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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天狼(二) 全身一阵剧痛,她的额头更……


    西市酒肆中,李淳风第五次看向窗外。


    阿箬向来守时,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傀儡戏已经快要开始了。


    “不是在家梳妆打扮忘了时间吧?”龍毅打趣道。


    他也是带着青儿和孩子来看傀儡戏的,没想到碰上了李淳风,便和他凑了一桌。


    不想等了大半个时辰,巫箬还没出现。


    李淳风没说话,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看他似乎有些担心,坐在旁邊抱着孩子的青儿说道:“是不是临出门又有病人来就诊了?”


    “这倒是可能,她这个人一遇到病人就什么都不管了。”龍毅点头应和,“你不用担心,以她的本事,在这长安城里能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李淳风倏然站起身来,猛地看向通濟坊的方向,“香囊!”


    “什么香囊?”龙毅不明所以,却见他已经人影一闪,離开了酒肆。


    “难道出事了?”青儿心中一驚,忙拍龙毅胳膊,“你快跟去看看!”


    龙毅追出去的时候,人来人往的街上已不见李淳风身影。他立刻化作一团黑气飞到半空,往通濟坊的方向赶去。


    街上的行人面面相觑,这青天白日的,怎么突然刮起了妖风。


    ——


    “臭娘们!”


    门打不开,身后三个男人大骂着,重新朝她扑来。


    巫箬挣扎着,却力气不济,很快被其中两个人抓住了胳膊。


    第三个男人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力气自然比青荷大上许多,立刻将她的嘴角打裂了,一条红线顺着她白皙的下颌流了下来。


    施虐的快感无疑激起了男人的□□,他一把扯下她的腰带,双手用力拉开了她的衣襟。


    精致的锁骨,娇嫩的肌肤,让三个男人血脉偾张,争先恐后地朝她身上摸去。


    巫箬咬牙闭上眼,屈辱涌上心头,身上頓时浮起一圈圈黑色花纹。


    三人面露驚异,手僵在半空。


    下一刻,只听一声“轰隆”巨响,头上屋顶突然碎裂垮塌,他们吓得一抬头,随即看见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事。


    一条比水缸还粗的青色巨蟒朝他们猛冲而来,只是一甩头,三人便倒飞出去,重重撞上四周的墙壁。


    巫箬只觉身体一輕,随即落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有人在惊恐惨叫,而她睁开眼,只看见那双让她安心的眼睛和他紧紧抿在一起的唇。


    她从未见过李淳风像现在这个样子。


    铁青着一张臉,好似要吃人一般。


    他的身后,青色巨蟒紧紧缠着剛才那三人,朝他们露出血盆大口。


    心中一松,身上黑色花纹褪去,她疲累地靠在他身上,輕声呢喃:“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李淳风抱着她的手狠狠一紧,眼中怒火如有实质,更有一陣接一陣的后怕,不敢想象若是他再来得晚些,会面对怎样的后果。


    那一次也是被逼到绝境,她的身上才会浮现出这样的黑色花纹。他知道,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决不堪忍受如此屈辱。


    他是不是差一点就要看不到她了?


    原本清润的眼睛陰沉到极点,他脱下外衣将她紧紧裹好,随即小心地抱起她,生怕弄疼了已傷痕累累的她。


    “不要回水月堂。”她抱着他的脖子,气息虚弱,“别让巫晗知道。”


    李淳风心中剧痛,抱起她,回了自己的府邸。


    闻讯赶到的青儿帮巫箬清洗了傷口,上了药,等她睡着后方才从房里出来。


    “怎么样了?”李淳风沉声问道。


    青儿的臉色不太好看,低声道:“身上有淤青和擦傷,应该是被人打的,幸好对方力气不大,没有伤到肺腑,但头上有血迹,撞得不輕。”


    说到这儿,她吸了口气,声音更沉,“最严重的是中了毒,身上灵力都被封住了。”


    她每说一句,李淳风的拳头就攥紧一分,等听到最后一句,眼中已陰沉得如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海面,黑云压顶,带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杀气。


    他只说了一句“你们照顾好她”,便转身離开,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


    城外山神庙。


    离开妙衣阁的青荷,坐在已经坍塌的神像下面,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香囊上的并蒂莲,唇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那个女人就算不死,被那么多人糟蹋了,他也一定不会要她了吧?


    到时候,这世上再没有巫箬,也没有姒青荷,她会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用她的美貌,用她全部的爱,将他拉回自己身邊。


    这才是夏室后人该有的人生。


    “药,管用嗎?”突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青荷转头看着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你不知道走正门吗?”


    稱心冷笑,这女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国公主了不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香囊,微微一頓,“这是什么东西?”


    青荷把香囊塞进自己袖中,“不用你管。”


    “我告诉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教。”青荷豁然起身,“狼主是让你来保护我,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就行。”


    稱心微微眯眼,瞳孔深处跳跃起点点碧光,像黑夜中潜伏的野兽。


    青荷被他看得心中一惧,后退道:“你要干什……”


    话音未落,称心已闪身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推到地上,同时手中燃起黑色火焰。


    一大片金色箭雨就在这时从门外破空而来,原本就腐朽不堪的山神庙頓时在这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分崩离析。


    青荷吓得尖叫起来,拼命躲闪着掉落下来的木梁、瓦片,称心没有管她,只用幽冥火挡住了朝他袭来的箭雨。


    他已看清,这些金色箭羽都是由浩荡的道家真气所化,如罡风一般挟着摄人的气势。


    身为妖,道家罡气就是他的克星。


    胸口一闷,原本就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崩裂,他咳出一口血来,幽冥火顿时晦明不定,转瞬被金光箭雨撕裂开来。


    称心见状,立刻化作一股碧烟,逃走了。


    等箭雨停下来,整个山神庙已被夷为平地。


    青荷坐在废墟中,鬓发散乱,衣衫污秽,脸上、身上全是被碎片划出的一道道伤痕,火辣辣地疼。


    她发出呜咽声,恐惧地想要逃走,却见一个高大身影在暮色中慢慢向她走来。


    当熟悉的靛青色衣袍出现在她视线中,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到他身前,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公子救我!”


    可是手指还未触及,她整个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再次掀翻在地。


    全身一阵剧痛,她的额头更是磕上了废墟中的石块,鲜血直流。她惊异地抬头看着站在那儿的人,只见他看她的目光,不再带着怜悯,有的只是冰冷的愤怒。


    从袖中摔落出的香囊就掉在他的脚边,可他只是看了一眼,那香囊便烧了起来。


    她颤抖了一下,一种比剛才还要可怕的恐惧席卷全身。


    ——


    巫箬是在屋外的鸟叫声中醒来的。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边的李淳风,輕轻握着她的手。


    看她醒来,他原本阴沉的眼睛这才如拨云见月般地重新清亮起来,“醒了?”


    巫箬的目光动了动,“这是你的卧房嗎?”


    李淳风点点头,因为她说过不能回水月堂,免得让巫晗担心。


    她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露出浅浅的笑,“被子好软。”


    那笑容刺痛了他,手指轻轻抚上她嘴角的淤青,眼中又积起阴云,“疼吗?”


    他的手很大,很暖,掌心还带着薄茧,有一种舒服的粗粝感,巫箬忍不住回握住他的手,“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李淳风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手指如此纤细,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他抿了抿薄唇,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你中了毒,身上的灵力可能会暂时被封住。”


    身为巫族人,这大概是她这一生都从未遇到的事。


    可是巫箬的神色却依旧平静,“我知道。”


    在破屋里的时候,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毒就和屋子里的尘土混杂在一起,虽然无色无味,却是专门针对巫族人炼制出来的,所以青荷虽然也吸了进去,却没有丝毫影响。


    她顿了顿,又朝李淳风露出笑来,“你说的对,对方真得很了解巫族,这次,是我大意了,幸亏你来得及时。”


    李淳风的瞳孔狠狠一缩,声音几乎冷到了极点,“是我的错,是我救错了人!”


    巫箬微微一怔,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轻声道:“我有些渴了。”


    李淳风这才恢复了一些常态,起身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小心地将她扶起来,喂她喝了。


    “还要吗?”


    “嗯。”巫箬点点头。


    他于是又给她倒了一杯,喝光以后,她这才满足地重新躺下。


    结果李淳风刚放下茶杯,便又听她说道:“我饿了,我想吃面。”


    “我去给你煮。”


    “要你上次煮的那个。”


    “好。”


    他答应着,帮她重新掖了掖被子,这才出门去煮面。


    没一会儿,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回来了,除了有上次的雞蛋和青菜,还加了雞汤和切成小粒的菌菇。


    巫箬说手疼,他便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她。一大碗面,居然被她吃了个精光。


    顺手拉起他的袖子擦了擦嘴,她又道:“你给我抓药了吗?”


    “抓了一些,还没煎。”李淳风道。


    “没煎就好,别人开的药,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巫箬说着,让他找来纸笔,自己口述,他负责写,重新开了一张方子。


    青儿和龙毅来时,正好看见李淳风拿着药方从房里出来。


    看到两人,只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阿箬醒了,我去给她熬药”,便走了。


    两人进到屋里,果然看见巫箬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错,旁边的案几上还放着一碗面汤。


    青儿微微松了口气,坐到她榻边,“得亏你醒了,这李淳风也总算是有了点人气。”


    第122章 天狼(三) 巫箬又拿起一个蜜饯放进嘴……


    青儿的意思,巫箬明白,她刚才也看出李淳風有些不对劲,大约是太过担心和自责,乱了平日清净的道心。对道门人来说,这对修行是大大不利的,所以她刚才才故意支使他做这做那,就是为了讓他心里好受一些。


    不过做着做着,自己反倒还有点上瘾的感觉了。


    她撑起身体坐起来,看了看青儿和龍毅,道:“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两人点头,青儿道:“那个叫青荷的女子已被擒回来了,现在就关在柴房里。夏室后人和下毒的事,她都招了。”


    “那毒……”


    “她说是一个叫称心的人给他的,成事之后他还会帶她去见狼主。”


    “狼主?”


    “就是那个‘天狼’的首领。”


    天狼,当初将重阳捉去打回原形交给楚兰的势力,现在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嗎?如今看来,却是早与太子有勾结。当初也是故意引诱楚兰蛊害皇后,其实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就为了讓李世民认为杨妃和吳王心怀不轨,彻底厌弃他们。


    “这个狼主对巫族很熟悉,可我们却对他们知之甚少,现在必须得去调查一番了。”巫箬道。


    青儿拍拍她的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其他事都交给我们。”她頓了頓,接着道,“李淳風已经和狐綏谈妥,龍毅明日就帶巫晗和青荷前往涂山。”


    这消息可是太突然了,巫箬一把抓住她的手,“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青儿笑了,“你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要心願得偿了。”


    巫箬也忍不住笑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突然变得如此顺利,看着龙毅道:“那又要辛苦你了。”


    “多大点事。”龙毅抬眉道,“你这么客气,我还真不习惯。不过你放心,谁敢来捣乱,我一定让他后悔生出来!”


    凭他的道行,巫箬自然是不担心的,脸上的笑意不禁又深了三分,只觉心中的大石总算要放下了。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吧?


    ——


    一切按计划进行,第二日龙毅便帶着巫晗沉睡其中的铜镜和青荷出发了。至于青荷是否自願,巫箬没有关心,也没去柴房看过她。她不会主动动手,但不代表她能大度地原谅一切。


    这世上,最让人不齿的便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放下心中大石的巫箬一天吃得好睡得好,外伤很快就好了起来,但体内的灵力却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李淳風因着这个原因,居然连水月堂都不准她回了。


    她本有些不愿,可看着他那不苟言笑的严肅表情,也只得暂时妥协。


    于是,原本还算清静的李府顿时热闹了起来,每天来探病的人是一拨接着一拨。


    首先来的便是吳王和金晶,带了一大堆要么是宮里赐的要么是金家商行从大江南北寻来的珍贵药材,虽然大部分巫箬都用不上,不过……水月堂又大大省了一笔进药钱。


    对此,她还是很满意的。


    李府的花園以前一直没怎么打理,但自从巫箬住进来养伤后,李长贵便精心布置了一番,春日里那些个应景的花儿草儿错落有致地摆了一地。巫箬现在下床是没问题的,便和金晶在花園里闲聊,至于吴王,毕竟男女有别,客气地问候了几句后,便和李淳風去了书房。


    一看两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树丛之后,金晶立刻夸张地拍着自己胸口道:“李太史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那表情严肅得我都不敢说话了。”


    巫箬无奈一笑,“他就是抽风,过段时间就好了。”


    “希望吧,我还是习惯他以前没个正形的样子。”金晶凑到她耳邊,神秘地说道,“我从李恪那儿听说,他们现在正在查‘天狼’的事,据说李太史不仅把他那些师弟师妹都召了回来,连其他道门的人都联络上了,我看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了。”


    这事巫箬还真不知道,且不说其他道门的人帮不帮忙,单是归一观的力量就不容小觑。平日里看似呆在皇城邊,供长安城的信徒们烧烧香、拜拜神,但留在道观里的只是些小道童,袁天罡的那些个亲传弟子都分布在九州各地,除妖伏魔,轻易不现身。


    他现在居然为了她,把他们都叫回来了?


    巫箬心中一暖,眼中自然有了几分笑意,金晶看得偷笑,用手指刮她的脸,“怎么,看到人家为你做这么多事,心动了吧?依我看哪,你还回水月堂干什么,就在这李府里好好当你的李夫人,也给长安城的其他大夫留条活路。”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另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两人抬头一看,却是红药,一袭红衣胜火,声音却总是懶洋洋的。


    此刻这冷美人正一下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金晶:“……”


    巫箬摇头,“你怎么又不从正门进来?”之前在水月堂也是,没一次不是从墙邊的树爬进来的。


    红药风情万种地理了理鬓边的芍药,懶懒道:“走门又要通报一番,反正李淳风给了我符箓,不会被阵法挡在外面,我干嘛还要费那个劲儿。”


    说话的同时,目光扫过院里的花草,看见牡丹和芍药摆在一起,顿时柳眉倒竖,“这都是谁摆的,还懂不懂规矩了?”


    说着一挥衣袖,立刻把那些个牡丹移到了各个角落里,其他花则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芍药花的周围。


    金晶再次:“……”


    “这还差不多。”心情终于大好的红药轻摆身姿走到两人面前,在软垫上婀娜一坐,道,“小晶子,要说你呢,还是太年轻,不懂这男人的心思。那些个教坊青楼里可都流传一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虽说有些难听,但话糙理不糙,这男人嘛,总是得不到的才是好的,你干什么不好,居然撺掇巫箬嫁人。”


    自从上次巫箬介绍这两人在文四娘的茶食店认识后,金晶不知为何便对这花妖很是崇拜,今日听了她这话,果然立刻露出沉思的表情,“红姐姐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她甚至由此联想翩翩。


    前几日,李恪暗示要带她进宮见他的母妃。可现在想来,这皇家祖制,亲王可以娶一位正妃两个侧妃,剩下的妾室更是数不胜数,自己若是嫁给了他,也不过是他王府中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天天就只能在那后宅里争风吃醋地跟别人抢丈夫,说不定到最后还要被他嫌弃,哪有现在自己做买卖来得自在。


    想到这儿,她猛地一抓巫箬的手道:“巫姐姐,那你还是做李太史的红颜知己吧,虽然没有名分,但总好过以后做个怨妇!”


    巫箬真是被这两个活宝逗乐了,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看着红药道:“你来了正好,我想托你帮我做件事。”


    红药干脆地应了下来,“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们一族天南海北最是耳目众多,我想请它们帮我留意,各地是否有法力高强的妖兽出现,特别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巫箬道。


    “我知道了,这事就交给我吧。”红药没有多问她原因,不过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不过你现在这样,最好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做,就乖乖呆在李淳风身边,这才是最安全的。”


    “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巫箬笑了,“你们至于每个人都来唠叨一遍嗎?”


    她很清楚现在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了身上的毒,所以等她们走后,便继续回房翻着从水月堂搬过来的族中典籍。


    一阵敲门声传来,她说了声“进来”,仍旧坐在软垫上没动。


    进来的人自然是李淳风,手里端着熬好的药和一碟蜜餞。


    巫箬见状,浅浅一笑,“又不是小孩子了。”接过药碗便一口饮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是李淳风还是拿起一个蜜餞放到她嘴边,“这药闻着就苦。”


    她就着他的手把蜜饯吃了,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听他接着道:“今日吴王殿下带来了杨妃娘娘的帖子,邀你明日去芙蓉园賞花。”


    “就是曲江边上那个芙蓉园?”


    李淳风点点头,“春榜已经放过了,圣上在芙蓉园赐宴新科进士,让皇后娘娘也带着后宫妃嫔去那儿踏春賞景。听说园子里的杏花都开了,去看看也不错。”


    巫箬笑了,“这种时候不是该请金晶去吗?”


    “她也要去。”春夜还是有些寒气,李淳风帮她披了件外衣,“听说本来都说好了,今天回去后又忽然闹着不去了。所以吴王又派人来捎信,请你务必要去。”


    闹的原因大概是下午听了红药那番话吧,巫箬摇头失笑,“看来我是拒绝不了,不然可坏了吴王殿下的大事。”


    想了想,又抬眼看他,“那你去吗?”


    “今年你既去了,我自然要去。”


    听这意思以前都懒得去吧?


    巫箬又拿起一个蜜饯放进嘴里,说了句“那就好”,竟是毫不掩饰对他的依赖。


    李淳风这些天凝在眼里的寒意这才终于松动了几分。


    第123章 天狼(四) 巫箬掀起车帘一角,正好看……


    第二天天刚亮,来帮巫箬梳洗打扮的丫鬟们就敲响了她的房门。


    因为心情好,所以她也就乖乖坐在梳妆台前任她们“摆布”,涂脂抹粉,换衣梳头,真真是好一番折腾。


    整整一个时辰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无奈地看向丫鬟们,“你们确定要这样出门?”


    那些个头上的珠花发簪,她看着都累。


    丫鬟们嬉笑着,“姑娘这算少的了,不信去问少爷。”


    巫箬真不敢信她们的话,起身拖着重重叠叠的衣摆出了房门。


    李淳風正站在树下等她,听见门响,一回头,便见她俏生生地站在门边,梳着凌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身上一袭鹅黄齐胸襦裙,外罩玉色宽袖对襟衫,手臂间挽着与襦裙同色的鹅黄披帛。


    还是第一次见她作这般俏皮的打扮,他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来。


    巫箬见他今日也穿着天青色的衫子,比那身旁的修竹还要清俊挺拔,忍不住瞧了身旁的丫鬟一眼,见她们果然捂嘴輕笑,就知道这衣服定是她们故意这么准备的。


    两人站一块儿是要比谁更绿吗?


    毫无审美的某人如是想,一边走到李淳風身边,也不管旁边多少双眼睛看着,自然而然地把手放进了他手里。


    顿时,纯情小丫鬟们的臉齐刷刷地红了。


    叫你们笑话我,某人满意地嘴角微扬。


    李淳風的目光扫过她发上的妃色宮花、金簪缀明珠步搖,最后落在那双雪白的耳垂上,淡淡一笑,吩咐丫鬟再去取一对水精耳坠来。


    “已经够多了。”巫箬搖了摇头,步摇发出一阵悦耳响声。


    李淳風却已经从丫鬟拿来的锦盒中取出一只耳坠,细细的银丝坠着一颗小小的水精,像极了春雨后蛛丝上滑落的水珠。


    他一手輕托着她左边的耳垂,另一只手輕柔地帮她戴了上去。


    “这样更好看。”右边的耳坠也戴上后,他用修长的手指輕轻拨了一下,水珠似的水精便在阳光下泛起淡淡的水光。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巫箬镇静地把目光挪到一边,刚刚被他摸过的耳垂却已经变成了淡淡粉色。


    李淳风眼中亦有淡淡笑意浮现,重新拉起她的手,“走吧,金晶该等急了。”


    两人走到前厅,果见那丫头正在那儿走来走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巫姐姐。”见他们进来,金晶忙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今天可得一直陪着我。”


    “原来连乱葬岗里的荒坟都敢乱扒的姑娘也会因为怕见公婆而紧张吗?”巫箬抿唇一笑。


    金晶耷拉下一张臉,“这世道还讓不讓人活了,居然连巫姐姐你都学会笑话人了。哼,我不管,你今天要只陪着李太史,不管我,我就不去了。”


    巫箬看她那一身做工精细的妃红轻衫,和那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精心打扮的发饰妆容,脸上戏谑之意更深:“你确定不把今天这一身打扮讓吳王殿下瞧瞧?”


    “反正今天去的王孙贵女多的是,他爱看就去看她们好了。”金晶嘟起嘴。


    “这话倒是不假。”李淳风淡淡开了口,“我还听说一直想跟吳王殿下結親的英国公夫人今日也帶着三个女儿去了。”


    “三个?!”金晶的脸顿时黑了,“她们这是想車轮战呢。”哼了一声,愤愤地往大门走去。


    巫箬看了李淳风一眼,这人寡言了好些日子,怎么还是能一开口就戳到别人的死穴?真是让人佩服。


    两人走到大门處,金晶已经上了马車,李淳风将她也扶上去后,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了一匹膘肥体健的五花马,马蹄轻扬,引着马车朝芙蓉園走去。


    巫箬掀起车帘一角,正好看到他在马上笔直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居然隐隐透出一丝凛冽剽悍,一点不像奉诏观天下星象的钦天監文官,反倒有些那征战沙场的武将风范,忍不住对金晶笑道:“哪日我们也去学学骑术吧。”


    金晶前不久才被吴王帶去马场溜达了一圈,因为不会骑,結果被他从后面抱着骑上一匹在沙场上厮杀过的战马,在马场上狂奔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现在巫箬的话一下便让她想起那个时候他环过自己拉着缰绳的手臂,是那么地强横有力,小脸顿时红了大片,嗫喏着答应了。


    幸好没被巫箬发现她的糗样。


    一行人出了崇仁坊,转上了通往芙蓉園的宽阔街道,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的这座闻名天下的皇家禁苑。


    这座芙蓉园历史悠久,先后经过大秦和大隋的兴建改造,到的如今,大唐国力日盛,更是让其重焕生机。他们现在到的这道门只是侧门,李世民和那一干妃嫔早就从宫里开辟的大道抵达其中。


    下了马车,呈了帖子,李淳风带着两人进了园,一眼望去,虽不如太极宮气势磅礴,有皇家威严,但是更加精致,處处透着工匠们的玲珑心思。


    “李太史,圣上在流觞阁赐宴今科进士,须由此路前去。”到的一处分岔口,引路的大太監如是说道,同时指着另一条向东的路,“二位姑娘则从此路前往杏园。”


    李淳风点点头,道了声“有劳”,看着巫箬和金晶在宫女的带领下走了,方才跟着那大太监去了流觞阁。


    那宮女本就是杨妃宮中的人,所以先将两人带到了杨妃休息的小院。结果一进去就看见杨妃站在院中,她的贴身宫女沁墨正指挥着一个小太监上树。


    只见那小太监身手颇为利落,几下就爬到了树梢处,手里还捧着一只用手帕包着的雏鸟。


    “小心点,别碰到它了,不然染了人的气息,母鸟就不要它了。”杨妃仰头看着,又嘱咐了一遍。


    小太监道了声“是”,按她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雏鸟放进了窝里。


    “娘娘,您看谁来了。”沁墨看到了门口的两人,忙笑着向杨妃禀道。


    杨妃看过去,果见巫箬身边还站着一个有些局促的小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那小模样比起自己当年也是毫不逊色。


    臭小子,眼光还挺高。


    她心中笑骂,面上却没有露出多少笑容。


    巫箬和金晶自然上前行礼,只是前者淡定从容,后者的心却已经揪在了一起。


    看这杨妃娘娘的神色,好像不是很喜欢她啊……金晶紧张得手心都快出汗了,但还是强迫自己


    “行了,都进来吧。”杨妃淡淡说道,转身回了屋,在铺着锦垫的矮榻上坐了。


    宫女们端了两个坐榻给两人。落座后,巫箬道:“娘娘的气色看上去倒是大好了。”


    对着她,杨妃露出了几分笑意,“还不是多亏有你,不然本宫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娘娘是有福之人,自然药到病除。”


    “瞧瞧这小嘴甜的,”杨妃笑意更深,“早就跟恪儿说,让他多带你入宫陪陪我,他倒好,不是说怕麻烦你,就是说忙,也不知道他这一天都在忙些什么。”


    这话说得好像她和吴王关系匪浅似的,巫箬算是看出这杨妃娘娘的心思来了,那是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捉弄这未来儿媳婦呢。


    瞧瞧,就这一会儿,身边的金晶已经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估计她老人家看得是得意极了吧。


    不过这个黑锅巫箬可不背,微微一笑道:“吴王殿下事务繁忙,就是偶有空闲不也忙着给娘娘找儿媳婦吗?”


    这姑娘还是跟之前一样通透啊……被看穿的杨妃娘娘低头轻咳了一声,借机用袖口掩去唇边的笑意,目光总算是落在了金晶身上,“说来,本宫还是第一次见这位金姑娘。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金晶顿时浑身一僵,道了声“是”,缓缓走到她身边,恭敬地垂首站好。


    杨妃上下打量着她,看那小脸紧张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夺路而逃似的,心中忍不住得意,臭小子整日在自己面前夸她是何等的不同,什么手劈女鬼血破纸人的,害得自己以为他看上了一个母夜叉,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嘛。


    她再次轻咳一声,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金晶哪敢不从,有些发颤地伸出五根纤纤玉指。


    杨妃将手拉到自己面前看了看,道:“白嫩是白嫩,就是空荡荡的,也不带个首饰。沁墨,去把本宫那镯子拿过来。”


    金晶一怔,便见沁墨领命而去,很快从后面捧了一个紫檀木盒出来,里面躺着一对莹润透亮的羊脂玉镯。


    杨妃取出其中一只,親自戴在了她的手上,这才啧了一声道:“现在不好看多了?”


    金晶有些傻了,这是什么情况?


    旁边沁墨则朗声问了一句,“娘娘,玉镯都是成对的,你将这只给了金姑娘,那剩下的怎么办?”


    杨妃淡淡道:“瞧你这脑子,剩下那只自然给愔儿媳妇儿留着,不然他又该说本宫偏心了。”


    金晶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愔儿正是李恪的亲弟弟李愔,她之前还见过一次,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儿。那玉镯留着给他媳妇,那也就是说……这杨妃娘娘……是认同她了?


    看她还傻傻地站在那儿,巫箬轻笑:“娘娘这见面礼可真够贵重的,你还不快谢恩?”


    “谢、谢娘娘恩赐。”金晶这才如梦初醒,行礼谢恩。


    杨妃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瞧这傻姑娘,也不知是怎么把我那心高气傲的儿子给降住的。罢了罢了,快起来吧,一会儿若被恪儿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可是你确实是在欺负人家啊……巫箬默默摇头。


    金晶重新落座,杨妃又问了她一些情况,当听到她独自经营家业时,不仅没嫌弃她出身商贾,反而颇有兴致地问了她一些在外的见闻。于是金晶也渐渐看出她这个未来婆婆其实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慢慢地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小女儿的娇俏自然流露出来,看得杨妃心中甚悦。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道,说是皇后娘娘让众人一起去杏园赏花。


    第124章 天狼(五) 水中有鱼,水泡并不稀奇,……


    杨妃便帶着两人和一干宫女太监往杏園行去。


    进入園中,只见大片杏林沿着流入园内的曲江水绵延而去,错落有致,繁花似云似霞,竟一眼看不到头。


    皇后长孙氏正坐在林中的“聆淙”亭中,左右分别坐着韦妃、阴妃和郑妃,至于其他妃嫔、各家诰命夫人和贵女则都一一侍立在亭外。


    “见过皇后娘娘。”杨妃款款施禮道,“来迟一步,还望娘娘见谅。”


    皇后笑道:“又不在宫里,何来这么多规矩,进来坐吧。”


    看上去倒是个宽厚的性子,虽然帶着病容,但自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溫婉之美。


    杨妃进了亭中,跟在她后面来的巫箬和金晶自然成了眾人焦点,尤其是在看见金晶手腕上的镯子之后。


    长孙氏当然也看见了,笑道:“许久没见过恪儿了,算一算,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纪了吧,少不得要讓妹妹费心了。”


    这话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杨妃也不否认,只道:“娘娘说笑了,我能费什么心?主要还是看孩子们自己喜歡。”


    言外之意,这姑娘是李恪自己选的,其他人还是趁早歇了心思。


    她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神情顿时都變了,有惊愕的,有不甘的,还有探寻的,总之丰富得很。


    皇后也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只将目光转向了巫箬,“那这个丫头又是……”总不会都是李恪相中的,况且她的手上也没戴镯子。


    杨妃道:“回皇后娘娘,她就是上次替我治病的大夫。”


    “原来你就是巫大夫。”皇后恍然,看向巫箬,“那次陛下就跟我说,咱们长安城出了一位妙手回春的女大夫,本宫早就想瞧瞧了,想不到今日終于见上面了。”


    巫箬上前一步,行禮道:“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点头抬手,示意她平身,同时对眾人笑道:“都说巾帼不讓须眉,巫大夫可又给咱们争了口气呢。”


    她都如此说了,眾人自然纷纷应和,不过究竟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那就不好说了。


    在座的都是出身显贵,谁又能真正看得起一个大夫。


    这时,忽听太监通传,长乐公主到了。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长乐公主帶着几个侍女正从林中走来,云鬓高耸,披帛轻扬,披林穿花,恍若杏花仙子。


    待她拜见过皇后后,众人的赞美之声自然不绝于耳,除了杨妃,韦妃、阴妃、郑妃那都是奉承不停。


    “咱们长乐真是越来越像皇后娘娘了,我看哪,就算那天上的仙人见了也是要自惭形秽的。”


    “可不是?跟驸马爷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好啦,哪有你们这般夸的。”皇后笑着阻止众人,却是好好看了身边的长乐一番,毕竟她这出嫁后,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见着了。


    为了不让大家拘束,也为了单独和长乐说说话,皇后便让众人自去赏花取乐。


    十亩杏花林,花开正好,杨妃脱不开身,金晶也被来攀关系的人绊住了脚步,巫箬便独自漫步林中。


    想想自己也许久没有这么悠闲地赏花了吧。


    “巫姑娘。”甜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巫箬回头一看,却是只身前来的长乐公主。


    “公主殿下。”她转身行了礼。


    长乐抬手道:“不必多礼。”随即走到她身边,看着那片水汽蒸腾的曲江水。


    巫箬想起第一次见她,是在吳王的生辰宴上,那时长安城中还流传着她倾慕李淳風的各种版本,想不到再见面,她已嫁作了他人妇。


    就是不知心意是否也随时间发生了變化。


    她没有作声,直到长乐自己先开了口,“你和李太史最近好吗?”


    巫箬不知她问的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只能微微一笑,“一切都好,多谢公主关心。”


    长乐因她的笑失了神,去年初见,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站在李淳風身边的女子。一身紫衫,冰肌玉骨,双眸更是清冷得不似凡人,可是现在已能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都是因为他吧。


    “李太史是个特别的人。”望着水面沉默了一会儿,长乐突然说道,“他好像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溫暖。”


    巫箬想了想,点头道:“的确如此。”


    长乐收回目光看向她,“你喜歡他了,是吗?”


    这个问题很突兀,尤其对她的身份来说。


    可巫箬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直言道:“是。”


    长乐怔了一怔,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


    那年秋天,十二岁的她随同父皇一起去秋猎,不料林中突然起了大霧,她为了追一只蝴蝶,不仅和父皇走散了,最后连贴身侍卫都不见了。她惊慌失措地在林中转了许久,却始終找不到来时的路。


    更令人恐惧的是,浓密的霧气中居然响起忽远忽近的怪笑,那笑声追逐着她,说要娶她回去做老婆。


    她恐惧到了极点,拼命往前跑,想要摆脱那个可怕的声音,可是直到她累得精疲力尽,那声音还是一直在她左右,忽远忽近,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绝望了,覺得自己肯定要被抓去给妖怪当新娘了。正无助地痛哭,忽然看见前方的霧散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走来,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他一出现,那个可怕的声音顿时就消失了。


    她不知所措,只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在她身前蹲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公主殿下,微臣来接你了。”


    “你是谁?”她害怕他是妖怪变的,拼命往后缩着身体。


    而他只是淡淡一笑,“微臣李淳风。”


    李淳风?她听过这个名字,那个据说会打妖怪的钦天监太史!


    可她还是害怕,抱着膝盖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证明?”


    “这…可为难微臣了。”他似乎有些无奈,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公主殿下想看蝴蝶吗?”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蝴蝶?可是……她茫然地抬头,四周都是大雾,哪里有蝴蝶的踪影。


    就在这时,他突然把握拳的手伸到她的面前,道:“打开看看。”


    她有些犹豫,可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忍不住伸出手掰开了他的手指。


    一刹那,一只金灿灿的蝴蝶从他手心翩翩飞起。


    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蝴蝶,一煽动翅膀便会在空中撒下点点金光,在漫天的大雾中,像一个马上就会醒来的美梦。


    她看的入了迷,不知何时已被他背在了背上。


    蝴蝶就在他们身边蹁跹飞舞,而他每走一步,周围的雾气便消散一分。


    那一刻,她终于放松下来,倦意上涌,竟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朦胧中,只覺身下的宽厚肩膀是这么地温暖可靠。


    等到一觉醒来,她已身在营帐之中,她的父皇很担心,可她只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影子。


    但是他不在。


    她突然有些慌张,难道他真的是冒充李太史的妖怪?


    那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从那个时候起知道了相思的滋味。


    直到那一天,她得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凤蝶,高兴地去找自己的父皇炫耀,结果在御书房外冷不丁地再次见到了他。


    和那个时候一样,他的脸上带着让人一看便觉得温暖的笑,“公主殿下还是这么喜欢蝴蝶?”


    她的心在那一刻砰砰直跳,呆呆看着他,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突兀的话,“你去哪儿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道:“那日微臣本該在钦天监值守的。”


    所以他不该出现在那儿,所以他将她送回去后便悄悄离开了,所以他不是妖怪,他真的是钦天监的太史,李淳风。


    从那一刻起,长乐便将这个名字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她是大唐最骄傲的公主,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于是她跑去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母后。


    她还记得母后听后一脸震惊,“你真得喜欢上他了?”


    她当时同现在这个女子一样,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是”字。


    可是结果却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自从那一次后,她再也没在宫中见到他,而她最敬爱的父皇也告诉她,她和他,走的路注定不同,更为了让她早点死心,给她订下了与表哥长孙冲的婚事。


    她心中一直不平,闹了许多次,以为是父皇有门第之见,生生拆散了他们。于是她打着给吳王过生辰的名号,想要见他一面,想要问他愿不愿意带自己走。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子。


    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然一片茫然,说不上疼痛,就是不知所措,就像那日被困在大雾中时一样。


    原来一切从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而突变就在这时发生了,本该表演的戏子突然变成了刺客,整个宴席顿时一片混乱。


    她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他与那个女子一起抵御着刺客和突然倒戈的一干武将。


    看着被人保护在后的自己,她突然明白了父皇的那句话,她和他,真得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她一点都不了解他的世界,她也没有可能和他并肩而立。


    当初,他救她,只是出于自己的职责罢了。


    那份青涩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与他无关,自然也不该由他来背负。


    所以回宫后,她不再反对父皇的安排。


    看着听到自己的回答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长乐公主,巫箬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


    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委婉点的说法,眼睛余光忽然暼到不远处的水面冒起一个水泡。


    水中有魚,水泡并不稀奇,可若水泡里带着妖气那就不正常了。


    她伸手一把拽住长乐的胳膊就往后退。


    长乐从回忆中惊醒,吓了一跳,可刚说出一句“怎么了”,便见刚才还平静如镜的水面突然像烧开了的水似的冒出一连串水泡。很快,那一片水面都翻滚了起来!


    “快跑。”


    长乐只觉自己被用力推了一把,往前窜了几步,再回头,只听水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从水里突然冒了出来!


    那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怪兽,长得像魚,却足有一丈来长,一张扁平巨口好似一口就能脱下一整只山羊。


    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快跑!”巫箬再一次催促她,可自己却站在她的前面,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只见那怪鱼猛地一晃头,长长的鱼须猛地朝她们卷来!


    第125章 天狼(六) “妖孽放肆!”便听半空中……


    巫箬眼神一凛,几乎是同一时间从腰间香囊中抓出一把粉末,朝着那抽来的鱼须狠狠撒去。


    手臂粗细的鱼须一接触到那淡黄色的粉末,頓时发出“滋滋”响声,愣是被从中腐蚀断掉。巨鱼“昂”地惨叫一声,猛地收回自己剩下的鱼须,重新落回水中。


    长樂从不知道原来鱼也会叫。


    巫箬一回头便见她趴在地上不动,心想这公主殿下不是被吓傻了吧?忙抓起她,拼命往杏林外跑。


    自己的药粉有限,绝挡不住这蠃鱼的第二次攻击。


    真是想不到,这东西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自己现在遇上它,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


    当听到身后水声再起,巫箬忙把长樂往一棵粗壮的杏樹后拉。长樂刚靠上樹干,便觉后背一震,抬头一看,竟是一根冰锥狠狠穿透了树干,露出锋利的尖头。


    她的心頓时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身体两侧飞过无数同样的冰锥。与此同时,杏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呼救声。


    “妖怪!”“救命啊!”


    不时还有惨痛声传来,似是有人受了伤。


    长樂不敢相信,如果巫箬没拉她那一把,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她惨白着臉看向身邊的女子,却见她臉上没有半分惊慌之色,反而朝自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别怕。”


    竟和当年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长乐绷紧的身体緩緩放松下来。


    躲过一波冰锥,巫箬从树后探出头去,只见那蠃鱼已在水中人立而起,肋下鱼鳍如鸟翅一般大大张开,嘴邊仅剩一半鱼须。


    前来护驾的羽林军一邊救人,一边朝它射出漫天羽箭。箭头虽射入了它厚厚的皮中,却没能杀死它,反而激起了它的怒火。便见那蠃鱼挥动鱼鳍,掀起滔天巨浪,如城墙一般高高耸立,只待它一施法,就要将这一片杏林全部淹没。


    “妖孽放肆!”便听半空中一声厉喝,隨即七道金光接连射向蠃鱼,两支正中眼睛,一支正中额头,其余四支分别钉住了蠃鱼的躯干。


    七星连珠箭?


    巫箬微讶,便见蠃鱼身上血流如注,轰然倒入水中,很快染红了它所在的水面。


    可是这导致的结果是那巨浪頓时不受控制,朝着杏林倾泻而下。


    饶是巫箬都忍不住想骂人了。


    幸好这时,李淳風赶到了林中,飞身跃上枝头,朝着巨浪扔出一个玉葫芦,那玉葫芦隨風而长,顷刻间变得如山头大小,将那漫天碧水吸了进去。


    还在林中来不及逃走的众人顿时都看傻了眼,眼见着湖中水位剧降,露出了那在湖底痛得直扑腾的蠃鱼和无数鱼虾来。


    小湖连接着園外的曲江,这里被抽干,很快就会有園外的水倒灌进来。巫箬忙跑到树下衝李淳風喊道:“抓活的!”


    李淳風立刻法诀一指,葫芦口调转方向对准了蠃鱼。


    “師兄等等!我的箭还在上面呢!”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隨即一个猎户打扮的青年出现在林子的那一头,同李淳风一样,也立于花枝梢头,挥手一招,那七星连珠箭立刻从蠃鱼身上拔出,飞回他的手上。


    这一次玉葫芦终于将蠃鱼吸了进去,随即重新变回手掌大小,落回李淳风手中。


    待他跃回地面,巫箬忙从他手上拿过玉葫芦,仔细打量起里面已经变得小小一条的蠃鱼来。


    “不会死了吧?”晃了晃葫芦,见那蠃鱼仍旧一动不动地翻在水面上,她立刻瞪了李淳风一眼。


    李淳风道:“死不了,你说了要活捉的。”


    “那就好,等巫晗好了,还要将它重新关进妖狱里呢。”巫箬这才笑了,像个小孩儿似的将葫芦举起来对着陽光瞧。


    李淳风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别对着陽光看,伤眼。”


    “知道了。”巫箬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咱俩到底谁是大夫?”


    “既是大夫那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李淳风回握住她的手,“没受伤吧?”


    “区区蠃鱼,哪有那么容易伤到我?再说了,我还是有些防备的。”巫箬另一只手拍拍自己腰间的香囊,那是李淳风新送她的,月白色,上面倒是没绣什么花样,但比看起来能装多了。


    嗯,差不多能把她半个屋子的东西都装进去。


    看着她眼中的得意,李淳风也忍不住一笑,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没事就好。”


    从刚才在流觞阁突然感觉到妖气,他这颗心便一直悬在半空,到现在总算是放了下来。


    可问题是,这旁边还有一大群人在呢!巫箬一张脸顿时红得跟煮了似的。


    偏偏这时候身后还传来东西掉落地上的哗啦声。


    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发出七星连珠箭的青年,看上去比李淳风年纪小些,不过二十出头,站在那儿,手上的弓和箭掉了一地。


    “師师师兄……”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们这是……”


    李淳风淡淡看着他,根本不答他的话,只道:“信早就发给你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观里也不回,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年有些委屈,指着巫箬手里的玉葫芦,“不是我拖延,这不是一直在追这鬼东西吗?从关外一直逃到这曲江里,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平时都不敢现身,今日居然敢公然袭击人了。”


    巫箬默默地想,大概是闻到她身上巫族人的味道了吧,这些从妖狱里跑出来的妖物向来恨他们一族入骨,感觉到她身上灵力减弱,自然想来报仇雪恨了。


    那这么说的话,其他那些逃匿在外的妖物是不是也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虽说省去了找它们的工夫,但她现在这个样子,看来是又要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了。


    但愿巫晗能早点好起来吧。


    她在心中轻叹口气,抬头对李淳风道:“我去看看受伤的人,你陪你师弟说说话吧。”


    李淳风却道:“不用管他,我陪你一起去。”


    说罢,拉着她便走。


    青年顿时傻眼了,忙捡起地上掉的东西,追上去,“师兄等等,我还没吃饭呢!”


    原本用来赐宴的流觞阁因为地方宽阔,前面还有一大片用来作流觞曲水的空地,所以临时充当了救治伤員的地方。


    虽然没人受重伤,但奈何伤員数量不少,来的太医又数量有限,巫箬便帮着给受伤的女眷止血疗伤。她动作娴熟,用的伤药又甚是奇效,一时间,那些个诰命夫人、侯门贵女再看她的神情都再无最开始的轻视,尤其是那些受了伤的,都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那盒据说涂了就不会留疤的玉容膏。


    至于长乐公主,因为被她保护得及时,没受什么伤,但还是在皇后的叮咛下喝了一碗安神汤。此刻正站在流觞阁的二楼,靜靜看着巫箬在人群中走走停停的身影。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对待每一个伤者都尽心尽力,不管对方是一品诰命夫人,还是普通的小宫女。她救人的顺序只有伤势轻重,没有地位尊卑。


    只有这样的人方才当得起医者父母心几个字吧。


    李淳风找到了一个值得他倾心相待的人。


    长乐想起刚才在林中他亲她的惊人之举,只觉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或许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便已将那份青涩的感情放下了吧。


    就在这时,一阵颇响的“吸溜”声从下面传来,却是刚才那个射杀怪鱼的青年正捧着一大碗面条边走边吃,和他一起走过来的正是李淳风。


    目光不经意地在空中相遇,长乐有些失神,随即缓缓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淡然的不再带一丝情愫。


    李淳风停下脚步,拱手回了一礼,随即带着身边的青年走进了流觞阁的正厅,大约是去向她的父皇汇报此次事件的始末吧。


    长乐收回目光,望向天际,那里金乌已缓缓西沉,给山峦似的白云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那光芒万丈、普照大地的极乐佛光。


    虽然下面还是一片救治伤员的忙碌景象,但她的心中却升起一股久违的宁静。


    “公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惊讶转身,“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站在夕阳余晖里一身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是她的夫君长孫衝,此刻本该奉旨在长安城外办事才对。


    “听闻芙蓉园出了事,我放心不下就赶回来了。公主放心,我已向陛下告了罪。”长孫冲看着她身上还沾有尘土,想来定是也遇到了危险,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摸摸她的脸,但想起她平日的规矩,只能僵硬放下,小心地问了句,“公主,没事吧?”


    长乐看见了他的举动,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左手道:“手上有些擦伤。”


    长孙冲一看,果然手背处有浅浅的伤痕,还渗出了几丝血来,在那娇嫩的肌肤上显得是如此刺眼。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声音都抬高了一些,“怎么不让太医给你上药?!”


    “只是皮外伤,太医那儿还有许多伤重的人要救呢。”长乐顿了顿,终于还是小声地说道,“不过你既回来了,便帮我上些药吧。”


    长孙冲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随即目光一柔,道:“好,那你忍着点疼。”


    夕阳下,一行北归的大雁飞过天际,天地间,一片静谧。


    第126章 天狼(七) 阿阮她,生在三百年前永嘉……


    漆黑的天,漆黑的谷,孤绝的山峰上,汉瓦玉阶在夜明珠的光芒下莹莹如月。


    黑衣女子站在临近悬崖的祭台上,被呼啸的夜风吹得黑发四扬,如汪洋中用歌声诱人的女妖。


    云雾缭绕的山谷下一声咆哮傳来,震得整座山峰都颤动起来。


    女子冷冷一哂,“你发脾气有什么用?早跟你说了,蠃鱼不堪大用,就算巫箬现在灵力被封,但她身邊还有归一观的那群道士,你派它去就是送上门讓人擒住。”


    “那就再讓飛廉和蛊雕去!”又一声咆哮震天动地而来,飛沙走石,仿佛要摧毁整个天地,“没有巫族人的血,我就一日不得自由!”


    女子正要说话,一头赤豹模样的妖兽突然从云海中跃上祭台,头上独角泛着寒光,身后五条尾巴鲜红如血。只见它露出犬牙,竟如人一般笑了起来,“狼主就不要再惹怒主人了,若不是答应你不动巫恒,我们也不用这么麻烦。”


    女子秀目一横,便听“哗啦”声响,一道白光突然闪过,将那怪物直接掀翻在地。


    “有本事,你倒是来动动我试试,赤猙。”青衣的少年緩緩踏上祭台,手中握着一个缀满鈴铛的法器,上面的金鈴看上去与巫箬的腕铃几乎一模一样。


    剛才的声音和白光正是来自此物。


    被叫作赤猙的上古妖兽挣扎着想爬起来,奈何前腿受伤,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脸上的笑却是没减:“巫族的法器果然厉害,只是恒公子剛才那一击,连法器十分之一的法力都没发挥出来吧。”


    “十分之一也足以让你形神俱灭!”


    巫恒上前一步,却被女子拦了下来,她看了一眼那赤狰,淡淡道:“赤狰,原来你还记得恒儿身上也流着巫族的血吗?那你最好也别忘了,不杀你,是我遵守当初的約定,可你若真是惹急了我们,要把你重新送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赤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血红的眼中涌出怨恨,对它们来说,死并不可怕,失去自由才是真正的折磨。


    这些可恨的巫族人……它的喉咙中翻滚着仇恨的低吼,化作一道红光遁回了云雾之中。


    这时,崖下再次傳来低沉到令人恐惧的声音,“既然你还记得我们的約定,那就把巫箬给我带来,我可没有太多耐性……”


    妖风渐止,女子的黑发重新落回肩头,脸上神情冰冷肃杀,看了一眼巫恒,轉身离开祭台,待到走进那山峰上唯一的宮殿,这才轉身对着他怒道:“我不是让你别靠近祭台吗?”


    神情清淡的少年微微皱眉,“你还要帮它们多久?”


    女子抿唇,“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巫恒垂下目光,看着手里的法器,脸上浮出自嘲的笑来,“你已经害了巫族全族,现在也把她的灵力封印了,难道还不够解恨吗?你的心到底有多狠!”


    “你放肆!”女子怒极,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宮殿中。


    巫恒微怔,白皙的脸上很快浮出火辣辣的手指印来,他抬眸看着女子,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你给我回来!”女子怒道。


    可是巫恒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那身影像极了当初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女子的心狠狠一痛,厉声道:“给我把他拦下!”


    几个黑衣人顿时从宫殿两侧闪出,齐声道:“恒公子,请留步。”


    巫恒眼神一凛,手上法器白光大盛,爆裂开来的气浪顿时将那几个黑衣人震得倒飞出去。


    他緩緩回头,看着那站在大殿之上的女子,道:“我要去哪儿,你拦不住。”


    说罢,空着的左手突然化出一本《山海》残卷来,书页“哗啦”翻开,一道大门凭空出现,他一个纵身跃入其中。


    “巫恒!”


    身后女子的喊声渐渐弱去,眼前出现的是那座位于山海密林中的小木屋。


    这个他独自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地方。


    一阵风过,林中叶声如涛,而他站在门前,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来。


    “你到底是谁?”那个女子的声音清越得像山涧中的溪流。


    她不知道他是谁,大概也从不知道他的存在。


    那那个人呢……


    巫恒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缓缓走入漆黑的屋中,不用点蜡烛也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角落中的木柜。


    那柜子上有很多匣子,他站了許久,终于抽出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来。


    ——


    走进許久没回的小院,看着药圃中已经有些蔫巴的药草,巫箬无奈一笑,她就知道那两个小鬼一定会忘了给它们澆水。


    她挽起袖子,从井里打了水来,跟以前一样一勺一勺地浇灌在土壤中。


    “还是放不下你这些宝贝?”李淳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随即水勺便被他拿了过去。


    巫箬看着他有模有样地澆着水,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被袁道长叫回归一观了吗?”


    “我要不回来,怎么知道你又趁我不在,到处乱跑。”李淳风一邊说,一边利索地干着活。等把一片药圃都浇完了,方才回到她身边,把水桶和水勺搁下。


    巫箬拿出手绢帮他擦淨手上的水渍,轻声叹了口气,“我现在都成你的累赘了。”


    李淳风笑了笑,“我倒希望你永远是现在这样。”


    会依赖他,还会跟他撒娇。


    巫箬睨了他一眼,脸上随即浮出淡淡的凝重,“你应当已经看出来,那蠃鱼是冲我来的。”


    李淳风捏紧她的手,“我知道。”


    “这次不想知道为什么了?”


    “想知道,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狡猾。”巫箬失笑,拍掉他的手,转身望着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碧蓝如洗,连一丝云都没有。


    她的思绪仿佛也随之回到了那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


    “我昨天做了一个夢,”站了很久后,她终于缓缓开口道,“夢见一个大坑,里面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的人。”


    李淳风眉峰微动,“坑杀?”


    巫箬点点头,“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因为城池被攻陷了,全城的人都被敌军活埋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就站在坑边,看见他们的怨气在坑里凝聚不去,周围十里之地,寸草不生。”


    “我看得出,这些怨气已经凝成了血煞,只差一点精血,便可化而为人。怨气无形,淨化不了,所以我给了她一点精血,助她成形,然后想一击将她除掉。” 李淳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没想到,成形之后,那血煞身上竟再无半分怨气,她的眼睛很干净,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要干净。所以我下不了手,转身走了。”


    巫箬转过身,看着李淳风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抿了抿唇,缓缓道:“这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渐渐把她忘了,直到昨日梦中,方才记起,原来很久以前,我是见过阿阮的。”


    “阿箬。”李淳风走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淡淡一笑,“阿阮她,生在三百年前永嘉乱世之中。”


    李淳风抱着她的手一紧,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巫族有上神传下的不死药,虽然不是绝对的长生不死,但却能让人的寿数比一般人长上许多,所以李淳风,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久得比你想像中还要久。”


    第127章 天狼(八) 等此间事了,我们就成亲好……


    巫箬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从她不敢抬头看他,李淳风便知道,她在担心,担心他的反应。


    真是个傻姑娘。


    他輕輕捧起她的脸,看着那双秋水剪瞳般的眼睛,微微一笑,“所以呢,你现在是要以我的长辈自居了?”


    巫箬微微一怔,之前设想过无数次,也不曾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可他这话也着实太讓人……


    她抬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嗔道:“谁是你长辈。”


    女子嘛,總是很介意自己的年龄的。


    李淳风笑着抓住她的手,輕輕放到嘴邊一吻,低声道:“所以啊,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介意,反而……心中感激,感激上天能讓你来到我的身邊。”


    他頓了頓,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我说过,我这一生,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阿箬,等此间事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没想过他会说出句话来,巫箬的心顿如那上涨的江潮,胀得满满的。


    她在这世上行走了许多年,去了无数的地方,不是没人对她说出过这样的话,可她从来只有客气与疏离,从未真正将其放进心里。


    惟有此刻,脑中已因他这句话浮现出无数未来与他并肩携手,看尽花开花落的画面。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咬了咬唇,終于将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李淳风,你要考虑清楚,同我一起,你会遇到很多麻烦。巫族昔年替上神看管妖獸,可是后来被它们逃了出去,它们恨我们入骨,就像那日的蠃鱼一样,總有一天都会找上门来。他们可不是每一个都像蠃鱼那般好对付。”


    李淳风低笑出声,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得罪的人和妖也不少,那你跟我在一起,怕嗎?”


    巫箬鼓起脸瞪他,“我在和你说正经的。那些妖獸就算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它们的,不把它们重新封印,上神对巫族的惩罚就不会消失!”


    “惩罚?”李淳风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什么惩罚?”


    巫箬自知失言,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李淳风低下头,把脸贴上她的脸颊,“阿箬,告诉我,我想知道。”


    他的声音和他的温度讓她的心柔得如一池春水,想了想,覺得还是让他知道得好,这样才能够更理智地选择。


    她缓缓地阖上眼睛,轻声道:“当年妖獸逃走,上神震怒,降下风雪百日,冰封了整个巫族,千年之内,若我和哥哥不擒回所有妖兽,那冰封便再也不能解开。”


    那时候便真正是灭族之灾。


    “岂有此理!”李淳风直起身怒道,“如此不讲道理,算哪门子的神!”


    巫箬抬手捂住他的嘴,“亏你还是修道之人,说这话,也不怕被天谴嗎?”


    李淳风冷哼一声,“只念过错,不念苦劳,如此天道,不修也罢!”


    看着他脸上的怒意,巫箬面露无奈,心中却知道,他这是在为巫族,为她打抱不平,心中那鼓鼓胀胀的感覺更甚,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之上,“天道无情,方有大公正,大无私,当日让妖兽破印而出,的確是我巫族之错,这千年来,世间生灵也因此饱受苦难。就像三百年前,若不是朱厌现世,也不会有那么久的战争,死那么多的人。”


    李淳风听后,却搖搖头,“阿箬你错了,这世间就算没有妖兽,人与人之间也一样会有争斗,会有战争。从来伤人最深的,都是人族自己心里的妖。”


    巫箬微微一怔,抬头看他,阳光正好洒进他的瞳孔之中,带着堪破大道的透彻与清润。


    千年赎罪,族人尽沉睡冰中,她背负着自责和最后的希望踽踽独行,直到如今,方才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謝謝。”


    谢谢你一点点将我从无底的深渊中拉出来。


    她熠熠生辉的目光让本来就被她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无所适从的李淳风喉头一紧,忍不住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让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哑声道:“不等了,我们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巫箬脸上一红,只觉贴着的身体是那般不同于她的坚硬,心突然跳得飞快,“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来。


    李淳风紧紧抱着她,道:“阿箬,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巫箬靠在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咬着下唇,几如蚊蝇般地小声答了一声。


    “嗯”。


    小院外,将两人的对话完全听进耳中的龍毅轻咳一声,转身看着身边清瘦的长发男子,道:“看来巫兄马上要做大舅子了,恭喜恭喜。”


    在阳光下负手而立的巫晗,眉峰微挑,却道:“这可不一定。”


    他抬手推门,结果用力稍微大了些,整扇大门轰然倒下,溅起一地尘土。


    龍毅默默咽了口唾沫,这巫族族长果然是非同一般,之前还一脸马上要挂掉的样子,在紫云棺里躺了不到一个月,居然就这么生龍活虎了。


    前面传来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院中的两人。巫箬走回铺中,只见自家大门可怜地整个倒在地上,而踩在上面的正是自家那位本该在涂山治伤的哥哥。


    她快走几步,一把抓起巫晗的手,手指下传来的是有力的脉搏和暖人的温度。


    她有多少年,不再从他身上感受到这种跳动和温度?


    巫箬鼻子一酸,伸手抱住面前的人,“回来就好。”


    “让你担心了。”巫晗抬手摸摸她的头,眼中是说不尽的歉意。


    李淳风看了看龙毅,见他点点头,心头大石也总算是放了下来,正要上前说两句,忽见巫晗的目光转向了自己。


    不同于之前的客气,那目光里怎么看怎么带着点敌意和寒气……


    事实上巫晗现在的確是看他有些不顺眼。


    之前自己身受重伤,自觉将不久于人世,看到他对巫箬好,又是个有本事护着她的可靠之人,便想着将这个从小最疼爱的妹妹托付给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现在他的伤好了,一回来还听见这人居然敢趁自己不在,诱拐巫箬,顿时心中的好感就荡然无存了。


    当下,淡淡道:“听说这些日子我不在,箬儿又受了伤,李太史将她接去了府上暂住,真是费心了。”


    李淳风正想说客气了,不料他便接着道:“不过既然我现在回来了,箬儿也搬回来住吧,免得打扰了你。”


    “这……”李淳风上前一步道:“巫兄,其实今日我还有一事……”


    “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巫晗不讲理地直接抬手拒绝,随即转头对龙毅道,“这些日子多谢龙兄的照拂,出门多日,想必家中妻儿也想念得紧,我就不多留你了。”


    看着李淳风吃瘪,龙毅憋笑憋得那叫一个难受,此刻听人家开始赶走了,忙拱手道:“巫兄哪里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个,我也确实要走了,改天咱们再聚,再聚。”


    说着便化作一股青烟飞走了。


    这个没义气的……李淳风心中暗骂,那边巫晗已经更明确地下了逐客令,“李太史,我还有些话同箬儿说,就不留你吃饭了。”


    李淳风无奈,看了一眼巫箬,见她只是抿着唇笑,只好拱手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走到门口,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递给巫晗,“这里面是关于‘天狼’的一些调查结果,巫兄先看看,我们改日再详谈。”


    他不傻,看出巫晗是舍不得巫箬了,为保证下次还能进这水月堂的门,他怎么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巫晗自然也看出了他这如意算盘,可偏偏那竹筒又不得不接,心里哼了一声,接过竹筒道:“不送。”


    李淳风笑了笑,又看了巫箬一眼,这次終于是真地走了。


    巫箬无奈摇头,蹲下身抬门,“好好地弄坏我的门做什么。”


    巫晗拿着竹筒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你这丫头,都敢趁我不在,私定终身了。”


    “疼。”巫箬揉了揉额角,“快把门扶着,我去请人来修。”


    说罢,便走出门去找木匠店的王掌柜帮忙了。


    到了晚上,那扇可怜的大门总算是重新修好了,两兄妹都不会做饭,便出去简单吃了点东西,回来后坐在院中打开了李淳风给的竹筒。


    上面写道,这所谓的“天狼”,乃是由一群术士组成,最高首领被尊称为狼主,出入一向神秘,少有人知道其真实身份。而他手下的术士則来自九州各地,什么门派的人都有。


    紙上写了几个名字,巫箬倒都挺熟悉:道门叛徒宗胥、以小儿祭祀邪神的黄衣教主、扮作刀马旦意欲行刺吴王的苗疆蛊婆轻音。


    原来从很早以前开始,他们便同“天狼”交手了许多次,而“天狼”正是太子身后那股朝廷以外的神秘力量。


    至此,很多疑问也得到了解答,为什么阿阮的封印会被解开,小玉会被抓去太子的别院,甚至那扶桑阴阳师贺茂晴行踪曝露,妹妹被擒,只好受制于人,大概与这“天狼”都脱不了干系。


    而太子借助这股力量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他要除掉所有阻碍他登上帝位的人。


    “果然,这人心中的妖魔,才是一切罪孽的根源。”巫箬轻声叹道。


    巫晗則蹙眉沉思,过了良久,方才轻轻将手中的紙放回小几,“若仅是如此,对方乌合之众倒也不足为惧,怕就怕这‘天狼’还借助了别的力量。”


    “别的力量?你的意思是……?”巫箬面露惊异,心中突然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巫晗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你不是说当日黄衣教主意图用凤血石召来鸟狮吗?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上古妖兽的存在,又是如何知道召唤它的方法?”


    “最可能的答案便是,那狼主与那些逃出去的妖兽有瓜葛。”


    巫箬的手一下攥紧,“所以,她还活着?!”


    第128章 天狼(九) 等等,李太史来求亲?快快……


    她还活着吗?


    巫晗怔忡地望着小几上的纸,可眼中看到的却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当初,是他親眼看见她跃入火中的。


    “我没错!错的是你们!”


    “巫晗,这是你欠我的。”


    声声如血,从火海中传来。


    他阖上眼,不想看,不想听。


    “哥哥。”温热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别想太多,若她真是狼主,我一定帮你找到她。”


    再睁眼,巫箬像小时候一样靠在他的膝头,朝他浅浅地笑着。


    他知道,他的妹妹,總是这样竭尽所能地维护他。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小丫头,你现在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放心了。”顿了顿,“那李淳风,你当真中意他?”


    巫箬把下巴搁在手背上,歪头道:“不是你让我给他一个机会的吗?”


    “可真看到你嫁人,我又舍不得了。”巫晗的手指滑过她柔顺的发丝,“你没听人家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吗?长兄为父,我现在可算是理解这种心情了。”


    巫箬笑了笑,笑容中却帶着几分苦涩,“哥哥,若我真得嫁给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些?他的双親尚在,我实在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而且眼看千年期限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还没将剩下的妖兽全部擒获。到时候,若她走了,这世间便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那时候,不是伤他更深?


    巫晗却道:“我看得出,他对你用情很深,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今日若我们真得不辞而别,想必他也会满天下地去找你。如此一来,那还不如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若他连这点都做不到,也没资格迎娶我的妹妹。”


    “你这话说得也太无赖了些。”巫箬失笑。


    “我还觉得这些要求太少了呢。”巫晗哼了一声,“明日他若再敢空口白舌地就来提親,看我怎么收拾他。”


    巫箬摇头苦笑,心想难不成还必须让他帶着媒人来上门?


    事实证明,她太低估了李淳风的急迫。


    翌日清晨,通济坊的坊门剛剛打开,守门的武侯便见乌泱泱几十号人涌了进来。他正要上前查问,突然看到那为首之人不正是“老神仙”袁道长和赫赫有名的李太史吗?而且他们后面还跟着一群打扮各异的精壮青年,有的像猎户,有的像书生,还有的像那東市杀猪的屠户,每个人都大包小包的提着東西,甚至队伍末尾,还有两个梳着垂髫的小道童各抱着一只毛色光亮的大雁。


    武侯恍然大悟:“这是要去提親?”


    他的同伴摸摸头,“这个,道士也可以娶妻的?”


    武侯鄙夷地看了同伴一眼,“人家李太史又没有真地出家……等等,李太史来求亲?快快快,赶快去通知大家伙来看热闹,这下城里的姑娘總算没惦记的了!”


    同伴闻言也是一窜老高,“唉呀妈呀,我这就去告诉柳妹,让她安安心心地嫁给我吧!”


    文四娘本在二楼梳洗,听到这动静,推窗一看,忙穿了鞋跑下楼去,一把拉起正准备和面的重阳,“走走走,看热闹去。”


    重阳吓了一跳,“还没开门呢。”


    “开什么门,今天铁定有人要請客吃饭咯。”


    因了这大阵仗,整个通济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紛紛跟在求亲的队伍后面,于是乎,整个队伍更加庞大了。


    巫晗打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让他脸黑了一片的场景。


    李淳风脸上却是带着很久没出现的笑意,上前拱手道:“巫兄,在下昨日回去想了想,觉得昨日的做法的确有欠妥当,所以今日特請了家師来做媒,还請巫兄成全。”


    袁天罡也一挥拂尘,上前宣了一声“无量天尊”,随即道:“劣徒不懂规矩,让閣下见笑了。”


    有道门之首亲自来做媒,巫晗心想这还差不多,脸上的神情总算是缓和些了,道:“袁天師客气了,请里面坐。”


    说着,将眾人让进了院中。


    “谁来了?”巫箬刚在屋内梳洗完,因为灵力被封,隔得又远,所以没听见前门他们说的话,只听见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本来不大的小院,被几十号人站满了。


    “嫂子!”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李淳风的那群師弟一窝蜂地拥到她身邊,将她团团围住。


    这个惊叹“嫂子真是貌若天仙”,那个赞道“听说还精通巫术,什么时候给我们露上两手”,还有的摇头扼腕“怎么就看上我大師兄了”。


    “你们是皮痒了不是?”李淳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棍子,一人一下敲在他们头上,“都给我闪开。”


    一群师弟痛得直跳,顿时像猴狲似的一哄而散,他这才有机会走到巫箬面前,努力为自己辩白,“阿箬,我可跟这群傻子没关系。”


    早知道就不该带他们来丢人现眼。


    “师兄你太过分了!”


    “难为我们还煞费苦心四处给你找来这些聘礼。”


    一群人纷纷给自己打抱不平,一个个像献宝似的把手里提的東西递到巫箬面前。


    巫箬一听聘礼二字,玉颜微紅,环视一圈,见他们拿的除了有绫罗绸缎、钗饰粉黛这些普通东西,更有一些见过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什么雪山上的千年石斛,什么象征吉祥的赤紅鲤鱼精,什么哪朝贵妃下葬时嘴里含的珠子。


    旁邊人一阵起哄,“十一师弟长能耐了,送这么贵重的定颜珠。”


    那长相颇为憨厚的十一师弟笑着摸摸头,“师兄们过奖了,就是上次收那厉鬼时,无意中从她棺椁里找到的。”


    眾人笑得憋气,李淳风则气得一棍子敲在他头上,“死人用过的东西你还敢送!”


    十一师弟“啊”了一声,这才知道刚才是被取笑了,可他脾气甚好,被打两次都不生气,只继续摸头,“大师兄你别生气,嫂子要不喜欢这定颜珠我再去找别的就是了。”


    巫箬失笑,再抬眸,见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嫂子,还满意不?满意的话就嫁给咱大师兄吧,他要一直娶不到媳婦,还白白耽误我们。”


    敢情是为了这个原因。


    巫箬嘴角輕扬,把手伸到李淳风面前,“你的东西呢?”


    李淳风笑着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老头子偏心,把好东西都留给他们了,我就一个人,全都给你。”


    “哎呀这话酸得,牙都倒了。”众人哄笑,巫箬则羞得面红耳赤,一下打开他的手。


    这时,众人身后传来巫晗的一声輕咳,大家赶忙都安静下来,静等这大舅子发话。


    只见他负手而立,对袁天罡道:“袁道长,今日您带领全观上下一起来提亲,这份诚意,我能感受到,但我就这一个妹妹,有一事必须说在前头。”


    袁天罡知道眼前这人虽面容年輕,但实际年纪远在自己之上,也客气笑道:“閣下敬请直言。”


    巫晗看着李淳风道:“你若要娶阿箬,必须照我巫族婚配的规矩来,这一生,除非阿箬离开你,否则不可再娶他人。这一点,你可能做到?”


    这个要求对普遍三妻四妾的大唐男子来说无疑是苛刻的。但李淳风只是淡淡一笑,一撩前袍在巫箬身前单膝跪下,并指为誓道:“今日我李淳风以三清道尊起誓,今生若能娶得阿箬为妻,再无所求,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如违此誓,愿受雷刑天谴,绝无怨言。”


    普通人发誓,或许尚有侥幸,但修道之人以三清道尊之名起誓,那就真得如誓言内容所说如有违背必遭天谴的事了。


    巫箬先是一怔,随即伸手握住他的手指,“不用发誓,他日你若真得负我,不用天谴我也定会让你后悔的。”


    众人纷纷喝彩:“嫂子威武,就得这么治他!”


    李淳风反手握住她的手,“那你这是,同意了?”


    巫箬抿唇一笑,只看着巫晗不说话。


    袁天罡趁机对巫晗道:“这月的十五和十八都是黄道吉日,阁下觉得婚期订在何日较好?”


    这四月十五便是后日,哪里来得及准备,巫晗虽舍不得,也只有轻叹口气,道:“就订十八吧。”


    未免夜长梦多,让阿箬早些有个依靠也好,剩下的事便都交给他去做,毕竟一切都因他而起,也该因他而终。


    于是,两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李淳风也立即修书让师弟里脚程最快的五师弟前往岐山请二老过来。


    李氏夫婦听说自家儿子终于不用当道士,还找到了媳妇,那真叫个喜出望外,哪里还在意这婚事有没有经过自己同意,收到信后,连客套地请人家五师弟休息一晚都没有,便立刻招呼管家收拾行李,赶往长安。


    因为认识的人中,就只有文四娘夫妇和锦瑟夫妇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但因为锦瑟怀了身孕不方便,这婚礼之事李淳风便拜托文四娘全权操办。


    文四娘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看着婚期紧,更为了把婚礼办好,将归一观的一幹劳动力分成了两拨,一拨负责找办酒席的酒楼,安排菜肴甚至是婚礼当日的桌数、座位等,另一拨则负责采买婚礼所需的红绸、蜡烛、喜饼等物,并要求每一样都必须她过目满意才行。


    一群平日里连袁天罡的话都敢不听的小子在听说她认识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后,硬是变成了一群听话的小绵羊,说往东绝不往西,让打狗绝不撵鸡,把一幹杂务办得那叫一个妥妥帖帖。


    至于巫箬那边,则由金晶陪着去妙衣阁量体裁衣,再由秦妙衣并阁中一干绣娘连熬了数日赶制出了喜服。


    终于,到了四月十八这一天。


    黄昏时分,李淳风在府中祭拜过祖先,便骑上那头五花马,带着几个傧相、一辆装饰喜气的迎亲花车,并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归一观弟子,浩浩荡荡地直奔水月堂而去。


    待到通济坊,已经入夜,一行人明火执仗地抵达水月堂门前,只见屋檐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但大门却是紧闭的,里里外外一派严阵以待的气势。


    可不是严阵以待?那大门里面金晶、青儿、红药、文四娘等人那是个个手里都拿着家伙什儿呢。


    这都是古时“抢婚”留下来的习俗,既是“抢”,娘家人自然要有所防备。


    巫箬由巫晗陪着坐在屋里,看着一身嫁衣的妹妹,巫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便宜那臭小子了。”


    巫箬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李淳风和文四娘的对话,什么“报道姑嫂,出来相看”,什么“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亭”,一来一往,就像戏台上唱戏似的。


    “这长安城的习俗跟巫族还真是大不相同。”巫晗也听到了,感叹道。


    巫箬拉住他的手,“无论什么规矩,只要有哥哥陪着,我便高兴。”


    巫晗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道:“那臭小子若是敢欺负你,我一定不轻饶他。”


    巫箬道了声好,眼眶莫名有些发热,好似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觉得自己要出嫁了,轻声道:“哥哥帮我点朵花吧。”


    点花,是巫族女子出嫁时由至亲之人在额间用灵力点出花的图案,此花不同于一般的花钿,平日藏于皮下,只有女子思家时才会在额间显现。


    巫晗忍住喉中涩意,指间亮起一点白光在她额间轻点三下,如绽开的三叶花瓣印在那光洁的额头上。


    “我倒希望此花永不显现。”他轻声叹道,因为不想家就代表他的妹妹在夫家过得幸福,过得快乐。


    巫箬垂眸,掩去眸中泪光,这时,屋外传来门开的声音,一大群人如洪水一般涌进院中。金晶等人则拿着棍棒朝着李淳风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一边打还一边喊,“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而旁边本是来帮忙的一干师弟,则拍手叫好,起哄狂笑,整个院子那是热闹得要沸腾起来了。


    隔窗看着的巫晗也一扫刚才的郁闷,颇为解气地赞道:“打得好!”


    第129章 天狼(十) 按着按着,他粗重的鼻息便……


    好不容易金晶等人打累了,李淳风終于得空“逃”到巫箬闺房门前,看见门缝里透出的紅蜡烛光,本来还算平靜的心突然就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在门前念起了“催妆诗”:“传闻烛下调紅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一字一句,情深意厚,仿佛那已在门外等候许久的儿郎,恳求心上人别再让他枯等了似的。


    他身后的那一干师弟这时也总算是办了件正事,齐声呐喊助威:“新婦子,催出来!新婦子,催出来!新婦子,催出来!”


    那声音洪亮得都快比上校场点兵了。


    这时,那扇小门終于緩緩打开了。


    李淳风顿时眼前一亮,只见那身着大紅纱衣喜服的人儿就这么俏生生地立在了自己面前。


    大紅纱衣称得她原本就白皙的小脸如四月桃花,美丽不可方物。


    他不由看失了神,那模样自然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瞧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阿箬……”他才不管这些,只喃喃喊道,向她伸出手来。


    巫箬眉眼一弯,如上弦月一般皎洁,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手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他们无言的约定。


    两人携手走到院中,隨即一起行禮朝巫晗拜别。


    按规矩,这时候的巫晗应该是要对新妇嘱咐几句孝敬长辈恪守妇道之类的,可他抿着唇,繃着脸,最后还是将李淳风训了一顿后,方才挥手道:“去吧。”


    “哥哥,我走了。”巫箬声带哽咽,又行了一禮,隨即旁邊的文四娘将一方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


    李淳风携了她的手,辞别巫晗,将她送上馬車,然后自己翻身上馬,在前引路,众人则簇拥着马車,一路吹吹打打地回到了李府门前。


    看到新人接回来了,早有一干侍女人手一块毡席,麻利地从车下一直铺进大门。


    巫箬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车,踩着毡席一步一步走进李府大门,身后立刻有人将踏过的毡席拾起来,小跑着继续往前铺,保证她从车上走进室内的一路上都脚不沾地。


    后院的西南角已搭好了“青庐”和“百子帐”,跟着来的文四娘在她之前将些果子金钱花钿之类的纷纷往帐里四处抛洒,一邊洒一邊唱《咒愿文》,大意就是今夜吉辰后,要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待她念完,侍女便扶着巫箬进了帐,与李淳风面对而跪。


    在傧相的主持下,两人拜了天地、父母,礼成之后,众人纷纷屏息,看着新郎官緩缓揭去新娘头上的盖头。


    烛光下,美人如玉,自是引得众人一阵赞美之声。


    李淳风忍不住又拉住她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掌心有些潮热,原来这看似平靜的娇颜下,也是同他一样紧张的。


    看着身前的人朝自己微微一笑,笑中带着安抚之意,巫箬这才觉得一颗心总算平静了些,同他一起并肩坐在了帐中。


    这时,只听傧相一边念着“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言侍娘道,绕帐三巡看”,一边捧上盛着肉飯的“同牢盘”,喂两人各吃了三口飯。


    随即一对小童子各捧了一个金盏上前来,分别递给两人,这是该喝“合卺酒”了。


    巫箬端了金盏,看着李淳风将自己的胳膊绕上她的,低声道:“阿箬,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


    夫妻……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地在她的心中响起,她轻轻点头,和他一起将盏中甜酒饮尽。


    喝完合卺酒,一个侍女上前来收走金盏,巫箬以为还有什么事,却见傧相并一干人等全退出了帐外,不仅放下了帐帘,看他们手中提着的灯笼火光也全都迅速退出了院子。


    刚才还热闹无比的地方,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只能听见烛花的哔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感觉到身边人一直用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巫箬微垂下眸,手指在袖中攥在一起,轻声道:“你不用去招呼客人吗?”


    “前院有爹娘和师弟们,不用我操心。”李淳风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再见那幼滑細腻的颈上晕染起微微红晕,声音不禁有些低哑。


    巫箬怎么听不出他变得粗重的呼吸,脸上红晕更甚,从来淡然的一颗心居然开始慌乱起来。


    耳边很快拂来李淳风的气息,“阿箬,我帮你把头饰取下来。”


    她戴了满头珠翠,脖子早已酸軟,听他这么说,忙点了点头。


    雖然动作不算熟练,但李淳风怕弄疼她,取的时候还是万分小心,花了好一阵子方才将那些金钗玉簪全部取下来,堆满了整个小几,也难为她一晚上都戴着它们。


    知道她受了罪,他便帮她按捏起脖子和肩膀来,因为穴位按得准,力度又适宜,倒是让巫箬紧繃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闭着眼享受他的伺候。


    可惜李淳风就不太好受了,自从上次在马车上吻了她后,他就再没碰过她,此刻温香軟玉在侧,又有那青丝不时扫过他的手背,怎不叫他心猿意马?


    所以按着按着,他粗重的鼻息便再次喷上了她的后颈,“阿箬,我们就寝吧。”


    一句话让巫箬的背再次绷紧,可她知道这是做夫妻的必要过程,只得咬着下唇,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连忙补了一句:“把烛火熄了。”


    雖然李淳风内心是很想点着烛火,好好将自己这好不容易才娶到的娇妻看个清楚的,但知道她害羞,还是立刻抬手挥灭了四周烛火。


    帐内顿时暗了下来,惟有床头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幽幽发着光,不明不暗,刚好照亮她的模样。


    这又是谁放在这儿的?


    她恼羞地瞪着那珠子,没料到头顶一片阴影已经笼罩了下来。


    “阿箬……”看着那在珠光下莹润的双唇,李淳风低下头,终于一口含住了它,細细品尝,直把那唇瓣吮吸得更加红润后,又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如蛟龙闹海似的纠缠着她的唇舌。


    巫箬一下被他弄得乱了气息,一只手下意识地抵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要把他推开,可是当那吻越发缠绵,那手上的力气也渐渐没了,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


    李淳风顺势直接将她一把抱起,压在了那铺了软软锦缎的床榻上,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身体滑到腰肢处,一发力扯断了那条绣着金色云纹的腰带。


    很快,那重重叠叠的衣服便被他脱了个干净。


    于是,在夜明珠的幽光下,他的阿箬就像一条刚从水里捞出的白鱼,微微蜷缩在锦绣堆中,一头黑发旖旎地披在白皙的身体上,只等他去撷取。


    李淳风俯身抱住她,亲吻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两只手更是在那细嫩的肌肤上轻拢慢捻,不只因为爱不释手,更为了让她化作一滩春水,更好地迎接他。


    他虽急不可耐,却也不想弄疼了他这个从未被雨露滋养过的娇□□人。


    终于,当她殷红的小嘴中发出细碎的嘤咛声,浑身肌肤开始变成淡粉的颜色,他抬起她的腰,缓缓与她融为一体。


    虽然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突如而来的撕裂感还是痛得巫箬全身绷紧,一把掐住了李淳风的胳膊。


    李淳风再次低下头,又好好地安抚了她一番,方才感觉那把自己压迫得快要疯掉的地方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李淳风犹如那征战四方的将军,驰骋沙场,纵横捭阖,只可怜巫箬像朵浪花上的浮萍,只能随着他起起伏伏,在那惊涛骇浪中直被折腾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方才在他的怀中累得睡了过去。


    第二日,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昨日文四娘已叮嘱了她,早上要早早去给公公婆婆敬茶,所以即便身子疲软,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


    结果后背立刻贴上了一个坚硬滚烫的身体,将她环抱了起来,“怎么起来了?”


    接着透进帐来的光线,巫箬看清了自己身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痕,又恼又羞,没好气地道:“要敬茶。”


    李淳风在她耳边低笑,“难为你还有精力惦记着这个,看来是我昨夜还不够努力啊……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巫箬又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心想昨夜整整弄了三次,他还要怎么努力?也是自己身子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娇弱,不然今日是肯定下不了床的。


    而且天都亮了,他是要全府的人都、都听见吗……


    当下去掰他的手,“快放开,一会儿来不及了。”


    可惜毕竟还是被折腾了一晚上,即便用了全部力气,还是不能动他分毫,当下真有些急了,回头狠狠瞪着他。


    李淳风被她瞪笑了,终于放开了手,“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帮你穿衣。”


    “不要。”巫箬坚决拒绝,钻进被子里穿好了中衣。


    再出来时,只见李淳风已经穿好了衣服,看她冒出头来,笑着将外衣裹在了她身上,“原来我家阿箬这么怕羞。”


    她继续瞪他,可心却因他这一句“我家阿箬”软了下来,半推半就地由着他帮自己把衣服穿好,下了榻来。


    可这脚刚一沾地,便知道了厉害,那小腿居然颤抖不已,要不是被他扶着,竟连站都站不住了。


    “你看,这时候就知道夫君的重要了吧?”李淳风揽着她的腰笑道。


    直气得巫箬恨不得咬他一口,自己这样,也不知谁是罪魁祸首,他居然还敢来卖乖!


    当下,狠狠在那胳膊上掐了一下。


    “疼疼疼……”李淳风配合着叫起来,连连讨饶,“夫人我错了,你可千万别把你的手掐疼了。”


    巫箬真是生生被他气笑了。


    这时,几个侍女已经等在帐外,李淳风便让她们进来,伺候着巫箬梳洗打扮,自己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待她收拾妥当,便携着她的手去给李氏夫妇敬茶。


    对这个儿媳妇,老两口自然是没得挑的,各给了一个大红包,那分量拿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早饭后,李淳风便陪着巫箬回了自己的卧房。昨夜的青庐成完婚自然要被撤去,从今以后,他们便要一起住在这里。


    本来他是想让她再睡一会儿的,没想到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小几上的一个瓷瓶上,“这是什么?”


    第130章 挖心鬼(一) 可是她的求饶没有让男人……


    李淳风自然也不曾见过此物,而能自由出入这间卧房的便只有负责打扫的侍女碧桃,他便把她叫了进来。


    碧桃看了一眼,顿时不好意思地答道:“这是今早库房拿来给我的,说是清点贺禮时发现的,但禮单上没有记录,便讓我拿来问问少爺如何處置。我正打扫屋子,便顺手放在了那儿,本想着和少爺您说的,结果给忘了。”


    听她这么说来,那瓷瓶的来历就更加可疑了,明显是有人故意混入贺禮中,也不知有何目的。


    “以后有什么可疑之物轻易不要拿进屋来。”李淳风道。


    他也在此刻意识到这宅子周围虽然设了阵法,妖邪等物轻易进不来,但是下人这方面还是要加强防范的。


    碧桃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李淳风先将瓷瓶检查了一番,确认上面没有下咒下毒,方才拔开瓶塞,递到巫箬面前,“里面似乎是一颗药。”


    巫箬示意他将药倒在纸上,只见那药丸大约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她凝眸看了许久,缓缓道:“这药好像能解我身上的毒。”


    李淳风微微蹙眉,“那‘天狼’有这么好心,下了毒又暗中送解药来?”


    巫箬也觉得不太可能,从这屡次事件来看,对方明显心怀叵测,下手狠辣,再加上巫晗那日猜测他们和妖兽还有关系,调制出專门针对巫族的毒很正常,但又送解药来就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那毒刁钻古怪,除非是制毒之人,其他人等闲是解不了的,就算是解出来了,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地送药来。


    除非是“天狼”又有图谋。


    虽然明知希望不大,李淳风还是把库房管事叫了来,查问那瓷瓶是混在谁家送的贺礼中。


    管事翻了翻账簿,说是在房宰相送来的贺礼中发现的。


    李淳风曾帮房玄龄的小儿子驱过邪,而且房玄龄这人向来正直,在各个皇子之间没有站队,想来他应当不会是故意为之,大约是在某个过程中被人悄悄将这瓷瓶混入了贺礼之中,毕竟要瞒住几个备礼送礼的下人实在不是難事。


    昨日婚礼来来往往的人也比较多,要找出个可疑的人来也不容易。


    线索似乎到这里就断了。


    两人把种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最后决定先把这药拿去给巫晗看看是否可用,另一边再派人继续查这送药之人。


    巫晗拿到药后也是奇怪,但他在解毒一道比巫箬更精通一些,反複查看后,确认此药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解药,巫箬服下应该无害,但因为那毒太过霸道,她的灵力大概需要一段时日方能恢複。


    不过在巫箬看来,能恢复已经很好了。这些日子,她虽未表露出来,但處处需要人保护,还是讓她太不习惯了。


    ——


    长安城某宅,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从主屋里传来。


    新被买进府里的侍女侍畫站在不遠处的廊下听着,只觉那咳嗽之人似乎快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脏都要咳出来了。


    这府里的少爺身子还真是弱呢,她暗想,不过模样是真好,虽然那日只是遠远瞥到一眼,但那如畫眉眼,简直连女子都要自叹不如了。


    只是也怪,这偌大的宅院,伺候的人却很少,而且每一个都沉默寡言地跟木头人似的,只知埋头干活,一点都不知道讨主子歡心。


    比如现在,这少爷都咳嗽多久了,也不见一个人进去服侍,真是没眼力见。


    她侍画当然不是这种傻子,自从听见那少爷咳嗽,便已经去厨房熬了一盅冰糖雪梨湯,最是润肺止咳,定能讨少爷歡心。


    她颇为得意地想着,瞧着四周无人,正是献殷勤的好时候,忙端着湯敲響了主屋的门。


    可是里面的咳嗽声实在是太大了,完全将那敲门声掩盖了过去。


    她便干脆直接推门进去,朝着那床榻上的人道:“少爷,婢子听您咳嗽得厉害,所以專门熬了止咳的湯水,您……”


    她话未说完,便被眼前所见吓得呆立当场,两只手劇烈颤抖起来,把汤盅都抖得磕磕作響。


    只因眼前那床榻上坐着的少爷再无半分之前见到的风采,反而尖嘴立耳,长了一张狐狸臉,身后更高高竖起五条尾巴。


    “谁让你进来的!”


    “妖……妖怪!”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侍画惊叫着,转身欲逃,可刚跑到门口,就被那里站着的阴沉男人挡住了去路。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剑。


    “不要……求求你……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侍画仓惶后退,手里汤盅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撒了一地汤汁。


    可是她的求饶没有让男人有一丝怜悯,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她的小腹,随即剑锋上扬,生生将她的肚子剖开。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的肠肚流了一地,可她却没有立刻死去,只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她面前蹲下,亲手从她的胸口掏出了她的心。


    鲜红得还在跳动的心。


    床榻上的人在劇烈的咳嗽后,已恢复了人形,看着她的血与地上的汤汁混在一起,那里还散落着切成块的雪梨。


    “她……只是想来给我送汤。”他艰難地捂着胸口说道。


    “可她看见了。”男人冷漠地说道,捏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走到他面前,冷峻的眼中总算有了点柔情,“快吃了它,不然你的伤又要裂开了。”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他有些想吐,于是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男人用没沾血的另一只手重新将他的臉转向自己,简洁地命令道:“听话,快吃。”


    他只能缓缓闭上眼。


    耳边是男人安抚的声音,“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不会让人伤害你。”


    “那个害你至此的李淳风,我一定亲手把他的心剖出来给你。”


    夏日漸至,天气漸渐热了起来,可是长安城里的人却如同回到了寒冬,一到傍晚便躲回家中,紧闭大门。


    平日里最热闹的平康坊,这些日子更是清净了不少。


    那些个青楼里的姐儿魁儿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结伴而行,原因无他,只因这段时日城中突然出了个专挖人心的鬼怪!


    还最喜欢朝青楼女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