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文学 > 古代言情 > 长安幽冥录 > 140-146
    第141章 长安乱(二) 你的恨比天还高,比地还……


    洛阳地宫说是地宫,其实并不比一个土坑大多少,只是这个“土坑”藏在地下百丈之處,曾有内外两重封印,让人进不来也出不去。


    如今,对内的封印已破,对外的……巫晗手握一根青铜法杖,杖首處的晶石幽幽发出蓝光,那阻止外人进入的封印便彻底消失了。


    从此这地宫,便真的只是一个土坑罢了,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被上层的泥土石块压塌,让后人再難相信,这里曾关着一个倾城倾国的女子。


    巫晗缓缓步入其中,法杖发出的光照亮了整个地方。


    两千年前,工匠们的技艺遠不如现在,地上铺的砖并不规整,墙上也没有任何记录墓主人生平的壁画,当然更没有金棺银椁来盛殓尸体。


    唯一留下的便是满墙的抓痕,不難想象当初的妺喜被囚在这里时是如何痛苦到绝望。


    虽说妺喜通敌是大夏滅国的原因之一,但让她两千年不生不死地活着,这位夏巫的手段也的确狠辣。


    不,應該说,在遥遠的过去,具有通天之力的巫族像这样残忍的事做过不少。因为身负神力,便自诩为神,将普通人的命看作蝼蚁一般渺小。


    一次祭天,成百上千的奴隶就会死在祭台之上,血流成河。


    权力和神力,都是会让人走向毁滅的东西。


    所以当初,女娲大神才会将巫咸国一同封于山海界之中,并颁下神令:不可隨意干涉他族,不可隨意使用神力,否則……必遭天谴。


    巫晗眸光晦明不清,到他和阿箬出生的时候,巫族的实力已大不如从前,否則也不会被逃出的妖兽攻击得死伤大半。


    再比如这位夏巫施下的诅咒和封印,两千年依旧有效,他自认没有这个能力。


    不过问题也在这里,要关住妺喜,一重封印已够,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设下两重,防止外人进入?


    毕竟能进入百丈之地的人绝不可能是凡人,有修为的人就算误闯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妺喜给害死了。


    最重要的是,巫晗觉得,巫族先祖應該也不会这么好心为别人着想。


    设这第二重封印,更像是为了保护地宫里面的什么东西。


    这就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举着法杖,开始仔細搜索地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炷香的时间后,果在地宫北面本该放棺椁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刚好和法杖一样大小。


    他将法杖插入其中,便见一道流光从地下窜入杖中,随即从杖首晶石投射到北面的墙壁上。


    “轰隆”一声,墙壁从中分开,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神龛来。


    只可惜,如今那神龛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巫晗蹙眉,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对方走得很慢,而且没有刻意掩饰行踪。


    他缓缓转身,看见一个纤細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黑色的曲裾深衣,像沉重的枷锁包裹着她原本羸弱的身体。


    巫晗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仿佛跨过了几百年的时光与尘埃。


    “好久不见了。”女子幽幽开口,像寂静夜里偶然被風吹动的铃铛,清越而又冷漠。


    “靈汐。”巫晗低声说道,“你还活着。”


    被唤作靈汐的女子冷冷一哂,“你自然以为我死了。”


    巫晗看着她,眸子里的情绪很快褪去,只剩下一片清冷,“当年的那场大火,本该是你的葬身之处,可惜你还是背着罪孽活到现在。”


    “我罪孽?”靈汐被他的话狠狠刺痛,目光渐厉,“巫晗,我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当年你亲手将我推下火海,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


    “我这一生最愧疚的事就是救了你。”巫晗冷声道,“不然,我巫族也不会沦落至此。”


    “你的眼里就只有巫族!”灵汐的声音因为怒火而颤抖,“从未替我考虑过半分!身为丈夫,难道不应该为自己妻子報仇嗎?”


    “報仇?”巫晗凄然一笑,“灵汐,你的心永远被仇恨蒙蔽,你的恨比天还高,比地还厚,所以人人都应该为你的仇恨陪葬嗎?”


    ——


    “是啊,就是那场可笑的‘谋逆之乱’。”巫箬轻叹。


    李淳風不解:“那件事不过是奸佞小人因为与太子有隙,所以故意诬陷其用巫蛊之术诅咒武帝,武帝晚年昏聩,所以诛殺太子,怎会与巫族有关?”


    巫箬道:“你可知武帝为何如此介意巫蛊之术?那是因为当初陈阿娇为挽回隆宠,曾召巫女楚服为其献祭邪神,大汉巫人虽大多都是招摇撞骗之辈,但这楚服的确是我族派去的巫女。”


    “武帝得知此事后,震怒之下,将楚服枭首于市,更将陈阿娇打入冷宫,因此被牵連丧命之人更多达数百人,哥哥当时刚刚接任族长之位,所以立刻离开山海界到了汉宫。辅佐九州君王,是上神给巫族定下的职责,哥哥极力挽回,更是献出延年益寿之灵药,方才让武帝平息怒火。但其实从那时起,武帝心中已对巫族乃至所有巫人心生忌惮,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如此相信那江充的诬陷之语,連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痛下殺手。”


    李淳风沉默,大概在武帝心里,这巫族之力既然可以辅佐他,当然也可以成为别人谋朝篡位的利刃。


    “太子被逼起兵,最后以失败告终,和皇后卫子夫一起自尽而亡,可是武帝余怒未消,誓要将和太子有关的人全部铲除。”巫箬道,“他却忘了,他杀的那些人里面也有他的亲孙子和亲孙女。”


    “骨肉相残,刻骨的恨让一个人活了下来,她就是太子唯一的女儿灵汐公主。”


    “后来哥哥悄悄将她带回了巫族,为了救她甚至违背族规动用了上神赐下的不死药,让她能和巫族人一样长生不老。”


    “可是,灵汐的心里只想报仇,她让哥哥率领巫族攻回大汉,她要将她父亲失去的一切从她的祖父手里夺回来。”


    “可是她哪里知道,上神将巫族封入山海界时便曾下令我族不得妄用神力,更不得干涉九州之事,每一扇沟通两界的门,都不能让两个巫族人同时进出。”


    “哥哥没有答应她,她竟想到办法解开了妖狱的封印,妄图借用妖兽的力量回到九州界。”


    李淳风双手一紧,原来这就是巫族遭遇灭顶之灾的原因,就因为一个女子自私的仇恨。


    第142章 长安乱(三) 她是你的妹妹吗……


    “……所以人人都应該为你的仇恨陪葬嗎?!”


    巫晗的诘问回荡在空旷的地宫中,靈汐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阿晗,我从未想过要置你的族人于死地。”


    声音不复剛才的愤怒,渐渐低沉,“就如同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当年,未央宫初遇,你只是站在那儿便讓我方寸尽失,我曾想,若此一生,能伴你左右,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怎舍得害你?”


    “可我帶你走了,也许你……一世安宁。”巫晗微阖双眼,前尘往事因她的低语重新从湖底泛起,疲惫又苦涩。


    这一次换靈汐惨淡一笑,“可是你想过我的感受嗎?若是你的爹娘兄弟惨死在你的面前,你能做到忘记一切,去过自己的生活吗?我试过,可我真得做不到。”


    “巫咸国再美,也不是我的故乡,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煎熬着我,每天夜里我都梦见我的亲人在无边的血海里质问我为何不替他们报仇!你知不知道,我那时真恨不得你没有救我,讓我同他们一起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巫晗身形微晃,他从不知道,原来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自以为是地救了她。


    多么愚蠢又可笑。


    “我知道,你当初救我,是因为舍不得我。”靈汐慢慢走到他身前,抬手轻抚他的臉颊,“就像我放不下你一样。”


    她的眼睛在晶石的幽光里泛起琥珀似的光,帶着无尽的忧伤,“可是阿晗,命运弄人,我们都不想,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那天,看着你用浑身精血封印妖狱,看着你身魂俱伤地倒在血泊里,我真得后悔了。”


    “后悔?”巫晗退后一步,躲开她的手,声音沙哑地说道,“杀人如麻的狼主也会后悔?”


    “‘天狼’只是一个工具。”灵汐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坦然地看着他,“这几百年来,我四处寻找救你的方法,可我一个人,就算有着长久的生命又能怎样?更何况,我知道巫箬恨我,就算讓我找到辦法,她也根本不会讓我见到你,我必须要有同她对抗的实力。”


    “还算老天有眼,到最后,紫云棺、夏启血,总算都让我找到了。”


    巫晗震惊,“所以那些,都是……”


    是啊,他早該想到的,他们想了那么多辦法都无果,怎么偏偏一下子所有需要的東西都送到了面前。


    那个青荷是被天狼的人抓去妓寮的,一开始他们以为只是巧合,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她布的局。


    后来,涂山狐族的出现想必也是如此。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救我的办法?”


    “一百年前,我遇到了一只涂山狐,他的名字你也知道。”


    “称心?”


    “没错,从他那里我知道了紫云棺的作用,并且暗中调查了很多年,和你们一样,我猜测要用它,必须用夏启后裔的血脉来抵抗紫云棺的妖性。”


    “恰好,我曾从这里放出过一个大夏罪人。毕竟血脉相连,取她一点精血,找出一个夏室后人,不是太难。”


    “我知道,如果把这一切直接告诉巫箬,她定不会轻易相信,所以我才安排了这些事。”


    一番说辞圆满地好似为了他,费尽苦心。实则太多的地方,含糊不清。


    巫晗摇头,“你既如此迫切地救我,那将妺喜送到我们面前时,让她直接告诉我们青荷的身份就行,为何又要杀她灭口?”


    灵汐眼眸一沉。


    “所以,你一开始便只想让她透露夏室后人的存在,作为诱饵让箬儿没有防备地走进你的圈套。”巫晗的话緩緩铺开,“是你把能封印灵力的毒药交给青荷的,你知道,这样一来,她的身份就暴露无遗了,我是能得救,可箬儿……”


    “箬儿?”灵汐尾音微扬,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巫晗,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她是你的妹妹吗?她只是一只怪物!”


    “闭嘴!”巫晗身上突然爆发迫人的气浪,法杖上的锋利晶石直指她的咽喉,胸口剧烈起伏。


    “第二次。”灵汐冷冷看着他带了杀意的眼睛,“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起了杀心。上一次是因为我害了巫族,这一次又为了什么?”


    “说我被仇恨蒙蔽了心,你们巫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晶石有些颤抖,晃出变幻莫测的光。


    灵汐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夹雜着嘲讽和报复的快感,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那个空洞的神龛上,“救妺喜只是顺手为之,想要壮大天狼的实力罢了。但这里却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


    “那个夏巫留下了一本札记,上面记录了许多有趣的法术,当然还包括一些巫族最深的隐秘。”


    白到透明的手指上捏着一块红色的晶石,里面有東西在緩缓流动,如果凑近了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行一行古老的文字。


    巫晗眼眸一凝,伸手去夺,灵汐出人意料地没有躲避。


    心知不妙,可手指已经碰上了那血红的晶石,没有丝毫坚硬的触感,那东西瞬间化作了血红的雾气,如有生命般直接窜入了他的鼻中。


    眼前之景瞬间模糊起来,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灵汐轻轻在他耳边呢喃,“阿晗,这天下终会回到我大汉的天下,巫族,也终会实现夙愿,重临九州……”


    “到时候,我们就又能像从前一样,永远在一起了。”


    ——


    远处,隐隐有钟声響起来,隨即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声声传入耳中,不同于往日热闹振奋的开门鼓,这钟声给这原本炎热的夏日晚上带来的只有余音不断的悲凉和肃穆。


    李淳风走进院中,望着皇宫的方向,微微皱眉,“皇后,宾天了。”


    巫箬心中微悸,那个前不久还坐在亭中母仪天下的女子当真就这么去了?


    见过的生死太多,可这一次她总觉这钟声敲得她的心一阵阵轻颤,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李淳风的手指。


    “皇后这一去,朝中各势力间的平衡又被打破。”李淳风握緊她的手,长长的叹息隨风而逝,“这长安城,大概要亂上好一阵子了。”


    “淳风。”巫箬突然轻唤他的名字。


    他低头,看见她的眼睛里晃动着不安,低低地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的。”


    李淳风伸手将她抱入自己怀中,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安抚道:“陛下还在,再怎么亂也有限度,你别担心。”


    巫箬不知道该怎么述说自己内心那莫名涌起的慌张,只能抬手緊緊抱住他的腰。


    好似只有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保他一生平安。


    李淳风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的吻从额头移到眼睛,最后覆上她的嘴。本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被緊跟而来的唇舌缠上了。


    他怔了怔,阿箬她很少如此主动,主动得让他呼吸渐重。


    可报丧的钟声还回荡在头顶上空,这个时候还是克制一点比较好吧?


    他微微后仰,短暂得脱离了那温柔的战场,可巫箬却再次上前,本来抱在他腰间的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不想让她踮起脚这么辛苦,他只好重新低下头,回应她少有的热切。


    唇舌重新纠缠,不知何时,他腰间的系带被解开了,她微凉的小手伸入中衣之下,轻轻摩挲着他腰侧滚烫的皮肤。


    喉结上下一动,他吮尽她口中的津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走回屋中。


    他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就像新婚之夜那天,让她陷入那成堆的锦绣之中。然后低下头开始吮吸她纤细的脖颈,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让人面红心跳的红印。


    巫箬如一只白鹤扬起弧度美好的脖子,双手紧紧拥抱着爱人,想要靠着他压下心底的慌乱,慢慢的,她脑中开始空白,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感觉升起,眼前似有白光闪过。


    “……不能……活着……必遭天谴……”好多人的声音在大喊,纷纷雜杂,义愤填膺。


    “……是希望!”还有一个人在竭力地同他们争辩,仿佛在保护自己珍爱的东西。


    而只听“砰”的一声,她像一块石头,突然被扔进深深的湖中,湖水一下从鼻口灌入进来,不能呼吸,胸口很快憋得生疼,她拼命挣扎,明明看到头顶有斑驳的水光,亦有摇晃的人影,可是没有人来救她。


    纷乱的人声时远时近,和那湖水一起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是仍然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她……这是要死了吗?


    “她不是怪物,她是我妹妹!”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盖过一切声響蓦地在她头顶炸响,随即一只手伸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用力将她拖出水面。


    巫箬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一阵阵地抽疼。


    “阿箬。”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臉,耳边是李淳风有些焦急的声音,“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逼真的窒息感和一切幻影突然抽离,巫箬茫然地看着头顶的人,“淳风……”


    李淳风俯身抱住她,绵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没有。”她回抱住他,手指触到他背上的汗珠,鼻间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颗乱跳的心虽然缓缓平静下来,可随之而来的,是比剛才更甚的惶恐。


    刚才那一幕是什么?最后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她还是能听出那是巫晗的声音。


    他说她不是怪物。


    怪物……


    莫名的悲凉从胸口升起,她甚至来不及阻止,便化作眼泪涌了出来。


    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意,李淳风心中懊悔,果然还是弄疼她了吧,否则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他小心将她抱起,让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背脊,“我下次再不这样折腾你了。”


    巫箬知道他误会了,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刚才的幻觉和内心的窒息,她只能紧紧抱着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她大概是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事。


    ——


    那一夜,巫箬忘了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再睁眼时,阳光已撒满了整间卧房,有“叽叽喳喳”的鸟声从窗外传来。


    她的身上盖着薄被,可旁边已经空了,伸手摸了摸,已没有多少暖意。


    她有些惊慌地起身,被子滑下,露出她身上的中衣。


    昨夜的疯狂和那个可怕的幻境,似乎都只是一个梦。


    想到这儿,她心里微松,起身穿鞋想出去看看李淳风在哪儿,可是脚刚一落地,腿上便传来酸软的感觉。


    她脸色微变,走到梳妆台前,不需要多仔细的检查,便能发现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而她的确看到了那个幻境。


    或许该说,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突然,她打了个冷战。


    有一个问题她一直忽略了,她身上的那些黑色花纹又是何事何物留下的印记?


    关键是,这么多年,她竟从未想过去探寻它的来历。


    就像是身上的一颗痣,仿佛自记事起就有,自然而然地不用去追问它为何会存在。


    可这种自然而然本身就太不正常。


    因为这猜疑,巫箬的心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门响,她悚然回头,却是李淳风推门进来,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她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她。


    果然,停顿了片刻后,他缓缓道:“巫晗失踪了。”


    第143章 长安乱(四) 那少年的脸与巫晗有七分……


    巫晗是和龙毅一起去的洛阳,可龙毅在地宫外等了许久他都没出来,找过去时,发现人已不在,那里只剩下一根法杖。


    “这是哥哥的。”巫箬摩挲着杖身上的巫族徽记,“山河杖,族长权杖,从不离身。”


    “所以他是被人掳走的?”李淳風皱眉,“可龙毅就在地宫上头,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依巫晗的本事,怎么会毫不反抗地跟人走?”


    是啊,除非对方讓他放松了警惕,或者讓他心神大乱。


    巫箬握着法杖垂眸不语。


    “阿箬。”李淳風上前抱住她,“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他。”


    “可你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她輕輕呢喃。


    “不用我动手,老二他们常年在外,总有一些办法,我去找他们。”李淳风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很快回来。”


    “嗯。”巫箬放开他,看着他转身出门。


    突然,她又叫住他,“淳风。”


    李淳风按着房门回头,“怎么了?”


    她淡淡一笑,“没事,我等你回来。”


    李淳风也笑了,“饭菜在灶房里,你先吃点。”


    巫箬点头,送他出了门,然后回到房中,缓缓拿起那根法杖。右手聚起靈力,拂过晶石表面。


    一瞬间,晶石泛起幽幽藍光,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来。


    “靈汐。”巫箬淡淡说道。


    光中女子嘴角向两边翘起,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来,“好久不见了巫箬。”


    “哥哥在哪儿?”她没心思同她叙旧。


    “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性子啊……”灵汐挑眉,退后一步,头微微左侧。


    很快,光幕中映出另一张男子的脸来,雙眼闭着,躺在锦榻之上,正是巫晗。


    灵汐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抚着他的眉眼,“巫箬,因为你,我们夫妻可有数百年未见了。”


    “也不知当初害他的人是谁?怎么,现在又来上演夫妻情深了?”


    “我听说你也成親了。”灵汐不怒反笑,“可惜还是不明白,再怎么闹,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


    说到这儿,她抬头直视巫箬的眼睛,轻蔑而又怨毒,“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阿晗的妹妹,巫族的聖女了?你这个怪物。”


    她不是怪物,她是我妹妹……


    巫箬心如重锤,手指微颤,却努力不在面上表露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相信?看来你真是把什么都忘了。”灵汐冷笑一声,“那就好好看看这山河杖里封印的东西,看完了,再来常羊山找我吧。”


    说到这儿,幽光散去,她和巫晗都不见了。


    巫箬低头看着手里的法杖,攥紧的手指深深掐入肉中,片刻后,猛地将其拄于地上,右手金铃声响,将她化作一阵白光送入晶石之中。


    ——


    “……立我蒸民,莫匪尔极……立我蒸民,莫匪尔极……”


    缥缈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有点熟悉又全然陌生。


    巫箬驀地睜开眼,周圍濃雾弥漫,眼前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泽。


    这是……界湖?


    她转身四顾,因为濃雾的遮挡,只能看见头顶蔚藍的天,和脚下开着无数野花的草地,而湖的那头,則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诡谲翻动的黑云。


    一湖之隔,判若仙界地狱,泾渭分明,谓之界湖。


    巫族族规第一条,不可擅自靠近界湖,因为湖的对面就是封印作恶妖兽的妖狱。


    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巫箬剛踏出一步,剛才的歌声再次在浓雾中响起,“不识不知……顺帝之則……”


    这次比刚才清晰了,是一个稚嫩的童声。


    巫箬想起来,这首歌是族中小孩常唱的一首童谣,大意是歌颂帝尧为黎民百姓做尽好事,所以百姓们什么也不用想,只要顺应他的旨意就行了。


    帝颛顼之时,巫咸国便被封入了山海界,只有派去辅佐君王的巫使才见过后来的帝喾尧舜,可这九州界的童谣还是传进来了,在孩童中一遍一遍一代一代地传唱着。


    大概,巫族人一直怀念着山海界外的世界吧。


    歌声越来越近,巫箬转过身来,只见那浓雾中隐隐有个身影蹦蹦跳跳地靠近。


    “……狼尾花……木兰花……蓝盆花……”稚嫩的声音不再唱那童谣,开始念起花的名字。


    巫箬呼吸加快,她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却记不起何时见过。


    而那身影也在浓雾中漸漸清晰起来,先是显出穿着粉红衣衫的小小身体,然后是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脑袋。


    看上去不到五岁,正背对着她,蹲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摘着花,胖乎乎的小手已经快握不住了。


    而她一边摘,一边离界湖越来越近。


    不能过去!


    巫箬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想叫住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可是她知道不能靠近,决不能靠近界湖,否则……


    否则什么?她、她想不起来!


    “回来!”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巫箬悚然回头,只见一个少年跑了过来,一把将那小姑娘抱起,迅速远离湖边。


    “哥哥?”小姑娘回过头来,灿烂一笑,献宝似的把手里的花递到少年眼前,“哥哥你看,我摘的花!”


    巫箬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全无,因为她看清了,那少年的脸与巫晗有七分相似,而他抱着的小姑娘……正是小时候的她。


    可是,她不记得自己曾来过界湖,从小到大,她明明一直牢记着那条族规。


    少年抿着唇,和巫晗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瞪着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到这里来,不许到这里来,你怎么又不听话!”


    小姑娘皱起脸,嘟起嘴,“为什么不可以……我就喜欢这里。”


    少年怒火更甚,冲她吼道:“这里是禁地!你懂不懂?!要是被他们发现,你……”


    他话未吼完,小姑娘却已经被他吓到,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可、可是他们都不和我玩……”


    “也不许我去花圃里摘花,只有这里才没人,呜——”


    “哥哥的生辰要到了,箬儿、箬儿就想给哥哥做个……”


    巫箬的身子晃了晃,眼前的两个人影开始模糊,声音也渐渐消失,最后只剩她独自站在这白茫茫的雾中。


    不知来路,不知去路。


    脑中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控制不住地往湖边走去,一个不小心,跌倒在那湿软的泥地上。


    她雙手撑地,一抬头,看见平静的湖水中有一个影子。


    可那不是她的倒影,而是刚才那个小姑娘,那个小时候的她。


    她正在往水里沉去,除了口鼻中吐出一串串气泡,全身动弹不得。


    她大睜着眼,不知道有没有哭,身上拴着的封印石一直将她往湖底拉去。


    巫箬一下想起了昨夜那胸口即将炸裂的窒息感,原来、原来她真得被沉了湖。


    “……不能让她活着,否则必遭天谴!”一个衰老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炸开,她驀地抬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周圍突然出现了很多人。


    说话的老者是族里的大长老,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神情激愤的族人,他们挡在湖边,不许任何人过去。


    被他们拦下的是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山河杖。


    父親……?巫箬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她从记事起,双亲便都不在了,但家里挂着他们的画像,巫晗告诉过她,那是他们的父母。


    她的父亲是上任族长,她的哥哥即将接任族长,所以她是巫族最神聖的圣女。


    可现在,大长老身后的人都在叫着一个称呼,“族长,她就是个怪物,不能留她!”


    “因为她,圣花已经数年未开,这就是上神对我族的惩罚!”


    “杀了她,才能止息上神的怒火!”


    她的父亲将山河杖狠狠一拄,“总还有希望!”


    大长老被激怒了,“这个怪物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你当时心慈手软留下她,现在还要执迷不悟?”


    “她不是怪物!”突然,一个声音盖过一切,少年的身影一下冲过来将大长老撞翻在地,“她是我妹妹,我不许你侮辱她!”


    “大长老!”族人慌乱地去扶他,露出一个缺口,少年趁机挤到湖边,“扑通”一声跃进湖里。


    “拦下他,拦下他!”大长老气得跳脚,可是没人敢跟着跳进那看似清澈见底的湖中。


    很快,少年拖着已经昏迷的小姑娘浮出了水面,捆在她身上的封印石已被割去。


    本来平静如死水的湖面突然有了涟漪。


    众人面色一白,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后退去。


    巫箬看见她的父亲焦急地举起法杖,冲少年喊:“晗儿,快带着箬儿回来!”


    可是,已经太晚。


    远处的黑云如有实质般迅速地涌过来,冰冷的寒气很快将湖水冻成了冰。


    少年拼命往岸上游,冰层眼看就要冻住他的身体。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却是一双血红的瞳孔。


    “晗儿!”幽蓝的光闪过,巫晗被最后未结冻的水推到了岸上,而那个小姑娘则径直飞上了半空。


    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的人群,身后是遮天蔽日的黑云,和黑云中此起彼伏的低吼声。


    第144章 长安乱(五)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族规……


    “她、她要把妖獸放出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顿时惊恐地四下逃走。


    巫族早已不是当年的巫族,这些被封印上千年的上古妖獸,就是跑出来一只,后果也不堪設想。


    大长老厉喝,“慌什么,快结封印陣!”


    他率先舉起法杖,杖上法光大盛,旁邊的几个忠诚亲信见状,也迅速圍在他身邊,齐声念起咒语。


    刹那间,封印法陣設下,金光如牢笼一般罩住半空的女童。


    她面露痛苦之色,眼中血光更甚,身后的黑云中妖兽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起来。


    众人面上一喜,以为阵法有效,孰料就在这时,女童身上突然浮现出一圈圈的黑色花紋,她双手一抬,那些花紋就像活了一样,毒蛇一般地竄了出来。


    大长老和他的亲信来不及逃走,便被花纹紧紧缠住,身上的靈力和生气竟顺着那藤蔓一样的花纹流进了女童的身体里。


    几人眼中都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可无论他们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花纹的束缚。


    巫箬浑身冰凉,她忆起那日在山海界的密林里,为了救李淳风,她也是如此吸走了那只咆哮的生气。


    原来,她真得是一只怪物,一只会吸生气的怪物。


    “妹妹不要!”少年大喊着,要冲过去阻止她,可父亲一把将他抓住,扔到了身后。


    巫箬看见父亲舉起手中的山河杖,杖上晶石发出从未有过的明亮光芒,直照亮了半阙天空。


    在这灼眼的光芒中,他举起山河杖朝女童扑去。


    顿时,那些缠绕着大长老等人的黑色花纹放开他们,汇聚成无邊黑海,瞬间将他没顶。


    巫箬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伟岸的男人生生被吸走所有生气,然后像块破布似的摔到地上。


    周圍万籁俱静,她看见巫晗扑到男人身上,放声大哭,拼命摇晃他的身体,她看见半空的女童终于阖上双眼,重新落入湖中,而她身后的黑云不甘地退了回去。


    她看见她的父亲握住巫晗的手,对他和围过来的族人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许伤她。”


    ——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儿。”巫晗抿着唇,不去看身邊挽着他胳膊的女子,脚步却不得不跟着她一起往前走。


    这傀儡术,想必也是她从那夏巫的札记上学来的“好本事”吧。


    靈汐微微一笑,“自然是帶你去见想见的人。”她的手滑到他的掌心,輕輕下令,“握住我的手。”


    巫晗眉头一皱,可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与她十指相扣。


    “阿晗,”她柔情似水地靠在他的胳膊上,“你知道吗?自从你回来后,我有多高兴,我每晚都梦见我们又回去了未央宫,你帶我坐在高高的宫殿顶上,我偷偷亲你的臉,你和以前一样,一边臉紅一边绷着脸教训我。”


    巫晗的唇抿得更紧,几乎没了血色。


    “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其实和我一样心中欢喜。”


    “不然你不会不顾一切地救我,你不会冒大不韪带我回巫咸国。”


    “成亲之前,你跟我说巫族的女子出嫁时都会在额间点花,当思念亲人时,额间的花就会显露出来。你请人帮我点了花,我额间的那朵花就再未消失过,除了洞房那天晚上,你拥我入怀,用你的身体温暖了我一夜。”


    “别说了!”


    靈汐停下来,巫晗也只能停下来。她看着他,輕声道:“阿晗,你再吻我一次吧。”


    巫晗目光一沉,可身体却控制不住的俯下去,吻住了她的唇。


    灵汐抱住他,热烈地回应着,感受着他缠绵的唇舌,好似真得有久别重逢后的欣喜与依恋。


    可当她睁开眼时,却只看见他眼中的冷光。


    心中怒火上竄,她狠狠咬破他的舌头,几近歇斯底里:“巫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你知道我为了替你生下孩子,遭了多少罪吗?整整三天,我差点就死了,但为了你,我什么都挺下来了,可你呢?只知道你的巫族,只知道维护那只怪物,现在连碰都不愿碰我了!”


    “孩子”两个字如重锤一般击在巫晗心口,可他还是冷冷开口,“别再做这些恶心的事。”


    恶心?她的亲吻讓他觉得恶心?


    灵汐大怒,抬手欲打,可这时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路边,行礼道:“禀狼主,人已到祭台,但是……”


    “说!”


    “恒公子在她手上。”


    ——


    伸出悬崖的祭台,凛冽如刀的寒风从崖下刮来。


    巫恒看着身前的女子取下自己腕上的铃铛,轻念咒语,那铃铛便飞回了巫铃唯一的缺口上。


    一瞬间,金光漫天,照亮了下面的山谷,缭绕的浓雾中,一双双血紅的眼睛发出噬人的光。


    他从不知道,原来这祭台下竟藏着这么多的妖兽。


    “箬儿!”一声低呼从身后传来,巫恒转身,看见他的母亲牵着一个男人緩緩地走了上来。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他和他的父亲如此相似,难怪他的母亲总是在喝醉时拉着他的手喊一个陌生的名字。


    少年的出现也讓巫晗一怔,可是他强迫自己不看他,只对着巫箬的背影急声道:“箬儿快走,她是设圈套要害你!”


    “哗啦”,巫铃声响,巫箬缓缓转过身来,可出现在巫晗眼中的却是那双记忆深处的血红瞳孔。


    周遭一切仿佛在一瞬间扭曲,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浮在半空睁着血红双眼的女童。


    她身体中的妖魔再一次出来了。


    看着巫晗的神情,灵汐突然笑了,笑得是那般痛快,“阿晗,你终于看清楚了吧,看清楚她到底是你的妹妹,还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怪物。”


    巫晗身形巨震,妹妹……她的确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从界湖边捡到的一个女婴。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族规中还有最后一条,凡看到界湖中出现女子,格杀勿论。


    他不知道,所以满心欢喜地将她抱回了家,对着已逝母亲的牌位高兴地说,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一个小妹妹。


    父亲回来听说后,脸色大变,不顾他的阻拦,立刻就要将那女婴处死,可是一直睡着的她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乌黑莹润,仿佛盛满了山河星辰。


    已经举起山河杖的父亲也怔住了,看着她对自己伸出圆乎乎的小胳膊。


    她咯咯地笑起来,可爱得和这世上所有的婴孩没有任何区别。


    谁能对这样的笑脸下手?所以他的父亲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法杖,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从那以后,他便真得多了一个小妹妹,对外只说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弃婴。


    为了让她快快长大,他的父亲牵回来一只刚下崽的母羊,他每天天没亮就去给她挤最新鲜的羊奶。


    为了给她做小衣服,他不顾小伙伴的嘲笑,跑去找族里的老嬷嬷学做针线,常常把十根手指头扎得血肉模糊。


    他和父亲守着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先是能坐起来了,他便给她表演新学的法术,逗得她呀呀直叫。后来能爬了,满屋子乱窜,一个不留神就会撞到家具上,疼得哇哇直哭。


    这时,总是对他不苟言笑的父亲就会一把抱起她,一边拍着她“乖孩子、乖孩子”地哄,一边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可他一点都不生气,他只担心他的小妹妹有没有撞到哪里,是不是疼得厉害。


    就这样一直过了四年,族里的人终于还是慢慢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她出现,那株女娲大神精血所化的圣花便再也没有开过。


    界湖那儿妖气森森,谁都不敢轻易靠近,就连他上一次都是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常常不在家,赌气跑去的。可她却像回家一样,总是喜欢往那儿跑,给那满地的野花纷纷取了名字。


    更有一次,她和大长老家的小孙子为了一点小事打起架来,明明只是还带着奶香的小娃娃,结果她一生气,旁边药圃里的药材全都枯黄委地,吓得那小男孩儿屁滚尿流地跑了回去。


    所以身份最终还是暴露了。


    趁父亲外出擒妖,大长老带着他的人闯进了家来,带走了她。


    虽然父亲及时赶了回来,可最后……为了封印她体内的妖魔,耗尽了全身精血。


    临终前,父亲下了最后一道族长令:“不许伤她。”


    她重新变回正常的孩子,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族里的人因为畏惧不敢再动她,却也没人再愿意靠近她,只剩下他们相依为命,渡过那漫长的岁月。


    周围人的冷眼与排斥,让一无所知的她慢慢变得不爱笑了,他心中一直牢记父亲的嘱托,拼命练好法术,成为新任族长,就是不许任何人再叫她怪物。


    他的妹妹,只要心中的妖魔不出来,她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可是现在……


    巫晗恨恨地看着灵汐,“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第145章 长安乱(六) 上古魔神,重临人间,誓……


    “做了什么?”灵汐揚眉一笑,“不过是讓她想起了一些应该想起的东西。”


    “你动了山河杖。”巫晗咬牙。


    灵汐笑,“阿晗,你父親当年为了封印她連命都没了,辛辛苦苦将那些‘往事’封在山河杖中,不就是为了提醒你小心防备她?可你倒好,对一只怪物……”


    她话未说完,一道黑影突然如毒蛇一般窜向她。


    灵汐面色一寒,揚手便是一團黑色火焰飛出,与黑影在半空中撞在一起。


    幽冥火。


    巫晗蹙眉,看来称心所用的法術便是跟她学的,难怪她说那夏巫札记上记录了许多“有趣”的法術。


    眼前这个一身邪术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在未央宫中旋转起舞的姑娘了。


    “巫箬,你敢偷袭我!”灵汐怒道,可那袭来的黑影直接穿过她的幽冥火,朝她直射过来,逼得她只能翻身退下祭台。


    黑影没有继续追击,停在半空,如一条浮动的披帛。


    巫晗看清,那不是黑影,而是巫箬身上那有如藤蔓一般的黑色花纹,那曾吸尽父親生气的花纹,繁复古朴如仓颉造的文字。


    “如果再讓我听到你嘴里说出那两个字,”巫箬血红的瞳孔在黑夜里泛着冷辉,“我就先用你祭了这些妖獸。”


    灵汐切齿,“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巫箬面无表情,素手往旁一扬,黑色“藤蔓”飛向一个准备来保護她的黑衣人。


    那人来不及躲开,便被黑色“藤蔓”紧紧包裹,嘴里顿时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臉色由白转青,明显被抽去了生气。


    “咚”,当离开,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张着嘴如涸辙里的鱼大口地喘着气。


    灵汐面色微变,能站在祭台下護卫的,都是“天狼”中一等一的好手,可如今面对她居然連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个怪物……她恨恨地看向祭台最高處,发现巫箬眼中的血光更甚了,心中恍然,那人流失的生气都被她吸走转为了自己的邪力!


    这到底是个怎样可怕的怪物?


    灵汐的心中居然隐隐浮起一丝恐惧。


    不料这时,巫箬突然说道:“巫恒,可以开始了。”


    “你想幹什么?”灵汐慌乱斥道。


    巫箬淡淡瞥她一眼,“常羊山下埋着上古魔神刑天的头颅,妖狱中封印着刑天的尸身,你在这个地方筹谋多年,不就是为了完全打开妖狱,将他放出来吗?可惜当初巫晗献上全部精血加固了妖狱的封印,这封印只有与他血脉相連的人能够解开,你不是早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妹妹吗?既如此,现在能解开封印的人,便只有……你的儿子。”


    灵汐这下彻底面色苍白,要往祭台上冲,“你不许动他!恒儿,快回来!”


    可无数的黑色“藤蔓”就在这时从巫箬的身上涌出,将祭台團团围住,站在中心的巫恒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阿晗,快救儿子!”灵汐高声尖叫。


    傀儡术让巫晗动了起来,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巫恒便被一截“藤蔓”缠了起来。


    他顿时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气被迅速吸走,眼前渐渐模糊,连傀儡术都失了效。


    “睡一会儿吧,”视线中摇晃着巫箬模糊的臉,她五指回扣,用“藤蔓”将他包裹成茧,“等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箬儿……”巫晗想要挣扎,可眼皮沉重得耷了下来,心中突然漫起无法言说的悲伤。


    只觉这一次,便是最后一面了。


    “阿晗,阿晗!”灵汐拼命突围,却寸步难进,只能眼睁睁看着巫晗的身体全部没入如黑海一般的“藤蔓”中。


    下一刻,巫恒从靴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狠狠刺进自己的心口,一瞬间,血流如注,甚至溅上了祭台上的玉柱。


    “恒儿!”


    在灵汐绝望的呼喊声中,巫箬緩緩挥动手中的巫铃,“哗啦”,“哗啦”,上百个金铃齐響,一点也不清脆反而显得苍茫冷漠的声響顿时響彻整个天地,仿佛从千年前呼啸而来的利箭。


    巫恒跪倒在地,心头血滴进祭台上的凹槽,然后随着铃声的指引,流转整个祭台,在黑色的地面上交错纵横,形成一个獠牙狰狞的獸脸。


    “解!”


    巫箬一声清喝,血光射天,獸脸出现在常羊山的上空。


    霎时间,滔天烈风从山谷下涌出,混杂着无数妖獸的低吼,将整座常羊山都摇动起来。


    “轰隆!”身后传来坍塌的巨响,灵汐悚然回首,只见那座巍峨的汉宫在这震天动地的异变中从中裂为两半,那些琉璃瓦、汉白柱顷刻间碎落如尘。


    “天狼”教众纷纷驚叫着四下逃走,可是身后的兽吼声更烈,一个个硕大狰狞的身影飞快地朝他们扑去。


    妖兽食人,才不管你是否是当初的盟友。


    “不……”灵汐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颤抖,亲眼看着自己几百年的心血就这样瞬间化为了灰烬。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狼主小心!”贴身护卫的驚呼将她惊醒,她蓦然回头,只见那头赤狰正向她扑来。


    灵汐仓惶闪避,一个护卫闪身挡在了他的前面,然后被赤狰头上的利角一下刺穿了身体。


    “哈哈哈,”狰狞的兽脸上露出人一般的冷笑,“伤腿之仇,狼主今日可是作好了偿还的准备?”


    灵汐心中的怒火终于如手中的幽冥火喷薄而出,“有本事你就来拿!”


    这能燃尽一切的黑色火焰连上古妖兽也不得不畏惧,趁它后退躲避的时候,灵汐飞身跃上最高的古树,凌冽声音响彻整个常羊山,“天狼众人,听我号令,诛杀妖兽,一个不留!”


    原本溃散的天狼教众听到她的声音,好似突然有了主心骨,开始往她的方向聚来。


    这些人本就有些邪术在身,这时为了保命,也不管什么后果不后果了,把所有保命的法宝都拿了出来,拼命往妖兽身上扔去。


    一时间,喊杀声与兽吼声响彻了常羊山的天空。


    “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山谷深處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比刚才更厉害的震动,天狼众人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


    与之相反,众妖兽此刻变得更加亢奋,通红着双眼,朝天齐吼,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只为欢迎它们的主人重生。


    巫箬站在唯一还岿然不动的祭台上,看着两团黑影从山谷最深处飞来,然后在半空中合为一体。


    昔,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刑天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幹戚以舞。


    天帝不敌,女娲与伏羲大神联手以神力将其魔魂和身体封印于山海界第十八层妖狱,并给看守妖狱的巫族留下神旨:世代加固封印,决不可让刑天破狱而出。


    如今,巫族封印已解,妖狱虽然还囚着刑天的身体,却已关不住他的魔魂。


    比常羊山还高的巨大身影仰天长笑:“女娲、伏羲、轩辕小儿!你们以为封住我的身体,我就再也不能活?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本神就算以首为躯,也照样将你们辛苦保下的天地戳个窟窿!”


    有魔魂附着,那断首下果然重新长出躯干、四肢,两只手一执盾牌,一执巨斧,虽是魔气幻化而成,却仍旧煞气冲天。


    上古魔神,重临人间,誓要血洗天地,以报断首被囚之仇!


    第一斧,便是要劈开这镇压他万年千载的常羊山。


    “跑!”灵汐一声令下,天狼众人弃战奔逃,巨大的斧头从天落下,竟真得将一座大山劈为两半,地动山摇,神鬼俱惊!


    黑色“藤蔓”将整个祭台托到空中,巫箬两手各现出一本《山海》残卷,书页翻动,两扇大门同时出现。


    她手指轻动,“藤蔓”将巫晗和巫恒分别送入了门中。


    感受到异界的风,刑天緩缓转过身,看着这个渺小如蝼蚁一般的女子:“为何不杀了他们?”


    “巫族人的生气还有用处。”面对这充满压迫的身影,巫箬的神情仍旧淡然如水。


    刑天凝神一看,只见门的那头是一片冰封的雪白,巫晗、巫恒以及那些被冻在冰层下的巫族人身上都有一根黑色“藤蔓”连接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


    她在吸食他们的生气,双眼血红,身上妖气腾腾。


    心中疑虑微微打消,刑天挑眉,有些好奇,“你是蜘蛛变的妖兽?”


    沉睡太久,他的脑子还很混沌。


    只听巫箬冷冷道:“只是和你一样,被这妖狱‘囚禁’了很久的人。”


    “哦?”刑天缓慢转动着硕大的眼珠,“怪不得你身上的气让本神感到很熟悉。”


    巫箬低头扫了一眼已经破烂不堪的常羊山和漫山遍野的妖兽,重新看向刑天的眼睛,“今日统领九州之人,俱是轩辕后裔,你不想去看看吗?”


    刑天的眼瞬间布满黑气,震天低吼,“他们在哪儿?”


    巫箬望向月亮升起的方向,缓缓道:“长安。”


    第146章 长安乱(七) “李淳风,杯已碎,缘已……


    “李淳风,杯已碎,缘已断,从此我们二人恩义两绝,再无瓜葛。”


    夕阳余晖下,李淳风站在水月堂空空的院中,只觉那日诀别的话还在风中回荡。


    她去了,一双血红的眼,不曾回头。


    “师兄,都准备好了。”身边老九出声提醒。


    李淳风点点头,毫不迟疑迟疑地转身离开,“走吧。”


    老九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一颗心堵得发慌。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已开始落叶的小院,叹了口气,亦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水月堂,一路去往皇宮,路上不时有一队士兵匆匆跑过,给每家每戶分发白色招魂幡。


    “皇后娘娘宾天,长安城所有人家必须掛幡守孝,否则按律重处!”


    军爷们厉声吩咐,百姓们連連称诺,一时间整座长安城所有店铺关门,还未入夜,全城百姓便都回家掛好招魂幡,关好了门窗,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巡逻的武侯来来往往。


    昔日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城,今夜一片雪白,静如死城。


    当李淳风二人抵达太极宮时,玉阶上的宮殿此刻已挂满白色燈笼,巨大的棺椁停在殿中央,周围跪满各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人人掩面哭泣,尽是哀恸之色。


    李世民扶着棺椁,像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一直挺拔的背竟也显出几分佝偻。


    他的旁边跪着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以及长乐、晋阳、新城三位公主,他们都是长孙皇后亲生的孩子,此刻除了李承乾,几乎都要哭晕过去。


    李世民看得心头火起,正要一棍朝这没孝心的孽障打去,李承乾却一步步膝行到棺椁前,茫然地抚上棺椁,“阿娘,别睡了,你起来和乾儿说句话吧……”


    这是长孙皇后死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一声“阿娘”叫得李世民无力地垂下手,想起爱妻临死前唯一的嘱托,心如刀割。


    “陛下……乾儿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别怪他……”


    明明已经油尽燈枯,却硬是强撑着等他点了头,方才含笑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明白她的意思,无论太子这次做了多大的错事,不要废了他。


    这是一生贤惠的她唯一“任性”的要求,他……他怎么能辜负?


    李世民重重吐出一口气,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


    “惺惺作态!”老九在心中唾弃李承乾,不平地看向李淳风,惨死那么多人,就连师兄都受了伤,这太子就这么扮两下孝子,居然就无罪了,怎能让他咽下这口气。


    可是对李淳风而言,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离开太极宫,缓步登上钦天监中的观星樓,整个皇城乃至整座长安城都俯卧腳下。


    扶着玉栏,他望着远方已经完全落下的夕阳,沉默不语。


    天一分一分黑了下来,夜幕很快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戌时一刻,曲江上空突然亮起一点蓝光,閃閃烁烁,如天上星辰。


    “娘,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通济坊,木材铺王掌柜的小儿子虎子突然指着窗外说道。


    “晚上的夜鸟,有什么稀奇的。”正在油燈下缝补衣服的掌柜媳妇揉了揉眼睛,不甚在意。


    算完账的王掌柜则隨意地抬头一看,却发现窗外真有点点蓝光飞过。


    “这是?”他驚讶起身,走过去推开一扇窗戶,顿时,一家三口都被眼前景象看傻了眼。


    只见窗外竟是一列蝴蝶翩然飞过,它们每一只都有磨盘大小,硕大美丽的翅膀每扇动一次,便有点点幽蓝色的磷粉落下,闪闪烁烁,像极了天上的星辰。


    小虎子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王掌柜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关好窗户,对着自家媳妇说道:“孩子他娘,熄灯睡吧,明日再补。”


    木材铺的灯灭了,隨即是旁边的裁缝铺、茶食铺,很快,整个通济坊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重阳将熟睡的文四娘抱上床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轻轻在那微蹙的眉头落下一吻,随即跃出窗户,化做了那浩荡队伍中的一只。


    蝶翅拂过,满城灯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招魂幡亮起雪白的光。


    宫门处,李恪拔出腰间长剑,朝天一举,数千羽林军一同戴上银色头盔,列阵而出。


    归一观中,袁天罡盘坐在蒲团之上,口中念咒,将一道道金光打在身前的沙盘上。


    那沙盘中樓阁林立,街道俨然,赫然与长安城一模一样。


    一时间,远处寂静的长安城好像又活了过来,高楼幢影,华灯炫目,挂着风铃的屋檐下,人们推杯换盏,说不出的热闹生气。


    一声不知名的低吼就在这时从天际传来。


    李淳风抬头望去,只见一大片烏沉沉的黑雲从南边而来,妖气漫天,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很快,黑雲飘到了长安城上空,那迫人的气势仿佛要将整座城一击摧毁。翻滚的雲海中,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如灯笼一般一一亮起。


    云海中,隐隐显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盔甲下,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露出驚骇的神色,可没有一人退后一步,只有头盔上的红缨在突然变大的风中翻动,如跳跃的火焰。


    刑天低头看着脚下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城池,怒不可遏地握紧手中巨斧,“轩辕部落,竟发展至此!”


    一时间,仿佛又想起那日战败,被枭首之仇。


    “给我将他们全部摧毁!”他一挥巨斧,黑云中響起闷雷,一记霹雳劈开天幕,直落在城南城墙上,生生将那坚固的城墙劈出一个大大的缺口。


    “吼!”


    早已被满城的鲜美血肉刺激得双目红赤的妖獸们如洪水一般,从天而降,涌进长安城的各处里坊。


    “轰隆”声四下響起,妖獸们掀翻一座座楼阁,择人而噬。


    一时间,惨叫声响彻长安城的上空。


    刑天的肩膀处悬浮着一座黑色祭台,巫箬站在其上,衣袂飘扬,俯瞰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


    随即,她抬手指向北面的皇城,“轩辕后裔,皆在那处。”


    刑天眼中漫上杀气,挥舞着手中干戚,重重落于皇城之中,一腳便踩塌了一座宫殿,巨大的脚掌深深陷入地中。


    巫箬举起手中巫铃,苍茫的铃音中,裹卷着祭台的黑色花纹如一条条雨丝射入下方的城中,落地后便如活了一般,钻入各家各户,卷上那些正在沉睡的人。


    莹莹的生气如细流入海,顺着那些黑色藤蔓,最后都汇聚到祭台之上。


    刑天看她吸食城中人的生气,仰天长笑,引得四处妖獸齐声应和。


    就在这时,摘星楼上的李淳风一声令下,“点香。”


    身旁老九立刻将一支手指粗细的长香点燃,插进了旁边的青铜鼎中。


    与此同时,长安城的东、南、西三面也同时点上了同样粗细的长香。


    大战,吹响号角。


    最先亮起的是城南。


    一道明亮的火柱突然从朱雀门喷薄而出,如彗星观日,横扫过一群妖獸,直烧得它们嗷嗷惨叫,皮焦肉烂。


    一只浴火的凤凰展翅盘旋空中,仰天一声清啼,五彩的尾羽在夜幕中熠熠生辉。


    它的旁边,一个小小的影子骑在一只苍鹰的背上,大喊着:“和小主人并肩作战!冲啊!”


    在它们后面,汇聚着成千上万只鸟儿,烏压压一片,如乌云似的盘旋而下,再飞上天时,地上已多了一具被啄得千疮百孔的妖兽尸体。


    妖兽群猝不及防,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城东响起阵阵雷声,一条五爪青龙腾空而起,头上龙角峥嵘,额间更睁着第三只眼睛。


    “轰!”一道闪电从它眼中射出,比刑天的那一击更声势浩大,底下的一干妖兽来不及逃走,便被劈成焦黑一块。


    与此同时,城西的天空被一片紫光照得有如白昼,高达数丈的八尾紫狐,昂首站在城墙上,嘴里叼着一只妖兽的尸体,而它的头上,还站着一只两尾的小狐狸,脖子上挂着一块紫云精,撑起头顶那片紫光。


    刑天怒吼,妖兽群纷纷往城中心溃逃,想要聚在一起。可是一路上,花草藤蔓也全都活了过来,一个不留神就从阴暗的角落卷过来,一只只妖兽被拖进黑暗后便再也没有声了。


    刑天震惊,这些渺小如蝼蚁的东西竟也有如此力量?


    就在他这一晃神之时,震天的喊杀声突然从他脚下响起,他看到一列列还没有他手指长的士兵从那些被他毁掉的废墟下涌出,呐喊着,冲刺着,向他投出一只只长矛,射出一排排羽箭。


    他怒不可遏,左手盾牌一挡,那些树枝似的箭根本无法伤他分毫,随即右手大斧一挥,眼看就要将这些小人懒腰劈断。


    可就在这时,四周的黑暗处突然传来与刚才不同的“砰砰”声,几道黑影朝他射来,他只觉自己的动作被生生止住,低头一看,竟是右手臂被缠上了数道鐵链。


    他用力一挣,地动山摇,可那些泛着寒气的鐵链身上闪过一道道金光,依旧紧紧地束缚着他。甚至于他来不及躲避,又被另外的铁链缠上了左臂。


    一时间,竟让他动弹不得。


    七发连珠箭就在这时出其不意地射向他的眼睛。


    “成了!”藏在暗处的归一观弟子心中俱是一喜。


    孰料,就在这关键时刻,刑天身上煞气暴涨,双手奋力一振,竟生生将铁链全部挣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