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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长安乱(八) 大结局


    煞气喷薄而出,距離刑天最近的士兵直接被掀飛出去,重重撞上宫舍的墙壁,倒地不起。


    而在暗处控制铁链的简璃也一下跪倒在地,身体忽明忽暗,竟是阴气溃散,要魂飛魄散之兆。


    阿阮大惊失色,衝过去一把抱住他,拼命将自己身上的阴气渡入他的体内。


    “混蛋!”她怒火攻心,血煞之相显现,一张臉布满青黑之气,指甲暴长数寸,闪着森森寒光,“我去杀了他!”


    “别衝动。”简璃低喝,抓住她的手,“上古魔神的力量即使被妖狱封印着一半,也不是你能对付的。”


    “可是那支香还剩一半!”阿阮恨道。


    “剩下的交给我。”这时,一个身影擋在了他们的前面。


    阿阮抬头一看,却是手握长剑的李淳风。


    “阿阮姑娘,速带师叔祖回地府疗伤。”他微微侧头,月白色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可在巨大的刑天面前,他显得是如此得渺小。


    “你一个人如何是他的对手?”阿阮迟疑,如果再加上她,总能多撑一阵子,可是简璃的伤……


    “我不是一个人,”李淳风握緊手里的剑,抬头看着半空那个身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露出笑来,“还有她在。”


    说罢,一步步朝刑天走去,不急不缓,不惊不惧。


    阿阮一咬牙,终于还是带着简璃消失了。


    被魔神所噬的人,連下地府的机会都不会有,他们都知道这个后果,但现实已逼得他们所有人不能退后。


    因为在他们身后,有一国的君王,一城的百姓,更有一个谓之苍生社稷的执念。


    所以这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李淳风已走到刑天面前,仰望着这杀气腾腾的昔日战神,居然一本正经地对其说道:“刑天大神,在下掐指一算,尊驾今日将命丧于此,你信吗?”


    回答他的自然是刑天一记愤怒的重斧。


    这些聒噪的蝼蚁早已讓他烦躁不堪!


    “给我死!”


    汹涌的杀气从天而降,地上一尺厚的青砖被震得粉碎,腾起漫天的尘埃。


    可就在刑天以为这下耳根总算可以清净之时,手中重斧居然蓦地停了下来。


    他怒瞪雙眼,却见一柄长剑格在了斧刃之上。


    和他的巨斧相比,那剑简直细小如丝,可是,它居然擋住了他的攻击。


    “刑天大神,难道不觉得此剑有些眼熟吗?”剑锋之上,执剑之人的眼中泛起一抹寒光,嘴角则继续惹人厌地向上扬起。


    刑天定睛一看,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轩辕小儿!”


    举起巨斧,重新重重挥下!


    多少年了,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就在这时,漫天的灰烬中突然亮起一片金光,一个顶天立地的神祗出现在金光中,身披金甲,手执长剑,再次将刑天的巨斧挡了下来。


    神兵相触,讓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刑天红了眼,分不清眼前所见只是靈力幻化出的虚象,发了疯似的与之相搏。


    金甲神祗挥剑抵抗,不退半步。


    大半个长安城在他们的脚下,化为一片废墟。


    被刑天身上的煞气所影响,刚才还只知奔逃的妖獸们突然都红了眼,发了疯似的朝三处城门跑去。


    有翅膀的,飛上半空与凤凰青龙互斗,没翅膀的则一头撞上紫狐周围的屏障,即使头破血流,也依旧张牙舞爪,凶恶异常。


    没过多久,那屏障轰然破碎,一只只凶獸朝紫狐扑去。


    “阿爹!”小狐狸大喊。


    “阿言,抓稳了。”狐绥左腾右跃,闪过这只的獠牙,却躲不过那一只的利爪,腰腹上很快多了几条血痕。


    疼痛让他咧开了嘴,露出锋利的犬牙,一口咬断了那凶獸的脖子。


    可就在这时,另外两只凶獸从背后扑了过来,直衝他头顶的小狐狸而去。


    “小主人救命!”城南的空中,草靈緊緊抱着苍鹰的脖子,在翅膀的缝隙中窜逃。


    它的背后,一条长着翅膀的毒蛇正吐着信子追它,另一边的凤凰却被四五只凶兽围着,分身无术。


    城东的凶兽最多,闪电一道道劈下,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可它们还是不要命地往前冲着,撕下一片片带血的龙鳞。


    可饶是战斗再惨烈,也没有一个人離开他的位置。


    小狐狸伸出利爪与凶兽搏斗,凤凰的身上燃起赤色的火焰,伤痕累累的青龙身边腾起一条青蛇和一条无角的小龙。


    街道巷陌间,歸一观的弟子和城里的妖怪联起了手,一道道金符和一团团黑影,在洪水一般的凶兽群中冲撞。


    太极宫前,即便七窍开始渗血,一袭月白锦衣的身影也依旧立于煞气罡风之中,岿然不动。


    巫箬俯瞰着这一切,赤红的眼,几乎也要滴出血来。


    昔日的神靈早已消失于这片他们创造的天地中,而这滔天巨祸,只有用这蝼蚁一般的生命扛起。


    摘星楼上,燃尽最后一寸的香灰轰然倒下。


    肃穆的铃音便在此刻响起,祭台之上,那血红的雙眼中露出悲悯的神色,宛如俯视苍生的远古神灵。


    她抬起纤细的双手,那布满整个长安城的黑色藤蔓从一座座房屋中退出,随即如触手一般,飞快卷上城中的一只只妖兽。


    熟悉的气息从头顶传来,刑天大惊,抬头一看,只见一道青铜巨门在空中轰然打开。


    妖狱之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猛地看向那大门前面渺小如尘埃的女子,心中突然明白过来,怒吼声冲天,“你是妖狱之灵!”


    所以她的身上才会沾染妖兽的气息,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上了当。


    巫箬双眼再无血色,只余一汪如水的清澈,“刑天,你们都该回去了。”


    她五指虚拢,黑色藤蔓拉着挣扎不已的凶兽飞回那占据了整个天空的青铜巨门中。


    刑天对着巫箬扬斧欲劈,李淳风拼尽最后一口灵气,金甲神灵一剑刺入他的头中。


    从后脑没入,从额头刺出,饶是魔神,也挡不住这凝聚天下正气的神剑一击。


    巨大的身躯开始消散,凭附在头中的魔魂也化作无数碎片四散而去,一些被吸进了青铜门中,一些则消失在天际。


    还活着的凶兽重新被封入妖狱深处的黑暗,青铜大门合拢后,再次消失。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地上眾人眾妖仰望着这一切,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个事实,顿时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


    巫箬随着祭台缓缓落于地上。


    李淳风冲上去,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她回抱着他,淡淡一笑,“我们成功了呢。”


    李淳风没有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嵌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歸一觀弟子和吴王等人都围了过来,老九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取笑道:“你们看咱大师兄,真是没出息,吓得只有抱着嫂子才站得稳脚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可笑到一半,又齐齐地停了下来,声音像被什么东西生生从中间切断。


    只因他们看到,巫箬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起来。


    李淳风七窍流血的脸上滑下一道血泪。


    众人呆立当场,老九结结巴巴,话不成句,“計划不是这样的,没有说会这样的……”


    只有巫箬脸上仍带着笑,抬起手,轻轻擦去他的血痕,“淳风,我们说好的,不要难过,即便我走了,你也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如果把自己饿瘦了……我就再也不回来见你了。”


    是啊,他们早都说好了,在她从山河杖中出来,在她恢复了一切记忆,想起自己是通过吸取世间生气封印妖兽的妖狱之灵,在她想出这个借助巫族和长安全城百姓的生气一举擒贼的計划时,他们就说好了。


    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早就知道了。


    当大功告成的那一刻,她也会耗尽修为,失去灵智,重新成为妖狱的一部分。


    从古至今,欲有所得,必有牺牲。


    当初,巫族大长老以为她是怪物,用封印阵封印她,结果差点导致妖兽破狱而出,巫晗的父亲看出其中玄妙,所以以自己全身精血为祭,助她重新镇压骚动的妖兽。


    如今,这样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


    而她本来就身负重责,自然更加义不容辞。


    大义当前,儿女情长只能放在最后,如壮士断腕,不得不为。


    可是到了最后,他才知道这舍得与放下,是这般让人痛不欲生。


    “淳风,那日我摔了我们的合卺杯,说要和离。”巫箬的身体化作青烟一点点消失,只有若隐若现的面容上突然闪过一丝急切,“其实我是骗你的……你、你等一等我……如果五年后,我还未回来,你……再娶别人,好不好……”


    最后一缕尾音还未完全落下,李淳风便觉手中一空,眼前再无伊人。


    如朝阳下消失的露珠,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个从来对自己苛刻的女子,只在最后提出了唯一一个“任性”的要求。


    他缓缓攥紧手指,干疼的嗓子硬生生憋出一个“好”字,随即眼前一黑,扑倒在祭台上。


    ——


    第二天,当阳光重新照进长安城,各户人家一一从熟睡中醒来,推开窗户,外面依然是俨然的街道,林立的店肆。


    他们开始新一天的生活,与昨日并无任何区别。


    半个月后,李淳风醒了,因为以凡人之躯驱使轩辕神剑,脏腑筋骨受到重创,又在榻上足足躺了半年,方才能勉强下地。


    下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水月堂。


    可是,大门紧锁,药圃荒芜,那里的主人并没有回来。


    一些街坊看见他,还纷纷跑来询问巫大夫去了何处,怎得半年没有开门看诊。


    李淳风只能说,她回娘家去了。


    有的人追问何时回来,有的人窃窃私语,回去这么久,李太史怎不陪着去,莫不是吵架了。


    一群热心的大嫂正准备上前好好劝说一番,人群中却再不找不到他的身影。


    归一觀众,老九看见李淳风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赶忙迎了上去,可尚未开口,便听他问:“午膳准备好了吗?”


    老九茫然点头。


    “那就开饭吧。”他淡淡留下一句,自朝饭堂走去。


    从这天开始,李淳风便在观里住了下来,每日上朝、用膳、就寝,比过去还要自制。


    只是水月堂和李府是再不回去了,他怕别人再问他巫大夫、少夫人去了哪儿,何时会回来。


    这一切,他又如何知晓呢。


    他只能等。


    等过寒冷的冬日,迎来草长莺飞的暖春,看夏荷开满曲江,秋日大雁南飞,再等来又一个大雪封门的冬日。


    一日日,一年年,吴王带着金晶去了封地,越翎和锦瑟的孩子都能缠着他上街买糖了,他等的人还未回来。


    终于,連第五个年头也过去了。


    他择了个吉日送小元和小音去了轮回,然后独自一人在水月堂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翌日上朝,除了脸色有些发青,还是那儒雅俊逸的李太史,依旧过着和过去两千个日夜没有任何不同的日子。


    这年冬天,天出奇得冷,离长安城很远的一个偏僻村落一连失踪了好几个人。他主动承了任务去调查,五年来第一次离开了长安城。


    离开后的第三日,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水月堂的门口,穿着厚厚的冬衣,差点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正在茶食店后厨教学徒做点心的重阳突然一怔,随即这向来温文尔雅的点心铺老板在众食客惊愕的目光中旋风似的冲出了店外。


    “怎么了这是?”正在算账的文四娘放下手里的笔,慢吞吞地扶着肚子走到了门边。


    街上已积了厚厚的雪,她便只在台阶上站着,看见两个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慢慢地,她看清了重阳身边那人的模样,一双杏眼顿时瞪得老大,惊呼:“阿……”


    小伙计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怎么了老板娘,可是要生了?”


    气得她一个暴栗敲在他头上,“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才怀上六个月,生什么生!”


    “那老板吩咐了……”小伙计小声嘀咕道。


    “还敢废话?”文四娘扬手又要再打,吓得小伙计赶忙退开,“还不快去归一观报信!”


    小伙计一溜烟地跑走了,可是再回来,却说李太史不在观中,据说是出门捉妖去了。


    文四娘急得直跺脚,“这李淳风怎么在节骨眼上跑出去了?”


    重阳忙扶住她,“四娘别急,小心动了胎气。”


    文四娘更怒,“都是因为你,成天紧张得要死,害我也被人笑话!”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看着这对恩爱夫妻,捧着热茶的人叹了口气,“我还是去归一观等他吧。”


    五日后。


    老九看着站在山门边的女子,为难地说道:“还是回去屋里等吧,天寒地冻的,要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等师兄回来还生吞了他。


    可女子对着双手呵了口气,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就在这儿等他。”


    老九拗不过她,只好道:“那我回去给你烧个暖炉来。”


    “要烫些!”


    “……知道了。”


    老九无奈应道,转身上山,很快,消失在这白茫茫的山路尽头。


    这山径上,便只剩下了那一个等待的身影。


    女子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耐不住寒,蹲下身抱着胳膊取暖。


    天气实在太冷,困意上袭,她强撑了一会儿,还是慢慢闭上眼枕着膝盖睡了过去。


    所以她没有看见,山脚下忽地刮起一团风,卷起满地玉屑,一个身影带着满身风雪,踏上石阶,朝她一步步走来。


    她仍是睡着,在睡梦中感到一个温暖的身体环抱住她。


    有人在她耳边轻语,“阿箬,我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