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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挖心鬼(二) 白日吟诗唱和,晚上红袖……


    李世民把这闹得人心惶惶的“挖心”之事交给了李淳风来调查。


    据呈上来的初步调查情况来看,目前受害者共有三人,因为都是青樓女子,无人认领屍体,所以暂时都存放在义庄。


    仵作验屍后报告,三具屍体都被人剖开了肚子,腸腸肚肚流了一地,胸口处还有一个大洞,心已经不在。更離奇的是,肚子上的傷口明显是被利器弄出来的,但偏偏胸口附近却有利爪的痕迹。


    李淳风绕着三具屍体走了一圈,问:“所以结果是?”


    侍立一旁的仵作凝重道:“不见利器痕迹,应是被徒手取走了心。”


    “这就奇怪了。”还是一身猎户打扮的九師弟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说道,“剖开肚子用武器,挖心又徒手,这凶手到底是人是妖?”


    李淳风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卤鸡心,继续问仵作:“可能是人的手吗?”


    江湖上一些修炼手上功夫的高手想要徒手挖出人心也不是不可能。


    仵作却摇头:“卑职確定是利爪,锋利程度应不逊于虎豹。”


    李淳风颔首,示意他可以先離开了。


    “師兄可是有发现?”九師弟凑过来问道,不然不会先把仵作支开。


    李淳风淡淡道:“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九師弟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人家毕竟是女子,虽然现在已经死了,但这玉体横陈的,我一个未婚男子……啧啧,这样不好、不……”


    话音未落,李淳风已经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子尸首极具冲击力地撞进了两人视野。


    “哎呀妈呀。”九师弟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他还是个童子啊童子,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就这么恐怖,这以后对女人不感兴趣了怎么办?


    “师兄,你以后还让不让我娶媳妇儿了?不舉了你赔我啊。”


    “别信口胡说,亵渎了尸体,小心人家诈尸了来找你。”李淳风冷冷说道,俯身着重查看胸口空洞周围的傷痕。


    只见那伤痕里尖外宽,形似小锥,入肉一寸多深,的確不像是人的指甲能弄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那伤口周围残留着极淡的妖气。


    李淳风直起身,结果身旁突然多出个毛茸茸的头来,“师兄,这伤口处有妖气呢,看来凶手是妖怪不是人。”


    “既是妖怪,又有徒手挖人心的本事,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地用上武器?”李淳风闭目说道。


    “这个……”的确太不合常理了,这武器法宝都是人用的,妖怪们都更依赖自己的利爪尖牙和妖术。


    “会不会剖肚子的是人,挖心的是妖怪?”九师弟轉了轉眼珠,觉得自己这个解释頗有道理。


    结果李淳风继续追问:“那为何要剖开肚子,又为何要挖走心?”


    “妖怪挖走人心……一般来说就是为了吃掉来提高自己的道行。”九师弟看着自己手里的卤鸡心顿时没了食欲,默默把剩下的扔进角落,“至于剖开肚子……我就不太明白了,心都挖走了,何必还多次一举?而且那些肠啊肚啊什么的也没被吃掉……”


    “疑点就在这里。”李淳风睁开眼睛,如果“无论凶手是一个还是两个,做这些多余的事,下手又如此凶残,与其说是殺人,不如说是,泄愤。”


    “泄愤?”九师弟抖了抖肩,“这人莫非与青樓女子有仇?”


    “应该是吧。”李淳风轻叹,重新将白布盖上尸体,“你去通知大理寺和刑部,即刻下令禁止平康坊里所有的青樓迎客,再让他们贴出告示让那些青樓里的姑娘轻易不要出门。”


    这三具尸体几乎是同时被人发现的,但腐烂程度却不相同,说明死的时间有先后,但都被凶手保存了起来,然后在昨夜同时扔在了城西、城东和城南三个地方。


    这恶意挑衅的企图很明显。


    关键是还剩城北没有发现尸体,凶手完全有可能继续殺人挖心,而他的职责就是不能再让人出事。


    “知道了。”听完吩咐后,九师弟先是点头,随即跳脚,“活都我干了,你去干什么?”


    李淳风转身朝义庄外走去,“我去调查她们死前最后都去了哪里。”


    九师弟那个气得啊,自己跑腿受累,他居然去青楼喝酒吃点心看美人。正要抗议,忽然念头一转,在他身后嘿嘿坏笑起来,这事若被嫂子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


    大理寺和刑部得到通知后,动作倒是麻利,立刻拟好了禁令和告示,派人跟他一起去平康坊宣布张贴。


    九师弟正乐滋滋地想着该如何巧妙又不暴露自己地去通知巫箬,便见李淳风从对面青楼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頗瘦的男子。


    等等,那不是……


    “嫂、嫂……”九师弟震惊地連话都说不清了,因为这一身男装打扮的正是巫箬。


    李淳风横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对身边人说:“阿箬,我们去下一家。”


    这个师兄太老奸巨猾了,一点把柄都不留给他!


    九师弟心有不甘地追上去,“你们刚刚都问到什么了?”


    李淳风不作声,刚刚这臭小子在他背后笑得那么嚣张,猜也猜得到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巫箬也没直接回答他,只道:“问完这最后一家再说。”


    九师弟无奈,心想这两口子果然是夫唱妇随,只好跟着他们进了这家名叫“醉花阴”的青楼。


    半老徐娘的老鴇一看到李淳风便激动地扑了过来,“李大人哪,您可总算是来了,我们家诗诗找到了吗?”


    李淳风道:“本官正为此事而来,我们楼上谈?”


    看着楼上楼下的姑娘们,老鴇点点头,把三人请到了诗诗的房间。


    当她听说诗诗已经死了之后,差点没哭晕过去,拍着坐榻大嚎:“我的女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九师弟看着她眼角的泪珠不似作假,猜她哭得这么伤心大概是因为又少了一棵摇钱树吧。


    巫箬则看着这房间颇为熟悉,细细回想,这不是当初連玉儿住的地方吗?


    是了,听说连玉儿去年年末的时候被一位豪客赎了身,已经远嫁她乡,这沈诗诗能住她的屋子,大概是新的头牌吧。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比上玉儿的,哪个杀千刀的下这么狠的手啊……”果然,那老鴇如是嚎道。


    随即突然一变脸,“是了,定是他们那些人看我‘醉花阴’不顺眼,买凶杀人!李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哪!”


    好家伙,说着说着又干嚎起来。


    李淳风轻咳一声,打断她道:“昨夜发现的尸体,皆已验明正身,除了沈诗诗,还有两名受害者,一个是‘明月阁’的采薇姑娘,一个是‘听雨楼’的小蝶姑娘,买凶杀人,可能性不大。”


    老鴇哑然,“那、那会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她打了个哆嗦,突然想起了那些姑娘们私底下的傳言。


    李淳风看出她神色不对,那模样简直和刚才‘明月阁’的老鸨一模一样,心知她们定是知道些什么,道:“你可有什么线索?”


    老鸨眼神更慌,却摇了摇头。


    她的遮掩太明显,连九师弟都看出她在撒谎,心想这老鸨忒可恶了些,都出人命了,还遮遮掩掩。


    想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女尸,他撩起袖子,正准备上前揪住她严刑拷问,忽听旁边傳来巫箬清冷的声音:“沈姑娘似乎颇通诗赋?”


    她已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的案几旁,手里捏着一张紙,紙上撒着点点金箔,还有四列小字,似乎是一首诗。


    原来青楼女子都这般……有钱?九师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李淳风亦走了过去,看着案几上摆着的笔墨纸砚,道:“澄泥砚,宣城毫,还有这金箔纸,沈姑娘不仅是精通诗赋,对文房四宝还很是讲究。”


    青楼女子要成为头牌,不仅要长得美,还必须有过人之处,要么擅歌舞,要么通乐器,但对文人骚客们来说,更喜爱的还是那些懂文墨的。


    白日吟诗唱和,晚上红袖添香,于是她们就脱离了皮肉生意的粗俗,上升到了知音的境界。


    而她们的背后往往还带着一个可怜的身世,大家闺秀,沦落风尘,自有其他姑娘没有的风骨。


    这位沈姑娘能成为头牌,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两人对视一眼后,李淳风对老鸨缓声道:“我们刚从明月阁过来,据说那位采薇姑娘也是这样一位佳人。”


    “要不要让我这位师弟带你和那边的徐二娘一起去义庄见见两位姑娘的遗体?”


    老鸨吓软了半边身子,连声道:“李大人息怒,李大人息怒,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那传言太可怕,我、我……”


    “说。”李淳风眉眼一沉,房中压力陡升。


    老鸨打了个寒颤,终于认命地垂下了头,“那、那传言其实是一个诅咒……”


    而那诅咒是百余年前一个书生临死前发下的。


    第132章 挖心鬼(三) 据说临死前,朝天诅咒,……


    这世间才子佳人的故事,往往都有一个美好而相似的开头。


    一个才高八斗却出生贫寒,一个貌若天仙却沦落風尘,从庙中偶遇,惊为天人,到隔樓相望,诗文诉情,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穷书生爱上了風头正盛的花魁娘子。


    既爱她的貌,又敬她的才,更怜她的身世,但就是没钱赎她出来。


    甚至于,他那些个卖画抄书赚来的些许铜板,連去那销金窟见她一面都不够。


    但书生还是想出了办法,把给她的情诗写在風筝上,放飞到她的窗前。佳人每每看到,都会对他展颜一笑。


    从未碰过女人的书生因此情根深种,以为自己找到了书中的颜如玉,月上的美嫦娥。


    大约那花魁娘子也覺得这模样俊俏的傻书生有些好玩,外出的时候,也总是想办法悄悄与他见上一面。一来二去,书生便以为这是两情相悦,天造地设,于是提出两人私奔。


    花魁娘子答应了,可回去后就杳无音讯。


    书生以为她是找不到机会逃走,便想盡办法偷偷翻进了青樓找她,没想到却親眼看见她正在榻上使出百般武艺伺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当朝大员。


    书生怒不可遏地冲进去与那大官厮打,結果自然很快被大官的随从和青楼里的护院拽了出来,狠狠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而挨打的时候,那花魁娘子就倚着当朝大官,像不认识他似的看着,只哭得梨花带雨,得来大官百般怜爱。


    书生怒问她为何骗自己,花魁娘子不仅不承认,还送了他一句特别应景的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自己何时与他有过私情!


    結果书生怒极攻心,又挨了打,被扔出青楼时只剩下了一口气,回去后没多久就死了。


    据说临死前,朝天诅咒,死后定要化作厲鬼,親手剖开那花魁娘子的胸腹,看看她到底长了一颗怎样的心。


    老鸨说到这儿,連声音都颤抖起来:“传说,没过多久,那花魁娘子真得就死在了自己房里,一颗心被人生生挖走,大家便传言是那书生的鬼魂回来报仇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九师弟听得一脸鄙夷,“既然人家都明摆着看不上你这穷书生,还纠缠什么?挨了打就更应该努力振作,等他日显赫之时,再回来报这一箭之仇,怎么就生生把自己给弄死了,还变什么厲鬼索命,没出息!”


    李淳風白了他一眼,接着问老鸨,“那传言中,书生化作的厉鬼后来怎么样了?”


    “这……谁也说不准。”老鸨迟疑道,“有的说是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有的说是被道士收走了,反正没个定论,毕竟都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所以这个传言本身到底是真是假,都尚且不能确定。


    李淳风看了看巫箬,见她也没什么要问的,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醉花阴,九师弟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你们刚才在前两家还问到什么别的没有?”


    李淳风道:“都差不多,你回去告诉众师兄弟,分配人手去全城盯梢,另外翻查觀中典籍,看有没有一百年前镇压挖心恶鬼的记录。”


    “怎么又要我跑腿!”九师弟再次跳脚,“那师兄你呢?”


    李淳风淡淡扫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拉起巫箬的手扬长而去。


    九师弟气得鼻子都歪了:有媳婦儿了不起啊!


    走远的李淳风嘴角一扬,有媳婦就是了不起。


    还问他去哪儿,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辈子都甭想娶上媳妇:没看到日近黄昏,该是回去给媳妇儿做飯的时间。


    自从巫箬嫁人后,这水月堂的病人就一直由巫晗代为诊治,但前几日巫晗出发前往洛水调查大夏地宫之事,他们两口子便重新搬了回来,为了过好两个人的小日子,他硬是在归一觀给小元和小音立了个牌位供奉,把两个小鬼赶去和一干师弟住。


    可是他的媳妇还是忙得没空搭理他,妖兽要抓,天狼要防,这病人还不能輕易放下。


    就只有这吃飯睡覺的时候能安安生生地陪着他。


    “淳风,别人都看着呢。”巫箬淡淡提醒,耳根微红。


    大街上,两个“男人”手牵手,怎不引人注目?


    李淳风侧头看了看,却完全想到了另一边,刚才因为要去青楼,所以特地讓她换了男装,之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家阿箬穿上这身男装,那真是……更讓人垂涎。


    唇红齿白就不说了,那小腰被腰带一束,更显出后面的浑圆,与身上的男装混在一起,那真是别有一种味道。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些同僚喜欢让自己的家眷作男装打扮了。


    巫箬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不仅不松手,反而越攥越紧了?


    她却不知,她这小鹿似的无辜眼神直接点燃了李淳风腹内的那把火,眼看着前面就是家了,拉起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大门一关,甚至来不及回房,他就一把将她揉进怀里,一只大手使劲地揉捏着她身后的浑圆。


    “你这是做什么……”巫箬羞得满脸通红。


    李淳风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眼睛在漸漸暗下来的铺子里亮起奇异的光。


    成亲这些日子,他是夜夜都没放过她,此刻看他这眼神,她就知道他又在想那事了。


    可是……


    “天还没黑呢。”她被他圈在怀里,輕声软语,像只待宰的羔羊。


    所以效果自然是适得其反。


    “阿箬,今天我们试一个新的吧。”李淳风低头含住她的耳垂含糊地说道。


    他的吻和他的手,让她的身体似有电流窜过,轻轻一抖。


    前两天,这人不知从哪儿得来一本没羞没臊的书,自己个儿看得津津有味不说,还非拉着她一个一个地去试。


    晚上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也就罢了,可现在天还没黑,门外还有行人来往,她咬着下唇,坚决拒绝,“不行。”


    李淳风抬头看她,只见那丰润的唇瓣已被她咬得发红,眼角眉梢都是情意,手上顿时更加用力:哪有人用这么诱人的表情说不行的。


    于是乎,这天傍晚,李淳风在做饭之前,先把他的宝贝媳妇儿吃干抹盡了。


    ——


    归一观藏书阁。


    九师弟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里的典籍。


    将李淳风的话转告给众人后,二师兄立刻带着师兄弟出去盯梢了,只留下他和那个傻愣愣的十一师弟在家翻书。


    盯梢这活儿需要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确实不适合这只喜欢挖地的十一师弟,但问题是他怎么也被留下来了?


    他这一身本事,连最狡猾的狐狸和最敏捷的鹰隼都能抓到,去盯梢不是正合适吗!


    就是不给他用武之地!


    狠狠地哼了一声后,九师弟没好气地把书合上,支使正满屋乱飞的小元给他换一本来。


    结果话未说完,一本书便朝他直飞过来,要不是他身手敏捷,就直接砸他头上了。


    “你谋财害命呢!”他豁然起身,瞪着不远處那个正翘着二郎腿晃个不停的女鬼。


    前段时间,这两只小鬼搬进了归一观,师父把供奉他俩的差事交给了他。结果他一时没注意,把一支受了潮的香插在了他们的牌位前,从那以后,这叫小音的女鬼似乎就特别看不惯他,處处给他使绊子,就比如刚才那书,明显就是故意对准他的头扔过来的。


    小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就你,还谋财?也就只剩一条命了。”


    “那也比你这没命的游魂强。”九师弟冷笑。


    小音反唇相讥,“这么强,那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老使唤我家小元。”


    敢情就是为了这事,难怪孔夫子要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女鬼那真是更加难养。


    九师弟觉得自己跟她一般见识那才是掉了自己的身份,哼了一声,自己把书捡起来,拍了拍,随手一翻,顿时眼睛都睁圆了。


    “我勒个乖乖,还真有这事啊……”


    ——


    可是书上记的和老鸨说的传言不太一样。


    记录这件百年往事之人,用语很简洁,就一句话:“……年冬,城内现挖心妖魔,乃百年妖狐所为,追之不得。”


    李淳风看着书页下方的落款,无奈一笑,“我们这位师叔祖,还真是惜字如金。”


    九师弟急不可耐:“那到底挖心的凶手是厉鬼还是妖狐啊?”


    “急什么。”李淳风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张黑色符箓来,“要知道真相,当面问问不就得了。”


    九师弟有些傻眼,问谁?问凶手还是问那已经羽化登仙的师叔祖?自家这位大师兄是不是成了亲后脑子都不正常了……


    他正暗暗腹诽,便见李淳风静立于院中,指间符箓笔直挺立。


    “泰山神君,九幽地府,阴帅鬼差,速至阳间。”


    他话音刚落,那符箓上便燃起青蓝色的火焰,未及燃尽,院子里突然出现了大团雾气,铺天盖地,将整个水月堂都笼罩其中。


    九师弟生生在这初夏的晚上打了个哆嗦,认出这是来自地府的九幽阴气。


    这时,便听雾气中传来好似锁链在地面拖行的声音,哗啦,哗啦,从模糊到清晰,与此同时,两个身影渐渐从雾气深处走来。


    只见来人是一男一女,男子黑衣道冠,面如圭玉,就是眉间各有一道浅浅的皱痕。至于旁边那女子就更好看了,一袭白衣飘飘,不似鬼差,反倒像误入凡尘的天女。


    直看得那九师弟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第133章 挖心鬼(四)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现在……


    只见“天女”姐姐一路小跑到他家大师兄身邊,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淳风,你怎么成了亲就不来找人家玩了?”


    什么?九师弟如遭雷擊,这话听着难道大师兄还跟她……


    李淳风微微侧身,巧妙地讓她抓了个空,笑道:“还請阿阮姑娘见谅,弟子知道姑娘与师叔祖有要务在身,所以才不敢轻易打扰的。”


    阿阮不笑了,哼了一声,“你这说话的口气,我怎么听着像跟你八九十岁的老祖母说话呢。”


    李淳风笑:“阿阮姑娘说笑了,弟子祖母还不及……”


    “够了!”阿阮委屈地转向巫箬,“巫姐姐,你也不管管你这小夫君。”


    咳,这稱呼怎么听着这么别捏……


    看着自家媳妇露出郁闷的表情,李淳风赶紧把话头引了回来,对着簡璃拱手道:“师叔祖,此次請您过来,其实是有一事请教。”


    九师弟恍然,原来这就是那位师叔祖,原来他老人家没有羽化登仙,而是去地府当了鬼差。


    这倒是怪了,修道之人毕生心願就是勘破大道、飞升仙界,就算此生不成功,那也会赶紧輪回,凭借上辈子积攒的道行和功德继续修行,从未听说还有人甘願留在地府当个鬼差的。


    这位师叔祖还真是奇怪,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看样子也不像啊……他在心里默默嘀咕着。


    “是关于近日出现的挖心之事吧。”只见簡璃淡淡扫了一眼阿阮,后者只好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磨蹭回他身邊。


    “是,”李淳风道,“弟子们在札記上看到,百余年前,师叔祖也曾遇到过类似事件。”


    簡璃颔首,“那是我去幽州城之前的事。”


    身侧的阿阮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


    他又侧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目光直把她看得扭过头去,脸上莫名有些泛红。


    于是他接着道:“当时城中人传言,是厲鬼回来索命,我通过尸首上残留的精血找到了那颗被挖走的心,确实被埋在书生的墓旁,但挖心的却不是厲鬼,而是一只已有四百年道行的狐妖。”


    “当时正下着鹅毛大雪,那狐妖化作的少年,穿了一身白麻,正在给那书生烧纸。我问他是否凶手,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半分反抗的打算。”


    说到这儿,简璃突然停了下来,之前他一直不明白,现在却好像能够理解了,当时那妖狐为何会面对他的鎮妖符一脸木然。


    因为心已经随着墓中的那个人一起死了。


    就和当初他以为阿阮会灰飞烟灭时一样。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那墓里的人大约对他很重要。”


    李淳风道:“师叔祖最后并没有擒獲那只妖狐,因为有人救走了他。”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因为这太好推测出来了。


    同样是一百年前,同样是救不了爱人的妖狐,这世间没有这么多的巧合。


    所以这挖人心的妖狐,最可能的便是:稱心。


    他到现在还活着,所以当年的结果也很明了。


    他没有反抗,简璃更不可能放过一只害过人的妖,所以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从简璃手里救走了他。


    而他现在在为“天狼”做事。


    所以当初那作梗之人,定是“狼主”无疑,即便不是,至少也是“天狼”中人。


    简璃点了点头,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但接下来说出的话还是讓他和巫箬有些意外,“在我动手的时候,有个黑衣女人出现了,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件很奇特的法器,威力很大,不仅将我的鎮妖符擊退,还打傷了我。”


    原本还因为他对那妖狐記忆如此深刻有些不爽的阿阮听到这儿,心突地一跳,立刻扭回头看他,心绪万千。


    先是心惊,当年他是带着傷来的幽州城,遇到她们后,多次出手,肯定没有及时疗伤。


    随即不忿,怪不得当初见到她没有立刻动手,原来是受了伤,亏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绝代风华的气质迷了他的眼呢。


    最后是怅然,如果不是受了伤,当年封印她,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吧?


    那如果当年没死,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


    如果修道有成,活到现在应该是没问题,但一定也是个发须花白、走不动道的老头子了。


    如果修道无果,现在……恐怕早已寿终正寝,赶往下一世輪回了。


    无论哪个结果……好像都没有如今这样让她满意。


    他还在,虽然已无温度,但依旧在原地等着她……


    看着阿阮眼中变幻不定的眼神,简璃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不懂她又怎么了。


    这时,便听巫箬轻声开口:“道长可还记得那法器的模样?”顿了顿,掀开自己左手的袖子,“上面是不是缀满了这样的铃铛?”


    皓腕之上,一只镌刻了深奥文字的金鈴在月色下泛着古朴的光。


    简璃深远的记忆中很快浮现出那法器的模样,“没错,层层疊疊像小塔一般缀在一根一尺来长的法杖顶端。”


    曾经的他也算遍游天下,对于道门的各个流派,甚至佛门以及一些邪教的法术都有所了解,但从未见过这样形制的法器。


    那陌生而强大的力量也让他至今记忆深刻。


    不同于他当时所知的任何一派,若真要比喻,那力量有一种古老的气息,好似来自那个人、神、妖混居的遥远时代。


    这种气息,再次发现,是在这个叫巫箬的女子身上。


    她的姓氏,让他想起了那个早已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古老氏族。


    现在,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这时,只听李淳风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阿箬,那法器……莫非就是失踪的巫族神器?”


    他曾同她一起翻阅过巫族典籍,关于巫族的一切,也在半夜静谧之时,听怀中的她缓缓道出。


    她和巫晗擒獲所有的妖兽还不算完,想要完全关闭妖狱还必须用上昔日上神赐下的神器——巫鈴。


    “巫”字,上下两横代表天地乾坤,所以巫者自古便是居于人间沟通天地乾坤之人。


    使用的法器便是这巫铃。


    只是,这神器在当年的妖兽之乱中被盗走了,仅剩下巫箬手腕上的那一个。


    第134章 挖心鬼(五) 我们都以为还会有第四人……


    离发现三具尸体已过了七日。


    这七日,长安城全城戒严,尤其是平康坊,所有青楼全部闭门谢客。


    可是,即便归一觀众弟子轮班监守,也始终未发现凶手的踪迹。


    “我看那妖怪是被我们吓得不敢出来了吧?”九师弟抱着胳膊说道,面有得色。


    李淳風却看着墙上的长安城地圖,拧眉不语。圖上画了三个圈,分别代表三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这几日,他总是在想,如果凶手是稱心,那他为何要将三具尸体同时扔在相隔那么遠的地方。难道僅僅是为了制造恐慌、扬武扬威?


    那丢在一處,不是也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这是其一。


    其二,稱心虽心中有恨,但潜伏在长安城中多年,也未有伤过人命,怎么会现在才又突然想起当年之仇,要殺青楼女子来泄愤了?


    其三,他们与称心也交过两次手了,他的妖气还算平和,可那尸体上残留的妖气中则带着丝丝戾气萦绕不去。


    李淳風有种直觉,真相并非他们之前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不知为何,他一看到那地图上的三个圈,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九师弟见他不理自己,凑过来也盯着那地图看,不明白这抛尸地点有什么好看的,说道:“师兄,你看这个做什么?虽然我剛才说那妖怪被我们的气势所吓不敢再动手,可你也不能这么掉以輕心。万一一个不留神,让那妖怪在我们眼皮子地下殺了人,我们还不知道,那咱们归一觀的名号不是毁了?”


    他的话突然让李淳風脑中閃过一抹光亮,一把抓住他,“你剛才说什么?”


    九师弟被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怎、怎么了?”


    “我问你刚才说什么!”李淳風语气急迫,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九师弟看着他要吃人的目光,再不敢怠慢,赶快拚命回忆,“我刚才就说不能让咱们归一观的名号毁了……”


    “前面那一句!”


    “……咱们不能掉以輕心?”


    “中间,中间那一句!”


    “中间……我中间说什么了呀,”九师弟快哭了,拚命挠头,“对了,我说,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妖怪杀了人我们还不知道,会砸了招牌……”


    李淳风终于抓住了刚才那一閃而过的念头,一掌拍在桌上,沉声道:“我们上当了!”


    九师弟不解:“上什么当了?”


    “我们都以为还会有第四人遇害,所以只注意加强防备,却不曾想过,有可能那第四个人早就被杀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李淳风走到地图前,死死盯着城北的地方。


    九师弟这才明白过来,“凶手把其他三具尸体分别暴露出来,再故意留出城北,就是为了引起恐慌,让我们以为还会有人遇害,误导我们去保护活人,从而忽略了死人!”


    “其实对方根本就是在暗示我们,尸体早就埋在了城北。”


    李淳风目光变幻不定,如果真是这样,这几日他们兵荒马乱地全城戒严,简直就是个笑话!


    而凶手就是故意这样戏耍他们。


    更有可能,趁他们将所有精力放在这上面之时,掩埋下更大的祸端。


    李淳风知道自己的不安来源于何處了,拂袖出门,将众师兄弟召集起来,让他们分头到城北各处寻找尸体。


    “只是大家要特别小心,因为这有可能也是陷阱。”他特别嘱咐道。


    ——


    死者生前不仅被开膛破肚,还被生生挖去了心,尸体中定是充满了死前的怨气,凭借这一点线索,第八日晚上,第四具尸体被发现了。


    没有陷阱,那就是一家普通百姓的后院,而尸体就被埋在一棵梅花树下。被挖出来时,那家人认出那正是自己被卖去大户人家做侍女的女儿。


    肚子被从中间剖开,一颗心也被生生挖走了。


    只是腐烂程度遠远超过前三具,死了应该有一月有余,所以这个叫春梅的女子才是第一个遇害的人。


    和其他三个受害者一样的是,她的魂魄也不知所踪。


    可是,她不是青楼女子,凶手又为何要对她下手?


    这是个突破口,李淳风立刻派人去查当初买走春梅的人家,可是找到后,那家人却说,春梅一个月以前就跟人跑了,他们还找不到人呢。


    “下人跑了,你们不去报官,不去找她家里人要人,反而一声不吭地吃下这个哑巴亏,你当本官这般好糊弄?”李淳风目光一沉,“这其中可是牵扯到了人命,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那家人听他的意思好像要把人命算到自己身上,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说了实话。原来这春梅年轻貌美,与家里的老爷勾搭在了一起,还懷了身孕,原以为可以被抬作姨娘,结果这事被当家主母知道后,主母气得叫来牙婆子,暗地里把她给卖了。因为怕老爷念念不忘,才骗说她是跟着野男人跑了。


    “你是说她被卖时已经懷了身孕?”九师弟听得一惊,“可她的尸体里没孩子啊……”


    他明明和师兄一起验过尸的。


    李淳风心知不好,重新檢查春梅的尸体,良久,沉声道:“怪不得要剖开肚子,原来是为了取走那未成形的婴孩。”


    随即立刻吩咐仵作重新檢查另外三具尸体。


    结果发现那三个女子还真都是怀了身孕的。


    仵作慌了,拼命解释:“大人,当时那些肠子肚子全都流了出来,又被利器切得四零八落,所以卑职也就没往那方面想……”


    李淳风抬了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派人将三个老鸨都叫了来,一问才知,还真有此事,都是意外怀上的,因为怕被客人知道,砸了招牌,本准备趁腰身还看不出来时悄悄弄了红花来打掉,结果哪知道就出了事。


    和那家人一样,这样的秘密她们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来调查的李淳风等人。


    “师兄,凶手取走四个未成形的孩子,不会是为了炼制什么邪术吧?”九师弟道。


    李淳风沉了眸,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去把那牙婆子找来,问她后来把春梅卖去了什么地方。”


    那三个青楼女子都是从客人家里回来时半路失的踪,眼下便只有这一条线索可查了。


    第135章 挖心鬼(六) 几乎一夜之间,他对他的……


    稱心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头顶上晃动的幔帐。


    门外,似有人在求救呼喊,夹杂着脚步声、破碎声、咆哮声……


    他转头,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伏在他身上的人强硬地扳过他的脸,“稱心,你不认真。”


    稱心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上已被他吻出无数的红痕,像落在雪地里的残红,帶着即将消亡前的最后艳丽。


    身体被男人帶动着上下跌宕,像风暴中的小船,随时有没顶的风险。


    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感觉不到疼痛,更感觉不到欢愉。


    这些日子,他总是昏昏沉沉,即便偶尔清醒过来,也全身无力。


    有一次,他看见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迹,却完全记不清自己到底去做了什么。


    就像现在,他是在李承乾的进入中醒来的,鼻尖闻着门外传来的血腥味,茫然若失。


    看他脸上又露出这样的神情,李承乾脸色一沉,动作更剧,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身体,好像要生生将他贯穿一般。


    “稱心,你在看哪里,你在看谁!”他低吼着,狠狠掐住那白皙纤细的脖子。


    称心被迫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張熟悉而又帶着陌生神情的脸。


    混沌的脑中有个声音不停在跟他说,错了,都错了。


    他要找的人不是他,那个人的脸上不会带着这样凶狠的表情,不会在屋外血流成河的时候,还想着占有他。


    更不会生生挖出人心,逼他吃下。


    “小狐狸,你怎么在这里?”眼前漸漸模糊,幔帐和身上的人都迅速远去,他重新遁入黑暗中,仿佛又听见那个温和的声音在耳邊响起。


    “林亭……”


    又是这个名字,他喊的又是这个名字!


    李承乾僵硬地停下动作,看着称心已闭上眼睛,掐着他脖子的手莫名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想着的都是他……”


    ——


    李承乾一向是个自负的人,他也有这个资本自负。


    当他的父皇登上帝位的那天起,他便是太子。少而聪敏,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父皇看重,母后疼爱,他的未来只有坦途和荣光。


    可是,如果一个人从生下来就有一切:权力、财富、女人,那这一切在他眼里便是理所当然,毫无价值。


    甚至那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也讓他感到乏味。


    在这乏味的人生中,唯二讓他感到兴趣的,一是训馬,尤其是突厥人的烈馬,他喜欢它们眼中的桀骜和不甘束缚的铁蹄,二是蓄娈,尤其是那种长得漂亮又自尊的少年,毕竟有身为男子的自尊,怎会甘心成为别人的玩物,所以弄起来比那只会承欢的女子有味儿多了。


    他享受征服的感觉,无论是烈马还是娈童,他享受他们从反抗到順服的过程,然后再将順服后的他们弃如敝履。


    可是有一天,他从一匹烈马上摔了下来,被他最喜欢的铁蹄踩断了一條腿。


    大唐的太子,曾经的天之骄子,居然从此变成了一个跛子,他接受不了,他的父皇和母后也都接受不了。


    一个看着他,总是面带愁容,另一个眼中则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审视。


    他好像这时才从迷梦中醒来,他的父皇不只他一个儿子,这大唐的储君可以有无数的可能。从来控制别人的他也不过是他父皇手里一颗可以随时替换的棋子。


    几乎一夜之间,他对他的父皇,对他那些健全的兄弟全都生了恨。


    他的父皇越不喜欢什么,他便越要做什么。


    大唐要和突厥作战,他偏偏穿了突厥服在宫中四处行走,甚至在他的寝宫中搭建突厥可汗的大帐。


    他的父皇最讲仁慈,連自己的战马死了都要厚葬,他偏偏要将那匹胆大包天的马生生剐了。


    他的父皇最厌男风,他就比从前更明目張胆地蓄养娈童,甚至染指高门贵族中的子弟。


    他的父皇越生气,甚至大发雷霆,他心里反而觉得越痛快。


    他不是棋子,他才是下棋的那个人。


    而称心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雪地里摇曳着五條尾巴的白狐在他眼前瞬间变成了人形,眉眼风流,腰肢妖冶。


    “殿下,愿意收留我这只妖吗?”甚至連他的笑都带着从未见过的摄人心魂。


    妖,大约也是他的父皇最防备的東西吧?不然怎么会在长安城郊外建下那么一座归一观,怎么会讓那袁天罡坐上国师之位,让那个什么李淳风奉诏观天下。


    只要是他父皇不喜欢的,都是好東西呢……


    李承乾仰天大笑,四肢百骸都觉得痛快,直接在雪地中要了这只妖。


    慢慢地,他发现这只叫称心的妖,不仅仅是在榻上让他称心。


    他还带来了一支强大的力量,一支足以与归一观抗衡、与他父皇抗衡的妖鬼之力。


    不是没有人提醒李承乾,妖擅惑人,小心被他所迷。


    可是李承乾看得出来,称心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和其他娈童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种深沉到近乎疯狂的迷恋。


    他喜欢这种迷恋,享受这种迷恋,他觉得自己不仅掌控了他的身,还掌控了他的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


    于是,他对他也渐有不同,把少有的宠爱全部倾注在他的身上。


    可是他从未想过,他的迷恋竟都是因为别人。


    那一日,当手下人来报蓉和楼塌了的时候,连李承乾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的心几乎攥在了一起,不仅立刻派人去找他,甚至还亲自出宫去看他。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只妖早已在他的心里抹不去了。


    可是当他赶到,等待他的却是赤、裸裸的真相。


    神志不清的称心抱着他,叫的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说:“林亭,你终于回来了。”


    那一刻,李承乾突然感到一股钻心的痛,被背叛的痛。他愤怒地找到天狼的首领,从那个女人那儿得知了一切。


    林亭,只是一个书生,一个贫寒到甚至连温饱都无法保障的书生。


    可是称心爱他,爱到辗转百年,去寻找他的转世。


    李承乾笑得歇斯底里,这才明白原来在称心眼里,他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穷书生的转世,一个替身。


    真是可笑之极,荒谬之极!


    报复的方法很简单。


    既然你想要的林亭是那样温和善良得连妖狐都会救的人,我就做一个这世间最残忍的人。


    称心醒来时,李承乾就坐在他的旁邊,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知道一切,而是在他伤势未愈之时强行要了他。


    他把他折腾得奄奄一息,可是这还不够,他要一点点摧毁他心中所有的幻想。


    他不是林亭,那个贫寒的书生,他是李承乾,是大唐的太子,一句话就可以予人滔天富贵或者人头落地。


    他开始当着他的面殺人,不用任何的理由,称心虽静静地看着,从不曾开口阻止,但看他的眼神却是渐渐变了,虽然他还是尽全力帮他扫除障碍,可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多了茫然……与失望。


    他知道,称心一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没关系,他就是要让他这么想,但他不会让他离开,他要永远把他绑在自己身邊。


    ——


    李承乾退出称心的身体,将扔在地上的衣服緩緩穿好,眼神阴沉得像乌云蔽日的黄昏。


    “称心,这是你逼我的……”他的拇指抚过那尖尖的下巴,声音低哑得可怕,“你既先招惹了我,就永远别想离开。”


    他起身,打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本整洁的院子里此刻已散落了一地的断肢残骸。


    半个时辰以前,他们还是这别莊里的侍女和仆役。


    而此刻,在惨白的月色下,四团黑影正扑在他们的屍体上大口地啃咬着。


    李承乾拿起一张鬼王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两颗獠牙恰好缀在他的唇边。


    “别吃了。”他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院中,“该去迎接客人了。”


    ——


    “师兄,就是前面了。”探完路的九师弟从树梢上一跃而下。


    李淳风点点头,“走吧。”


    根据牙婆的供词,她后来将春梅卖进了郊外的一个莊子,一看就是了不得的人家,一进门,那管家就说春梅的名字太俗,怕主子听了不喜,所以立刻改了个名字,叫侍画。


    只是牙婆拿了银子就走了,也不知道侍画怎么会进去不到几日,就死了。


    根据她提供的位置,李淳风带着三师弟、四师弟、九师弟以及十一师弟来了这儿,其余的则留在城中保护归一观和巫箬的安全。


    大约又走了一里路,几人的脸色都是一沉,因为从那庄子吹来的风中竟带着刺鼻的血腥味。


    离那庄子还有一段距离,血腥味已如此之重,可想而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小心。”李淳风出声提醒,那四个被挖走的婴孩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里。


    对方专门将侍画的屍体埋回她的家中,很明显,就是要引导他们找到这里,怎么可能不备下一个大大的陷阱。


    几人继续往前走,不久,终于在茂密的林中看到了连绵的围墙,大约有两人来高,白墙黑瓦,确实如那牙婆所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住的地方。


    他们顺着围墙很快找到了正门,两扇朱漆大门大大敞开着,黑洞洞得像那张大嘴正等人主动送上门的野兽。


    门里吹来的风中,血腥味更重了,浓郁得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不过几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屏了呼息,径直走进大门。


    月色下,整个前院到处都是血迹,地上、墙上、甚至树叶上。血液还没有完全凝固,似乎那场屠殺刚刚结束没多久。


    可是他们没有看见屍体,一具都没有,只能看到地上有被拖曳留下的血痕,一道道,全部通往二门之后的后院。


    三师弟和四师弟各自抽出桃木剑,走在最前面,九师弟和十一师弟垫后,一个抽了一枚羽箭搭在弓弦上,另一个则握了一根黑棍在手。


    李淳风走在中间,手上什么都没拿,凝重的目光环视四周。


    他们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借着月色,看见廊外的池水已被鲜血染红,旁边栽着的花也尽数枯萎。


    浓郁的血腥味中混杂着肉眼看不见的阴邪之气,甚至超过了当日阿阮手下的一干女鬼。


    “果然是邪术!”九师弟咬着牙道,额上青筋隐露,“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居然有如此重的怨气!被我抓到那凶手,一定将他拆皮剥骨!”


    语气急躁,隐有戾气生出。


    李淳风察觉到他的异常,沉声道:“静心,别被邪气扰乱了心智。”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有如一声晨钟破开晨雾,在几人耳边回响。


    九师弟胸中一荡,好似什么东西被涤除了一般,猛地醒过神来,赶紧默念清心咒,阻绝那无形邪气对灵台的侵蚀。


    “好厉害的邪物。”另外三人也赶紧压下那涌上胸口的杀意,“还没遇上就差点遭了道!”


    李淳风则蹙起了眉头,戾气、杀意、被挖走的婴孩、消失不见的女子阴魂……难道是……


    “师兄!”走在前面的四师弟突然出声道,“屍体在这儿。”


    李淳风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走进后院,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一丈多高的尸山。数不清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瞪大眼睛,凄厉地望着天,手、脚、躯干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即便念了清心咒,九师弟还是控制不住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柱上,怒不可遏:“他们把整个庄子的人都杀了!”


    看这尸山的高度,起码有一百多号人,全都惨死,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我们来晚了。”三师弟轻叹口气,不忍多看。


    一句话让李淳风的心也微微一沉。


    “他们的尸体有被咬过的痕迹。”这时,旁边突然传来十一师弟的声音。


    这一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却蹲在尸山旁,翻看着那些尸体。


    九师弟道:“怎么回事?”


    十一师弟正要说话,忽然扭头看向尸山后面,缓缓起身,将手中黑棍的末端一扭,便听“咔哒”一声,黑棍的顶端弹出一根细针,随即向两侧展开,变成一个类似铲头的模样,锋利的边缘幽幽地发着寒光。


    “来了。”


    第136章 挖心鬼(七) 那黑影身在半空,居然张……


    几人都屏住呼吸,能感受到这院子里的邪气一下重了不知多少。


    十一师弟慢慢退后,准备退回队伍中,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尸山后朝他扑了过来!


    他反应也快,立刻扬起手中“铁鏟”一样的武器,朝那東西猛地一挥。鋒利的边缘正对黑影扑来的方向,双方速度都很快,眼看就要将那黑影劈成两半。


    可谁想,那黑影身在半空,居然張开了嘴,起码占去了臉的一半,嘴里是一排接一排的倒钩利齒。


    只听“咔”的一声,那黑影一口咬住了那用寒铁制成的鏟头,还拼命甩头,似要将其咬下一口来。


    这寒铁不知比扑通的铁坚硬了多少倍,十一师弟平日除了用它来挖坟,还不知对付了多少深山老林里的虎豹,也遇到过那不怕死的往上面咬,可没有不被崩落牙齒掉头就跑的。


    可此刻,他分明听见鏟头處传来“嘎嗞噶嗞”的摩擦声。


    这黑影的牙齒竟这般鋒利?!


    他可不舍得自己的趁手兵器就这么被咬坏了,使出浑身力气,挥动“铁铲”,想将那黑影摔下去。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那黑影不仅死死咬着不松嘴,被这么一甩,嘴里还滴落出一团团粘液状的東西,其中一团被甩到旁边的尸山上,便听“嗞嗞”数声,那具尸体直接被那粘液腐蚀成了一滩乱肉。


    见到这个场面,旁边几人自然連忙躲开那飞溅的粘液,李淳風更是大喝一声,“十一,别动!”


    他抬手就是一張金符射出,纯正的道家罡气是妖邪的克星,十一按他吩咐不再乱甩,那黑影似乎也有所忌惮,竟在金符射来之时,忽地松了嘴,一下蹿进黑暗中不见了。


    这鬼東西速度还挺快!


    金符没击中它,落地的一瞬间绽放一道金光,正好照亮那黑影一闪而过的身影。


    只见那東西,大约一尺多长,全身漆黑,长着人的头、躯干和四肢,但却没有人的模样,臉上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就一張硕大的嘴,本该是手掌脚掌的地方却长着五根尖尖的像鹰隼一样的利爪,手脚并用,勾住柱子,爬得飞快,很快就躲进尸山后消失不见了。


    “什么鬼东西?”五个人背对背围成一圈戒备,九师弟忍不住道,“妖怪鬼物我也见了不少了,还从没见过这么丑的。”


    牙齿还挺利,十一师弟看着“铲头”上被咬出的齿痕,沉默地想。


    旁边几人也都看见了,四师弟对李淳風道:“大师兄,十一的寒铁铲都不好使,我和三师兄的桃木劍怕是要被直接咬折了。”


    一般妖鬼是畏惧桃木劍的,可那东西看上去就凶,怕是不会放在眼里。


    李淳風从袖中抽出那柄上次被巫箬打时用过的古朴长劍,道:“一会儿,我和十一在前面顶上,老三和老四负责扔符,老九你就逮着机会射箭。”


    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几人都听懂了,估计这院子里那鬼东西不只一个。


    果然,没过多久,四周都开始響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东边的屋顶上,西边的墙角處,南边的屋檐下,再加上尸山上的那一个,四道黑影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四只?”三师弟道,“莫非这就是那四个被挖去的嬰孩炼成的怪物?不是連人形都没长成吗,怎么现在长得这般大了?”


    十一师弟想起剛才在尸体发现的咬痕,简洁道:“吃尸体。”


    “所以杀那么多人就是来喂它们?”九师弟磨着牙骂了一句,“真他妈够狠的。”


    到这时,那凶手挖走孩子,拘禁母亲魂魄的原因已经昭然若揭了。


    三岁以前的小孩儿在民间都叫作“半鬼”,何况这未成形的嬰孩,没有灵魂,阴气尤重,他们的母亲又是被凌虐致死,死前的怨气可想而知。


    这腹中的嬰孩吸收了母亲的怨气,再被挖出来用邪术炼制,那就是一个绝好的阴邪之体,这时候再把本就充满怨气的母亲魂魄放入其中,造出来的东西自然是邪上加邪。


    现在看来,那一百多号人应该都是被活活咬死的,吃了活人的血肉,这四只怪物才会长得这么快。


    老九说得不错,对方真够狠的,简直没把所谓的人命放在眼里。


    李淳風握紧手中长劍,说了一声“上”。


    这样的邪物留不得,否则等它们吃够了血肉,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同时,四只尸嬰也张开血盆大口朝五人扑了过去。


    李淳风手中长剑比十一的“铁铲”还要坚硬锋利,率先迎了上去,剑光划破黑暗,一剑刺向那只扑向他的尸婴。


    那尸婴大约有成人的魂魄,所以并非浑噩不知,当下后腿在煎尖上一蹬,躲了过去。


    李淳风反应奇快,当下变刺为劈,反手又朝它挥去。尸婴见避无可避,抱住一根柱子,张嘴朝他吐出一大口粘液。


    恶臭扑面而来,李淳风知道那粘液的厉害,只能闪身躲避,尸婴看准时机,立刻又朝他扑去,那架势不咬下他的脑袋决不罢休。


    “孽障看符!”四师弟见状,忙朝它掷出三道符去,便听“砰”的一声,三张符纸在半路同时变作了三团红色火球。


    尸婴速度虽快,躲过了其中两个,还是被第三个打中了,发出一声又像哭又像笑的尖啸,往地上摔去。


    李淳风回身就是一剑,直接贯穿了尸婴的身体。


    尸婴挣扎了几下,没了动静,硕大的头颅歪向一边。


    这东西好像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难对付。


    十一师弟重新操起手中的“铁铲”,这一次未免再被咬住,他避开了尸婴的利齿,冲着它的后脑勺就是一铲拍了过去。他本就膀大腰圆,力大无穷,那一拍,直接把那尸婴拍到了墙上,把墙都撞塌了一片。


    九师弟趁机几发连珠箭射过去,那尸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钉死在了地上。


    “快来呀,怎么不扑了?”三师弟举着一手符箓朝剩下两只明显开始往后退的尸婴冷冷一笑。


    两只明明没有眼睛的尸婴此时居然互相对望一眼,齐声发出一声尖啸。


    这三师弟也是狠的,立刻祭出符箓,无形的风化作利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月牙,将那两只企图逃跑的尸婴割得血肉模糊。


    只听“噗通”两声,两个黑影摔到地上不动了。


    这结果连三师弟都觉得意外,原以为最没战斗力的自己居然一下解决了两个。


    “这些鬼东西长得挺凶,原来是外强中干。”九师弟啧了一声,看尘埃落地,走向那只被他的箭钉死的尸婴,“我的箭啊……可别被那些个粘液腐蚀了。”


    居然这么简单?李淳风也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布了那么久的局,难道就造出这些个没用的邪物来?


    他隐隐觉得不对,毕竟到现在,疑似凶手的称心一直没出现。


    这几日,他也想了,如果称心真是凶手,那他挖走人心,定是为了治上次被罡气所傷之处,一连吃了四颗人心,道行一定大增,剛才他们被尸婴缠住时,不正是他偷袭的最好时机吗?


    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因尸婴的死去消散,李淳风想喊住老九,让他别轻举妄动。


    可就在这时,一声唿哨突然響起,那声音简直比指甲划过铁器还要刺耳。正要伸手去拔箭的九师弟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余光却扫到脚边已死的尸婴头上突然亮起了两个红点。


    不,不是红点,是它的脸上竟然睜开了两只眼睛!这东西没死!


    九师弟立刻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尸婴猛地从地上窜起,任凭那几枚羽箭在它身上穿过,留下几个血洞,一口朝他的小腹咬去。


    他挥手格挡,顿觉手臂一痛,锋利的牙齿狠狠刺入肉中,几乎瞬间便咬碎了他的臂骨。


    “老九!”李淳风飞身而上,一剑刺入尸婴后背。


    尸婴吃痛,放开老九的手臂,几个腾跃,跃回了屋顶,睜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居然这样都不死。


    其余三人立刻赶来,将两人围住,李淳风则一把扶住九师弟,道:“老九,你怎么样?”


    九师弟咬着牙,想说一句“没事”,不过就是手断了,若刚才李淳风再慢半分,他这整只胳膊可能都要被咬去了。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李淳风的脸色已变,“它的涎液有毒。”


    只是这么一会儿,傷口处的皮肉已经被腐蚀得冒起黑烟,钻心的疼痛让九师弟猛地一哆嗦,可他死咬着牙,竟是一声都未吭。


    想起刚才那尸体的惨状,李淳风眼神一寒,“老九,必须把腐烂的地方立刻割掉,你能忍吗?”


    九师弟的脸已经惨白,闻言,咬牙道:“师兄,动手。”


    李淳风没有半分犹豫,从衣服上扯下两条布带,一条塞进他嘴里防止他一会儿太痛咬破舌头,一条则紧紧扎在了傷口上方,以防血崩。


    随即他倒转剑锋,出剑如风,瞬间将老九手臂上的那一层腐肉割了去。


    九师弟双眼暴突,浑身一震,手臂上顿时血如泉涌。


    李淳风拿出巫箬特制的伤药倒在他的伤口处,普通的止血药此刻定会被血冲走,但那药粉遇血则变成了一层红色胶体,而且像活了一样自动包裹住他的整片伤口,竟立即止住了血。


    但李淳风还是不放心,将一张金符贴在伤口处,用罡气去除余毒。


    这整个过程不过数息之间,但也就在此之时,其余三只“死掉”的尸婴竟一一复活了过来,同刚才那一只一样,本来只有一张嘴的脸上都睁开了两只血红的眼睛。


    四只尸婴同时张开大嘴,仰天尖啸,便见那尸山之上突然升起一条血线,混杂着漫天的怨气,一分为四地钻进了它们的口中。


    那尸山上的一部分尸体瞬间化为白骨,粉碎成渣,而尸婴的身体则发出“咔咔”的声响,躯干和四肢以扭曲的姿势暴长起来。


    原来这才是尸山的真正作用。


    第137章 挖心鬼(八) 吃了四颗人心,称心早已……


    变化后的尸嬰身形整整是剛才的两倍,速度更快不说,身上还长出一身坚硬的黑毛,十一的寒铁铲和三师弟的風刃,居然都不能再傷它们分毫。


    九师弟现在又受了傷,四人要分神保护他,其中两个的拿手戏还失了效,局勢顿时变得紧張起来。


    于是几人重新分工,李淳風承担大部分攻擊,四师弟用火符从旁协助,三师弟和十一师弟照顾九师弟,同时一个操着寒铁铲时不时抽冷子朝那些尸嬰拍去,就算傷不到它们,也起到骚扰的作用,让它们不能直接攻擊李淳風,另一个则换用了祛邪符,毕竟这几只鬼东西是邪物,祛邪符总能影響它们。


    战术是没问题的,可几只尸嬰一旦受了傷便立刻吸食尸山上的血肉补充,不仅不见疲累反而越战越凶,相反这边的几人,精力和符箓都是有限,特别是老九,伤口虽然止了血,但余毒没有完全拔出,嘴唇已经发黑,靠着柱子,几近昏迷。


    “师兄,老九快支持不住了。”那边三师弟大喊。


    这边,尸嬰的攻击越来越刁钻猛烈,不像之前还对他的天罡劍有所忌惮,现在根本是不要命地撲过来。


    李淳風心念电转,眼下必须断了它们的后路,否则他们这边就算不受伤,也会被它们给耗死。


    当下立刻对四师弟道:“老四,把你所有的火符扔到尸山上去,快!”


    这是要……烧了那些尸体?确实,这样一来,这些个尸婴就不能再补充血肉了。


    可是他去做这个,李淳风无疑就要承担所有压力了。


    “那师兄你……”


    “快去,我自有办法。”


    李淳风长劍一舞,天罡劍上罡气大盛,生生将四只尸婴逼退,四师弟在他的掩护下祭出剩下的几張火符。


    如流星一般的火球一个接着一个砸到那高高的尸山上,将其砸得摇晃起来,一些尸体着了火,冒出滚滚黑烟。


    四只尸婴都尖啸起来,大概明白他们是要动自己的“食物”,后腿一蹬,都朝正在施法的四师弟撲去。


    李淳风挥动长剑,罡气纵横,挡住了它们的去路,旁边的十一师弟摘下自己腰间的葫蘆,他常年在地下活动,地下阴寒,所以常备烈酒驱寒,此刻摇了摇,大概还剩了一半,忙一声大喝,用力将葫蘆朝尸山掷去。


    因为剛才的打斗,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尸山起码也有个几十丈,可他此刻用上了全力,那葫芦居然笔直地飞了过去。


    三师弟见状,又是一張符箓祭出,一道风刃划过,剛好当葫芦飞到尸山上空时将其劈成两半。烈酒倾斜而下,火焰顿时往上窜高了好几尺。


    “三师兄,再助我一臂之力。”四师弟喊道,符箓不多,必须一击得胜。


    老三了然,再扣了一张符箓在手,不过这一次召出的不是风刃,而是一股股细风,围着尸山打旋,催动着火勢越来越大。


    终于,火借风势,包裹了整座尸山,冲天的火焰中将几人头上的天空都照亮了,其中更是不时传来阵阵骨头爆裂的声音。三师弟手一动,几股细风汇聚成一股,如連接天地的龙卷风,将那些恶臭的黑烟卷了出去。


    否则,几人没被咬死也得被这黑烟呛死了。


    此刻的尸婴,恨得眼中都快滴出血来了,疯了一样拼命往前扑。其中两只正面攻击,其他两只则跃上两旁的屋頂,想要从侧面绕过去。


    李淳风怎可能让它们得逞,将天罡剑扔上半空悬停,隨即剑诀一指,罡气化作天罗地网,纵横交错,挡住了它们的所有去路。尸婴不怕死地往上撞,立刻被罡气震得摔退回去,刀枪不入的身体也生生裂开道道血痕,鲜血直流。


    可是再无血肉可食,它们的伤也无法再愈合了。


    李淳风此刻空出双手,趁机从袖中抽出一张紫色符纸,准确地将其弹到天罡剑身之上,同时双手連掐数诀,沉声一喝,“雷击!”


    只听“轰隆”一声,头頂天空響起一计闷雷,隨即便见一道紫色闪电划开整个天幕,直直朝院中劈来。


    “快跑!”十一师弟和三师弟一人一手将九师弟拖回走廊下面,四师弟左右一看,旁边有间屋子的窗户是开着的,当下也顾不得控制火势,忙一个纵身跃了进去。


    “轰!”


    他用力捂住耳朵,可屋外的巨响还是把他的耳膜震得生疼,就连地面和靠着的墙壁也是颤动不已,随时要垮塌下来的模样。


    刺眼的紫光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淡去。


    等到屋子不颤了,四师弟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头从已经没有窗扇的窗户望了出去,只见李淳风握着天罡剑站在院中,身前有一个两米多宽的大坑,坑中四只尸婴早已被劈得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堆黑色灰烬。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这雷符的威力果真非同凡响,可惜对修为要求颇高,目前归一观也就师父和大师兄能用得成功。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啊……


    他正感慨,忽见李淳风转身,看着身后的地方,面沉如水。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一下一下地传来,在这刚刚结束恶战的地方听来是说不出的诡异。


    四师弟心里一紧,探头望出去,只见一个人影正站在李淳风对面的屋顶上,在尸山的熊熊火焰中,映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来。


    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鬼王面具,来者是人不是鬼。


    “李天师,果真好手段。”面具下传来男人的声音,沙哑难听。


    李淳风只觉他的身形有点眼熟,但因为他故意变了声音,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他是谁,不过此刻他会出现在这儿,想来定与这尸婴脱不了干系。


    “你是谁?”他的声音带着寒意


    “我?”对方似乎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低声笑起来,“自然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呵,这般嚣张?


    四师弟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李淳风却在这时向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仰头看着那男子,负手而立,面色波澜不惊,“哦?那阁下想怎么取我性命,用那几只尸婴吗?”


    四师弟听出来了,大师兄这是在套他的话,看他是不是那个造出尸婴的“挖心鬼”。


    果然,对方没有否认,只道:“四个小玩意儿不过是让李天师活动活动筋骨的,本就没想过它们能起什么用,怎么,让李太史受伤了吗?”


    听他这口气,这四个害了一百多条人命才造出来的鬼东西,不过是用来试探的工具。


    李淳风冷声道:“阁下眼里人命就这般不值钱?”


    “蝼蚁之命,有何可惜?”鬼面人不屑说道,“不过李太史的命在我眼里还是挺重的,所以专门备了份厚礼送给你。”


    他曲指放在唇边,又是一声唿哨响起,同刚才一模一样。


    一道碧光落下,稱心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真相大白。


    那三个青楼女子的肚子是眼前这个“鬼面人”用兵器剖口的,目的是为了取走未成形的婴孩,然后他又让稱心在她们彻底死去前挖去了她们的心,所以胸口留下的是利爪的痕迹。


    至于伤口处带着戾气的妖气,李淳风看着神情木然的稱心,微微蹙眉。


    此刻他身上的妖气确实带着浓郁的戾气。


    李淳风想起了那个名叫侍画的女子。


    她是第一个受害者,但与后三个人不同,她身上的两处伤包括胸口,都是被利器割开的,所以很有可能,是“鬼面人”挖出了她的心,喂给稱心吃下,从而控制了他的神智,操控他去害了后面三人。


    吃了四颗人心,称心早已入魔,自然戾气横生。


    可问题是,李淳风并没有发现那鬼面人身上有任何灵力的迹象。换句话说,他不会法术,只是一个普通人。


    称心道行不浅,哪怕此人用了什么邪器,也不可能轻易被他控制,除非……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对他并无防备。


    短短的一个照面,李淳风的心里已闪过无数念头,向另外三人又打了个手势。


    四师弟和对面的三师兄对视一眼,都明白大师兄这是让他们先撤,好去找师父和大嫂给九师弟解毒。


    可他一个人留下……四师弟有些担心。


    三师弟瞪了他一眼,大师兄的能耐什么时候轮到他们瞎操心了?赶紧撤!当下立刻和十一师弟一起小心地将九师弟背了起来,悄悄地往外退。


    李淳风见他们没有磨蹭,心里略安,为给他们拖延时间,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称心?原来你还活着。”


    称心的神情依旧木然,而“鬼面人”的声音则阴沉了下来,“李淳风,你太有恃无恐了。”


    李淳风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道:“手下败将,有何可惧?”


    “鬼面人”冷笑起来,“那今日就让你尝尝被手下败将生吞活剥的滋味是什么。”


    他再次吹响口哨,身旁的称心忽地抬起头,直盯盯地看着李淳风,随即他的嘴开始向两边裂开,露出嘴中锋利的牙齿。


    一声野兽的咆哮传来,比屋子还高的巨大白狐跃下屋顶,身后九根长尾如昂头吐信的毒蛇一般扬起。


    “听说狐族修到九尾,便有通天彻地之能,我倒是没想到四颗人心竟有如此大的作用。”李淳风面不改色,淡淡说道。


    “我可没心情同你玩障眼法。”“鬼面人”冷冷道,“到底是不是真得九尾,你就用你的命来试试好了。”


    说罢,对着白狐下达命令,“称心,把他的心给我挖出来。”


    第138章 挖心鬼(九) 李淳风正躺在上面,双眼……


    远處天际傳来的雷声惊动了巫箬,她走出卧房,只见天上明月高悬,并没有要下雨的跡象。


    微微蹙眉,她望向雷声傳来的方向,似乎正是李淳風去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不安,一顆心忽上忽下,总是不踏实。


    药圃里种了蓍草,占卜之术她雖不精通,但也曾跟着族里的卜巫学过,脚步一动,人已走到了药圃邊,可是却迟迟下不了手。


    ……万一卜出来是凶象怎么办?


    她居然害怕了。


    不知站了多久,夜露打湿了她的鬓角,她终于还是放弃了占卜的念头,在院中走走停停,茫然无措。


    突然,前面的大门响了,她几乎是飞奔了过去,一句“你怎么才回来”还未出口,便看清敲门的不是他。


    “嫂子,老九受傷了,您快帮忙瞧瞧吧。”四师弟焦急地说道,身旁十一师弟背着九师弟,三师弟在后面扶着,脸上却流着血。


    他们的身后再没有别人。


    “快进来。”巫箬将门全都打开,将四人讓进了屋。


    铺子的西面角之前被李淳風拓宽了些,专门放了矮榻供受傷或重病的病人休息,她便讓十一师弟将九师弟放在了那儿,旁邊就是药柜,取什么都方便。


    “怎么受傷的?”她一边检查傷口,一边问道,只字不提李淳風。


    三师弟忙将那屍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大师兄为了掩护我们离开,单独留在了那儿,我们离开时,他已经和那九尾白狐打起来了。回来的路上,我们传了信给二师兄,让他们立刻去增援。”


    九尾白狐?


    巫箬的手微微一顿,称心的道行提高得那般快?


    小的时候她曾见族里人对付过一只吃人的九尾妖狐,那妖狐一甩尾巴便将半个村子夷为了平地,更难对付的是,九尾妖狐的涎液有剧毒,族里折损了几个好手才将其擒获,可那村子的土地因为沾染了妖狐涎液,整整十年寸草不生。


    和其比起来,这屍嬰的涎液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称心的幽冥火那是沾上一点就能把人连骨头渣子都烧光的。


    巫箬心中不安更甚,但手上的动作也就停顿了那么一下,便立刻麻利地帮九师弟解毒疗伤。


    金符已经被毒素浸透,她小心地将其撕去,露出下面被削去腐肉的伤口,雖被一层胶体包裹住没有再流血,但还是可以看见一条黑线从伤口處一直蔓延到了九师弟的肩膀,如果他们再晚点来,黑线到达胸腹,进入内脏,那就麻烦了。


    巫箬没有迟疑,先拿出紫玉膏敷在伤口处拔毒,一连三遍,紫玉膏都变成了黑色,她知道这尸毒比她上次中的鬼毒更厉害,便又喂九师弟服了一顆巫晗炼制的辟毒丸,这药总共就三颗,连她都从未炼制成功过,九师弟吃了后,那黑线这才彻底消失。


    “應当是没大碍了。”她道,“剩下的就是等伤口愈合,调理身体。”


    三人听她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往地上一坐,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你们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巫箬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不对,不是尸婴弄的,也不单纯是擦伤,有些地方明显是刀剑弄出来的。


    “遇到了埋伏。”刚才因为事情紧急,所以三师弟没提这事,“一群蒙面人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偷袭了我们。”


    还有一点他没说,那些人武艺都不俗,而且下招狠辣,一看就是在军队里呆过的。


    他和四师弟身上的符咒和桃木剑对付妖鬼还行,但武功只是稀松平常,所以身上很快带了彩,幸好还有一个十一师弟,他虽道术不行,但从小就有扛鼎之力,武功是和大师兄一起向袁天罡的一个江湖好友学的,以一敌十,这才将几人成功带出了埋伏圈。


    只是那些人会在那个时候埋伏他们,一定和鬼面人脱不了关系,如果折回去和那妖狐一起对付大师兄,大师兄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番车轮战。


    现在唯有希望二师兄他们能尽快赶过去了……


    他一拳头捶在地上,“都是我没用,害得大师兄要一个人……”


    “他既然承你们叫他一声师兄,保障你们的安全是應当的。”巫箬拿了伤药过来,递给三人,“你们不用担心,我相信他会平安回来的。”


    她的声音和她的神色一样平静,仿佛天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三人心中都不由一安,一齐点了点头。


    “后院还有一间屋子空出来,你们上好药就去休息一会儿,九师弟有我照顾。”


    三人本想推辞,但看着巫箬那不容置疑的神色,还是都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这下算是知道,自家大师兄为何在这位大嫂面前乖得跟兔子似的了。


    天刚亮时,十一师弟起来了,一出房门就看见巫箬正在院子里熬药,看样子应该一夜未睡,脸色依然平静,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


    似乎在她身上看不见一丝慌张的存在。


    “嫂子,我来看着吧。”十一师弟走过去说道。


    巫箬点点头,“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就把最后这味药放进去,我去看看九师弟醒了没有。”


    说罢,擦净手走进药铺。


    矮榻上,九师弟依然未醒,但呼吸平顺,原本乌黑的嘴唇也已恢复正常,想来毒素应该是清除干净了。


    她正想要不要去坊里的早食铺给几人买些吃食,便听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嫂子,快开门!”是二师弟的声音。


    她的心蓦地一紧,连忙过去打开了门,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雙通紅的雙眼,“嫂子,大师兄他……”


    巫箬脑子轰然一响,来不及等他把话说完,便一把将他推到一边,随即看到两个师弟抬着一副临时搭成的木架子,而李淳風正躺在上面,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胸口处是大片黑色血跡。


    她脸上血色一瞬间全部退去,脚上像灌了铅一般,竟然没有勇气走过去。


    他是……死了吗?


    昨晚为了安慰几个师弟,她努力撑出的平静轰然破碎,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往外涌。


    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的李淳风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看到他家阿箬……哭了。


    小脸苍白,眼睛却通紅通红的,眼淚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媳、媳妇儿?”他一下慌了,忙从架子上直起身子,因为动作太快,扯到了胸口的伤口,不过这个时候哪还有空管这个,立刻跳下架子,跑到她面前,手足无措地解释,“阿箬你别、别哭,我没事,真得,一点事都没有,我就想逗逗你……我没想到……”


    没想到她会哭。


    从认识开始,他就从未见她哭过,哪怕受再重的伤,哪怕灵力被封,也从不曾流过一滴眼淚。


    可是现在,因为他,哭了,连这一摸脉象就能识破的小小花招都没看出来。


    巫箬没说话,眼泪仍旧不停地掉,其实刚才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就一下放松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眼泪还是控制不住。


    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居然拿这个来骗她。


    她真想捶他两下,可是她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胸口处的血迹不是作假,他并不是他所说的一点事没有。


    ——


    李淳风坐在卧房里的矮榻上,颇为忐忑地看着身前的巫箬。


    她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现在虽然不哭了,但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眼角仍泛着红,像被欺负了的小兔子。


    这委屈模样看得他心疼,真想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脑子一抽,想着要逗她。


    巫箬一直抿着唇,正帮他把衣服解开。因为血迹已经开始凝固,有些地方和衣服粘在了一起,所以她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再把伤口碰到。


    可是还是有血流了出来,大概是他翻身从架子上跳下来的时候扯到了。


    看那衣襟上的血渍,想也知道伤得不轻,可等把他的上衣全部脱去,她的心还是攥到了一起。


    心口上有五个深洞,每个都有铜钱大小,似是被利爪直贯而入,要生生将他的心挖出来。


    “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吓人,只扎进去了一点点。”看着她脸色更白,李淳风知道她是被伤口惊到了,忙宽慰道。


    巫箬还是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用布巾沾了热水,小心把血迹擦去,仔细看了看伤口。


    的确如他所说,不是很深,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心这才放了下来,帮他把伤口清理好,又敷上药,最后用干净的白布条细细包扎好了。


    做完这一切,她从药瓶里倒出一颗止血生肌的药递到他嘴边。


    但是李淳风没动,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快吃!”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里还带了火气。


    李淳风忙就着她的手,把药丸吞了下去,随即道:“阿箬我真得错了,你若生气就打我两下,别憋在心里,小心憋坏身子。”


    巫箬果然举起手来,他赶忙闭着眼把头凑过去,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巴掌打下来。


    偷偷睁开眼,结果发现她的眼睛又红了。


    心里那个急啊,赶忙站起来抱住她,赌咒发誓再也不吓她了。


    哄了好一会儿,巫箬终于才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那九尾妖狐可是称心?”


    李淳风松了口气,点点头。


    “那他和那个鬼面人呢?”


    “逃走了。”李淳风顿了顿,叹了口气,“称心,大概活不久了。”


    第139章 挖心鬼(十) 狐狸终于明白,他爱的人……


    “真是怪了,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打起雷来?……小狐狸,身上的傷还痛吗?”


    輕柔的声音像从天邊传来,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稱心觉得身体很沉,可又好像比鸿毛还輕。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颗心只系在那个声音上。


    黑暗中,有一張臉渐渐清晰起来,帶着他熟悉的笑。


    他看见他对他说:“小狐狸,你是从何处来的?怎么好好的一身白,弄得跟锅底似的。”


    林亭……


    稱心在心里叫着他的名字,好想跟他说:“我不是脏,只是被雷劫劈到了。”


    可是他知道他只是在逗他,他看到他受傷了,因为他去药铺里買了药给他敷上。


    一个连锅都快揭不开的窮书生,把所剩无几的铜板拿去给一只路上捡到的狐狸治了傷,因此挨了好几天的饿,只能以野菜湯勉强安抚一下咕咕抗议的肚子。


    可即便是这不多的野菜湯,他也分给了狐狸一半,“小狐狸,快吃快吃,吃饱了傷才好得快。”


    伤重的狐狸瞧了一眼那寒碜的破瓷碗,半碗清水里漂着几根黄不拉几的菜叶子,直接把头一扭,对着黄土砌成的墙,闭目疗伤。


    它可是有四百年道行的狐妖,它的师父可是涂山上道行最高的守棺者,虽然此刻因为渡劫虎落平阳,也轮不到这个愚蠢的凡人可怜它。


    而且这傻子到底知不知道狐狸不吃野菜,只吃肉。


    窮书生显然不知,将自己的一碗野菜汤喝下肚后,看狐狸面前的动也没动,还以为它是受伤了,够不着,居然将它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然后把破瓷碗没缺口的一面小心翼翼地对准它的嘴,“这样喝会不会舒服一点?”


    狐狸浑身毛都立起来了,这愚蠢的凡人居然还敢用他那低贱的手碰它,上一次看在他幫它躲了后半段雷劫,还给它包扎了伤口也就算了,这次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狐狸張开嘴想狠狠咬他一口,可穷书生会错了意,以为它是要吃东西,于是一片好心地把碗凑得更近了些。狐狸的长嘴没咬到人,反而一嘴伸进了碗里,喝了半碗没盐没味的清水。


    狐狸的肺都快被气炸了,偏偏那愚蠢的凡人还敢借此羞辱它,“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谁会来抢这漂着菜叶的清水,呸,以为它多稀罕似的。


    狐狸很不忿,但碍于水已经喝了,确实也解了它的渴,为了疗伤费尽精力的它懒得再和这愚蠢的凡人多计较,很快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它想起自己还窩在那愚蠢凡人的怀里,可是在这寒冬腊月的破草屋里,好像也只有他的怀抱最温暖,它也就懒得挪窩了。


    它的伤很重,所以在书生的破草屋里停留了下来。而书生是真得很穷,除了抄书画画再无半点谋生之技,可他的屋子里有很多书,狐狸不屑,有那个闲钱还不如買点肉回来吃。


    但它后来才知道,因为多了一张嘴,书生再没买过书,还悄悄把自己喜欢的书卖了一些出去方才换回那些它嫌弃的稀粥和馒头。


    不过有一点书生还是可取的,那就是他知道很多故事,无事之时会跟它讲王侯将相,美人枯骨,也会跟它讲连横合纵,权谋之术。


    这些故事陪伴狐狸渡过了那个寒冬,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它的伤好了,趁书生去集市卖画时,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间破草屋。


    可是不知为何,没走多远,它又悄悄折了回来,看到回来的书生在房前屋后一遍遍地叫它唤它,最后颓丧地坐在屋前,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只风筝,用白纸竹签糊的燕子风筝。


    它想起,在一个寒冷的晚上,书生抱着它幫它梳毛时曾信誓旦旦地说,等到春日,要帶它去放风筝。


    帶一只狐狸去放风筝,多可笑的念头。


    可是他当真去买了,接下来一日又要省吃俭用了。狐狸看了他一眼,轉身进了山里,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叼着一只野鸡回来了。


    书生还拿着风筝坐在屋前,抬头看到它时,眼中的惊喜刺痛了狐狸的眼睛。


    他说:“小狐狸,你终于回来了。”


    说得好像知道它会回来所以才一直坐在那儿等似的。


    狐狸有点不爽,没好气地把咬死的野鸡丢在他面前,它想告訴他,这是给你的回礼,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可是书生胡乱猜测,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原来你饿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不辞而别。”


    狐狸差点没被气死,轉身欲走,书生却在这时捡起野鸡道:“你等着,我帮你炖汤,这么大的鸡足够你吃好几天了。”


    走到一半又转身看着它,笑道:“等你吃饱了,我就帶你去放风筝,你看,我都买回来了。”


    狐狸看着门邊的风筝,看着忙着拔鸡毛的书生,很郁结地走回破草屋里那个书生专门给它做的窩。


    算了,还是等吃完鸡放完风筝再走吧,它也很久没吃到肉了。


    那天晚上,一人一狐难得吃了个饱,书生习惯地抱起犯困的它给它梳毛,过了许久,大概以为它睡着了,轻轻地说了一句,“小狐狸,你留下来吧,我保证天天给你吃鸡。”


    狐狸的耳朵抖了抖,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没放在心上。


    几日后,野鸡吃完了,它又准备走了,可是没想到书生真得抱了一堆小鸡回来,乐滋滋地跟它说,等这群鸡长大了,就会生更多的小鸡,到时候它就能天天吃上鸡肉和鸡蛋了。


    狐狸看了一眼那群毛绒绒的小鸡仔,眯了眯眼,他是哪来的闲钱?


    第二日,书生出门后,负责看鸡的狐狸化作人形跟了出去,不远不近,看着他穿过人群,路过他经常卖画的书铺也没有停留,最后从侧门进了一个看上去颇为气派的院落。


    狐狸绕到院落的正门处,看着上面挂着的描金牌匾,知道这是一家青楼。


    穷书生还逛起青楼来了?


    狐狸不知为何,怒火中烧,走了进去。他的人形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拿着石子變得银子,老鸨的一张老脸都快笑开花了,直接把他请去了花魁的屋子。


    书生就在花魁的屋里,在他进去之前,先被老鸨叫了出来,“先生明日再来教娘子写诗吧,今天有客人在。”


    用柱子挡住自己身形的狐狸这才明白,原来书生是来青楼做先生了。


    这要是传出去,大概什么名声都没了,而且以前的他明明都快饿死了,也从不曾想过来这种地方谋生。


    就为了给它买鸡?


    狐狸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看一眼那所谓才貌双全的花魁娘子的欲望都没了,顾不得老鸨的劝阻,轉身离开,在书生回家之前,先在鸡窝邊趴好了。


    书生回来后还笑话它馋,再怎么盯着小鸡也不会一天长成会下蛋的老母鸡。


    狐狸生气了,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它堂堂狐妖还惦记他那几只还不够塞牙缝的小鸡?于是它打消了帮他變银子的念头。


    哼,就让你去遭人白眼。


    接下来的日子,狐狸每日都變作人形跟在书生的后面,然后在他回家之前回来。


    他们的日子比以前好了一些,时不时能吃上肉了,可它却并不觉得多开心,因为它看见书生在外面到处遭人轻视,就连曾经的同窗都看不起他。


    可每天他都是带着笑回来的,他会摸着它的头跟它说,他又给它带好吃的了。


    他做这么多,就只是想把一只狐狸留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直到他死后,稱心才慢慢明白他当日的心情,同样的草屋,同样的日子,从两个人變成一个人,是多么地难熬。


    当初,他只是想有一只狐狸能陪着他,看花开花落,春去冬来。


    “小狐狸,书上说你们修炼得道就能化成人形,你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啊?”很多个晚上,他会一邊看书一边帮它梳毛一边说出这些可笑的话。


    卧在他膝头的狐狸每每这时总是很得意,本大仙早就能化人形了,就是不给你看,让你每日拿那些个情诗回来。


    它知道,情诗都是那个花魁娘子写的,心中很是不屑,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给这穷书生写情诗,难不成还指望他把她赎出去?


    可每当他拿回来,它就特别生气,闹脾气,不吃饭,必须让他哄很多很多次才肯让他把自己抱在膝上梳毛。


    那些情诗书生看过了便放到一边,从未回过,有一次在它发脾气时故意笑话它,“看不得别人对我好,你就赶快变成人形嫁给我好了。”


    狐狸瞪着他,他是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会喜欢上他这个凡人?


    书生被它瞪得哈哈大笑,然后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道:“你放心,我一辈子不娶妻,就只等着你。”


    狐狸恨不得咬死他,呆在一起这么久,他看不出它是公的吗?就是变成人形,两个公的怎么成亲?


    可那时正是它春情发作的时候,书生的话撩拨得它难受,本打算出去找只看得顺眼的母狐狸精泄泄火,那花魁娘子却在这时找上了门。


    那是个春雨绵绵的早上,洗尽铅华的花魁在书生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訴说她流落风尘的无奈,诉说她在寺院上香时对他的一见倾心,诉说这日日夜夜等不到他回音的煎熬和相思。


    她说这些年她也存了不少体己钱,不用他费心就能把自己赎出来,只要他不嫌弃她的过往,她愿意伺候他,甚至供他去参加科举。


    那是寒门士子想要飞黄腾达的唯一途径。


    狐狸在屋里听得直冒火,一冲动化成人形推了门出去,在花魁娘子惊讶的目光中挽起书生的胳膊,颐指气使地指着她怒道:“阿亭,你不是说这辈子只娶我一个吗?这臭女人从哪儿来的?”


    他的人形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可再怎么年少再怎么好看也依然是男儿身。


    花魁娘子惊得连假哭都忘了,像看怪物似的盯着他和书生。


    书生愣了一会儿,轻咳一声,对着她抱歉道:“姑娘,你也看见了,这个……你的请求我真的是爱莫能助……”


    花魁娘子的目光从惊愕转为恶心,恨恨地啐了一口,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走了,“你们给我等着!”


    狐狸对着她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


    还被他挽着胳膊的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这先生的活也做不长了。”


    狐狸不屑:“做不长就做不长,有我在,还怕差银子……”


    话未说完,忽地住了嘴,抬头看了书生一眼,他刚才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就见书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点要问他这个陌生人从哪儿来的打算都没有。


    过了很久,才幽幽地说了一句,“原来你是公的啊……”


    “你、你……”狐狸张口结舌,这人怎么猜到他的身份的?问题是,怎么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有?


    狐狸怒了,“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母的了!”


    气冲冲转身要走,被书生一把拉住,连声哄了许久,方才半推半就地回屋吃饭了。


    一人一狐依然住在一起,只是狐狸的窝变成了书生的榻,反正就是个简陋得不行的土炕,躺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很快,书生果然被青楼辞退了,外面也开始传起风言风语,连附近原先还挺尊敬他的邻居看着他的目光都变成了不屑和厌恶。


    但是书生很淡然,做不了先生便依旧卖他的画抄他的书,等到画卖不出去,再没人来找他抄书,他便带着狐狸搬进了山里。


    他跟农人学习种菜,然后在他们的破草屋前面开了一亩荒种上了各种蔬菜,之前那一窝小鸡也陆续长大下蛋,他养的狐狸有了蛋吃,脾气也变好了,时不时会从山里抓些野鸡野兔回来。


    野鸡吃一半,剩下的就做成腊肉风干,至于野兔,书生又搭了个窝好好养着,很快便有了一窝小兔子。


    他们的生活很平静,闲着的时候书生会教他练字,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依旧抱着他给他讲故事。


    有时候,书生还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他的额头。


    他不再问他的狐狸从哪儿来,只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今天想听什么故事。两个人你陪着我我陪着你,看过春日的繁花,听过夏日的惊雷,尝过秋日的硕果,走进了冬日的大雪。


    那一天,涂山来了信,让狐狸回去一趟,他告诉了书生,说自己最多三日就回,可书生还是给他带了一大包的风干鸡肉。


    狐狸没有失约,三日后赶了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被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一片狼藉,鸡和兔都跑了,只剩下被踩烂的鸡蛋和菜园,他慌张地跑进屋,看见书生奄奄一息地躺在土炕上,遍体鳞伤。


    “阿心,你回来了。”书生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如风中残烛,最后一次抓住他的手,“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说得真对……我连我们的家都没保护好,又要惹你生气了。”


    狐狸拼命摇头,只连声让他坚持住,然后驮着他重新回到涂山。


    为了救他,狐狸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喂他。


    为了救他,狐狸在雪地里跪了七天七夜,只想求他最尊敬的师父救他最爱的人。


    可是一切皆是徒劳。


    书生终于还是他的狐狸身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看着他,脸上仍带着初见的笑意。


    “阿心,那些人都是山贼,你别去找他们,我怕他们伤到你……”


    “阿心,听说人死后会投胎,下一世……就算有下一世,你也别来找我……我怕我不再是今日的我,会伤了你的心。”


    这是林亭同他最后的约定。


    可他一个都没遵守。


    他找到了那群山贼,找到了那个幕后指使他们的花魁娘子,挖出她的心,埋在书生的坟前。


    他没有被道士收走,叛离涂山加入了“天狼”,只因那个女人告诉他,她可以帮他找到书生的转世。


    一百年,他做了一个一百年的美梦。


    “称心,称心!你给我醒过来!睁眼,你给我睁开眼!”身边有人在大喊,声嘶力竭,如同当日的他。


    称心茫然地转向他,映入视线的人眉目依旧,可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书生。


    狐狸终于明白,他爱的人,只是那一世的书生,不是前生,不是来世,只那一世。


    终于理解,林亭最后的那个约定。


    “……是我失约了,”称心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我不该来找你……”


    不该寄托来世,应该在当初,陪你走过最后的黄泉路,在奈何桥边一起饮下忘川水,一起跃下轮回台。


    从此,相忘于江湖,只等缘分再次将我们绑在一起。


    (《挖心鬼》完)


    第140章 长安乱(一) 九州界与山海界……


    闷雷一个接着一个,原本清明的天转眼被乌云遮蔽,随即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倾斜而下。


    李淳风正坐在窗前看信,见这夏日的雨说来就来,想起巫箬出门的时候没带伞,正要起身出去找她,便听屋外传来开门的声音。


    纤细的身影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可头发、鞋袜还是打濕了。


    李淳风忙拿了一條干布巾帮她擦脸,皱眉道:“看见下雨就该在那儿等我,怎么还冒雨跑回来了?也不怕着凉。”


    “回来路上突然下起来的。”巫箬撇嘴,“哪就那般娇气。”


    李淳风闻言,隔着布巾掐住她的小脸,“媳婦儿,你能别那么汉子吗?”


    “疼……”巫箬拍掉他的手,气鼓鼓地瞪着他。


    李淳风忍俊不禁,可是媳婦儿的手感太好了,让他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是谁刚才说不娇气的?”


    “李、淳、风。”


    巫箬咬牙,眼看要变脸,李淳风連忙见好就收,道:“赶快把濕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燒些热水泡泡。”


    说罢,闪身溜进卧房左侧的浴房,燒水去了。


    这浴房也是他住进来以后新造的,平常人家都在里面摆个大木桶什么的就够了,他倒好,愣是砌出个方方正正的大池子,池壁上有进水的地方,只要一按机括,就有烧好的热水注入。


    在这种湿热的天气里,舒舒服服地在热水里泡一泡,倒也是别样的享受。


    巫箬沐浴完后,换了干爽的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擦着发,李淳风又凑了过来,从身后将她抱住,然后把头埋进她湿漉漉的头发里深深吸了口气,满足地叹道:“好香。”


    巫箬没好气地看着他,“你都许久没去上朝了,当真无事?”


    李淳风如耍赖小儿似的抱紧她,振振有词,“我可是傷员,受了那么重的傷,休息个把月不是人之常情吗?”


    受那么重的伤……真是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哪个“伤员”昨夜把她折腾了半宿……


    巫箬真想挠他两下。


    看见铜镜里自家媳妇那半怒半羞的模样,李淳风勾起她的一缕青丝,輕輕绕在指间,笑道:“听说太子殿下这些天也把自己关在東宮闭门不出呢。”


    巫箬眼眸微动,“那个鬼面人当真是……”


    “稱心的尸体就埋在東宮里。”


    “……如此大胆?”


    “他做的事还有不惊世骇俗的吗?听说陛下大怒,連皇后娘娘都被气病了,可他还是一步也不离开稱心的坟茔。”


    “李世民没有追究他的罪責?那可是一百多條人命。”


    李淳风叹了口气,他家媳妇儿怎么总是直呼当今陛下的名讳呼得这般直接?


    “我们没有证据,他毕竟是太子,陛下是不会輕易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太子那边的人早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称心的身上。再说了,还有皇后娘娘保着他。陛下如今因为皇后的病,寝食难安,把政事都交给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大人处理。”


    “哼,他们倒是伉俪情深。”


    看着巫箬沉下来的侧脸,李淳风笑了,轻轻在那小脸上亲了一口,“看到你,我倒是有点理解陛下的心情了。后宫虽佳丽三千,但于陛下而言,心爱之人,惟有皇后一人。”


    “可是……”


    “我说过,陛下不是昏君,当然也不是圣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私糊涂的时候,不过你放心,他肩上挑的责任很快就会让他清醒过来,而且皇后娘娘的病……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听到这话,巫箬终于沉默下来,确如他所说,此刻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恐怕也正受着痛苦的煎熬吧。


    “阿箬。”李淳风打量着她的神色,“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歡陛下。”


    巫箬眉梢不自然地跳了跳,垂眸道:“与李世民无关,我只是……不喜歡皇族之人。”


    若不是因为他,她绝不会再与皇族有任何瓜葛。


    “为何?”李淳风心头一动,“难道和巫族有关?”


    巫箬手指轻颤,无疑证实他的猜测是对的。


    “阿箬,”他轻轻捧住她的脸,让她转向自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


    巫箬看着他灼亮的眼睛,轻叹一口气,终于缓缓道:“女媧補天的故事,想必你肯定听说过。”


    李淳风点头,“《淮南子》有言:往古之时,四極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媧炼五色石以補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極,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淮南子》是淮安王刘安让人编写的,可这上古之事,他又是如何知晓的?”巫箬摇头轻笑,带着些许苦涩,“巫族自建立伊始,便担负沟通天地之责,自然也要负责记录重大史事,上古之时,没有竹简纸张,巫族先祖都是将其篆刻在龟甲和青铜鼎上,一代代只在巫族中流传。所以刘安知道的只是一部分。”


    “那时,之所以会发生那样大的灾难,不过是因为女娲大神抟土造出的人族,日日争斗不休,血流成河不说,还牵连了其他生灵,导致天道震怒,降下天灾。女娲大神补完天后,为了不让此事再次发生,便用最后的神力辟出了山海界,将大部分部族包括巫咸国在内,都遁隐其中,所以传说最后只提到颛顼之民由此得存,这九州之地从此以后也由炎黄后裔占据主导。”


    “可是九州界和山海界并没有完全分开,伏羲大神设下阵法,由巫族掌管连通两界的‘大门’。想来你也猜到了,那‘大门’便是我们之前见到的《山海》残卷。十巫分别掌握十部《山海》残卷,作为上神使者,来往两界。夏、商、周乃至秦一统天下,大汉开疆拓土,巫族之人都从不曾离开。”


    “直到武帝在位之时……”巫箬声音渐沉,“你可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


    可能会和巫族有关的大事……李淳风皱眉道:“你是说‘巫蛊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