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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椰蓉面包+雨夜烛火(修)◎


    “对不起对不起!”


    陆友馨看了眼杯子里只剩下一点儿的咖啡,蹙了蹙两根眉毛,眼含水雾,“实在是抱歉,我的咖啡倒到你的衣服上了。”


    周舒年嘴唇紧抿,他看了眼自己胸口一大片的咖啡渍,脸色冷淡,没接陆友馨递过来的手帕,“没关系,以后走路麻烦看路。”


    /:.


    陆友馨眨了眨眼,眼睛里的水雾颤了颤,“实在是太抱歉了……不如这样吧,我叫陆友馨,是我们学校管理系的,你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拿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周舒年垂眸,睫毛在眼睑投下冷硬的阴影,“不用了。”


    丢下这句话,周舒年便扬帆而去。


    陆友馨站在原地,盯着地板上的一滩狼藉,忍不住悄悄红了脸,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搭讪碰壁,原来这就是小说男主,小说里没具体写过他的样貌,只提过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没想到本人竟然这么的帅气。


    周舒年原本打算去图书馆的,没想到意外撞上了这桩事,他只能回了趟寝室,把身上脏污的衣裳给脱了下来,他垂眸盯着衬衫上的咖啡渍,深灰布料被褐色液体浸出不规则的污渍,他没有过多犹豫,抬手直接给丢进了垃圾桶里。


    ……


    周日早上,晨光刚漫过商店的木格窗,桐花巷拐角的国营面点铺前就蜷起条灰扑扑的人龙。铁皮烤箱里的椰蓉面包刚出炉,焦黄油亮的表皮裂开细缝,烤得酥脆的椰丝混着麦香从门缝里渗出来,勾得排队的人群忍不住咽了又咽口水。


    姚宝琴看了眼排成队伍的长龙,再看了眼烤箱里已经所剩无几的椰蓉面包,“友馨,我看我们还是等下次再来吧,这回估计的轮不到咱们了。”


    陆友馨咬了咬下唇,委屈巴巴的,“可是我真的好想吃这个店的椰蓉面包哦。”


    “要不、要不我们问问前面排队的人能不能让让?我脚都站麻了……”


    “哎呀,你看我这脚都磨红了……”陆友馨嘟着嘴道,明明是抱怨的话,尾音却拖得发颤,听起来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这不好吧。”姚宝琴为难道,她看到人群里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呢。


    “这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多买,就买两个。”陆友馨瞥见一道人影,脸上浮现一抹狡黠,她故作高深道,“我有办法,你在这里等我。”


    周舒年原本正在人群里排队,肩膀就被人轻拍了下,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映入眼帘。


    “周舒年同学!我们又见面了,好巧哦,你也来买这家店的椰蓉面包,他们家的椰蓉面包可好吃了,但是不接受预定,而且每天就烤那么一点点。”陆友馨气鼓鼓的,“我跟我朋友在后边排了很久的队了,我脚都磨红了,舒年同学,看在咱们是校友的份上,你就行行好,让我跟我朋友插个队嘛……”


    周舒年侧过身,声音冷淡,“学校没有教过吗?插队是不道德的行为,抱歉,我不能让你插队,后面还有排队的老人和抱孩子的,你还是自己慢慢排队吧。”


    那前边的大妈听到插队两个字,回头瞪了眼她。


    陆友馨咬着下唇红了眼睛,没想到周舒年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她,她跺了跺脚,只能委屈地回后边的队伍去了。


    ……


    棠棠刚把上周积下来的衣服给洗干净晾到阳台上了,就听见宿管阿姨说楼下有人找她。


    “舒年哥哥。”


    周舒年眉宇间带着笑意,“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棠棠忍不住亮了眼睛,惊讶道,“椰蓉面包?舒年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椰蓉面包?”


    桐花巷离首都大学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街上有一家国营面点铺的椰蓉面包据说特别好吃,棠棠想吃好久了,但她跟舍友去了两次都没有排上队。


    “听你念叨好几次了,今天不是周日吗,想着出去转转,正好就买到了,快尝尝。”


    “我哪里有念叨好几次了,我就说过一次。”棠棠记得可清楚了。


    面包还是热乎乎的,焦糖色的表皮被烤得油亮酥脆,裂开的细缝里填满雪白的椰蓉,热气熏得她眼眶微热,俩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了,把那个装着面包的纸袋给打开。


    棠棠刚捏起面包,面包表面撒着的椰蓉碎便簌簌落在掌心,露出里头蜂窝状的组织,裹着的椰蓉馅微微颤动,浓郁的奶香混着椰丝的焦香扑面而来。


    棠棠咬了一口面包,里边的馅料还是温热的,细密的椰蓉碎屑还沾在唇齿间,感觉甜味顺着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她认真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这个面包吃起来跟鸡蛋糕口感不太一样,鸡蛋糕是软乎乎的甜,这个面包是烤得焦脆,咬开先是脆的,里边是香甜可口的椰蓉,裹着嚼得到的椰丝,甜里还带着点焦香……真好吃。”


    棠棠拿起另一块往他嘴边塞,“你也尝尝……好不好吃嘛?”


    周舒年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好吃。”


    阳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筛下来,在周舒年肩头落满明明灭灭的碎光,树影随微风晃动,他手里的油纸袋也被吹动起来,清风混着面包的甜香,把午后的空气酿得格外黏稠。


    唇齿间还残留着面包的甜香,棠棠望着眼前年轻人的脸,唇角忍不住浮现一抹笑意。


    原来除了她的爹娘,还会有另一个人将她随口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


    十二月份,首都爆发了流感,起初谁都没当回事,但流感很快就席卷爆发而来,一千多万人口倒了十多万人,一瞬间,人人自危。


    棠棠从图书馆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着,她等了一会没有停的迹象,她又没带伞,干脆就拿书包遮掩着头顶朝宿舍跑去。


    回宿舍中途,雨下大了,哗啦啦浇了她一身,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当天晚上就有点咳嗽,她想着睡一觉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天不仅没好,反而加重了,这几天课不少,棠棠不想请假,打算等过两天周日,放假了再去卫生所拿点治感冒的药。


    直到她晕倒在实验室,被担架抬着送去了医院。


    发烧38度,险些发展成肺炎。


    送走了探望的老师和同学后,棠棠坐在病床上,看着面前站着的三个人,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苏觉胜怒目咆哮,“苏、新、棠!我这就写信回家告诉爹娘,你实在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你等着吧,我回学校就写!”


    “哥、哥、哥哥,你可是我的亲哥啊,我求你了,你千万别告诉爹娘,他们在家里没办法亲自看到真实情况,肯定会急得不行的。”棠棠听到这话,脸皱成了苦瓜,她咬着下唇,眼神巴巴的。


    “要不是晕倒在实验室被人发现了,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拖着?”瓦妮也生气,这简直太胡闹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以为就是感冒咳嗽两声,周日去卫生所拿点止咳药吃了就好了。”


    棠棠也是没想到,就淋了一场雨,就到了差点发展成肺炎的程度。


    周舒年没说话,默默用浸了温水的手帕给她擦拭另一个扎了针的手。


    “觉胜哥哥,你要怎么样才肯答应不给爹娘写信啊?”棠棠拽他袖子。


    苏觉胜闷哼了声,“那你发誓,以后不能再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怕他们不信,棠棠特意举起手掌发誓,“我发誓,绝对没有下次了!”


    “瓦妮姐。”棠棠朝着瓦妮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瓦妮这下心里有气也散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幸好晕倒被发现得及时,要是发展成肺炎了,麻烦就大了。”


    瓦妮从医学院过来时,路过副食品店,进去买了两瓶水果罐头,那罐头现在就摆在床头的柜子上,饱满的果肉泡在糖水里,看着还挺诱人的。


    棠棠咽了下口水,她今天就吃了医院给供应的病号餐,“我想吃罐头……”


    “你能吃这个吗?”周舒年问。


    “按道理说可以吃,我去问问大夫。”瓦妮说完这句话后就出去了。


    “大夫说可以吃。”


    病房里没有罐头刀,周舒年听到这话,便找出一把铁勺,费了不少劲,终于把那罐头给打开了,他把扇柄沾上的糖水擦掉,“吃吧。”


    棠棠眼睛一亮,“谢谢舒年哥哥。”


    她握着那扇柄,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口那橘子罐头,冰冰凉凉的口感在舌尖蔓延,甜甜的,橘子的果香非常浓郁,一口罐头下肚,很快就缓解了身体因为发烧带来的燥热。


    棠棠还不能出院,瓦妮和苏觉胜都已经请了假,商量晚上谁留在这里陪护。


    “我都这么大人了,用不着人照顾,我现在能吃能喝的,输液瓶都快空了,我自己一个人能照顾自己,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学校去吧。”


    瓦妮道,“但你还在输液呢,那你晚上怎么吃饭上厕所?”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棠棠咳了两声,“护士说吊完这瓶药水就好了,这不是还能按铃吗?护士站就在隔壁,按铃就来,舒年哥哥给我带了保温杯,我喝水也方便,医学院的课程多重要啊,你上次还说要背全脊椎图谱呢,要是落下一节,那得底下花多少时间才能补回来……觉胜哥哥,你们学校的课程也不能耽误啊。”


    输液管里的药水滴滴答答落下,她撇了撇嘴,“这陪护的椅子硬邦邦的,睡一晚上该落枕了,我可不忍心你们受这个罪。”


    “大夫说明天早上再验个血就能退烧,我今晚好好睡一觉,你们放心吧。”


    “这……”瓦妮和苏觉胜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犹豫。


    “哎呀,你们就放心吧!”


    苏觉胜还在犹豫,瓦妮叹了口气,想起来什么,她用包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馍馍,“那你半夜饿了就吃这个,别光吃罐头,明天早上我给你带小米粥。”


    “好嘞。”棠棠点头应道。


    苏觉胜瞪了眼,“晚上好好睡觉,要是我发现你没好好睡觉,我就真给爹娘发电报了。”


    “我知道啦。”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棠棠点头。


    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棠棠还是不太习惯病房里有太多人,总算把人都送走了,她松了口气,刚打算休息一会,就看到已经离开的周舒年去而折返。


    “舒年哥哥?”她有些疑惑,“你不是跟觉胜瓦妮他们一块走了吗?”


    周舒年在椅子前坐了下来,“我可没说过我要回去。”


    “那你……”


    “我在这里陪你。”他性格向来温润,很少会用这么强硬的态度说话。


    棠棠看了眼外边,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会也转成大雨了,她点了点头,“那好吧。”


    玻璃窗上沾着雨丝和细细绒绒的雪花,朦胧且模糊,冷风在住院部大楼前呼啸盘旋。


    棠棠睡下后,周舒年给她把被子给掖得严实了些。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了,窗外黑漆漆的一片,病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周舒年还在病床前坐着,手里拿着份报纸在看。


    他的手很好看,翻报纸的手骨节分明,指节处泛着淡淡的青白色,像是冬日凝结的薄霜。


    她躺下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周舒年的下巴,冷硬的下颌线顺着喉结沉进内搭的毛衣领,棱角分明,周身散发着一股如玉般的清润气息,棠棠很少会这样认真的打量他的相貌,被子遮住的半张脸有些微微的潮红。


    周舒年过了几秒才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醒了?”


    她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从病床上起来,“嗯,几点了?”


    “快九点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他这一说,她才感觉到了几分饿意,但除了馒头和罐头,还有一些老师同学们送来的水果,病房里也没有其他吃的了,“那吃点罐头吧。”


    “罐头太凉了,喝点粥怎么样?”周舒年说着话,找了一个干净的瓷碗,然后把保温杯的盖子拧开,里边的粥给倒进碗里来。


    “粥?”棠棠眼睛一亮,其实她也想吃点热乎的东西,但这个点食堂早就关门了,“还是热乎乎的,舒年哥哥,你什么时候买的粥?”


    “你睡着的时候出去买的。”


    那粥是黄澄澄的小米粥,每一粒米都熬开了花,米香浓郁,她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感觉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睡了两个小时,棠棠现在一点都不困,喝完了粥,她便让周舒年把带来的报纸分她一张,随便看着打发时间。


    这雨下一天了也没有停的迹象,冬天下雨最难受,冷还不说,还湿嗒嗒黏糊糊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天空中拉开一道刺眼的裂痕,过了一两秒钟,巨大的轰隆隆的雷声落在耳里,听那阵仗像是要把病房给劈成两半。


    棠棠倒是不害怕打雷下雨,但这么大的阵仗还是挺骇人的。


    病房里安装了电灯,大概是因为打雷导致了电压不稳,电灯光线很快就越来越弱,整个病房“啪”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她这下倒是庆幸周舒年留下来陪着她了,这停了电的病房阴森森的还怪骇人的。


    没关严实的门被风吹开了,一阵风雨给灌了进来,树叶被吹动的沙沙的响声落在耳边,听到周舒年起身的动静,棠棠紧张地叫了句,“舒年哥哥……”


    “别怕。”一只宽厚的手掌覆盖在她的手上。


    周舒年从椅子上起来,把门给关严实了,然后将抽屉拉开,取出里边的蜡烛和打火机,“啪”的一声,蜡烛温暖的灯光在黑暗的病房里漾开。


    那雷打了一阵,总算是停了,哗啦啦的雨便倾盆而下,雨珠敲打玻璃的声音成了背景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反倒衬得病房里格外温馨静谧。


    周舒年点完蜡烛重新坐回床边,“还要不要继续看报纸?”


    棠棠摇了摇头,“我不看了。”


    她缩回被窝里,打量着面前的人,周舒年比她大四岁,她上五年级时,他上高一,她大哥苏觉生在一次学农活动中把周舒年带回了他们家暂住,掰着指头算,这已经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了。


    棠棠看着他垂眸时睫毛在烛光里投下的阴影,脑海里突然浮现过很多个不同时期的周舒年的影子,初见时的周舒年、请她喝北冰洋汽水开解她的周舒年、送她海棠花的周舒年、给她买卫生巾的周舒年、带她去看病的周舒年、一起淋雨的周舒年、给她留下锦囊的周舒年、给她写信的周舒年、西餐厅重逢的周舒年、会单独给她点一份冰淇淋甜品的周舒年……


    脑海里许许多多的虚影都汇集到了眼前的年轻男子身上。


    周舒年坐回床边时,膝盖蹭到床沿,棠棠下意识缩了缩脚,却被他伸手按住脚踝,他咽了咽喉咙,问,“冷吗?”


    “不冷。”


    周舒年给她把滑落的被子给掖严实了,指腹擦过她颈侧时,能感觉到她因为紧张而轻颤的脉搏,风吹过窗缝的呜咽声渐渐轻了,只有烛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缓慢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一个温柔缱绻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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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舒年哥,你真是我亲哥◎


    棠棠第三天病就好了,住院费一天五毛,针药费两块,诊疗费一天五毛,她在医院住了两天,一共花了五块钱。


    一月底,棠棠他们考完了期末考试,首都大学开始放寒假,天灰蒙蒙的,细小的雪花不断从天上往下飘,大概是临近新年,街头的树上都挂满了红艳艳的灯笼,到处都张挂着新的横幅,上边印着的字都是什么,“欢欢喜喜过新年、改革开放谱新篇”、“勤奋学习,报效祖国,迎接四个现代化建设”,空气中的年味很重。


    周舒年送着兄妹俩去了火车站,“这是我托人买到的两张硬卧票,你们两个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卧铺票?舒年哥,你真是我亲哥!不、比亲哥还亲!”苏觉胜没想到周舒年竟然买到了硬卧票,激动得两眼放光,这硬卧票可比硬座票舒服太多了!


    他们年初来首都的时候,因为棠棠见义勇为,他们破例坐了一回卧铺,那火车上卧铺可比硬座舒服太多了,硬座车厢里人挤人,又吵又挤,到处都是堆的行李,过道连走人都费劲,卧铺车厢不仅干净、明亮、安静,还能躺着休息,用不着箍着身体在座位上硬熬二十几个小时!


    周舒年眉眼带了笑意,“路上注意安全,平安到家,知道了吗?”


    “嗯,舒年哥,我们知道了。”


    距离火车出发还有段时间,站台上有小贩摆了摊在售卖食品,那铝锅里装着一大锅糯玉米,煮熟的玉米香气不断往他们这边飘,“棠棠,舒年哥,离火车到站还有点时间,我去买点吃的。”


    苏觉胜说完这句话后,就朝那小摊走去了,剩下周舒年和棠棠两个人。


    车站人多,俩人也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牵个手、拥个抱啥的,就这样干站着说话。


    他们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成了男女朋友,只是他们目前的身份都还是学生,暂时还是决定先保密。


    周舒年看向棠棠,她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袄子,脖子上系着一条米白色的围巾,戴着厚厚的毛线手套,眼眸里带着盈盈的笑意,一两丝碎发被寒风吹拂着划向脸颊,嘴唇就像是樱桃般的红润。


    “舒年哥哥,那你什么时候回家?”棠棠问,还有不到十天,就是1979年的新年了。


    “再过几天吧,等年后,我到你们家去看你。”


    “好啊。”棠棠眉眼带笑,“那我在家等你。”


    趁着远处苏觉胜还没回来,周舒年把一个方形礼盒塞进她手里。


    “这是什么?”棠棠问,盒子还带着余温。


    “新年礼物。”


    听到这话,她便好奇地把盒子打开了,里边躺着一枚精致秀气的上海牌女士机械表,手表的表盘是浅紫色的,镶着荧荧的碎钻,表壳是非常薄的不锈钢材质,看起来非常的秀气典雅,漂亮极了。


    棠棠心里很喜欢,但她还是忍不住道,“这肯定很贵很贵。”


    同样是看时间的工具,因为手表的便携性和装饰性,价格要比时钟贵很多。


    刚恢复高考那年,她爹娘为了他们方便复习和考试,就到县里的百货商店给他们各买了一只电子手表,但电子手表不如机械表耐用,方头方脑的比较笨重,走时总慢半分,有次做实验差点误了时间,棠棠慢慢就搁置了。


    棠棠记得她爹娘给买的那个电子手表花了二十块钱,周舒年送的这个估计要贵上好几倍。


    “托朋友在上海表厂捎的,只给了成本价。”周舒年轻咳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盒子,“我怕你不方便戴出去,苏叔叔和喻阿姨会问起你手表的来源,就给觉胜也捎带着买了一只,到时候他们要是问起,你就直接说是我送的就行。”


    “棠棠,你别心里有负担,咱们俩现在是男女朋友了,你是个姑娘,我年纪又比你大,你跟我在一起要承受的比我多得多,我对你好都是应当的。”说着话,他忍不住用手揉了揉棠棠的脑袋。


    棠棠看着沉甸甸的手表,她没想到周舒年会对她说这样的一番话,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负担的呢,她将手表收下,“好。”


    外边的雪花刮进站台,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吹得他心也痒痒的,片刻后,他忍不住低笑道,“新年快乐。”


    棠棠脑袋埋进围巾里,耳根有些微红,她小声地说道,“舒年哥哥,新年快乐。”


    苏觉胜买了两根玉米,五个茶叶蛋,一袋馒头,提着买的一大堆热乎的吃食过来了。


    看到周舒年送的手表,苏觉胜忙往外推,“舒、舒年哥,这也太贵重了!”


    “收下吧,我也给棠棠送了一只,她的那只已经收下了。”


    “觉胜哥哥,这是舒年哥哥送给咱们的新年礼物,你就收下吧。”棠棠也开口道。


    一番推脱下,苏觉胜还是收下了那块手表,临上车前,他差点要感动得泪流满面,“舒年哥,你真是我亲哥!”


    ……


    棠棠兄妹在春节前回到了榆槐村。


    他们刚回去,就赶上了生产队里最乱的时候——农村要搞生产责任制了!一瞬间,整个榆槐村都处在各种激动的忙乱之中,原本县里发下来的文件是要不要搞责任制由生产大队自己商量决定,但除过少部分群体,像张桂香、赵狗蛋之类的人反对外,大部分人一致决定要搞生产责任制!


    “搞!咱们村搞生产责任制!”


    大伙都太想掰掉“吃大锅饭”的穷根了!他们是穷怕了,也饿怕了,去年涝灾时,壮劳力拼死累活刨淤泥,懒汉却蹲在田埂上抽旱烟,到了年底分红,工分簿上的数字都长得差不多!


    把土地握在自己手里,交完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那不比在生产队磨洋工,一年到头来还是得全家挨饿的日子强?!谁家不想在自家分的地里撒开膀子干?!


    “包产到户、自负盈亏”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公社专门派了干部下来,把生产队的土地、牲畜和农具等,一律分成上、中、下三等,按家庭数、劳力和人口分配开来,实行以家庭核算。


    那帮助搞生产责任制的干部在核算土地的时候,村民们就在旁边眼巴巴的守着,一连忙了几天,总算把生产队的土地、牲畜、农具都分类分级了,第二天一早,大伙就到大队委员会去抓纸蛋,抓到哪块地就是哪块地。


    按理说面积都是一样的,但大家都是世世代代的老农民了,在土地摸索了几十年,大伙心里都门清,那有些麦地就是比较肥沃,不需要怎样施肥照料,都能高产量、那结出来的麦穗又大又饱满,有些麦地就是比较贫瘠,可能一年到头力气搭进去了,肥料也没少下,产量就是提不上来。


    这一晚,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在向老祖宗祈祷,指望着明天能抓一块好地。


    棠棠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很多地方在施行生产责任制了,生产责任制确实是符合当下环境的正确政策,但没想到生产责任制的春风这么快就吹到了榆槐村,听说这回责任制的大力推行者正是已经升任乡阳市委行署专员的周廷昌叔叔。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空气中的寒意很重,棠棠裹着件棉袄在院子里刷牙,她娘喻娟芳早就起来了,厨房里传来叮咚叮咚的做饭响声。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棠棠把嘴里的牙膏泡沫给吐掉了,擦了擦脸起身去开门。


    来人正是于亚红,棠棠睁大了眼睛,“二伯母,这么早,你是来找我娘吗?”


    就算是抓纸蛋,那也八点才开始,现在才早上六点钟,就算着急但这也太早了吧。


    “不是,棠棠,二伯母就找你嘞!”


    “找我?”


    “棠棠,这是二伯母早上煮的鸡蛋,你揣着吃!”于亚红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把两个刚煮好的鸡蛋给塞进了棠棠的手里,殷切地商量道,“二伯母昨晚想了一宿,觉得让谁去抓这个纸蛋都不合适!等会早上抓纸蛋,你能不能帮二伯母来抓这个纸蛋?二伯母想着你从小运气就好,又是咱们全公社第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那手气肯定不一般!”


    于亚红是想明白了,自从老三一家收养了棠棠之后,那日子是越过越好,老三从小学老师变成了公社教育专干,新房子盖起来了,觉生进了部队,现在还被选拔去军校进修了,觉孝被矿上宣传部招工了,坐办公室里工作,天热不晒天凉不冻的,觉胜和棠棠这两孩子又争气,一个考上了首都大学,一个考上了首都交通大学,全公社一家子能出两个大学生的,也就是三房一家!


    一般人家,但凡能碰上一件这样的好事都已经是撞大运了,但三房一家怎么那么巧,件件都碰上了呢?


    这都是因为什么?那肯定是因为棠棠啊,人家棠棠就是一个被福气眷顾的好孩子,谁对她好谁就沾上了福气,她闺女瓦妮不也正是因为跟三房走得近才考上了首都医学院吗?


    棠棠哭笑不得,“二伯母,那抓纸蛋就是概率事件,谁来抓都是一样的,而且大家分到的土地面积都是一样的。”


    于亚红道,“但我就是信不过我自己这手气,我那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晚上都没合上眼了,棠棠,你就当是行行好,帮二伯母把那纸蛋给抓了吧,不管抓到好的孬的,二伯母这心里都感谢你。”


    喻娟芳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娘俩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帮您抓这个纸蛋吧。”


    ……


    早上七点,大队支委会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每家每户派出一个人来抓纸蛋。


    吴芳妹显然也没睡好,眼圈下边都是黑的,她打着哈欠问于亚红打算让家里哪个人来抓纸蛋。


    于亚红不太愿意搭理吴芳妹,当初就是吴芳妹给介绍的宋小军,她那心里还堵着气呢,但想了想吴芳妹当初也不知道老宋家那点腌臜事,还是淡淡开口道,“我已经跟棠棠商量好了,让她来帮我抓这个纸蛋。”


    “啥?”吴芳妹瞪大了眼睛。


    张桂香听到这话,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老二媳妇,你这是脑门哪根筋搭错了?让棠棠给你抓这个纸蛋,你可别忘了那苏燕娣是怎么说的,那棠棠是扫把星转世,你让她给你抓纸蛋,你当心她给你抓到最差的那一块地!”


    “大嫂,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就乐意让棠棠给我抓纸蛋,就算抓到最差的那一块地我也乐意!”于亚红皮笑肉不笑道,这妯娌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品性,于亚红也懒得跟她装面子。


    张桂香冷哼一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八点钟,开始排队抓纸蛋了,纸蛋都被装在盖了红布的木箱里,棠棠他们前面已经排了好些人,抓了纸蛋的人,有人惊喜的欢呼,恨不得当场跳起来,也有人抓到了肥力不强的麦地,垂着脑袋唉声叹气的。


    排在棠棠前面的李瘸子抖着手摸出纸蛋,展开时突然咧嘴笑开,豁牙漏风地喊,“是西坡那块阳面地!”


    李瘸子热泪盈眶,瘸腿在冻土上一蹦,差点摔进雪堆里,攥着纸条往老婆怀里塞,“咱们明儿就去翻地!”


    总算到棠棠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她先代表他们家来抓这个纸蛋,从那木箱里抓出一团纸蛋来,展开纸条的那一刻,周围的人响起大伙垂涎羡慕的声音。


    “我的天!”


    “这可是咱们村里最好的两块地中的一块了!”


    “西坡阳面地,足足三亩水浇田,去年种的玉米棒子跟小胳膊一般粗!”


    苏会民夫妻俩都没想到棠棠能抓到这么好的一块地,过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接过纸条,确定上边是最好的一块地后,眼睛里迸发巨大的欣喜,喻娟芳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纸页,笑着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


    棠棠看到她娘高兴,心里像吃了糖一样甜甜的。


    “该苏老二家抓了!”大队长的铁皮喇叭震得连屋檐上的雪都抖了抖。


    棠棠抓完了自己家的纸蛋,又帮着她二伯母于亚红又抓了一回。


    大伙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手气也太好了,村里两块肥力最强的卖地,都被棠棠抓中了!


    于亚红捧着那个纸蛋,她咧开的嘴角都快扯到耳根,“早上我就说嘛,咱们棠棠从小运气就好,又是咱们全公社第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那手气肯定不一般!”


    于亚红眉飞色舞,“棠棠,等明儿个,二伯母用那今年刚分下来的麦子,给你蒸锅雪白的馒头,再裹上红糖,准保比公社供销社卖的点心还甜,得好好犒劳犒劳你!”


    吴芳妹有些懊悔,早知道棠棠这手气这么好,她也应该让棠棠帮忙抓才对,但她排队排在他们前边,早就抓完了,那抓到的就是一块中规中矩的麦地——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地占了大多数,只有少数几块地是比较贫瘠的。


    眼看着三房和二房都抓到了好地,张桂香心里那叫一个泛酸。


    大伙抓了纸蛋的就散开了,棠棠一家和二房一家都抓了好地,哼着歌往家里方向走,张桂香原本快排到抓纸蛋了,见状跺了跺脚,朝着他们的方向追了上去。


    张桂香凑着脸上前讪笑道,“棠棠,你能不能也帮大伯母家抓纸蛋?”


    于亚红分到了好地心情大好,想起早上张桂香说她搭错筋的话,嘲笑道,“大嫂不是嫌棠棠手气不好吗?刚才还说她是扫把星呢。”


    张桂香的笑僵在脸上,嘴角的褶子被风一吹像冻裂的红薯皮,*“这不是早上没清醒说的糊涂话嘛……”


    于亚红嗤笑,“那谁又能知道你现在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嘞?”


    喻娟芳冷笑道,“大嫂,你还是快回去排队吧,你也说了棠棠是扫把星转世,万一给你抓到最贫瘠的那一块地就不好了!”


    棠棠也开口道,“大伯母,我不会帮你抓的。”


    棠棠不愿意帮张桂香抓纸蛋,她只能讪讪地回去排队了,但因为她刚才走开了,那前面的人都抓完了,她只能重新排队,排到她时,木箱里只剩下几个纸蛋了,张桂香挑了又挑,口里不停地默念菩萨保佑。


    抓到纸蛋,张桂香深呼吸一口气,打开纸蛋一看,上边的标记的俨然是生产队里最差的那几块地中的一块,张桂香感觉头顶一道雷劈下,差点就要气昏过去!


    ……


    除了分田到户外,上头还下了通知,把各种阶级的帽子都摘掉了,从今以后他们的子女入学招工全部都不再受任何影响,黑市也合法了,一夜之间不少新奇的货品涌上了集市。


    农历年的最后一天,各种激动的纷乱总算尘埃落定,虽然大伙心里都热乎乎的,充满干劲,恨不得马上就冲到新分的田里去翻上几锹,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过年,在中国人的字典里,没有什么比过年更隆重的大事了。


    83


    第83章


    大年初一,棠棠他们家里的客人是来了一波又一波,眼看着老喻家的人都来了,喻娟芳忙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笑着把人往家里迎,“爹,娘,老五,素琴!快进来,快进来,老五你也真是,来就来了,还捎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喻老五递过来的网兜里,除了好几包糕饼点心外,还有几罐水果罐头。


    “外公、外婆、舅舅、舅娘。”棠棠兄妹俩迎着外公外婆往家里走。


    喻父喻母乐得合不拢嘴,马上就应了,“哎,两个好孩子!”


    还不等人全都坐下,喻母就从兜里掏出两个厚厚的红包往棠棠兄妹俩手里塞。


    喻娟芳见状无奈笑道,“娘,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棠棠、觉胜有出息,我跟你爹高兴得很,快收着!”


    “还不谢谢外公外婆?”


    既然喻娟芳这样说了,兄妹俩便踏实收下了,“谢谢外公外婆,祝外公外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本来还打算下午带孩子们过去的,没想到你们倒先过来了。”


    “要不是年前忙着分田分地,爹娘早就想过来了。”喻老五笑道,不仅榆槐村生产大队搞了分田到户,他们生产大队也搞了,现在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团热烈的火嘞!


    家家户户门前炸开了一地的红鞭炮纸,院子里还挂着红灯笼,门上贴着福字,窗户贴着红艳艳的窗花,空气中的年味十分充足,今天虽然还是很冷,但雪终于停了。


    过了一会,棠棠和觉胜的同学苏子田和孙想蓉也过来串门了。


    喻老五用小刀把罐头盖给撬开了,那橘子瓣浸在琥珀色的糖水里,像剥了皮的月牙儿似的,橙黄的果肉上泛着蜜色的光。


    他把水果罐头盛进小碗里分给大家,“棠棠,觉胜,你俩给咱们讲讲学校里的新鲜事呗,大伙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更没见过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可好奇了。”


    大伙挤在苏家堂屋里,迫不及待地想听她讲学校里的新鲜事。


    棠棠吃着冰凉酸甜的橘子罐头,跟她哥哥笑着对视一眼,“首都大学啊……那我就给大家讲讲吧。”


    “首都大学有两千多亩地,几千个学生,学校环境非常优美,有教学楼、学生宿舍、图书馆、实验室……”


    “还有大礼堂,顶上挂着水晶灯,那礼堂很大,能直接容纳几千名学生,操场上铺着草坪,能踢足球,边上还有游泳池,学校的图书馆有五层楼高,书架摆得跟迷宫似的,光外语书就有一整个屋子。”


    “学校里还有个湖叫泮月湖,湖边栽着一大片柳树,冬天结了冰能在上头走,湖心有个小岛,夏天全是荷花,可漂亮了!”


    大人小孩都听得聚精会神,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连手里的罐头都忘了吃。


    觉胜也给大家补充道,“棠棠他们学校原本是一个清朝大学士的府邸,是一大片的四合院,可阔绰了。”


    “觉胜,那交通大学嘞,交通大学是什么样的?”李素琴抱着孩子问。


    苏觉胜咧着一口白牙笑,“交通大学也气派得很嘞!虽然没有首都大学那么大,但占地面积也有一千多亩,我学的是铁道运输工程,教室里挂着全国铁路网地图,实验室里就有火车头模型,那铁轨还是按真实铁路缩小的……最稀奇的是列车调度模拟台,按钮一按,灯就亮,能学怎么指挥火车错峰跑!”


    “那交通大学毕业出来是不是就能去指挥交通了?”张婶瞪着眼睛问。


    张婶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得直拍大腿。


    苏会民笑完了,给张婶解释道,“张婶,交通大学毕业出来不是指挥交通的,觉胜他们学的是铁道运输工程,是管火车的,道路交通不关他们的事!”


    张婶虽然听不懂,但她也知道了,这交通大学厉害着嘞!


    孙想蓉也给大家分享师专里的事,她脸上笑容洋溢,“我们师专虽然校园不大,但文化气息很浓,教室里新装了投影仪,老师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就投影到墙上,像看电影似的,上大学不仅不用交学费,每个月有各种补贴,而且学校里的物价也比外边要低很多。”


    几个同龄人纷纷分享起各自大学校园里的趣事来。


    本来分田到户后,村里有不少人家都盘算着让自家孩子退学回家帮扶着务农,但看到这几个上了大学的孩子神采飞扬地讲着大学里的事,上大学的好处,心里的算盘珠子越拨越乱,最后还是咬咬牙,觉得还是得让孩子多上两年学,万一家里孩子也像棠棠他们一样考上大学了嘞?


    ……


    白天家里热闹了一天,晚上总算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送走了,棠棠端了热水给她娘洗脚。


    棠棠刚撸起袖子,喻娟芳就阻止了她的动作,并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粗糙的手掌握着她纤细的手指。


    棠棠脑袋靠在喻娟芳的膝盖上,“娘。”


    暑假的时候,因为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学校里事项繁杂,加上路途遥远,他们兄妹俩暑假也没能回家。


    喻娟芳觉得她闺女模样倒是没怎么变,但上了大学后,感觉气质更不一样了,变得更有书卷气了。


    她想起棠棠刚来苏家的时候,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胆子小,畏畏缩缩的,最害怕自己把她丢掉,但是现在的棠棠,不仅说话条理清晰,大方得体,遇事果断,不退缩,喻娟芳为她的成长、转变而高兴。


    “在首都上大学开不开心?”


    “嗯,开心。”棠棠点头,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娘,首都真的很大,很繁华,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你和爹也去首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喻娟芳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好,那我就等着你们将来在首都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我和你爹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娘,咱们家虽然分了麦地和秋田,但人手不够,这地要怎么种呢?”棠棠皱眉道,到时候要是开学了,她跟觉胜去了学校,她爹又要去公社上班,家里的劳动力就剩下她娘一个人了。


    喻娟芳想了下,“这不是还有你几个舅舅吗?还有你栓福哥哥他们,到时候我让他们帮着搭把手,等收粮食的时候再分些给他们就是了,你就好好读书,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嘞。”


    棠棠点了点头。


    “二月份大哥来首都看我和觉胜哥哥,他还带我们见了一个人,您猜猜是谁?”


    喻娟芳听闺女这么说,那这个人大概率是他们也认识的,她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跟觉生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小周?”


    “对!没想到您一下就想到了!”棠棠眉眼带笑。


    “那年假粮种事件,要不是小周,咱们家这一大家子恐怕都很难熬过那次难关,这恩情咱们家一辈子都得记着,上次听你哥说他在首都的机械厂工作,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那年闹饥荒,多少人家都断了粮,只能吃麦糠,挖草根树皮,虽然后来棠棠做出来了橡子豆腐在周围几个村子公社推广,但那橡子豆腐虽然能填饱肚子,但口感实在是算不上好,做起来也费时间,他们一家因为周舒年给的那些钱和粮票,整个荒年都没挨饿,日子过得热热乎乎的。


    “他现在好着呢,他也考上了首都大学,跟我一个学校,但他是物理系的,跟我不是一个系。”


    “真的?”喻娟芳意外。


    “嗯。”棠棠点头。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这么巧,小周竟然也考上了首都大学!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有股难得的书卷气,温和,谦虚,还有你王阿姨,她还在世的时候对你觉生哥哥,对你还有觉胜都多好啊,从来没嫌弃过咱们是乡下泥腿子人家,现在小周也考上了首都大学,好,真好啊。”喻娟芳忍不住道。


    棠棠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洗脚盆里的水慢慢变凉了,她又从那暖壶里给加了一些热的。


    棠棠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娘,家里的肥皂用光了,您怎么不买新的啊?这两天用碱面洗衣服,洗出来硬邦邦的。”


    她爹苏会民在公社上班,偶尔会发肥皂票,她娘就拿了肥皂票去供销社买,有时候不发,喻娟芳就拿鸡蛋去跟人家换肥皂,或者托人从外边买,每次买回来一块肥皂,就切成好几小块省着用,但棠棠回家好几天了,都没看到肥皂的影子,那装肥皂的木盒都积了灰了。


    “那肥皂太贵了,家里有一段时间不用了,现在就用皂角和碱面,等明天我再上供销社看看。”也就是他们家条件比其他人家好上不少,能用得起肥皂,像于亚红、吴芳妹他们家是从来不用肥皂的。


    ……


    大年初二,棠棠和她堂姐瓦妮、哥哥苏觉胜约好了回原林高中探望以前的老师,去学校之前,姐弟妹三人决定先去商店买点送老师的礼物。


    刚过完年,商店里的东西都被抢购一空了,货架上只剩下寒碜的几样商品,上边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苏觉胜看着货架上都是什么咸鱼、拖鞋、塑料网之类的,送人实在是不太合适,撇了撇嘴道,“咱们还不如把家里的年货给拿去送老师得了。”


    棠棠在那货架前挑着礼物,“把家里的年货拿去送人了,那到时候有客人上门,拿什么招待客人呢?”


    “亲戚不都昨天串得差不多了吗?还有客人来?谁啊?”苏觉胜瞪眼。


    棠棠噎了一下。


    “好了,你俩就别吵了,你们看这个云片糕咋样?”瓦妮阻止了弟弟妹妹的拌嘴,从那货架上挑出两盒油纸包着的云片糕。


    棠棠点头,“好啊,那就这个吧。”


    排队等结账的功夫,一个烫着时髦波浪卷发,穿着红色碎花衣裳的女人惊讶捂嘴道,“瓦妮?”


    “我听说你考到首都的医学院去了?!”


    自从去年放开之后,烫发的风潮就跟柳絮似的飘进了大街小巷,红旗公社上唯一的一间破理发店门口都挤满了排队等着烫头发的婆娘妇女。


    瓦妮认出了来人正是张春妮,她听说她嫁了个粮食局的男人,虽然她们俩以前接触不少,张春妮没结婚的时候三天两头来老苏家小住,那会子她们就一块挤在南屋的一张炕上,不过瓦妮和张春妮关系一直不深,她们俩没什么共同话题,脾气秉性也不合对方胃口。


    “是啊,春妮姐。”


    棠棠也淡淡地叫了人,“春妮姐。”


    张春妮这才发现棠棠也在,她神情晦涩地打量眼前的棠棠,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大眼睛双眼皮,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得感觉能掐出水,墨蓝色棉衣搭着米白色围巾,柔顺的头发简单的梳了个马尾,一身穿搭清新秀雅,气质出尘。


    再反观自己,抹了厚粉都盖不住的雀斑和蜡黄,烫得油亮的卷发上还沾着昨天的冷烫精结晶,酒红色碎花的确良衬衫紧绷在身上,显得格外的庸俗廉价,张春妮原本还打算今天回娘家好好炫耀一番,现在感觉像是迎面被泼了一盆冰水。


    听闻她还考上了首都大学,这下是彻底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想当初,张春妮还看不上棠棠是六岁时亲娘不要了,苏老三和喻娟芳捡回来养的,没想到现在三房一家日子越过越好了,棠棠兄妹俩考上了大学,脱胎换骨了,反倒是她亲姑姑张桂香,家里的光景是越过越烂包,她虽说嫁了个粮食局的对象,但不仅年纪比她大了很多,那相貌也实在是普通,一条腿还是坡的,实在是让她伤心和委屈。


    她指甲掐着掌心,强行挤出一抹体面的笑容来,故作阔绰道,“买点心呢?怎么就买这么点?再多挑几样好的,拿过来我帮着你们一块结账了。”


    棠棠淡淡地拒绝了,“不用了春妮姐,这是买了送老师的,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不好让你结这个账。”


    几人排队买单,张春妮拿了双拖鞋,就站在棠棠他们的后边。


    “觉胜,你什么时候买了块这么阔气的手表?这表可不便宜。”瓦妮问。


    “你说这个啊?”苏觉胜将袖子抡起来,咧着一口大白牙,“这是舒年哥送我的!他还送了棠棠一块嘞,她那块看着更不便宜!”


    说着,苏觉胜让棠棠把袖子挽起来,方便瓦妮看得清楚些。


    张春妮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棠棠手腕上的手表,浅紫色的表盘,镶着碎钻,看着典雅又秀气,她感觉那心里就跟喝了一大缸子醋似的,酸得难受!


    84


    第84章


    ◎肥皂◎


    棠棠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一整块洁白的皂体从模具中脱下来,从厨房拿了砧板和菜刀,打算把这一大块肥皂给切成适中的小块。


    “成功了?”苏觉胜正好路过,看见这肥皂眼睛一亮道。


    棠棠也有些激动,“看起来像是成功了,但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使用手感和去污效果怎么样。”


    棠棠学的是化学,知道肥皂的制作原理主要就是通过皂化反应,将油脂与碱反应生成肥皂,做起来并不复杂,但她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闻起来还有香味嘞。”苏觉胜凑近了使劲嗅了嗅,“闻着像是梅花的香味。”


    那一大块皂体正好切成了二十块大小适中的肥皂,棠棠留了十块自家用了,剩下的十块送给了几个村里比较亲近的伯娘婶婶。


    早上七点,棠棠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


    刚过去,她二伯母于亚红就热络地把旁边的一块石板让给了她,“棠棠,洗衣服呢?这块位置好,快过来。”


    棠棠刚把衣服打湿,吴芳妹就迫不及待地跟她唠嗑,“棠棠,你给我们的那个肥皂真是太好用了,衣服打湿,沾上一点肥皂,原本要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的衣裳,洗一遍就干净了!你家里还有没有?再给婶娘两块呗!”


    吴芳妹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妇女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嘞,冬天衣服多,打湿之后又厚又重,平时得洗上大半个小时才能洗干净,手都冻成冰块了,腰又酸又僵,简直跟上刑似的,你这肥皂好用啊,还能起泡沫,十几分钟就能把衣裳给洗干净了!”


    “这用肥皂洗过的衣服还有股香味哩!闻起来真好闻!”


    棠棠看着于亚红手旁边的草木灰,“二伯母,你怎么不用肥皂啊?”


    于亚红摆了摆手,“嗐,我用草木灰用习惯了,山猪吃不了细糠,这草木灰洗衣服也能洗干净,那肥皂我想留着等瓦妮开学的时候拿去学校用嘞,她平时估计也舍不得买肥皂洗衣裳。”


    说到这话时,于亚红还有些感伤。


    瓦妮在医学院念书,学校里每个月有十二块钱的补贴,家里每个月给她寄十块,这些钱基本上能满足每个月的生活需求,但要是再想买一些除生活开支外的学习资料和日用品,就只能从伙食费里边扣减了,于亚红跟喻娟芳打问过,知道他们夫妻俩每个月各给棠棠和觉胜寄三十块,对比之下,十块确实是有点少了,但没办法,他们家不像三房,老三自己就是干部不说,觉生在部队,觉孝在煤矿,就连老三媳妇在生产队出工,月月都是满勤。


    棠棠洗衣服的手顿了顿,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供销社的肥皂三毛钱一块,那粮站的小麦一毛五1斤,玉米一毛1斤,买一块肥皂的钱能买2斤细粮,换成粗粮能买3斤,而且还要肥皂票,像喻娟芳这样私下里找人换的,一块肥皂的成本得到五毛钱以上了,一般人家确实是舍不得花这个钱。


    明明大家都那么努力了,一年四季,将自己一身的力气和心血都耗在田里地里,到头来,却还是连肥皂都用不起。


    ……


    吃过早饭后,瓦妮用一块花手绢把头发给罩住了,拿了扫帚和水盆,把家里都洗扫了一遍。


    瓦妮回家后还是跟堂妹满丫住在南屋。


    满丫打小心思就不在学习上,对她来说读书还不如在山里劳动自在,瓦妮生拉硬拽也只把她拽到了初中毕业,毕业后就回家劳动了,不过四婶吴芳妹不像她娘前几年那样,一门心思想着给她找个好女婿,这丫头没心没肺,除了劳动外,其余时间就琢磨着怎么做好吃的满足自己那点口腹之欲。


    瓦妮家里一共有三个哥哥,大哥栓福,二哥草根,三哥虎娃,这几年大哥逐渐接替爹的位置,慢慢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家里的情况比前几年好了不少,起码粮食是够吃的,至于活钱,那是多一分都拿不出来了。


    除了棠棠一家早已经盖了新房子搬出去外,瓦妮他们一家现在还是跟大伯一家、四叔一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前几年她爹娘凑够了买砖头的钱,在西屋后面的空地上盖了个小卧室,摆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上下铺,她三个哥哥就一块挤着住在小房间里。


    栓福哥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他同龄人的孩子基本上都能上小学了,但他的媳妇现在还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刚把脏抹布泡进水盆里,就听到门口传来栓福的声音,“瓦妮,来搭把手!”


    瓦妮听到这话,忙去把掩起来的门给推开了,栓福提着两个笼子进了门。


    瓦妮看到笼子里的东西,忍不住眼睛一亮,惊喜道,“小鸡崽子?还有小鸭崽子?”


    左边笼子里挤着十二三只鸡崽子,软乎的绒毛像是春天里第一茬的韭黄,嫩黄里透着点怯生生的白,正用豌豆大的黑眼睛骨碌碌转,啄得笼壁上的竹篾沙沙响,看着可爱极了。


    右边笼子是七八只鸭崽子,鸭崽子挤作一团,灰扑扑的绒毛沾着碎草屑,像是撒了把黑芝麻在雪地里,有只胆大的鸭崽子正用扁扁的小嘴啄栓福的裤脚。


    瓦妮拿着根狗尾巴草逗小鸡崽子,“哥,这哪来的?”


    栓福揩了把额头上的汗,今天棉袄穿得厚,给他捂出一身热汗,“找人在农贸市场买的,打算以后留着养,到时候下蛋了再拿去卖。”


    瓦妮迟疑了一下,“这二十多只,会不会不给养啊?”


    生产大队有规定,家里可以养鸡养鸭,但每家每户不能养超过十只鸡鸭。


    “放心吧,现在都分田到户了,谁还管那么多。”


    瓦妮环顾了老苏家这个不大的烂墙院,各个角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但这咱们三家共用一个院子,怕是养多了,大伯母和四婶她们会有意见。”


    瓦妮的话不无道理,栓福考虑了一下,“那等这些鸡崽子鸭崽子长大一点,我就在我们家分到的山地里搭个棚子,在山里养,用篱笆围起来,我跟你二哥三哥轮着守着,这样也不用担心被黄鼠狼叼走或者有人想干什么坏事了。”


    瓦妮觉得这个主意可以,她脸上露出笑容来,“那我去找一点软和的干草,给小鸡小鸭做个窝,等晚上的时候,咱们把小鸡小鸭连着笼子一块拿进屋里,屋里烧炕暖和,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冻死了。”


    “行。”


    ……


    苏家三房,冬天菜地光秃秃的,喻娟芳蹲在井台边切腊肉,打算晚上做干锅土豆腊肉,棠棠兄妹还有几天就要去学校了,她想趁着寒假多给他们做一点好吃的。


    棠棠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娘,你看谁来了!”


    喻娟芳抬头,就看见周舒年一身黑色风衣,利落的短发刚好盖到眉眼,两只手都提满了礼物,礼貌笑道,“阿姨。”


    “小周?!”喻娟芳心里既意外又惊喜,她慌忙在围裙上揩了把手,忙把人往家里迎。


    “我回来县城看望爷爷,想着怎么都该来探望您和苏叔叔一趟。”周舒年脸上带着笑容,声音带着股雪后的清冽。


    “是这个道理,回来好啊,你以后要是回原林了,就到叔叔阿姨家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喻娟芳眼眶带着欣慰的湿润,她忙把周舒年身上的雪给拂落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提前捎个信,我好让棠棠和觉胜去接你。”


    “苏叔叔。”


    苏会民立马就乐呵呵地应了,“哎!快进屋快进屋!”


    苏家的堂屋烧得暖烘烘的,一进门,周舒年身上沾的碎雪就化了,喻娟芳让棠棠去沏壶热茶来,再从抽屉里翻找出肉票和钱往苏觉胜手里塞,“觉胜,上公社肉铺去看看,有啥肉买啥肉!再上供销社买点糕饼点心回来!”


    “知道了!”苏觉胜拿了钱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周舒年这次来苏家,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叔叔,这是给您买的铁观音茶叶,阿姨,这是给您买的槐花蜜,还有这块藏蓝色带暗纹的的确良料子,能用来做床单或者裁两身新衣裳,这是四鲜罐头,里边是冬笋香菇还有鸡肉块,哈尔滨红肠礼盒,麦乳精……还有一些我在乡阳市买的糕饼点心,有枣泥、豆沙、芝麻和果仁,这路上颠簸有些碰碎了,不过应该不太影响口感。”


    周舒年带来的这些礼物铺开了一桌子。


    苏会民和喻娟芳瞠目结舌,半晌,喻娟芳咽了咽唾沫,“小周,你能来探望叔叔阿姨,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你看你这还带这么多东西,这也太多了,而且也实在是太贵重了!还有你给觉胜还有棠棠送的那手表……”


    茶叶、蜂蜜、布料、罐头、红肠、麦乳精、糕饼点心……这简直比女婿上门还夸张。


    “叔叔、阿姨,我跟觉生十多年的交情,当初在你们家受了不少照顾,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既然是孩子的一番心意,那咱们就收下吧。”苏会民道。


    “那好,那我跟你苏叔叔就收下了,但你可得在家里多住两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行嘞,我还惦记着阿姨您做的红烧排骨呢。”


    喻娟芳听到这话眉开眼笑,“今晚阿姨给你好好露一手!”


    棠棠在厨房听到这阵仗忍不住以手掩面,她没想到周舒年会这么隆重。


    “棠棠,茶泡好了没?”


    “哎,马上就好了!”棠棠看到那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忙应了一声。


    苏会民看半晌茶都没端上来,忍不住嘀咕道,“棠棠这丫头怎么磨蹭这么久,我去看看。”


    “阿姨,我去吧。”周舒年说完这话,就弯腰走出了房门。


    苏家的厨房宽敞亮堂,棠棠看水烧开了,便从橱柜里翻出年前买的茉莉花茶,刚拆开茶叶罐子,就看到周舒年走了进来。


    两人已经半个多月没见面了,心里的思念像藤缠树般蔓延疯长。


    半晌,周舒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你这阵仗也太夸张了。”她小声道。


    “我这不是想给你爹娘留下个好印象,好让他们将来能把闺女嫁给我么。”


    棠棠脸一红,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谁说过要嫁给你了。”


    周舒年咳咳两声,“你没说过,但还不能让我有点梦想么。”


    “你们村已经施行分田到户了?”


    “是啊,周叔叔推行的政策,年前的时候已经分完田地了,年还没过完,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拿着农具去耕田翻地了,分田到户后,就是各家种各家的地了,用不着在生产队打卡记工分,我娘说,等地里活不忙的时候,她就支个小摊子,到公社公路边上去卖卤肉茶饭,我堂哥栓福也开始养鸡养鸭挣钱了。”


    “舒年哥哥,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嗯?”周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带着股雪后的清冽感。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以前报考化学专业,是因为我的化学成绩最好吗?”棠棠道。


    周舒年点头,“记得,就是在觉生来首都的第二天。”


    “你知道肥皂多少钱一块吗?”


    她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他认真回忆了一下肥皂的价格,“好像是三四毛吧。”


    “即便这么贵的价格,但没有肥皂票依然很难买到肥皂,在我们榆槐村,有很多人都用不起肥皂,有好些婶婶伯娘是从来没用过肥皂的,一般洗衣服最常用的就是皂角和草木灰,每次都要反反复复的搓洗,才能去除衣服上的污渍,冬天洗衣服可遭罪了……我国的轻工业太落后了,只有轻工业跟上来了,人们的生活才会得到改善,我们第一个学年只分了化学系的大类,第二个学年才会细分专业,我到时候想选有关日化方面的专业。”


    棠棠说起自己专业时,脸上洋溢着熠熠生辉的光彩。


    周舒年看着说话的棠棠,听完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脸上沾染了笑意,鼓励道,“非常好,我支持你。”


    85


    第85章


    ◎我们还一起看过电影◎


    周舒年带来的东西也太多了,尤其是一些吃的,他们现在家里也就四口人,吃不了那么多,喻娟芳把价格比较贵的茶叶、蜂蜜、布料、麦乳精自家留下了,剩下的罐头、红肠还有糕饼点心都分成了好几份,打算到时候送一些给亲戚朋友。


    一些村里的邻居亲戚,听说三房家来了客人,都忍不住来凑凑热闹。


    喻娟芳本来想把东西都先收进柜子里,但想到大伙都看到了,干脆就不收了。


    于亚红看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忍不住羡慕道,“瞧瞧这茶叶,这蜂蜜,这布料,这麦乳精,真好啊,这些东西可不便宜,这罐头闻着比肉还香,听说还得用工业票换嘞,怎么我家栓福、草根还有虎娃,就没能认识个像小周一样阔绰的朋友嘞?还是市委行署专员的公子!”


    喻娟芳眉眼带了笑意,“我们两口子也就是沾了觉生的光,觉生在外边的朋友不多,也就是小周,这么多年也没断了联系,十多年的交情了。”


    “那小周有对象了没?”张婶提起了聊天时永不过时的八卦话题。


    “这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喻娟芳道。


    “这棠棠跟小周站一块,看起来还挺般配,郎才女貌的!”


    张婶这话一出,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往那院里的菜地旁瞧,虽然隔着半尺宽的距离,但一个清冷一个明媚,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有说有笑的,看着确实登对。


    “我看这小周啊,不像是觉生的朋友来探望你俩,倒像女婿上门呢!”


    张婶这话一出,在场的邻居亲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三媳妇,要不你打探打探,这小周有没有对象?虽然小周家里背景好,但咱们棠棠也不差啊,性格文静,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又是咱们整个红旗公社唯一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就算是市委行署专员的公子,那也配得上嘛!”


    喻娟芳无奈道,“你们是越来越扯远了,我啊,不着急棠棠找对象的事,就想着她多自在几年,好好把大学念完了。”


    喻娟芳听到他们说起棠棠的八卦,那语气淡淡的,明显是不太高兴了。


    于亚红察觉到喻娟芳的不悦,忙打了个和场道,“你们是不知道,老三和老三媳妇可宝贝棠棠这闺女了,才舍不得她太早处对象嘞。”


    张婶顺着话下了个台阶,“嗐,是这个道理,还是老三媳妇命好,有这么出息的闺女。”


    “张婶,你这话说的,十里八乡,谁有你家阿秀勤快能干……”


    “我听说阿秀男人现在学了木工活,一家子日子过得不错嘞。”


    “有啥用,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一点光都沾不上。”


    大伙聊着天,一道张扬的声音在院里边响起,“哟?我这是赶上巧了?大伙都在这拉家常呢?”


    众人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张桂香和她的侄女张春妮。


    “大嫂,你这是?”于亚红问。


    “我家春妮来串亲戚,带了好些糕饼点心,都是城里糕饼铺买的,我估计你们都没吃过吧,特意带来给你们尝尝味!”


    张桂香有些洋洋得意,她侄女嫁了个好人家,有什么好事她也能沾上光。


    喻娟芳看向张桂香手里用油纸包着的两三块枣泥点心,那点心确实是县里糕饼铺的,但看着回了一层油,潮乎乎的,估摸着放了得有十来天了,她开口道,“大嫂,家里东西太多了,吃不了那么多,我都正发愁呢,你还是拿回去给铁蛋和狗剩吃吧。”


    “老三媳妇,咱们妯娌亲戚的,你就别因为不好意思收下,在这吹牛皮了……”还没说完,张桂香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她看见喻娟芳身后的土炕*上,藏青色的的确良布料摊开一角,旁边是两大罐铁盒的麦乳精,还有茶叶、蜂蜜、罐头还有一大堆糕饼点心。


    乖乖,这么多好东西!


    张桂香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别说旁的,就那麦乳精,她上次回娘家的时候,娘家嫂子给你冲了一杯,那玩意儿是真好喝,一股香浓的奶味,听说一罐就要四十块钱嘞!


    于亚红忍不住捂嘴笑,“老三媳妇可真没谦虚,他们家也就四张嘴,你瞧瞧这一大堆的。”


    张春妮看到菜地旁的身影,瞳孔忍不住震了又震。


    周舒年,竟然是周舒年!


    当年榆槐村学农活动,家世显赫,脱颖而出的那个年轻人,当初她要是和周舒年在一起了,恐怕她早就成了这穷山沟沟飞出去的金凤凰了,她又何至于嫁一个年纪比她大那么多的坡脚男人!


    张春妮将鬓边的卷发拢到耳后,轻声细语地叫道,“棠棠。”


    “可别小看了这一洼地,种出来的黄瓜、西葫芦,够我们夏天一大家子人吃的了……”棠棠正和周舒年说着话,回头就看到了张春妮,她叫了声,“春妮姐。”


    “周同志,”张春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现在的周舒年跟她,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舒年微微颔首,“你好。”


    张春妮悄悄红了脸,声音细弱蚊蝇,“周同志,我是棠棠的表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咱俩还一块看过电影呢?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看的是《南征北战》。”


    周舒年转身,眼神平静毫无波澜,“有吗?没印象了。”


    周舒年轻描淡语里的无所谓,把她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堵得粉碎。


    棠棠本来还好奇张春妮和周舒年竟然还一块看过电影,结果听到《南征北战》?那不是村口空地上乌泱泱挤了一大堆人,全村人一块看的吗?


    张桂香姑侄离开苏家三房时,两人看起来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张桂香炫耀失败,而张春妮也彻底明白了,或许她在周舒年的眼里,恐怕是连个路人还不如!


    86


    第86章


    ◎这俩人会不会是处对象了◎


    天黑之后,雪又簌簌的下了起来。


    晚饭是糖醋排骨、红烧腊鱼、小白菜烧汤、虾皮炒冬瓜、红肠摆盘、还有喻娟芳最拿手的卤肉,卤好的肉切了薄薄的一整盘,撒上了蒜末姜末和芹菜粒,再浇上一勺醋汁,别提有多诱人了。


    “小周,尝尝这个。”喻娟芳率先给周舒年夹了一筷子卤肉,眉眼带笑道。


    “舒年哥,快尝尝!我娘做的这个卤肉,外边都吃不到这个味道嘞!她都好长时间没做过这个卤肉了,也就是你在这里,我们才沾光了。”苏觉胜也忍不住道。


    周舒年吃了一块,连连点头,“嗯,好吃,肉质软糯中又带着嚼劲,鲜爽麻辣,的确是没有在别的地方吃过这么好吃的卤肉。”


    喻娟芳听了周舒年的话很高兴,忙又给他碗里多夹了几筷子菜,“好吃就多吃点,小周,下回放假再到家里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棠棠忍不住笑,她给周舒年夹了一筷子鱼,“舒年哥哥,尝尝这个腊鱼,这是年前的时候,我们家隔壁出嫁的一个邻居,阿秀姐送来的,腌制的时候在里边加了桂花,吃起来有股桂花的味道,你尝尝。”


    假粮种闹饥荒的时候,棠棠一家曾经帮助过张阿秀,这几年每年过年,阿秀姐都给他们家送东西,反倒是跟自己的娘家关系不咸不淡。


    “好吃。”周舒年看向她的眉眼带了笑意。


    “棠棠、觉胜,你俩也尝尝,看看还是不是以前那个滋味?我打算过两天就去公路上摆摊卖卤肉茶饭嘞。”喻娟芳已经很久不做卤肉了,想到要重操旧业,还有些紧张。


    棠棠眼睛亮亮的,“还是那个味道呢,一点都没变!”


    苏觉胜也忙不迭点头,“娘,感觉这卤肉的滋味还跟以前一样好吃!”


    苏会民看到这个卤肉颇有感慨,“那年棠棠和觉胜在上三年级,我因为藏诗乌龙的时候被押去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被放回来,结果停了职,修个屋顶还把腿摔断了,咱们一家被逼着从老苏家分出来,全靠你们的娘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多亏了她和棠棠卖卤肉,咱们家才不至于没粮过冬。”


    在冬天断粮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是在春天家断了粮,那还有草根树皮能捱上一阵子,但冬天大雪封山,连草根树皮都吃不上,那极有可能是会饿死人的。


    “那段时间,她白天要在生产队出工,晚上回来准备卤肉,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睡觉,第二天早上四五点去卖卤肉,累得人都瘦成竹竿了,又黑又瘦,那眼睛下边都是乌黑的,一双手操磨得像几十年的老树皮。”


    周舒年不是外人,所以苏会民说这些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他。


    喻娟芳平时不太愿意回忆过去的贫苦日子,但苏会民能记得她吃过的苦、记得她的付出,她心里也挺感动的。


    喻娟芳也顺着他的话,回忆着以前的事,“还是多亏了棠棠,不然我一个人也撑不下去,我四五点出门去卖卤肉,棠棠就坐在那个自行车前杠上,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一个……她打小就脑子灵光,手脚伶俐,很多时候我都要犯糊涂了,多亏了她在旁边提醒我……还有觉生他们,包揽了家里的琐碎杂活,一家人齐心协力,咱们才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她们母女深厚的感情,也是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中建立起来的。


    周舒年的视线落在棠棠笑眼盈盈的脸上,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的身影,瘦瘦小小的,迎着冷风坐在自行车前杠上。


    他指节蜷缩了下,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心疼。


    ……


    再过两天就要开学了,棠棠打算趁着这两天时间尽量的帮家里多干一些活,到时候她爹娘也能少出些力气,棠棠把堆在墙角的圆木头给摆到木墩子上,刚想举起斧子劈柴,就看到周舒年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来吧。”


    棠棠想了下,点了点头,“好。”


    周舒年接过斧头时,指腹如冰棱擦过她发烫的掌心,棠棠的耳垂瞬间烧了起来。


    两人距离很近,棠棠感觉自己能闻到周舒年身上有股清冽的雪松气息。


    她忍不住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眉骨投下一片冷硬的阴影,睫毛在眼尾扫出温柔的弧度,鼻梁高挺得就像雪山的脊线一般,薄唇抿着专注的神色,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


    周舒年咽了咽喉咙,忽然伸手将她往旁带了半步,“站远一点,当心木屑溅到身上。”


    将圆木滚上木墩,举起斧头,一阵破空声后,木头就被劈成了两半。


    苏会民往脸盆里添了点热水,洗了把手和脸,从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棠棠和周舒年,他有些狐疑地皱眉道,“我怎么感觉棠棠和小周,怪怪的呢?”


    喻娟芳正缝着扣子,听到他这话后往外看了眼,“哪里怪了?”


    苏会民往她旁边凑了凑,“感觉这俩人关系过分的好了,你是没看到,吃饭的时候,棠棠和觉胜都给小周夹了菜,但小周就只给棠棠夹了,没事还有说有笑的一待就是大半天,你说棠棠和小周,这俩人会不会是处对象了?他们俩现在又在同一个学校,我觉得还真有可能……”


    喻娟芳皱了皱眉,“应该不会吧。”


    “苏组长,平时看你对什么感情八卦反应都慢半拍的,怎么到自己闺女这儿就这么反常了?”喻娟芳用牙齿把线头给咬断了,眼尾余光瞟着窗外的周舒年和棠棠,“你别瞎琢磨了,年轻人凑一块说说话有什么稀奇的。”


    “哎,你不懂。”苏会民叹了口气,“怎么感觉一下子,棠棠这丫头就长这么大了呢?咱们棠棠要是处对象了,你是支持还是反对?”


    喻娟芳把剪刀“啪”的一下丢回针线篮里,瞟了他一眼,“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孩子长大了,想做什么随她心意吧。”


    ……


    新学期新气象。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一共六门专业基础课,棠棠靠着五百八的高分,位列成绩排名表的第一名,足足比第二名高了七十多分。


    这个学期开学,棠棠就是二年级的学生了。


    开学第一周,学校就安排选课,棠棠按照之前跟盛瑞茹的约定,选修了由她授课的《中国诗歌艺术研究》,棠棠对诗歌其实没有很大的兴趣,但是她很喜欢上盛瑞茹的课,感觉她连说话都很让人感到亲切和舒服。


    大二的课业并不轻松,除专业课和选修课外,棠棠还报名了一个首都日轻二厂—首都大学联合研发的项目,主要方向是茉莉花香精的提取与稳定化,国内的天然香料工业刚起步,茉莉精油依赖进口且价格昂贵,二年级基本上还是课本理论为主,加入研发小组能够提前接触工厂的研发技术,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小组的负责人是系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姓阮的老教授,整个系报名的人不少,最后只选上了十几个人,棠棠她们宿舍只有她和陈小慧被选上了。


    这是棠棠第二次来陆家,如果不是盛老师一番盛情邀请,她心里是不太愿意来陆家的,总是避免不了的会感到紧张拘束。


    盛瑞茹把一碟切好的水果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笑容亲切道,“快尝尝这个芒果和菠萝,我朋友从南方带回来的。”


    棠棠用叉子叉了一块黄色的芒果放进嘴里,忍不住眼睛一亮,“真好吃。”


    以前也没吃过没听说过这个叫芒果的水果,微微的酸涩后就是一阵浓厚的甜,裹着热带水果特有的馥郁香气在口腔弥漫,果肉很软,又不至于那种熟透的软塌塌的口感。


    吃完后,感觉口腔里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蜜甜,连呼吸都带了热带水果独有的慵懒甜腻。


    那菠萝也好吃,咬下去时先是清爽的酸,接着甜意就涌了上来,果肉脆生生的,嚼着汁水直冒,吃完嘴里还留着淡淡的果香。


    陆老爷子身上穿的还是那天那套古朴的深灰色中山装,脸上挂着慈祥平易近人的笑容,“小苏同志,咱们又见面了。”


    陆老爷子今年六十多岁,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但看起来身体强健,精神矍铄。


    “陆爷爷。”看到陆老爷子下来,棠棠忙站起来,礼貌问好。


    “小苏同志,会下棋吗?陪我下一盘。”


    棠棠看到那茶几旁边摆着一副棋盘,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爷爷,我不会下棋。”


    “很简单的,爷爷教你。”


    “好啊,您不嫌我笨,我就斗胆向您请教了。”


    陆老爷子说着话,乐呵呵地给她讲解了围棋规则,棠棠听得认真,然后开始试下了一盘,棠棠悟性极佳,虽然没有下过围棋,但听了一遍就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规则,两三盘后,就已经能跟陆老爷子有来有回地下起来了。


    盛瑞茹有些意外,陆老爷子平时性格挺古怪的一个老头,他对家里的两个孙辈,不管是孙子陆明柏还是孙女陆友馨,都十分严格,有一年友馨偷东西之后撒谎,他气得狠狠地打骂了一顿友馨,从那之后友馨看见他就躲,祖孙俩关系一直不太好。


    老爷子从岗位上退下来后,也不爱找他以前的老同事喝茶下棋唠家常,总一个人闷在屋里,要么就到他以前工作的附近反复的走,他们夫妻俩忙于工作,陪伴老人的时间也不多,没想到老爷子竟然和棠棠处得这么来。


    送棠棠回学校的时候,盛瑞茹忍不住拍了拍棠棠的手背,“很久没看到老爷子那么开心了,棠棠,有空就多来家里,陪你陆爷爷说说话下下棋,就当是在自己家,别拘束,老爷子一个人怪孤独的,他……和友馨关系一直也不太好。”


    87


    第87章


    ◎顺理成章、顺其自然◎


    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不仅学生们的地域、年龄差距很大,还有很多的学生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的,未婚的学生管理起来还算方便,但很多已婚的学生,总不能让人家夫妻离婚吧,所以对于学生恋爱,学校采取既不鼓励,又不鼓励的态度。


    只要不耽误功课、不闹出作风问题,学校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棠棠和周舒年处对象的事没瞒过宿舍人。


    但梁翠霞她们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揶揄打趣两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成年人了,处对象也是一件合理正常的事,这在大学的环境早已经屡见不鲜。


    周舒年请客的一顿饭后,她们更是默认了这对儿一定能走下去。


    棠棠和周舒年在一起太顺理成章、顺其自然了。


    两人相识多年,有些缘分早从年少时就在彼此的心里生根发芽,如今只是顺着时光的脉络,自然而然地长成了眼前的模样。


    与其说是在处对象,不如说是彼此的榫卯,顺理成章得像春种秋收,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就该是这样。


    不过说到底,棠棠和周舒年独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课业繁忙,加上她兴趣小组的事,实在是抽不开身,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会到校外闲逛一会,有时候去面馆吃一碗美味的鳝丝面,有时候去冷饮店吃冰淇淋球,有时候去枫叶公园散步,他会把她爱吃的鱼肉挑干净了刺放进她的碗里,她也会用针线给他缝掉下来的扣子。


    棠棠觉得,她和周舒年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很简单,很幸福。


    小吃店的灯光很亮,热腾腾的食物从窗口端出来,空气里都是炸丸子和甜粥的香气。


    周舒年把两碗甜粥、一碟红豆饼,还有几串炸丸子给端到桌上。


    “怎么了?一整天看你都闷闷的,有心事?”


    “是选修课的盛老师,她手里有一个古籍整理的项目,想让我加入她的兴趣小组,你知道我本来就已经参加了首都日轻二厂和咱们学校的联合研发小组,再加一个兴趣小组的话,我们相处的时间就会很少很少了。”


    “古籍整理?”周舒年把她的那碗甜粥挪到她面前,“你对古籍整理感兴趣?”


    棠棠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很喜欢我那个选修课的老师,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很亲切,她对我也很好,我要是加入到古籍整理的兴趣小组,我也会努力做好分配下来的工作。”


    周舒年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喜欢就去,别因为我犹豫,我只会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她感觉心里甜滋滋的,“舒年哥哥,你真好。”


    周舒年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吃东西吧。”


    这甜粥一毛五一碗,就是白米加了薏米煮成的粥,糯糯的,每一粒米都开花了,里面加了白糖,喝起来还有些冰冰凉凉的口感。


    棠棠刚喝第一口就忍不住眼睛一亮,“好好喝。”


    “你尝尝这个炸丸子,也很好吃。”周舒年将一串炸丸子递给她。


    “这个也好好吃。”


    这种丸子是用莲藕和肉剁成泥再捏成小圆子炸的,莲藕的清甜正好中和了肉的油腻,吃起来脆脆的,面上还撒着胡椒粉,特别香。


    周五,阮教授把小组的成员都召集到一块开了个当前的进度会议。


    阮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扫过围坐在实验凳上的小组成员,“今天除了说进度问题,还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新伙伴。”


    “这是管理系的陆友馨同学,以后她就加入到研发小组中,负责项目管理模块的协调工作。”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就跟新伙伴熟悉一下吧。”


    阮教授的话音落下,一个年轻女生走了进来,一身月白色的确良套装熨得笔挺,领口别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在日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中跟皮鞋,鞋跟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棠棠听到后排有人说话,话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管理系才女啊——”


    “就新生大会上穿红裙子发言的那个?听说能边弹钢琴边翻译俄文文献?”


    “何止啊!”有人接了话茬,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八卦的兴奋,“我姐在教务处见过她的档案,去过法国巴黎游学,芭蕾舞是跟苏联专家学的,英语法语张口就来,俄语能直接读《战争与和平》原版名著!”


    “她妈妈是不是咱们学校中文系的盛瑞茹教授?”


    “可不是么!盛教授教《诗歌艺术研究》的,她爸爸是部队的高级干部,爷爷还是从省级干部退下来的呢!”


    “我见过她在湖边拉琴,那模样姿态简直了,真是天之骄女,咱们跟人家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后排女生的声音突然放轻,带着某种向往的喟叹。


    “你们说,她怎么到咱们这个破实验室来了?”


    陈小慧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的讨论,喉结滚动了一下,夹着蒸馏管的指节用力泛白。


    “大家好,我是陆友馨。”陆友馨将底下的议论尽收耳底,她脸上浮现一抹甜美可爱的笑容,声音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唔,我看过前两周的报告,蒸馏环节的能耗数据记录不全呢,这样吧,我让家里司机明天送台进口的计数器过来,这样就能精确到秒了。”


    陆友馨歪了歪脑袋,露出甜甜的笑,“其实我跟大家一样,都是学校的普通学生,大家不要因为我的家世传闻对我有什么其他的滤镜呀,前几天我还在三食堂排队买馒头,跟打饭师傅说多浇勺白菜汤,他还嫌我啰嗦呢。”


    陆友馨说完,底下的窃窃私语停了,只有蒸馏釜咕嘟作响,像是回应。


    散会之后,实验室留下几个人在打扫卫生,“我们的普通和人家的普通不一样,真好,我也想像人家那样强调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学生。”


    其中一名扫地的女生耸了耸肩膀,“人家说的普通是“会弹钢琴会跳芭蕾精通英法俄三国语言”的普通,咱们的普通是“衣裳补了又补”,“去食堂打饭都得算着伙食费打”的普通。”


    “羡慕啊,真羡慕。”


    “我长这么大,别说连摸都没摸过钢琴了,我连见都没见过。”


    “羡慕有啥用?人家爷爷是省级干部,咱们爷爷还在乡下种地呢。”


    头顶的风扇在桌面投下一道道的转影,陈小慧看着桌面上摆放的一堆瓶瓶罐罐,垂下的眼眸有些酸涩。


    经过了一个学期的努力,她现在的成绩基本上维持在中间水平,离第一名的棠棠有二十名的差距。


    她本来觉得自己家是书香门第,成绩被乡下小地方来的棠棠超越就已经很难受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更大的碾压。


    ……


    棠棠将手里装订成册的资料递给盛瑞茹,“盛老师,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古诗十九首》的注释笺疏,您看一下。”


    盛瑞茹听到这话,便把手里的水杯放下了,拿起她递过来的资料翻阅起来。


    厚厚的一沓资料用牛皮纸袋包装着,字迹密密麻麻,这些资料上的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一手簪花小楷,娟丽秀气。


    这么多的资料,没个十天半个月整理不出来,而且一定废了很多的心思。


    盛瑞茹没想到棠棠做得这么认真,她翻到最后一页,“整理得很好,不仅完整全面,而且很多细微的内容都标记出来了,花了多长时间整理的?”


    “也就七八天。”


    盛瑞茹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


    棠棠听到盛瑞茹的夸奖,眼睛里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快到中午了,正好我还没吃午饭,老师请你到学校食堂吃午饭吧。”盛瑞茹道。


    “老师,这……”


    盛瑞茹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顿饭而已,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说着话,盛瑞茹收拾了东西,和她一块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妈妈!”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陆友馨跑过来挽住了盛瑞茹的手臂,她脑袋蹭了蹭盛瑞茹的肩膀,“怎么你下课了也不找我呀?我还想跟你一块吃饭呢。”


    盛瑞茹嗔了她一眼,“你平时不是最不喜欢吃食堂的饭菜了吗?”


    “那不一样嘛,要是跟妈妈在一块,感觉食堂也变好吃了。”说着,她歪头疑惑地打量了一眼旁边的棠棠,“这不是上次到我们家的那个救了爷爷的同学吗?你们怎么会在一块呀?”


    “棠棠现在是我们古籍整理兴趣小组的组员。”


    陆友馨嘟了嘟嘴,“古籍整理?妈妈你怎么都没想过让我加你的兴趣小组?”


    “上次问你,你不是嫌枯燥吗?”


    陆友馨抱着盛瑞茹一顿撒娇,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号人,眨了眨眼睛,“苏新棠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棠棠将母女俩的互动收入眼底,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意,“是啊,我们又见面了。”


    “抱歉啊,我不能让我妈妈陪你一块去吃饭了,因为我现在要跟我妈妈一块去食堂吃饭。”


    “没事。”棠棠向盛瑞茹颔首示意,“盛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那你回去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盛瑞茹被陆友馨拉着胳膊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道,“棠棠,咱们还是一块去吃饭吧。”


    88


    第88章


    ◎豌豆炒肉◎


    正好是饭点,食堂里挤满了人。


    窗口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棠棠点了一份清炒藕片,两份豌豆炒肉,主食是两个馒头。


    盛瑞茹有些意外,“棠棠,你也喜欢吃豌豆炒肉啊?”


    棠棠看向盛瑞茹的餐盘,上边的豌豆绿莹莹的,一看就是两份的量,“真巧,盛老师您也喜欢吃豌豆吗?学校食堂的豌豆炒肉,肉多豌豆少,我每次都忍不住点两份,不然筷子夹三夹就见着盘底了。”


    “是啊,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陆友馨听到这话,搁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她心颤了颤,不愧是亲生母女,连饮食口味都相似,但很快,她就把书里的剧情重新回想了一遍,很快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小说里原主之所以会暴露假千金的身份,完全是因为原主自己不断作死。


    她只要不像原主那样犯蠢,规避开那些会让她翻车的剧情,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不是陆家的亲生女儿,盛瑞茹和苏新棠这辈子也不可能会相认。


    “盛老师。”一个老教授看到盛瑞茹,手里端着饭缸,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欧阳老师。”


    “吃饭呢?这就是你家那个在首都大学上学的闺女吧?”老教授自然而然地把棠棠当成了盛瑞茹的女儿,毕竟盛瑞茹是难得的相貌好,气质俱佳,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是难得的漂亮。


    “欧阳老师,您误会了,这才是我闺女。”


    “噢……”那老教授在看到陆友馨的长相时,脸上明显浮现了一丝失望,但很快就开口道,“怪我,怪我,我老糊涂了。”


    欧阳教授脸上的那一抹失望狠狠地刺了一下陆友馨,她脸上还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但指甲早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盛瑞茹面带微笑,“哪里,欧阳教授您一块坐下来吃?”


    欧阳教授摆了摆手,“不了,我家那口子还等着我打饭回去嘞。”


    ……


    四月份,天气已经有明显升温的迹象。


    刚下过雨,水迹从叶片上滑落,滴滴答答的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潭,陈小慧“啪”的一声将附在手臂上的蚊子拍死。


    一股说不出的闷热烦躁压抑在心底,她突然用力地抓了一把头发,收回手时,指缝里已经夹杂着几根断发。


    “淑青说你应该会在这,看来她还是挺了解你的。”棠棠手里拿着两瓶北冰洋汽水,她将其中一瓶塞给她,“给你。”


    棠棠将盖子撬开,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汽水,“不开心啊?”


    陈小慧闷着不说话。


    “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待着。”


    “你考上首都大学,家里人是什么反应,是不是敲锣打鼓,到处挂满了红绸子?”


    “考上首都大学,基本上就是别人眼中的天子骄子了吧,但谁又知道,这个让人羡慕的名头下,是多少个夜晚的挑灯苦读,桌子上的蜡油厚厚的凝了一层又一层,墨水用光了一瓶又一瓶。”棠棠知道自己天资比一般人要高,很多难以理解的公式,她背上两三遍,做上几道题就能融会贯通了,但即便如此,为了考上首都大学,还是不得不付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我们这一辈子,都会不停的遇见比我们还要优秀的人,这些人,或许天分比我们高,或许资历比我们深厚,或许家境比我们好,或许机会比我们多,如果每一个比我们优秀的人,都要跟他去争个高低,那绝对会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你已经比绝大部分的人都要优秀了,人不能一直昂着脖子朝前看,偶尔也要朝后看看。”


    “优秀不是非得跟别人比,是你知道自己熬过多少个起早贪黑,多少个酷暑严寒,啃下多少坚硬难懂的知识点,钢笔里换过多少次墨水……什么是优秀?你已经超越了过去的自己,那就是优秀。”


    陈小慧的心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但梁翠霞潘艳梅她们不会管,她们年纪比她们三个都要大,尤其是梁翠霞,两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除了学习最惦记的就是还在黑龙江插队的男人和孩子,她们不会理解陈小慧的内心想法。


    就像潘艳梅说的,“小姑娘家哪来那么多愁?我当年刚进棉纺厂的时候,暴雨把车间给淹了,身上就披着一块雨布三班倒,水蛭都爬到了大腿上,现在不也熬过来了?”


    棠棠也是看她状态越来越不对劲,才决定开诚布公地找她聊一聊。


    棠棠把她的那瓶汽水盖子给撬开了,塞回她的手里,“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春天到了,湖边蚊子多。”


    棠棠走后,陈小慧又在湖边坐了很久,脑子里突然浮现了刚恢复高考的那个冬天,天寒地冻,她顶着三十九度的高烧,半夜两点还在煤油灯下复习。


    她现在整天陷在一种自卑自苦自怜的情绪里,对得起曾经那个努力拼命的自己吗?


    明明当时的自己觉得,只要能考上大学就好了,哪怕是大专也好,毕业了有个分配,收到首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快高兴疯了,没想到自己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她爸妈买了十几米的红绸子,横不得挂到大街上去,为什么上学之后,她就被“别人的优秀”迷了眼,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了呢?


    陈小慧呷了一口汽水,冰冰凉凉的汽水沿着喉咙进到胃里,驱散了部分身体的烦躁,棠棠第一名的好成绩、陆友馨的家世经历、钢琴芭蕾、老师的青睐……这些让她辗转难眠的东西,终于变得模糊起来,像一团白茫茫的烟飘出了她的脑子里。


    “对不起啊。”陈小慧对着湖面轻声道,像在跟那个顶着高烧复习的自己道歉。


    她把手里的汽水喝完了,拎着空瓶子往宿舍的方向走。


    刚到校道上,就看见棠棠和董淑青站在路灯下,显然是在等她。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董淑青就跑过来搂住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其实我还是习惯咱们三个人一块走,咱们明天一块去图书馆预习功课吧。”


    陈小慧看着被她挽住的胳膊,脸上浮现了一抹释然的笑容,“好啊。”


    “唔,我也意识到了一些我自己的错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说你和棠棠是乡下人了。”


    董淑青努了努嘴,戴着黑框眼镜的脸圆圆的,“我知道你也没什么恶意,既然你都向我们道歉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吧。”


    “所以你什么时候愿意尝试一下折耳根?”


    “啊?这辈子都不可能。”


    “试试嘛,真的很好吃的……”


    ……


    连轴转了半个多月,终于能挤出半天时间来好好休息一下,棠棠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这点时间去探望一下陆爷爷。


    陆老爷子很喜欢棠棠,觉得这姑娘不仅有灵性,聪慧,更难得是她身上有一种善良温润的品质。


    棠棠把橙子切成四瓣,看到带老花眼镜的陆老爷子把手里的书越拿越远,日光照着眼睛,“爷爷,您这样看书太费眼睛了,干脆我给您念吧。”


    陆老爷子乐呵呵地把手里的书递给她了,“好啊,那就辛苦小苏同志了。”


    陆老爷子看的是《资本论》,棠棠有些意外,没想到老爷子这都退休了还会看这样严谨的书,她把手洗干净了,掀开书页,然后认真地朗读起来,“恶鬼横行的乱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当道,利字当头……”


    棠棠的声音清脆悦耳,咬字清晰,断句节奏不疾不徐,带着自然的韵律。


    该停顿时绝不拖沓,遇到长句便顺势拆成短句,偶尔遇到生僻的人名和地名时,她会稍微放缓语速,舌尖在齿间多打半个转,给听的人留足琢磨的空隙。


    每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雨珠,脆生生地敲出轻重来。


    听她读书也是件难得的享受事。


    陆明柏回到家时,看见的就是棠棠读书的背影,还有朗朗的读书声。


    陆老爷子原本还眯着眼睛听,但棠棠读着读着,就看到陆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把手里的书放下,从旁边拿起一块羊毛毯轻手轻脚地给老爷子盖上。


    棠棠正打算回学校,她刚把门打开,迎面就撞见了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看他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棠棠很快就猜出了眼前男人的身份,陆君山和盛瑞茹的长子陆明柏——客厅里摆着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您是陆*大哥吧,我是盛老师的学生,我叫苏新棠。”


    陆明柏脸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种亲切感,“我刚才已经听家里的阿姨说了,苏同学,谢谢你给爷爷读书。”


    “不客气,陆爷爷也教我下棋了。”


    “爷爷自从退休之后就一直不太愿意跟人说话,可能是因为有你给他读书下棋,他最近情绪提高了很多,谢谢你,苏同学。”陆明柏看着她,诚挚地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89


    第89章


    ◎学长的刁难◎


    棠棠今天出门的时候,头上戴了一枚的银杏发夹,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才发现粘在发夹上的银杏装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黑夹子上脱落了,她在宿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棠棠有些失落,但也没想太多,她站在镜子前把有些松散的辫子重新编整齐了,挎上布包打算先去食堂吃饭,吃完了饭再去图书馆。


    饭点已经过了,食堂人不多,学生窗口前的菜盆只剩下一些残汤剩水,馍筐里还剩下几个白面馍馍,棠棠要了两个白面馍馍,那免费汤的大桶里还剩下一点紫菜蛋花汤,她用碗盛了一碗汤,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了。


    虽然没有菜,不过那馍馍本来就是白面做的好东西,他们家也就是这两年条件好了,才过上了顿顿吃白面馍馍的好日子,棠棠把馍馍掰成小片塞进嘴里,再喝一口紫菜蛋花汤,把嘴里的食物给咽进肚子里。


    对面坐下来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年轻女生。


    陆友馨脸上带着甜美娇俏的笑容,“苏同学,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家里的保姆在地上捡到的,本来要当成垃圾扔了,但我猜到是你的,就让她留了下来。”她说着,从自己贴身的小提包里拈出样东西,两根手指捏着的正好是棠棠发夹上掉的那个银杏装饰,银亮的指甲盖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是在城隍庙前的地摊上买的吧,让我猜猜这多少钱,一毛五?两毛?不过也是,你们乡下姑娘能有这个戴,也算体面了。”


    她说着,指尖一松,那银杏装饰“啪嗒”掉进了棠棠的汤碗里,带着油星子的汤渍溅到了棠棠的手背上。


    陆友馨嘟了嘟嘴,“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呢!”


    棠棠抬头时,正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她把手上的汤渍擦掉了,没看那个被泡进汤碗的银杏装饰,正色道,“陆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过你,你家里条件应该不怎么样吧,家在农村的山沟沟里,父亲是个公社的小干部,母亲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能混进首都大学,怕是祖坟都冒青烟了吧?”


    陆友馨往前探了探身,香水味混着优越感扑面而来,“像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眼珠子总往高处瞟,巴不得攀上什么有权利的人,好给自己捞点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可惜啊,我爷爷早就退休了,你就算把他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也是捞不着半点好处的。”


    陆友馨眨了眨眼睛,“我是我家的主人,我不欢迎你哟,我家的门槛,不是你这种踩着泥点子进来的人能迈的,往后别再往我家跑,省得保姆扫地时,还得特意拾掇你带进来的土渣子,脏了我家的地,可就不好了。”


    “你知道吗?你的身上有股子山沟里的土腥气,就算是洗上十回八回,那股土腥气也是洗不掉的。”


    陆友馨说着话,突然瞥见棠棠手腕上戴着块上海牌的浅紫色表盘的手表,镶嵌着几粒碎钻,看着秀气典雅,漂亮极了,陆友馨想到某种可能,眼眸浮现一抹晦色,她用力咬着嘴唇,克制心里的嫉妒。


    这样好的手表,以苏新棠的条件买不起,那就只能是别人送她的。


    送她手表的人,不出意料,就是周舒年。


    凭什么、凭什么一切好的东西都是她苏新棠的?她陆友馨就只能做她脚步的绊脚石?!她偏不,她偏要把这一切都牢牢攥在手里,不管是优渥的生活条件,优越体面的家世,众人羡慕的目光,长辈的赞许,这所有的一切,都该是她的,她通通都要攥在手里,谁也别想抢走!


    一个从山沟沟里钻出来的土疙瘩,凭什么来抢这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陆友馨刻意挤出来的甜甜的嗓音落在耳边,像是一根根银针往她耳里扎,棠棠垂眸看着浑浊的汤碗里泡着的那枚银杏装饰,怔愣了好一会。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去看陆老爷子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


    她抬眼时,声音颤了颤,“你误会了,我去看陆爷爷,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我爹娘虽然都是普通人,但我们活得堂堂正正,我被首都大学录取,也不是混进来的,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考进来的。”


    棠棠站起身,“你们家的门槛高不高,我不在乎,我跟人交往,也不是看门槛高低。”


    她没再看陆友馨的脸色,端起空碗往洗碗池走。


    她把银杏的小装饰从汤碗里掏出来,拧开水龙头,凉水哗哗冲过,把那上面的油星子冲得干干净净。


    棠棠长呼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些腌臜话她没必要听。


    ……


    陆友馨从食堂出来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落了下来,她烦躁地跺了跺脚,拿起手提包挡在头顶就朝外跑去。


    忙着避雨,她也没注意脚下的障碍,被那树枝一绊,差点就要朝着地面摔去,幸好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部,让她不至于狼狈摔倒。


    一张男人的脸映入了她的视线,司钧祥脸上布满了关切的神情,“你没事吧?”


    陆友馨认得这个人,是76级被首都大学招收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在研发小组里,因为年级高被安排当了组长,今年二十八岁,外边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怎么都掩盖不了骨子里那股油腻的土气,她看着他搂住自己的手臂,嫌恶地拧了拧眉头。


    她娇哼了一声,“还不松手?!”


    “哦哦,不好意思。”司钧祥不舍地松开了手。


    他今年六月份就要毕业了,作为“社来社去”的工农兵学员,他不出意料会分回老家去,但见过了首都的繁华,谁还想回到贫穷落后的黄土高原去?


    司钧祥想要争取一个留校任教的机会,所以他才争取进了阮教授的研发小组,但阮教授一直对他不咸不淡的,他本来以为留校没指望了,但陆友馨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新的转机。


    他可听说了,这个大小姐的爷爷退休前是省级领导,虽然退休了,但过去的人脉肯定还是有的,她爸爸是部队军官,妈妈是首都大学教授,真正的天之骄女,他要是傍上了她的大腿,还愁不能留校任教吗?


    陆友馨跺了跺脚,嫌弃地撇了撇嘴角,她本来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司钧祥,但眼眸一转,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好主意。


    ……


    研发小组实验室,棠棠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把一摞清洗干净的实验器皿给整理进收纳箱里,“学长,你让我洗的器皿都洗干净了。”


    司钧祥翘着二郎腿椅子上坐着,专心致志地磨着指甲,看起来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棠棠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学长,实验器皿洗干净了。”


    “学长。”


    司钧祥看起来像是刚听到她的话,他吹了吹磨出来的指甲屑,随便指了个角落,“哦,放那吧。”


    “这里还有一箱,你顺便一起洗干净了吧。”


    棠棠看着收纳箱里的瓶瓶罐罐,上边还沾着残留的液体,最底下压着的几个试管更不像话,内壁黏着圈发灰的黏液,这一堆起码要一个小时才能洗干净,她忍下翻脸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询问道,“学长,平时用来做实验的烧杯、试管、量筒、容量瓶、移液管,不该用完了就当时清洗干净吗?为什么会堆积了这么多没清洗的器皿呢?”


    “上次开会你不在,实验室规矩改了,以后每天都得安排专人清洗这些实验器皿和器具,对了,上次研究小组开会,你专业课程冲突了没来,下周日,研发小组要去接溪村采风,你记得回去后提前准备一下。”司钧祥说完后,又重新拿起指甲锉开始磨指甲,锉刀划过指甲盖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棠棠看着磨指甲的司钧祥,深呼吸一口气,她端起收纳箱的器皿,站在水槽边开始清洗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棠棠本来就是下课后匆匆过来的,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她按了按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酸麻的肩膀,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拿起一支脏污的试管开始清洗起来。


    “学长,都洗完了。”


    “都洗完了?”司钧祥看了眼收纳箱里的器皿,终于停下磨指甲的动作,他从抽屉拿出两页纸来,“这是入党申请书,你帮我写两份吧,记得别错字,规范整洁。”


    棠棠看着白纸扉页上的“入党申请书”五个字,她推回了桌子上,“学长,这我帮不了你,这不是我的分内之事。”


    “你什么意思?让你写两份申请书怎么了?组长的吩咐难道不是你组员的分内之事?!”


    司钧祥“啪”的一声把纸给拍到桌上,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桌子拍裂开,“苏新棠,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让你帮个忙是瞧得起你!写份申请书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天上摘月亮,还是说,你觉得帮组长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委屈你这个高考进来的“高材生”了?”


    最后几个字司钧祥咬得格外重,他当初靠着没日没夜地挣工分,抢着干最苦最累的活才获得了公社推荐的名额,被招收进了首都大学,结果咔的一下恢复高考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含金量大打折扣了,这让他怎么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


    “别给脸不要脸,要么现在就写,要么……你明天就不用来实验室了。”司钧祥往椅背上一靠,重新跷起二郎腿,只是这次没再碰指甲锉,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棠棠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再抬眼时,她的神色平静,“学长,我想你误会了,我进研发小组,招我进来的人是阮教授,所以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这入党申请书,我也不会帮你写的。”


    90


    第90章


    ◎暴雨被困山里◎


    接溪村位于首都郊区,背靠惘山,山上种着一圈又一圈的松柏,去年春天,由村党委牵头在山脚下开辟了一片专门种植茉莉花的基地,已近五月,山风里带了暖意,新抽的绿枝蹭蹭往上冒。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研发小组有人借了照相机,几个女生在石墩上站在,不断摆换各种姿势,棠棠在给她们拍照。


    “苏新棠,司钧祥学长叫你过去一趟!”


    “那你去吧,等你回来再给我们拍照。”陈小慧开口道。


    棠棠点了点头,问了那人司钧祥的位置,朝着后山的位置过去了,她到后山时,司钧祥和一个男生已经架好了监测设备。


    “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司钧祥看她脖子上挂着相机,便拿着那试管摆出了一副认真研究的姿势,“正好,你给我拍张照吧,记住要拍出认真科研的样子。”


    棠棠深呼吸一口气,没找角度和光线,随便举起相机就拍了张。


    “给我看看。”


    棠棠把相机里的照片他看了,司钧祥撇了撇嘴,“行吧,把相机给我,你在这看着。”


    棠棠愣了一下。


    “愣着做什么?去啊。”说完这句话后,司钧祥又对旁边那个男生道,“我们走。”


    “这不太好吧……”那男生犹豫了一下,虽然山脚下就是接溪村,但惘山地势复杂,留一个女生在这里总归是不太安全。


    “你不走?那你就在这陪她吧。”司钧祥道。


    那男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司钧祥一块走了。


    ……


    回学校的大巴车在村口停下,带队的负责人喊道,“大伙清点下人数,人齐了就咱们就回学校了!”


    “一、二、三、四、五……十七,缺了三个人。”


    陆友馨甜甜地开口道,“组长他们留下来做生态环境监测,不跟咱们一块回去啦!”


    陆友馨的“他们”是接着“缺了三个人”说的,所以大伙自然而然就认为缺的三个人都留下来做生态环境监测了。


    带队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行,那咱们聚不管他们了,这四月的天气情况多变,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学校吧。”


    陈小慧听到陆友馨的话,微微皱了下眉头,但也没想太多,跟着大伙一块上了车。


    大巴车在村口土路上摇晃行驶,很快就扬起一阵阵灰尘。


    ……


    松柏在空地上投下茂密的树荫,空气中混合着草木和腐叶的味道,棠棠刚把一串数据记录到本子上,一滴豆大的水珠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噼里啪啦的雨点就砸到了身上。


    天阴得很重,大片大片的黑云翻滚,照这个架势,肯定是要下大暴雨了,棠棠手忙脚乱地收拾记录的数据和仪器。


    司钧祥和男生刚下山,还没来得及去村口坐车,一场大雨便来势汹汹,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到附近的村民家里避雨。


    周舒年下午四点左右就听到宿管说棠棠出去了,他在楼下等了一个小时,都没看到她回来,看到李萍从女生宿舍出来,他忙凑上前去问,“你好,我想问下苏新棠她回来了吗?”


    “棠棠?我跟她不是一个专业的,早上好像听说他们研发小组好像去接溪村采风了,去了就没看到她回来。”


    “接溪村?”


    “对,我记得说是那边专门规划了一片种植茉莉花的基地……”李萍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周舒年匆匆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只看到冷硬的背影,“哎?你去哪?”


    周舒年从首都大学出来后,招手即停上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去接溪村。”


    那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这个客人,“接溪村?那离这有三四十公里呢,价钱可贵,你确定是要去接溪村?”


    “对,我确定要去接溪村,多少钱都不重要,麻烦您快点。”


    司机听到这话麻利地挂了挡,方向盘一转,“没问题,去接溪村的路不好走,得绕段山路,你坐稳了。”


    ……


    司钧祥揩了把额头的雨水,看着外边一片白茫茫的漂泊大雨,无比地庆幸道,“这下了雨,惘山的情况就更复杂了,幸好咱们下山了,这四月份的天气也实在是古怪得很,大暴雨说来就来。”


    “学长,苏新棠还在山里呢。”男生忍不住担忧道。


    “管她呢,她又不是三岁小儿,下暴雨了她不会找地方躲吗?”


    “可是……”男生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男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村里热情的老乡打断了,“来,小伙子,被雨淋坏了吧?喝点红糖水暖暖身子,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


    司钧祥看到红糖水眼睛一亮,他用眼神警告了一番男生,让他嘴巴闭紧点。


    “小伙子,你们这个天气搞科研,可太不容易了。”


    “老婆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也想为接溪村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冒着雨测数据,淋得浑身湿透,这些都不算什么。”司钧祥说着话,呷了一口加了足足的生姜熬的红糖水,感觉一口下去,浑身都妥帖了。


    那老婆婆听到这话,忍不住连叹了几句好,并央求他们留下来吃了晚饭再回去,司钧祥也就顺势应下了。


    那老婆婆去厨房后,堂屋里就剩下司钧祥和男生两个人,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拍门的人正是周舒年,开门后,他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棠棠的身影,脖颈上隐约有青筋浮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苏新棠呢?”


    “你谁啊?”司钧祥个头不高,周舒年有一米八几,两人对峙,瞬间就落下了气势来。


    周舒年也算是首都大学的知名人物,男生认得他,“她还在山里。”


    司钧祥还没来得及说话,“哐”的一拳便捅到了他的脸上,他的黑框眼镜瞬间就被砸烂了,他立刻感到鼻子和嘴热乎乎的,一股猩红的热流从鼻腔涌了出来。


    周舒年忍不住掀起他的衣领骂道,“畜生!你竟然留她一个人在山里!”


    说下这句话,他便狠狠地把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甩到了一旁的脚地上,没再看他一眼,开了门就朝着惘山的方向上了山。


    黑云压顶,电闪雷鸣,傍晚的惘山黑漆漆的一片,偶尔一道雷劈下来,在天际划开一道撕裂的口子。


    周舒年的雨伞早就不知道丢在了何处,倾盆的大雨将他整个人都浇湿透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奋力在雨中寻找棠棠的身影。


    “棠棠、棠棠——”


    白茫茫的暴雨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忽然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一场大的一场暴雨。


    ……


    山里的蚊虫不少,棠棠翻开数据记录的本子看了眼,上边记录的数据都好好的,她松了口气。


    这场雨下得突然,但幸好及时地把仪器搬回了研发小组的补给点帐篷里,人也没被淋湿。


    一抹愁绪染上心头,棠棠叹了口气,这雨没有停的迹象,今晚估计要在山里待一晚了,她将衣服的袖子抡了起来,看了眼手表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棠棠最近忙着研发小组和兴趣小组的事,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周舒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棠棠、棠棠——”


    棠棠起初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攥着本子站起身,又重复听了好几遍,才拨开帐篷门口垂落的雨帘,又惊又喜地朝着声音来源处喊,“舒年哥哥,我在这里!”


    她喊完这句话后,就跑进了雨幕里,朝着声音的来源跑去。


    她睁大眼睛看着雨里的年轻人,“舒年哥哥。”


    “棠棠?”


    周舒年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温暖的怀抱就搂住了他。


    雨已经停了,滴答滴答的水珠从树叶上滑落,地里的昆虫从土壤里爬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补给点前的空地上生起了一堆火,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光映着得脸红红的。


    火光下他眼底的红血丝看得分明,明显是在雨里找了很久。


    棠棠忍不住眼睛一酸,脑袋靠到了他的肩膀上,“舒年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舍友告诉我,你在接溪村,我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就赶过来了。”周舒年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他环顾了一圈摆着各种仪器的帐篷,“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研发小组的补给点,有时候我们系老师也会带我们来惘山做调研。”


    周舒年应了声,没说话了,棠棠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处。


    “棠棠,研发小组的事,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提起这个棠棠就发愁,她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向阮教授告知情况,但没有证据,到时候司钧祥倒打一耙说我污蔑他……大不了,我到时候就退出研发小组吧,正好我也能落个清静。”


    提到退出研发小组,棠棠眼睛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涩,这个项目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进度,让她在这个时候退出,就相当于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周舒年主动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把事情交给我,让我来处理。”


    “嗯?”


    “他不是最习惯欺软怕硬吗,我要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最硬的。”


    棠棠看着周舒年放狠话的模样,眉眼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她一直以来接触的周舒年,性格温润,透着股书卷气,没想到他还会有放狠话的一面。


    她眉眼带笑,想到周舒年素来有分寸,“好,那我就交给你了。”


    棠棠手里塞进来一个小玩意儿。


    她拿起来仔细看,“这是……我的发夹?”


    周舒年递给棠棠的正好是她之前的那枚银杏发夹,上边的银杏装饰脱落后她就丢进了斜挎的布包里,前两天被他拿回去了。


    “我用胶水把装饰重新粘上去了。”


    棠棠的声音轻轻的,尾音被雨声泡得有些软,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舒年哥哥……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