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61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修)◎


    瓦妮和宋小军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八。


    宋家人在月底提前送来了财礼,二百斤小麦,这相当于普通家庭半年的口粮了,10尺的蓝底白花的的确良料子,那料子摸在手里滑溜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凉粉,蓝底白花瞅着新鲜,怪不得叫的确良,穿在身上肯定凉快得紧。


    其中还有现金六十元,四床被面,其中有两床是的确良的被面,上边是红牡丹印花图案的,两床土布被面,上边是印着龙凤呈祥图案的。


    于亚红摸着这的确良布料,打算用来给瓦妮做一身合身的春秋衫,这结婚当天穿正合适。


    家里围满了过来看热闹的亲戚邻居,大伙围着这送来的财礼啧啧作叹。


    “这宋家人送来这么阔绰的财礼,说明是看重瓦妮嘞!还是瓦妮有福气,这婆家人看重,等嫁过去了直接就享福了。”一般农村人家那财礼抠抠搜搜的,恨不得直接减半,譬如结婚时谈好了是一百米小麦,有些人家直接用玉米粗粮代替了,有些更差的直接送的是高粱米,这竟然还有按两倍数给送过来的。


    “那小宋人模样长得也不错,高高瘦瘦的,跟瓦妮站一块般配着嘞。”吴芳妹捂着嘴笑,“要是我家满丫日后也能寻着门这样的好亲事就好了!”


    “有你这当娘的,那满丫日后婚事还用得着操心吗?”


    “说得也是,反正我家满丫比瓦妮小呢,我到时候再慢慢给她找门更好的亲事!”


    李婆子捏着那的确良被面的红牡丹,指甲刮过布面沙沙响,“瞧瞧这花印得多鲜亮!比咱们红旗公社柜台里摆着的都强,一看就是给新媳妇压箱底的好东西。”


    “整整六十块钱呢,还是整十的大团结,我娘家小姑子嫁过去时,男方家里才给了十五块,还是东拼西凑的,连钢镚都算上了!”


    几个妇女扒拉着袋子里饱满的麦粒,啧啧道,“你看这亲家多实在,二百斤小麦可都是实打实的好麦子,磨出来的面我估摸着能擀二里地长的臊子面!”


    “上个月我家嫁闺女,本来说好的是一百斤小麦,那送来的小麦里硬是掺了一半的玉米粗粮,最后一称,才四十二斤的小麦!”其中一个村妇愤愤不平。


    “这年头谁家不是嫁闺女不是这样一半细粮搀一半粗粮的,”于亚红看着这饱满的麦粒,笑得合不拢嘴,“我记着也就是那张婶家的闺女阿秀,前几年嫁人时,男方家里送来了一百二十斤的小麦,是吧张婶?”


    张婶撇了撇嘴角,看起来情绪不高,“应该是吧,不记得了。”


    “张婶这是咋了?”于亚红看出来张婶的不对劲,低声问旁边的妇女。


    “张婶家老大前几天上山打猎把腿给摔折了,去下山村找阿秀借钱治伤,那阿秀理都没理,直接送客了!”


    “按我说就该这样,阿秀在娘家时,连小学都没念完就回家里帮着干活了,洗衣烧饭拾柴,料理得井井有条,那男方送来的财礼不说丰厚,起码是高于普通人家的规格的,结果张婶连条被子都没给阿秀缝,就让阿秀穿着身打补丁的衣裳,背着个小包袱就嫁过去了,幸好人家男方不嫌弃阿秀嫁妆单薄,照样热热乎乎的过日子,前两年闹饥荒的时候回娘家借粮,那还在奶孩子嘞,张老大忒没良心,直接把人给拒之门外,我瞧着阿秀这回的态度硬气,往后估计也不会跟娘家有什么来往了!”


    眼看着张婶脸色越来越难看,于亚红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忙扯开了话题,“这说财礼嘞,你们老扯阿秀身上做什么,我打算给瓦妮裁身新衣裳,我这久不做衣裳了,都不知道现在时新什么款式,你们有没有认识会裁衣裳的?”


    “这你还用得着找人嘛?你家老三媳妇,不就裁得一身好衣裳,我瞧着她平日里给棠棠做衣服,穿在棠棠身上蛮漂亮的。”


    于亚红倒是想起来了,连连点头,“说得对,老三媳妇平日里做的衣服都是城里时新的款式,都怪我最近都给忙昏头了!”


    眼看着时候不早,大伙才散去了,这时喻娟芳走了进来。


    于亚红脸上带了笑,“老三媳妇,我这正想找你有事呢,你瞧瞧这宋家送来的的确良料子,光是摸着就知道这料子一定耐穿,我想请你给瓦妮裁身新衣裳,让她过门那天穿嘞。”


    “裁衣裳这事啊,包在我身上没问题……二嫂,我这次过来是有其他话想跟你说。”喻娟芳把手里的料子给放到一边去了。


    她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瓦妮可能不情愿嫁人这么早嘞?她今年也才二十岁,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她在家里吃苦,但婆家的日子又能比家里好到哪里去呢?在家时还是自家人,到了婆家那就是外人了,将来要是瓦妮跟公公婆婆闹了矛盾,那宋小军能站出*来护得住瓦妮吗?”


    “早?这村里哪个姑娘不是十七八岁就嫁人了?那小军性格瞧着是弱了点,那瓦妮性子坚毅,过日子有一个人拿主意就行了,况且是瓦妮自个答应嫁人的,我也没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


    “那瓦妮兴许嘴上答应了,心里不乐意呢?瓦妮的品性你最清楚,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她是不忍心看你在她面前哭,在她面前下跪才答应下来的……而且这下个月初八就过门,是不是也太着急了点?”


    虽然知道喻娟芳说的是实话,但于亚红脸色神情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抿了抿单薄的嘴唇,“这桩婚事两家已经商定好了,下个月初八就是婚期,绝不可能悔婚的。”


    ……


    棠棠的舅娘李素琴在和舅舅喻老五结婚的第四年,顺利生下一个六斤六两的男孩,喻老五年近三十,总算迎来了自己第一个孩子,这可把小夫妻俩高兴坏了。


    喻老五给孩子取小名叫迟迟,大名喻焕溪,意思是迟来的欢喜。


    喻老五和李素琴婚后一直住在城里的职工宿舍,这次生完孩子回了望乡村坐月子,家里人多一些,方便照顾产妇和孩子。


    这天,喻娟芳专门蒸了红糖发糕让棠棠和觉胜给弟媳李素琴送过去,还再三叮嘱他俩不许打扰产妇休息。


    为了方便李素琴坐月子,喻老五提前半个月就回来把屋子给修整了一番,坐月子不能见风,他把有可能漏风的地方都堵上了,重新糊了一遍窗户,把火炕也翻新了一遍,专门在炕边上搭了月子柜,用来存放产妇的吃食和营养品。


    李素琴刚生完孩子不久,头上包着块头巾,露出的额角泛着层薄汗,脸上带着股坐月子捂出来的潮红。


    苏觉胜不方便进屋,由棠棠进门给李素琴送东西,喻娟芳让他俩不要打搅产妇休息,所以把东西送到兄妹俩就要回去了。


    “觉胜哥哥,那不是咱们未来姐夫吗?”走到村道上,棠棠眼尖地发现了宋小军的人影,上次宋家人到老苏家时,棠棠见过一面宋小军,所以记得他的模样。


    /:.


    宋小军身上还穿着那套劳动布制服,手里不知道拎着什么东西,正在左右探头,确定没人注意后才溜进了一条小巷中。


    苏觉胜环顾了一圈,忍不住皱眉,“这大白天的,他咋这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棠棠抿了抿唇角,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用手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走,咱们看看去。”


    兄妹俩悄悄摸摸跟上了前,看见那宋小军偷摸着拐进了一户人家,望乡村离榆槐村不远,加上是棠棠他们的外婆家,所以对村子里的人家也大概有些了解,知道这户人家姓柳,三年前那女主人的丈夫去世了,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而且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愿意跟柳寡妇来往的人家不多。


    棠棠和觉胜兄妹俩看见旁边有运土用的架子车,就搬了过来,兄妹俩踩在那架子车上,勉勉强强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宋小军刚进门,那柳寡妇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你这死鬼,咋才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母子了!”


    旁边的男娃娃看起来三四岁的模样,虎头虎脑地叫着,“爹爹,爹爹。”


    那男娃娃并不是宋小军的儿子,而是柳寡妇和她前夫生下的,孩子刚满一岁,亲爹就病死了。


    宋小军平日在人前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此刻倒是少见的男子汉的刚强,他捏紧了拳头,身板挺得刚直,过了很久,他才伸手揩去了女人脸上的眼泪,低头去哄孩子。


    他从怀里掏出从供销社买来的糖块,“毛蛋儿乖,爹爹给你糖吃。”


    “爹爹真好,爹爹骑大马!”


    “好,爹爹带毛蛋儿骑大马!”


    那宋小军把孩子架在肩膀上,弓着背在院子里转圈圈,毛蛋儿的小脏手揪着他后脑勺的头发,糖块在嘴里化开的甜水顺着嘴角流,滴在宋小军后颈的汗沟里。


    从架子车上下来,苏觉胜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竟然还跟其他女人在这里勾勾搭搭,给人家当上便宜爹了,我现在就冲进去揭穿这个朝三暮四的男人!”


    苏觉胜真为他瓦妮姐不值,要不是棠棠拦着,他非冲进去把这个猪狗不如的宋小军给掀翻在地不可。


    棠棠忙捂住了他的嘴,看了眼院子的方向,硬拉着她哥别处拽,“觉胜哥哥你冷静,这事要怎么处理,这婚还要不要结,这事怎么处理,还得让瓦妮姐自己来做主……”


    62


    第62章


    ◎她是我的爱人(修)◎


    “瓦妮,你那结婚穿的新衣裳上想做什么样式的?我怕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就让棠棠给帮着画了几个衣样子,她说这些都是城里正流行的,你看看哪个比较合心意。”


    “你瞧,这个改良中式对襟,不管是搭裤子还是裙子都合适,比较传统典雅,又不老气,做成这个尖领春秋装的样式,里面搭白色或浅蓝色衬衣,我听说是城里姑娘现在都流行这么穿嘞……这个偏襟斜纹,比较简约复古又实用……”喻娟芳把几张衣样子摆在瓦妮面前,但看她眼神游离,明显走神了。


    瓦妮根本没心思选什么结婚穿的衣裳。


    她有预感有什么东西将要从自己的生命当中流逝了,她慌乱地用力地去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流逝。


    如果她没有读那么多书就好了,瓦妮想,那样也许她会坦荡的接受自己的命运,老老实实的学一手不错的针线活,找个不错的后生当女婿,生儿育女,男人孩子热炕头,可偏偏让她读了那么多书,偶然窥见了外面天地的一角,却挣不脱既定的命运,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最痛苦。


    喻娟芳叹了口气,“瓦妮……你告诉三婶,既然你不愿意嫁人,为什么还要答应这门婚事?”


    瓦妮也算是喻娟芳从小看着长大的闺女,勤快孝顺,敦厚内秀,打小就跟她儿子觉孝一块玩闹上学,又对棠棠觉胜他们多有照顾,平日里往他们三房跑得最勤快。


    平日里,喻娟芳准备什么文具都要准备两份的,一份给觉孝,一份给她,在喻娟芳心里,瓦妮不仅是她侄女,更是跟她半个亲闺女似的,马上就要嫁人去了,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碟似的不是滋味。


    “三婶……”瓦妮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开了闸门似的涌出来,“我不想嫁人,但我不想让我娘伤心,她把我养到这么大,为我操尽了心……”


    “唉,好孩子。”喻娟芳叹了口气,她拍了拍瓦妮的肩膀,“难道你要为你让你娘开心,而不顾自己的本心了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自己更重要。”


    “嫁人不是糊窗户纸,糊错了能撕了重糊,这日子是你自个儿的,选择什么样的路也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三婶,我该去跟我爹娘拒绝这门婚事吗?”瓦妮抬起头,眨了眨泛着泪花的眼睛,“可是……”


    两家已经商议定下了财礼和婚期,她现在去跟长辈们说她不嫁了,男方家庭还有她的爹娘,将会有什么样的激烈反应可想而知。


    “要不要去开口反对这么婚事,你得问你自己的心。”


    喻娟芳的话落在耳边,像一记重锤砸在她耳边,振聋发聩,瓦妮无意识地绞着十根葱白的手指,过了很久,她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清明坚定起来。


    “三婶,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比我自己的本心更重要,我想好了,我要拒绝这门婚事。”


    哪怕是承担来自双方长辈的压力,被戳脊梁骨,被人指着鼻子骂,背上不守妇道的名声,她也要退掉这门她不愿意的婚事。


    说完这句话后,她从炕上起来,打算去找她爹娘说退婚的事。


    还没来得及走出南屋的门,就看见苏觉胜冒冒失失地跑了回来,满头大汗,还险些撞上了门槛。


    “觉胜?你这是咋了?”


    “娘,我有急事!”苏觉胜不由分说地拉着瓦妮往外跑,“瓦妮姐,你现在马上跟我去一趟望乡村!”


    ……


    苏觉胜自行车的轮子蹬得飞快,碾过坑洼不平的村道,瓦妮坐在车后座上,感觉被颠得早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棠棠,人还在吗?”苏觉胜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还在。”


    瓦妮有些不明状况,感觉这兄妹俩古里古怪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棠棠拉了瓦妮的手,“你跟我们来就知道了。”


    棠棠和苏觉胜拉着瓦妮到了柳寡妇的家里,踩在那推来的架子车上,这个高度和角度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情况,又不容易被发现。


    那宋小军把一盒雪花膏塞进柳寡妇手里,“这是我前几天去城里办事时买的,你长期在田间劳作,手和脸都容易开裂,这个能缓解皮肤干燥。”


    柳寡妇把铁皮盒掀开了,里边雪白的膏体泛着细腻的光泽,一股清甜的香气窜入鼻尖,抹开后涂在手背上,感觉原本粗粝的皮肤都变得柔润了。


    “把手伸过来,我给你也抹一抹。”


    “这东西有香味,我一个大男人不适合用……”


    “大男人咋了?你在地里晒得脱皮,手也该润润。”柳寡妇自己用的时候只舍得挖上一点点,但给宋小军用的时候挖了一大块。


    宋小军嘴唇动了动,“我一定会尽快把家里的事给处理好的。”


    柳寡妇欲言又止,“实在不行,咱们还是断了吧,以后在村子里碰见,也当不认识……”


    “我知道你怕啥,怕被戳脊梁骨,怕被抓去批斗,再等等,你等我把家里的事给解决了,月琴,我绝对不辜负你。”


    “瓦妮姐……”棠棠看向瓦妮,神色有些担忧,瓦妮将院子里的情形收入眼底,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这桩婚事不愿意的不仅是她一个人。


    怪不得那老宋家愿意送来两倍的财礼,还把婚期定得这么赶。


    宋小军从柳寡妇家里出来,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墙根下的瓦妮,棠棠和苏觉胜正搀扶着从架子车上跳下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


    宋小军的脸结结实实地挨了宋大柱的一巴掌,“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跟那个破烂货断了,你偏偏不听!这个破烂货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跟你娘给你寻的好好清白人家的闺女你不要,非要跟那个克死男人的破烂货在背地里苟合,把我们老宋家的名声都败尽了!”


    宋小军反驳,他不允许父亲一口一句破烂货来称呼他爱的人,“她不是什么破烂货,她是我的爱人……”


    宋大柱快要气晕过去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狗屁爱人!我上辈子是做下了什么孽障,生下你这个气人的儿子?这十里八乡,咱们家想挑个什么样的闺女挑不到,你为什么偏偏要找个寡妇来恶心我们?老宋家祖上几代,什么时候出过像你这样的败家子?你趁早把你那心给死了,只要你老子我活着一天,我决不允许你把那丧门星给娶回家里来!”


    “我们辛辛苦苦做那么多,都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


    宋大柱和夏立兰一早就知道了宋小军和柳寡妇的首尾,但一直没闹到面上来,他们想着早点给儿子定一门婚事,结婚了收了心,他跟那柳寡妇自然而然也就断了。


    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宋小军跟柳寡妇的私会,被抖落到了苏家人的面前!


    宋小军的脸被扇出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子,听到他娘说都是为了他好,忍不住笑了,这一次,他终于在宋大柱和夏立兰面前挺直了身板,“为了我?你们是为了你们自己吧,我是人,我有血肉,有感情,有思想,你们有把我当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吗?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工具人!”


    “我要娶月琴,我这辈子除了她谁都不娶,什么苏瓦妮,赵瓦妮,张瓦妮,谁爱娶谁娶去吧!”


    宋大柱听到这话,差点当场就气晕过去了,“早知道你这么执迷不悟,我跟你娘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与其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我还不如死了!”


    ……


    老苏家西屋,吃过晚饭后,苏老二身上披着件衫子,闷着头在抽旱烟。


    栓福捏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桌案上,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恶心,“那老宋家明显就是骗婚,瓦妮绝对不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明天我就把那老宋家送来的财礼给退回去!这门婚事必须退了!”


    “什么双倍财礼,什么借钱盖房子,谁稀罕!一家子骗婚的玩意!”


    于亚红忍不住唾了一口,“看那宋小军的面相像个老实人,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跟寡妇给闹得不清不楚的,栓福说得对,赶明儿个我就去把这婚给退了!”


    “这件事也算是长个教训,下回再给瓦妮找对象,我一定得把眼睛给擦亮了,绝不能再遇到像这次一样骗婚的。”老宋家骗婚的事也让于亚红心有余悸,幸好在结婚前给发现了那宋小军和柳寡妇的私情,要是结婚了,那这辈子可就真是对着锅灶台抹眼泪,有苦说不出了


    瓦妮把切好的西瓜给端到桌上,“娘,我不想结婚了,您以后别为我的婚事操心了。”


    于亚红一怔,拧紧了两条尖细的眉毛,忍不住尖声问道,“啥?啥意思?不想结婚是啥意思?”


    “其实就算宋小军和柳寡妇的私情没暴露出来,我也打算找爹娘商量退婚的,我不喜欢宋小军,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嫁到别人家去。”


    “可你是个姑娘家,姑娘总是要嫁人的啊,等再过两年,你年纪上来了,到时候就不好找婆家了。”


    瓦妮拿了一块西瓜在旁边坐下,西瓜瓤是粉色的,在井水里泡了一个下午,吃起来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她咬了一口西瓜,垂眸道,“娘,我知道您最心疼我,不然也不会在三个哥哥都还没结婚,就先操心我的婚事,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我有手有脚,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没必要嫁到别人家靠依附他人生活。”


    “你一个姑娘家不嫁人,老了谁给你送终?”


    瓦妮很有耐心地说道,“我只是现在不想嫁人,又没说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栓福开口打断了她娘,“娘,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您觉得这门婚事是咱们老苏家占了便宜,但如果不是棠棠和觉胜撞破了那宋小军和柳寡妇的私情,那瓦妮嫁过去,可就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了。”


    “我知道您是心疼瓦妮,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但有些事,咱们不能不承认,已经没办法再用旧时代的方式去思考,瓦妮向来有主见,有些事,兴许让她自己做主,她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瓦妮感激地看着大哥,当初她要读高中,也是大哥栓福站出来第一个支持她。


    大哥永远是这个家里她最可靠的人。


    一阵风刮过,外边的清凉湿润的空气灌了进来,驱散了屋里的沉闷。


    苏老二面前抽下的烟灰已经攒了厚厚的一层,“瓦妮的事,以后就让她自己做主吧。”


    于亚红重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臂,“行吧,经此一事,我也想通了,你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年纪大了,也没见识,瓦妮你……以后想什么时候嫁人,想嫁什么人,想不想嫁人,我都不管了!”


    “娘,真的吗?”瓦妮眨了眨眼睛。


    “真的,我赶明儿就把他老宋家的财礼给退回去。”想到那老宋家人的嘴脸,于亚红忍不住唾了一口,“我呸,谁稀罕什么双倍财礼!”


    63


    第63章


    ◎懦弱的青年(修)◎


    夏立兰做好了晚饭,看向在脚地闷头抽旱烟的宋大柱,叹了口气,“他爹,不然我还是再去叫一趟吧。”


    昨天父子俩吵完架后,宋小军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一整天都水米未进了。


    “他不吃,就饿着!我看他能犟多久!”宋大柱的旱烟管重重地敲在桌角上,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有本事就为了那个破烂货去死,我宋大柱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屋里连煤油灯都没点,宋小军瘫在炕角,后脑勺抵着结满蛛网的墙缝,悄无声息的,被宋大柱打了巴掌的脸肿得半边高,如果不是还有呼吸起伏,也许会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宋小军是家中独子,加上身子弱,所以从小到大,受到的管束也更多些,宋家是典型的严父严母组合,小时候,夏天天热的时候,村里跟他同龄的孩子都整日整日泡在河里,捉鱼捞虾,只有他被严格勒令不许靠近河边半步。


    连吃多少饭都是定量的,他的饭碗永远比别人浅三寸,他娘夏立兰总用一个豁口的竹筒量米,筒身刻着三道横杠——他的那碗永远对准中间那道,比他爹宋大柱的少半截,比他娘夏立兰的多两指宽。


    他十几岁开始抽条长身体,饭量激增,每天饿得头晕眼花,但他爹娘就是不愿意给他多吃一口饭,家里不是没粮食,每次他想再盛饭,他爹把搪瓷缸往桌上一蹾,睨他一眼,“七分饱才养人!”


    他娘用烧火棍敲他的手背,“精米细面撑五脏,你那弱身子受不住!”


    宋大柱和夏立兰的严格控制,造成了他懦弱、没主见的性格,村里的同龄伙伴都觉得他是个无能的窝囊废,不愿意跟他来往。


    就这样他熬到了初中毕业,被他爹安排在了队里当会计,他照样还是吃不饱,每次他只要稍微有一点小事做得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便会朝他的身上投来那种深刻的失望的眼神,然后就长久的沉默,叹气,他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抬头说话,家里压抑的氛围快要把他逼疯了。


    农忙时节,宋小军也得跟着一块出山劳动,有一次,他被安排到梯田播种,正好就碰上了带着孩子在劳动的柳寡妇,在梯田上播种得弯腰用锄头刨了坑,再单膝跪地撒种,这活干起来相当吃力,每亩地需要重复弯腰上千次,腰酸背痛是家常便饭,她一个女人,天气热,那孩子又在土坳扯着嗓子哇哇大哭,鼻涕眼泪一大把,一边是没干完的农活,一边是哇哇大哭的儿子,柳寡妇急得直掉眼泪,宋小军正好路过,就帮了她一把,把那剩下的地给种完了。


    宋小军的举手之劳,对于柳寡妇来说就是天降甘霖,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瘦高青年,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早就习惯了“克夫”、“丧门星”、“破烂货”的名声,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宋小军撞上柳寡妇湿润的眼眸时,一股震颤蔓延至四肢百骸,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成年人。


    他急忙避开柳寡妇的目光,目光落在旁边孩子的身上,“天这么热,怎么不把孩子放在家里?”


    “家里没人,娃娃还小,我不放心。”柳寡妇的公婆年纪已经很大了,跟着小叔子一家生活,帮不上她的忙,娘家人也嫌她晦气,早就跟她断了来往。


    “这几天农活量太大了,你一个人又带着孩子实在是为难。”宋小军看向这对母子的目光中带着同情。


    柳寡妇本来以为宋小军随手帮一把,没想到第二天,宋小军干完了自己那边的农活,又过来帮着她干完了剩下的农活。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这天,眼瞅着乌云压顶,暴雨马上就要降下来了,柳寡妇刚把晒干的衣服收进屋子里,就发现毛蛋儿趴在炕上呕吐不止,柳寡妇感觉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她就丢了手里的衣服冲上前去,“毛蛋儿,怎么了?你额头怎么这么烫?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毛蛋儿脸色发白,“呕,娘,我难受……”


    “上医院!娘这就带你上医院。”柳寡妇把孩子背到自己背上,临出门前,她拉开抽屉,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带上了。


    还没走到村口,轰隆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背上的儿子浑身发烫,雨水和眼泪糊了柳寡妇一脸。


    “啪”的没注意,柳寡妇被暴雨刮下来的树枝绊倒,毛蛋儿也从她的背上摔下来,摔疼了哇哇大哭起来。


    毛蛋儿的哭声混着雷声,把雨幕砸得七零八落。


    这几乎是柳寡妇最崩溃的时刻。


    “柳大嫂?你没事吧?快起来!”宋小军正好从外边回来,看见这情形,急忙丢掉肩上的锄头,泥水溅上裤腿也顾不上,蹲下身把孩子给抱了起来,孩子滚烫的额头贴在他锁骨上,烧得像块烙铁。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褂子裹住孩子,又去拽柳寡妇,“公社医院离咱们榆槐村十多里地,你和孩子到前边的破庙等我,我回去取自行车,送你们去医院!”


    出于好心,宋小军用自行车送着这对可怜的母子上了医院,帮着办理了住院手续,交了费用。


    孩子是急性肠胃炎,送医院送得及时,吃了胃药,又打过针之后,再休息几天就能好了。


    宋小军交完医药费回到病房,就听见毛蛋儿指着他叫,“爹爹、爹爹!”


    这可怜的孩子不满一岁亲爹就病逝了,脑海里关于亲爹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宋小军又帮柳寡妇种地又送他们来医院,毛蛋儿就把宋小军给当成了爹。


    柳寡妇慌忙捂住孩子的嘴,斥责道,“毛蛋儿,不许乱叫!”


    这段时间宋小军的热心帮助,也给柳寡妇早已麻木的内心世界带来了一些刺激。


    但她也明白,她跟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可能的机会,别说她嫁过人,生了孩子死了男人,就算没嫁人,她也配不上家境优渥的宋小军。


    宋小军在她湿润的瞳孔里,照见了自己佝偻的影子。


    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腔里像揣了块被太阳晒透的鹅卵石,烫得心慌,又硬得硌人。


    “孩子烧糊涂了。”柳寡妇的声音细得像春日里的黄莺啼叫。


    他上前拍了拍孩子的脑袋,“没事,孩子愿意叫就叫吧。”


    柳寡妇抬头错愕地看着他,睫毛上的泪珠一颤一颤的。


    夜里,柳寡妇给他做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宋小军从来没吃得这么饱过,柳寡妇还说,她的全名叫柳月琴,他要是不嫌弃,可以叫她一声月琴姐。


    打那之后,宋小军忙完了自己的事,就偷偷去帮着柳寡妇劳动,给他们母子留下一点量盐买油的钱,他要是出门办事,也会给毛蛋儿买一点小礼物,带一点糖块和鸡蛋糕之类的吃食,时间长了,两个人就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但他的反常很快就被父母发现了,带刺的藤条抽在他的身上,宋小军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老两口严厉勒令,他必须马上就跟那个寡妇断了联系,否则他们就再也没有他这个儿子。


    老两口怕他跟柳寡妇的事情败露,马不停蹄地给他找媳妇,不惜出双倍财礼,也要给他娶一个正常人家的清白闺女。


    热好的饭菜很快又凉了,看着土炕上只进气不喘气的儿子,夏立兰再也忍不住了扑到炕上大哭起来,“儿啊,你就听娘的,吃一口吧,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不吃东西不行的啊,你再这么不吃不喝下去是会没命的啊……”


    起初宋小军还能感觉到饥饿,第二天胃部火辣辣的疼,但他现在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但意识还清醒着,他掀开似乎有千斤重的眼皮,手费力地朝前伸去。


    “儿啊,吃一口吧,娘用小米给熬的,可香可香了。”夏立兰以为他是要吃饭了,忙把熬好的粥吹凉了给喂到他嘴边,却没想到宋小军不是要吃饭,他伸出手臂,把夏立兰手里的粥给打翻在地。


    宋小军的嘴巴已经裂成了老树皮,“我不吃,我只要月琴……”


    “那个克死男人的丧门星,破烂货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是铁了心拿命跟你爹娘对着干了是吗?!我跟你爹养你这么大,我们在你心里就不如那个女人!”


    夏立兰收拾了脚地上的狼藉,走出屋门时,看到檐下抽旱烟的宋大柱,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爹,我怕小军再这样下去,身体真的熬不住了,都第三天了,一般成年人都撑不住,更别说小军这孩子从小身子骨就比旁人弱。”


    她的话刚说完,就听见屋里传来“轰”的一声倒地声,宋大柱和夏立兰脸色一变,忙冲进屋里,就看见宋小军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他爹,我怎么瞧着小军没什么气息了?”


    宋大柱脸色龟裂,他忙丢下手里的旱烟管把人扶起来,“快、快送医院!”


    64


    第64章


    ◎也许很快就会迎来新的转机(修)◎


    所幸送医院及时,医生给打了葡萄糖,喂了温糖水,又喂了些许流食,人也就慢慢缓过来了。


    柳寡妇带着毛蛋儿到公社医院时,病房里空无一人,宋小军在病床上平躺着,紧闭着双眼。


    她的目光落在宋小军憔悴的脸上。


    脸色憔悴消瘦,眼窝深陷成青黑的坑,锁骨在宽大的衣服下根根分明,额前碎发汗湿成绺,枯槁地贴着苍白的额头。


    她已经听说了,宋小军是绝食被送进医院来的,她伸手擦掉两颗滚烫的泪珠,胸口的心脏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第一次有男人为了她豁出命去。


    宋小军其实没睡着,他是不想面对自己的爹娘,才选择了装睡。


    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轻轻抚摸过他的脸庞,宋小军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是柳寡妇和毛蛋儿。


    柳寡妇叹息道,“我已经听说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宋小军的输液管在被子下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破锣,却还是强撑着挤出一抹苍白的笑,“不苦,不就是饿肚子吗?反正我打小就是这么饿过来的,习惯了。”


    这阎王殿走了一遭,宋小军也想通了不少事,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眼前握着的这一双手是实的。


    “爹爹。”毛蛋儿咬着手指凑上前,从兜里掏出糖豆来往宋小军嘴里塞,“爹爹不哭,毛蛋儿给爹爹糖吃。”


    “毛蛋儿,爹爹现在不能吃这个。”柳寡妇拦住了毛蛋儿。


    宋小军看向她手边的饭缸,“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我给你熬了小米南瓜粥。”


    说着,柳寡妇把饭缸的盖子揭开,那小米南瓜粥一看就熬得很用心,每一粒米都开了花,上边浮着一层米油,看着十分金黄诱人,小米南瓜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柳寡妇把那勺子擦了擦,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南瓜粥,吹凉了后给喂到宋小军的嘴里。


    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咳嗽声。


    来人正是宋小军的母亲夏立兰,这个往日里精明能干的人看起来脸色憔悴了许多,脸色蜡黄,眼圈都是黑的,柳寡妇想开口叫人,但宋家二老一向不喜她,态度总是咒骂厌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柳寡妇嫁人嫁得早,其实她只比宋小军大了一岁。


    夏立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婀娜的女人,向下的嘴角朝上掀了掀,她的儿子就为了这么个女人,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我跟你爹商量了,和苏家的婚事就这样算了,等你出院后,你就跟柳……”夏立兰的目光落在柳寡妇的身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她。


    她刚才也发现了,他们的儿子只有在跟柳寡妇相处的时候,才会展露出那么一点轻松的神态,像个他这个年纪的正常男人。


    夏立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柳寡妇。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碎花衣裳,头发收拢得整齐,透着股干净的芬芳气息。


    其实一旦跨过心里那道坎后,发现一切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柳寡妇虽说死了男人,但多年来一直洁身自好,一个人抚养儿子,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看着就是个能干的,没有什么跟其他男人勾搭的风言风语,样貌品性都还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喜欢这个女人。


    “大娘,我娘家姓柳,全名叫柳月琴。”


    “你们总这样私下里来往也不是办法,等你出院后,你跟柳月琴把婚礼给办了,以后你们就分出去单过日子吧。”


    面对儿子的绝食抗议,宋大柱和夏立兰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比起失去儿子,他们宁愿儿子和一个寡妇在一起。


    宋小军和柳寡妇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喜。


    宋小军主动握住了柳寡妇的手,吞咽了一下喉咙,“这么说,您和爹是同意我跟月琴结婚了?”


    “你连命都不要了,我跟你爹还能不同意吗?”


    出院的那一天,宋小军挺直了佝偻的腰。


    阳光照在身上,金灿灿,暖融融的。


    苏家人很厚道,没把宋小军和柳寡妇的事情宣扬开来。


    初八这天,婚礼照常举行,但新娘子从瓦妮变成了柳寡妇,之前置办的东西正好都能用得上,但宋大柱和柳寡妇心里还是有点那个,没有大操大办,柳寡妇跟宋小军上民政局扯了结婚证,又带着毛蛋儿,跟着宋小军从前夫家走到老宋家,俩人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关于宋小军和柳寡妇的婚事,外边流传了好一阵的风言风语。


    有人说他们早就在背地里勾搭上了,怪不得男人死了三年就嫁人,那毛蛋儿就是小军的孩子。


    有人说柳寡妇给宋小军灌下了迷魂的汤药,不然宋小军怎么可能命都不要了,就是要娶这个女人。


    有人说瓦妮正是因为发*现了宋小军和柳寡妇的私情,这门婚事才作废的。


    有些说对了,有些都是些无端中生的掰扯。


    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宋小军和柳寡妇影响都不大了,他们已经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并到民政局去领了结婚证,在外时,夫妻俩一块出山劳动,关起门来,小两口热热乎乎的过日子。


    ……


    于亚红把宋家人送来的财礼给丢出了门外,叉腰怒道,“你们一家子简直欺人太甚,我就应该告到公社去,告一个一个骗婚的罪名!”


    “拿上你的东西滚吧!”


    宋小军垂下眼睛,一声不吭地把那两百斤小麦给搬上了架子车。


    瓦妮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也就过了半个月,但他看起来瘦了一大圈,颧骨瘦得比以前凸出了,但精神气看起来倒是不错,昂着脑袋挺直了身板。


    她听说,宋小军为了娶柳寡妇,不惜绝食反抗,差点把自己命都给折腾没了。


    “你是故意让棠棠和觉胜瞧见你和柳寡妇的私情的吧。”


    瓦妮后来想过,棠棠他们外婆家住在望乡村村东头,走小路就能直接回到家,老宋家住在村西,如果不是宋小军刻意绕路,棠棠他们绝对不会发现不对劲的宋小军。


    瓦妮把被她娘丢到地上的10尺的确良蓝底白花布料捡起来,两家退婚的事,宋小军和柳寡妇承担了全部的压力,让瓦妮在舆论方面全身而退,“祝你幸福。”


    宋小军耸了耸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豁达的笑容,“我也祝你得偿所愿,一切顺遂。”


    ……


    八月底,苏觉孝从煤矿回到榆槐村探亲,帮着家里把一些积攒的农活都给干完了。


    这出退婚事件颇具戏剧性,苏觉孝听完后,瞠目结舌了很久。


    “为了庆祝我暂时脱离苦海,明天我请大家喝汽水吧。”和宋小军的婚事吹了,她娘也没再像以前那样,张口就是婆家夫家嫁人的,瓦妮现在感觉轻松多了。


    她手头上还剩了几块钱,都是她卖药材攒下来的,她决定请棠棠和觉胜喝汽水,作为对他们俩的答谢。


    苏觉孝笑着开口,“干脆让我来请客吧。”


    “你就别跟我抢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工资,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棠棠提议,“听说城关河那边可以租船了,不如咱们买了汽水去划船吧。”


    “好啊。”瓦妮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前几年苏觉生回家探亲时,给带回来一块颜色鲜亮,质量很好的红黑格子的花布,喻娟芳当时用这块花布给棠棠做了一条背带裙,棠棠一直不怎么舍得穿,几年过去了,还是崭新鲜亮的,正好今天可以穿出门游玩了。


    她换上一件奶白色的珍珠上衣,搭着红黑格子的背带裙,脚上是一双自己做的方口鞋,头发扎成高马尾,彩丝带在马尾根部缠着绑了个蝴蝶结,多余的细丝带垂了下来,一双杏眼清亮,看起来活泼又靓丽。


    大概是今天遇集,县城四处都腾着活泛的人气,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前,扯布的、打酱油的排成长龙,售货员用算盘打得噼啪响,后院卸煤车的板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原林县城国营食堂的档口里冒着热气,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透着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


    自打回家务农之后,棠棠就没怎么去过县城了,最多就是去公社上的供销社帮忙打酱油,偶尔出来一趟,还有种新鲜的感受。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离开学校时的惆怅绵长,一眨眼,她已经从原林县高中毕业一年多了。


    夏季的城关河,伴着泥浆的浑黄河水滚滚而流,河边两岸的野蔷薇开得泼泼洒洒,粉白花瓣落进浅滩,随波打着旋儿,嫩绿的青草芽子从一片片去年的枯草中冒出来,草尖还挂着晨露,被阳光照得透亮,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对相跟着的小情侣,连河风都带着草木与青春的甜腥气。


    原林县没有公园,城关河这一片,就是原林县人的“公园”。


    感受着来自河面的习习凉风,棠棠忍不住眯了下眼睛,实在是太舒服了。


    租船价格不算贵,一块钱就能租半天,苏觉孝掏钱租了一条船,兄妹四人上了船,架起提前准备的炉子,填上几块炭火,再把铁丝网铺上去,一个简易的烧烤架就做好了。


    烧烤的食材都是提前在家里准备好带过来的,从村口猪肉摊上买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厚均匀的肉片,加上调好的料子一块腌了两三个小时,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就滋滋冒油,烤熟后蘸上用孜然、辣椒、蒜末、花生等调成的烧烤料。


    五花肉的表皮烤得焦脆金黄,咬一口又嫩又香,肥的部分化在嘴里,瘦的部分带着孜然辣椒的味道,蘸着料吃越嚼越香,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吞下了。


    棠棠吃一口烤肉,再喝上一口从商店买来的冰镇汽水,舌尖接触到甜丝丝的橘子味,气泡滋滋地往鼻腔里钻,凉意在喉咙口打个转,瞬间把烤肉的油香和辣意冲得干干净净,实在是太惬意了。


    四个人吃吃、喝喝、逛逛,心情很愉悦。


    苏觉孝看着弟弟妹妹们,“棠棠、觉胜、瓦妮。”


    “说实话,虽然煤矿并不是一个多么舒适的地方,但确实风气更为宽松,我有预感,世事要发生改变了,也许很快就会迎来新的转机。”


    “啊?”苏觉孝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瓦妮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苏觉胜也挠了挠脑袋。


    棠棠感觉脑子有点混混沌沌的,她有点隐约能察觉到她哥哥话里的意思,但她又不敢往细处想。


    65


    第65章


    ◎恢复高考◎


    瓦妮逃婚事件后,约莫过了两个月,从首都那边传来了一个让人爆炸欢喜的消息,“四害帮”被抓起来了!


    中国民族再一次显示了她的伟大、镇静和无限生机,这个消息像燎原的星火,顺着火车道、电话线和村口大喇叭传遍了整个榆槐村,村民们都自发的聚到了村口,反反复复的听广播宣读这个消息,欢呼着,讨论着,中国历史上这灾难的一页总算是翻过去了。


    棠棠毕业后的第二年,村口的广播里再次传来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要恢复高考了!


    动荡刚开始的那一年,高考就率先被取消了,此后不论是招工还是升学,采取的都是推荐与选拔的方法,恢复高考,采用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历经十年,数以万计的学子终于再次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春天总是会到来的,虽然这个春天晚了十年。


    10月21日公布了恢复高考的确定消息,高考时间安排在12月,时间紧迫,城里各个新华书店的资料都被洗劫一空,到处都有人愿意花高价买高考相关的书籍,可即便如此还是一书难求。


    棠棠、觉胜、瓦妮都决定了要参加高考。


    学校也没教材,早些年的高中毕业生,早就把学校发的书本都给撕了糊猪圈了,棠棠有一整套完整的高中教材,上边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一些她高中时在书摊和废品站淘到的二手资料,考虑到以前的高中同学中也有人参加高考,但缺复习资料的,棠棠、瓦妮、苏觉胜三人商量过后,把瓦妮和觉胜的教材给送了出去,他们三人共用一套教材。


    棠棠高中时学习很认真,基础打得牢实,三人在一块复习,有不懂的就问棠棠,由她来给他们讲解复习。


    苏觉孝知道弟弟妹妹们要参加高考,都很替他们高兴,还想方设法买到了一些在市面上买不到的高考资料邮寄给他们。


    “三婶,觉孝他不参加高考吗?”瓦妮看着这一沓厚实详细的资料,忍不住问。


    觉孝虽然被煤矿招工了,但还是有资格参加高考的,他估计是他们几个里上高中意愿最坚定的,在校时成绩也很好,他竟然不参加高考了?


    大概率不是经济原因,三叔苏会民这几年工资也往上涨了,觉孝已经工作了几年,据说煤矿工资还挺可观,觉生在部队那边还一直往家里寄钱,看他们一家的生活水平来看,供三个孩子上学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


    喻娟芳摇了摇头,“这孩子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是现在工作挺好的,将来就算大学毕业出来他也还是会选择回到煤矿工作,就不参加了。”


    “觉孝哥哥总有自己的主见。”棠棠在旁边开口。


    瓦妮想了想,也是,觉孝向来做事都比他们有主张,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能找到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她只纠结了一小会,就重新投入到紧锣慢鼓地复习当中了。


    苏觉生知道弟弟妹妹要参加高考,专门托人买了好些补身体补脑子的营养品寄回来,其中有两罐麦乳精,那玩意可好喝了,舀上一勺乳白色的麦乳精,热水一泡,整个屋子都是香浓的奶味,喝起来甜滋滋的,可好喝了。


    全家都得紧着两个孩子复习,棠棠和觉胜是没办法去生产队上工了,喻娟芳也干脆请了假,专心在家料理家务,变着法给两个孩子做饭,家里的事是一点都不让他们沾手。


    棠棠每天除了留出睡觉时间,其他时间全泡在了课本里,分秒必争,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半个月,感觉学得头昏脑涨的,棠棠觉得实在是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便揽下了帮家里打酱油的活,权当是出门散心了。


    刚拎着装满了酱油的瓶子走出供销社大门,就碰上了以前的同学,他们也报名了这一届的高考。


    有两三个同学忍不住抱怨家里氛围太差,没办法专心复习。


    “我们家里环境还不错,你们可以一块来复习。”


    棠棠这话让其他人眼前一亮,棠棠在校时学习是最认真的,几个科任老师都很喜欢她,能跟着她一块复习再好不过了,“真的吗?”


    棠棠点头,“真的。”


    “棠棠,你真好!”


    棠棠他们家房屋宽敞,采光通风都很好,从第二天开始,就陆续有同学来他们家里跟着一块复习,有同学有不会的题目请教她,棠棠也知无不言,详细的给他们讲,就当是巩固知识了。


    恢复高考,苏会民满腔激情,一方面他是高兴自己的闺女儿子赶上了这一趟考试,高考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所有人都能够公平的竞争。


    另一个方面,恢复高考,也意味着会有更多人把重心转移到教育方面来,这些年来主张开门办学,学校半天开课半天劳动,大搞政治运动,很多人上了学,不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而是想着怎么样混一张文凭,再思考如何把这张文凭作用最大化。


    即便是勉强读完了高中,学生的基础也非常差,数理化知识更是薄弱到了极点,恢复高考后,这一切都会慢慢的拨乱反正,肃立清明。


    苏会民往搪瓷缸子里倒了一点热水,透过窗户往院子里看,棠棠正给苏子田讲解一道数学题,她讲得很有耐心,苏子田对棠棠这个“老师”非常服气,一边认真听,一边忙不停地记笔记。


    前两天,苏子田他爹为了答谢苏会民一家让苏子田过来复习,还专门给他们提了一篮子鸡蛋。


    还有其他同学,他们也不白占位置复习,给棠棠一家都送了东西,贵重的棠棠就退回去了,只收了一些糕饼吃食。


    棠棠会的知识也是当初自己一点点啃下来的,下了很多苦功夫,还能不吝啬地把自己所学教授给别人,苏会民喟了一口搪瓷缸子里的茶水,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我苏会民的女儿啊。”


    苏会民虽然只是中专学历,但毕竟他有多年的小学教学经历,这些年也一直不断在学习,在复习方面,他也尽量帮着解决一些问题。


    ……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不仅是孩子们,连带着苏会民和喻娟芳也焦虑得紧,甚至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喻娟芳知道这俩孩子平时都很让人省心,但这是高考,是几万人的竞争,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原林县的教学水平也比不上外面大城市的教学水平,更别说那几年社会学校一片动荡乱,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培育学生!


    苏会民今天不值班,他决定和妻子去一趟县城的百货公司,给棠棠和觉胜各买一块手表,这样一来也能方便看时间。


    百货公司进货的这一批手表是从上海那边进货来的电子手表,价格比普通的手表要便宜很多,非常畅销,两口子排了好久的队,还跟前面一个插队的人吵了一场架,才买到了三只手表。


    一共付了六十块钱,回到家后分别把这三块手表送给棠棠、觉胜还有瓦妮。


    这有了手表,就不用老是盯着墙上的挂钟看时间了,学习也更便利了。


    66


    第66章


    ◎恢复高考2◎


    十二月份,距离考试还有两三天的时间,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棠棠身上穿着件米白色的棉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她把所有考试要用到的文具,复习资料,还有一些日常用品给收拾进黄书包里。


    “棠棠,收拾得怎么样了?”喻娟芳拎着一个大提兜食品走了进来,“东西收拾完了仔细再检查一遍,可千万别落东西了,你爹他们在门口等着了,这些是我昨天晚上烙的白面饼,还有一些水果,要记得每天吃水果,还有一些常备药我都给你放提兜里了,这几天降温了,那雨里都夹着雪,一定要注意身体,记住了吗?”


    原林县只有一处考点设在县中学,城里的考生基本上都住在自己家里,但像棠棠他们这样离考点四十几公里的农村学生,只能考虑借住在亲戚家或者向县里的居民租几天房子,再不行就只能在学校的空教室打地铺了。


    喻老五县养殖场有宿舍,在得知棠棠他们要来县里考试之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姐姐姐夫,说棠棠觉胜他们到时候来县里考试就住在他的宿舍,本来苏会民和喻娟芳还在操心孩子考试住哪里的问题,没想到这么顺利就给解决了。


    棠棠点头,“娘,我记住了。”


    喻娟芳送着俩孩子出了门,掏出一卷钱往他们口袋里塞,“在外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缺的就自己给自己添,用不着替家里省钱,觉胜,你是哥哥,记得照顾好妹妹。”


    喻娟芳看着快跟自己一般高的棠棠,有些恍然,她想起来有一年,她也是这样送着棠棠和觉胜出门,但当时是送他们去上小学,这一次是送他们去参加高考。


    苏觉胜昂扬着脑袋,“娘,我记住了。”


    “汽车快到了。”苏会民催促道,每天两趟从乡下往返县城的公共汽车,远远地就看见在土路上摇摇晃晃的公共汽车朝着榆槐村的方向驶过来,苏会民先送他们去了县里再回来。


    棠棠拉着她娘的手,眼眸里闪过一抹不舍,“娘,那我们走了。”


    “去吧,一路顺风。”


    公共汽车很快就驶到榆槐村坡下,棠棠和苏觉胜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喻娟芳,坐上了去县城的汽车,车内非常拥挤,脚地上堆满了行李,虽然开着窗,但还是难以忽略空气里活鸡活鸭的气味。


    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丝从窗户灌了进来,就有人把窗户关上了,车厢里的气味更让人难受了。


    棠棠稍微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脚,从黄书包的挂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掩住了口鼻,尽量忽略车厢里的异味。


    喻老五和李素琴是双职工,分到的宿舍是不大不小的两居室,摆了一张上下床,苏觉胜睡上铺,让棠棠和瓦妮两姊妹睡下铺,到县里安置下来后,马不停蹄地从书包里翻出资料开始复习。


    晚上十点,开始熄灯睡觉。


    瓦妮想到明天就要考试了,感觉脑子里像崩着一根很紧的弦,对于棠棠他们来说,这一次高考或许不是唯一的机会,哪怕成绩出来不理想,三叔三嫂也会尽全力支持他们复读,但对她来说不一样,这次高考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那床只有一米左右宽,两个人只能侧着睡,没办法平躺,她也不敢翻身,怕吵到旁边的棠棠。


    棠棠已经睡醒一觉了,她翻了个身,把冻得发僵的脚往被筒里缩了缩,发现旁边的瓦妮竟然还没睡着,“瓦妮姐姐,你睡不着吗?”


    瓦妮感觉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乱糟糟的没有半点睡意,“棠棠,我有点紧张明天的考试……你说,我要是考不上咋办?”


    “瓦妮姐姐,”棠棠看她手脚冰凉冰凉的,忙用自己的手给她捂了捂,“我娘说,考试就跟纳鞋底似的,哪怕针脚歪歪扭扭,但只要下了力气就错不了。”


    “瓦妮姐姐,你上高中时学习就没荒废过,这两个月更是废寝忘食,你还记得你前几天教我的串联电路时,说过一句话。”棠棠往被窝里缩了缩,声音裹着热气,“就像你说的,电流总会找到对的路,咱努力这么久,错不了,你要相信自己的努力。”


    “我爹不也说了吗,以你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考医学院绝对没问题,就算发挥不如平时,没考上医学院那也一定能考上个大专吧?只要考上了大专,到时候分配出来去学校当老师,分配去机关银行当干部,都能比咱们现在强。”


    外面路灯透进来一丝光亮,棠棠看向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满是信任。


    棠棠的手掌热乎乎的,像灶膛里未熄的火星。


    客厅里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到0点了,瓦妮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不再是紧绷的弦,像是冬日里被捂热的棉衣,慢慢舒展开结了冰的褶皱。


    瓦妮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棠棠说得对,她要相信自己的努力是有成果的。


    她这一路走来,没有人推着她往前,她坚持自己的意愿顺利念完了小学、中学,未来的方向也只会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记得有个土方子,说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喝一点醋,舅舅家厨房里肯定有,你等着,我去给你弄一点醋来。”


    棠棠说完这句话后,就披上一件衫子摸黑走出了卧室,养殖场分的这套宿舍是筒子楼宿舍,只能在走廊的公共厨房做饭,调料就搁橱柜里放着,棠棠找出一个小杯子,倒了一点醋,又往里加了一点保温壶的开水。


    “瓦妮姐姐,你趁热喝。”


    “谢谢棠棠。”瓦妮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醋味道不算重,酸酸的,看起来像是往里兑了一点热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瓦妮喝了棠棠给她倒的醋,很快就睡熟了。


    棠棠他们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就起来了,大概是昨晚睡得好,精神抖擞的,飞速地洗完脸刷完牙,吃完了喻老五一大早从外面买回来的包子,又趁着早上这点时间再看了会书,早上七点半,兄妹三人开始出发去考场。


    出门时,空气中已经飘着少量的雪花,乌压压的一群人走进了考场,大伙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从事体力劳动的痕迹,有知青、有庄稼汉、有妇女、也有很多像棠棠他们这样高中毕业没多久的考生,十年没有高考,考生年纪跨度都很大,有些看起来两鬓都泛白了,还有应届的高中生,今天气温很低,但大家脸上都带着热血的激动,高考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期盼了许多年的机会。


    从今往后穿皮鞋还是草鞋,继续在土里刨食还是去大学里接受高等教育,就看这次机会了。


    考试钟声响起,棠棠按照准考证上面分配的信息,找到了相对应的考场和座位。


    考完下午的数学,棠棠走出考场,忍不住捂住了绞痛的小腹,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感觉隐约有些不适,但一整天她状态都很好,好不容易交卷了,感觉身体里的那股劲卸去了,小腹就一阵一阵的疼。


    棠棠用力地按着小腹,想缓解这一阵一阵的绞痛,脸色白得像纸。


    【作者有话说】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瓦妮逃婚还有高中偷书这两个剧情给删改掉,这两天修文向宝子们请个假,抱歉啊


    67


    第67章


    ◎考上首都大学◎


    李素琴把一碗香喷喷的热汤面端到饭桌上,“快吃吧,等会吃完了再喝一杯红糖水,还有那暖水壶我也给你灌好了。”


    这是一碗青菜鸡蛋面,手擀的细面上码着两个白嫩的荷包蛋,还烫了两根绿油油的青菜,撒着一把葱花和香菜,看着就非常诱人,胡椒粉的香味很重,棠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面煮得软硬适中,嚼一嚼就咽进肚子里了。


    在这个寒冷潮湿的冬天,能吃上这么一碗香喷喷的热汤面,无疑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棠棠刚才已经喝过一杯红糖水,吃了几口面,感觉身子舒服多了。


    估计是这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复习,导致例假提前了几天。


    自从周舒年带她去找周爷爷看了病,她喝完了抓的那一堆中药,当时就好了很多,平日里喻娟芳也会给她做一点比较滋补的药膳,棠棠已经很久没那么难受了。


    “觉胜,我让你舅舅给搬了一张行军床到堂屋,今晚你就到这来睡,棠棠身体不舒服,你让她单独睡下铺,瓦妮睡上铺。”


    “好。”苏觉胜关切地揉了揉妹妹棠棠的脑袋,把上铺的被子给搬到行军床上。


    李素琴说着话,顺便把下铺给重新铺了一遍床,棠棠吃完了热汤面,又喝了一杯兑了很多姜末的红糖水,就躺回了被窝里,感觉肚子热乎乎的很舒服。


    “棠棠,把这个抱着。”李素琴把暖水壶塞进被窝里,大概是刚生完孩子,身上有种母性的温柔气质。


    “舅娘,谢谢你。”棠棠抱着暖水壶,眼睛亮亮的,不仅舅舅对他们好,连舅娘都很好,她感觉自己遇到的人都非常好。


    “傻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今晚睡一觉,明天好好考试。”


    “好。”


    困意袭来,棠棠闭上了眼睛,李素琴给她把被角掖得严实了些,才把那煤油灯给吹灭了,关上了门。


    ……


    这一年全国各地共有五百多万的考生走进了高考考场,高考制度的恢复,冲破了□□禁锢着的知识和思想的牢笼,让更多人拥有了改变人生轨迹的机会,漫长的冬天终于要结束了,春天到了,枯死的树木也会重新发出新芽来。


    高考结束后,棠棠三人拒绝了喻老五夫妻俩让他们多在城里住几天的提议,收拾了东西,坐上了回榆槐村的汽车。


    志愿大概分三档,全国重点大学、普通大学和专科院校,棠棠他们在参加高考前,就根据自己的平时情况,填报了志愿。


    回到榆槐村后,棠棠估了一下自己的分数,按65届的录取情况,考上首都大学应该不是问题,但他们这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一切都是未知的,像盲人摸着石头过河,她心里也没底。


    等待分数的日子既单调又无聊,但怎么说日子都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棠棠在家休息了两三天,孙想蓉约着棠棠一块到城里去买点香粉,棠棠对香粉没兴趣,但她娘给她口袋里硬塞了几块钱,硬推着她出门了。


    棠棠就和孙想蓉一块去了县城,喝了一碗甜滋滋的热豆浆,吃了一个酥得掉渣的梅菜肉馅饼,给自己买了一条的贝壳手链,给她娘买了一盒冬天擦手用的蛤蜊油——算是借花献佛。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喻娟芳把家里一只老母鸡给杀了,炖了鲜美的鸡汤,给全家人改善伙食。


    终于等到了公布录取结果的这一天。


    村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喻老五第一时间给他们带来了喜讯,“考上了,棠棠和觉胜都考上了!棠棠考试了首都大学!觉胜考上了首都交通大学!瓦妮考上了首都医学院!”


    “啥?首都大学?”村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不知道首都大学是个什么地方,但一听首都,那可是全国最好地方!


    “那首都大学可是咱们国家的最高学府,在以前只有官老爷才能上的学校!”旁边有人给他们科普道,“那首都交通大学和首都医学院也是国家重点大学,老苏家的几个孩子可真是有大出息了!”


    众人这下听懂了,咧着嘴笑着朝苏会民还有喻娟芳祝贺。


    棠棠也很高兴,虽然她心里估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就算不是首都大学也应该能考上个地方性大学,但真正看到录取名单上的“首都大学”四个字时,一种巨大的惊喜从心底迸发。


    她考上首都大学了,她做到了!


    要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苏觉胜真想蹲在地上哭一鼻子,他考上大学了!他的辛苦努力没有白费,再也不用满身汗酸地扛着锄头在地里刨食,过着从年初就能看到年尾的日子!


    高考结束之后,瓦妮是吃不好睡不好,一颗心像悬空在绳索上一般,直到看到那录取名单上的“首都医学院苏瓦妮”几个字,才终于真正尘埃落定,喜悦的眼泪开闸而出,原本眼睛下边的黑眼圈现在是又红又肿,但那脸上的笑容却是格外的灿烂。


    她考上了,考上了首都医学院!她终于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必再从土里刨食,不必再从村子里随便寻个后生当女婿,用不着这辈子都围着男人孩子打转!此后,天地开阔,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能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


    苏老三汗流浃背,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但脸上挂着笑,他苏老三的女儿考上了首都医学院!他为自己有这么优秀的女儿感到骄傲!


    于亚红一早上又哭又笑的,要不是大伙都知道内情,一定会误以为这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


    栓福也替妹妹高兴,他们老苏家三房竟然出了一个大学生!首都,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只从报纸上看到过,现在他的妹妹就要去首都上大学了!


    还是医学院,据说毕业出来能分配到医院拿手术刀当医生嘞!


    “保才家二小子和孙老头家三丫头呢?不是一块去参加考试了?”


    “考上了,都考上了!”


    “苏子田考上了咱们省的大专,孙想蓉考上了本省的师专!”


    榆槐村这次去参加高考的五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


    棠棠和苏觉胜跟他们的爹娘忍不住相视一笑,喻娟芳搂着棠棠的肩膀,摩挲着孩子的头发,“咱们家的孩子都是好样的!”


    田雯雯怀抱着孩子看向被人群包围着的那个红色花衣裳的丹凤眼女生,当初上小学时,她和孙想蓉是同桌,孙想蓉的成绩比她的还差,没想到竟然也考上了大学。


    她神色有些黯淡,抚摸着自己凸起来的孕肚,这是第三胎了,头胎是闺女,二胎的儿子,她婆婆想让她再多生一个男娃娃。


    如果她当初坚持读书,会不会命运就不一样了?


    68


    第68章


    ◎花团锦簇◎


    就像那个村民说的,首都大学是国家的最高学府,不到半天时间,全公社都传遍了棠棠考上首都大学的消息,高考录取结果是一等一的热闹事,有不少瓦罐村的人都跑到了榆槐村看热闹,这消息也自然而然传到了苏燕娣的耳里。


    她正用马勺舀着泥浆水往菜地里泼,听到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啥,那小贱胚子竟然考上了首都大学?!”


    把棠棠这个赔钱货撇出去后,家里的负担不但没有减轻,日子反而过得越来越差了,大儿子王贵德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这十里八乡没个闺女愿意嫁到他们家的,说不准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二儿子王贵全瘦得跟个崎岖的猴儿似的,整日也不干正事,三儿子王贵喜整日与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在外边靠着嘴皮子混了个肚满肠肥。


    结果那被她丢出去的贱胚子不仅在老苏家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她可听说了,那苏老三和苏老三媳妇把她疼得跟亲闺女似的,竟然还考上了首都大学,马上就要去首都那样的大地方上学了,这怎么能不叫苏燕娣嫉妒得两眼通红。


    瓦罐村有不少村民都看不上苏燕娣一家人的,“啧啧,当初谁一口一个扫把星的名头扣在人家孩子身上,结果被撇出去的女儿不是扫把星,是咱们这山沟沟里的金凤凰,那把金凤凰给赶出门去了,自家可不就是衰运缠身了吗?!”


    这年头重男轻女的人家不少,但像苏燕娣这样,把亲闺女当成仇人苛待的,那还是少数。


    想当初,那棠棠一个五岁大的娃儿,抱着那么大的一脸盆衣服,蹲在那结了冰的河边洗,一洗就是半天,回来还要被苏燕娣拿着长刺的藤条打得满院子跑,还扬言要把孩子丢去喂狼,要不是人家苏老三把孩子给带了回去,估计早就没命了。


    “呸,放你娘的狗屁,那丫头从小就克爹克娘,要不是我把她扔出去,指不定我们老王家还要遭多少灾呢!如今她能考上大学,还不是沾了我王家的福气?”苏燕娣忍不住唾了口,“再说了,养闺女早晚是泼出去的水,考上大学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嫁到别人家去?我家贵德贵全贵喜可都是带把儿的,将来能给老王家续香火。”


    苏燕娣这话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起来,“还续香火呢,儿子连个媳妇影都摸不着!”


    其中一个二流子开口道,“昨儿我还见王贵德在村口瞅新媳妇轿子呢,那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那血溶于水,就算那死丫头在老苏家长大,那身上也流着我们王家的血,我这就上老苏家认亲去,你们这群嚼舌根的,有本事让自家闺女也考个首都大学出来瞧瞧!”*苏燕娣涨红了脸。


    那群村民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笑了,“认亲?苏燕娣你可别再闹笑话了,当年你把孩子赶出家门时,咋没想着血溶于水?血脉相连?人家现在是公社干部的闺女,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又怎么会认你这个娘。”


    “要依我看啊,你不是认亲,是想攀高枝吧?”墙根下的老汉吧嗒着旱烟,“咋?想让首都大学的闺女给你那仨光棍儿子说媳妇?还是想让她把你接进首都吃白面馍?”


    苏燕娣拨高嗓门,“你们……少胡说八道,我王家的种,自然该认!”


    又是一阵哄笑,“有本事你就上门去,看人家不拿扁担给你打出来。”


    “我肯定要上榆槐村把这个闺女给认回来的,不信你们就看好了。”


    村民们看了会热闹就散开了,苏燕娣越想越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行,我得去看看!”


    这样想着,快速把那洼菜给浇完了,收拾了就往榆槐村的方向走。


    ……


    苏家三房这边热火朝天的,喻娟芳把往日里过年才舍得吃的糖饼瓜子茶叶都拿出来招待客人了。


    连望乡村的外公外婆一家人都赶来了,板凳不够,只能向左右的邻居都借用了一些,做上标记,等用完了再还回去。


    苏会民忙里忙外的,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一月份穿棉袄的天气,硬是进进出出给忙出了满头大汗。


    苏会民心里的喜悦不亚于他们当初把新房子盖起来的那一天,甚至比盖房子还要高兴。


    他一共三子一女,大儿子进了部队当兵,前段时间县武装部那边还敲锣打鼓送来了觉生在前线立功的战报,二儿子招工进了煤矿,工作稳定,三儿子苏觉胜考上了首都交通大学,学的是铁道运输工程,苏会民这辈子坐过火车的次数都寥寥无几,最小的女儿棠棠更是有出息,竟然考上了首都大学。


    那首都大学可是上个世纪就办起来的百年老校,底蕴深厚,人才辈出,棠棠考上了首都大学,前途是可以预计的光明了。


    喻父举着搪瓷缸子喝水,与有荣焉地坐在院子里,听着大伙的祝贺话。


    喻母拉着喻娟芳的手,是真替她闺女高兴,几个孩子都是有大出息的好孩子。


    “棠棠,觉胜他们什么时候开学?”


    “二月份就开学了,首都大学和首都交通大学开学时间相近,到时候兄妹俩能一块去报道,瓦妮医学院比他们早开学一个星期,她只能先一个人启程了。”喻娟芳眉眼带笑。


    她以前觉得,那日子怎么过都是一个熬字,这辈子唯一的慰藉就是几个孩子,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她住进了宽敞的砖瓦房,能吃好吃饱,穿得暖睡得香,丈夫苏会民现在也懂得体贴她了,几个孩子都有了大出息,那每一天的日子,过起来都像吃了蜜糖似的,甜滋滋的。


    “那时间可紧,得把各种东西都提前置备上了。”


    “是啊。”喻娟芳也是这么想的,俩孩子上学,要置办的东西可多了,什么粮票、布票、雪花膏、暖壶、被褥、鞋袜、肥皂、搪瓷茶缸……


    还得抽出时间,给两个孩子再做两身新衣裳,毕竟是要去首都上学,那可得体面一点。


    喻父瞪着眼睛说话,“我听说那上大学,不仅不收学费,等毕业了还能安排进单位当干部?”


    “是嘞,学校那边是免学费的,而且学校那边还会给学生发一定的生活补贴,毕业了包分配,以后就是工人或干部了,再也不用像咱们这样过着土里刨食的日子了。”喻娟芳给她爹解释道。


    “我听说那考上大学了,就直接从农民户口转成商品粮户口了?”有人嗑着瓜子问。


    “是嘞。”


    张婶惊叹,“我嘞个天啊,那你家棠棠和觉胜可真是鲤鱼跃龙门了。”


    要知道那商品粮户口可金贵着嘞,转了商品粮户口,每月能去粮站领定量白面大米,油盐酱醋都有票证供应,优先分配工作,不像在土里刨食看天吃饭,一年到头就分那点子填牙缝都不够的粗粮,那多少人想尽办法都弄不来一个商品粮户口,这下苏家三房可就有五个商品粮户口了。


    那张桂香的娘家侄女张春妮,嫁给一个比她大老些岁数,相貌平平,还坡脚的男人,不就是图那商品粮户口吗?


    喻父听着这话,“乖乖,这上大学可真好,本来家里小点的那几个孩子都不打算继续念书了,现在看来,那书还是得继续念下去,以后也让他们像棠棠和觉胜这样,读高中,考大学,以后当干部,吃商品粮!”


    其他人听着这话,也觉得有道理。


    心里暗暗记着,回去就让孩子继续上学,说不定哪天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大伙正唠着家常,苏家院子里突然闯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苏燕娣身上裹着件大红色的红绸袄,非常扎眼,这是她结婚时穿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很旧很旧了,头发梳得油光,大概是用木梳蘸着自己的口水梳的,进门后,她飞速的在人群中找到了棠棠的身影,拉着她的手,两眼通红,泪眼婆娑。


    “三丫,我刚才从外边人的嘴里听到你考上大学的消息,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娘真是太高兴了。”


    “咱们老王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那破茅屋里竟然飞出了你这样的金凤凰,你打小就聪明伶俐,跟你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嘞!”


    “生恩大过天,你可不能像白眼狼似的忘恩负义啊,你骨子里流的是咱们老王家的血,那苏老三和喻娟芳,他们只是你的舅舅和舅娘,我跟你爹,我们才是你血浓于水的亲爹娘,你这就跟我回家去吧,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日子。”


    想起来什么,苏燕娣从棉袄兜里掏出一把黏糊糊的水果糖,“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糖了,快收着,你看,娘都记着嘞……”


    “你三个哥哥都没娶媳妇,以后可得帮衬着点家里。”


    棠棠的手被苏燕娣握在手里,那苏燕娣的眼泪说来就来,“啪嗒啪嗒”掉在她的手背上。


    苏燕娣的到来,让在场的人脸色瞬间都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偷书和逃婚的剧情都改完了……缓缓呕出一口老血


    69


    第69章


    ◎这亲该不该认◎


    即便是棠棠从六岁起就没吃过王家的一粒米,但榆槐村这边很多人都不清楚棠棠和王家的内情,苏燕娣这一顶不认生母的白眼狼帽子扣下来,传出去了,棠棠的名声也落不着半点好。


    棠棠看着自己被她拽住的手,愣了好一会后,唇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团聚?我在王家,连做个人都不配,我就是那猪圈里任人打骂的牲畜,我怎么配和你们一家人团聚?”


    “我在王家,干着最脏最多的活,稍微有一点事情做得不如意,你就拿带刺的藤条打我骂我,王拾金就拿大脚板踹我,闹饥荒的年节,王家的红薯窝窝头都是紧着你们一家人吃,我只能吃鸡吃的米糠和你们吃剩下的鸡骨头、鱼骨头。”


    “就因为喂鸡喂迟了,你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火棍打我,上边的炭火溅到了我的手臂上,那道疤至今都还留在我的手臂上。”说着,棠棠把棉袄的袖子给抡了起来,那道狰狞可怕的烫疤就这样落入众人的眼底。


    棠棠小时候身上被打的伤疤不少,但经过一年年时间的恢复,很多疤痕都慢慢的淡了,看不出痕迹来了,唯独这道烫伤一直留在她的手臂上,没有任何消散的痕迹。


    连大伙看到都忍不住心一惊,那烫伤的疤痕在手臂右上方的位置,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十几年过去了都还那么狰狞吓人,这刚烫伤的时候,还不得生生疼晕过去?那会子棠棠还是个小孩子呢。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亲生父母,简直是比畜生还不如。


    喻娟芳帮小时候的棠棠洗过澡,自然知道她手臂上有这么一道伤,但她没想到,那伤竟然是被苏燕娣打的。


    “我五岁那一年,你带我去了邻村的一户傻子家,骗我说你去趟茅房,其实就是为了一百块钱,想把我卖给邻村黄家十四岁的傻子当童养媳,我跑出去,一路追着你跑,求你不要把我卖给傻子,你瞧见我在后面追,越跑越快,像是怕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一般,我摔了一跤,嘴唇、手掌、膝盖上都是血,你连回头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在瓦罐村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生怕你又把我送到那个傻子家里。”


    “如果不是我爹我娘,我早就被野狼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怎么能活到今天,考上首都大学,等着你来认亲?”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亲爹,那就是苏会民,我只有一个亲娘,那就是喻娟芳。”


    棠棠甩开苏燕娣的手,明明是该愤怒的时刻,但是她的语气却很平静,“你敢发誓吗?若我那些话里有一句虚假,我受罚,如果我的话句句属实,那就让你王家的三个儿子打一辈子光棍,断子绝孙。”


    “你……你好恶毒!”苏燕娣盯着棠棠,恼羞成怒,她最听不得别人咒她的三个儿子。


    说着,她气急败坏地扬起手臂,就要像以前那样扇棠棠耳刮子。


    苏燕娣体型肥胖,力气大,棠棠估摸着自己估计挡不了这一下,心里已经做好了挨这一巴掌的准备,但闭上眼睛后,想象中的火辣辣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喻娟芳起身拦住了苏燕娣扇下来的巴掌。


    喻娟芳冷笑,“恶毒?你想把亲闺女卖给傻子当童养媳的时候,把孩子赶出家门让她在雪地里喂狼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恶毒?”


    “当初棠棠这丫头被老三领回家的时候,瘦骨嶙峋的一小个,浑身都是伤,她怕我把她赶走,连顿饱饭都不敢吃,一个人背着快跟她齐高的竹筐,里边的木柴结结实实,看着能把她的身子跟压折了,也是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颗心才稳定了下来,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人了,终于不用担心再被赶走了。”


    “我跟老三一点点把她养大了,好不容易上完了小学,又念高中,现在考上了大学,你想来摘果子了,想让棠棠挣钱给你老王家盖房子,给你老王家的三个孩子娶媳妇,恨不得把她敲骨吸髓,你们这一家子想趴在她的身上吸血,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喻娟芳说到这里时,声音已经带了哽咽,眼眶通红,“当初你可是签了过继协议,说你放弃了棠棠的抚养权,她跟王家再无干系,永不相认,也不必给你跟王拾金养老送终的……今天,趁着大伙都在,我也想请大伙给评评理,这个亲到底该不该认?”


    喻娟芳这话说完,院子里响起村民们叽叽喳喳的一片议论声。


    “这不能认,凭什么认?!”


    张婆子拄着拐杖往前拱了拱,“这绝对不能认,当年在她老王家,吃的是鸡食,挨的是藤条,如今考上了大学就来认亲?我看她是想把棠棠闺女的骨头拆了熬油!”


    “白纸黑字按的红手印的协议,上边写了永不相认,这怎么能认?!”


    “我记得当年瓦罐村隔壁好像真的有户人家给自己家的傻儿子买童养媳,但大家说说听听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真的有人为了钱要把自己亲闺女卖给傻子啊。”


    “都别吵,我给大伙说说黄家那傻子后来咋样了,二十多岁那年掉河里淹死了,死前也没娶上媳妇,要是那棠棠真被她卖过去,哪里还能考上首都大学?苏燕娣这是害了人家一次,还想再害第二次呢!”


    这个消息说完,村民们顿时炸了锅,有人指着苏燕娣的鼻子骂,有人唉声叹气的同情棠棠,竟然挨上了这样的亲娘。


    “这哪是亲娘,这简直就是仇人,没见过这样恶毒的人家,竟然还有脸上门来认亲?”


    苏燕娣站在人群中,想反驳却被七嘴八舌的骂声堵得说不出话,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棠棠看着护在自己面前的喻娟芳,眼睛有些酸涩。


    她看着快被众人唾沫淹没的苏燕娣,“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个被你随意糟践打骂的王三丫吗?”


    苏燕娣对众人的骂声难以还口,但看到这个小贱胚子竟然也敢跟自己这么说话,“我呸,你别以为自己飞升枝头就变凤凰了——”


    苏燕娣还想再骂,苏会民再也忍无可忍地抄起扁担把她赶出门去,“滚,给我滚!我们苏家不欢迎你!”


    “苏老三,这里是我的娘家,你凭什么让我滚?”苏燕娣壮硕的身体堵在门口不愿意走。


    “这里有一片瓦跟你有关系吗?当年爹被你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半个月就撒手人寰,咱们老苏家早就跟你断了关系,十几年没来往了,是你个屁的娘家!”连苏会民这样文弱的人都忍不住说了脏话,手里的扁担闷头就是打。


    院子几个半大娃娃捡起小石子往苏燕娣身上丢,平日里他们要是淘气,大人早就按着了,但今天大人都默契的没阻止几个小娃娃,并捡起更尖锐的石子往娃娃手里塞,“滚出去,滚。”


    苏燕娣只能怨忿地剜了棠棠一眼,咬牙不甘地离开了苏家。


    棠棠站在她爹娘的身后,看着像落水狗一样被痛打滚出去的苏燕娣,感觉自己终于真正的摆脱了“王三丫”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阴影。


    棠棠想起来当年小升初考试的时候,她因为在街上撞见了王拾金父子,害怕得不敢从那条街上走,躲在小推车的草垛后面,生怕他们把自己抓回王家,要不是舒年哥哥赶到,她就要耽误考试了。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终于从那一片惧怕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将来要是再在街上遇见苏燕娣和王拾金,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害怕躲闪了。


    喻娟芳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了棠棠手臂的烫疤上,眼里闪过一抹疼惜。


    “娘,我没事,早就不疼了。”棠棠朝她娘扯出一抹笑容。


    苏会民搂着棠棠的肩膀在板凳上坐下。


    喻母瞧见了这副模样心里也很欣慰,她当初就觉得棠棠那丫头眉宇顺朗,眼眸清净,是个不错的孩子,好好养大了,以后肯定错不了,今天棠棠当着全部人的面不认那瓦罐村的亲生父母,说她只有苏会民这个爹,只有喻娟芳这个娘。


    事实证明她当初的想法没有错。


    赶走了讨人厌的苏燕娣,院子里的气氛很快又慢慢恢复回了一开始的一片欢快,喜气洋洋。


    “别再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这饼干老三媳妇不逢年逢节,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大家可千万别客气。”


    “喝茶、喝茶!这茶叶喝起来滋味也好。”


    “对了,觉生、觉孝他们知道棠棠和觉胜都考上大学的消息了没?”于亚红想起来问道,她家瓦妮也考上大学了,免学费,每个月学校还给发十二块钱的补贴,等毕业了分配到医院工作,光是想都觉得美滋滋的。


    还是大儿子栓福说得对,很多事情不能再用旧时代的方式去思考了,瓦妮向来有主见,这在人生大事上,让她自己做主,她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刚出录取结果的时候就都给他们拍电报了,估摸着也该知道了。”觉生和觉孝兄弟俩攒下来的探亲假都用完了,所以没办法回家来。


    “那棠棠他们去首都上学,是不是跟去乡阳市那么远?”对于村里的老些村民来说,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原林县了,听说原林县的上头是乡阳市,那大概就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不止呢,得先到县城,然后从县城搭汽车到市里的火车站,从乡阳市到首都,得要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车。”这些也都是丈夫苏会民给她科普的,喻娟芳平时愿意跟人家主动搭话的次数不多,但今天可不一样,她坐在人群堆里,那眉开眼笑的。


    那村民咂舌,“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我嘞个乖乖,那么老些远呢。”


    “听说那公社供销社新来了很多鲜亮的料子,老三媳妇,你可得给两个孩子好好做两身新衣裳,让那城里人给瞧瞧,咱们榆槐村考出去的娃娃有多亮眼!”


    其他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用不着做新衣裳,就棠棠这闺女相貌,到了首都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70


    第70章


    ◎奇怪的乘客◎


    欢欢喜喜地到了二月份,棠棠和她哥哥苏觉胜就要动身去首都上大学了。


    开学前几天,棠棠就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了,录取通知书、户口粮油关系转移证、50斤全国通用粮票,这些重要的资料给装进她的那个黄书包里,至于换洗的衣服、日用品这些就塞进了皮箱里。


    木箱笨重,为着孩子出门上学,苏会民和喻娟芳夫妻俩专门跑了县城的门市部,给买了两只崭新的人造皮革箱,这箱子一只就要40块钱,这都快赶上苏会民一个月的工资了,可谓是大出血,但夫妻俩心里头都高兴,这钱花得乐意!


    棠棠兄妹俩在他们爹娘的送别中坐上了前往市里的汽车。


    在憋闷的车厢里颠簸了四五个小时,总算抵达了乡阳市,这是棠棠第二次来到乡阳市了,上一次还是她初一那年,她跟哥哥来市里参加革命故事宣讲会,乡阳市比起前几年,看起来繁华了不少,起了好几栋几层高的红色楼房,他们前几年来的时候还没有嘞。


    火车站就像一壶煮沸的开水,吵架的、说话的、吆喝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兄妹俩排队买了去首都的车票,提着行李都快被挤成纸片了,总算是上了火车。


    这个时候的火车还是像一个罐子似的绿皮火车,墨绿的色泽大抵是这个时代的旅客对于火车最深刻的记忆,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旅客的行李显得拥挤不堪。


    兄妹俩按着车票上的号码在逼仄沉闷的车厢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归置好行李后,棠棠坐在座位上,忍不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一阵长久的鸣笛声过后,车轮开始哐当哐当地响,像有人在铁轨上敲梆子,火车开始驶动起来了。


    棠棠的位置是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远处的山渐渐连成翠绿的一片片,轮廓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变得模糊,牛羊成群,包着白色汗巾的农民正弯腰锄地,看见火车开过去了,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山坳农庄里的烟囱正往外冒着细烟,经过城市时,还能看见一片片高楼,棠棠睁大了眼睛,感觉这一切都是新奇而美好的。


    “吃点东西吧。”苏觉胜开口道,刚来路过乡阳市时,他们怕耽误了坐车,连东西都没吃就紧赶慢赶朝火车站这边来了。


    “好。”棠棠把水壶的盖子拧开,先喝了一口热水。


    苏觉胜把手里的油饼掰成两半,其中一半分给棠棠,这油饼是他们的娘昨晚烙的,听说那火车上的吃食特别贵,喻娟芳就给他们准备了一口袋白面饼、几个油饼,还有一些肉条之类的吃的,这是发面的饼子,撒上葱花肉碎用猪油烙的,咬起来酥软咸香,扎实还顶饱。


    棠棠他们对面坐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看起来像是个矿工,他胸前的衣服上印着“xx第一煤矿”的红色字样,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跟那个男人商量,能不能跟他换个位置。


    那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同意跟她换了。


    于是棠棠他们对面的乘客就从中年大叔换成了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对襟的棉袄,肩上背着一个斜挎深棕色的背包,脸庞圆润饱满,笑眯眯的,给人的感觉挺和善的。


    棠棠咬了一口油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娃娃身上,孩子身上包着一块黑色碎花的襁褓,估摸着三四个月大。


    那女人冲他们笑了笑,抱着孩子坐下了,不一会儿,那女人的男人同伴也找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俩人说了会话,听着有点像是南洋那边的口音。


    “小姑娘,小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苏觉胜接了话,“我们去首都。”


    “呀,首都啊,那可是大城市,可繁华了。”


    “您去哪里?”


    “我们去渭南。”


    棠棠主动开口搭了话,“你们是夫妻吗?”


    “是啊,我们是两口子。”男人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上推了推,南洋口音里掺着生硬的普通话。


    “那这娃娃——”虽说是夫妻,但看刚才,那男人的手一直想往女人肩膀上拢,那女人扭动肩膀挣脱了两三次,那男人才放弃了拢她肩膀的想法,这俩人生疏得一点都不像正常夫妻,棠棠的目光落在这怀里的小娃娃身上。


    “这娃娃是我们夫妻俩的,才三个月,到时候也带他去首都见见世面嘞。”


    棠棠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这女人抱孩子的方式不对,去年八月份,棠棠的舅舅喻老五新添了一个儿子,她去探望坐月子的李素琴的时候,她舅娘教过她怎么抱孩子,说新生儿的颈椎没有支撑力,得把孩子的头完全托住才行,避免悬空或过度后仰,但那女人的手虚虚搭在襁褓外,指尖甚至没碰到孩子的后颈,婴儿的脑袋像个空布袋似的晃荡着。


    棠棠想提醒她,但还没来得及提醒,那火车碾过铁轨接缝,车厢猛地一颠,婴儿的脑袋就“咚”地撞在硬座靠背上。


    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李爱花拍着襁褓哄了好一会都哄不好,孩子的哭叫声越来越撕心裂肺,愈演愈烈,在整个车厢回荡。


    车厢里的人听着这孩子实在是哭得可怜,忍不住站起来查看,“估计是饿了吧。”


    “说不定是尿布湿了。”


    李爱花拧紧了两条眉头,让男人去打点开水过来。


    那男人听了她的话,拿了窗边的搪瓷缸子起身去接开水了。


    孩子还是哭得哇哇响,那男人打了开水回来后,李爱花就用一个铁勺舀起一勺水往那孩子嘴里喂,棠棠没生过孩子,都知道三四个月的孩子是用不着喝水的。


    那铁勺太大了,婴儿嘴巴小,有不少水洒出来了襁褓上。


    不过那孩子总算是不哭了,原本洪亮的哭声变小了许多,本来那小婴儿的眼睛还湿嗒嗒地睁着,但很快就垂下来合上了,小嘴吧嗒着像是在嚼什么。


    棠棠看到那孩子额头上的青印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感觉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当娘的心疼孩子。


    棠棠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大姐,我看你跟大哥年纪,这孩子应该要得挺迟的吧?”


    “可不是嘛,老大年纪了才要上这么个孩子。”


    女人说的这么说,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按理说一般年纪大了才要的孩子都会很疼爱孩子,“这孩子怎么长相不随您也不随大哥呢?我瞧着他的眼睛又大又圆,跟葡萄似的,可大姐您是单眼皮,大哥眼尾往上挑。”


    李爱花拍着襁褓的手僵了一下,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那估计是随了孩子爷爷奶奶吧,他爷爷奶奶眼睛大,害,这么大点的娃娃能看出来什么……”


    “大姐,您是哪里人啊?我听着有点像南洋那边的口音嘞……”


    李爱花脸色明显变了,“没有,你听错了吧,我跟我男人都是关中人,咋会有南洋口音嘞?”


    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来南洋口音,但棠棠打小对声音就挺敏感的,所以能听出来一点。


    眼前的女人明明可以直接不搭理棠棠,但她却一直堆着笑脸说话,在没提到“南洋”两个字前,她的神情都是和善自若的。


    “棠棠,”察觉到李爱花脸上明显的不悦,苏觉胜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继续追着问了。


    苏觉胜也不知道他妹妹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也没见过她这样追问别人。


    李爱花开口,“你这小姑娘说话真奇怪。”


    棠棠拂开她哥哥一直扯自己衣角的手,挤出一抹笑容来,“那哪里有大姐您奇怪啊,您跟大哥都是南方人的长相,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却说自己是关中人。”


    眼瞅着棠棠一直盯着自己怀里的孩子,话里话外都是试探,李爱花感觉有些坐不住了,盯着窗外掠过的路牌,“哎!这不是阳圩吗?俺们到地方了!”


    火车哐当哐当停了,一阵长久的汽笛声后,火车车门“嘶拉”被打开,冷风卷着煤灰灌进车厢,李爱花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去够脚边的提包,明显想要提前下车。


    上车的时候,那个女人明明说他们要去渭南,这里离渭南还有两个站。


    李爱花猛地站起来,棠棠想要伸手去拽住她手腕,被男人挡在中间,眼看着这俩人就要下车了,火车站外边都是人,一片混乱,要是让这俩人下了车,估计就再也找不到了。


    棠棠扯开嗓子喊,“有人偷小孩了,抓人贩子!”


    棠棠这话像是在狭窄的车厢炸开了一道地雷,一阵哗然,车厢里的人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连就坐旁边的苏觉胜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棠棠就已经追了上去,那汉子推了棠棠一把,她的手臂撞在扶手上,撞出一道严重的淤青,疼得她五官都挤在了一处。


    车厢里的行李七倒八歪的,那男人被揭露了身份,恼羞成怒,从袖口划拉出一把尖利的小刀,朝着棠棠的眼睛就要刺下来,“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