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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棠棠兄妹抵达首都◎


    关键时刻,一个穿着军装的手突然攥住了男人拿刀子的手腕,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男人的神情痛苦万分,手里的刀子就掉在了地上。


    火车上的乘务员室内,棠棠兄妹俩录过了一遍口供后,就被带到了这里休息。


    乘务员室约莫三四平方米,贴墙放着一张铁架单人床,白色的旧棉被上印着“铁路专供”的暗红戳子,还有两个掉漆的搪瓷茶缸,乘务人员为了表示对棠棠兄妹俩见义勇为的感谢,专门把他们安排到了这里休息,虽然空间不算宽敞,但比起那嘈杂拥挤,连坐都坐不安稳的车厢,这里要安静舒适太多了。


    苏觉胜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的,“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差点你的一只眼睛就保不住了,我现在都感觉心脏都还没回到胸膛里,不过棠棠,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那俩人是人贩子的?”


    棠棠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刚才帮她拦刀的军装男人就走了进来。


    那男人迈进乘务室,身姿笔挺得犹如白杨,看起来约莫四十几岁,两鬓夹杂着些许白发,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像鹰眸般锐利,但说起话来很和善。


    棠棠他们刚才已经跟这个男人简单的交谈过,知道他叫陆君山,今年四十六岁,是首都某部队的军官,这一趟是从外地回首都的。


    陆君山把一瓶药油递到棠棠手里,“这是活血化瘀的药油。”


    棠棠刚想起身去接,手臂传来的痛感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苏觉胜见状,忙先一步接过来,拧开药油的盖子,倒出一点药油在手里搓热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揉在她撞出来的手臂淤青上。


    这药油一看就好,闻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抹开后呈半透明的橘色,接触到皮肤后不是那种火辣辣的刺激感,是那种丝丝缕缕的温热,揉了药油后,青紫色的淤痕很快就慢慢变淡了。


    “那两个人已经都交代了,他们是在外地的一个码头偷的孩子,准备要到渭南去给买家交货的,他们俩只是同伙,为了掩人耳目装作了夫妻,已经拷上关押起来了,孩子被喂了安眠药,但剂量不多,应该对孩子身体没有太大影响,两个人都说是第一次拐卖孩子,不知道这个情况是否属实,是否还有其他的受害者,等火车到站后,会把他们扭送到铁路公安局处理,然后想办法找那孩子的家人。”


    苏觉胜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竟然真的是人贩子,太可恶了,就应该把他们千刀万剐!”


    苏觉胜小时候就听他爹说过,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偷盗、骗取,都不是罪无可恕,唯独只有拐卖这一条,真的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小姑娘很有胆色,竟然敢直接追上前去,要不是你,恐怕孩子的家人这辈子都要在痛苦中度过了,你是怎么发现那对人贩子的不对劲的?”陆君山眼里的欣赏难以掩饰。


    棠棠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如实回答,“那个女人的抱孩子的姿势不对,孩子的脑袋磕到座位上,竟然一点都不心疼孩子,孩子哭了,第一时间不是看尿布湿没湿,不是给孩子喂奶,竟然是给孩子喂水?三四个月的孩子是用不着喝水的,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父母,而且她听到我说她说话带有南洋口音时,反应很激烈,反正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现在想想,那女人就是因为觉得她和哥哥是两个学生好糊弄,所以才换到了他们对面的位置。


    陆君山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小姑娘不仅聪明,勇敢,还有一颗细腻的心,一般人是不会像你这样观察细致的。”


    从刚进门到现在为止,陆君山就一直不停地在夸她,棠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陆君山环顾了一圈四周,注意到他们脚下的行李,“你们这是要去首都上大学?”


    苏觉胜咧着一口白牙笑,忍不住挺直了身板,“对,我妹妹要去首都大学,我要去首都交通*大学。”


    陆君山看这兄妹俩的穿着打扮,估摸着这俩孩子应该是从农村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有这么高的天资,“好啊!从农村考进首都的大学,不容易!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陆君山的目光落在棠棠身上,笑呵呵地,“说起来,我女儿今年也被首都大学录取了,她跟你年纪差不多。”


    “小姑娘这么聪慧勇敢,到了首都大学肯定也是出类拔萃的。”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那就谢您吉言了。”


    “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了,需要留下来处理点事情,你们到首都,还要再坐上十五六个小时的火车,外面有乘务员,你们兄妹俩要是有什么需求就直接他们提。”想起来什么,陆君山从口袋里掏出个软皮笔记本,撕下一页纸后快速在上边写了串号码,“这是我在首都的联系方式,要是将来遇上什么问题,尽管开口。”


    “好,我记下了,谢谢您。”棠棠接过字条。


    陆君山边往外走,还顺便叮嘱了几句,“首都大学和首都交通大学离得不远,火车站应该会有学校那边负责去接应的老师,你们到时候直接跟着他们去学校报道就行,记得把户口迁移证和介绍信都装好,别弄丢了。”


    棠棠点头,“我们知道了,陆叔叔。”


    陆君山离开后,乘务员室内只留下棠棠和苏觉胜兄妹俩。


    早上五六点就从家里出发赶到县里,再折腾摇晃了四五个小时的汽车,一口热食都没吃上,好不容易坐上了火车,刚吃了一点东西,又碰上了人贩子,现在是浑身又酸又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苏觉胜一屁股坐到了那床铺上,躺下的时候忍不住喟叹出声,“棠棠,这里可真好,咱们也是直接坐上卧铺了。”


    虽然有个硬座坐就已经很好了,但那硬座又硬又挤,硬邦邦地硌着后腰,苏觉胜个子高,那脖子和腿都得缩着,时间长了,肩背酸得像被牛踩过似的,能更舒服的躺着,谁不想躺着呢。


    “是啊,这里可真好。”棠棠也不由得道。


    火车上的卧铺是不公开出售的,普通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票,得单位开证明才能换卧铺证。


    棠棠也没想到他们能坐上卧铺,她刚想爬到上铺休息,苏觉胜忙说道,“你睡下铺吧,你手臂上还有伤呢。”


    苏觉胜说完这话,就骨碌地爬到了那上边的卧铺,把下铺让给了妹妹。


    棠棠感动地看了她哥哥一眼,在那下铺躺下了,能在火车上坐上卧铺,这也太幸福了,被哐当哐当的声音四面八方包围着,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头顶的铁架子,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虽然卧铺挺舒服的,但到底是在动荡的火车上,也不太安稳,感觉虽然是睡着了,但也只是进入了很浅的睡眠状态,意识还残留着。


    抵达首都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了,棠棠和她哥哥提着行李出了火车站。


    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一股气流涌来,让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如潮水般的人流就这样闯进了她的眼里。


    看着随处可见的楼房,大街小巷涌动着人和车辆的洪流,嘈杂的人声就如同席卷而来的洪水一般,到处都汇集着黑色自行车的旋流。


    兄妹俩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大都市,第一眼不免就被震慑住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乖乖,这么多的楼房、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自行车。


    那马路又宽又大,比他们榆槐村的公路宽了三倍都不止,路边开着紫嘟嘟的丁香花和泡桐花,看着漂亮极了,公交车随处可见,商店里挤满了人,飘着热气的吃食档口前排着长队。


    原来这就是首都。


    这一切给他们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原来在榆槐村、原林县、乡阳市之外,还有这么大的地方。


    棠棠咽了下唾沫,“觉胜哥哥,那边有举着首都大学牌子的,咱们过去问问吧。”


    苏觉胜也回过神来了,点了点头,但还没等他们过去,那边举着牌子的老师就先注意到了他们。


    “你们是这一届的新生吗?”


    “对。”棠棠把首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给他看了。


    那老师把录取通知书还给她,笑道,“我就是首都大学的老师,苏新棠同学,你是咱们学校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学生,首都欢迎你们,首都大学欢迎你们,咱们学校有汽车在外边接应,你们跟我过来。”


    棠棠和觉胜跟着那老师走过去了,果然有负责接人的公共汽车在路边停着,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学生。


    兄妹俩上了车,棠棠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车内广播正播着一段《东方红》的旋律,激昂,嘹亮有力,她看着窗外面跃入眼底的城市风貌,心潮也像播放的这段东方红旋律一样变得澎湃起来。


    青春又激昂,新奇又美好。


    72


    第72章


    ◎新奇的体验◎


    首都的几所高校正好都是这几天开学,学校门口汇聚了不少人。


    首都大学矗立在金黄的阳光里,青灰色的石质门柱巍峨厚重,门前盘踞着两尊石狮雕像,虽历经岁月却依旧威严,蓝底烫金字的“首都大学”四字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两侧延伸出的雕花铁栅栏向远处舒展,透着庄重与大气。


    步入校园,映入眼帘的是笔直宽阔的梧桐大道,校园里湖光粼粼,石桥横跨碧水,垂柳依依拂过湖面,红墙灰瓦的教学楼与翠绿爬山虎相映成趣,处处透着沉稳而蓬勃的学术气息。


    棠棠只要想到自己未来四年要在这样底蕴深厚的百年学府学习,那原来平静下去的心潮又忍不住激荡起来。


    从校车下来,棠棠在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们的指引下,去排队办理入学手续,登记完各种信息后,领了宿舍钥匙。


    她们的宿舍在三楼,这座宿舍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白色的外墙是石灰粉刷的,有些地方已经脱落,露出斑驳的墙皮,攀爬着一株茂盛的爬山虎,宿舍铁栏大门前投下一片香樟树的绿荫。


    到宿舍时,已经有一个舍友先到了正在收拾东西,棠棠跟新舍友打了个招呼,宿舍是六人间,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中间摆着六张拼在一块的单人桌,其中一张桌子上已经放置了东西,棠棠看了眼剩余的五个床位,最后选了一个里边靠窗的下铺。


    苏觉胜帮着她妹妹把行李给拆出来,用抹布擦过床板后,把卷起来的草席抖开了铺到木板床上,转头把麻袋里的棉花褥子给拽出来,再铺上浅蓝色碎花的床单,被子叠成方块靠在墙角。


    做完这些,他又帮着棠棠把桌子擦干净了,搪瓷缸、脸盆、暖瓶统一放在宿舍固定角落。


    棠棠看着苏觉胜做这一切,感觉一股暖流在心底流淌,她哥哥虽然平时胡咧咧的,但现在倒是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棠棠想起来他们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她娘把他们送到家门外,叮嘱他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


    这么多年,她哥哥一直都把她照顾得很好,要是有人欺负她了,他总会第一个挺身而出。


    她的所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他虽然嘴上说着嫌弃拒绝的话,但都会跟着她一块胡闹的完成。


    不一会儿,宿舍的其他人也到齐了,大家都互相认识了一下,一共六个人,其中年纪最大的是梁翠霞,今年三十二岁,男人还有两个孩子一块陪着她来的,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染色不太均匀的蓝布衣裳,身上到处可见劳动的痕迹,据她所说她是68届的高中毕业生,毕业之后去了黑龙江农场插队,她男人也是跟她一块去插队的知青。


    第二的就是潘艳梅,她今年二十八岁,是苏州某国营纺纱厂的女工,已经有稳定的对象,但还没有结婚。


    第三就是李萍,今年二十二岁,不过她和棠棠他们不是一个系的,她是管理系的。


    第四就是陈小慧了,二十岁,从S省省城来的,据说父母都是干部,从衣着条件上来看,她应该是她们里边条件最好的,一身国营商店买的时新样式的成衣,穿的还是一双小皮鞋,她的箱子里有洗发精、面霜、口红甚至一些很有名堂的化妆品,大概是家庭条件不错,自己也争气,所以浑身隐隐散发着股傲气,不太瞧得上棠棠他们这些乡下小地方来的。


    棠棠在他们里边排第五,单从相貌上来看,棠棠是这几个人里无疑最出挑的,但那穿着也是真的土。


    尽管出门在外已经尽量体面了,她这身衣裳还是她娘提前一个月给她裁的,但臃肿厚实的杏粉色棉袄,搭着深蓝色的棉裤,手工做的布鞋,以及那股跟这个大城市格格不入的气质,无一不在表明她是乡下来的。


    棠棠她也是到首都了才发现,现在都不流行买布自己裁衣裳了,而是直接买那国营商店里出的时新成衣。


    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叫董淑青,黔省人,她是家里六个哥哥后的第七个孩子,性格挺文静的,比棠棠还小一个月。


    主要分为三个类型,棠棠、梁翠霞、董淑青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农村出来的,带着局促的土气,也有像陈小慧、潘艳梅这样明显看起来就是城里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带着股优越感的,也有像李萍这样城乡结合部出来的不土不洋的。


    因为她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所以年龄差距也很大,来自天南地北,说话还都夹杂着各自省份的口音,说了一会话后,棠棠还要陪她哥哥一块去交通大学报到,就先走了。


    刚从女生宿舍出来,棠棠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姊妹俩刚见面就忍不住抱在了一块。


    首都医学院比他们提前一个星期开学,所以瓦妮一个星期前就动身了。


    “我估摸着你们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天到了,去车站没看到人,想着你们可能已经到了学校,就直接过来找你们了。”瓦妮激动道。


    “你俩都办完入学手续没?”


    “我已经办完了,觉胜哥哥帮着我把行李给收拾好了,我现在要陪哥哥去首都交通大学报到嘞。”


    “那咱们一块过去吧,办完了手续我请你们俩吃饭。”瓦妮估摸着他们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食。


    “好呀好呀。”棠棠他们确实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乎的食物,昨天早上六点从家里出发,抵达县城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又颠簸了三、四个小时的汽车才到乡阳市,坐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抵达了首都。


    他们怕耽搁时间,也不敢停下来吃饭,就是对付着吃一口从家里带的干粮。


    瓦妮帮忙分摊了一部分行李,堂姊弟妹三人就往首都交通大学走了,这首都的公交车跟他们乡下的公共汽车不一样,在乡下,基本上一天就两趟车,早上一趟中午一趟,而且都是连接县城与主要公社的固定站点,下车后还得再走上一段路才能回到村里,首都的公交车十几分钟就有一趟,几分钟就到一个站点了,非常灵活便利。


    他们乡下的公共汽车主要就是木板凳,车厢内壁就是裸露的铁皮,很简陋,也没有扶手,坐车的都是农民、赶集的群众,扛着锄头、背着竹筐坐车都是常事,车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和家禽味。


    首都的公交车是一排排的塑料座椅,车窗挂的是蓝色窗帘,还有立柱扶手和拉手环,每到一站的时候会有广播报站,不像他们乡下的公共汽车到站只能靠司机吼,那车里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工人、学生或干部,穿的是蓝布工装和的确良衬衫,他们身上背着帆布袋或菜篮子,自觉排队上车。


    首都交通大学离首都大学不远,几个站就到了,棠棠陪着她哥哥办完了入学手续,又给他把床铺和一些简单的日用品都给收拾好了,从学校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棠棠兄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瓦妮带着弟弟妹妹走进了一家国营面馆。


    正好是饭点,面馆里的人不少,牛肉面三毛钱,炸酱面两毛五,菜汤面一毛五,素汤面一毛钱。


    瓦妮说要请客,棠棠知道她姐虽然考上了大学,但估计生活费方面也不会太宽裕,所以只点了一份菜汤面,苏觉胜点了炸酱面,瓦妮也给自己点了一份菜汤面。


    面很快就好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碗,手擀的细面上铺着绿油油的菠菜,吃起来很鲜,里边还有油豆腐和猪油渣,吃起来可香了,尤其是棠棠兄妹已经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没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了,此刻喝了一口那热乎喷香的面汤,幸福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棠棠他们这个位置正好在门口,路灯把整个街道照得明亮,晚风习习,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一阵悦耳的旋律。


    “真好啊。”棠棠吸溜了一口面条,感觉五脏六腑都妥帖了,“要是在榆槐村,这个点肯定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狗叫声。”


    “是啊。”瓦妮也忍不住感叹道。


    就在四个多月前,她还在榆槐村生产队,扛着锄头戴着草帽,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垦地、锄草、挑大粪的日子,甚至在大半年前,她差点就要嫁给一个农村后生,哪里能想象到现在,她能坐在首都医学院干净明亮的教室里上课,不用再担心暴雨耽误干农活,也不用在干了一天的农活之后,强撑着精神才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上一会书,她想什么时候看书就什么时候看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课本里的铅字工整清晰,再也不是模模糊糊歪歪扭扭的,下课铃响,走廊里满是讨论病例和实验的声音,同学们带着求知的热忱,奔向图书馆和实验室,严谨又自由,枯燥又浪漫。


    瓦妮已经想过了,她这一生绝对不能再回到农村去,她要努力学习,争取将来能够留在城里,像城里人那样,穿时新样式的的确良花衣裳,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逛公园,看电影。


    苏觉胜忍不住咂舌,“首都可真大,我跟棠棠今天到的时候,眼睛都快看花了。”


    瓦妮对此深感赞同,“你们俩还互相有个照应嘞,我下了火车跟个傻子似的,对着月台指示牌转了三圈,折腾了好久才到了医学院,前几天都是脑袋都是懵圈的,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瓦妮姐,你们已经开始上课了吗?”


    “是啊。”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他们今天刚开学,还没有开始上课嘞。


    瓦妮笑道,“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上大学里上课的感觉的。”


    73


    第73章


    ◎雪华堂珍珠霜◎


    棠棠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大概也就是两个星期,她就基本上适应了大城市的生活。


    棠棠学的是化学,他们现在上的主要就是基础课,她实在是太喜欢上大学的感觉了,不必像高中时那样,为一道题目反复求证标准答案,教授会在课堂上跟他们说“学术本无禁区”,允许他们批注和讨论不同的见解——这是框架治学下的自由,也是棠棠第一次触摸到知识的参差与辽阔。


    除学习外,大学里还有很多很多课外活动也非常有意思,学校每周六晚都会在阶梯教室或露天操场放映电影,除《居里夫人》外,还有《列宁在十月》《百万英镑》之类的一些解禁的外国影片,学科讲座,文学社团活动,都很值得去参加。


    在生活方面,学校每个月会给他们发十二块钱的补贴,三十斤粮票,她爹娘每个月各给她和哥哥寄三十块钱的生活费,这笔钱已经足够覆盖她在大学里的日常开销了,棠棠物欲不高,除了平时吃饭,加上会买一些简单的日用品,买一些书,就没什么其他方面的支出了。


    宿舍关系也挺和谐,学校是阶梯教室,坐在后边容易听不清老师讲课,每次她们宿舍有人先到了,都会用书包给其他人占个位置,要是遇上下雨天,在宿舍的人也会帮其他人把衣服给收进屋子里。


    这天上完一节高等数学后,棠棠跟几个舍友约好了一块去食堂吃饭,他们学校食堂的伙食很好,量大实惠,主食花样特别多,馒头、花卷、面条、窝头、饼子都有。


    馒头五分,花卷七分,面条一毛,窝头三分,饼子五分,口感特别扎实,至于菜也挺便宜了,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三毛钱一份,猪肉炖粉条两毛钱一份,像清炒白萝卜片这样的素菜只要一毛钱一份,比棠棠高中食堂还便宜,菜是用大铁锅炒出来的锅气很足,色香味俱全,食堂每天都有免费的汤水供应,有时候是紫菜蛋花汤,有时候是冬瓜绿豆汤。


    棠棠点了一份樱桃肉和一份清炒土豆丝,再买了一个白面馒头,今天食堂供应的汤是海带萝卜汤,上了一上午的课,大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买到饭菜后谁也没顾得上说话,埋头就是哐哐一顿吃。


    “这个月生活补贴发了,下午没课,咱们去逛百货大楼吧,顺便看看有什么时新玩意儿。”陈小慧提议道。


    听到百货大楼四个字,董淑青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棠棠也觉得没问题,她还没有去过首都的百货大楼呢。


    梁翠霞和潘艳梅对跟三个小姑娘出去逛街的兴趣不大,李萍下午还有课,于是棠棠便和陈小慧还有董淑青三人一块出门了。


    首都大学离百货大楼不算远,从学校门口出来坐七个站的公交车就到了,百货商场是一座典型的苏联式建筑,门梁上方有个红五星,左右呈中轴对称,平面规矩,中间高两边低,主楼高耸,回廊宽缓伸展,并且是三段式结构,整座百货大楼由檐部、墙身、勒脚三个部分组成,有种严格的秩序感和平衡感。


    百货大楼里能买到绝大多数当下的紧俏货,大楼一共有三层,主要分为四个区域,日用百货区、服装鞋帽区、食品副食区和文化用品区。


    日用百货区能买到不仅能买到搪瓷盆杯、铝锅暖瓶,还能买到香粉香皂和雪花膏这类护肤品。


    服装鞋帽区主要是棉布和的确良布料做的成衣,都是时新的样式,主要是蓝灰黑三个颜色为主。


    食品副食区能买到糖果、糕点还有水果罐头。


    至于文化用品区就是学生和职工常用的钢笔、笔记本和算盘了。


    首都大学旁边就有商店,她们平时不轻易来这边,琳琅满目的商品跃入眼帘,都快把眼睛给看花了,棠棠看了一会,发现那面霜和雪花膏上边都印着“雪华堂”三个字。


    “雪华堂?”


    “雪华堂?”陈小慧目光落在玻璃格子里的瓶瓶罐罐上,好心给她科普道,“这雪华堂可有名了!三十年代就创立了,那会儿推出的护肤品在全国都很火,不仅在首都,在港城和外国都很有名气,听说雪华堂的面霜、雪花膏,都是滋润效果特别好,很多人都爱用,你们这些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估计就是从来没听说过了。”


    说完这句话,陈小慧看着自己眼前这两个乡下农村来的土包子舍友,忍不住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事实上,这段科普陈小慧也是从她的高中同学嘴里听来的。


    说着,陈小慧想起来什么,忙道,“我听说雪华堂有一个叫珍珠霜的,能拿给我看看吗?”


    那售货员听到她的话,便从那货架上拿出用一个小玻璃瓶装着的珍珠霜递给她,红色瓶盖印着金色凤鸟,别致又典雅,底下用来装珍珠霜的是一个白瓶的玻璃瓶,能看见里边乳白色,质地滑润的霜体,估计一涂在手上也是很快就抹开了,不像有些面霜,挖一块抹在手上,搓半天都搓不开,凑近闻了闻,还有股非常淡雅的玉兰清香。


    陈小慧看完了,棠棠和董淑青又拿过来看,睁大了眼睛,她们连雪华堂都没听说过,更别提这个什么珍珠霜了,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这多少钱?”


    售货员开口:“一瓶三块钱。”


    陈小慧有些踌躇,这三块钱对她一个大学生来说也不算少了,“要票不?”


    “要工业票。”


    听到这话,陈小慧眼里的光瞬间就熄灭了,棠棠开口道,“要不再看看其他的面霜?我瞧着这个蓝铁盒装的面霜也不错……”


    “算了。”陈小慧兴致缺缺。


    从百货大楼回来后不久,这天下午,棠棠正在教室上自习,就听到说有人找她,她到教学楼下看到来人,既惊讶又欣喜。


    “觉生哥哥!”棠棠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苏觉生,兄妹俩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你从部队来?怎么也不提前写信告知我一声?让我去火车站接你!”


    苏觉生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几,一身军绿色的上衣,剑眉星目,姿态英挺,神采焕发,咧着一口白牙笑,肤色晒得黝黑。


    苏觉生小时候不爱学习,每次一写作业跟浑身刺挠似的坐不住,一手字写得跟鸡爪子爬似的,但家里经历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高中三年,加上部队锻炼的这几年,明显沉稳了许多。


    苏觉生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军帽檐下的眉眼藏着笑意,“还记得我之前写信说在前线立了功吗?部队批准我去军校进修,特地批了三天探亲假,我想着坐火车正好路过首都,正好能来看看你和觉胜,就买了站票连夜赶过来。”


    “军校进修?这也太好了!爹娘要是知道肯定得高兴坏了!”棠棠听到这个消息,打心底里替她哥哥高兴,进了军校,不仅能学到更多真本事,而且听说上过军校以后发展也会比没上过军校的好嘞。


    “觉生哥哥,我想你一路上过来肯定饿了,咱们先到学校食堂吃饭,吃完饭再去学校四处转转,我们学校可漂亮了。”


    “好啊。”


    吃饭之前,棠棠还不忘先跑学校招待所给她哥哥订了个床铺。


    到了食堂后,棠棠又跑上跑下买了一堆饭菜,东坡肘子、酱烧猪排、卤牛肉、大盘鸡,全是她平时舍不得买的高价菜,还有炝炒土豆丝和素炒芹菜,以及两瓶汽水。


    苏觉生高兴地看着她忙上忙下,他想起来他爹苏老三刚把棠棠领回家的那一年冬天,那时候的棠棠特别瘦特别小一个,总是怯生生的,怕被赶走,手臂上有很多被打被拧的伤痕,那年他们的爹因为藏诗事件被抓走,她一个人躲在草丛里哭,觉得自己是扫把星才会连累了他们的爹。


    现在的棠棠身上已经彻底看不到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的影子了,身材纤细又高挑,穿着一身浅黄色的棉布衬衫,乌黑亮丽的长发用蝴蝶结头绳给扎了起来,哪怕是在天子骄子的首都大学,她也是人群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苏觉生一路走过来,也大致对首都大学的校园环境有了个轮廓,他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咱们国家的顶尖学府,棠棠,哥哥为你能考上这样好的大学高兴,也为你感到骄傲!”


    “你和觉胜都能考上大学,这真是太好了。”


    棠棠忍不住笑,“那还得多亏了你给家里寄回来的那一堆营养品,把身体和脑子的精力都跟上了,还有二哥,他搜集了很多高考的复习资料给我们寄回来,我那几个同学都说多亏了他的资料,不然怕是就考不上大学了。”


    “对了哥哥,你被选拔去军校进修的事,爹娘知道了吗?”


    “上次给家里寄信已经提前跟他们说过了军校的事,但当时名额没有定下来,前几天名单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给他们发过电报了。”


    兄妹俩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唠话,脸上都是激动的笑意。


    “从这里到觉胜他们那里远不远?”


    “从首都大学过去交通大学不远,就五个站,等会我陪你一块过去,到从首都大学到首都医学院可就远了,单程都要一个多小时。”棠棠他们今天下午都是自习,可以请假。


    “行,到时候叫上觉胜,咱们兄妹仨人一块出去吃个饭。”


    “我还叫了另外一个人。”


    棠棠把那肥而不腻的东坡肘子往她哥哥碗里夹,听到这话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谁啊?”


    苏觉生故作高深地咳了两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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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再遇周舒年◎


    晚上七点,苏觉生在首都大学附近的饭馆请弟弟妹妹吃饭,这家饭店看起来还挺高档的,外墙是浅白色的,门窗上边做了欧式的浮雕,饭店内部的电灯很明亮,有很大一面的玻璃窗。


    “哥,这也太贵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棠棠看了眼那上边的价格,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


    饭馆里的菜品以俄式经典菜品为主,罐焖牛肉三块钱一份,奶油烤杂拌两块五一份,炸猪排一块八一份,红菜汤八毛钱一碗,酸黄瓜沙拉六毛钱一份,就连那炒饭也要七毛钱一盘,这在这里吃上一顿饭,得花上好几天工资了。


    “没事,你敞亮吃,大哥现在一个月工资几十块钱呢。”


    既然她大哥都这么说了,棠棠干脆就踏实坐下吃这顿饭了,兄妹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苏觉胜也从交通大学过来了,他一眼瞅见窗边的两人,连忙朝着他们的方向扑过来,因为太过激动差点咚的一声撞上桌角,“哥!棠棠!”


    三兄妹总算是聚到了一块,棠棠和苏觉胜不断询问苏觉生在部队的情况,苏觉生则问他俩在校情况还有爹娘在家里怎么样了,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连水都顾不上喝。


    过了好一会,棠棠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觉生哥哥,你不是说你还叫了其他朋友吗?怎么没看到人呢?”


    苏觉生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估计马上就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个年轻人就推开饭店的旋转玻璃门给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色塑料伞,身形修长挺拔,肩膀宽厚,下颌如刀削斧刻,气质如竹子般温润清雅。


    “棠棠,觉胜,好久不见。”周舒年眉眼带了笑意。


    棠棠感觉大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旁边的苏觉胜就忍不住一把抱了上去,“舒年哥!是你!好久不见!”


    苏觉胜抱着周舒年不愿意撒手,在他心里,舒年哥就如同他们的亲哥哥一般亲切,会带他们去吃饭,给他送书包,那年假粮种引起饥荒,也正是因为有舒年哥给的钱和粮票,他们一家才平安度过了危机。


    棠棠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好一会儿后,苏觉胜松了手,周舒年的目光落在棠棠的身上。


    周舒年有些惊讶,他上次见棠棠还是在六年前,当时他即将离开原林县前往宛丘插队,那时候的棠棠还是个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花衣裳捧着布鞋挤过人群来送他,没想到一转眼,她已经长成这么高挑出色的大姑娘了。


    棠棠忍不住也像她哥哥那样亲近地抱住了周舒年,“舒年哥哥,好久不见!”


    棠棠心里的感受比苏觉胜更强烈,这些年,她脑海中经常会浮现那个雨里的年轻人身影,还有他离开原林县时,那个孤单落寞的背影。


    棠棠不是没有想过给他写信,但好几次她拿起笔,最后都放弃了。


    一方面是因为车马太慢,一封信从榆槐村寄到宛丘起码要大半个月,加上转运积压,他收到信起码要一个多月后了。


    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的去信给周舒年带来烦扰,无论他实际上过得好不好,他的来信都只会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在经历了亲生母亲病逝,父亲不到一年再娶,在农村插队,理想被现实践踏,周舒年怎么会真正的过得好。


    “差不多行了,你们这阵仗搞的,还以为周舒年才是你俩亲哥呢!”苏觉生不满道。


    棠棠松开人,耳根有些发烫,她不好意思地用纸巾擦了擦眼泪。


    “快坐下吧。”


    刚才还没来得及点餐,棠棠觉胜他们也没吃过这种洋餐厅,最后还是决定让周舒年来点单,“既然是你请客,那可得好好宰一顿。”


    苏觉生做出一副割肉放血的心痛模样,“快点快点吧。”


    周舒年指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那菜单上,先问了他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棠棠三人都说没有,他才开口点餐,“要一份罐焖牛肉,奶油烤杂拌,黄油煎土豆,红菜汤,两个面包,再要一份香草冰淇淋。”


    那服务员给记下了,菜一时半会还没办法上来,几人就在那餐桌上拉话。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舒年哥,你从机械厂过来?”


    “不是。”周舒年摇了摇头。


    “嗯?你没有在机械厂工作了吗?”棠棠睁大了眼睛。


    “周舒年,你就别卖关子了。”苏觉生忍不住笑,“你们舒年哥,现在跟棠棠在一个学校呢,他也参加了这一次的高考,考上了首都大学!不过他是物理系的,跟棠棠不是一个系。”


    棠棠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周舒年学习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不会参加这一次的高考呢,而以周舒年的成绩,考上首都大学完全是游刃有余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遍,“真的?”


    “真的。”


    苏觉胜非常激动,“那你咋不早点告诉我们嘞?”


    “六年没见了,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就没让苏觉生和你们说,等当面再告诉你们。”周舒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太好了!”


    棠棠眼底的欣喜怎么都掩不住,“那舒年哥哥就是我*的校友了!”


    几人说着话,那点的食物也好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端了上来,这家餐厅的菜量不算大,他们几个人吃刚刚好,罐焖牛肉,奶油烤杂拌,黄油煎土豆,红菜汤,还有两个俄式列巴大面包。


    那罐焖牛肉是直接把牛肉与土豆、胡萝卜用陶罐给焖煮熟的,牛肉都是大块大块的新鲜牛肉,炖得软烂耙乎了,汤汁浓郁,用来搭配着切成片的面包吃正好。


    奶油烤杂拌就是火腿、鸡肉、土豆加了奶油一块烤的,外边烤得金黄酥脆,叉子一戳就冒出浓稠的奶油,底下是火腿和鸡肉,吃起来又香又嫩。


    黄油煎土豆外焦里嫩,撒了点细盐,黄油香气裹着土豆的甜糯,吃起来热乎乎的很香。


    红菜汤是酒红色的,里面有牛肉和圆白菜,喝起来酸酸甜甜的很好喝。


    至于那面包外皮有点硬,撕开里边是蜂窝状的,麦香很浓,吃起来很有嚼劲,蘸上罐焖牛肉的汤汁或者红菜汤来吃都很不错。


    觉生和觉胜兄弟俩不吃甜食,冰淇淋是给棠棠一个人点的,玻璃高脚杯里堆了两个冰淇淋球,旁边还配了挖冰淇淋的小勺子,在老家时棠棠最多就是吃过几分钱一根的冰棍,普通冰棍两分钱一根,红豆三分,牛奶五分,这还是她第一次吃冰淇淋。


    她用勺子挖起一勺冰淇淋尝进嘴里,舌头刚碰到就化开了,香草的清甜混着浓郁的奶味在嘴里融化,棠棠小口小口挖着吃,感觉眼角眉梢都带了甜意。


    这顿饭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四人边聊边吃,每道食物味道都特别好,尤其是那罐焖牛肉,大块牛肉炖得入口即化,而且餐厅环境很好,雅致静谧,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饭店吃饭,可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了,不过看到她哥哥苏觉生买单的时候,棠棠还是有点肉疼。


    这顿饭一共花了五块钱,都抵得上好几天工资了。


    从座椅上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棠棠看到玻璃窗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


    一身自家做的皱巴巴的衣裳,搭着一条灰色的裤子,扎着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走在大街上,别人一看就能知道她是乡下农村来的。


    而她对面的周舒年,穿一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笔挺着,深灰色卡其布裤子熨着细直的裤线,腕上戴着块上海牌机械表,黑色牛皮的表带,整个人既清爽干练,又带着几分讲究的体面。


    她大哥苏觉生是一身绿色军装,脚上蹬着双部队发的胶鞋,那衣裤也是笔挺的。


    最后再打眼一看她三哥苏觉胜,一身崭新的蓝涤卡衫,新理的短发,整个人透着股年轻小伙子的利落精神气。


    棠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穿搭挺土气的,但她一直没怎么在意过,一方面,她主要的重心还是在学习上。


    另一方面,她这身衣裳是她娘喻娟芳一针一线给赶出来的,棠棠很珍惜,而且在学校里比她穿着还差的人也有不少。


    但现在一看,尤其是跟他们三个对比之后,她这也太土了吧!在周舒年三人体面的穿着下,显得她格外的土包子和笨拙。


    怪不得她进餐厅时,那服务员还多看了她两眼。


    棠棠盯着她哥哥那套衣服,咽了咽喉咙,“觉胜哥哥……你哪来的衣裳?”


    “哦?你说这个啊?”苏觉胜摸了摸那衣服,听到她问就起了兴致,“前几天上国营商店买的,你是不知道,现在那商店里的成衣可漂亮了,比咱们家自己裁的衣裳洋气多了,我这件衣服可是排了好久的队才买上的,差点都没买上,你还别说果然是人靠衣装,这换上新衣裳,瞬间感觉得体多了,感觉自己都像半个城里人了嘞……”


    75


    第75章


    ◎买新衣裳◎


    苏觉生在离开首都之前,坚持要带棠棠去买几件衣服。


    棠棠推辞,“觉生哥哥,我真用不着,我带的衣服已经足够穿了。”


    苏觉生咧着一口白牙笑,“没事,你听大哥的,正好我也想逛一逛首都的商场嘞。”


    周舒年本来打算要送苏觉生去车站,左右无事便跟着一块去了。


    棠棠就带着苏觉生去了上次去过的那个百货大楼,她上次来主要是看日用品,还没有逛过卖衣裳的那片区域,服装区域主要是出售各种款式的成衣,列宁装,蓝色工作服,一些相对时髦的款式都有,包括颜色鲜艳的衬衫,还有一些带有简单装饰的裙子,棠棠打量着这一堆成衣,感觉每一件都特别时髦漂亮。


    “棠棠,你看这件怎么样?”苏觉生挠了挠脑袋,最后从一堆花花绿绿中挑出一件深枣红色的衬衫来。


    棠棠看到她哥手里的深枣红色衬衫,这颜色也太扎眼了,感觉红得能把地头的高粱都比下去,她脸色抽搐了一下,摇头道,“不,不要。”


    “那这件嘞?”苏觉生又拿起一件军绿色的衬衫,“可以和这条黑色的裤子一块搭着穿。”


    周舒年忍不住扶额,“你还是省省事吧,让棠棠自己挑。”


    “咱们到食品区逛逛,看看有没有汽水卖的。”三四月份的首都已经有升温的迹象,尤其是今天太阳还挺大的,周舒年一边往外走,还不忘道,“棠棠,喜欢哪件就拿哪件,千万别跟你亲哥客气。”


    棠棠眨了眨眼睛,“谢谢舒年哥哥。”


    他们俩走了之后,棠棠瞬间觉得自在多了,跟俩男生一块买衣服实在是不自在,她忍不住拿起一件浅紫色印丁香花的的确良衬衫,摸起来凉丝丝的,比家里的土布手感要细腻很多,机器轧过的走线很平整,丁香花的印花凸在布面上,指腹碾过能感觉到细密的纹路。


    “您好,这个可以试穿吗?”棠棠拿起那件衣裳问售货员。


    她以前也没买过成衣,担心这买回去了不合身,还得自个改,她针线活做得一般,要改的话只能去裁缝店改,这样一来还得多花一笔改衣裳的钱。


    售货员扬了扬下巴,“按规矩只有处理和换季的衣裳能试,这种新到货的衣裳是不能试的,但现在也没啥人,你想试的话就到里边试衣间去试吧。”


    说是试衣间,其实就是两个柜台之间的窄缝用一块蓝布门帘给围了起来,只能看见细微的一点光亮,棠棠把自己身上的外衫给换下来,然后把手里的浅紫色衬衫给换上。


    她刚换好,就听见外边周舒年在叫她的名字。


    棠棠低头把布帘给掀开,眨了眨眼睛适应外边的光亮后,就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双墨黑深邃的眼眸。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双眼眸,像是深潭淬了墨,像是早春清晨覆在瓦片上的薄霜,被日头一照,便泛起温柔的暖意来。


    他明明目光沉稳,却让棠棠感觉那两道视线像细密的银针,将她的耳根熨得发烫。


    周舒年喉结不经意地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棠棠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了,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他忙别开目光,“汽水有橘子味,菠萝味和柠檬味的,你要什么味道的?”


    “噢噢。”棠棠也将视线转移到别处,感觉耳根还是微烫的,“我要柠檬味的吧。”


    “行,那我去给你拿。”周舒年应了声。


    棠棠本来以为周舒年这就要转身离开了,却突然听见他压低声音,他说了一句,“衣裳很漂亮。”


    ……


    棠棠最后挑了一件浅紫色印丁香花的衬衫,一件米白色彼得潘领的上衣,以及一条浅棕色的的确良裤子,一条天蓝色的裙子。


    除此之外,苏觉生还给弟弟妹妹添置了一些牙膏、洗发精之类的日用品,都是挑的两份,他还想给棠棠手里塞五十块钱,但棠棠怎么都不肯收了。


    “哥,我手头宽裕着呢,爹娘每个月都给我们寄钱,学校又有补贴。”棠棠知道自己买衣裳已经花了很多钱了。


    苏觉生只好把那五十块钱给收了回去,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好吧,等我到军校报道后,给你来信,你要是在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写信寄到信上的地址,知道了吗?”


    “我记住啦。”她点头,眼睛亮亮的。


    三人往百货大楼的门口走,在路过那日用品的货柜时,棠棠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印着“雪华堂”三个字的珍珠霜。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想买的?”


    棠棠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她今天已经买了很多衣服,花了很多钱了,“没有什么要买的。”


    “确定?”苏觉生挑眉。


    棠棠推着她哥哥往门口走,“确定确定,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火车了。”


    棠棠和周舒年把苏觉生给送到了车站,看着他上了火车,才相跟着往首都大学走了。


    ……


    晚上九点半,棠棠上完晚自习后回来,简单洗了个澡后就在宿舍洗衣服,听见宿舍管理员上来叫她,“苏新棠,楼下有人找!”


    棠棠听到这话,忙把手上的泡沫给冲干净了,她到楼下后才发现找她的人是周舒年。


    棠棠第一次对于自己和周舒年在读同一个大学有了真切实感。


    现在想来,她好几次都在学校里看见了酷似周舒年的背影,但是她实在想不到他会跟她上同一所大学,所以当时也没有追上去。


    “舒年哥哥。”


    “你今天中午在百货大楼想买的是不是这个?”周舒年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


    “什么?”棠棠接过袋子看了眼,里边装着的是两瓶雪华堂珍珠霜,白色的玻璃瓶,红色的盖子,“舒年哥哥,这……”


    棠棠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因为张春妮说她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而感到失落难过时,也是周舒年第一个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他都是那么温暖,那么的细致入微。


    “这我不能收。”但棠棠还是把这个珍珠霜给推回了他的手里。


    她知道这个珍珠霜是要工业票的,一瓶三块钱,其实这钱她咬咬牙也能拿出来,只是那工业票实在是很难弄到。


    “还当不当我是你哥?”


    “可是……”棠棠咬了咬嘴唇。


    “我手里正好有之前机械厂发的工业票,我用不上,干脆就用来买这个了。”


    棠棠有些为难地拧了拧眉头,考虑一番后,她还是把那两瓶雪华堂珍珠霜给收下了,一来是他买都买了,二来她确实挺想要这个珍珠霜的,她唇角挂着笑容,“那我把钱给你。”


    “免了,你舒年哥哥还用不着跟你算这点钱。”想起来什么,周舒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票证给塞进她手里,“机械厂发的红糖票,我一个男人也用不上这个,你帮着用了吧。”


    棠棠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红糖票,在老家时,每个月喻娟芳都想办法用粮票跟别人换一点红糖票,要么就上黑市买,这么多红糖票要是拿到黑市,估计也能卖不少钱,没想到周舒年直接把一大沓都给她了。


    就算她拒绝,周舒年也只会找各种理由让她收下,考虑一番后,棠棠还是收下了。


    “找地方说说话?”周舒年问。


    “好呀。”棠棠点头。


    周舒年上小卖部门口买了两瓶汽水,其中一瓶拧开瓶盖后递给了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考上首都大学的呀?”棠棠歪着脑袋问他。


    “录取结果出来第三天左右吧,我当时拍了电报给你大哥,问你们考得怎么样,他隔了一天给我回电报,说你和觉胜都考上大学了。”


    棠棠绞了绞手指,“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考上大学了呢?”


    “你也没问我啊。”周舒年耸了耸肩。


    好吧,棠棠想起来,她确实没问过周舒年有没有考上大学。


    “没良心。”


    棠棠鼓着脸,“你说谁没良心?”


    “那是谁六年了,一封信都没给我写过。”周舒年幽幽地叹息一口气。


    “那我不是害怕打扰到你插队和工作嘛,再说了,这六年里,你也没给我写信呀。”


    刚去宛丘插队的前两年,周舒年确实一直处在一种压抑痛苦的状态中,他也希望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自然也没有心思去做其他事,“那起码是我先写了信,但没收到你的回信。”


    棠棠不说话了,寄信这个事情确实是她理亏在先。


    “那你有在学校里看到过我吗?”


    “嗯,看到过你和你的舍友在一处,但次数不多。”毕竟首都大学挺大的,物理系和化学系又不在一片学校区域。


    “为什么选了化学系?是因为喜欢化学?”


    “唔。”棠棠喝了一口滋滋冒汽的汽水,忍不住打了个嗝,“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主要是我化学成绩最好,看到首都大学有化学系,自然而然就选了这个。”


    至于周舒年为什么选物理,那肯定是因为喜欢物理了。


    “舒年哥哥,你喜欢上大学吗?”


    他看着远处花坛里飞来飞去的几只萤火虫,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周舒年喜欢上大学,无数的专业课和实验,让他压抑太久的求知欲,找到了破土而出的缝隙。


    棠棠眉眼带笑,“我也喜欢。”


    76


    第76章


    ◎宿舍关系◎


    在楼梯转角处,棠棠忍不住把袋子里的雪华堂珍珠霜给拿了出来,拧开瓶盖后,一股清淡的幽香窜入鼻尖。


    她挖出一小块珍珠霜抹到手上,色泽如玉,轻轻一抹,膏体就顺着肌肤的纹路化开了,没有寻常雪花膏的黏腻,细腻绵密又有种水润的感觉,闻起来很清香淡雅。


    棠棠回到宿舍时,几个舍友都已经熄灯上床睡觉了,她便顺手把那两瓶珍珠霜给塞进了抽屉里。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三月份,棠棠他们开学也差不多一个月了,基础化学要举行随堂测验,这次测验来得突然,他们压根都没想到会有测验这玩意,许多人叫苦不迭。


    刚下过一场雨,教室有些闷热,陈小慧咬着笔头,皱眉苦想,绞尽脑汁地在题面上作答。


    交完卷,从教室里出来,棠棠宿舍几人都是一脸痛苦,连平日里最沉稳的梁翠霞都忍不住道,“那道推断题里的反应物看着眼熟,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反应条件,这题出得太刁钻了!”


    “就是,哪是随堂测验啊,分明是故意刁难,我看王教授就是想让我们知道,大学日子没那么好过。”


    “本来以为考上大学就是一劳永逸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苦头在等着我们呢。”


    董淑青也是长叹短嘘,“别说了,赶紧吃完饭就去图书馆占座吧,下礼拜还有测验呢,指不定还有更变态的题目在等着我们呢!”


    几人去了食堂,大伙打了饭,都没什么心情动筷子,只有棠棠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把那凉拌三丝往嘴里塞。


    梁翠霞看着唯一没参与她们吐槽的棠棠,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里边还是属于棠棠心态最好。”


    “谁说不是呢。”潘艳梅啃了口馒头,神色羡慕。


    “棠棠题目都写完了,她交卷的时候王教授还冲她点头了呢。”测验的时候,董淑青就坐在棠棠后边。


    陈小慧听到这话,手里的筷子猛地戳在搪瓷饭盒沿上,那粥汤溅起的水珠就沾到了她的袖口上,她拨高了音量,“棠棠,你卷子上的题目都答完了吗?!”


    “嗯,我也不知道写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反正胡乱的就写上去了,总不能空着吧。”棠棠耸了耸肩。


    潘艳梅叹了口气,“真好,我倒是也想乱写一通,但我连那题目都没看懂,更不知道能在上边写什么答案。”


    棠棠主动安慰大家,“没事的,就是一次随堂测验而已,下次考好的机会还有很多呢。”


    考试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果然一片惨不忍睹,陈小慧看着用红笔批改的“56”分的分数,再看旁边的棠棠卷子上的98分。


    王教授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润了润嗓子,目光扫过台下蔫头耷脑的学生,“咱们这次测验成绩,普遍都不太理想,但苏新棠同学很值得表扬,全班唯一一个推断题全对的,就是她。”


    教室里响起一片“哇”的声音,教室里的其他人看向棠棠,眼神里有敬佩的,也有羡慕的。


    陈小慧垂下的眼眸有些晦涩,她攥紧了掌心,把手里的卷子给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她父亲是地区师专的老师,母亲也在省城中学任教,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要是比不过旁的人也就算了,偏偏让她比不过一个从偏远农村来的乡下丫头,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羞辱。


    吃完午饭后,棠棠又到自习室学习了一会,才回到了宿舍。


    宿舍比起刚开学那会,完全是变了一个模样。


    角落里的暖壶脸盆和搪瓷缸摆得整整齐齐,光秃秃的墙面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贴画,彩色碎花的床单被套,还有挂上的白色或粉色的蚊帐,五颜六色的有种满室生辉的样子。


    陈小慧坐在桌子前,咬着笔头看书,听着宿舍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董淑青揣着个搪瓷脸盆,脸盆里已经装了毛巾和肥皂,“棠棠,我洗发精没了,把你的借我用用呗!”


    棠棠正啃着一块从食堂买来的桂花糕,把手里从图书馆借来的杂志翻了个页,听到这话也没有多想,“就在抽屉里,你拿去用吧。”


    董淑青瞪大了眼睛,“哎呀,这不是我们那天在百货大楼柜台里看到的那个雪华堂珍珠霜吗?棠棠,原来你买了啊,还买了两瓶。”


    董淑青这话在宿舍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什么珍珠霜?”


    “就是这个,雪华堂的珍珠霜,据说要三块钱一瓶,还要工业票嘞。”


    潘艳梅咂舌,“这么一个小瓶子就要三块钱啊。”


    “难的是工业票难弄到。”


    棠棠听到董淑青的声音,才想起来珍珠霜这回事,“我倒是忘了,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睡下了,我就没有拿出来,这是我大哥给买的,这东西抹身上可滋润了,你们也试试。”


    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棠棠直接把周舒年换到了她大哥苏觉生的位置上。


    说着,棠棠把珍珠霜的盖子打开,让她们都一块试试。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好啊好啊,也让我试试,我还没抹过这么贵的面霜嘞。”


    毕竟这是棠棠的东西,大家都很节制的抹,而且也不主动伸手去瓶子里挖,让棠棠挖了再抹到她们的手上。


    “棠棠,你大哥对你可真好,还会给你买面霜,真羡慕,怎么别人家的哥哥都那么好。”


    “这香味可真好闻啊,像是玉兰的香味,很清香淡雅。”董淑青用指尖沾了点抹在脸上,睁大了眼睛,“这一抹就化了,这感觉跟羊脂似的,抹完脸滋润多了。”


    潘艳梅赶紧伸出手,“给我也抹点,这几天晚上用功,感觉眼纹都加深了。”


    “这抹上一层,感觉脸上的皱纹都淡了。”


    梁翠霞抹完了脸,手上还有些许剩余的,干脆就着这点剩下的珍珠霜把手也抹了一遍,“这霜看着就金贵,你们可别抹太多。”


    她闻着带着股玉兰清香的手,笑道,“确实滋润,比咱们平时用的蛤蜊油好多了。”


    “等下回我要是弄到了工业票,我也去买两瓶回来抹。”


    陈小慧看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这个珍珠霜,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这个珍珠霜如果是她的,她绝对是舍不得给其他人用的。


    棠棠看了眼还在桌旁坐着的陈小慧,走了过去,“小慧,你之前不是想用这个珍珠霜吗?”


    “我用不着,你自己用吧。”陈小慧挤出来一句话,冷着脸拉上了蚊帐,自动把她们都隔绝在外。


    连她都没买到的珍珠霜,没想到苏新棠买到了?


    她要是买到了这个珍珠霜,肯定恨不得无时无刻往脸上抹,结果苏新棠竟然直接忘记了?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珍珠霜,这个偏远农村来的乡下舍友却毫不在意,真是显得她够滑稽的。


    陈小慧突然的冷淡让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过很快就到宿舍午休时间了,下午是微积分学,中午必须睡一会下午才有精神上课,大家互相对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梁翠霞拉上自己的蚊帐,压低声音提醒,“快睡吧,下午是微积分学呢。”


    棠棠她们听到这话,都各回各的床铺躺着了。


    这周,王教授又进行了一次随堂测验,上次的测验来得措手不及,这次大家提前有了准备,都考得好了很多。


    梁翠霞上次考了72分,这次考了88,董淑青上次考了70分,这次考了80,潘艳梅上次考了67,这次考了76,棠棠上次考了98,这次全做对了。


    陈小慧上次考了58分,这次只进步了两分,60分。


    虽说及格了,但跟大家的进步比起来,她的进步太小了。


    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学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有时候看着看着书,那面前的字就变得模糊了。


    陈小慧以前觉得,她的条件已经很好很好了,可是来到首都大学之后才发现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她引以为傲的家庭背景,在这里有人比她的家庭背景还要优越,她以前学习成绩那么出彩,可在这里,随便找一个人都比她的成绩好。


    焦躁,烦闷的情绪积压在心底。


    她有的时候甚至都怀疑自己,她真的适合学化学吗?


    “棠棠,这里!”董淑青提前占了位置,朝棠棠排队的方向招手。


    平时宿舍里棠棠、董淑青和陈小慧三人年龄相仿,所以她们在一块走的次数更多一些,但自从第一次基础化学测验成绩出来后,棠棠就明显能感觉到陈小慧跟她疏远了,不跟她一块吃饭了,也不跟她一块排队洗澡,一块去图书馆了。


    棠棠大概能猜到一点原因,陈小慧家境挺好的,父亲是地区师专的老师,母亲又是资深教师,这样的条件可谓是相当优秀了,可首都大学是一个更大的环境,人一旦从一个自己是佼佼者的环境跨到一个更大的环境,必然会有一种天然的落差感。


    “你说她家条件那么好,咋还学不过咱们呢?”董淑青扒拉着米饭嘀咕。


    董淑青也知道平时陈小慧瞧不上自己,开学那天,她给其他舍友都送了折耳根和自家灌的香肠,其他人都高高兴兴的收下了,只有陈小慧嫌恶地捂住了鼻子,平时也总是话里话外的嫌弃她是农村乡下来的。


    所以看她栽跟头,董淑青心里还隐隐有种快感。


    棠棠捂住了她的嘴,“嘘!这话可别再说了,容易影响宿舍关系和谐。”


    77


    第77章


    ◎你不开心吗◎


    正吃着饭,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坐了吗?”


    “没有。”棠棠抬头,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眼睛一亮,“舒年哥哥!”


    周舒年手里端着餐盘,眉眼带着舒朗的笑意,“我正好一个人,看到你在这里就过来了,不会打扰你跟你朋友吃饭吧?”


    “怎么会呢。”棠棠没想到会在食堂碰到他,激动地给董淑青介绍,“淑青,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的朋友周舒年,舒年哥哥,也是咱们学校物理系的。”


    “舒年哥哥,这是我舍友董淑青。”


    董淑青突然听到棠棠叫她名字,慌忙应声差点咬到舌头,感觉脸颊烫得能煎熟饭盒里的荷包蛋,“你好。”


    周舒年微微颔首,“你好。”


    棠棠看他面前的餐盘,一荤一素,香菇炖鸡和清炒土豆丝,主食是白面馒头,吃饭时,他骨节分明的手就搭在餐盘边沿上。


    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我之前有个厂里有个认识的同事,他被调到新建的乡镇厂当副厂长了,新厂开设初期会遇到很多技术问题,我帮他解决了一部分,他为了答谢我,送来了很多水果,天气热,这些东西没办法存放,我留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宿舍也分不完,我待会拿给你,你回去后跟你的舍友们分一分。”


    棠棠觉得自己总收周舒年的东西不好,但她要是直接拒绝就显得有点见外了,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小声应道,“那好吧,那就谢谢舒年哥哥了。”


    吃完饭,棠棠跟董淑青一块在男生宿舍楼下等周舒年。


    周舒年他们宿舍在二楼,上去大概几分钟就下来了,把一大包吃食塞进棠棠手里。


    棠棠看着这沉甸甸的一大袋,睁大了眼睛,“不是说就是些水果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点心和罐头?”


    有新鲜的苹果、香蕉和梨三种水果,还有好几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桂花糕、桃酥和撒子,一瓶黄桃罐头和两瓶橘子罐头,都用尼龙网兜装着,每样都是满满一网兜。


    连董淑青在旁边都忍不住咂舌,要是在他们老家,过年都舍不得买这么多好东西。


    “舒年哥哥,你再拿一些回去吧。”


    周舒年摊开手道,“都已经装好了,拆开很麻烦,你直接拿回去宿舍吧。”


    “好吧。”棠棠看了眼,看着确实不太好拆,她只能把沉甸甸的一大袋子都给提回去了。


    棠棠的舍友看到提着这一大包东西回来,都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忍不住围了上来。


    潘艳梅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这么多东西,棠棠,你这是上哪发财去了?”


    “这些啊,都不是我买的,是我大哥的一个朋友送的。”


    “也是咱们学校的,物理系的叫周舒年。”董淑青作为知情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分享给她们了,“你们不知道,棠棠她大哥的哪个朋友,长得是真帅,比那海报上的男明星还要英俊嘞!”


    “他谈吐挺好的,手也蛮好看的,夹菜的手骨节分明,阳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就跟一幅画似的!”


    “还有他那手表,那是上海牌的吧,可贵可贵了。”


    梁翠霞看着这苹果香蕉和梨,还有一些绿豆糕桂花糕之类的点心,“这可真阔气,这得比咱们老家过年买的年货都丰盛了,我听说那外边卖的水果都不便宜嘞!”


    “周舒年?这名字有点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是物理系的吧。”


    “好像是从微积分学的老师嘴里听到的这个名字。”


    棠棠的肩膀被摇得一晃一晃的,又听到董淑青道,“可惜他跟咱们不是一个系的……你舒年哥哥他有没有对象啊?”


    “停……”棠棠笑着打断了她们的八卦,她从这堆吃食里挑出了一份单独的,打算下午或者明天带去交通大学给她三哥,剩下分给大家了,“这些水果都是别人送他的,大家一起分了吧。”


    梁翠霞笑道,“那我们也不客气了,算是咱们沾了棠棠的光了!”


    “我就放在桌子上了,翠霞姐,这个给你,艳梅姐,这个给你,小慧,这是你的。”


    陈小慧手里突然被塞了好几样水果,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但还是抬头对棠棠说了一句,“谢谢。”


    ……


    周舒年坐在饭馆的一个靠窗的角落,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晃晃悠悠的沉到了杯底,父子俩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周廷昌忍不住叫了服务员,“我们的菜什么时候能好?”


    “同志您好,还需要再等一会。”


    周廷昌清了清嗓子,“我这趟是到首都出差,顺便过来看看你,你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爸爸很替你高兴。”


    周廷昌早些年忙于仕途,所以儿子基本上是跟他爷爷和母亲长大的,无论是家长会还是学校里的其他活动,他基本上都没参与过,在家里也处于甩手掌柜的状态,所以父子之间关系并不亲近,自从发妻王春兰离世后,周舒年也去了宛丘插队,父子俩这六年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次见面还是在三年前,周廷昌来首都看周舒年,父子俩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不欢而散。


    “乡阳市委那边的调令下来了,从县委书记升任市委行署专员。”


    “恭喜。”周舒年掀了掀唇角,他这父亲的仕途也算坦荡。


    说话的功夫,他们点的锅底和菜都端了上来,有菌菇、青菜、丸子和肉片。


    周廷昌轻声轻气地叫住了那服务员,“同志,麻烦帮我换一碟没有姜末的蘸料,我儿子他不吃姜末。”


    “好的。”那服务员听到这话,便把那蘸料给端走了,重新换了一碟不加姜末的蘸料。


    周舒年眼眸微动。


    周廷昌往那锅里涮肉,熟了之后先夹进了周舒年的碗里。


    周廷昌有些感慨,“咱们爷俩很长一段时间没一起吃过饭了。”


    “没想到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一顿饭,我知道你怨恨我,你妈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对她,对你,我一天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我不要求你原谅我,只是你爷爷年纪大了,你还是趁着这几年有机会,多回去看看他吧。”


    周廷昌提起王春兰,眼眶还是有些发酸。


    周舒年盯着他两鬓的白发,这几年周廷昌也衰老了很多,“你这几年,身体还好吗?”


    没想到周舒年会主动关心自己,周廷昌怔了一会,才叹息道,“其他方面都还好,就是年纪上来了,有些老花眼了,前两天我发现,我都有些看不清那报纸上的字了……”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了,那你……暑假有什么安排?你要是没其他事,回家住上几天?”周廷昌试探地问道,眼底闪过一抹希冀的光。


    周舒年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动了动,但没说话。


    想起来什么,周廷昌殷切地把那从老家带来的一大袋山货给推到周舒年面前,“你阿姨听说我要来看你,忙上忙下置办了一大堆吃食,都是些山核桃、炒花生、干红枣、柿*饼之类的山货,你等会带回去,山里的核桃补脑,可以留着看书的时候吃。”


    周舒年看着脚边的一大兜的山货,最近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我暑假有其他安排,我会挑时间回去看爷爷的,至于住我看就不必了。”


    周廷昌也不想为难他,叹了一口气,“好吧。”


    这顿饭吃的是火锅,但只吃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从饭馆出来,门前有几节台阶,周廷昌没注意,险些一脚踩空,磕倒在那石板上。


    幸好周舒年及时地一把伸手扶住了他爹。


    周廷昌推开他的手,“都怪这双鞋,穿起来不舒坦,还是穿习惯了你妈做的布鞋……唉,你妈去世后,我再也没有穿过舒服合脚的布鞋了。”


    周廷昌的脚上穿了一双胶鞋,他从原林县一路过来,鞋面上沾了不少泥土,看起来很风尘仆仆。


    周舒年看着他父亲走在前面的背影,记忆中周廷昌的身影,总是板直的,刚正不阿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佝偻了起来。


    ……


    从阅览室回来,刚回到宿舍门口,棠棠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挽上去两截,露出健壮的手臂,手腕上戴着个上海牌的手表,不凡的样貌和气质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她和舍友打过招呼后,便快步地走了过去。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舒年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舒年回过神,他望向眼睛亮闪闪的小姑娘,“亲戚从老家过来,给带了一点山核桃、炒花生、干红枣、柿饼之类的山货,我不怎么喜欢吃这些东西,你带回去跟你的舍友们分了吧。”


    “啊?!”棠棠瞪大眼睛,瓷白的小脸皱成一团,“这么多山货,你上次给我带的罐头还没吃完呢。”


    “都是些能存放的山货,可以留着慢慢吃。”


    “好吧……”棠棠咬了咬嘴唇,抬头便撞见他眉宇间的愁绪,她一怔,“舒年哥哥,你不开心吗?”


    78


    第78章


    ◎我的肩膀借你靠◎


    四月的首都大学校园像是泛着一层蜜色的暖光,林荫道上的泡桐簌簌落着紫花。


    棠棠穿着条青绿色的裙子,搭着的是一件米白色的手打毛衣,斜挎着一个蓝白格子的布包,头发没绑起来,就让它随意地披在肩膀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三毛钱,让副食品店的售货员给她拿了两瓶冻过的汽水。


    棠棠把其中一瓶递给石椅坐着的周舒年,“喏,给你。”


    “谢谢。”周舒年接过她手里的汽水。


    棠棠将汽水瓶盖揭开,呷了一口冰凉爽快的汽水,“舒年哥哥,你亲戚人蛮好的,山核桃可不便宜,弄这么多肯定费了不少心思。”


    大概是快下雨了,空气有些闷热,这一口冰凉的汽水下去,从头到脚都畅快了。


    “不是亲戚,是我爸从原林县带过来的。”


    棠棠有些意外。


    “棠棠,你说……我该恨他吗?”周舒年盯着眼前昏黄的路灯,喉结上下滚动,神色惘然,挣扎,痛苦。


    棠棠咽下嘴里的汽水,犹豫了好一会后,才叹息开口道,“舒年哥哥,我大哥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其实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在血缘关系上,其实苏会民只是我的舅舅,喻娟芳是我的舅娘。”


    “嗯。”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生母苏燕娣就很讨厌我,无论我怎么样讨她欢心,都没办法换来她一眼的正视,六岁那年,她为了一百块钱,想把我卖给邻村的一个傻子,小学三年级,那个时候我已经成了我爹娘的女儿了,王老太摔断了腿,苏燕娣实在是不想给王老太端屎端尿了,才想起了我,想让我回去伺候王老太,被拒绝后,她当着全村人的面编排我是丧门星转世,谁对我好就会给谁带来厄运,吓得左邻右舍都不敢靠近我。”


    “今年一月份,我的高考录取结果出来后,她跑到苏家大闹一通,想让我跟她回王家,以后攒了钱给他们一家盖房子,给王家三个儿子娶媳妇……我实在是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周舒年神色惊诧,棠棠小升初考试那一年,他能感觉到她对王家人的恐惧,但没想到棠棠小时候这么可怜。


    棠棠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她抬起看向周舒年的眼眸很温和,“但是舒年哥哥,我说我不恨他们,你信吗?可能小时候恨过吧……但长大之后,很少会再对那一家人产生过恨的情感,我娘她也让我不要恨,因为怨恨本来就是负面和痛苦的。”


    棠棠提起过去,语气很平静,眼底有的只是对周舒年的心疼。


    她主动握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舒年哥哥,不要恨。”


    “我娘她说过,恨就像捧着炭火走路,烫的只会是自己的手。”


    尽管棠棠觉得周廷昌再婚的行为自私、无耻、薄情,但她不想周舒年困在对生父的怨恨里。


    棠棠想,如果王阿姨还在世,也不会愿意看到舒年哥哥恨他的亲生父亲。


    “如果王阿姨她还在世,她一定希望你放下、和解,而不是怨恨和痛苦。”


    周舒年咽了咽苦涩的喉咙,他目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棠棠的掌心带着汽水的凉意,他紧攥着的掌心满手汗意。


    黏糊糊,湿嗒嗒的,几分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


    远处教学楼的灯光透过树叶,在小姑娘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月色下的湖面泛起温柔的涟漪。


    良久,他才动了动嘴唇,“棠棠,你比我要豁达。”


    “或许吧。”棠棠从那堆山货里掏出一颗核桃,新鲜的核桃皮薄,剥起来不算难,不一会儿功夫,那饱满的核桃仁就剥出来了。


    “周叔叔大老远从原林县扛过来的,尝尝吧,我听说这种新鲜的山核桃吃起来特别香特别爽脆。”棠棠看他不为所动,坚持地把那核桃仁给塞进了他的嘴里,“快尝尝嘛。”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棠棠眨巴眼睛看着他。


    周舒年把嘴里的核桃仁嚼碎吞咽了,“一般,我不喜欢吃核桃。”


    “哎呀,核桃补脑嘛。”


    “那你多吃点补补。”周舒年把剥好的核桃塞她手里。


    棠棠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要多吃点,你什么意思?”


    “我没那个意思。”


    她气鼓鼓的,“我不信。”


    “真没有。”


    “滴啦滴啦”雨水滴落在树叶上,湖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棠棠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周舒年,如果你有需要,苏新棠的肩膀永远可以借给你。”


    周舒年漆黑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他想问永远是什么意思,但顿了几秒,还是没有问出口。


    “谢谢你,棠棠,但我想不需要了。”周舒年抬眼看着上边稀稀落落的雨水,心底生出一股释然的情绪。


    ……


    在去年10月份之前,谁都没想到,一封加急电报会在十月底撕开蒙尘十年的考场,突如其来的高考重启,像骤然擂响的战鼓,打乱了全国教育系统的节奏——各个省份仓促制定招生方案,从各个省份的优秀教师中组建出题小组,公社连夜翻找知青档案,印刷厂加班加点赶印考卷,就连偏远县城的邮局都挤满了寄报名材料的考生。


    首都大学的教育部既要核查十年积压的考生资格,又要协调损毁的教室宿舍修缮,以及调配散落各地的师资力量,为确保公平,部分地区只能启用人工阅卷,录取进程比往常慢了数倍,直到1978年2月,最后一批录取通知书才送到了考生的手里。


    四月中旬,开学已经两个多月,这一批录取的新生都陆陆续续的到齐了,首都大学终于腾出手来筹备新生典礼。


    这场看似迟到了两个月的开学典礼,其实已经迟到了十年零两个月,这也是整个国家在教育废墟上艰难重建的缩影。


    这不仅是一场新生典礼,更是向全世界宣告国家的人才培养机制,终于重新驶入正规。


    礼堂背景板用红底黄字书写的大字标语,“热烈庆祝1977级新生入学——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这还是棠棠她们开学这么久,第一次到这个大礼堂来,礼堂是阶梯式的很大,据说最多能容纳到五千人,听说以前还有外国领导人在这里做过演讲,棠棠他们想到自己能坐在这样神圣的地方,都有些心襟荡漾。


    “咱们开学都快两个月了,现在才办新生大典啊。”潘艳梅嘀咕。


    棠棠清了清嗓子,“这次开学典礼意义重大,肯定要隆重筹备的,迟就迟了点吧。”


    “总得人差不多齐了吧,我听说有些系昨天还有偏远地区的新生报到呢。”


    “嘘,差不多开始了,都安静。”


    于是她们就不说话了,坐正了身板等着开始观看新生典礼。


    新生大典的流程主要是三讲一批一宣誓,全体起立演奏完《东方红》后,先是校长登台,他是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面容慈和的长者,他扶了扶眼镜,声音洪亮,“同学们,你们的到来为首都大学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去年冬天的那场改变命运的考试,你们从工厂车间、田间地头奔赴考试,用布满老茧的手、沾着泥土的笔,撕开了蒙在教育之上的阴霾,1978年的今天,你们终于踏入校园。记住,从今天起,你们不仅是学生,更是重建教育体系的先锋军,当科学的春天来临,你们一定会成为播撒火种的人,用知识照亮我们国家迈向四个现代化的征程!”


    校长这番话讲得激情回荡,让人热血沸腾,发言结束过后,整个礼堂都响起了轰动的掌声,经久不息。


    棠棠他们都听得热血翻涌,前排的几个穿着泛白蓝色工装,三十岁左右的大龄学生,都忍不住哭了。


    “翠霞姐,你怎么了?”棠棠看着突然埋下头去的梁翠霞,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梁翠霞揩了把眼泪,“我就是太高兴了。”


    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68年毕业后就去了黑龙江插队,她本来觉得人生最好的十年都荒废了,但现在听着礼堂回荡的这番话,她又觉得,三十二岁算什么,这才仅仅过完了人生的三分之一。


    漫长的严冬已经过去了,将迎来崭新的春天。


    校长的一番慷慨讲话后,紧接着是便是新生代表上台发表感想。


    上台的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得体漂亮的小姑娘,一身朝气俏丽的红裙子,在台上落落大方地演讲。


    “那就是陆友馨吧。”董淑青忽然道。


    陈小慧睁大了眼睛,她最近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去关注外界的人物,“谁啊,陆友馨是谁啊?”


    “陆友馨你都不知道,就那个管理系才女。”


    李萍正好跟陆友馨一个系,看她们不了解,干脆就把自己打听来的八卦分享给她们,“这个陆友馨是鼎鼎有名的才女,会弹钢琴会跳芭蕾,去过多个国家游学,会说俄语英语法语多个国家的语言,家庭条件特别好,据说还是功臣之后呢。”


    其他人瞠目结舌,“我的天啊,这也太厉害了。”


    李萍压低了音量,“你看人家台上发言这个模样,一看就是大世面的。”


    旁边的女生推了推黑框眼镜,眼中满是钦羡,要是换了她在上边,估计腿都直打哆嗦,更别提这样落落大方的说话了。


    “真羡慕啊。”李萍忽然开口道。


    本来李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优秀了,考上首都大学,十里八乡都出了名,光宗耀祖,但现在看到别人在台上自信大方地演讲,再看自己,才知道什么是人比人气死人。


    陈小慧垂眸,心里对这番话颇为认同。


    79


    第79章


    ◎浅紫色丁香花◎


    学校新出了个通知,要求大部分专业的学生都必须选修一门外语,有英语、俄语和日语。


    棠棠他们小学和中学,学校都是没有外语老师的,就算高考,外语也不在考试的科目中,所以她也从来没学过外语,这突然让他们选,她一下子还真不知道选什么。


    刚从教室出来,棠棠就看到她们宿舍楼底下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她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快步走上前去,“觉胜哥哥,瓦妮姐,你们怎么一块过来了?”


    “有段时间没见着了,这不是想你了么,在路上碰到了觉胜,就跟他一块过来了。”


    苏觉胜挠了挠脑袋,“棠棠,你们学校有没有通知要选修外语啊?”


    什么英语俄语日语的,他们以前也没接触过啊,不知道哪个好学,哪个学了用处大。


    “嗯,哥哥你们学校也要求了吗?”


    “医学院也要求我们选修外语,棠棠、觉胜你们打算选什么?”


    棠棠低头思考了一下,“我觉得选英语比较好吧,那好些设备的说明书不就是英文的吗?学了英语,以后说不定用处更大点。”


    想到什么,棠棠眼睛一亮道,“要不我们问问舒年哥哥的意见吧?他比咱们有经验,说不定他有什么主意嘞。”


    苏觉胜听到这话,忙点头应道,“好啊好啊。”


    ……


    于是棠棠三人就去找周舒年去了,周舒年刚从实验室回来,他看着眼前的棠棠,“正好快到饭点了,咱们干脆找个地方坐着说?”


    “好啊,咱们吃面吧?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国营面馆。”棠棠亮着眼睛提议道,其实学校伙食已经非常好了,但偶尔想换换口味。


    周舒年、苏觉胜、瓦妮都没意见。


    棠棠说的那家面馆离学校就七八百米,雾气氤氲的玻璃窗口前挂着块小黑板招牌,有鳝丝面、焖肉面、大排面、熏鱼面、青菜面、葱油面。


    瓦妮点了熏鱼面,苏觉胜点了大排面,点完后两人就到旁边的小桌子旁坐下占位置了。


    棠棠要了鳝丝,周舒年也要了鳝丝。


    棠棠探头向窗口掌勺的阿姨道,“阿姨,麻烦您有一碗面别放姜末,谢谢。”


    周舒年闻言,愣了几秒钟。


    趁着面还没好,周舒年给他们分析了一下,“选英语。”


    “不是因为别的语种不好,你看咱们课本里的文章,十篇有八篇译自英文,上个月美国专家来校讲座,翻译全用的英语,现在国家开始搞改革开放,以后对外交流只会越来越多,英语是国际通用语言,未来不管是搞学术研究,还是做对外文化交流,英语的应用场景更广。”


    “而且英语的学习资源也相对更多些,现在新华书店都开始卖影印的英语教材了,广播电台也在播英语教学节目。”


    苏觉胜咧着一口白牙笑,“棠棠她也说选英语比较好嘞。”


    几人商量过后,都觉得有道理,“那咱们都选英语吧。”


    “好啊好啊。”


    选修英语的事就这样说定了,正好他们点的面也排队叫号了,几人起身把面端到桌子上。


    棠棠点的是鳝丝面,瓷碗边缘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奶白的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花,上边是卷起来的红亮的鳝丝,底下是满满当当的细面,看着就馋人。


    棠棠先喝了一口汤,浓郁的鲜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这汤底绝对算得上是这碗鳝丝面的精华,鲜美醇厚,回味无穷,她用筷子挑起一绺面,那面吃起来爽滑劲道,鳝丝嫩滑爽口,带着微微的辣味和独特的鲜甜,肉质鲜嫩弹牙,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吞下了。


    吃完面,棠棠看着瓦妮和苏觉胜上了公交车,才跟着周舒年一块往回走了。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又分离。


    空气中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香樟树叶子沙沙的响,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这样的一个夜晚也算是静谧美好。


    “棠棠,今晚在国营食堂吃面,你为什么特别叮嘱有一碗不要放姜末?”


    棠棠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嗯?你不是不吃姜末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吃姜末的?”周舒年记得自己应该没跟她说过。


    “估计小学的时候吧,那时候你到榆槐村学农住在我家,我娘烧菜,有几道菜是放了姜末的,我发现你都没吃,就知道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啊。”


    “当然啦,因为舒年哥哥是很重要的人嘛。”棠棠愉悦地扬了扬唇角。


    周舒年的脚步慢了两拍,他的目光落在棠棠的背影上,她今天穿的正好是那天他陪同去挑的那件浅紫色印丁香花的长袖衫,搭着一条黑色半身裙,清新又典雅,像是五月里的丁香花。


    不知不觉已经步行到女生宿舍楼下,棠棠开口道,“那……我回去了。”


    “嗯。”周舒年应了一声。


    又听到他落在耳边的一句话,“今晚月色真美。”


    “美吗?”棠棠下意识抬头,灰蒙蒙的云层厚重地压着天际,不见一丝月光,她正要开口,便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眼底。


    像是春日里融化的河流,表层还凝结着一层春寒的清冽,坚冰之下却是炽热的波涛汹涌,漫出了整个季节的温柔。


    ……


    首都大学一到星期六下去,本地的学生都回家去了,周日,像董淑青她们这种外地学生,基本上会一觉补到中午,再起来吃顿午饭,把一周积攒下来的脏衣服给洗了,这一天也就过得差不多了。


    大概早上六七点钟,睡在上铺的董淑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棠棠已经从水房洗漱回来了,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的确良衬衫,搭着一条黑色的裙子,正往背上套一个蓝白格子的布包。


    “棠棠,这么早,你要干嘛去啊?”


    棠棠看了眼熟睡的其他人,压低了音量道,“我报名了这周日的讲座。”


    “啊?这周日不就一个讲座吗?叫什么《唐宋诗词中的美学精神》,这跟我们的专业毫不相干啊。”董淑青他们平时也会去听讲座,但听的大多数都是有关专业的讲座,很少会听这种不搭边专业的。


    “就当是换换脑子吧。”


    棠棠用一根蓝色头绳把头发给扎捆起来,照了眼镜子,“你要不跟我一起去?”


    “算了,我不想去。”董淑青摇摇头,又躺回了舒适的床铺里。


    棠棠便一个人出门了。


    清晨,樟树叶片坠着露水,风裹着晨雾的潮意吹过校园的青石板路。


    这个时间校园里的人不算多,往日起码要排队排上十分钟的小米粥和包子,今天一去就买到了,包子和小米粥都热腾腾的,包子是花生芝麻馅的,花生和芝麻碾碎了加上白糖一块包进包子里,特别蓬松暄软,棠棠咬了一口包子,再喝上一口粥,别提有多惬意了。


    还有用来配粥的红油萝卜干咸菜也好吃,红辣油很香,那萝卜干吃起来脆脆的。


    讲座八点钟才开始,还有四十多分钟,她干脆到湖边再背一会英语单词。


    八点钟,讲座开始了,大概是周日早上,讲座也是非专业通识类讲座,所以人不算多,棠棠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了。


    这场讲座的主讲人是盛瑞茹教授,她比棠棠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一身利落的蓝色套装,长得很漂亮很有气质,齐肩短发,讲起话来声音非常的温柔有韵味。


    “同学们好,我是盛瑞茹,今天我想给大家讲一讲——唐宋诗词中的美学精神。”


    她抬眼看向台下稀疏的听众,唇角先于声音扬起笑意,“同学们,提到唐宋诗词,我相信很多人第一反应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苏轼的明月几时有,但今天,我们不讲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句,我想从审美的角度,带着同学们重新认识这些经典。”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样写秋天,杜甫笔下的秋,“万里悲秋常作客”充满苍凉萧瑟,而刘禹锡笔下的秋,“我言秋日胜今朝”却是激越向上的吗?”


    “这位同学,你能起来回答老师的这个问题吗?”


    棠棠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到名字,她站起来后认真地想了一下,“这背后其实藏着不同诗人对世界的观察方式和审美态度。”


    “是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学风格,反映的不仅是个人喜好,更与诗人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文人心态息息相关,这位同学回答得很好。”


    盛教授夸奖人时,那温柔亲切的目光就落在棠棠的身上,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很舒服。


    讲座结束后,其他人都走了,棠棠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同学,你是中文系的吗?”


    棠棠没想到盛教授会主动和自己搭话,“盛教授,我是化学系的。”


    盛瑞茹有些意外,“会主动来听人文讲座的理科学生不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新棠,清新的新,海棠的棠。”


    “这名字取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到你心里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苏新棠同学,老师很希望下次讲座也能看到你的身影。”


    “嗯嗯,我下次还会来听您的讲座的!”棠棠眼睛亮晶晶的,“我看到您也感觉非常亲切。”


    80


    第80章


    ◎真假千金?◎


    天阴得很重,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了,棠棠从桐花书店出来,正打算去公交亭排队坐公交回学校,就看到一个老人晕倒在了路边,那老人穿着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装,看起来大概六十几岁。


    棠棠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挺大,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出乎意料的小,她没想到当初在火车上一面之缘的中年男人会是他们学校的盛老师的丈夫,也没想到随手帮助的一个老爷爷,竟然会是陆叔叔的父亲,盛老师的公公。


    陆家是一座很大的独栋洋房,家里布置简约却很雅致,一楼大厅还摆着一架钢琴,光是看着就知道不是普通的人家。


    棠棠坐在一个很舒适的沙发上,即便已经反复呼吸好几遍,她还是避免不了有些拘谨。


    “喝杯咖啡吧。”


    精致的印花白瓷杯里装着香醇的咖啡,棠棠以前没喝过这个,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喝起来有点焦苦,但很浓郁香醇,“谢谢盛老师。”


    “陆爷爷……他没事吧?”


    “老爷子一直有低血糖的毛病,及时补充了糖分,再好好休息一会就没问题了,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谢谢你了。”盛瑞茹已经从陆君山嘴里得知了棠棠当初在火车上识破人贩子,并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一个小婴孩的事情,眼里的欣赏快要溢出眼眶。


    “盛老师,您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想任何一个人路过都很愿意提供帮助的。”棠棠啜了一口咖啡,有些紧张道。


    “我当时不是留了联系方式给你吗?咋一直都没等到你们兄妹俩跟我联系?”陆君山问。


    “我跟我哥哥抵达首都后,就顺利坐校车到了学校报道,一切都挺顺利的,所以我就没跟您联系。”棠棠想起来什么,“后来您有帮忙找到那个小娃娃的家人吗?”


    “找到了。”


    “那就好!”棠棠听到这话,眉眼浮现了一丝笑意,起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家庭不用再因为人贩子而分离破碎了。


    陆君山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当时的场面真的很感动,那家人还一直问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想要当面感谢你嘞!”


    棠棠听到这话,忙摆手道,“当面感谢就不用了!大家过好以后的日子就好了。”


    “我听君山说,他是在从s省到首都的火车上见到你的,你是哪里人?君山之前跟我提起你时,还说过他见到你总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盛老师,我是乡阳市原林县的。”


    盛瑞茹看向陆君山,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乡阳市?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丈夫当年在乡阳市周边驻扎,那年我去探亲,没想到当时出了点意外早产了,我的女儿就是在当地公社的一家医院出生的……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棠棠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渊源,“我爹在我们当地公社当教育干部,我娘是农民。”


    盛瑞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你的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


    陆君山部队还有事要处理,棠棠见状,也打算起身告辞了,但盛瑞茹却亲近地挽住了她的手,“家里的生活助理已经在准备晚饭了,你就踏实在这里吃了饭,我再让人送你回学校,就算你不愿意吃饭,但总得让老爷子醒来见见他的救命恩人吧。”


    “说实话,不仅是君山,我见到你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你就陪着我再说说话吧。”


    盛情难却,棠棠只能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尝尝这个蛋糕。”


    “蛋糕?鸡蛋糕?”棠棠只吃过供销社的鸡蛋糕,她看着面前装在描金瓷盘里的蛋糕,蛋糕切成规整的四方块,上边裹着一层厚厚的奶油,顶上还嵌着两颗红艳艳的樱桃点缀,乳脂甜腻的香气不断往她鼻子里钻。


    “不是。”盛瑞茹笑着把一把银色的叉子塞进她手里,“这是奶油蛋糕,外国人传进来的吃法,你吃一口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棠棠听到这话,拿起银叉挖了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刚吃第一口,松软的糕体立刻在齿间化开,奶油的质感非常丝滑细腻,满嘴浓郁的奶香,好吃得让人反复舔着嘴唇牙齿,舍不得一口咽下。


    那个红色的樱桃也很好吃,酸酸甜甜的,咬起来很脆,正好解了奶油的甜腻。


    棠棠觉得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甜点大概是上次她大哥在洋餐厅请吃饭时,周舒年给她点的那个香草冰淇淋,但这个奶油蛋糕竟然比那个香草冰淇淋还要好吃。


    “好吃吧?”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嗯嗯,好吃,真好吃。”


    她把嘴里的蛋糕咽下,“盛老师,下个学期我们可以自主选择三到五门的选修课,我能去选您的课吗?”


    盛瑞茹听了她这话很高兴,“当然可以了!老师非常欢迎新棠同学来上我的课。”


    “老师,您可以直接叫我棠棠,在家里我爹娘和我哥哥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棠棠?这名字听起来不错,简单好听,挺朗朗上口的,想必你的父母家人一定也很疼爱你。”


    “瞧你,嘴角都沾上奶油了……”


    “这里吗?”棠棠红着脸伸手擦了擦。


    “不对,你把脸伸过来。”盛瑞茹见状,便要拿手帕给棠棠擦。


    陆友馨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盛瑞茹给棠棠擦嘴的情景,她心里瞬间警铃大响,掌心冒出一阵冷汗,但她还是强撑着镇静挤出一副甜美的模样。


    “妈妈,我回来了。”


    她微微张嘴惊讶道,“家里今天有客人啊?”


    “友馨回来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苏新棠同学,今天你爷爷在外边低血糖晕到了,幸亏她路过把你爷爷送去了卫生所,她也是首都大学的,跟你是校友呢。”


    “棠棠,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陆友馨,她是首都大学管理系的。”


    棠棠目光落在眼前的年轻女孩身上,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盛老师的女儿会是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那个新生代表,据说会跳芭蕾会弹钢琴,去过多个国家游学的管理系才女陆友馨。


    不过一想也合理,像陆叔叔和盛老师这么优秀的人才,培养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女。


    她不由得瞥了一眼陆友馨身上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一套米白色针织套裙,一双黑色小皮鞋擦得锃亮,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的女式腕表,表盘纤薄精致,斜挎着一个黑色小方包,这身穿着一看就是用心搭配过的,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优雅有质感又不张扬出挑。


    棠棠再看自己,自己做的方口黑色布鞋,白底粉花的碎花衣裳,一条黑色的确良裤子,长发被她扎成了两条辫子垂在胸前,平时她这身打扮也还好,但此刻站在陆友馨面前,就显得有些寒碜了。


    陆友馨盯着棠棠的脸,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她掐了掐掌心,挤出一丝大方优雅的笑容,“你好。”


    陆友馨是半年前才知道自己是穿书了的,她的祖父陆老爷子是退下来的老领导,父亲陆君山是部队长官,母亲盛瑞茹是大学教授,哥哥陆明柏在军校就读,年轻有为,而她从小生活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接受到的教育也是最顶级的,原本陆友馨觉得,就算有什么小说世界,拥有这样显赫家世的她也该是女主才对。


    可事实是,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她不仅不是女主,还是这本狗血年代文里的假千金女配!


    女主苏新棠,本该是陆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掌上明珠,陆家长媳在前往驻军地探望丈夫时,不幸早产,生下的女儿被一个粗鄙恶毒的村妇调换,从此凤凰落进鸡窝里,野鸡飞上了金枝头,陆友馨被带回了陆家,如珠似宝全家呵护地长大。


    而苏新棠这个真千金则被恶毒的养母抱回了一穷二白的家里,从小被虐待打骂,吃尽了苦头,六岁那年,苏新棠被舅舅一家收养,那苏老三一家对她这个养女好得不行,分家之后齐心协力,很快就在村里盖了宽敞的大房子,一家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后来还赶上了高考政策的恢复,苏新棠还考上了首都大学,跟她的亲生父母在首都相遇,最终相认,彻底成为了人生赢家!


    而假千金的她,彻底沦为了苏新棠的垫脚石,后来她因为屡次陷害苏新棠,还被赶出了陆家,过得十分凄惨。


    陆友馨强掐着掌心维持镇定,小说里之所以会暴露调换孩子的真相,完全是因为女配的不断犯蠢,只要她避开书里会导致苏新棠和亲生父母相认的情节,那她的身份就不会被揭露,她就还是陆家的女儿,家境优渥、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女,无论是陆家父母,还是男主,这些东西*,统统都只能是她的。


    仔细一看,苏新棠和盛瑞茹不愧是亲生母女,鼻梁高挺,明眸皓齿,都是难得的大美女,反观自己虽然穿着打扮比较好,但脸型五官却因为遗传了亲生父母,没一处出彩的地方,要是她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恐怕丢进人群里,就直接跟普通人融为一体了。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一抹羡慕,“你好,我知道你,上个月的新生大典,你作为新生代表在台上发言了。”


    陆友馨笑了笑,好似对这种别人的羡慕和夸奖早已经习以为常。


    棠棠把手里的蛋糕碟子放回桌子上,“盛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那好吧,那我让司机送你。”


    “谢谢盛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