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女娲玉
◎剔之神骨,生生世世受其天罚。◎
“你说什么——?容珩还活着?!”
闻弦又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这一生也算见识多广,但长生不老真实存在,也是第一次听闻。
“是的,她的确还活着,长生不老,貌若青年。”墨拂歌再一次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她这样言之凿凿,显然并非臆想,“你见过她了?”
墨拂歌点头。
闻弦的面色显得很难看,“她来见过你了?”
“是的,她来主动找的我。”她抚摸着祭坛冰冷的石砖,“她希望与我合作,重启这个阵法,借助龙脉延续长生。”
“借助龙脉长生不老?有趣。”闻弦很快找到了阵法中早已被毁坏的阵眼,“墨临城是沧江澜江汇海之处,有九龙聚首之势,气化流行,生生不息,以龙脉之气为自己续命,的确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墨拂歌一手撑着下颌,说出自己的推测,“晏珩在云朝灭亡后,史书中就再没有她的身影,无人知晓她的结局如何。她曾向我夸口,说江山兴废都在她的掌握之间。如果她所说属实,那么云朝灭亡后的动乱,梁国的颓势,包括玄朝的建立,都有她在背后推手。”
“她去参与这些王朝的兴废,其实都是因为要借助龙脉延续长生。和玄靳一样,之前的这些君王都与她达成了交易。”闻弦接过了她的话,“可现在玄朝覆灭,她自然没办法借助玄朝龙脉长生,如果她想要续命,她应该去找的人是叶晨晚,为什么会先找到你?”
明灭的幽光恰好遮盖住了墨拂歌苍白的肤色,她轻声道,“按照晏珩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叶照临曾拒绝了她的邀请,她才找到玄靳。或许是因为叶照临拒绝过她,所以她觉得叶晨晚也不会应允她。况且按照这个阵法的原理,本就要再寻一支特殊的血脉来替她承受天谴,我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她的长生之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闻弦冷哼一声,语气讥讽,“但现在看来,既然你和叶晨晚都会拒绝她,那她也无法利用阵法长生,自然会烟消云散,你又在担心什么?”
墨拂歌唇角的笑容苦涩,“前辈莫不是忘了如今天下二分,占据龙脉的,也不止有大景朝。”
“她连魏人都能勾搭上?”这下轮到闻弦诧异了,“她与元诩勾结了?”
“虽然不止他们在何时有所勾连,但很明显现在元诩已经是她手中的棋子。”墨拂歌斟酌了一下用词,感觉把元诩称为晏珩的合作伙伴,属实是有些抬举元诩了。
“哈进若能与你合作,就可以安享长生,若你拒绝,退则可以借用魏国龙脉续命。真是一手两全的好棋。”闻弦也不禁叹息,“她是个难缠的角色,这样看来无愧于史书中对她一步三算的评价。”
若要说晏珩此人,的确是一个让墨拂歌感到些许恐惧的角色。不善弈者谋子,善弈者谋势,目光能够长远者终究少之又少,这三百年间王朝兴废,背后都有她推波助澜,究竟是她的目光足够长远——还是她的落子足够周密?
“但我有一事尚且不明。”墨拂歌与闻弦对视,“我不相信,古今帝王将相趋之若鹜的长生之法,竟然被她如此轻易地获得。除了将天谴转嫁到他人身上,她竟然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么?我见她时,她仍是青年模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分衰老痕迹。而她身法轻盈,也不见任何迟钝。逆天改命,会是如此轻易之事么?”
“当然不可能。”闻弦立刻回答,“无论她的阵法多么精妙,都是一种秘术的施行,秘术本质上是一种等价的转换。况且龙脉之力,以山为骨,以川为血,背负天地兴亡,这样巨大的力量,被人体所背负,是一定会承受反噬的。只是这种反噬足够隐秘,你肉眼无法察觉罢了。”
“还有一点,如今天下二分,无论是魏还是景,都只不过占据了一部分龙脉,无论如何,整个中原还是都在景朝之手,魏国不过占据昆仑山一脉,他们的龙脉能提供的效力更加薄弱,晏珩现在利用魏国龙脉续命,会承受更严重的反噬。”
听见闻弦所言,墨拂歌眼里漾开一瞬的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去,“这或许算不上一件好事。”
“放乐观一些。”看见墨拂歌落寞的神态,闻弦终究开口安慰她,“至少你已知晓她并非神魔仙鬼,也不过是个借助龙脉续命的凡人。既是凡人,那就总有弱点。”
“是。”她来来回回抚摸着墙面上冰冷的符文,“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
、
桌面上的糕点琳琅满目,都是墨临城中知名点心铺子中最热销的甜点。
奈何女子每一块都不过咬了一个小缺口,就顿感索然无味地将糕点抛回了匣子里。
味如嚼蜡,连最基本的咸淡都已经感受不到。每一块糕点在嘴里都只剩下寡淡的口感,像是在咀嚼最干瘪的蜡块。
鹿其微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慕容珩的神色,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能够揣摩得出慕容珩的一部分情绪,显然她这微皱的眉头代表着并不满意的态度。
“小姐,如何?”她轻声问。
慕容珩偏着头思索了半晌,“不好吃。”
她面上终于难掩诧异,颓丧着脸道,“小姐,这已经快跑完墨临城所有有名的点心铺了,这里面有几个还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做的点心,您若是一个都瞧不上,奴婢也是真没办法了。”
慕容珩仍然再重复了一遍,“不好吃,你都拿去赏给下人吧。”
言罢又补充了一句,“日后也都不用再买给我了。”
“哎是。”鹿其微应了一声,失落地将这些糕点都收好准备撤走。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慕容珩却忽然叫住了她,“晚些时候,记得回来服侍我。”
鹿其微有些掩盖不住面上的惊诧,“可再晚一点不是您午休的时间吗?奴婢不会打搅您么?”
“不会。”女人在软榻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着,眼中含了两分笑意。
“可”鹿其微还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你晚些时候还有什么安排?”她笑意更深,眸色却如一片深海透不入半分光彩。
“没有。”鹿其微急忙摇了摇头,不敢与慕容珩对视。
慕容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既然没有事,那便坐着吧。这些琐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鹿其微忐忑不安地在慕容珩身边坐下,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这墨临城立城千年,墨氏就在墨临城长居了千年。你可知,墨氏由来的一个传说?”她神色平和,只如闲聊家常一般随意提起。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鹿其微的心脏就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但她只能强作镇定地摇头,“奴婢只知道墨氏是京城中的名门,多的,却是不知晓的。”
“传说,墨氏的前身,是女娲大神身边的一块白玉。女娲本取黄土捏人,但这块白玉被她带在身边,经年累月沾染了灵气,遂也将这块白玉雕琢成人,取名墨白,取之阴阳两衡之意。”
“可墨白此人,在神祇身边耳濡墨染,竟也学会了与天地通灵之法,能观星辰,知天命。更甚之的是,她因知晓了天命,垂怜凡人困于疾苦,竟偷偷将天谕传给凡人。”
“此事为众神发现,神皆震怒,欲将她抽骨剔魂,受永世神罚之苦。女娲护她不得,最终只能让她剔除神骨,贬入凡间。但她还是残余了观星知命的能力,却也要世世代代承受窥探天命的惩罚。”
慕容珩语气幽淡地讲完了故事,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鹿其微,“此事难道不荒谬么?众神竟不如一块玉石怜悯凡人,它却要世世代代承受天谴。”
“”冷汗已经浸透了鹿其微的后背,她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慕容珩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内幕。
看着鹿其微苍白的面色,慕容珩却是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倘若这世间真有神明,现在也早已死去,这世上早就寻不见半分神的踪迹了。”
“我知晓你是她安排在我身边的内奸,因为现在是北魏使团在墨临逗留的最后一天,明日便要启程会魏,你急于在最后一天去告诉她我的消息。非要说,我只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是从何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的何处纰漏,让她察觉到了我。”
慕容珩神色淡淡,从榻上起身,不知道在桌面翻找些什么,“不用如此紧张,我若想杀了你,你活不到现在。这段时间我身边缺个伶俐的人服侍,你也没做出什么害我的事。更重要的是,不要和你家小姐一样,把我当成你死我活的敌人。”
她最终将一朵荼蘼花放入木盒里,递给了鹿其微。
“告诉墨拂歌,她可以通过这朵花找到我。”倏然春风摇动窗外落花,而她笑意嫣然,“我等她回心转意的日子,毕竟她那么努力想违抗她的命运,就像蚍蜉撼树。”
【作者有话说】
[垂耳兔头]再听另一个老祖宗讲一个故事。
212花荼蘼
◎你对我的每一次欺瞒,都是有代价的。◎
“这就是她同我说的全部。”
鹿其微一手捏着裙摆,努力回忆着慕容珩所说的每一句话,完整地复述给了墨拂歌。
依靠在窗栏边的女子神色严肃,听完了鹿其微的复述,一手撑着颌骨,迟迟没有回应。
“小姐,奴婢还要回去么?”慕容珩只让她将这朵荼蘼花带给墨拂歌,却没有指明是否还要自己回去。
“她已经知晓你是内奸,你回去,岂不是随时都在危险之中?”墨拂歌摇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鹿其微讪讪点头,又瞧瞧打量墨拂歌的面色。她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墨拂歌,现在细看来,她的气色比从前那副病症缠身的模样要好上许多,但眉眼间的忧色始终挥不去。
“小姐怎么还是这样忧愁的样子?其微还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她关切地问。
墨拂歌却没有回答,仍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反而开口问,“这段时间相处,你觉得慕容锦这个人怎么样?”
“啊”鹿其微没想到墨拂歌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斟酌答案时仔细瞧着墨拂歌的面色。
“但说无妨。”
鹿其微还是如实回答,“其实我觉得她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她很少苛责下人,也从没有指使我去做些什么粗活累活。她对下人很宽松,赏银也很大方。”
她仔细回忆着慕容珩的一言一行,“只是我觉得比起仁善,她更多是一种冷淡的态度,她不在乎身边人在做什么。我在她身边服侍许久,也不知道她口味如何,喜好如何,喜欢吃些什么,喜欢什么小玩意儿。她好像没有喜欢的东西。”
“但讨厌的东西很多,尤其讨厌不聪明的人,我们服侍她时,她最讨厌一句话重复第二遍。就连元诩每一次来见她,都很容易被她冷嘲热讽甚至责骂。”鹿其微又补充道。
讨厌的东西很多,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天才常常恃才傲物,只和慕容珩有过一面之缘,墨拂歌也能瞧出她显然不是什么谦逊的角色。
不过连元诩都会被她冷嘲热讽,可见元诩的确称得上忍辱负重,定然是有诸多事有求于慕容珩,才能让他如此忍耐对方。
但没有喜爱,这便显得罕见了。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连喜好都不会有的人,自然不会将事务与她人看得珍重。
“小姐她真的”鹿其微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向墨拂歌寻找答案。
“若我说,她曾挑唆过许多战争,让无数人流离失所呢?”墨拂歌轻声问。
鹿其微显得不可置信,“这是吗。奴婢不敢想象她是这样的人。”
“人总是复杂的,尤其是她这样的人。小善何能知其大恶?反之亦然。你我所见都不过一隅,以此猜测她都是管中窥豹。”她倚靠着窗栏,看庭院摇曳的紫藤投射下光影斑驳。
毕竟史书上晏珩曾与重光帝并肩而立,开太平盛世,明君贤臣,又是一段君臣佳话。
谁又会知道,她有这样一幅神佛不渡的面孔?
其实最让墨拂歌感到莫名的是慕容珩所讲述的那个故事。
是,墨氏的确有这样一个传说,相传是女娲身边的白玉化形,因怜悯凡人偷传神谕,被剔除神骨贬下凡间,世世代代受窥探天命的反噬,故而历代单传,每一代传人都并不长命。
但墨拂歌自己也未曾把这个故事放在心上,传说久远,难免多是臆想,又添几分鬼神之说,早已分不清真真假假。更何况这世间何来鬼神?倘若真有神佛,这世间许多冥冥果报,也不会姗姗来迟。
墨氏承受的反噬,也不过是窥探天机的代价,与神罚也没什么关联。
没想到慕容珩却把这么个早就无人在意的传说转告给自己,到底有何目的呢?她想讽刺墨氏为命运所困,自己被宿命所扰,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打破了所谓宿命么?
墨拂歌垂眸把玩着慕容珩送来的那朵荼蘼花。
素白的花朵在掌心开得繁盛,这种盛放在春末的花,本该在夏季枯萎。
很显然慕容珩也用了一些手段让这束花常开不败,上面还留存了她的灵力,只要注入自己的灵力与之共鸣,她便能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她如此锲而不舍地想拉拢自己,想必是因为魏国的龙脉,并不是续命的最佳选择吧?
正当她思索时,有人推门而入,正看见了墨拂歌掌心那朵荼蘼花。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对这样一朵小花瞧得这么认真?”
、
叶晨晚知晓,墨拂歌近日显然相当忙碌,总寻不见她的身影,更遑论进宫来找自己。
这也无妨,大家都不是闲人,忙于诸事也是正常的。等她得闲,来寻墨拂歌也是一样的。
但她没有想到,刚踏入墨府,见到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闻弦正坐在庭院回廊里,翻阅一本已经泛黄的古籍。两人四目相对,显然都没有预料到双方的到来。
相对良久,还是闻弦先笑着开了口,“新帝登基,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恭喜?”
“前辈太客气了,把我当成寻常晚辈看待就好。”叶晨晚知道闻弦之前离开清河,一直在云游四海,没想到现在竟然到了墨临,“不知前辈怎么来了墨临?”
闻弦亦沉默片刻,没想到墨拂歌竟然没有与叶晨晚说过她传书信来到墨临之事——是不愿让叶晨晚知道地底阵法的相关么?
这样简单地猜测了一下,她最终还是选择帮助墨拂歌遮掩了过去,“偶然云游到了附近,顺便就在墨临停留一段时日。”
叶晨晚不疑有他,与闻弦寒暄了几句后,就继续去往墨拂歌的院落。
刚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墨拂歌不知在与一个有些面生的侍女聊些什么,手里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一朵荼蘼花。
真奇怪,荼蘼花不该开在这个时节的。
在瞧见自己进入时,二人就停止了交谈,墨拂歌一挥手,鹿其微就安静地行礼退下,房间中只余下她们二人。
叶晨晚拉开椅子在墨拂歌身边坐下,也瞧着她掌心里的那朵荼蘼花,“这花开得倒是挺好。以前倒瞧不出你这么喜欢荼蘼这种花。”
“不喜欢。”墨拂歌淡淡摇头,握紧掌心,再松开手时,这朵荼蘼花已经被内力碾作尘灰随风飘散,“不过是不喜欢的人送来了一件不喜欢的礼物,不值得多看。”
她没有说起这个不喜欢的人是谁,叶晨晚的唇瓣抿起复而松开,最终没有纠结这个话题,只又闲聊般地道,“我来的时候,撞见闻弦前辈了,她竟会主动来墨临么?”
“”深墨色的眼底泛起极浅的波澜,但很快被她遮掩得仔细,“秘术上有些困惑,想得到前辈的一二指点,所以与她一见。她也不过是这两日刚到墨临,还未来得及与你说。”
良久的沉默,叶晨晚面上并无多少神色变化,只安静地与墨*拂歌对视。
祭司的神色是一贯的无波无澜,对视时眸光坦荡,清澈见底——却也瞧不见多余一分一毫的情绪。
只是对视的时候离得太近了,白檀木香浅淡,环绕在二人之间。
一个水到渠成的亲吻。
墨拂歌的反应依旧是温驯的,恰到好处地迎合着这个亲吻,指尖似有若无地停在她的领口处,暗示性地拨弄着她的衣领。
唇齿纠缠到气息紊乱,她的面颊亦泛起浅淡的薄红,但目光依然是清明的。
她何时才能看透这双眼睛呢?
叶晨晚一时恍惚,指尖细细摩挲着她颌骨的弧度,借着窗外透入的午后日光去看她的眼睛,却只看见日光在那双深墨色眼底晕开的一点光斑。
对视良久,久到墨拂歌主动凑近送上一个亲吻,即使是她恶意地啃咬过唇瓣,直到口腔内泛着血液的铜锈甜味,对方也依旧是这样顺从的姿态。
叶晨晚顺势抱起她,绕过书案后的屏风,将她半扔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她的动作称不上怜惜,墨拂歌能感受到骨骼磕在床榻上的痛感。
但她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只是这样静静抬眸看着对方,眼中晕着些许水雾,面颊上还有未散去的薄红,而唇瓣上残留的血迹恰好为她淡色唇瓣点染出妖异绯色。
我见犹怜,又让人更想摧折。
她就这样将这张面容把玩在掌心,又落下一个惩罚性的亲吻。
裂帛之声响起在书房之中,雪色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又被烙下殷红痕迹。君王在这场欢爱里并不算温柔,拖拽着她沉溺入深海不得挣脱。
除却一点含混的气声外,她始终不发一言。
只在眼里模糊的水光间,看见君王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样。
“阿拂,我允许你有自己的秘密。”叶晨晚如此说着,指尖拥立抬起她的颌骨,唇瓣相贴,正是缠绵模样。“可你对我的每一次欺瞒,都是有代价的。”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嬷阴身发作了对不起毕竟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说谎被发现了被撅不是很正常吗!
213血月夜
◎世界从此一片死寂。◎
虽是晚秋时节,但北地的寒冷总是来得格外地早,日暮四沉,北风凛冽,夹杂着远方的零星风雪。
冷风带着碎雪刮在脸上有些生疼,又在睫毛上结成霜花。守城的卫兵擦去脸上的积雪,努力将眼睛睁大。
在这样一个冷天的深夜值守固然是一件辛苦事,但此地是燕州,已经是与北魏接壤的边城,边防尤其重要。
从前的宁王殿下现在已经是京城中的九五之尊,为了稳固京畿局势,抽调了不少燕云军中的精锐去往京城驻守,是以落在他们这些寻常士兵身上的负担更重。
手里的长枪一片冰冷,冻得手掌有些发痛,士兵搓了搓掌心,看着天空中的月色,在心里估算时间——还好,这一次执勤终于要结束,马上就可以换岗回住处休息了。
更漏声滴答,时辰已到,铜钟敲了三次,却迟迟不见来换岗的人。
他看向身边的同僚,很显然他的队友也是一头雾水。
夜色渐深,终于听见甲胄声响,有人匆匆行来。却不是换岗的队伍,而是全副武装的百夫长。
百夫长行色匆匆,来不及寒暄,径直便问,“今天上午出城巡逻的那支骑兵队,还没有回来么?”
士兵急忙摇头,“没有,今天一整天都没有骑兵队进城,我还以为他们已经从别的城门进城了。”
百夫长的面色又严肃些许,夜风又寒冷几分。
“百夫长来换岗的人,也没有到。”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沿着城墙看去,夜色深沉,北地广袤,远方的风雪荒野,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只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听见了些许轰鸣声。
“大人,这是什么声音!”有人询问道。
“哪有什么”心烦意乱的百夫长刚想呵斥身边的士兵,却发现自己也听见了那种杂乱的轰鸣声。
人声嘈杂,马匹嘶鸣,伴随着杂乱马蹄声,自远方传来,愈发清晰。
马蹄猎猎,在月色下逐渐看清甲胄冰冷的光泽,与马刀反射出的冷光,如同一弯一弯的月牙。而马蹄扬起的尘土飞扬,看不清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马,只能看见纷飞的尘土要将月光隐没。
“是魏人!!”这些常年在边境驻守的士兵在看清来人的第一眼,就已经辨识出了他们的身份。
报警的铜锣被飞快地敲响,军官迅速组织着城内的守军守城。
转眼间北魏军队的先锋已经接近了城楼之下,有数人在城楼下大喊道,“投降不杀,攻城屠城,不要不识抬举!”
他们身后的士兵也不断重复着,“投降不杀,攻城屠城——”
守城的军官看着城楼下那堆黑压压的人头,不禁骂到,“这群畜生,不是前两个月还派了使臣进京,说什么两国修好吗?怎么就又来抢劫了。”
况且还有一点蹊跷,以前这些人来烧杀抢掠,从来不会说这么多话,怎么今天还开始劝降了?
但是战事紧急,耽搁不得,他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迅速招手,“弓箭手,放箭!放箭!!!”
面对着城墙上飞落的箭雨,魏军的将领抬起马刀匆匆砍掉箭矢,“真是不识抬举。”
魏军挥舞起旗帜,“攻城!攻城!城破后一个不留,金银财宝抢到了全归自己所有!”
在轰隆声中,巨大的登云梯被推着靠上城墙,魏军都像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向上攀登。
守卫的景军不得不一边防御着下面攀登的士兵,一边与已经登上城楼的魏军肉搏。
火光四射,终于照得夜色通明,这群魏兵不知是被下了什么魔咒一般,不顾性命地向上攀登攻城,哪怕尸体都已经在城墙下堆成了小山,却还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
这场夜袭来得突然,在夜色的鏖战下,终于还是有相当数量的魏军登上了城楼。
血迹染红了燕州城墙上的石砖,魏国军队在城头已经与守军僵持了许久,却始终不能再进一步。
守军将领亲自披甲上阵与魏军厮杀,却也察觉到了这次袭击的诡异之处。以往这些魏军不过是来抢劫一些过冬的物资,是万万不会如此亡命的,要是察觉到城防严密,就会立刻撤退寻找新的劫掠对象。
但像今天一样死磕着非要攻城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她晃神的这一瞬间,已经是白刃相接,她不得不回神提剑与身边的魏军格斗。
这个敌军的盔甲精致,刀术亦有章法,很显然亦是一个将领。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魏军将领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似乎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抵抗。
“滚回你们魏国,休要异想天开!”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手臂爆发出强劲的力量格挡开眼前的刀刃。
燕州是北境的边境重城,一旦沦陷,魏军就可以直通焘阳。
“真是自寻死路!”他狠狠唾骂了一句,挥手道,“上家伙!”
魏军听见了将领的指挥后,竟然都停下了进攻的动作,任由后续的队伍投掷着不知什么物什,丢上了城楼。
随着着一大袋东西掉落在城楼上,竟是有血红色的雾气漫散开来。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麻袋被透支上城楼,血红色的雾气愈发浓重,连天上的明月都被映得血红。
接触到这片雾气的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感觉浑身麻木,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血液一般,连皮肤都迅速地干枯灰败下去。
只有一些魏军将领还能在这片红雾中行动,其余所有人都在这片猩红中呼吸困难,挣扎着纷纷倒地,变作枯槁的尸骸。
而血雾愈红。
守城将领只能不顾一切地推搡着身边亲信,“快去快去点燃烽火!!!”
亲信最后看着她在这片血色里倒地,不敢回头再看,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烽火台奔去,匆忙地点燃了狼烟。
汩汩黑烟冲天而起,就在这一刻,那片吞噬一切的血雾也终于追上了她。
她只能瞪大了眼,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她想要呼救,却只能浑身僵硬地摔倒在地,血液停止了流淌,身体也冰冷下去。
世界从此一片死寂。
而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着落下,被北风裹挟的鹅毛大雪飘然而落,落在这片猩红又死寂的血雾中。
、
离燕州有百里的凌云城此刻还不知这座城市发生的惊变,只有守城的卫兵看见北方似乎闪烁着星点火光。
年轻的士兵尚不知这代表着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点火光,推搡着身边资历更老的前辈,“诶,北边是怎么了,是哪里着火了么?”
而火光却越来越近,接连亮起,连带着汩汩黑烟焚烧在这片雪夜。
年长的士兵看着这冲天的黑烟,不敢怠慢,“不是不是着火了。这是烽火!”
他当即敲响了报警的铜锣,“快去,这是烽火,敌袭来了!”
自此警钟声声,烽火连城照亮了北境的边城。
、
而在这片血雾中,终于有人身骑快马,逃离了这片吞噬一切的血雾向着南方奔袭而去。
她已不知晓跑死了多少匹骏马,只这样不知昼夜的一路奔袭向南方,暗卫岗哨一路接力,终于在七日后连夜赶到了京城的皇宫前。
宫门连夜为之开启,惊醒了深宫内沉睡的君王,也惊破了温暖江南的这一场温柔梦境。
、
燕矜是在深夜被唤醒的,在看清一旁候命的暗卫是叶晨晚与墨拂歌的亲信时,她深知一定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遂没有耽搁任何时间,立刻穿衣前往宫内。
等她踏入含元殿时,殿内已是灯火通明,除了叶晨晚坐在主位,还有几位心腹重臣也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每一个人都神情严肃,没有半分倦容。
就连墨拂歌也顾不得避嫌,看得出她不过匆忙披了件外衫,一头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坐在叶晨晚身边的位置。
她一手撑着颌骨,倒像是素日里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无论如何,她平日的神色都是云淡风轻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这是燕矜头一次看见她这样严肃的模样,眉间沟壑压着沉重的阴云,眼里也尽是忧色。
燕矜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问向叶晨晚,“出了什么事?是有什么军情么?”
主位上的叶晨晚阖眼,像是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刚刚传来的消息,七日前的雪夜,魏军夜袭攻城,北境燕州,凌云城,怀远城,均州,四州已全部沦陷。”
“四州沦陷,焘阳的屏障全无,若焘阳再失守,北境便只是魏国的囊中之物。”
燕矜皱着眉,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叶晨晚入主京城后,的确抽调了一部分燕云军的兵力驻守京城是不错,但是北境要地,接壤魏国,边防之事不敢怠慢,北境依然有相当数目的驻军,驻守的将领也都是亲信,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就沦陷了?
“四州战况如何?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沦陷了?是被策反投降了吗?”
“不”叶晨晚摇头。
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没有人知道这四州战况如何,没有活口归来。”
“魏军屠城了。”
【作者有话说】
[摊手]稍微晚了一点的更新,抱歉抱歉。
214征途远
◎夜色苍苍,风雪茫茫。◎
此语一出,满堂静默。
殿内所有人都露出恻隐神色,压抑的氛围沉重地笼罩在殿内。
“屠城也一个活口都没能逃出来吗?”燕矜仔细揣摩,还是觉得这场袭击来得突然,也到处充满了蹊跷。
叶晨晚摇头,“今夜才接到北地急报,逃回墨临报信的人也并非这四州的守军。但除了焘阳有急信传来之外,这四州确实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一座死城一样。”
“这件事太蹊跷了,在这儿谈也谈不出个名堂,还是让我先带兵去北境查看情况再做定论。”燕矜向来不是一个喜欢空谈的人,当即已经做了决定,准备领兵去往前线看个究竟。
叶晨晚召她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她拿出桌面上已经写好的诏书递给燕矜,“已经盖好章了,你直接拿着去兵部接取虎符,准备领兵前往吧。”
“陛下,此事不在早朝上再商议一下么?”座下有位大臣轻声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有什么好再议的?不领兵迎敌,难道是想和魏人何谈,谈割城让地,年年朝贡,自此蜗居沧江以南苟延残喘?”叶晨晚只扫了一眼发声的人,目光寒冷得像腊月凝结的霜,表情不耐。
座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显然叶晨晚的话激起了他们的恐惧,毕竟放弃广袤北方,只能龟缩在南方的后果,史书中的前朝早已说明了代价。
这样的千古骂名,不是每个人担得起的。
叶晨晚是亲自下座,将这封诏书郑重地放在了她的手中。
借着灯火看去,叶晨晚的神色疲惫,却又格外坚定,她用很轻的语调在燕矜耳畔低语,“我将这江山社稷与万民,都交到你手中了。”
“定不辱命。”她郑重地向叶晨晚行礼,转身离开含元殿走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天地偌大,她离开的背影像沧海一粟,很快就被暗色吞没殆尽。
出兵的决定已经做下,众臣也纷纷行礼,离开了殿内。
偌大的含元殿内,一时间只有墨拂歌与叶晨晚二人。
灯烛通明,却照不亮殿外茫茫夜色。
叶晨晚回眸看,墨拂歌只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目光幽深地看着所有人离开的方向。
“阿拂,你如何看呢?”叶晨晚缓步走到她身边,“从始至终你没说一句话。”
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习惯了做所有决定都要过问一次墨拂歌的看法,墨拂歌思维缜密,千算无漏,凡事有她在,都会轻松许多。
“燕矜出征,是最好的选择玄朝积弊,国无良将,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陛下。”墨拂歌这才开口,显然对此事的选择早有预料。燕矜的出征是意料之中的选择,她也并无异议。
玄朝积弊腐朽,自然也影响到了刚开国的新朝。良将或许有,但是能当统帅的,却只有燕矜一人。
“现在这件事太蹊跷,先等她去焘阳了解了情况,再做之后的打算。”叶晨晚对选将这件事也并无他想,“我只是好奇你对这次魏国出兵的想法,为什么明明几个月前才派使节和谈过,连基本的面子工程都不做了,也要撕破脸皮攻城?还要做出屠城这样残忍的行径”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思索着种种蹊跷之处,“北魏寒冷,常年缺少人丁,以往都是来我们这里掳走青壮年的,这次却选择了屠城而且元诩登基的时间也没多久,北魏的国库真的撑得起这场征战?”
“如果,上一次他们派使节来京,本就只是打着和谈的幌子入京刺探情况呢?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和平。”墨拂歌给出另一种设想。
她站起身,走向墙面上挂着的地图上,指尖轻点着已经的沦陷的燕州,凌云城,怀远城,均州四州。
“陛下还记得宁山么?”她开口问。
墨拂歌这句话一瞬间激起了叶晨晚的许多回忆,她快步来到墨拂歌身边,同她一起看向墙面上地图的北边,宁山正位于四州位置的中心。
“之前他们在宁山也选择了屠城,只是还留下了些许活口。你是想说,这次他们屠城的原因,和宁山是一样的?”
“按照你之前所说,宁山的阵法,也选择了用活人祭祀。那么他们这次,也可能是同样的缘由。北境防卫严密,不可能就在一夜之间尽数沦陷。定然是用了什么残忍的手段,才会让这几座城市变为死城。”墨拂歌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面色阴沉,“所以我很担心燕矜。”
“她虽骁勇,但终究是血肉之躯。若是遇上什么人力所不能敌之事”
叶晨晚的神色也变得阴沉,“你之前一言不发,是因为这些推测么?”
“是。”良久后,她终于极轻地颔首,“秘术一事,于现在的人来说,还是太过遥远,在多数人心中与鬼神无异。这些推测说给他们,也不过是徒让人心惶惶。”
叶晨晚叹气,坐回了座椅中,重新翻看着桌面上信息寥寥的军报。
窗外夜色仍是深沉,黑夜沉沉笼罩在金碧辉煌的宫阙间。
墨拂歌轻声劝道,“离凌晨还有些时间,陛下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叶晨晚摇头,“早就清醒了,如何睡得着?”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陪我坐一会儿吧,阿拂。”
墨拂歌无言,只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任由叶晨晚靠在她肩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
清晨的早朝,北境四州沦陷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
朝野人心惶惶,都在担心魏人会不会做出更为残忍之事。
好在燕矜出征的消息安抚了众人些许,这些年的征战中,燕矜对上魏人无往不利,定然不会再让这样的惨剧发生。
墨拂歌负手站在朝堂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朝臣纷纷讨论着魏国人突然发难的缘由,但她自然能轻易猜到背后的因果。
慕容珩的影子无处不在,魏国的龙脉只能勉强维持她的长生,而自己又拒绝了她的合作,那么她自然要统一南北,让龙脉复而归一。
墨拂歌又不禁叩问自己,如果自己答应了她的邀请,是否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
但慕容珩是一个疯子,对她的第一次妥协,只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只是她本该对一切胸有成竹的。
此刻却觉得有什么正摇摇欲坠。
抬眼看时,龙椅上的君王神色严肃,隔着冕旒珠玉看不清她的眼眸。但她却像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一般,微微勾起唇角。
恰如春风拂面。
、
燕矜无心去关注自己此次出征承载了多少人的期冀。
等不及大军调度,她先率领一队轻骑快马赶向焘阳。
等她快马赶到焘阳时,这座北方重镇已是全民皆兵,天色灰蒙,细碎的雪花落在全副武装的士兵盔甲上。广阔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能看见灰白的白桦树枝隐没在雪色里。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座记忆中的繁华城邦如此萧索了。
柳问春清晨时就在城门口等候迎接燕矜,两人刚一见面,燕矜就追问她,“四州的情况如何了?”
柳问春却面露难色,显然室外并不适合谈论这样机密的问题,一直到了军营中,她才开口道,“四州,目前没有任何活口回来。我们的人曾偷偷去燕州城郊看过,魏军的守卫相当严密,很难突破进去。”
“尸体呢?”燕矜不可置信,“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屠城了,总不可能放任这些尸体在城里发烂吧?”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柳问春压低了声音道,“斥候在城外看见有些零星抛弃的尸体,但已经都是白骨,不见血肉。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不可能就腐朽得没有血肉了。而且看身上的衣着,这里面不止有景军和百姓,也有魏国的士兵。”
“这”这下轮到燕矜迟疑了,她也听说过魏地的一些巫术作祟,“意思是,这些魏国人对自己的人也动手了吗?”
“有没有办法搞一具尸体过来?”在这儿讨论也讨论不出个名堂,燕矜还是更注重落在实处的东西。“瞧不见尸体,连死因都不知道。”
以往按照她的性格,现在就会组织一支军队夜袭摸摸魏军的虚实,偏偏就是这蹊跷的事情让她不敢冒进,只能先去确定他们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法门能够这么快攻下四州。
柳问春摇头,“城郊也有巡逻的魏军,而且那些白骨看上去太过诡异,斥候没敢接近细看。”
燕矜皱眉,显然是觉得这几个斥候太过胆小,也指望不上他们。她摆了摆手,“我自己去想办法搞一具尸体来。”
“不可!”柳问春急忙阻止,“没人知道现在这四州是什么情况,您怎么能亲自冒险!”
“有什么不可以的?既然这四州还驻扎着魏军,就不可能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她挥手时神色坚定,示意柳问春不必阻拦。
“再说了,就算是阴曹地府,我也要闯上一遭。”
【作者有话说】
[心碎][心碎][心碎]卡文卡文卡文
不过也确实要完结了。
215夜探敌
◎弩箭飞射,没入夜色。◎
燕矜用兵,一向秉持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兵贵神速,她当初不过十五日就能带军突袭至大晏城,现在也依然。
在作出决定后的当晚,她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潜入燕州一探究竟。
潜入之事,人多反而是累赘,她只让两个亲信在城郊外接应,孤身一人在夜色的掩映下潜入燕州。
燕州城郊外的确如柳问春派出的斥候所言,时有军队手持火把巡逻。河岸边雾色未散,在朦胧间的确隐约可见零星白骨散乱在地面无人收敛。
这种程度的士兵巡逻自然是拦不住她,寻到巡逻的薄弱处,她悄无声息地攀上城墙,翻入了城中,连树枝上栖息的夜鸦也未曾惊动。
进入城内,她还是忍不住诧异。在之前的推测里,她不认为魏军能有这个能力快速屠城且处理尸体,但进入深夜的燕州,这座边防重城却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整座城市都隐没在漆黑的夜幕里,连一点灯火也无,城里唯一的亮色是士兵巡逻的火把。
她不敢相信,向着城内居民居住的街坊寻去,街巷内也是空空如也。
但她留了一个心眼,蹑手蹑脚地翻入一户民居内检查。
住所内的陈设依然完好,可以看见寻常百姓生活的痕迹,院内的支架上还晾着衣物,她去翻了翻民居的柜子内,甚至还找到了这户人家攒下的些许碎银与贯钱。
看着屋内一切正常的摆设,燕矜蹙起了眉,这反而是不正常的地方。
这户民居完全瞧不出任何暴力破坏与闯入的痕迹,代表着他们没有被劫掠,也没有反抗,整个一家人就凭空消失了。
而这些银钱都被留在住处,意思是魏军甚至没有来这些人家洗劫——这怎么可能?!以燕矜对魏人的了解,这些豺狼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她不可置信地又去检查了好几户民居,发现都是相似的状况。
这下她不得不相信,这些燕州城内的居民并没有抵抗就被屠城了。
在这座空空荡荡的城池里探查唯一的好处是,任何有人活动的痕迹都格外明显。
她很快就顺着城内巡逻士兵的轨迹寻到了安排这些士兵活动的中枢。
燕州城的官衙在夜晚也依然灯火通明,且有重兵把守,显然,魏军将领已经将此处改造成了主帅指挥的居所。
官衙外严密的守卫并没有让她退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些魏军的将领一定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若能听见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对之后的作战大有裨益。
念及此,燕矜在暗处仔细观察着巡逻队伍交接的空隙,趁着他们换班的间隙,身形如鹞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官衙的后院内。
后院的房间仍有灯烛透过窗扉泄出明光,很明显屋内有人。
或许是担心军情泄漏,驻守的士兵反而少了许多,只在院内的原处巡逻。燕矜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潜入了院内,借着屋外的一颗槐树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屏息凝神,催动内力,屋内的交谈声逐渐变得真切。
、
燕州城的官衙已经被魏军改造成了军营议事的中心,堆积着成堆的军报与擦拭得光亮的铠甲。一只偌大的狼头高悬在牌匾上,碧绿的眼睛泛着幽深的光泽。
倚靠在柔软座椅内的女人神色恹恹,无论男人费尽口舌说些什么,她都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这些时日和慕容珩的相处,让斛律孤的确理解了拓跋诩的难处。
很明显拓跋诩和她相处时,的确忍受了非同寻常的折磨。
他并非一个脾性很好的人,幼时族人被屠,他忍辱负重在少年时就斩下了仇家的头颅,成为北魏大将,魏国内无人不对他敬服。
但慕容珩很显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下属,不,牛马,呼来喝去,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不仅如此,说话时也是这样一幅很厌倦的模样,仿佛屈尊纡贵在为蠢人指点迷津,好像该委屈的人是她一般!
“这几日已经日日派军进攻焘阳,但焘阳坚壁清野,拒不应战。焘阳是北方重城,城防严密,若是只守不战,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咬着牙向慕容珩解释近日的战况。
慕容珩靠在椅背,不知在翻阅什么东西,懒懒回答,“景军主帅未到,自然不会贸然迎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讥讽地笑了起来,仿佛他们并非同一条战线上的人一般,“若是再拖下去,等到景军主帅赶到,燕矜来到北境,你们更有棘手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但是焘阳本来就是叶晨晚的老巢,叶家和燕云军经营百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拿下的!”斛律孤只觉得额间青筋直跳,最近的战事本就让他焦头烂额,这个女人还在泼冷水,他瞪着慕容珩咬牙切齿地回答。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慕容珩撇了撇嘴,可见世事流转,倒也是轮到她落魄了。不过留着斛律孤还有些用,他们二人看来都还要彼此忍耐一段时间,“你觉得你最愚蠢的地方是进攻焘阳无果吗?你最愚蠢的地方是,居然觉得焘阳就可以这样轻松被攻下,尝试一两次也就算了,竟然失败了三次还不死心。”
“四州沦陷,北境人心惶惶,你现在该做的是抓住他们惶恐的时间,扩大战果,将焘阳变成一座孤城。再过一个月,北方的寒冬就要来了,你觉得焘阳作为一座孤城,能撑过这个冬天么?”
“”斛律孤沉默了片刻,或许也是觉得慕容珩言之有理,这个女人的眼光称得上毒辣无比,却总给人一种事后诸葛的不适。“焘阳的粮草运输,也是靠后方的城镇保障,绕过焘阳去进攻,并非易事。”
“并非易事并非易事,你开口闭口都是并非易事要你何用?这是你该去考虑的事,不是我的。”慕容珩的面色更加难看,鄙夷地看着斛律孤,“这些后方的城镇城防远不如焘阳,如果它们都攻不下,就别在这里谈攻下焘阳,更别谈什么墨临和天下了。”
“之前进攻四州的时候,用了你那诡异的法术,我们的士兵也损失惨重!除了提前服用过解药的军官,普通士兵近乎全军覆没。现在军内人心惶惶,士兵士气大跌。”斛律孤摊手,这烂摊子是这个女人搞出来的,现在士兵士气大跌,都害怕自己也像之前阵亡的军士一样死在那片诡异的红雾里。结果她拍拍手把自己摘得干净,这烂摊子还不是要他来处理。
“这也怪上我了是么?”慕容珩冷笑,“我们之前是不是谈好了,三鼓之后若还不能攻城,我才会动手?整整两个时辰,连城头都没有攻下,你这些士兵就算不用阵法也会被景军杀死,不如去做阵法的养料,还算死得有些用处。”
她面色平淡,仿佛完全不觉得造下的这场杀孽有何不妥。
“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焘阳或者焘阳附近的城市都杀干净。”斛律孤一咬牙,心觉不如把事做绝。
“我说过不行。”慕容珩厌倦地将手上的军报扔在桌面,“你难道要靠这种方法一路杀到墨临去吗?把整个中原都杀干净?而且我说过了,阵法对这些更远方的城镇影响会变小,焘阳这么大的一座城市,要想用血雾屠杀干净,所需的麒麟血不可估计,哪有这么多麒麟血给你挥霍,你又哪来这么多士兵。剩下的材料都要用在之后再建重铸地脉的阵法中,没有这么奢侈。”
“杀区区四州事小,但是把焘阳都屠城了,那攻下城池何用?要一座空城何用?日后建阵还需要无数劳力,后方的粮草供应也要依靠他们,人杀光了,你去种地还是你去挑砖?”她不耐地摆摆手,“这种蠢话不要在这里说着浪费我的精力了。”
“无论你如何攻城,还是派人每日去截断送往焘阳的粮草,还是散布谣言说粮草已断,怎么拿下焘阳,这都是你去考虑的事。这些都做不到,你不如等着燕矜把你的头颅砍下来。”她又露出那种厌倦的神情,“之后只用给我禀报两件事,攻下城池,或者是你的死讯。”
斛律孤瞪大了眼刚想和她争论些什么,慕容珩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做出噤声手势,从椅子旁拿出了一把做工精致的手///弩。这把手///弩工艺精湛,形状小巧,一只手也能很轻易的瞄准发射。
斛律孤顿时冷汗直流,他和慕容珩相处了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竟然随身带着一把手///弩!
看着弩上乌金玄铁制的箭头泛着冰冷寒光,如果被这弩箭射中,定然会骨断筋折。
看着窗户上映出的树影,她面色冷淡地端起手///弩,瞄准了其中一道影子,按动了弩机。
乌金玄铁制的弩箭呼啸而出,穿透窗户直射向窗外沉沉夜色。
【作者有话说】
[合十]要期末周了,更新频率会降低一些。
虽然慕容的确不擅长武功,但从没说过她是省油的灯.jpg
不是为什么*手////弩会被口口
216进退难
◎身在囹圄,进退两难。◎
燕矜掩盖着自己的所有气息,隐藏在槐树的枝叶间,屏息凝神地听着屋内一男一女的交谈。
男人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听出是北魏大将斛律孤,但女人的声音相当陌生,她完全猜不出身份。
更怪异的是,这个女人的地位看上去似乎比斛律孤还要高上许多,连他都要对这个女人忍气吞声。
这就让人有些奇怪了,燕矜脑子里也一时想不出北魏中能有如此身份的人。
他们的交谈,燕矜并不能完全听懂,只能大概猜测出,北境四州会在一夜间沦陷,是因为魏军使用了一种残忍的法术,只是这种法术也有巨大的缺陷,就是会无差别的让所有人死亡,只有提前服用了解药的魏国军官免于一难。
为了拿下四州,魏国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少数的好消息在于,暂时不用担心他们会用这种残忍的法术来进攻焘阳,虽然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麒麟血是什么东西,但很明显他们也一样负担不起这样的成本。
至于他们后面所商讨的战术,倒是让燕矜头疼许多。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眼光要比斛律孤毒辣太多。
已经失去四州屏障的焘阳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在北地漫长的冬季变为一座孤城。
她在心中权衡着如何去抵抗这样的战术,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房间内竟然突然停止了交谈声。
而下一瞬间,弩箭已经穿破了窗扉,携着呼啸的利风直射她的命门!
这支弩箭极准,极狠,仿佛带着千钧重的力量一般,穿林过叶直冲她的额心。
燕矜只能靠着本能向一旁侧身,却还是不能完全躲过这支弩箭,匆忙拔剑格挡,只听见铿锵一声,剑锋撞向弩箭,嗡鸣阵阵,撞得她虎口发麻,整只手掌都在发痛,但这支弩箭也不过堪堪格开,擦着她的面颊飞逝而过,嗡地一声没入她身后树木的树干。
入木三分。
直到此刻面颊上才传来些许痛感,箭矢在她面颊上擦出一道极细的血痕。
她穿着粗气,不敢置信地握着手中剑,意识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了一次。
她一生戎马,行走在生死边缘,却也从未有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是斛律孤?
不不可能,他的箭没有这样的准头。
那就只可能是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了。
但她更快意识到屋中人已经知道了她在偷听,此地不宜久留。
一个点踩,她已飞速踏上围墙的砖瓦,极速地融入在夜色里。
、
在慕容珩出箭的一瞬间,斛律孤就已经意识到了屋外有人在偷听,他迅速提起座椅旁的刀刃破窗而出,只看见屋外那棵槐树的树枝颤动,林叶簌簌摇落,惊起夜枭振翅纷飞。
却已不见人影。
直到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驻守的士兵这才意识到有人闯入,急忙赶来。
“在这儿傻站着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追!立刻封锁城门排查!”他怒从心起,斥责道。
士兵领命而去,慕容珩这才施施然从正门走出,从容走到了树干边,拔下了刚刚自己射出的那枚箭矢。
“何必白费力气?她已经逃了,追不上的。”她看着箭矢上那点几乎微不可见的血痕,“她最多只被擦破了点皮。”
“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敢来军营腹地偷听。”斛律孤皱着眉,不敢相信就这样转瞬的时间,竟然已经让偷听那人逃掉了。
“还能是谁?”慕容珩冷笑一声,“景军的主帅已经到了,正身先士卒来探听军情。”
斛律孤垂眸,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刀柄,“来得竟然这样快。”
“她来得再快,大军也不可能跟上她的速度。”慕容珩淡淡拂袖,“不知道她到底偷听到了多少内容,但只能假设她已经全部知晓。无论如何,我建议你立刻出动,趁大军未到,也趁她还没立稳脚跟。”
慕容珩难得语气平淡,但斛律孤瞥向她时,她始终端详着箭矢上的血痕,眼中沉淀着许多看不懂的情绪。
但他明白,这并非是一个劝告,而是一个不容违背的命令。
“燕矜,我会替你解决,余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好。这些时日我有事要忙,别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都拿来烦我。”她仔细地收起这枚箭矢,转身离开,只将斛律孤一人留在夜色中。
、
在燕矜逃回焘阳后,她将所见所闻连夜修书一封,装入密报匣内派人快马送往墨临。
密信送到时,叶晨晚仍在挑灯处理军务。
御案上堆积着繁重的政务,执起朱笔的手白皙修长,帝王明艳的眉眼却也压不住眼底那圈浅淡的乌青。
在几眼扫完信笺上的内容后,她将信纸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墨拂歌。
“和之前的推测一样,魏国的确是使用了一些残忍的法术才攻下了四州。好消息是这种秘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也不敢再用。”
倒是墨拂歌用更长的时间仔细看完信上内容后,将信纸仔细折好,“话虽如此,但是他们都掌握了这样恶毒的秘术,也未必不会还有什么更阴毒的东西。”
叶晨晚知道她话中有话,继续问,“你如何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墨拂歌的面庞在灯烛下格外苍白,像是将融未融的薄雪,遮不住脖颈淡青色的血管。
“此事或许听来天方夜谭,但陛下或许不得不该信了。”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与叶晨晚四目相对,“容珩还活着,而且就在魏军营中。她就是这些残忍秘术背后的主导者。”
“燕矜信中提到的麒麟血,就是一种秘术所用的媒介矿石。这种矿石,曾经用在墨临逆转龙脉的阵法中,而现在,出现在了北境。这种秘术相当复杂,不是什么人都能掌控。而且燕矜还在信中提起了他们在讨论逆转地脉,就说明这也是她的手笔。”
这种事显然对叶晨晚来说还是显得太过遥远,“那她帮助魏国,所图为何呢?”
“长生,借助龙脉长生不死。”
“当初她帮助玄靳,就是为了长生,现在帮助拓跋诩也一样。”
墨拂歌言简意赅地回答,语气笃定,仿佛已经确认了此事。
叶晨晚一时间没有心情去询问墨拂歌为何如此笃定,为何她们彼此已然亲密无间,但自己却仍有这么多不曾知晓的秘密。
四州沦陷或许是秘术所为,但现在焘阳的困境却是实实在在的人为。
她扫了一眼桌面上四散的军报,大多都是北境传来的。
斛律孤采取了慕容珩的建议,频繁地骚扰着焘阳后方为前线输送粮草军械的城市。
游击的方法成本低,但的确有效。北魏的骑兵日日游荡在北地的旷野,专挑景军运输的辎重抢劫,抢完就跑,等到救援的队伍赶到,这群骑兵早就跑没了影。
一时间焘阳对此痛苦不堪。
“燕矜在信上说,魏军也承担不起频繁使用那种秘术的损失,而且阵法对焘阳的影响是有限的,目前看来也还算一件好事。”指尖掠过纸张上的字痕,“但北境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燕矜分身乏术,没有办法同时应对斛律孤与藏在暗处的容珩。”
叶晨晚如此说时,墨拂歌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叶晨晚,“陛下的想法是?”
“亲征。”
她如此轻松地吐出两字,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下了怎样的决定。
“这些游击抢劫的军队是不可能铲除的,只有抓住他们的头目杀鸡儆猴,才能让他们畏惧。我亲自护送粮草辎重去焘阳,这群不知死活的魏人死在我剑下,才会知道收敛。”
墨拂歌在听见她的决定时,急忙起身,焦急地快步走到她身边,“陛下,这太冒险了,谁都不知道北境有怎样的危险,你怎么能亲自前去?”
“难道燕矜就不危险吗?还是说若有危险,我身为一国之君,就要龟缩在南方?”叶晨晚一字一顿地道,“阿拂觉得我鲁莽了?不,我想了很久,从北方的消息传来时,我就一直在权衡此事。这是最好的选择,我要去亲自面对这件事。”
“陛下。”
墨拂歌本不愿意讨论所谓命运,但血脉所致,她不得不去相信她的预感。
就像此刻,无论是她的理智,还是她的本能,都在叫嚣着告诉她,不能允许叶晨晚就这样前往北境。
慕容珩就在北方,她不仅想取燕矜的性命,也一样想取叶晨晚的性命。
叶晨晚不懂秘术,也不知晓慕容珩的身份,和她究竟是多么疯狂的疯子。自己怎么能让她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呢?
她也不愿意将燕矜与叶晨晚放在天平两端权衡,说出残忍的话语。
身在囹圄,进退两难。
噗通一声,她跪倒在冰冷的砖石上,再一叩首。
“还请陛下三思,臣愿替陛下亲征,前往北境。”
她看见墨拂歌抬头时,一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万劫不复。
而倏然夜雪悄然落下,连墨临城也步入了这场漫长的冬季。
【作者有话说】
[裂开]写着写着某些东西总会莫名其妙开始控制脑子然后开嬷
217泽水困
◎纵然千机算尽,也参不透命数无端。◎
江南初冬的深夜,寒意如水雾一般透过肌肤浸没至骨髓。
叶晨晚知晓夜晚的地砖寒凉,伸出手想要拉起她,但墨拂歌仍然固执地跪在地面,以一种恳切的眼神看她。
她的手就伸在墨拂歌面前,对方亦不为所动。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晕着水雾,仓惶着落下秋水夜雨,又似芙蓉泣露。
泪水一颗一颗沿着她的面颊滑落着滴下,好像连窗外月色都因此黯淡三分。
叶晨晚是第一次看见墨拂歌露出这样无措又悲恸的神色,素日里她都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淡漠模样,任由风波翻涌,亦沉静得如亘古不化的积雪。
她知道,墨拂歌在隐瞒着什么。
可就是如此,她也不愿坦诚相见。
这样的认识让叶晨晚有些恼怒,她的语气也冷淡了两分,“北地苦寒,战事凶险,我如何舍得你去呢。”
“臣亦如此,陛下万金之躯,更经不起任何闪失。”墨拂歌仿佛没有听出叶晨晚语气的变化,仍然固执地劝道。
但君王眉睫微垂,看不清眼中情绪,琥珀色的眼底沉淀着些许暗色。
她的手仍然停在墨拂歌面前。
最后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墨拂歌捧起那只手贴近自己的面颊,她的面颊是冰冷的,还残留着未干涸的泪痕。
叶晨晚用拇指轻轻拭去了她面上的泪水。
墨拂歌的姿态是温驯的,但态度却仍然是坚决的,“还请陛下三思。”
她只是摩挲过掌心中的面颊,最后沿着颌骨的弧线指尖停留在她的下颌,“阿拂,你怎么就不相信这也是我三思的决定呢。”
“你与我们总是不一样的,既是君王,你若有三长两短,于中原无人庇护,都是一场生灵涂炭。”墨拂歌安静地靠在她的掌心中,轻声道,“我可以死,燕矜也可以死,但是你不能。”
叶晨晚若有意外,则中原无主,而外有北魏虎视眈眈,这样一个偌大的国家必然又是生灵涂炭。或像三百年前重光帝盛年早亡后,皇位空悬,中原又是百年战乱流离。
能杀掉叶晨晚,也会对慕容珩的目的大有益处,她如此敏锐一个人,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可这样诸多的情绪,诸多的猜测,她都只能压在心底。
而叶晨晚闻言,却皱起了眉头,“不许再说这种话。我下定决心去亲征,自然是已经立下誓言,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平安归来,要北境再不会如四州沦陷时一般生灵涂炭。”
墨拂歌弯下身,安静地伏在她膝头。
“陛下若是真想护佑家国百姓,才更应该注重自己的安危。容珩意图篡夺龙脉,更改地脉,杀掉陛下是最简单的方式。”
“她想杀我再正常不过,这全天下有无数人都想取我的性命,我难道就要为此龟缩不出么?”但叶晨晚不为所动,目光灼灼,似明火又似山峦。
她知晓,她并没有办法干涉叶晨晚已经做下的决定。
“陛下既已做下决定,但北境太过危险,还是容我与您同去吧。”她只能退让一步,务必要陪同叶晨晚共去北境。
叶晨晚低头,看墨拂歌伏在自己膝头,指尖抚摸过她披散的乌发。
但膝间却传来些许湿润的感受,她的眼泪浸湿了针脚细密的名贵布料,晕开一片深色水痕。
她在流泪时亦是安静的。
可叶晨晚知晓,她从来没有看透过那双悲伤的眼睛。
她在今夜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悲恸又仓惶的,似雪落,似玉碎,似巴山夜雨凄清,一夜涨秋池。
似是有什么东西再将失不复得。
“你在为什么而哭呢,阿拂?”她拿出手帕,捧起那张面颊细细替她擦拭泪痕,“君王出征,理应万民同心。若此战能大败北魏,便可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此乃千秋功业。”
“陛下在怪我没有和陛下同心?”墨拂歌嘴角终于攒出一点苍白的笑意,“但我不在乎,陛下。我可以不在乎江山社稷,也可以不在乎苍生死活,但我承担不起失去你的代价。”
捧起她面颊的手一僵,叶晨晚微蹙起眉梢,她好像在此刻终于看见了墨拂歌从前的影子,那是会燃烧的雪,在冷漠的掩饰下焚烧着偏执,她才是那个永远不会改变自己决定的人。
那双手终于强硬地扶起跪地的墨拂歌,叶晨晚叹息一声,将她抱上了桌案边的软榻。
“你自然是不在乎的。毕竟”叶晨晚两手撑着床榻边,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似是欲言又止,却也终究没说出后面的话语。
毕竟,你一直只相信自己的选择。
但她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只能感受着冰凉的指尖摩挲着唇瓣的轮廓,最后落下一个吻。
白梅花香浅淡又冷冽,一如那个人从来淡漠的神色,叶晨晚抬眼时,正看见那双眼中的夜雨停歇,像是清秋时节碧梧坠下清露,滴答着落下冰凉触感,让人一时间忘记了窗外那场夜雪纷飞,与冬夜寒凉。
只能看见她眼中那样悲伤的神色。
而玉石叮咚坠地,吐息凌乱。在纠缠间终于看见这双眼由清明至迷蒙,对视时眼底浮动的钟情,都不似作伪。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去隐瞒些什么吗?”
肩头传来被啃咬的些许痛感,她听见叶晨晚像是追问,又像是困惑的声音。
她们明明是同谋,是爱人,是最亲密无间的存在。
但那人只是牵起她的手,于指间落下一个吻。
“陛下”
“陛下。”
夜雪不止。
、
叶晨晚是个敏锐的人,很多事她看得见,只是未必会去说透。她懂分寸,知礼节,这是她在墨临城为质十年所养成的习惯,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晓。
墨拂歌深知这一点。
自己的秘密又藏得住多久呢?
是纸中包火而已。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般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不安,明明她已步步算尽,却也还是会有意外脱离她的控制。
既是自己犯下的罪孽,也理应会有偿还代价的一日。
不过是自己贪念作祟,妄想这一日来得更晚一些,或者不会来临。
倘若她步步算无遗漏,倘若她的抉择足够迅速,倘若她能让这些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先一步去黄泉路,那这个秘密也会随着他们被埋在地底。
但取慕容珩的性命谈何容易,她能活上三百余年,连最无情岁月都未能取走她的性命,又何况自己?
这样一个人,没有亲眷,也没有软肋,有的只是纯粹的野心和欲望,并不是能轻易妥协或被自己说动的存在。
最近这些时日能不引起叶晨晚怀疑地回墨府一趟并不容易,在推开后山那座尘封已久阁楼的大门时,她还是叹息了一声。
星光透过特制的窗面投射入阁楼,照亮地面巨幅的星图,阁楼内尽数是占星起卦所用的精密仪器,她穿行其中,在朦胧光影的浮动间,白衣迤逦仿佛行于星海。
墨拂歌沉默地摆弄着素日里用来观星的仪器,最终拿出了柜中已经传承数百年的那副白玉卦盘。
她已有许久不曾再做占卜之事。
窥探天机有违天理,是折损寿数之事。她从前可以不在乎用性命去换天机,但也不愿多依赖于占卜的结果。
天命并非不可违逆,而这些年的多少算计谋划,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手笔,从接任祭司之位起,她只靠着自己让仇家血债血偿,让所爱执掌河山,若轻描淡写只说这都是天命所归,也未免辜负自己。
自大仇得报后,她已不再叩问天命,往事已然尘封,她也不必依靠所谓天谕行事。
未来的路在自己手中,迄今每一步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将来也亦如是。
但今时今日,慕容珩步步紧逼,叶晨晚执意亲征,她已是进退两难之境。
纵然千机算尽,也参不透命数无端。
她不得不去问天机与星辰,此一役究竟何去何从。
随着卦盘拨动,卦象显现,女子的面色却更加苍白。
伴随着清脆的玉碎之声,这枚传承百年,伴随着历任祭司占卜所用的卦盘,竟然由上至下碎裂了一道裂痕。
在她低头看清卦盘上的卦象时,不知是情绪一时刺激,还是窥探天机所受的反噬,墨拂歌只觉心慌神乱,随着心脏一阵被拉扯般的抽痛,胸腔内血气翻涌,咸腥的铜锈气息漫散,鲜血沿着唇角滴落染红了白玉卦盘。
像是在那素白的玉面上,开出的朵朵石蒜花。
而她手里那几枚伴随她多年用以起卦的镶金玉铜钱,也叮咚坠地。
坎上兑下,为泽水困。
水在泽下,中存巽离。泽中无水,泽无水为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她擦去嘴角的血迹,颤抖着拿起了平日里记录卦辞所用的玉签,在执刀刻玉之时,她的手也是颤抖的。
卦辞被仔细雕刻上玉签,又再填以朱砂,浮现的殷红字迹恰如血痕写就。
“犹有煞星隐东北,未能遍唱太平歌。”
山泽无水以困龙。
此卦大凶。
【作者有话说】
[合十]时常写着写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嬷字。
218闻血引
◎生死边缘,近在咫尺。◎
四州沦陷已有一月有余,北境也迈入了漫长的冬季,大雪苍茫,落在北境连绵的旷野。
行军已至焘阳,在燕矜的护卫下,焘阳的防线严密,魏军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再前进一步。
但慕容珩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毕竟北方的冬季总是这样漫长又难熬,后方补给困难,那么燕矜总会比她更着急的。
她安心地去做那个垂钓的人,等待着收网的机会。
而夜深时焘阳的营帐里,燕矜正仔细清点着列队的部队,烛光照在银白的薄甲上,光芒夺目,像是在暗夜中燃烧的火焰。
列队的士兵虽然面色清减,但在深夜里都神采奕奕,整装待发。
如今的气温愈发冷寒,但供给的粮草物资不足,城内的环境困难。她知晓魏军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将焘阳变作一座孤城,瓮中捉鳖。
破局之法于她而言,不在如何突破封锁,而在于,魏军敢来抢她的粮草,那她就去抢魏军的。
“再说一次,轻装简行,去往魏军的粮仓,不在于要杀多少人,但一定要烧掉他们的粮草。”她再一次面色严肃地重复。
“将军,我们都知道了!出发吧!”士兵在此刻士气高涨,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刃。
燕矜瞥了一眼天色,今日夜雪风急,阴云密布遮住了月色,正是夜袭的好时机。
“那么,诸君,随我出征吧!”
她一挥刀刃,翻身跨上马背,策马奔袭入夜色之中。
呼啸的夜雪掩盖了行军的声音,偌大一支军队在雪原中只有马蹄没入积雪的声音。
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看守粮仓的魏军也撑不住深夜的冷寒,三三两两坐在篝火堆边打起了瞌睡。只有被军队豢养的几条狼在军营内穿行,眼眸幽绿如鬼火。
景军远远来到魏军守卫的粮仓时,准备好了锅煮熟早已备好的牛肉,再用钩子勾着肉块伸入营地之中。
看门的狼被肉类吸引,走出了营帐的大门,就当它们咬上肉块时,就被一双手无声地扼住了咽喉,拧断了脖子,丢弃在了雪地中,尸体流淌出的血迹融化了积雪。
眼见被魏军豢养着用来看门的狼都被处理掉后,燕矜挥手,士兵纷纷上马,随着马蹄一声嘶鸣,冲入了魏军的营地!
魏军被喧闹声惊醒,就只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景军挥舞着刀刃,冰冷的刀如一泓银月飞速割下了他的头颅!
这场夜袭突如其来,在梦中被惊醒的魏军顿时陷入了恐慌,连武器都来不及拿就四散逃窜。
军营中的混乱惊动了并未入睡,还在擦拭短刀的斛律孤。
他这些日子都不敢在深夜陷入沉睡,便是因为知晓燕矜爱夜袭的习惯,提防着她的到来。
听见外面喧闹的人声与刀剑撞击之声,他意识到了燕矜的到来,当即披甲执刀走出了营帐,看见的就是军营内仓惶逃窜的士兵,目光简单地搜索了一番后,他伸手拽住了其中一个下属的衣领,“都像个老鼠一样跑什么!还不快组织士兵迎敌?!”
下属面色仓惶,慌乱中瞧见是斛律孤时,才稍稍稳住了心神,“将军这但是现在他们都忙着逃命!”
“逃什么!燕矜夜袭,不可能带大军出征,这只是一支夜袭的先锋队而已!”斛律孤近乎咆哮起来,“立刻滚去组织士兵,本将亲自督战!”
他随手挥刀,就砍下了路过逃命士兵的头颅,“后退者斩,军法处置!”
在看见斛律孤亲自执刀督战,军营内蔓延的恐慌终于被扼制,士兵陆陆续续拿起武器迎敌。
景军夜袭本就是为了毁坏魏军的后方军备,很快营地内就火光冲天,舞动的火舌舔舐着夜幕。
在熊熊火光间,领头那人的身姿总是格外显眼的,她手中执剑,身边围攻之人就如草芥般尽数跌落,而剑光如雪映衬着火焰与血色,在雪夜中凄艳又夺目。
即使是只带着远少于魏军大营士兵的兵力,燕矜依旧无人可挡,在魏军的营地里如若出入无人之境。
直到斛律孤执刀挡住她的剑刃,才终于让燕矜垂眸看他一眼。
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剑刃翻转狠狠敲在刀柄上,虎口处传来阵阵痛感,“刀太慢了啊,斛律孤。”
斛律孤心中怒火焚烧,手中刀刃挥舞,两人转眼间已经过了数招。
燕矜手上沾了无数魏人的血,是与魏国不共戴天的仇人。
剑刃相撞擦出激烈火花,出手时招招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虽然燕矜并没有把斛律孤放在眼里,但看着他身边严密的防备,心中也知晓并没有机会拿下他的性命。
况且,她只是来夜袭粮仓的,见好就收才是正道。
耳畔响起巨大的爆炸声,裹挟着层层热浪袭来,远处爆炸的火光照得夜色通明,整个粮仓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眼见粮仓着火,许多人心中更加焦急,甚至不顾眼前的战况想要前去救火。
目的达成,燕矜便打算趁着此刻的混乱撤退。
撤退的号角吹响,燕矜并不恋战,当即准备离开,斛律孤却横刀阻拦,“想逃?”
“我想走,你凭什么拦得住?”燕矜冷笑,执剑格开他的刀锋。
但斛律孤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反而有些近乎不顾一切地出招阻挡燕矜的退路。
燕矜被他缠得无奈,出招间终于察觉到了他那些细微的蹊跷小动作——明明他们二人正在交锋,斛律孤的目光却总是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想明白了斛律孤不顾一切也要阻拦自己的缘由。
明明周围都陷入了火海的混乱,但身后却感觉如芒在背,冰冷的视线像是刀锋般钉在自己身后。
征战多年的本能让她确定,自己被人盯上了。
来不及细想,燕矜本能地转身,正看见远处一座山坡上,有人手持一把弩箭,在夜色下悄无声息地瞄准了自己。
在阴影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弩箭的箭头却泛着冰冷的银光,虽然并不知晓此人是何身份,但只看见这把弩机,燕矜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立刻攥紧,只能听到自己如若擂鼓般的急促心跳。
她很少能这样仔细地品味到恐惧的滋味——但此刻她的感受的确是真切的。
这就是那个差点将自己射杀的人!
对方持弩的手稳若磐石,这样的对视只在分秒之间,她已然准确地瞄准了燕矜的心脏,扣动了悬刀。
弩箭呼啸而出,划破夜风携着穿山碎石的千钧力道飞射而来。
燕矜当即用剑格挡冲她而来的弩箭,剑刃撞上箭矢的那一刻,她本来松了一口气,心想好歹是挡下了这一击。但是感受到弩箭身上的力道时,她心中大骇——这弩箭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蛮力!
她用尽全力才勉强格挡开了箭矢,但只这样让箭矢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些许,这弩箭竟然就诡异地重新转向继续向她射来!
冰冷的金属撕裂衣衫,穿透了她护身用的软甲,没入血肉。
刺痛钻心,腹腔内的五脏都像是要被这根箭矢搅碎。燕矜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根射入了自己腹部的箭矢——怎么可能,她明明格开了这根箭,为什么它还是能射中自己?!
她一咬牙直接拔出了这根弩箭,还来不及细看清楚箭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身边的敌军见她受伤,就纷纷像饿狼一般向她扑来。
一直在她附近的赵明玓在看见这一幕时,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燕矜身边,用刀剑护卫出了一条让她撤离的路途,“快走,将军!快走!”
燕矜忍痛翻身上马,在亲卫的护卫下飞速撤离了此地。
临走时她最后抬眼看了一眼箭矢源头处的那座山坡。
阴云吹散,月光洒落,在熊熊的火光间对视一眼,她终于看清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像一片冰冷的冬季死海。
、
蔓延的火势一直到天将明时才被扑灭,斛律孤踏着满地的焦黑登上山坡,顺着慕容珩伫立的方向远眺,只能看见北境的大雪又将一切都掩埋成一片素白。
“派出去的骑兵队没有追上他们。”他沉声开口。
慕容珩负手而立,北风吹得她衣袍猎猎,直到天明时才有人注意到,她其实仍然着的一身青碧衣衫点缀着浮花碧蝶,像是神明遗落人间的半抹春色。
闻言,她的眉目只是微沉了一下,最终没有多言。
毕竟她知晓,燕矜不过是快马轻装的一次突袭,想追上她们始终不是一件易事。“趁燕矜受伤,立刻准备突袭焘阳。”
“看她的伤势好像不是很严重,竟然没有取下她的性命。”斛律孤回忆起那支力透千钧的弩箭竟然没有杀掉燕矜,也让他有些诧异。
慕容珩对这点失利并无多少反应,“那点血太少了,不足以制成足够准确的血引射中她。”
“那为什么不在箭上涂毒”斛律孤不解地问。
“还用得着你指指点点?”冰冷的目光冷冽地扫来,“毒物会影响血引的追踪,你以为寻常淬毒的流箭能近她的身么?”
她阖上眼,不耐地摆了摆手,“去做你该做的事。”
斛律孤知晓良机难得,最终难得没有与她争辩什么,转身去安排进攻的事宜。
只有慕容珩仍然伫立在山头,感受着几缕碎雪落在眉间,最后化作冰冷水痕。
【作者有话说】
因为太忙了没时间画画,所以把人设卡都交给了亲友约稿,以后的人设卡就全都是她画了!
苏晚照的人设卡精草图已经发wb了,感兴趣地可以看一看。她真的很能get我的描述,嬷嬷爱苏1这句话太对了,无法抗拒这种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一脸死装的精神病1
以前的我:只爱看纯爱
现在的我:只爱看纯粹的女人的爱,至于几个女人?你别问。
219风雪长
◎焘阳迎来了百年来最漫长的冬季。◎
燕矜负伤的消息虽然被有意隐藏,但她再未出现在战场上,面对着几近疯狂如潮水般进攻的魏军,还是让军中人心惶惶。
冬日的大雪纷纷扬扬,却不见素日里北境无垠的银白,放目望去只有漫山遍野无人收殓的尸骸将雪地染得一片污浊。
长安元年,焘阳迎来了百年来最漫长的冬季。
在去往焘阳的必经之路上,一支护卫辎重粮草车马的卫队在雪地上骑行,层层护卫的牛车车轮在雪地上压出一片深深的车辙。
潜伏已久的魏军兴奋地搓了搓被雪冻得有些僵硬的手,终于等到了劫掠的目标,就如同饿狼看见牛羊一般。
按照他们从前的经验,劫掠这样护送粮草辎重的队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眼见车队进入了伏击的地点,魏军已经按捺不住兴奋之情,驱使着马匹自山坡上借势直冲而下,在弓箭的掩护下直冲车队。
但这支护送的军队似乎有些反常,并不似之前那些待宰的牛羊一般,看见他们就惊慌逃窜,反而相当冷静地持盾抬枪抵抗骑兵的冲锋。
在骑兵的几个来回冲击都没有结果后,魏军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车队的护卫军冷静异常,精于对抗骑兵。甚至坐在牛车上的一些打扮寻常的农夫,都从容地拿起了藏在牛车中的武器与之搏斗。
领头人意识到了蹊跷,急忙整理队伍想要撤退。
“撤!*先撤!”领队挥着手示意队伍撤退。
劫掠事小,要是为此损兵折将,就是得不偿失了。
就在此刻,一柄泛着银白冷光的长剑横在他的前路,骑白马的红衣女子面色冷淡,眼中寒意比她手中剑刃还要清冷三分,“来了还想轻易离开么?”
他看着横挡住他去路的长剑,心中不忿,横刀便迎上她剑锋。
而女子执剑的手更快,铿锵两声不过几次交手,腕口处一阵剧痛,手中马刀已经被她击飞,在半空中划出踉跄弧度,狼狈跌落在雪地中。
下一瞬,长剑已经比在了他的咽喉处,能够通过肌肤清晰感受到剑锋冰冷的温度与锋利的边缘。
他咽了一口唾沫,万分忐忑地看向对方。
在看清她的眉眼时,他才意识到这人与寻常士兵完全不同的衣着,与鹤立鸡群的卓然气质,很显然并非泛泛之辈。
在飞雪中赤色红衣翻飞,如同焚烧的烈焰,仿佛这片天地间只有红白二色。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半晌,此情此景终于让他脑海里想起了一个词,“绛绛衣雪尘!”
但对方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半分,只看向身边的士兵,“只用留他一个活口,其余所有人格杀勿论。”
“是!”士兵领命飞速散去,追击逃散的魏军。
不过多时,劫掠的魏兵就被尽数斩于马下,血迹染红了雪地,将雪水融化成殷红水痕流淌。
只有领头的士兵浑身觳觫着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被杀戮的下属,惴惴不安,不知道叶晨晚留着他的性命是要做什么。
终于他看见叶晨晚骑在马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摆手道,“回去告诉斛律孤,此处不是你们烧杀抢掠的乐土。他和元诩,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眼见一直钳制着自己的士兵终于松手,似乎的确是准备放他离开。他来不及多问一句,就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雪地里,生怕她反悔一般逃命般地离开了。
叶晨晚只表情冰冷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下属来到她身边询问,“陛下,接下来”
她终于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眺望向北方。
阴云笼罩的远方一片昏暗,只有绵延的大雪将天地染作素白。
“驰援焘阳,夹击魏军。”
、
焘阳城内也可以听见城外厮杀声连天,连阴冷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焘阳城的围攻,已经旷日持久。
王城府衙里,药材清苦的气息也按压不住伤口的血腥气味。
侍女端上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碗汤药,递给帷幕后的女子,却迟迟不见床榻上的人接过,反而又听见剧烈的咳嗽声,在地面溅开斑驳血痕。
“将军您”侍女急忙放下药碗,拿起手绢想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燕矜却只是摆摆手,自己接过手帕擦去嘴角的血痕,“战况如何了?”
侍女忧心忡忡地回答,“并不好,魏军虽然死伤无数,但已经靠人数攻到了城墙脚下,开始攻城。城墙的死角,弓弩和火炮都攻击不到。”
燕矜沉默了片刻,才道,“用火烧。”
她向着侍女比划了一下,“用棉絮裹上火药,点燃了扔下去。冬天魏军的铠甲下面是有棉衣的。”
“好,我一会儿去告诉柳将军。”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叮咚珠帘声响,有人拂开门帘缓缓步入,身携北地寒凉的风雪。
侍女抬眼,只见步入的女子头戴帷帽,身披狐裘,随着她轻轻摘下帽檐,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又清冷的眼。
已有数月不见,墨拂歌看上去又消瘦几分,衣袍上还残存着未拂去的风雪。房间内的灯烛照得她肤色苍白,眼底泛起的乌青带着明显的倦色。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盏,摆手示意她离开。侍女虽不识得京中祭司,但也知道此人定然来历不凡。她恭敬地行了个礼,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墨拂歌在床边坐下,终于看见了受伤的主将。
燕矜半卧在病床上,肤色带着倏无血色的苍白,她腰腹处缠着的绷带渗出一片血痕。她受伤已有数日,伤口却仍然不曾愈合。
墨拂歌握着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两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燕矜如此狼狈的模样。
“这种地步么?魏军已经攻城五日了,就算拿人头堆,也够堆到焘阳的城楼下了。”燕矜勉强从床榻上坐起身,又咳出星点血沫。“你来焘阳的路上,应该也看见了。”
墨拂歌沉默着拿着手帕擦去她面上的血迹,而后才开口,“我看见了。若援军再不来,焘阳沦陷是迟早的事。”
燕矜叹息一声,“叶晨晚舍得派你来?战事如此凶险。”
“非也。”对方轻轻摇头,“是御驾亲征。只是我先行一步,来焘阳城中看看情况。她要先率兵清理那些劫掠的魏人,安定后方。大约半日后与大军会和。”
听见御驾亲征四字,燕矜也不可置信地坐起身,又牵动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她亲征?朝臣可允了?”
“朝臣再不允,也总要有个人领兵。朝野中,也无人可选。”墨拂歌神色淡淡。“行军至半路,就收到了你负伤的消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等到你负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再调兵支援,恐怕要错失良机了。
叶晨晚御驾亲征一事,当然没有墨拂歌说的这样轻松。君臣之间拉锯许久,朝堂上自然是反对君王亲征的。直到叶晨晚丢下一句,谁再拦她亲征,便替她去北境领兵。
朝野间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反对。担心君王固然是担心,但也不值得为此自己去往凶险北境。
“也罢她来得及时,如此,焘阳之围可解。”燕矜知晓现在她已经负伤,能接过这个担子的,除了叶晨晚,也再无他人。
墨拂歌拉过她的手腕,直接搭在脉搏上检查她的脉象,“大夫如何说?看起来你伤的很重。”
“万幸是没伤到要害,但那支箭射穿了腹部,伤口太深,很难愈合,调理所需的时间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燕矜告诉了墨拂歌大夫的诊断。
墨拂歌闻言,蹙起了眉头,“伤你的那支箭,可还留着?”
“自然。”燕矜思来想去,也觉得射向自己的那支箭蹊跷无比,便仔细保存了下来,就放在枕边的匣中,闻言,当即打开匣子递给了墨拂歌,“我仔细瞧了这支箭,这上面,是不是被魏地的巫术动过手脚?”
墨拂歌用手帕包着手,以一种万分谨慎的姿势拿起这支箭。
乌金玄铁的箭身锋利无比,刀枪不折,而箭身上被细细刻满了古老繁复的符文,其中沟槽内被浸没了血迹,泛出死沉的黑色。
哪怕是隔着手帕,也能感受到整支箭阴毒的气息。
她的面色凝重,侧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眼底浮动的情绪。
“这支箭,是不是一个女人射中的你?”她询问燕矜。
一提起那个女人,燕矜立刻凑近了墨拂歌,追问道,“你也知道那个女人?太诡异了,我明明格挡下了那支箭,这箭却还是拐了个弯射中了我但她的射术相当厉害,先前我在外面偷听她和斛律孤的交流时,她在房间内就险些射中了我。”
白皙的指尖轻点着箭身上的符文,“这箭,被动过手脚,上面附着了血引。血引是一种秘术,只需要采到一些你的血液,就能记住你的气息,从此轻松追踪到你的位置。她把血引附着在箭身上,这支箭就能准确无误地射中你。”
“只是万幸,毒物会影响血引的追踪,所以她没有在箭身上涂毒。否则”墨拂歌疲惫地将这枚箭矢重新放入匣中,不敢去做这个最坏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合十]如果七月份不出去旅游的话,应该这本书能在七月完结。[化了]
完结之后可能会有一点番外,不过番外多数不是关于两个主角的了,做世界观补全,可能是开国组,和墨拂歌母辈,还有一些之前的故事。
220木芙蓉
◎我说过,要带北地的木芙蓉来予你看。◎
在墨拂歌提起那些古老而阴毒的秘术时,燕矜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墨拂歌,你如实与我说,这一次两国交战,是不是并不似表面这样简单?”
墨拂歌却只是微偏着头,借着那些许微光看去,侧脸苍白又易碎,“所有战争都不过是欲望与野心的结果,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一次也一样。”
“不要用这种词糊弄我,定然是相当棘手的是不是?那个女人我虽然不认识,但一定不是省油的灯。”燕矜追问。
“是。”墨拂歌终于承认什么一般低下头,“但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她忽然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了燕矜,“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她眼中星点的微光,像是将息未息的烛火。
燕矜能感受到在自己不知晓的地方,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已经摇摇欲坠。
“你先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墨拂歌的双手按在她的肩头,目光只良久看着她腰腹处的伤口,最后叹息一声,“罢了。你先把伤养好。这段时间务必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体状况。”
墨拂歌按在她肩头的手格外用力,以至于燕矜能从骨骼处感受到痛感与她身体的颤抖。
“墨拂歌”燕矜开口时声音干涩,“你是不是瞒着我”
“我曾犯下过悔恨终生的错误,而我会竭尽一切去弥补这个错误。”墨拂歌的回答打断了她的询问。
她的叹息很轻,如轻烟般飘散在昏暗的房间内,“只是我时常也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她的背影也是如此单薄,周遭的暗色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廓。
“为什么偏偏是我来承受呢?”
、
在处理完粮道上劫掠的士兵后,叶晨晚立刻去与后续赶来的军队会和,快马驰援焘阳。
这次除了各地征调的精兵,还有一直跟随她征战的燕云铁骑,尽数赶往北境。
她太清楚焘阳失陷的后果了,一旦焘阳沦陷,北境也岌岌可危,没有北方的屏障,整个中原腹地都将暴露在魏军的铁骑之下。
这是没有人能承担的千秋罪孽。
等她快马赶到焘阳之时,见到的就是厮杀漫天,尸横遍野,在寒冷的深冬,无数魏军在攻城器械的掩护下,不顾冲天的炮火冲向焘阳城的城墙。
炮火轰鸣,火光坠地,地面尽数是糜烂的花朵。自城墙上丢下的易燃物轻易就点燃了魏军铠甲里保暖的棉衣,惨叫声湮灭在熊熊火光里,有如流火纷纷坠落。
空气中都弥漫着焚烧的焦臭气息,再不见从前北境最繁华重城的繁荣,只能看见遍地的尸身与焦黑。
人间地狱修罗场。
即使是这样,魏军也凭借着人数的优势摸到了焘阳城楼下,已经能够清晰看见雄伟的城墙上被魏军甚至徒手用刀刃砍出了巨大的豁口,只是幸而冬日天气冷汗,城墙尚还能防守。
叶晨晚心中大骇,自己若是再晚到几日,按照魏军这样疯狂的劲头,焘阳恐怕真的要失陷了。
她当即挥剑指向魏军旗帜,“全军冲锋,靖平贼寇,解焘阳之围!”
燕云军中有许多人本就生在北地,看见自己的家乡被敌寇围攻,早已怒火三丈。叶晨晚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后,都全军冲锋直扑魏军。
魏军这几日都沉浸在攻城一事中,眼见城墙终于被砍出了豁口,见到了城破的希望,更是前仆后继地向着城墙冲锋。
在远方连绵的大雪中,有身着银铠的士兵骑马奔袭,扬起雪花飞舞,远看有如雪崩滚滚。
而领头人红衣白马,是这满天苍白中的唯一一抹亮色,比血色更夺目。
她手中剑皎如雪,冷如月,在魏军第一眼与她四目相对时,照雪庭光已经先一步砍下了他的头颅,只有他惊恐的眼神永远停滞在脸上。
在攻城时侧翼被突袭,魏军阵脚大乱,胡乱地仓促迎敌,顿时阵型被冲得溃散。
正在指挥士兵攻城的斛律孤在发现自己的侧翼被突袭时,很快就看见了纷乱中的那个红衣身影。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了那人的身份,“叶晨晚——她竟然亲征了!”
她怎会来得如此之快?明明燕矜负伤还没有几天——?他虽预料到燕矜受伤后定然景朝会有援兵,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指向人群中的叶晨晚,“景帝亲征,斩其首赏万金,封万户侯!”
听闻帝王亲征,所有人贪婪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不顾一切地潮水般向她涌去。
但帝王眉眼仍然冷冽,于万军中岿然不动,剑光所至,敌军溃败如草芥。
她是冬日最冷冽的风雪。
这些时日一直坚壁清野守城不出的柳问春在看见敌军侧翼被突袭时,断定是景朝援军已经来到,当即组织兵马出城增援。
两军夹击,魏军溃败纷纷,终于是经不住两方的夹击,斛律孤最终只能下令退军至十里开外。
这一场逼近焘阳的危机终于暂缓了些许,叶晨晚站在焘阳城外,看漫天大雪纷纷,焦黑的旷野上尽是无人收殓的尸首,最终叹息一声。
下属问她有何吩咐时,她只是叹息一声,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魏军营帐,“把这些尸骸收敛了吧。”
回到焘阳,立刻就要接受燕矜手上繁重的军务,这次增援只是暂时解下了魏军的围困,但他们仍未退军,也未放弃,仍盘踞在城外虎视眈眈。
接手军务,商议战事,等到叶晨晚勉强处理完军务,从焘阳宁王府的主殿步出时,已是夜至三更。
冬夜依然大雪未停,殿外的积雪几近没过脚踝,扑簌的夜雪遮盖星月,晚间唯一的亮色是殿外被风雪吹得明灭的宫灯忽明忽暗。
而有一人撑伞伫立在殿门外,身姿笔挺,如鹤如竹。她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久到伞面堆满积雪,久到风雪已经落满她的眉梢肩头,久到她的衣摆都没入积雪,但她依然保持着这样撑伞而立的姿势,安静地等待着。
叶晨晚几步踏入积雪,跑到她身边接过纸伞撑在二人头顶,她的指尖触摸到墨拂歌五指,已是一片冰凉,“等了多久?”
“未曾有多久,估计着陛下应该处理完军务才来等候一二。只是没想到风雪这么大。”墨拂歌垂下眼眸,神情温顺,轻声回答。
“焘阳不比墨临,这样深冬的雪总是很大的,以后不用这样专程等我,着凉了如何是好?”叶晨晚虽这样说,但也知道墨拂歌的固执,最终只道,“陪我走走吧,阿拂。”
对方不语,只是安静地跟上叶晨晚的脚步,并肩行在宁王府内。
“燕矜如何了?”叶晨晚开口问。
“伤口没有危及性命,但是也仍需要好生调养。她现在不能劳心费神,早早便睡下了。”对方回答。
叶晨晚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她无事就好,我就先不去打扰她了。”
一时相对无话,两人沉默着并肩同行了好一段时间,才听见叶晨晚开口,“其实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与你同游焘阳,却是如此情景。”
墨拂歌转过头,看叶晨晚的神色被宫灯照出几分寂寥的落寞。
她叹息一声,“其实我一直想带你回焘阳看看,瞧一瞧我的故乡,看北地与江南不同的风光。但我没想到你与我来到焘阳,是因为遇见了百年不见的战事。”
她又想起已经化为荒野的城郊,想起千疮百孔的城楼,想起了走入焘阳时荒凉的街道与恐慌的百姓。
她的故乡,本不是这样的。
“陛下不必遗憾,等到战事平定,山河安定,总还有机会再重游焘阳的。”墨拂歌温声安抚,神色的确不见遗憾,反而有一种平静的安宁,“陛下既在我身边,我便再无他求。”
叶晨晚知晓这是她的安慰之言,她心中有千万句言语想要诉说,最后却只是笑了笑,牵起她的手。
“你同我来。”
叶晨晚的掌心依旧是温暖的,牵着她的手快步穿行在宁王府内。
晚间府内的灯光昏暗,而夜色浓重,墨拂歌走在深深的积雪内,有些跌跌撞撞。
但叶晨晚牵着她的手很稳,这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不需要光照,她也依然熟悉每一条通路。
墨拂歌被叶晨晚牵着手带到了一处宫殿前,才终于松开了手。
正当她不明所以时,叶晨晚已经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从一旁取下一盏照明用的风灯。
“这是我娘从前的住处。”
她提着风灯走到墨拂歌身边,暖黄的灯光照亮回廊,也照亮了廊中的丛丛盛开的花簇。
“她从前就很喜欢种这些花,专门在住处引入地热,也是为了让这些花开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暖黄的灯烛照亮了层层叠叠盛放,或红或粉的木芙蓉,为这片素白天地点缀上艳丽春色。
而捧着花簇的人面上含笑,更胜朝露春花,连芙蓉也为之黯然失色。
“阿拂,我说过,要带北地的木芙蓉来予你看。”
【作者有话说】
[可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