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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1天地哭


    ◎天地都为之哀哭。◎


    自叶晨晚亲征驰援焘阳后,两方就陷入了良久的僵持。


    魏军退至焘阳十里之外,景军却也迟迟不能突破魏军的封锁,战局就此陷入了僵局。


    焘阳宁王府内,已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讨论战局,将领们七嘴八舌地提出无数想法,又被一一否决,主位上的君王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只偶尔说出两句自己的看法。


    她身边位置的白衣女子更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一手撑着颌骨,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根空白的玉签。


    白玉签在她纤白的手指间转动,座下许多人眼角的余光都不自觉地看向她手中玉签。这场战事来得突然又莫名,许多人都惴惴不安,期望祭司能给出些许指点迷津的预言,但她从头到尾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安静地聆听着殿内所有人的讨论。


    “现在坚守焘阳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等到春日雪化后,我们也不必被魏军的封锁掣肘。”座下有将领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座的将领有人反对也有人赞同,意见不一,直到此刻叶晨晚才终于开口,“但等到雪化后我们有的优势,魏军也一样有。”


    “魏军多骑兵,等到雪化后,骑军再无阻碍,而我们已经没有固守焘阳的优势。”


    君王言之有理,座下的将领目光相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一群人争论了许久,也迟迟没有个结果,叶晨晚最后厌倦地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只余下她们二人时,墨拂歌才终于开口,“陛下想尽快解焘阳之围?”


    叶晨晚的想法,墨拂歌自然是能瞧得出的,她虽未明确表态,但其实并不赞同坚守焘阳。


    叶晨晚叹息一声,将墨拂歌的手握在手中才开口道,“此事不宜久拖,只守不攻,亦非兵家上策。”


    “但他们似乎并不这样想。”墨拂歌安抚性地将她的手笼在掌心,抚摸过她的手背。


    “我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叶晨晚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无非是固守总比反攻容易,守住焘阳定然无过,但反攻魏人,若战事不利,定然有过。”


    “只是就算熬过了这个冬天,我们也未必能在和魏人的战斗里占优。”敲动的指尖显出她的焦虑,“但现在君王亲征,又在前几日大败魏军,如今士气高涨,正适合乘胜追击。若还要在焘阳里固守上一月等到开春,恐怕会将士气都消磨殆尽。”


    “陛下言之有理。”墨拂歌也不得不承认叶晨晚的看法是相当正确的。


    多数人都在想等到开春后天气回暖,焘阳就不必再受魏军围攻粮草物资供应不足的问题,但等到春日后,魏军的粮草供应也会充足,这算不上是优势。而且等到魏军的马匹吃饱了草料,骑兵也是相当难应付的存在。


    “但你没有与他们说起宁山那座诡异的阵法,这才是最需要提防的东西。”墨拂歌站起身伫立在沙盘前,看着其间起伏的沟壑与棋子。“只是现在可以确定的万幸之事是,阵法启动需要的代价很大,魏人负担不起频繁启用阵法的代价,但如果我们率军反攻,他们狗急跳墙,焉知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所以我想的兵分两路,一支进攻燕州魏军驻地,一支进攻宁山毁掉阵法。”叶晨晚将旗帜插在了宁山与燕州两座城池上,“其实真正的要地,也只有这两处。”


    墨拂歌垂眼看着沙盘上战局的演算,并未有多余神色,“陛下说的不错,能攻下燕州的魏军大营,或者是毁掉宁山的阵法,都能让战局顿时倾斜。只是这一点你能想到,容珩一样能想到。”


    “你如何看?”察觉到墨拂歌话中有话,叶晨晚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若我说,我想请陛下坚守焘阳,再多等候一段时间呢?”墨拂歌抬眼看她,神色郑重。


    叶晨晚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燕州与宁山,都是此次的战略要地,魏军定然也能预料到这一点,派重军驻守。这两步并非奇兵,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收回四州,但四州被屠城,人心惶惶,我们竭尽全力收回四州,其实还是算大景败了。”


    叶晨晚微垂下眼眸,思索着墨拂歌所言,“那么你在等的奇兵是什么?”


    墨拂歌从容地拿起一枚象征骑兵的棋子落在沙盘上,直跨剑门关,如一柄利刃一般指向北魏的皇都大晏城。


    “我在等,一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奇兵。”


    、


    北地冬日的暮色来得尤为的早,昏黄的霞光下风雪簌簌,落满砖瓦台阶。


    赵明玓坐在台阶上,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女端出被血色晕开的水盆,眼眶一阵滚烫,最后泪水滴落在雪地里晕开一片水痕。


    “为什么在哭?”窸窣脚步声响起,踏过层层积雪走上台阶,抬伞至她头顶,撑出一片无风也无雪的天地。


    赵明玓抬头,看见墨拂歌正撑着伞,飞雪落在她二十四骨的纸伞上,伞面红梅白雪,正衬天地苍茫雪色。


    她依旧是这样,素白的衣衫,漆黑的发,黑白两色衬出水墨画般疏淡又清冷的眉眼,这纷纷落雪都是她身后陪衬。


    赵明玓没想到墨拂歌会在此刻出现,一时间忘了言语,只怔怔地望着她。


    “你瞧你,肯定是把人家孩子都吓到了,看见你都不知道说什么。”


    有人负手脚步从容地跟在墨拂歌身后走来,尽管逆着光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赵明玓还是从她的声音依旧那身颜色鲜艳的衣裳认出了她的身份。


    正是那位常出现在扶风楼的医鬼游南洲。


    赵明玓急忙擦干眼角的眼泪,摇着头否认,“不不是!”


    她虽然从前有些害怕从来不苟言笑的祭司,但是自从墨拂歌为自己取了新名字,摆脱了那个让自己厌恶的旧名字后,她发自内心认为墨拂歌也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只是很担心将军的伤。”


    闻言,墨拂歌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淡淡道,“她的伤并没有伤及要害,修养一段时日,是可以痊愈的。”


    赵明玓却仍然颓丧地垂着头,“将军受伤的时候我就在她的身边。我明明看见了,看见了有人要害她,但是我没有帮她挡下那支箭。如果我当时敏锐一些,早点提醒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受伤了?”


    三人寂静,只能听见飞雪落在伞面的簌簌声。


    墨拂歌叹息一声,她本以为,这样一个孩子,是在为第一次上战场而恐惧。却没想到她竟然反反复复为自己没能为燕矜挡下那支箭而愧疚。“那支箭连燕矜自己都没有挡住,以你的武艺,又如何能够替她挡下这支箭呢?不必为此自责。”


    “我已经看见了那个想要射杀她的女人我要是早一点提醒她,也许也会有转机?如果将军没有受伤,您和陛下是不是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亲征?”这些时日燕矜中箭的情景总是来来回回浮现在她的脑海,赵明玓不停地去设想,如若当初做的好一点,是不是战局已经天翻地覆。


    墨拂歌怔忪片刻,没想到赵明玓还会思考得如此细致周密,已经超过了多数的同龄人。


    现在回想,慕容珩已经将所有赌注压在了这一场战争,此事也非燕矜一人能够解决,就算燕矜没有受伤,她与叶晨晚也会亲到北地。


    她最后只是拿出一张手绢递给赵明玓。


    “你已经尽到了全力,便不必自责。错不在你,这些东西也不该是你这样的孩子来承受。错的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不顾天下苍生去发动这场战争的人。”


    这话听得游南洲一愣一愣,大概没想到墨拂歌寡淡这样寡淡又无情的人还能说出这样义正言辞的话语。可见她这两年确是脱胎换骨,像个人了。


    赵明玓接过墨拂歌递来的手绢,擦干了眼角的眼泪。


    游南洲笑着安抚她,“不用这么担心燕矜,你瞧,现在我不是都来了么?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医好她,好么?”


    赵明玓的面容这才终于升起一点笑容,驱散了面上的阴霾。


    她想,一切都会变好的,游南洲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她都亲自来为燕矜诊治,那燕矜的伤势痊愈,定然是指日可待的。


    她就这样满怀期待地注视着游南洲与墨拂歌一边交谈,一边走入了燕矜养伤所住的偏殿。


    虽然为燕矜诊治的医者与侍奉的侍女少了许多,但是殿内依旧弥漫着血腥味与药物挥之不散的苦涩气息。


    赵明玓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殿外的风雪中等待着。


    直到殿内人的生气愈发微弱,燕矜的死讯传出。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身被放入厚重的棺椁,侍女哭泣着扶棺而出,满殿尽是压抑着的哀恸哭声。


    而那些纷纷扬扬的素白纸钱被高高抛起又落下,与北地不知停息的风雪纠缠不清。


    像是天地都在为此哀哭。


    【作者有话说】


    [[垂耳兔头]回来了,会尽量把这篇文在七月份完结,再迟也不过八月份完结了。


    最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搞oc的而不是写小说的,我只是为了搞oc在写东西。


    主要是我开始写作的时候太早了,那时候根本没有oc这种概念。


    但是回想起来这些作品确实都是oc衍生来着。


    222春日近


    ◎数百年光阴匆匆,连春去秋来都已经麻木。◎


    “你说燕矜死了?”


    正埋头不知忙于何事的慕容珩抬起头,难得露出惊诧的神色。“燕矜——?她真的死了?”


    禀报的斥候点头,“是的,焘阳城内已经挂起了白绫,我们的人亲眼看见棺木都被送回南方了。”


    但慕容珩的神色显得相当谨慎,“棺木?只看见棺材不代表人真的死了。”


    斥候又补充道,“但是看这些人的反应不像是假的,还有几个她的下属扶着棺木哭得都昏过去了,此事在焘阳城内搞得人心惶惶,叶晨晚花了不少精力维护城中的人心。”


    慕容珩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一只手轻点着颌骨。


    那支施过血引的箭矢虽然命中了燕矜,但是慕容珩并不能确定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原本瞄准的是燕矜的心脏,最后却只命中了腹腔,在燕矜中箭后,她的下属就立刻救走了她。


    这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燕矜的出现,也探听不到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定然伤的不轻,否则不会在战事如此紧急的时间就此消失。


    随后叶晨晚亲征焘阳,立刻接手了战局,也应证了她的猜想——燕矜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支持她继续主持战局。


    伤势一直不能痊愈,反而恶化死亡,也并非没有可能。


    “你听说了吗,燕矜伤重而亡了。”就在此刻,斛律孤掀开帘幕推门而入,看见殿内禀报的斥候和慕容珩思索的神色,心下了然,“看来你也知道了。”


    “不知道真假的传言,况且燕矜现在死没死没有区别,她已经没有能力统率军队了。”慕容珩并没有像斛律孤一样面露喜色,“只是现在叶晨晚亲自督战,她未必是一个比燕矜更好对付的角色。”


    “这也是件好事,军中有不少人极度恐惧她,几年前她率兵突袭大晏城的事,还是给很多人留下了心理阴影。听说她死了的消息,军中士气大盛。”


    “捕风捉影的事情,也就蠢货听得认真。”慕容珩轻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窗边。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现在已经停歇,却仍有碎雪落在枝丫,被日光一照,积雪消融,雪融滴答作响。


    “我要带兵去宁山,这段时间务必坚守燕州,提防叶晨晚。”


    “这样关键的时间,你要分兵去宁山?”斛律孤皱着眉头提出异议,“我们的粮草刚刚运到,攻城的器械也在运往前线,现在马上开春,正是进攻焘阳的好时机!”


    “你能想到的东西,叶晨晚自然也能想到。”慕容珩厌倦地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景军坚守焘阳这段时间,是在无所事事吗?准备好她们反攻的突袭吧,叶晨晚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她已经亲征,就不仅仅只是想收回四州这么简单。”


    慕容珩看着窗外融雪,难得严肃地皱起了眉,“燕州与宁山,一处都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有,你我,还有元诩,都是万劫不复。”


    慕容珩抬眼看他时,那双眼幽深得如同冬*日寒雾散漫的深海,让他脊背生寒。


    斛律孤再不喜欢慕容珩这个人,知晓对方所言不错,燕州是进攻焘阳的战略要地,宁山则是阵法的中心。这两处任何一处失守,他们这些年耗尽无数人力物力的谋算都将付之东流。斛律孤最后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我会去安排”后离开了慕容珩的住处。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伴随着些微的颤抖,慕容珩才脱力一般地跌坐在最近的位置里。


    痛。


    在四肢百骸里肆意蔓延的剧痛。


    她很勉强地拿出袖口里的白瓷瓶,服下两粒药丸后,颤抖着点燃了那杆竹制的烟斗。魏国的龙脉只有北方一隅,用在续命一事上,还是太勉强了。


    荼蘼花香升腾,在袅袅烟雾里一切都朦胧不清。


    闻着花香,身体的阵痛终于缓解些许,慕容珩生生咽下口腔中的血腥气,捋顺了气息,将烟杆抵在唇边。久而久之,她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经年不散的隐痛。


    她安静地看着窗外积雪融化,露出枝丫上嫩绿的新叶。在这样寒冷的北方,这样生机勃勃的场景总是很难得见的。


    春已将至,数百年光阴匆匆,这样的情景她已看过无数次,连春去秋来都已经麻木。可似乎久远的岁月前,她也曾期待过春日的一场花开。


    而现在,她又在等待谁的灭亡呢?


    、


    终于熬过了焘阳这个漫长的冬日,晚间已不似先前冷寒。灯烛摇曳,将桌边女子的眉眼晕出暖黄光晕。


    桌面上的器具纷杂,多数物品都瞧不出用途,墨拂歌埋首于这些器具间,小心地抬起一盘瓷盏,瓷盏中盛放着红黑色的矿石粉末,即使只是这样一点,也让人心绪不宁,正是麒麟血研磨制成的粉末。


    随着她小心地向盘内滴入白瓷瓶内的液体,接触到液体后,盘中红黑相间的粉末很快就失去了鲜红的色泽,最后变成了一堆黯淡的黑色粉末,就如同路边平平无奇的尘灰一般。


    连同矿石自身那种阴冷又诡异的气息都消失不见。


    “如何?”叶晨晚在远处也瞧见了这一幕,关切地询问。


    墨拂歌在仔细观察麒麟血已经失去了功效化作尘埃时,终于长舒一口气。“按照前辈的指点制出的药物确实是有用的,能够让麒麟血失去功效。麒麟血本身是一种秘术的媒介,倚靠吸食人的血肉来完成转换,也是宁山阵法运行的关键。但是服用此药后,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不受麒麟血的影响。”


    她虽这样说,但还是叹了口气,“可惜制作的流程太复杂,成本也太高昂,只能给少数人使用。”


    “药物有用就是最好的,所以真的不再多带一些人去宁山了吗?”叶晨晚眉间隐有忧愁。


    明日便到了准备反攻的时间,她将领兵进攻燕州,而墨拂歌将去宁山毁坏阵法。


    墨拂歌此行并未带多少兵马,只精挑细选了少量精锐和墨氏亲信的暗卫。


    “要毁灭宁山的阵法,需得能扛过麒麟血的血雾,但是药物有限,不可能兼顾每一个人。带的人再多,也不过是平白让他们送命罢了。”墨拂歌回答得相当平静,在毁坏宁山阵法一事上,她已经设想过千百次,自然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况且陛下进攻燕州,面对的会是斛律孤亲率的魏军主力,我怎能将精锐尽数带走呢?”


    但她良久都没有听见回应,只有一双手自身后环抱住她,轻轻倚靠在她的肩头,白檀木香温柔地将周身包裹,抚平所有不宁的心绪。


    墨拂歌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听着叶晨晚的呼吸声,在深夜里万籁俱静,只有呼吸带着体温真切地熨烫在肌肤上。


    叶晨晚叹息一声,“阿拂,我很担心你。若是这些寻常的士兵,我都可以去相信他们伤不了你。但你面对的是这些精通秘术的阴毒之人,若是四州沦陷,百姓被屠,都是此人恶毒的手笔,那我总会担忧你的安危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容珩一日不除,迟早再生祸患。她为了谋求自己的长生,已经将注意打到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上。就算没有今日,来日也终有一战。”墨拂歌用手覆盖在叶晨晚的手背上安抚着她。


    “那你有把握么?”对方又询问。


    握着她的手掌心冰凉,墨拂歌陷入了很明显的沉默,她最后没有隐瞒,如实回答,“没有。”


    她的确没有战胜慕容珩的把握,此人一步三算,更精于秘术,自己在秘术上不过是半路出家,如何能够和她交手?


    “但此行只是为了毁掉宁山的阵法,并非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感受到叶晨晚顿时变得急促的呼吸,墨拂歌又继续安抚她。


    但转头与叶晨晚对视时,对方眉眼间忧愁不减,琥珀色的眼眸里溢满了担忧。


    墨拂歌站起身,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霁清明,细细抚摸过剑鞘上繁复的花纹,“容珩此人,纵然长生不死,但终究也是血肉凡胎。两百年前苏辞楹与容珩交手时,也曾用霁清明伤过容珩。此人虽通晓许多阴毒的秘术,但并不精于武功,能近她的身也并非没有机会。”


    她轻轻将剑身拔出半截,细细抚摸过冰凉的剑身,霁清明伴她多年,已与她剑心相通,剑身光华流转,“陛下不相信我么?”


    “并非。”叶晨晚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却又沉淀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她只是伸出手,细细地替墨拂歌将鬓发捋好,“只是,身安最重,一定要平安归来。”


    墨拂歌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了些许,只是她很快收敛好了神色,重新抬起头与叶晨晚对视。


    “我向陛下保证,只要你在等我,我便一定归来。”她目光珍重,许下一个承诺。幢幢烛火映在眼中,熠熠如明星。


    【作者有话说】


    抱歉,感冒了耽搁了更新。坐在电脑面前简直是头痛欲裂,脑子里都是“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化了]而且还卡文,越到临近完结越卡。


    223山陵崩


    ◎我说过会用霁清明取你性命,绝非戏言。◎


    今夜阴云密布,星月都隐没在了云层之后,正是适合潜入的夜色。


    阵法本就位于宁山的城郊的山谷中,潜入并没有花费多少的力气。相反,整座山谷中万籁俱静,唯有夜鸦嘶哑啼鸣。


    “她在等我。”墨拂歌张望了一圈看着可以说是毫无防备的宁山阵法门口,做出了论断。她翻身下马,只自己拿着霁清明准备进入地下的阵法。


    江离急忙拉住墨拂歌的衣摆,“小姐,您怎么能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她知道我会来,这副模样自然是带多少人都没用的。既然在等我,我独自去就好。”墨拂歌神色平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江离知晓墨拂歌的倔强,自己是更改不了她的决定的,只能面带担忧地松手。“那小姐务必万事小心。”


    墨拂歌点头,只在他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向着江离比了个手势,就独自手持霁清明走入了山谷深处。


    进入宁山的矿坑深处,其中阴冷又诡异的气息与皇宫脚底的那座阵法给人感觉如出一辙。但似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金矿内灯火通明,照亮蜿蜒着通往地底的路途。


    脚步声伴随着滴水声滴答回响,辉煌灯火映照着墙面上血红色的符文,自有一种奇异的鬼魅。


    只看见这些符文,墨拂歌便确定这座阵法与皇宫地底的阵法一样,都是出自慕容珩的手笔。


    走过回旋的廊道一路往下,地底厚重石门的门扉早已为她敞开,忽有异风吹得墨拂歌手中风灯明灭,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风源,再睁眼时,在那座流淌着殷红纹路的阵法中央,有人负手而立。


    身着浅碧色衣衫的女子悠悠转身,似笑又非笑。面若芙蓉,眼含春雨,但映着身后巨大的血色阵法,却又如若鬼魅。


    “纵然你千百般不愿意见我,但你总会主动来找我的,墨拂歌。”


    “我来找你又能算好事么?如若战事顺利,你早已攻下焘阳南下来取我的人头,何必在此处专程等我。”墨拂歌对她的讥讽无动于衷,只安静地与她对视。


    “倒不如说,你既然知晓我会做什么,还敢孤身前来,不知是愚蠢还是自信。”眼看墨拂歌身后空无一人,偌大的矿坑中只有她们两个人,慕容珩开口冷笑。


    对方只是一直紧握着霁清明的剑柄,“带再多人,也不过是给阵法中的麒麟血徒增饵料而已。我一人足矣。”


    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慕容珩的神情由惊诧到讥笑,“就凭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赢过我?”


    “慕容珩,我曾说过,我会用霁清明取你性命,绝非戏言。”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酽紫华光流溢,一扫洞窟内阴冷的气息,她一身白衣肃杀又清冷,衬得剑光泠泠如水。


    她眼神平静,只闪烁着如金石般坚定不移的目光。


    “呵”慕容珩垂眼,唇角最终溢出一点冷笑,“蚍蜉撼树。”


    随着她手中动作结印,淡蓝流光四溢,尽数汇向阵眼中央。她脚下的阵法感受到她的召唤,伴随着轰鸣之声,猩红色的血雾自阵法中吐露,顿时漫散在偌大的矿坑之内。


    有人身形如鬼魅,身影消失在这片血雾中,再浮现时已至墨拂歌身后,手中流光凝聚为刃直向她身后命门劈去。


    墨拂歌的反应很快,立刻提剑向后格挡,铿锵一声剑刃相撞,震得二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慕容珩看向墨拂歌,她在这片血雾中状态如常,甚至血雾似是有所顾忌一般,始终不敢接近她手中霁清明。


    她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不错,看来你也知道了,用伴生在麒麟血矿石旁的灵犀草做药,可以让人暂时免于麒麟血的侵蚀。你比我想象中更了解这种矿石嘛,也是”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墨拂歌,“毕竟你们为了探究麒麟血,不惜杀了容应淮灭口。”


    闻言,墨拂歌的眉头也只是极轻地蹙了一下,挥剑劈砍向她,“轮不到你置喙。”


    语句结束的转瞬,两人又过了数招,霁清明攻势凌厉,逼得慕容珩只能后退避其锋芒,观察中她敏锐地发现麒麟血的血雾似乎对这柄剑始终有所顾忌,霁清明自隔离出一小片区域不受血雾侵扰。


    “有意思相传霁清明铸成时,剑骨中有融入白泽身骨,能辟百邪,故名清明,没想到并非传言。”短暂的交手后,慕容珩就意识到了对方剑术精湛,与她近身交手并不是明智之举。


    念及此,她向后迈步,整个人顿时就隐没入血雾之中,只能听见她缥缈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但那又如何呢,灵犀草的药效能保你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在此之后,你又该如何呢?”


    “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墨拂歌伫立在原地,只手捏出一个剑诀,“你觉得,我看不见你,就寻不到你了么?”


    “说来,还要感谢你。若不是失明的那段时间,或许现在我还真的寻不到对付你的方法。”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用剑刃割破了手指,借着血液写下符文,剑身震鸣,光芒大盛,而墨拂歌只是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空气的流向,与所有细微的气息,都如同无数脉络将她引向目标。


    抬手,出剑,铿锵震鸣,手上传来的触感清晰地告诉她,她击中了目标!


    血雾中的慕容珩狼狈显形,只能用流光汇聚成刀刃勉强接下了墨拂歌这一剑,但胸腔刺痛,很明显还是受了些许内伤。


    没想到墨拂歌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还能有找到自己的方法,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提防对方了。


    剑光闪烁在这片血雾中,两人已经交手许久,剑锋划破石壁,簌簌碎屑掉落,连墙面的符文都被剑风划至斑驳。


    但慕容珩只借着这片血雾不断防守,打定主意要等灵犀草的药效结束后再动手,于墨拂歌来说,留给她的时间并不算多。


    “你还能继续撑多久呢?”燃血明剑的手段显然是极其消耗精血体力的,慕容珩看见汗珠沿着墨拂歌苍白的颌骨滴落时,终于拿出了袖中那把精巧的手//弩,将箭矢放入弩箭瞄准了她。


    墨拂歌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谨慎地对待着她手中的弩箭,“你就是用这把弩射伤的燕矜么?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口出狂言。”慕容珩冷嗤,随着她扣动悬刀,被秘术强化过的弩箭呼啸而出,直射向墨拂歌的心脏。


    可惜对方躲闪及时,这支箭只是擦着她的发丝呼啸而过,最后没入了墨拂歌身后的石壁。


    这支箭内含千钧力道,将坚硬的石壁都射出了一片裂纹。


    就在此刻,洞外传来了沉闷的轰鸣之声,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抖落无数碎石尘灰。


    慕容珩勉强在震动中站稳了身体,心中诧异自己这一箭难道已经震动了山体——?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想,箭矢再怎样被秘术强化,也不可能一箭有这样夸张的力道,而且这声音如此沉闷,是从山体外传来的爆炸。


    她抬眼,看见了墨拂歌相当平静的面色,很显然这次爆炸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在此刻,爆炸声又起,整座矿坑都陷入了剧烈的摇晃,无数碎石轰然掉落。


    慕容珩立刻明白了墨拂歌想要干什么,“你疯了么——?你居然带人想把整座矿山炸塌?!”


    墨拂歌安静地注视着她,“那又如何?”


    “我们都会被活埋在里面的!!”


    “我的命,换你的命,和毁掉这座阵法,不是很值得么?”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平静的面色,隔着不断掉落的碎石与尘灰与慕容珩两两相望。


    “你真是”


    慕容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山外还是不断传来爆炸声,山洞内的坍塌愈发严重,已经不断有巨大的岩石坠落,砸得地底的阵法四分五裂。


    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和这个疯子继续纠缠,慕容珩当即准备寻找逃离此地的路线。


    但坠石已经将蜿蜒向上的台阶砸得粉碎,堵住了路途。


    慕容珩心急如焚,目光四处搜寻着可能的出路,却只见四周石壁在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中裂痕纵横,碎石如雨点般落下,将原本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危险。


    “墨拂歌,你这个疯子,同归于尽对你有什么好处?!”慕容珩怒喝道,她很少露出这样扭曲的面色,但她的声音在轰鸣中也显得微弱不堪。


    墨拂歌却只是淡淡一笑,“慕容珩,我与你之间,要么你死,要么我亡,再者,便是同归于尽。于我而言,哪一种结果都能接受。”


    说话间,又是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头顶轰然落下,直接将两人之间的空间分隔开来。慕容珩险之又险地躲过,却也因此失去了墨拂歌的身影。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碎石滚动声和远处持续不断的爆炸声提醒着她,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


    但矿山的崩塌还未结束,在黑暗之中,她终于没有看见头顶的一枚落石坠下,直直砸在了她的后脑,一阵剧痛袭来,将她拉拽入了昏迷之中。


    不知何时,漫长的爆炸与崩塌才终于结束,这座地底耗尽无数人力物力的阵法早已被损毁得不成样子,再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只余下一片狼藉。


    在飞扬的尘灰与堆积的石块间,一切再无声息,只留下漫长的死寂。


    【作者有话说】


    [可怜]原来之前不是感冒是新冠,然后新冠好了之后出门旅游见对象去了,耽搁了一下更新,抱歉抱歉。


    最近会努力上工的!


    224转乾坤


    ◎满盘皆输。◎


    墨拂歌带兵前往宁山,叶晨晚携大军进攻燕州,却仍有相当一部分的精锐留在了焘阳。起先众人以为这是为了防止有魏军趁机偷袭焘阳的安排,但他们中的多数人却在深夜时收到了出征的调令。


    多数人面面相觑,聚集在了军营内,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是一无所知。


    直到有人缓缓至阴影中步出,檐角风灯照亮了她的侧脸,却是一张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出现的面容。


    “将军您!”将领露出惊诧的神情,活像是见到了鬼魂一般。


    女子却只是做出噤声的手势,“诸君,真是好久不见。战事紧急,我便不再多言。但诸位需知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千秋功业,亦或是国破家亡,都在于此战。”


    偌大的军营内却是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追随着台上人的身影。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那么,准备出发吧。”她挥剑,剑光如秋水划开泠泠弧度。“此一战,只有胜,没有负。不破魏虏,誓不还家!”


    被她的坚定所感染,将士纷纷挥舞起刀刃,士气高涨,“不破魏虏,誓不还家!”


    、


    这是坚守燕州的第三日,厮杀声连天,黑云压城。


    斛律孤看着城楼下僵持的战局,心中不解。


    叶晨晚进攻燕州,墨拂歌前往宁山,这是都能预料到的结果。但燕州久攻不下,而宁山有慕容珩驻守,想必墨拂歌也翻不起什么浪来,战局僵持,叶晨晚似乎也全然不着急,与他继续在燕州久耗。


    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斛律孤看着下方叶晨晚亲征还会亲自踏上战场,红衣猎猎,剑光如水,照雪庭光划开泠泠冷光,周围士兵便尽数如草芥般倒下。


    魏军在后面再看见身着红衣的人时,都因恐惧而四处奔逃。


    斛律孤冷笑,她的确是耀眼的,可惜在战场上,耀眼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随着他伸出手,身边的副将立刻会意,将他常用的那把弓弩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拉开弓弩,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叶晨晚,瞄准了人群中的红衣身影。


    箭矢离弦,呼啸着直射向叶晨晚。


    危险逼近的感受与在宁山遇见的那一箭如出一辙,叶晨晚立刻提剑转身,正对向直冲面门而来的箭矢,她用尽全力才勉强格挡下这支弓箭,剑锋与箭矢相撞擦出激烈火花,这才将它格挡开来。


    她抬头,循着弓箭的轨迹看去,正与城墙上的斛律孤两两相望。


    眼见一箭未中,斛律孤当即拉弓准备射出第二箭,但叶晨晚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也拉弓瞄准了他,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松开了弓弦,直射向城墙上的斛律孤。


    叶晨晚这一箭来得如此之快,斛律孤甚至来不及射出手中箭,只能侧身勉强躲闪,却还是被箭矢擦破了肩头划出一串血珠,顿时鲜血淋漓。


    斛律孤捂住肩头的伤口,恨恨地瞪了叶晨晚一眼,身边的副将立刻扶着他去后方包扎伤口。


    尽管伤口并不算深,但斛律孤还是面色阴沉,很显然两人同时瞄准,但叶晨晚的箭比他更快让他心有愤恨。


    军医小心地替他包扎伤口,他坐在营帐中,面色很是难看,就在此时有传令兵先开门帘,气喘吁吁地行礼,“将军,京城有急报!”


    斛律孤起先不以为意,拓跋诩自己镇守京城能出什么意外?


    “京城能有什么急报?”


    但紧跟着传令兵走入营帐的是朝廷司礼监的钦差,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斛律孤接旨——”


    眼见这竟然的确是朝廷的传令官手拿圣旨,斛律孤只能满头雾水地跪下接旨,“臣接旨。”


    “巨门关失陷,燕矜率兵直逼大晏城,京城危机,命斛律孤即刻率兵回援京城,不得有误!”


    “什么?!巨门关失陷了?燕矜——?”短短一句话中包含了太多信息,如一道惊雷将他的脑海劈得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呢?燕矜不是死了吗,她怎么还会率兵进攻京城?!”


    钦差叹息一声,解释道,“三日前,巨门关被突袭,城中守军毫无防备,立刻就被攻下了。而后的城镇也被一一攻下,这才发现他们率兵的人竟然是燕矜。她现在已经直率兵往京城去了。”


    斛律孤一圈砸在桌面,顿时砸出一道裂痕,“我就说叶晨晚在燕州拖着是干什么,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假死搞暗度陈仓这一套”


    “将军,战况紧急,您即刻准备回援吧。”钦差提醒。


    “回援?”斛律孤指向营帐外,“外面战况如此焦灼,现在就要我退兵,难道是要我把辛苦夺来的四州拱手相让吗?!”


    “将军慎言。”钦差咳了一声,面色严肃地看着他,“这是陛下亲笔谕旨,千叮万嘱您务必回援,抗旨的结果,您也知晓。”


    “慕容锦那边呢?”


    “陛下一样命她回京驰援。”


    斛律孤恨恨地咬着牙,不甘心地接过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臣接旨。”


    虽然心中有千万不情愿,但他的妻儿还在京中,他承担不起抗命的风险。


    他知道,因为拓跋诩这个贪生怕死的蠢货,前面的诸多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


    在宁山已经坍塌的废墟中,士兵焦急地搬动着堆积的石块,终于在一堆碎石中找到了昏迷的女人。


    他们欣喜若狂,急忙把她身边的石块尽数清理干净,将她从废墟里拉了出来,见她还在昏迷,小心地呼唤着,“大人,慕容大人,醒一醒”


    幸好她身上的淤青看上去都是一些皮外伤,伤得并不算重,在呼唤下终于悠悠转醒。


    慕容珩捂着头痛欲裂的后脑睁开眼,对上魏国士兵担忧的目光,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狼藉的废墟,声音虚弱地问,“我昏迷了多久?”


    “距离那场爆炸已经过了大半天的时间,您先前让我们驻守在宁山不要露头,便是为了引景军进入宁山,所以等到我们听到爆炸声赶来时已经迟了,那批景军已经撤离了。”


    “没寻到别的人吗?”


    对方摇头,“我们只在废墟里找到了您。”


    “被她逃掉了。”慕容珩咬了咬牙,冷声道。


    墨拂歌的武功毕竟强于她,在这场坍塌中能够逃离也并不奇怪。这一次的确是她轻敌了,她想墨拂歌的秘术不过是半路出家,想在自己面前毁掉宁山的阵法实在是天方夜谭,顶多只能做到牵制自己去燕州援助斛律孤而已。


    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炸毁阵法这样激进的手段。


    在她还沉浸在失算的懊悔中时,士兵却小声道,“大人,还有一事。”


    “说。”


    对方观察者慕容珩的神色,小心道,“燕矜其实并没有死,反而带了一支精兵偷袭巨门关,在攻下巨门关后已经直往京城去了。陛下连下了十二道谕旨,急诏您驰援回京。”


    “你说什么燕矜没死,现在还率兵进攻大晏城?”震惊让慕容珩一时间忽略了身体的阵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这些守军是废物吗?这么多关隘城池都守不住,还能让她直袭京城?”


    还没等到下属的回答,她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呵原来一开始的让燕矜假死,叶晨晚去燕州牵制斛律孤,她在宁山牵制我,都是为了给燕矜的突袭争取机会我虽然也觉得她之前死得蹊跷,但没想到她的伤好得这么快,竟然已经能率兵出征了”


    “燕矜也不过是带了精锐突袭京城,真正的主力还在叶晨晚手中,现在不是回京的时候。”慕容珩冷静地做出了判断,“让元诩自己想办法再坚守一段时间。”


    下属摇头,“大人,这是陛下急召,命您立刻回京。斛律孤将军也收到了调令,准备回京救援了。”


    “斛律孤已经准备回大晏了?”慕容珩一把抓住了下属的手腕,面色焦急,“那四州呢?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都不要了?”


    “这是陛下亲谕,抗旨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斛律将军也是无法”对方只能无力地解释。


    “蠢货一群蠢货!”慕容珩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叶晨晚带主力进攻燕州,墨拂歌又来了宁山,燕矜进攻又抽调走了所有的精锐,现在的焘阳就是一座空城!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调兵回京城?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进攻焘阳,攻下焘阳城逼迫叶晨晚和谈!她不可能放弃焘阳的!”


    下属急忙跟上她的脚步,“可是斛律将军已经率主力回京了”


    听见斛律孤已经率兵回京,自然已是反攻无望。慕容珩一个踉跄,只觉万千愤怒涌上心头,急火攻心,竟是咳出了一口淤血。


    她抬头,看向已是一片废墟的矿山,与穹顶如血般的暮色,最终苦笑出声。


    “贪生怕死的蠢货让我,满盘皆输。”


    【作者有话说】


    慕容:强的对手不气人,气死人的是猪一样的队友


    225破魏虏


    ◎千秋功业,就在眼前。◎


    昔时魏国建国时,所选的国都并非现在的大晏城。只是玄魏两国战事频繁,魏皇深感鞭长莫及,遂在临近玄魏边境的地点建下了如今的魏国国都大晏城,迁都至此。


    墨临城远离北境,而大晏临靠北境,在这百年来的战事中也吃到了许多便利,但在此时,却成为了最大的弱点。


    只要攻破边境的巨门关,快马至大晏城也不过只需要两天的路程。


    燕矜的袭击来得突然,巨门关的守军既没有想到前方战事焦灼,后方竟然会被偷袭,更没想到率兵的会是一个所有人都以为离世的死人。


    那一日燕矜亲自率兵登城,无往不克,如若杀神。魏军看见她衣袍染血,正似修罗,有些迷信的人早被吓破了胆,说她是厉鬼转世,现在是来向魏军索命的。这样的传言很快在军中流传开来,大有越传越夸张的趋势,已有了她生了三头六臂,是吃人血肉肝脏的厉鬼的说法,搞得魏军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在看见她本人时就被吓晕了过去。


    正如当初突袭北魏重镇盛乐城一样,她率兵连拔六城,如一支离弦的箭直射向北魏的心脏京城。


    元诩从来是个惜命的人,在听闻燕矜直冲京城而来时,就急忙连下了十几道诏书,命令各地的军队驰援京城。


    但此次战事,魏军主力倾巢而出,京城空虚。统率魏军主力的斛律孤一把火烧掉了已是空城的燕州,准备回京支援,却又在路途上一直被叶晨晚的军队阻拦。


    是以没有军队在支援的路上赶上了燕矜的脚步,等到他真正赶到了大晏城郊时,燕矜的军队早已开始攻城。


    而在魏军乌泱泱的人头后,大景旌旗飘扬,银白霜铠有如连绵不断的浪潮。


    叶晨晚亦率燕云铁骑紧随其后。


    有下属在看见斛律孤的部队后,心中焦急,提醒燕矜,“将军,魏军勤王的部队已经赶到了!”


    燕矜远远眺望着远处叶晨晚的兵马,神色淡然,“陛下的队伍也已经到了,这样看,被两面夹击的应该是他斛律孤吧。”


    她转身回望京城巍峨的城墙,城墙上的士兵面露恐惧,但还是全副武装地举着弓弩时刻准备防御接下来的进攻。


    燕矜只是笑了笑,从容地拉弓瞄准了城墙上,隔了数十丈的距离,根本无人看得清她究竟在瞄准谁。但随着她松手,箭矢飞射而出,竟是直接贯穿了城墙上一个士兵的头颅,将他的脑袋直直钉在了墙面之上,滚烫的血液混杂着脑浆喷溅一地,吓得周围的人武器哐当坠地四散奔逃,生怕自己会成为燕矜的下一个目标。


    “既然陛下已经来了,那就准备攻城吧,将后背交给她,我从来放心。”


    、


    望着前方燕矜的军队已经推出器械准备攻城,叶晨晚很快也明白了,燕矜已经将对抗斛律孤援军的重担交到了她的手上。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事放心不下,看向身边禀报消息的墨氏暗卫,“祭司现在如何?”


    暗卫恭敬地回答,“宁山的阵法已经被成功毁掉,祭司大人受了些轻伤,但暂无大碍,小姐现在已经在赶来大晏城的路上了。请陛下放心。”


    在听见这条消息时,叶晨晚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些许,“她无事就好。”


    叶晨晚仰头看向远方大晏城的城墙,今日天气正好,日光照得北魏国都的城墙雄伟高巍,在地面上投射出厚重的阴影,却驱散不了城内挥之不去的恐惧气息。


    她亦一时恍惚,没想到北魏与玄朝交战多年,宁王府曾有无数人埋骨于北境,而现在却已是乾坤颠覆,自己已经兵临北魏的京城之下,而敌国的君王只敢龟缩在城内,甚至没有与自己交战的勇气。


    千秋功业,就在眼前,成则青史留芳,败则万劫不复。


    她举起剑,照雪庭光在日光下折射出夺目光芒,“收复北地,就在今日——!”


    、


    即使在皇宫中,远处攻城的厮杀声也隐约可闻。御案上堆积的军报再无它用,毕竟只需要登上高楼,远处城楼外的战况便已经尽收眼底。


    “陛下陛下!”满身血污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甚至来不及行礼,哭嚎道,“陛下,外城已经破了,斛律孤将军已经在准备巷战了。您要弃城的话还需尽快!”


    手中玉玺哐当坠地,拓跋诩呆坐在龙椅上,怔怔看着桌面上的战报,一时没有回应。


    “陛下,还请您快做决定!”看他没有反应,亲卫催促着提醒。


    “再等一下”拓跋诩咬着牙做下决定,转头看向身边亲卫,“慕容锦呢?她怎么还没赶回来?”


    时至今日,他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期待慕容锦能逆转乾坤,但她在收到了自己催促她赶回京城的命令后,竟然再没了消息*。


    亲卫看着他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还是斟酌着道,“陛下,现在情况危急,内城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我们不能万事都仰仗慕容客卿”


    “那你要朕怎么办!你告诉朕!”拓跋诩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抓住了亲卫的衣领,面容因愤怒几近扭曲,“大晏城沦陷了,难道要朕逃到祁连山里去吗!”


    “够了,连你的下属,脑子都比你清醒。”冷淡的女声突然响起在大殿,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缓缓步入,在地面投射下逆光的影。


    拓跋诩松开了手,看向走入殿内的女子,她仍然衣衫妥帖,不染纤尘,与殿内这些满身血污的人格格不入。


    “慕容锦,现在皇城都破了,要怎么办?”他终于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她。


    “怎么办?”慕容珩冷笑着勾起唇角,“你觉得我是万事如意的神仙么,什么办法都有?我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怎么可能呢?你也没有办法了?”拓跋诩不可置信地奔走到她面前,“那我们的谋划该怎么办?”


    但他没有等到回答,却只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回响在大殿内,随之而来的是入骨的阵痛,他整个人都被掌风掀得摔倒在地面。


    突然被扇了一巴掌的剧痛让拓跋诩心中暴怒,对着慕容珩怒目而视,“你这个疯女人,竟敢打”


    可惜他话只说到一半,咽喉处久传来被人扼住的窒息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再无力和慕容珩辩驳。但慕容珩只是信手将双手背在身后,冷眼看着他扭曲的面色。


    宫内仅存的几个下属在看见这一幕,本打算救驾,又意识到这个女人一身妖术,实在可怕,不值得为这个亡国皇帝搭上性命,遂趁着慕容珩懒得搭理他们的间隙,偷偷离开了皇宫。


    偌大的宫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慕容珩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灰蓝色的眼眸如一片会将人溺毙的深海。


    “你这个七天就被人攻下京城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和我叫嚷?”她冷冷地瞥视着拓跋诩,“我替你解决了多少麻烦,结果你就是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蠢样。”


    “谁能知道,燕矜居然没死?你们不也没有料到吗?”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反驳慕容珩。


    慕容珩厌烦地一脚揣在他的脸上,“也就你和斛律孤两个蠢货把这个消息当个宝。而且就算是燕矜领兵又如何,竟然能无用到仅仅七日就被攻下京城吗?”


    “当初最好的选择就是反攻焘阳,逼叶晨晚和谈,若不是你蠢到把斛律孤召回京城”慕容珩愤愤说着,最后却突然叹息一声,意识到和他复盘这些选择实在是对牛弹琴。


    毕竟她早该意识到的,元诩就是一条苟且偷生的狗,当初宫变失败不惜跑到玄朝忍气吞声地苟活,那么到现在他一样会为了自己活命不顾前线的战局。


    “罢了,我和你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她止住话语,只是冷冷俯视着对方,“元诩,我应该与你说过,如果你完不成我的要求,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拓跋诩张嘴吐掉口中的血沫,惊恐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杀掉我对你没有好处!!”


    “聒噪。”慕容珩只是淡淡地对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但他却突然感到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难以呼吸。


    他的面色很快变得青紫,只能在地上扭曲着挣扎,伸手想要拽住慕容珩的衣摆。


    但是对方只是提起了自己的衣摆,远远地俯视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仿佛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心情才能愉快些许。


    他的肌肤最后变作了绀紫,口吐着白沫,嘶哑着再无了声息,只是最后连眼睛都没有阖上,死不瞑目地看着慕容珩冷漠的面容。


    面对他的死亡,慕容珩心中亦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四肢百骸漫开的剧痛在提醒着她,为她续命的龙脉即将断裂。


    她叹息一声,看着殿内最高处那座至高的龙椅,仍然是攀龙附凤,金碧辉煌。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龙椅前,抚摸着冰凉的触感,最后坐在了这张龙椅上。


    自高处向下俯视,殿内华丽的装潢折射出冰冷的光线,偌大的宫殿内又多了一具君王不甘的冤魂。


    看着这些千篇一律的华丽装饰,即使在世人眼中有如天上宫阙,在慕容珩看来也不过是冰冷又乏味的金石。


    无趣的东西,却总让无数凡庸趋之若鹜。


    此刻已经可以听见宫殿外的兵戈之声响起。,她也只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毕竟,她还要等一个人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摊手]终于让我写到恨海情天了。


    226血亲仇


    ◎她是你杀父仇人之女。◎


    随着城门大开,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剩下的所有抵抗都显出一种徒劳的可笑。


    无数魏军弃城溃逃,只有少数还忠于君王的士兵仍在内城做最后的抵抗。斛律孤召集着最后的亲信用血肉之躯坚守着皇宫的大门,却迟迟听不见宫内的消息。


    他麻木地挥剑抵抗着眼前的进攻,心中忍不住去怀疑——皇宫内的人究竟是已经弃城而逃,还是早就死在了深宫之内?


    但他已经不会再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景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剑光闪过,快得有如电光火石,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头颅原来已经与身体分离,飞扬上天空,又轰然坠落。


    最后的意识是映入眼帘的是灼灼红衣,与眼中血雾模糊成一片血色。


    看着斛律孤的身体倒地时还握着手中剑,不曾合眼的头颅甚至不甘地看着她,叶晨晚轻嗤一声,“倒是一条忠心的狗。”


    她曾听闻过元诩对斛律孤有救命之恩,却也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忠心。不过她对剑下亡魂的恩仇并不感兴趣,照雪庭光的剑尖轻蔑地将地上的头颅挑到一边,“可惜,我对你说过,要用你的头颅来见识照雪庭光。”


    随着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大门也随之大开,户枢转动着,音色喑哑,如若哀哭。


    “陛下,皇宫也攻破了!”下属兴奋地向她邀功。


    叶晨晚与燕矜交换了眼神,“你去稳定宫中局势,我去寻元诩的下落。”


    燕矜了然,毕竟攻下魏国皇宫也只是一个开始,皇宫内多得是身份贵重的北魏贵族,杀掉该杀的,控制住该控制的,拉拢到该拉拢的,才是为日后收复北地做好准备。


    二人兵分两路,燕矜带兵去控制其他人,叶晨晚则带着亲信直奔养心殿。


    穿行于皇宫宫道间,有不少眼尖的宫人已经意识到了她将会是这座宫阙新的主人,跪倒在路边山呼万岁。


    叶晨晚一时恍惚,好像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云朝覆灭,已经落入外族三百余年的北方终于在今日被收复。只凭此一项功绩,也足以光耀千秋。


    顺利得如行云端。


    但她还是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谨慎,到现在也没有元诩的半点消息,此时是最不能放松警惕的时刻,否则便是功亏一篑。


    直至行到养心殿,这座华丽的宫阙外已是人去楼空,不见半个人影。


    手下的士兵也格外谨慎地推开了大门,却没有遭遇半分抵抗,宫门大开,日光洒落入宫阙,照出宫内金碧辉煌。


    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身后兵戈甲胄因行走撞击发出的声响。


    叶晨晚谨慎地踏入宫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元诩面目狰狞的尸体,她虽并没有被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吓到,却是心中大骇。


    面容青紫肿胀,死相扭曲可怖,很明显的因窒息而亡,但尸身完好却寻不见半分勒痕——这正与当初玄若清的死状一模一样!


    她立刻谨慎起来,环顾四周,这才终于注意到至高处龙椅上斜坐着一个女子。


    青碧色的衣衫与这座宫阙内金属的冷色格格不入,仿佛不经意遗落在人间的半抹春色。她斜倚在椅背,一手轻撑着颌骨,满头青丝垂落,随着她睁眼目光相对时,叶晨晚恍惚间以为遇上了林间山鬼。


    对方生得一副春花般的动人眉眼,拍着手向着她盈盈含笑,“恭喜陛下,现在偌大一个魏国,都是您的囊中之物了。”


    叶晨晚却只觉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难免令人伤心。”慕容珩失望地摇头,“看来墨拂歌没向您介绍过我。”


    打量着她年轻的面容,与在北魏皇宫内目中无人的姿态,叶晨晚心中也有了猜测,“容珩——?”


    在听见这个称呼时,慕容珩亦怔了怔,转而浮现出一种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她向您提起过我,只是有所隐瞒。”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的确是容珩,也是慕容锦,本名慕容珩。”她停顿了片刻,“当然,还有个史书中更知名的名字,晏珩。”


    意料之中的,叶晨晚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史书中闻名的晏珩。但转念一想,此人本已经长生不老,是这位历史上的名人也并不奇怪。”


    “无论你是谁,今天都无法离开这座养心殿一步。”在得知对方就是晏珩时,叶晨晚的态度反而更加谨慎,毕竟她也知晓这个女人通天的能力,而且绝非善类。


    远远看着叶晨晚手中的照雪庭光,依然皎若白雪,慕容珩的目光悠远些许,最后从龙椅上坐起,悠悠行至叶晨晚身边,“叶晨晚,不必如此紧张。你大可放心,我对皇位这种凡庸趋之若鹜的死物不感兴趣,否则在此之前我曾有无数次机会坐上这个位置。”


    她的声音近在耳畔,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是专程在此处等你的。”


    她所求绝非善事,即使要同她交谈,也不该在此地,叶晨晚当即想要拒绝,却不知何时,殿内的其他人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她们二人,慕容珩已经将养心殿隔绝出一片结界。


    “何必如此紧张,叶晨晚。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续命的方式,那便也该知晓,如今魏国灭亡,龙脉断裂,我终究是会死去的,不必急于此刻。”慕容珩安静地与她对视,“这一点,墨拂歌应当与你说过,不是么?”


    对方所说的的确不错,魏国龙脉断裂,她又没寻到能为她继续续命的龙脉,自然是会死去的。但此人开口时说话总是不离墨拂歌,难免让人担忧,“你专程等我,是为了说与阿拂相关的事?”


    “你也是聪明人,和你说话总是省心的。的确,陛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不惜一切代价也想隐瞒的一个秘密吗?”慕容珩轻点着下颌,甚至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毕竟我猜,她此时应该正火急火燎地往大晏城赶吧。”


    能从慕容珩嘴里说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叶晨晚拒绝的话语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因为心中的迟疑生涩地停滞住。她想起了这段时间墨拂歌异常的情绪,与总是有所隐瞒的态度。


    而且很显然墨拂歌与慕容珩早已相识,也知晓对方就是晏珩,而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她本该无条件地去相信墨拂歌的,但心中的游移还是让她止住了话语,再然后,她听见的是自己几近梦呓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祁连山的雪下得很大。”慕容珩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焉不详地说出了这句话。


    但对方显然很清楚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色一瞬间笼上了叶晨晚的面庞,她甚至没有掩盖自己身上的杀意,一字一顿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难道不奇怪吗,叶晨晚?十二年前,你的父亲容应淮只是一次例行的出使,玄魏两国的关系再怎么差,也不至于翻脸去害死来使。”


    那些久远的记忆又涌入脑海,叶晨晚的音色冷得有如滴水成冰的冬日,“魏国说,我父亲心怀不轨,意欲盗窃国宝。”


    闻言,慕容珩不屑地轻嗤,“这样的说辞,你当真相信么?这种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国宝。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更在于,你父亲不过是个使臣,并非手握大权的角色,杀掉他除了惹怒叶珣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除非”她意有所指地轻点着叶晨晚的肩头,“有人给出了高昂的筹码,让魏国宁愿冒着和叶珣交战的风险,也要杀掉容应淮。”


    “若是按你所说,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使臣,怎么又会有人付出如此高昂的筹码让魏国人杀掉他呢?”


    她吃吃笑着,显然此刻的叶晨晚显得格外迟钝,不知是真的没有想到原因,还是不愿意去接受心中的猜想,“你父亲在十二年前的朝堂,无论享有多么大的盛名,但不能影响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他本身当然是不值得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取他性命的,但如果他知道了不该知晓的秘密呢?”


    慕容珩从袖中拿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递给叶晨晚。


    叶晨晚接过纸张,粗略地翻看着纸张上的内容,信纸上的内容都是与拓跋诩的皇兄魏文帝的书信往来,里面明确向文帝提出,要魏国扣押容应淮,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魏地,绝不可让他返回玄朝。


    而信中开出的价码,也是让人瞠目,金银无数,甚至还有价值连城的宝物,足以抵得上魏国几年的军费开销。


    显然是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拒绝的筹码。


    “这封信是谁写的?”她握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竭力按压着自己的情绪。


    慕容珩的轻笑回响在耳边,“陛下莫不是眼花了,下面的落款写得清清楚楚,是做不得假的。”


    叶晨晚在看见落款处的字迹时,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刺骨的寒冷从信纸上蔓延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天山冰池中不得喘息。


    落款只有短短两字,她明明看得不能再真切,却又觉得视线不能聚焦。


    字迹龙飞凤舞又暗含风骨,隐约能自其中看见几分墨拂歌行笔的痕迹。


    ——“墨衍”。


    偏偏慕容珩的嗓音阴魂不散如鬼魅纠缠,“陛下应当是认得信纸上的字迹的,毕竟当朝祭司的书画闻名天下,一字千金,自然也有承袭其父的原因。”


    “便是墨衍,要求文帝杀死了你的父亲。”


    “也就是说,墨拂歌是你杀父仇人之女。”


    【作者有话说】


    [摊手][摊手][摊手]


    不得不提,这件事,墨拂歌从故事一开始就是知道叶晨晚父亲的死因的,能瞒到本文即将结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心理素质。


    227长相负


    ◎所爱与所恨,都是一人。◎


    “墨拂歌,是你杀父害母仇人的女儿。”


    这一句结论千钧重般砸在心头,让叶晨晚良久不能言语。


    她本该相信墨拂歌的,但理智还是让她知晓,慕容珩并无虚言,墨拂歌的回避游移与愧疚都在此刻有了解释。


    正因问心有愧,才会一避再避。


    “可是墨衍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我的父亲呢?”她机械地翻动着手中信纸,呓语着问。


    “这一点,你不如去亲自问问她?”慕容珩若有所思地看向养心殿门口的结界,“毕竟这件事,她也算是参与始终的。去问问当事人,应该比问我更明白,不是么?”


    “她来了。”


    话音刚落,结界外响起清脆撞击之声,竟是被剑气一道一道破开,轰然碎裂。


    /:。


    有人步入殿内,身后暮色斜阳铺陈,她似乎亦是穿山过水跋涉而来,手中长剑还向下滴着血,星点血迹染红她素白衣摆,艳丽如红梅。


    在看见殿内时,墨拂歌面上不掩焦急,大喊道,“晨晚,离她远一些!”


    叶晨晚这才意识到了慕容珩实在是离自己慕容珩太近了些,下意识地退步远离。


    而墨拂歌手中剑更快,转瞬就已经来到了慕容珩的面前,出手就直逼她命门而去。


    两人缠斗间衣袂翻飞,剑风凌厉,直将地面都划出了一道道的划痕。


    这也是叶晨晚第一次见墨拂歌毫无保留出招的模样,因为霁清明此剑妖异而有灵,为了避免此剑沉浸于杀戮,素日里墨拂歌用剑总是有所克制的。


    她很少会有这样毫不掩饰杀意,出招只为取人性命的时候。


    “你何必对一个将死之人步步紧逼呢?”又挡下墨拂歌一剑后,慕容珩轻喘了口气,抬眼看她,“我总会死的,墨拂歌。”


    “你不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墨拂歌却仍然抬着剑,没有半分收手的意思。


    慕容珩垂眼,颇为不屑地笑了笑,“也许吧,不过若是我要遭报应的话,有太多人应该比我先死。”


    “你又准备好承受你的因果了吗?”她近乎挑衅地问。


    闻言,墨拂歌的神色终于僵硬片刻,回答的声音很轻,“如果这是我应当付出的代价,我不会逃避。”


    “那么,去承受你的因果吧。”慕容珩指了指身后只安静注视着这一幕的叶晨晚,“不用在意我这个将死之人。”


    她说着,一步一步向后退,身形逐渐淡化。


    “再见”她向着墨拂歌挥了挥手,“噢,不对,不会再见了。”


    随着她的身形淡化,最终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了殿内,墨拂歌只平静地收剑,“我来晚了,被她提前布好传送的阵法逃掉了。”


    她转过身,对向叶晨晚的目光,对方的神态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眼底沉淀着诸多看不懂的情绪,“你早就认识她了,是么?”


    “或许没有陛下猜想的那么久,只是去年魏国使团出使时,她找上了我,希望与我做这笔用龙脉续命的交易,我拒绝了她。”墨拂歌如实回答,日暮的些许薄光照亮她面颊,面色苍白如纸。


    “嗯。”回想着去年那时的情景,叶晨晚阖眼,“你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情绪变得不对的。”


    叶晨晚终于流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亲呢,墨拂歌?他只是一个使臣,左右不了朝廷的局势。他究竟怎么挡了你们的路,值得痛下杀手?”


    “晨晚,你父亲是一个忠臣。”她声音有些沙哑,“这并非我与墨衍的本意。但按照苏辞楹的记载,墨临城皇宫地底的阵法,最重要的材料就是麒麟血。麒麟血是一种稀有的矿石,依靠吸食人的血肉作为媒介来完成秘术的转换。可惜麒麟血这种矿石只产于魏地,中原并不能见,为了研究阵法,我们只能在魏国高价采购麒麟血。”


    “但你的父亲偏偏在魏国出使时,偶然撞见了墨氏与北魏贵族的交易。明明已经千方百计地阻止告诫他,他却执意要去调查真相。最后被他知晓了我们在与魏国交易的秘密,顺藤摸瓜,他自然知道了墨氏的更多野心。”


    墨拂歌的嗓音生涩,仿佛被揉进了一把砂砾,“如果他和你母亲叶珣一样,不愿干涉朝廷内务,只作壁上观,或许此事还能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容氏一族从来是效忠于玄朝的。他知道了墨氏的企图,等到他从魏国归来,一定会向玄若清禀告。届时墨氏数百年的谋划付诸东流,又该如何呢?”


    “在如非你死便是我活的情况下,我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那双眼中水雾朦胧,仓惶着落下一场春山夜雨,所有的痛苦纠结,亦看得真切。


    她最后掀起衣摆,没有任何犹豫地跪倒在叶晨晚面前,“对不起。”


    她的脊背是笔直的,但头颅却是低垂的,“我知晓这些解释都是苍白的,这是我犯下的罪孽,我不会逃避。”


    “你说得轻松,我的父亲是效忠玄朝的忠臣,可我的母亲又何其无辜呢?她一样因为你们的恶果落下一身寒疾,只能缠绵病榻最后含恨而终。”叶晨晚很轻缓地伸出手,抬起墨拂歌的颌骨与她对视。


    “你知不知道那一年的冬天祁连山大雪未止我父亲被困在其中无衣无食誓死不降。你知不道玄朝没有援兵我娘独自一人抗旨带领两千亲兵出征,在大雪中不眠不休地寻找。你知不知道最后他们被围困两千亲兵死战尽数战死血染红了祁连山的雪地,只有我娘一个人带着我父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出祁连山,却还是受到朝廷斥罚?”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若梦中呓语,却又一字一句清晰,是经年来深夜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知不知道因为我娘因为擅自出兵,朝廷把我拘禁在冷宫作为人质,饮食简陋受尽苛责,我受尽了白眼?”叶晨晚微蹙起眉,打量着掌心中那张流泪的面容,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你知道。我忘了,你其实知晓的。当初我在西苑被囚禁的那段时间,总有一个宫女按时送来饭食和打点用的银两,就是你的安排,是不是?”


    “我那时想,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因为你是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唯一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的人。”她轻声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愈大,直到墨拂歌感受到颌骨处传来的痛感,眼睫扑簌着落下一滴泪水,“但其实那时你就很清楚为什么我会被关进冷宫,这只是你因为心中愧疚所做的一点补偿,是么?”


    墨拂歌唇瓣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是一言不发。


    在对上叶晨晚冰冷的目光时,那一瞬间,破天荒的,害怕,恐惧,愧疚,以及许多陌生的情感翻涌而上,像浓稠的墨汁将她包围。


    “是我的错”墨拂歌阖上眼,“但我的本意并非”


    她最后却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语,眼睫阖上时,如一只垂死的蝶,只有眼泪沿着颌骨一滴一滴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砖石上。


    “墨拂歌,你知道吗,祁连山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真的很冷,比墨临的冬日要冷上千万倍。”


    对视时,诸多情绪纠缠得晦暗不明,原来爱恨都是可以凝聚在一个人身上的。


    那双手拽住她的衣摆,布料拽出一片扭曲的折痕,直至骨节泛出青白。


    “对不起。”墨拂歌最后却只吐出这三个字。


    隔着血亲深仇,似乎无论说再多话语,也都显得苍白。


    捏着她颌骨的手指颤抖着,“为什么我看见你会这样痛苦呢?”


    因为爱恨同源,所爱与所恨都是一人。


    在听见这句话时,墨拂歌的手一僵,最后缓缓松开。


    “你”她不敢直视叶晨晚的眼睛,不敢去看清那双眼里究竟是失望还是恨意,“不要我了吗?”


    但她却迟迟没有听见回应,久到最后她近乎以为会等到对方放弃的回答。


    却有两滴温热的血液滴落在面颊上,滚烫得几近要将人灼伤。


    墨拂歌震惊地抬头,正看见叶晨晚痛苦的神色,和她唇角滴落的血迹,在她素白的衣袍上晕开艳丽的血色。


    来不及多问,她立刻搭上叶晨晚的脉搏仔细检查,“晨晚?是不是慕容珩接触过你?!”


    叶晨晚的面色苍白中隐约泛着青紫,想起慕容珩曾触碰过她的肩头——是在那一瞬间就被她动了手脚么?但她只来得及缓缓点了下头,就连保持清醒都很难做到,轰然跌倒在了墨拂歌的怀中,被拉拽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就在这一刻,仅存的一点霞光也坠落入地底,黑暗在这一瞬间降临,连带着惊蛰时节的冰冷雨珠坠落,冲刷着皇宫内的血迹流淌成一片殷红河流。


    世事无常,因果不昧。纵然千机算尽,也没有逃离命运。


    临行前的那一卦回响在脑海。


    山无泽水以困龙,此卦大凶。


    【作者有话说】


    可以回顾一下146-148浮屠两面下这一节,里面暗示过其实叶晨晚在西苑被囚禁那段时间,是墨拂歌派人在关照她。


    让叶晨晚最痛苦的根源是,其实她真的喜欢墨拂歌就是因为这个节点,最后才知晓对方是出于愧疚的补偿。你爱上她的时候,正是她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时候。


    整个事情的本身我不做对错的评价,其实是立场不同的抉择,这件事错的一定是墨衍么?倒也不是洗他,虽然此人已经做过很多不是人的事了,但你死我亡的情况下,他选择杀掉了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其实可以理解。


    这件事两方都没有对错。


    这事最大的问题是容应淮是个死心眼,其实他死的早是一件好事,不然叶晨晚日后造反他会让叶晨晚很难做就是了。【剧情是剧情,作者态度是作者态度.jpg】


    228渡此身


    ◎若她能得长安,无论任何苦痛加诸我身,亦无怨无悔。◎


    墨临城的春季多雨。


    春分时节的雨还带着凉意,织作烟青雨幕,远看去青山朦胧,檐下雨铃叮咚作响。


    只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惊破了淅沥雨声,来人匆匆行过蜿蜒回廊,白衣翻飞,全然不似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脚步匆匆行入屋内时,侍女纷纷行礼,“小姐。”


    墨拂歌只是一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就匆匆行去了里间。


    房间内的陈设依然素雅,只是难得显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凌乱,桌上公文都随意地拜访着摊开。


    但墨拂歌无心去关注各种琐碎,只迈步走到了床案边,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子,“如何?”


    对方脚步匆忙,走至面前时掀起一阵凉风,游南洲抬头和她对视,最终却轻缓地摇了摇头。


    “”墨拂歌的失望溢于言表,最后却只是轻叹一声,坐在了床头。


    睡在床榻上的女子苍白的肤色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地皱着眉头,偶尔会呢喃出几句模糊不清的呓语。


    用手背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依旧滚烫得吓人。墨拂歌熟练地将手帕在旁边的水盆中打湿,仔细地替叶晨晚擦拭着面颊。


    “闻弦几时能到?”坐在一旁看墨拂歌照顾叶晨晚,游南洲开口问。


    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墨拂歌轻声回答,“回信说已在路上,算算脚程应该明日能到。”


    “也好。”游南洲面色松动些许,“这毕竟并非病症,我能做的有限。她这样高烧不退的情况很危险,不能久拖。还是交给闻弦来看,或有机会。”


    墨拂歌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帮叶晨晚擦拭的动作。借着灯火望去,她的肤色苍白如纸,难掩面色憔悴,眼底泛着一层浅淡的乌青,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器。


    “你先去歇息吧,已经照看了她一个上午了。”隔了良久,墨拂歌才开口劝道。


    游南洲神色担忧,“你还撑得住吗?我瞧你这几天也没怎么阖眼。”


    “无妨,我一会儿将就在她身边歇一会儿。”她的神色终究是滴水不漏的,仿佛那些微的脆弱只是幻觉。


    游南洲知晓劝不住她,也只能妥协道,“那我就在偏房歇着,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


    等到游南洲离开后,墨拂歌只是轻叹一声,将堆积的公文搬到床边的桌案上,取笔蘸了蘸墨开始模仿着叶晨晚的字迹批阅公文。


    在叶晨晚昏迷的这些日子,繁重的政务自然都落到了她一人身上,燕矜还留在北方处理魏国残余的势力,但北地环境错综复杂,她只能压下君王昏迷不醒的消息,带着叶晨晚快马赶回墨临寻求医治的方法。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拖下去又能如何呢?


    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江南雨天的空气总带着阴冷的潮湿感,写字的笔尖一顿,在纸张上洇开星点墨痕,墨拂歌捂住嘴唇低声咳嗽起来。


    和慕容珩交手留下的伤还未愈合,又加之数日奔波忧虑烦心,在这样的雨天,旧伤总是发作起来。


    她叹了口气,按压住胸腔内弥漫的血腥气息,继续处理着桌案上的公务。


    耳畔是叶晨晚凌乱的呼吸声,她已经这样高烧昏迷不醒了好几日,却又不见清醒的征兆,墨拂歌的心一日一日沉到谷底。


    倘若


    她也不敢去做这样的设想。


    一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窗外亦是漆黑一片时,墨拂歌才忙完了今日的公务。


    她放下手中笔,回头看睡在床边的叶晨晚,仍是高烧昏迷的模样,在昏睡中似乎极是痛苦,还伴随着偶尔的抽搐。


    墨拂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将她揽入怀中,因为自己的手是冰凉的,高烧中的叶晨晚本能地贪恋这样的温度,将额头贴近她的掌心。


    但墨拂歌的掌心感受到对方肌肤传来的滚烫温度,却更感糟心。


    她本来从不是会照顾人的类型,但这些时日下来,喂药擦拭的事情她总是亲力亲为,也熟练了许多。


    药物苦涩的辛香漫散在房间内,墨拂歌只是怀抱着叶晨晚,空看着窗外沉沉夜色浓黑如墨。


    春分时节的雨还未停,雨撞銮铃,叮当作响,滴得亭中竹叶摇晃。


    怀中人是滚烫的,但雨夜冰冷的空气潮湿又沉重地贴在肌肤上,几近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些天看遍名医,无数珍奇药材用遍,叶晨晚却是毫无好转的征兆。


    她俯下身,贴近叶晨晚的面颊,“如果真的要失去你,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轻声问,而昏睡的人毫无回应,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我只能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她双臂用力抱紧了叶晨晚,却察觉到对方经年所用的白檀木香都消散得浅淡,几近要被药物的辛香掩盖。而白衣宽大袖袍铺陈,她头颅低垂,远看去如一只垂死的白鹤。


    滚烫的眼泪滴落,晕开一片湿润水痕。


    、


    “醒一醒,怎么就这么睡在这里?”


    有冰凉的触感落在眉头,有人轻轻将*她拍醒。


    墨拂歌睁眼,这才发现自己昨天就靠在床头睡着了,闻弦站在自己面前,面露担忧。


    她的衣角也沾着些微水痕,身上风露未干,显然也是匆忙跋涉而来。


    窗外雨仍未停。


    但墨拂歌来不及寒暄,就匆忙抓住了闻弦的手腕,“前辈,救救晨晚。”


    闻弦垂眸看她,墨拂歌难得如此憔悴,还露出了惶然无措的神态,实属罕见。她向来是情绪从不外漏的角色,可见这次的确是遇上了大事。


    在看见床榻上叶晨晚脸上病态的潮红时,闻弦面色一凛,急忙拉出叶晨晚的手腕为她把脉。


    在接触到叶晨晚的脉象时,闻弦的眉头蹙起,眉骨处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叶晨晚凌乱的呼吸与窗外淅沥雨声,沉默如有千钧重般横亘在二人之间。


    闻弦的指尖仍然停留在叶晨晚的脉搏上,并没有收回手,开口沉声道,“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她的情况,不是么?”


    “是”


    但听见闻弦亲口说出时,她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一样是慕容珩的手笔,一样是昏睡不醒,高烧不退,她当然有所猜测。


    她哑声开口问,“是和苏辞楹所中的诅咒一样,是吗?”


    闻弦颔首。


    墨拂歌呆坐在床上,只是怔怔望着昏睡的叶晨晚,一滴泪水沿着颌骨滑落。


    “怪我。”


    她一手撑着额头,神色痛苦,“都怪我晚到一步。我明明知道她有这样恶毒的手段,我应该早些提醒晨晚的”


    墨拂歌面露懊悔,那一日从宁山矿坑的废墟中醒来逃脱时,因为身上落下了伤,就算自己日夜兼程,还是没赶上慕容珩的脚程,始终是晚到了一步。


    又或者,如果她早些提醒叶晨晚注意慕容珩,是不是她就没有机会在叶晨晚身上种下诅咒?


    一步错,步步错,都因她漏算一着,才会有今日恶果。


    “后事你准备如何处理?”闻弦沉声问。


    “后事?!”墨拂歌猛地抬头,“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吗?”


    “如何能有呢?”闻弦坐在她身边,“这种诅咒来得恶毒,需要多年才能炼制,但药石无医。况且这孩子还不通秘术,对诅咒的抵抗更弱。早做往后的安排。”


    闻弦的声音很轻,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如果将她身上的诅咒过渡到我身上呢?”


    沉默良久后,墨拂歌抬头与闻弦对视。


    面对闻弦震惊的神色,墨拂歌的表情却相当平静,仿佛只是寻常谈论起一件琐事。


    “不行。”闻弦立刻回绝了她,“你根本承受不住解毒的代价,以你的身体状况,用蛊毒以毒攻毒去解毒一样是死。”


    “我知道。”她微垂下眼睫,神色平静。“就当,把我这条命换给她。”


    闻弦的指节狠狠叩在她的额头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前辈,我考虑得很清楚了。一旦晨晚身亡,皇位后继无人,重光帝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谁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呢,您又忍心再见到中原百年战乱流离吗?”她握紧叶晨晚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滚烫的温度,“况且我总是要走在她前面的,不过早晚而已,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


    “她若离世,中原将会大乱。而我的死”墨拂歌深深看了叶晨晚一眼,“影响不了太多人。”


    “痴儿痴儿。”闻弦听着她说的话,只觉得头痛无比,“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去赴死呢?”


    墨拂歌却只是很端正地站起身,掀起衣摆在闻弦身旁跪下,她的身姿笔挺,如松如竹,风霜不摧,此刻却只是安静地低下头,“还请前辈将晨晚身上的诅咒渡于我身。”


    “我所欠于她,生生世世难以偿还,惟愿能用这条性命,弥补一二。”


    “只愿她岁岁长安,为此无论任何苦痛加诸我身,亦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是墨拂歌的个人番外,虽然说是番外但依然是一人称视角,内容是跟随主线剧情的,所以不建议大家跳章阅读哦,直接按顺序继续阅读就好。


    马上就要接近完结了,[摊手]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在这里说一下大概的安排,完结以后还会有番外更新,不过两位主角的番外应该会少一些,目前已经拟定好的番外是开国组的几位和一位特殊角色的番外。


    还有些角色的番外可能会看读者的想法?


    后面的番外一般都是个人xp发挥,想写什么写什么了。


    下一本书目前是打算开《成为白月光的朱砂痣》,预收已经在专栏,文案也在这本书的文案可以看见,是慕容珩和初霁的故事,精神病搏击大舞台有病你就来。


    [合十]也还是希望大家可以收藏支持一下预收!


    229墨拂歌番外相思不得语


    ◎曾努力违抗命运,却终究未能改变结局。◎


    一个人在进退两难之时所犯下的恶果,到底要付出多少去偿还?


    所谓偿还与弥补,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安慰自己的说辞,毕竟这世间并无时光倒流之法,多数人只是在原地刻舟求剑聊以自//慰而已。


    墨衍曾教导我,做事前当思虑周全,后落子则无悔。


    棋盘上落子,庸人看手中子,善谋者看三步后,国手谋十步后,但谁又能瞧见百步之后,终局如何?


    人非木石,故常有悔意。


    他也一样。


    承佑七年八月,我尚在太学读书。


    那一年的秋日来得很早,随着几场秋雨落下,夏日的暑热便逐渐褪去。庭院内金桂点点,芳香沁入肺腑。


    今日踏入学堂的时间稍早了些,司学还未来,就听见座位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燕矜与叶晨晚凑在一起,不知在吃些什么。


    燕矜抬眼看我时,嘴角还残留着糕点的碎屑,叶晨晚吃得要比她收敛一些,端端正正地冲我指了指抽屉里的糕点盒,“你想吃么,阿拂?”


    “什么东西?”


    “月饼。”对方答。


    因为一些不好的回忆,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我对这种中秋时节的糕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墨府内没有过中秋的习惯,自然也就没有这种象征团圆的糕点。我对这种东西唯一的印象是燕矜曾给过我一块五仁月饼,馅料干涩,口感也称不上细腻,我本也不爱多食果仁,遂给我留下一个相当难吃的印象。


    “不必了。”我当即选择了拒绝。


    燕矜大抵能猜到我在想些什么,笑得相当揶揄,“不是五仁馅的,你可以试试。”


    叶晨晚也补充着解释,“这是我娘派人从焘阳送来的月饼,是北方的口味,在江南少见,阿拂可以试试。”


    她的神色真挚,我亦不好拒绝,只能勉强接过她递来的月饼尝了一口,饼皮酥软,一层一层细致地包裹着里面的豆沙馅,豆沙细腻又不甜腻,的确是江南少见的口味。


    尽管我对这样的甜点心称不上感兴趣,但也要承认月饼的口味相当不错。故而对上叶晨晚殷切的目光,我还是点头称赞道,“还不错。”


    见我夸赞,她说不若再送一些去墨府,被我急忙回绝。这月饼要是被墨衍瞧见,又会多出许多事端来。


    叶晨晚与燕矜又絮絮说起打算如何过今年的中秋,墨临城中何时的灯会值得去看。我在旁边听得乏味,这些阖家团圆的事终究是与我没什么关联的。


    台上司学讲得人昏昏欲睡,我亦神思恍惚,直到叶晨晚用手肘碰了碰我,“阿拂,你想去灯会吗?”


    日光照得她扑簌眨动的眼睫染上碎金光芒,她眼中亦有星光闪烁。


    灯会


    称不上想去或是不想去,我对这样嘈杂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去了墨衍或许又要不悦,他最近已不喜我在太学每日无所事事地消磨时日。


    我最终摇了摇头。


    叶晨晚的神色显得很是失望,但她很快将情绪掩盖起来,又变作了素日里盈盈含笑的模样,“那好吧。都在说今年的灯会会有很多好看的花灯,你感兴趣吗?我挑个好看的送给你。”


    其实我知晓,中秋本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她应该是想家了,赏灯会这种事应当是与家人同去的,而不是与我。但我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最终不忍心拒绝她第二次。


    “好。”


    、


    回到墨府上时,一切又归于长久的死寂,外界中秋时团圆的喜悦,家人相聚的惊喜,都与这座沉寂的府邸并无关联。


    平日里墨衍处理事务时,我照常要在一旁学习。但今日总有些不对劲,往来的暗卫来来回回格外频繁,他坐在桌案上的面色也显得颇为不悦。


    “出什么事了?”我问。


    “有几个不长脑子的,做事不中用罢了。”他手中执笔,冷冷回答。


    我观察着那几个刚刚离去的暗卫的背影,又问,“魏国那边,出什么事了?”


    墨衍看我的眼神有两分诧异,“你怎知晓?”


    “刚刚离开的那个暗卫,两月前才被派去北魏的商行做事,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墨衍也不再隐瞒,如实回答我说,“商行那边回禀,说在黑市交易的行动,似乎被人偷看到了。”


    “麒麟血那批货?”


    “也许,现在知道的消息也不够多。”他皱着眉头,很罕见地露出忧虑的神色。


    我知晓墨衍的顾虑,毕竟墨氏安排在魏国的商行,几乎都是为了采购麒麟血做的掩护,若是被人瞧见了背后的交易,后患无穷。


    他最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难得开口问我,“宁王的女儿,最近还缠着你么?”


    缠着——?我并不喜欢这个用词,只淡淡回答,“普通同窗罢了,没什么交情。”


    “那最好不过。”墨衍垂眸看向手中公文,“毕竟现在的叶家人未必记得当初叶照临的血仇,态度不明,也不值得多接触。”


    当时墨衍的神态始终称得上平淡,我自然也以为魏国这点疏漏只是一次小小的插曲。


    但我很快意识到了此事并没有如此简单,墨衍房间中暗卫出入的次数愈发频繁,不分昼夜,甚至跑死了无数匹千里马往返于魏国与墨临。


    而有一个人的名字也在谈论中出现得愈发频繁。


    ——容应淮。


    我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连中三元的朝廷新贵,不卑不亢的大玄使臣,今年出使魏国的使臣,北地宁王的夫婿——也是叶晨晚的父亲。


    他却偏偏是那个发现了墨氏与魏国交易麒麟血的人。


    这些时日叶晨晚却对北境的汹涌一无所知,还在想着中秋节寄给家人的书信,还同我说,为我挑了一件喜欢的礼物。


    但墨衍看着手上的信纸,却最后做了决定,“他既然这样不识相,那便也不必留着了。他大可以瞧一瞧,玄朝缺不缺他这个使臣。”


    “不可以!”听见他做了决定,我急忙阻止,话语已经先过思维说出了口。


    墨衍用一种不解亦不耐的神色看向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脑海飞速运转着,想要找到合适的理由劝说他放过容应淮,“让容应淮死在北地,叶珣也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先动手让容应淮死在魏国,叶珣又能做些什么?”墨衍轻嗤一声,“她难道敢抗命私自带兵救援么?往大了说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她如果真的这样做呢?”


    他的面容没有半分波澜,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那我就会真的让人弹劾她,让她去和她的好丈夫陪葬。这不是正好么,省得再留下一个祸患。”


    他全然没有念及数百年前叶照临对于墨怀徵和苏辞楹的照拂,若不是为了保全她们二人,叶照临本不会选择前去北境的。


    但咽喉处一片生涩,我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我知晓墨衍所言不错,容应淮油盐不进,在发现墨氏和魏国交易的秘密后,执意要回国禀报,若要除掉他,自然也要将叶珣一并拉下马才无后顾之忧。


    这本是最理智最稳妥的方法。


    但我脑海中想起的都是叶晨晚的面容,她还在期待和家人的重逢,她是全然无辜的,难道就要让她这样成为一个孤儿么?


    我体会过失去母亲的痛苦,我不愿这样的痛苦也降临在她的身上。


    我缓缓开口,“但卦象说,叶晨晚是天命凰女,若她将来会推翻玄朝,我们现在何必去做她的仇人呢?”


    额头处却传来一阵撞击的痛感,墨衍手中的书卷砸到了我的额间,直撞得我眼前一花,书页哗啦着坠地,上面的字迹在我眼中也一片模糊。


    “你真是愚钝!”他语气难得愤怒,将书砸在了我的身上,“眼前的危机还未解决,却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若是容应淮回到玄朝,你我活不活得过明日还未可知!”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只觉得咽喉处干涩得生疼,几近不能言语。


    “还请父亲再三思,或许还有不必如此激进的方法。”我只能如此道。


    “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在同情叶晨晚?”他大迈步走到我身前,比我高出许多的身体在地面投射下浓重的阴影,“跪下!”


    “墨拂歌,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蠢话么?”他指节敲在我肩头穴位上,膝盖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我只能跪倒在地面冰冷的砖石上,抬头随着他的手指看去,便正看见悬挂在墙面上的,萧遥的佩剑复来归。


    “你敢去祠堂上面对先祖再说一遍么,血仇未报,却有愚善,你知不知道你这些愚蠢的同情,会让我们所有人万劫不复,让墨氏百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知晓他说的不错,我也无从反驳,若是容应淮真将墨氏有反叛之心的消息回报给玄帝,这百年来为了复仇所做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连我也不过是这局棋上不容违背的一枚棋子而已。


    地面的砖石冰凉,而我知晓,从今日起,我与她便要做有血海深仇的殊途人了。


    、


    可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日我再去太学时,她还惊讶地抚摸过我的额间,“阿拂,你这是怎么了,额头上怎么青了一块?”


    我只能含混道,是昨日从书柜拿书时不小心被掉下来的书砸到了。


    她小心地替我检查着额头处的淤青,“你该小心一些的。”


    是么该小心的人不是我,而是她,她身边坐着的,是她的杀父仇人。


    我知晓,府上的暗卫已经领命而去,直奔向魏国,势必要让容应淮不能从魏地归来。


    她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的父亲了。


    承佑七年的秋日转瞬即逝,那一年的冬日来得很早。


    桂花凋零,新雪落下,明月几轮阴晴圆缺后,墨临城已被落雪染作一片素白。


    叶晨晚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年的中秋,便再未出现在太学之中。


    墨临城内都能嗅到不安的气息,出使魏国的使臣迟迟没有归来,反而被魏人指责偷窃国宝,流放至祁连山中,而宁王叶珣不顾圣上待命的圣旨,亲率两千亲卫前往祁连山救援。


    连燕矜都难得严肃起来,悄声问我,“晨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府中暗卫已替我打探到消息,叶晨晚如今被作为人质软禁在皇宫西苑内,便是为了限制叶珣。


    但我只能摇头,说,“我不知晓。”


    毕竟我与她,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同窗罢了。


    若能做一个毫无交集的陌路人也是好的。


    可在来年的春日时,她又安静地坐在了我的身侧。


    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容应淮宁死不屈,死在了祁连山冬日的风雪中,而叶珣率亲卫救援无果,只能抱着他的尸骸一步一步走回焘阳。


    为此,也落下一身寒疾。


    但她安静地坐在我身侧,递给我了一枚琉璃烧制的白兔。


    兔子烧制得格外精巧,栩栩如生,琉璃色泽莹润透彻,腹部中空,刚好足以往腹腔内放入一支灯烛。


    是一盏兔子形状的琉璃灯。


    “这是去年想送给你的礼物,可惜耽搁了直到现在才能给你。”她将琉璃灯放入我的手中,轻声道,语气仍然是温柔的,仿佛这个冬日的血恨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晓,自此一刻起,我所亏欠她的,生生世世不能偿还。


    、


    我曾也想过,若能同她做一个陌路人,也是求之不得。


    她有她的锦绣前程,她的前路光明坦荡,是我所不能触及的将来。


    因知罪无可赦,故而问心有愧。


    但我还是怀着这份愧疚牵过了她的手。


    我明明知晓,她本是世间第一流,配得上无数美好的存在,但偏偏不能是我。


    在她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过是上天怜悯的施舍,是我偷窃而来的温存。


    曾有人对我说,我给予她的太多,但我却知,我能做的终究太少。


    江山帝位,也不过凡庸寻常,我从她身边夺走的东西,倾其一生不能偿还。


    我明明曾立誓不会再让她受到分毫伤害,却终究也没能做到。


    如若终有一日她得知了真相,那也是我之因果,是我终将面临的果报。


    、


    故而在此刻,我向闻弦再一叩首。


    “我在此时此刻的心情,正如前辈昔日为救苏辞楹所做的选择一样。”


    “她是我之所爱。”


    “我所欠于她,生生世世难以偿还,惟愿能用这条性命,弥补一二。”


    “只愿她岁岁长安,为此无论任何苦痛加诸我身,亦无怨无悔。”


    我只是很可惜,或许是命中注定我不得与她相守,我曾努力违抗过命运,但最后还是没能改变结局。


    她的未来光明坦荡,但终究身侧再没有我的位置。


    她欠我的那朵木芙蓉已经偿还了,可我欠她的,或许只有来生再见。


    【作者有话说】


    [摊手][摊手]初稿,或许后面还会再有修改。


    230莫相离


    ◎亦或许难做君臣或爱人,但至少不必刀剑相向。◎


    意识恢复的最初,耳畔听见的是窗外细雨滴答,无休无止地自檐角滴落。


    凄清又缠绵,更仔细地听去,能听见雨珠滴落在竹叶的声音。


    叶晨晚很快意识到了,这样缠绵的雨声并不会出现在北地,相反,她很熟悉这样的声音。


    这是江南的雨声。


    她猛地睁开眼,却被突如其来的日光刺激得眼前花白。


    就在此时,一双手虚拢在她的双眼上,替她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指尖触感冰凉,弥漫着浅淡的冷梅花香,也一样是她熟悉的气息。


    叶晨晚安静地任由对方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目,眨动双眼时,浓密的眼睫扫过对方的掌心。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对方确认自己已经适应了光线后,才缓缓收回手。“陛下感觉怎么样?”


    墨拂歌坐在床边看她,衣衫妥帖,却难掩面色憔悴,眼底泛着浅淡的青色。在雨天的些许薄光中,苍白又易碎。


    叶晨晚只感觉脑海里还残留着阵阵刺痛,扯得思绪纷杂,并没有回答墨拂歌的问题,只下意识地问,“怎么会在墨临?”


    对方语气平淡,“因为陛下所中之毒毒性凶猛,北境环境复杂,只能先赶回墨临医治。”


    墨拂歌的说辞滴水不漏,叶晨晚亦没有反驳的想法。不得不承认,身处墨临也会让她心安许多。


    “燕矜还在北方处理残余的魏国势力,鲜卑六部皆已投降,余下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货色,陛下亦不必担忧。”


    眼角余光瞥到一眼桌案,原本永远堆积没有尽头的奏折,现在已经被仔细整齐地分门别类堆叠好,一看也知是谁的手笔。


    叶晨晚却不想在此刻再去听这些永远没个尽头的繁纷政务,她只是与墨拂歌四目相对,想要看清她的双眼。


    可这双眼总是她最熟悉的模样——黑白澄澈分明,眼底却再无其他。


    “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墨拂歌?”叶晨晚轻声问,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是安静地询问,似乎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墨拂歌的指尖顿了顿,随后只轻柔地替她拂过鬓发,“若说其他的事,的确还是有一件的。”


    “此次,也是来向陛下辞行的。”她语调淡淡地开口,“还请陛下准许臣离开。”


    “什么意思——?”叶晨晚皱起眉,没预想到听见的会是墨拂歌离开的请求。


    墨拂歌端坐在床边,神色平淡,却语调坚定,“如果看见我会让你痛苦的话,或许离开是更好的选择。”


    因为逆光的原因,她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中,垂眸时终于流露出些许悲哀,“我也曾想过,陛下的来路光明坦荡,你的身侧能有千千万万人,为何,又如何一定是我呢?”


    “我又该,以何种身份在你身侧呢?”她偏着头,最后替叶晨晚将鬓发别好,“亦或许,难做君臣,也难做///爱人,但至少,不必刀剑相向。”


    叶晨晚抓住了她的衣摆,白鹤压花的衣袖拽出一片褶皱,“你是这样想的吗?”


    病后初愈,她的思绪总有些迟钝,一时间亦很难组织思绪与语言,只能依靠本能拽住了墨拂歌的衣摆。


    或许在所爱与恩仇之间,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但至少,她从未考虑过放弃这一个选择。却没想到在墨拂歌口中听见了放弃这句话。


    “是的,这些时日里,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对方不卑不亢地回答,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但叶晨晚没有松手,墨拂歌不得不稍用了一点力道将自己的衣袖拉回。


    衣料自掌心滑落的那一瞬间,叶晨晚眼中些许的光亮亦如油尽灯灭。


    墨拂歌端正地在床边行下君臣之礼,“还请陛下准许臣离开。”


    叶晨晚心间生起一股无名火,或许是因为在她想挽回的时候,对方却选择了离开。或许是大病初愈时,对方选择了放手。或许是再多白首不离的誓言,墨拂歌却是先放弃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将她救醒呢?


    叶晨晚心中有忿,只别过头不愿再看她,“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我无话可说。”


    墨拂歌却连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只再行礼后,就安静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推开屋门时,屋外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凄清春雨,她在离开时,依然撑着那把三十二骨的纸伞,伞上墨骨白梅,正衬她白衣墨发。


    她只从容撑开那柄伞,走入雨幕之中,黑白二色很快就化入烟雨中消融不见。


    叶晨晚只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似乎这一幕总是似曾相识的。但她心中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或许是在心中知晓,今日离开之后,她不会选择归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


    “陛下,神思忧虑,可对养病无益。”纤长的手指搭在叶晨晚的手腕上,闻弦微蹙着眉头,看不出是悲是喜。


    叶晨晚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日慕容珩不知在自己身上下了何种剧毒,自己醒来后亦仍觉身体虚弱,伴随着时常发作的头疼,折磨得她几近不能入眠。


    这些时日闻弦常来为自己诊断,眉眼间的忧虑却始终挥之不去。


    或许折磨她的也并非身体的病痛。


    “我有一事不解,故而神思忧虑。”她答。


    那双含情眉眼用一种严肃的目光审视着她,许久后才轻声开口,“陛下请问。”


    “我身上所中之毒,是否并非如此简单?”君王的神色格外郑重,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毕竟若只是毒物的话,为我诊治的应当是游南洲。但近日却总是前辈来为我诊治,想必慕容珩在我身上种下的东西,并非寻常毒物吧。”


    闻弦却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但那双眼中却沉淀着一层很浅淡的悲伤,正如这些时日漫长的雨雾。


    “我的昏迷,是否与秘术有关?”看着闻弦这样良久的沉默,更佐证了她的猜测,叶晨晚心中忧虑更甚,“墨拂歌是不是用了什么代价来解除我身上的秘术?”


    闻弦似乎在斟酌着是否该告诉她真相,最后只浅笑了一声,收回了诊脉的手,“她曾千叮万嘱我,不要告诉你真相。但其实谁都知晓,此事也很难瞒得住你。”


    那声叹息很轻地飘散在空气里,“可是,晨晚,你又真的做好了准备去接受真相么?换个说法,即使知道了真相,你又能做些什么呢?你是准备好了接受她是你的仇人之女,还是你已经有了去逆转命运的能力?”


    “知道真相或许是容易的,如何去背负真相,却是很难一件事。”


    闻弦似是在与她对视,又似是透过她看向更遥远的东西。


    但叶晨晚的回答却来得很快,“我不知晓,前辈。其实我也不知晓我心中的答案究竟是怎样的,所爱与所恨都是一人,若说不恨,愧对母父在天之灵。可若说不爱,亦是违心之辞,既曾许诺无论风霜雪雨,亦要相伴白首,便从未想过食言。”


    她诉说的语调是温柔的,琥珀色的眼眸安静地流淌着脉脉情愫,融化成一片浅浅的湖泊,“我或许不知如何面对她,但我很想见到她,即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我还是很想再看见她。”她抬头与闻弦对视,“这是不是我的心给出的答案呢?”


    一声良久的叹息。


    世间相逢本已难得,相知相守更难得,纵然两情相悦,依然被命运作弄,才是命运的常态。


    世间有情人,经年如此。


    “我诚然也不想见你后悔,毕竟很多人都会用错过的遗憾惩罚自己一生。”闻弦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你身上的诅咒,是慕容珩常用的手笔。她当初也将同样的诅咒下到了苏辞楹身上,彼时我求遍诸法,亦是药石无医,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将诅咒过渡到我身上,再入万蛊血池用蛊毒以毒攻毒,方能解毒。”


    “她的身体承受不了用蛊毒以毒攻毒的方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诅咒过渡到自己身上,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因为秘术血统的原因,她或许表现得不会如你一般高烧昏迷,但”


    闻弦的神色格外郑重,“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话音刚落,叶晨晚已经不顾自己身上的病痛,披衣下床,语气焦急,“她去了何处?是清河吗?”


    “我亦不知,但我知晓,应当不是清河。”闻弦摇头。


    对上叶晨晚焦急的目光,她平静地提醒对方,“关心则乱。或许在她心中,清河始终是她的家,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她最后的选择,应当是想为你解决最后的隐患。”


    最后的隐患


    叶晨晚飞速思索着,问向一直在殿内侍奉的白琚,“白琚,你家小姐这段时间可有在做些什么?”


    看着叶晨晚焦急的面色,白琚亦骇了一大跳,回想了片刻后回答,“小姐在陛下昏迷这段时间,总在书阁查阅藏书。基本上都是一些和前朝云朝相关的书册。”


    “带我去看那些书!”


    白琚只能急忙带着叶晨晚去看墨拂歌近日整理出来的书册。


    桌案上到处堆积着前朝有关的书册案卷,从史家纸笔到稗官野史,浩如烟海。


    叶晨晚并没有时间去一一翻阅这些书册,但粗略看去,都是与初霁和晏珩相关的内容。


    而转瞬后,她已带上帷帽,手持照雪庭光,冲入了雨幕之中。


    无关乎爱恨,无关乎恩仇,只是从脑海到心脏,在呼吸思考的每一瞬都在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要再见到墨拂歌。


    【作者有话说】


    [摊手]其实又嬷阴身发作开始想写什么囚禁文学,但是这一对的感情还是太健康了,罢了有很多机会在之后的书去写。


    没有意外的话,下一章就是终章了,连我也没有想到原来我真的能坚持到最后。也不拖了,最迟就是今天或者明天就会更新终章。


    [垂耳兔头]也很感谢陪我到这里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