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文学 > 古代言情 > 长安幽冥录 > 110-120
    第111章 妆奁婆(二) 骠骑大将军府,惊鸿园里……


    骠骑大将軍府,惊鸿园里,巫箬正替锦瑟诊着脉。


    今日本是受邀来做客,不料席间锦瑟却有些恶心想吐,巫箬便给她号了号脉。


    没一会儿,巫箬便輕声在锦瑟耳邊问道:“这月的葵水没来吗?”


    锦瑟一听她这话,顿时緊张起来,慢慢地点了点头。


    越翎不知两人在说什么,看锦瑟神色不对,还以为她身子出了问题,忙问:“巫大夫,锦瑟她怎么了,是不是之前受的伤又复发了?”


    巫箬收回手,看了锦瑟一眼,知道她或许已经猜到,再看着这个平日里还算稳重的男人此刻緊张的神情,脸上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越将軍不用担心,令夫人没有大碍,不过是有喜了。”


    “没事就好……”越翎正要松口气,忽听的后半句,顿时楞在当场,“有、有喜?”


    晃了好一会儿神,才欣喜若狂地反应过来:“你是说,锦瑟懷孕了?”


    巫箬点点头,说了一句“恭喜”,越翎喜得一把握住锦瑟的手,“瑟儿,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真得有孩子了!”


    锦瑟反握住他的手,唇邊眼角也是掩不住的欢喜。


    成親这么年她一直没有懷上孩子,这要在别人家,恐怕早被休了,即便不是,越翎身边的小妾通房也不会少。可他却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以前的自己只把这些当做是他对她的照顾和责任,实在太辜负他的心意。


    如今終于好了,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这世上,她的親人又多了一个。


    爹,你看到了吗?女儿现在过得很好,真得很好。


    看到两人幸福到全然忘记身边一切,只知深情对视的样子,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李淳風終于忍不住輕咳一声,道:“如此喜事,是不是该通知老将军老夫人一声?还有我家阿箬的謝礼,可别想赖了啊。”


    越翎这才从兴奋中稍微冷静下来,“来人,速去通知爹娘,还有,快快去准备一份厚礼,好好感謝巫大夫。”


    巫箬无奈,这锦瑟怀孕,她又没做什么,不过是恰好诊了出来,哪里就要什么厚礼相谢,起身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越将军不要听他胡说。”


    越翎却朝她抱拳谢道:“当日要不是巫大夫妙手回春,救了锦瑟一命,我夫妻二人又怎会有今日?淳風说的不错,这份礼是早该送的,还请你不要怪我们晚了才好。”


    锦瑟亦起身拉了她的手道:“你可一定要收下,不然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和孩子说起这些事呢。”


    他二人都如此说了,再拒绝反而拂了人家的面子,巫箬也不是那矫情的性子,便不再多言,只暗地里瞪了李淳風一眼。


    李淳風但笑不语,任她瞪着,等她又替锦瑟仔细检查了身体,确认无碍后,便带着她和一堆谢礼離开了将军府,免得碍着人家夫妻两个互诉衷肠。


    马車上,看着快把車厢塞满的所谓谢礼,巫箬有些头痛,对李淳风道:“除了藥材,其他东西你都统统拿走,没见过像你这样狮子大开口的。”


    “这是人家给你的礼物,我拿走了算几个意思?再说了,你就不担心我把那些步摇什么的拿去送给别人?”李淳风一面笑道,一面拉起她的手,轻轻磨蹭着那光滑的手背。


    手上传来的酥痒感覺,让巫箬忍不住面上微紅,别过头去看挡住车窗的竹帘:“你若真要拿去送给别人,我攔的了这次,还能拦下次?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不料李淳风却得寸进尺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除夕那天是谁在那儿吃飞醋的?”


    巫箬的耳朵最是敏感,每次都被他这一招弄的面紅耳赤,一反人前的淡定从容,所以他也就像上瘾了似的,总喜欢这样逗她。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虽然回头瞪他,可那雪白小巧的耳垂却霎时变成了淡淡的粉色,连同脖子和脸颊都像染了一层薄霞似的,整个人看上去比初绽的花瓣还要娇嫩。


    过去的她就像站在雪山之巅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山仙子,而现在却越来越有一种活色生香的味道,让他越发难以自拔。


    李淳风看得挪不开眼,忍不住倾身向前,与她靠得更近,更伸手将她禁锢在了狭窄的角落里动弹不得。


    “你又要做什么…”巫箬被他弄得呼吸渐乱,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在红藥的院子里,他亲她的那一幕。


    现在想来也不禁面红心跳,那时怎么就放任了他?


    可李淳风却不知是不是故意,居然在離她不足寸许的地方用更低沉的声音道:“你想我做什么?”


    巫箬正想说你快离我远些,下一刻,唇上已是一热,竟被他直接封住了唇。


    “唔……”她猝不及防间轻哼出声,那声音连自己听了都害臊,忙两手并用地推他,“别闹…”


    自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意后,她虽不像别的姑娘那样死不承认,也不太介意别人看出他俩的关系,对她指指点点,可这毕竟在大街上,万一竹帘荡起来被别人看见怎么办?这可是大白天啊……


    可是李淳风却全然不顾,反而强硬地将她抱住,重新封住那张不听话的小嘴。


    这一次,他不再像上次那般浅尝则止,反而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


    巫箬身子一僵,对这个情况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只能感受到他的舌头舔过她的嘴唇,还、还不放过她的舌头,搅得她嘴中津液渐起,连气都呼吸不畅起来。


    最古怪的是,自己不仅不覺得讨厌,反而被他亲得身子都有些发软,难不成还中毒了不成?她正莫名,便感觉到他呼吸渐重,一只手按在她的腰间,越收越緊,另一只手则探到她的脑后,让她更紧地贴近自己,同时,唇上吸吮的力度也越发重了起来。


    她不明所以,无能为力,只好任他为所欲为,殊不知这种突然而来的乖巧差点让李淳风控制不住自己一口把她吃进肚子里。


    幸儿紧要关头,他突然放开了她的唇,喘着气将头埋进她的颈窝,紧紧抱着她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112章 妆奁婆(三) 巫箬靠在车壁上……


    巫箬靠在车壁上,几乎承受了他所有的力量,只觉他抱着她的力度大得吓人。


    “你最近有些不对勁。”好一会儿后,她终于伸出双手轻轻环抱着他,轻声说道,“你在不安什么?”


    埋首在她颈窝的李淳风眼神一深,正如她所说,混杂着不安与一些别的东西,可是他又要如何说起他心中的担心。


    担心她会突然离开他,担心她的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人……这些话他说不出口,更怕说出来一语成箴。


    所以他只能掩去眼中的一切痕迹,抬起头将她的额发轻挽到耳后,故作轻松地笑道:“当然不对勁了,我这一天吃饭的时候想着你,睡觉的时候也想着你,怕那相思病是彻底治不好了。”


    “油嘴滑舌。”巫箬推开他,被他这一打岔也就忽略了他的異样,“我要走了。”


    李淳风“哀怨”地看着她:“阿箬,你又始乱终弃。”


    巫箬不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下了马车,就在剛才“胡闹”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水月堂的门口,此刻小元和小音正悄悄躲在门后瞅着他们两人。


    “巫姐姐,你的臉怎么红了?”小元咬着手指,从剛才就很好奇,怎么马车都到了好一会儿,他们还不下来。


    巫箬被他这一问,臉上更红,突然意识到这长安城的姑娘虽热情奔放,但大概也不会在成亲前与男子在马车上……这般吧?她是不是太随意了些?更重要的是,李淳风会不会因此轻视了她?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结果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只是那神色低沉得一点不同刚才,不过这異样在看到她回头时飞快隐去了。


    “小鬼头,你巫姐姐刚得了好些礼物,高兴得臉红,你怎么故意揭她的短?”李淳风笑着从马车上下来,随即将那些个大盒小盒通通搬去了水月堂里。


    “哇,好多东西!”小元高兴地围着礼盒直转,小音也好奇地打量起盒子里的礼物,“这送礼的还挺懂事,知道咱们缺药材,送了不少呢。呀,居然还有胭脂水粉和首饰!”


    毕竟是姑娘家,虽然做了鬼还是天性爱美的,她好奇地拿起一盒水粉小心打开,顿时一股淡淡的玉兰香扑面而来,“好香~”


    小元见状立刻也凑过去,“小元也要聞!”


    小音不让,把手举得老高,急得他拼命直跳,可是藕节似的小胳膊还是够不着,逗得巫箬和李淳风都忍不住笑了,这小家伙一着急,怎么連做鬼的本事都忘了。


    就在这时,青衣车夫突然走到李淳风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便见他笑意一敛,对车夫道:“告诉他们,我马上到。”


    随即对巫箬抱歉一笑,“大理寺有事找我,我先去一趟,你记得好好吃饭,别又忘了时辰。”


    巫箬点点头,看着他上了马车一路远去,这才回水月堂开始整理那堆东西,打算把能用的药材都挑出来。


    差不多整理到一半时,她突然在一个盒子里发现了一条轻纱披帛,上面的血迹虽已洗去,但她还是认出这就是锦瑟的那条越女纱。


    这条披帛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定然是仔细收着的,所以绝不可能让下人拿错了。而且此物也算宝物,就算不需要了,也当还给李淳风才对,怎么会送给自己?


    难道……是李淳风授意锦瑟和越翎这么做的?


    他将这能稳定魂魄的越女纱给她,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巫箬有些心驚,联想起他刚才的異样,和这些日子表现出的莫名不安,突然明白过来。


    那天她和狐绥的话被他听到了。


    ——


    当李淳风赶到工部劉侍郎家时,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都已等候在那儿。看着两人的神色,他没多问,只道:“屍体在哪儿?”


    两人将他帶进了一间屋子,看上去明显是女子的闺房,只是此刻它的主人正冰冷地趴在梳妆台前,身上还穿着在家的常服,一头青丝盖住了脸。


    李淳风上前,伸手就要拨开她的头发,而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却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原地,将目光从屍体上挪开,倒不是他们怕死人,只因做官多年,他们还是头回见到这样诡异的尸体……


    “这确定是工部侍郎的女儿?”李淳风沉声道。


    两人点头,大理寺少卿又补了一句:“今年年芳十九。”


    十九……可眼前这尸体满脸皱纹,連手上的皮肤都已松弛,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八十岁了。


    这样诡异的情况,排除弄错身份的可能,他大概知道他们两人为何要叫他来了。


    “具体情况可都问了?”他道。


    刑部侍郎道:“劉侍郎痛失爱女,听聞此事后差点晕过去,现在正在房里休息,我们便问了劉小姐的貼身侍婢,据她所说,这劉家小姐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一切正常,中午用完膳后准备午睡,结果她在门外突然听到一声响,跑进来一看,发现她家小姐趴在梳妆台上一动不动,她以为是晕倒了,上前一看,结果被吓得驚声尖叫,这才招来了其他人,发现刘小姐已经死了。”


    李淳风似乎已能看到当时那婢女拨开青丝看到自家小姐年轻的脸突然變成这样苍老时的惊恐,只是……“她既为貼身丫鬟,怎么会在外面守着?”


    大理寺少卿与刑部侍郎对视一眼,他们之前也问了这个,只是现在恐怕还要让那名叫梅香的婢女亲自来说才更仔细,便道:“具体情况我们也来不及问,不如让人把那婢女帶来,李太史亲自问她吧。”


    李淳风知道他们肯定是发现了古怪之處,但毕竟与工部侍郎同朝为官,有些事不好直说,便道:“也好。”


    很快,梅香被带了过来,想到她看到刘小姐的尸体大概会恐惧,李淳风在旁边的厢房提问了她。


    梅香是被两个差人架着进来的,看样子估计受了尸体和审问的双重刺激,眼神惊慌涣散,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大概是求老天保佑什么的。


    差人将她架进来后,一松手,她便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刑部侍郎厉声一喝,“梅香,一会儿大人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不得隐瞒,听见没有!”


    梅香浑身一个哆嗦,抱着身体直发抖,哪还说得出话来。


    李淳风看了刑部侍郎一眼,示意他稍安,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那符纸竟无火自燃起来。他拿着它在水杯上一划,然后亲自端了杯子递到梅香面前。


    “喝吧。”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和不容拒绝的威严。


    梅香呆呆地看着他,颤抖着双手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水喝了。


    那符纸有镇魂的作用,很快,她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虽还是害怕,但身体不再发抖。


    李淳风这才道:“梅香,你和死者刘宛如是何关系?”


    梅香面露悲戚之色,双手撑地,垂首道:“回大人,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伺候。”


    李淳风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看得出这是个懂规矩、有进退的人,容貌也很普通,處處都符合这长安城大户人家给自己女儿选丫鬟的标准。


    尤其他早有耳聞,这刘宛如和她那侍郎爹长得极像,简而言之,跟美人这类词大概是没什么关系的。这样的话,贴身丫鬟更不可能选容貌好的了。


    不过看梅香眼中的悲伤不似作假,想来与这个刘小姐的感情还算不错。


    于是李淳风道:“你既是刘小姐的贴身丫鬟,如何不在房内伺候?当时伺候的人又有哪些?”


    梅香搖搖头,“小姐不喜人多,贴身丫鬟就我一个,只是这段日子,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小姐,她不爱让我跟着了,尤其是回房的时候,常常一个人独处。”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异常?”


    听到李淳风这么问,梅香明显愣了愣,眼神有些晃动,飞快地看了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一眼后,低声道:“小姐、小姐这些日子是有些不对劲,以前她都很少出门,只在家中看书,可是最近三不五时就会出门,有时是赴其他小姐们的聚会,有时我也不知去了哪儿。这些,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两位大人了。”


    大理寺少卿板着脸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那么多废话作甚?问你两次不过是看你有没有撒谎!”


    梅香肩膀抖了一下,愈发小声地说道:“婢子不敢说谎。”


    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两人则互相对视一眼,刚才在提审梅香的时候,确实已听她说到刘宛如有异,再加上刘宛如死得诡异,顾虑到工部侍郎的面子,便不想趟这趟浑水。


    毕竟谁都知道,这刘侍郎背后有太子做靠山,平日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自己那个丑女儿冠以了才女之名。现在女儿死了是一回事,如果还由此牵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肯定从此把他得罪得死死的。所以他们两人便没有往下问,只以死状不同寻常,需钦天监介入为由,叫来了李淳风,那么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他顶着。只是没想到这梅香嘴上没个把门,说出这话来,不是惹他怀疑吗?


    当下,两人都暗中打量着李淳风的脸色,却见他并无异常,仍只是平和地对梅香道:“你具体说说你家小姐不对劲儿在哪儿,直说无妨,我保你无事。”


    梅香听到此言,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她之前吞吞吐吐,大半是被吓的,但也有小部分原因是怕自己因为说话不妥受到牵连,但此刻听他如此承诺,又见他神情举止确实不同于另外两人,心中不由信任了几分。


    其实她现在就是不信,又能怎么办呢?


    沉默了片刻后,梅香终于道:“禀大人,小姐不对劲的地方在、在于她这段时间突然變得好看起来了。”


    听闻此言,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都觉得有些荒唐,这刘宛如都十九岁了还未嫁出去,就是因为长得不好看,他们之前也曾看到过一眼,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哪有半分闺阁女儿的动人之处,现在怎么会短短时间之内突然變得好看起来?


    李淳风则微微皱眉,说出的话更耸人听闻,“怎么个好看法?变成了别人的样子?”


    听的另外两人连连咋舌,这钦天监平日处理的都是些什么古怪事啊。


    梅香听后却摇摇头,道:“小姐还是小姐的样子,具体地方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变得好看了,大人可以去问问城中其他府上的小姐,她们都这么说,所以才会破天荒地邀请小姐去参加她们的聚会。”


    城中贵女们的这些陋习,李淳风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竟势利至此。他缓缓道:“是何时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


    他心中怀疑,莫不是媚姬那面镜子又落到了刘宛如手里,所以才会突然变美。


    可梅香却道:“大约在两月之前。”


    “那你可知刘宛如两月前遇到了什么陌生人,或者任何不同寻常的事?”两月之前,镜子还在媚姬手里,那这个可能性也就不大了。想来那刘宛如一个大家闺秀也不敢吸食生魂。


    梅香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奇怪的事,小姐一向不爱出门,几乎没见过外人……”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小姐那个时候好像说过两次,半夜时常听到门外有人吆喝,好像是梳头什么的。大人您也看到了我们府里的情况,别说半夜根本不可能有人吆喝,就是有,小姐的闺房在最里面,怎么会听到?我们也就没当真,只以为小姐天天憋在家里憋出病来了。可现在想想,小姐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


    听到这儿,李淳风心里大概有了计较。这刘宛如明显是被妖邪吸走了寿數,才会在死时显出衰老的模样,而不是像那些被吸走精气的人那样变成干尸。可一个人的寿數是由天定的,除非本人同意,邪魔根本没办法夺取。但世间妖邪最会窥探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欲望,刘宛如一直因为容貌备受白眼,想来一定很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张美丽的容颜。这种渴望吸引来了妖邪,所以她才会听到别人听不到的话,而一旦她心中软弱,受到蛊惑,守护宅院的门神便再无作用,妖邪悄无声息地地进入府中,家中人自然发现不了。


    因为太想变美,刘宛如定是与对方订下了契约,可条件就是,满足她愿望的同时,让她付出寿数作为代价。


    这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大大不合算的买卖,可刘宛如却坠入自己心中魔障,一叶障目,难以自拔。


    只是她大概不曾想过,就为了两个月的美丽,她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是那妖邪太贪心,还是她的寿数本来就所剩无多?


    李淳风陷入沉思,无论如何,现在都必须将那东西找到才行。它既然能和刘宛如做交易,自然也能和别人做,这长安城里爱美的女子可是数不胜数的。


    想到这儿,他对梅香道:“事情经过我大致知晓了,你不用担心,你的事我自会同刘侍郎讲,让他不要迁怒于你。”


    梅香闻言,顿时磕头道谢,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定是那一言九鼎之人。


    第113章 妆奁婆(四) 渐晚时分,天上下起了雨……


    渐晚时分,天上下起了雨,不大不小,还帶着料峭的春寒。


    巫箬撑着素色纸伞,仰头望着阴沉的天色,眼中晕染着化不开的墨色。


    她的背后是通往李府的必经路,但她没有进去,任凭雨脚打湿她的裙摆和鞋袜。


    丝丝寒意顺着腿緩緩爬升到她的全身,讓她浑身冰冷,比在寒冬腊月里还要冷。


    不知站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辘辘”的車轮声,在離她不远的地方停下。


    巫箬轉过身,看见李淳风正从马車上下来。


    他本想叫她,可目光落在她另一只手上的扁平木盒时,整个人停在了那儿,眼神中浮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東西。


    他这个样子,已足以说明一切。巫箬心中最后的侥幸也没了,只将手中的木盒緩缓举起,“这条越女纱,是你讓锦瑟放在里面的?”


    李淳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缓启薄唇,说道:“是。”


    巫箬眼中寒气頓起,“你偷听了我跟狐綏说的话,现在又用这東西来試探我,是吗?”


    以他的周密,不該想不到她会凭着这莫名出现的越女纱猜出他已发现她的秘密,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他做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他就是想看她的反應,故意試探她会不会把她的秘密告诉他。


    她知道他从来不是表现出的那般简单,可她也没想到他会把那份算计用到她身上。是她昏了头,居然还以为这世上当真有人可以不问她的过去。


    “阿箬,你听我说。”李淳风被她眼中的敌意狠狠刺了一下,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可她身上却突然散发出凛冽的气息,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横隔在他们之间,“不必多说,你想要的,我都清楚了,但很抱歉,那些我都没办法给你,长安城中身世清白的女子多的是,你大可以找到更好的。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我很感激,但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说罢,手中的木盒摔落在地,她亦轉身就走,消失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


    李淳风站在雨中,一颗心沉到了最深处,那雨丝再冰冷,也比不过他此刻的心寒。


    没错,他的确如她所说,是在试探她,也想过她知道了可能会有什么反應。但他还是想试一试,她是否能够选择信任他。


    他不想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层不能触碰的纱。


    可现在的结果说明,无论他做多少事,在她心里,他仍然只是一个外人。


    脚下,木盒被摔裂了,掉出那薄如蝉翼的越女纱,被地上的雨水侵染得污秽不堪。


    这场春雨过后,原本已经开始回暖的天气又冷了下来,但这还是拦不住长安城中夫人小姐们做春衫的热情。这日,青荷便接了吩咐,去给曲池边上的一户人家送新衣。


    想到路程挺远,秦妙衣专门给她安排了驢車,她难得坐一回,兴奋极了,一路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景色。


    待到曲池,虽已是夕阳西下,但大片湖水早已解冻,清风吹动水面上倒映的余辉,也拂乱了两岸初初抽出的嫩枝。


    她把东西送到后,正要往回走,却突然瞧见桥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白衣青衫,比周围的美景还要讓她惊喜。


    她立刻跑了过去,只见李淳风正站在青石桥的边缘,脚下碧水映出他挺拔的身姿,可他望着湖心的目光却帶着从未见过的黯然,甚至都没察觉到她的出现。


    青荷心里有些失落,可随即想到,他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頓时担心起来,忍不住走过去,輕声喊道:“公子?”


    一开始,她都是叫他李太史或李大人的,可是妙衣阁里的人都喊他公子,看到秦妙衣对他的恭敬态度,她也慢慢猜出这妙衣阁的真正主人大概是他,所以她也就跟着别人这样叫他,只觉这两个字喊出来,好像与他的距離又更近了一些。


    听到她的声音,李淳风的目光这才微微一动,转向她的方向,声音颇有些沙哑,“青荷?你怎么在这儿?”


    “秦姐姐让我来送衣服。”青荷忙道,看他脸上带着几分憔悴,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小心问道,“公子看上去有些疲累,可是遇到烦心的事了?”


    李淳风眼中的黯然之色更深,唇边礼节性地浮起一丝笑,“没事。”


    这笑中的苦涩,连青荷都感受到了,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公子是不是和巫大夫吵架了?”


    听到她的话,李淳风脸上的神情顿时淡了下来,连唇边仅有的笑也彻底没了,目光重新投向水面,不再看她,“青荷,你該回去了。”


    从未有过的疏离语气,让青荷面露惊惶之色,仿佛这才发现他与她的距离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近,心中顿时失落无比,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多嘴,可是我、我只是担心公子而已。”


    她的话让李淳风目光微动,侧头一看,才发现她单薄的身体在料峭的风中瑟缩着,虽然努力忍耐,但眼角已经泛红。


    是被自己吓到了吗?


    他輕叹一口气,转身看着她,“该道歉的是我,心情不好,却迁怒了你。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妙衣阁。”


    青荷连忙摇头,“不用麻烦了,秦姐姐派了驢車送我。”


    “妙衣这么大方?正好,那就当是你送我吧。”


    李淳风重新露出笑来,一句话把青荷也逗乐了,她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点点头:“只要公子不嫌弃。”


    李淳风便朝桥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青荷,妙衣这样叫我是习惯使然,你并非我府中的奴婢,不必如此的。”


    青荷走在他身后的地方,脸上泛起几分红晕,手里不停揉搓着手帕,小声道:“可我也习惯了……”


    我是真正喜欢这样叫你,这后半句却是不敢輕易说出口。


    李淳风失笑,“随你吧。”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停驴车的地方,车夫一看李淳风也来了,忙上前行礼。


    李淳风示意他不用多礼,让青荷上了车,自己却同车夫一起坐在了车辕上。


    青荷有些傻眼,她原以为他会和她一起坐的,忙道:“公子,这怎么能行?你进来坐吧,我坐车辕就行。”


    李淳风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挡了回去,“哪来那么多讲究?你快坐好,要走了。”


    随即示意车夫出发。


    驴车自然不如马车平稳,青荷站不稳,只好在车厢口坐了,从车帘的缝隙里悄悄打量着他的侧脸。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比她在村里见过的、在妙衣阁见过的男子都好看,而且待她比所有人都和善。虽然当初那些男人没有真正侵犯她,可每每想起那些肮脏的手摸过她的身体,她都觉得自己也是脏的了,可是他从不曾因此看低过她。


    青荷轻轻摸着手背上刚才不小心被他碰到的地方,唇边溢出满足的笑意。


    对她来说,能这样靜靜地看着他,静静地呆在他身边便再无奢求了。


    来时漫长的路,回去时却如此的短暂。青荷只觉一晃眼,妙衣阁居然就到了。看到李淳风,原本在铺子里做活的姐妹们都纷纷跑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和他说话,而当看到她也从车上下来时,她们中有些人的眼神就变了,尤其是小霜,看着她的目光满是羡慕和嫉妒。


    青荷只觉身上轻飘飘的,头一次不再畏缩,反而迎着她的目光,走到李淳风的身边,轻声对他道:“公子,我先进去了。”


    李淳风道:“去吧,今日跑着一趟也累了,早些休息。”


    她垂首“嗯”了一声,旁边年纪最长的阿琴打趣道:“公子怎么这么关心青荷?我们可不依,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顿时都齐声起哄,“可不是,公子偏心!”


    李淳风无奈,“我看你们是又想吃天香樓的点心了。”说着,便从腰带上解下钱袋递给她们。


    大家自然欢呼雀跃,这时,秦妙衣的声音传了过来,“公子这样,可要把她们惯坏了。”


    “无妨,难得今日大家高兴。”李淳风淡淡一笑,朝她走去,“去樓上给我煮些茶吧。”


    秦妙衣称了声“是”,用眼神示意众女注意分寸后,跟在他后面上了二楼。


    二楼最角落里的雅室没有摆任何成衣,只设了最简单的坐榻,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李淳风进去之后,脸上所有的笑意都褪散而去,只有些累地在坐榻上盘腿而坐。


    秦妙衣看出他心情不好,却没有多问,只安静地在他对面煮着茶。


    过了许久,当雅室里开始弥漫茶香,李淳风这才缓缓开口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秦妙衣舀了一杯茶,双手呈到他面前,“如公子所料,确有几家夫人小姐据说也听到过类似‘梳头’的声音。”


    “她们的样子可有变化?”李淳风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


    秦妙衣道:“只有一户姓赵的夫人看上去好像的确比以前好看了,只是说不出具体哪里有了变化,我见她的情况与公子说得类似,便派人去仔细查了查,发现赵家是做米铺生意发家的,发家之前夫妻俩感情还不错,但有了钱后,这赵老板就一连纳了三房小妾。赵夫人年华已逝,想重新用美貌将自己夫君的心拉回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的确如此。”李淳风说道,“接下来,我会留意,你就不用费心了。”


    秦妙衣见他茶也没喝几口,自始至终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走到雅室的一角,从木盒中拿出一个黑色的陶埙来。


    “公子,可还记得这个?”


    李淳风微微一笑,“你还留着?”


    秦妙衣笑着走回坐榻,“公子当年教我吹的曲子也还记得呢。”说罢,将那陶埙放到嘴边,手指轻按孔洞,“呜呜”地吹起来。


    埙声低沉而缓慢,像极了寒江上孤独千年的风,李淳风听得入了神,眼中亦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一曲吹罢,他的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这首《寒江残雪》倒挺应景。”


    第114章 妆奁婆(五) 秦妙衣放下陶埙,浅笑道……


    秦妙衣放下陶埙,浅笑道:“当年爹娘雙雙去世,我每日都哭个不停,公子为了逗我开心,特地教我吹埙,我那时还小,听了这曲子,結果哭得更加厉害,害你被夫人大骂了一顿,这事公子可还记得?”


    李淳风亦是一笑,“娘气得饿了我一天,这么深刻的事怎么会忘了。”


    “当时夫人还问你,好端端地为何要吹这首曲子,公子可还记得你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李淳风听了她的话沉默下来,只看着手里的茶盏,秦妙衣便接着说道:“你说,雪夜虽然孤寂难捱,但之后便是生机盎然的春日,既然有值得期待的未来,今日便不該消沉绝望。”


    “妙衣,”李淳风苦笑迭迭,“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信口胡诌?当时教你吹《寒江残雪》,不过因为我就会这一首,想在你面前卖弄罷了。”


    “夫人早就跟我这么说了。”秦妙衣道,“可那时我还是觉得,公子你说得也挺有道理,我虽然父母双亡,卖身入府,可夫人并没有把我当奴婢看过,公子你那时也才六七岁,难得回来一次,还要想办法逗我开心,我在这世上并非以为的那样无依无靠,等寒夜过去,终会迎来明媚的春日,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是嗎?”


    李淳风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舉起手中茶盏朝她一舉,“那时也多亏有你,我至少有了个不会突然消失的玩伴。”


    “公子小时候的事,妙衣也曾听夫人说起过一些,听说常常看见你一个人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说笑笑,就像有人在陪你玩一样,一开始无论老爷夫人还是家里的下人都被你吓了一跳,以为你撞邪了呢。后来袁天师来了,才知道公子你天生与我们是不一样的。”秦妙衣用怀念的口气说道,“本来我还挺害怕的,可是后来看你跟我们长得也没什么不同,依舊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依舊会因为捣蛋被老爷骂,我就慢慢不害怕了,还对你的事挺好奇。公子定不知道,有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对着墙上的一个影子说话呢。”


    听她说到这儿,李淳风淡淡一笑,亦浮出怀念的神色,“那不是影子,是一种叫‘影魅’的小妖怪,一直寄居在岐山的家里,打我记事起,就认识它了,它话很多,總是叽叽喳喳的,所以我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喳喳’。”


    “原来它们都有名字的啊……”秦妙衣輕声道,“看来在公子心里的确是把它们都当作了自己的朋友。只是那天晚上,我听公子和它的对话,似乎是在告别。”


    李淳风沉默着饮了口茶,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它们也有它们要走的路。”


    “所以公子的玩伴總是这样不见了嗎?”


    李淳风不語,更证明她说的是真的,秦妙衣看着这个与她一起长大既是主子又待她如亲人的男子,缓缓道:“说来不怕公子生气,从那一天起,我突然就明白了公子为什么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因为你害怕被大家排斥,害怕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可我看得出,就算大家都在你身边,你还是寂寞的,因为你看到的,我们看不到,你想要交朋友的,却没办法永远做朋友,你一直没有遇到那个和你一样的人。”


    “可是现在巫姑娘出现了,我从公子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就是那个你一直在等的人。她能见你所见,想你所想,她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既如此,公子可不可以听妙衣一句话?你心里既只有她一人,那便收回对别人的好,全都放在她一人身上,这样哪怕对其他人残酷些,也好过讓她们心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席话虽輕言细語,却不啻风雷霹雳,李淳风听了,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他从未想过妙衣竟将他看得如此透彻,也未想过她会这般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留情面地规劝他。


    她当然知道,这番话说出来可能会讓她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为何?只因忠言逆耳,向来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说,


    沉默了許久后,李淳风放下手中茶盏,改盘坐为跪坐,高举双手于胸前,说道:“妙衣,都说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你这番话,我李淳风铭记于心,以后言行不当之處,也还请你多加鞭策。”


    说罷,长揖致谢。


    “公子,这如何使得?”秦妙衣慌忙扶他,“你这不是折我的福气吗?”


    可她那点力气如何扶得动他?李淳风硬是行完了礼,方才直起身来,“你今日提醒,我方才察觉自己所做之事多有鲁莽之處,所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一礼你受之无愧。”


    秦妙衣说不过他,只好无奈一笑:“明知我听不懂,公子就不要在我面前掉书袋了。不过反正今日也得罪了你,以后便如你所说,定会盯紧你的一言一行的。”


    “那我一定感激不尽。”李淳风只觉胸中郁結之气舒畅了不少,看到外面天色已黑,便站起身道,“不早了,我再呆下去,那又是不合规矩了,秦老板,告辞了。”


    秦妙衣要送他,可他却道:“不用了,免得又兴师动众的,放心,以后你这妙衣阁,我一定少来。”


    说罢,从窗户跃到外面的屋顶,几个起落,人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秦妙衣站在窗前,望了許久许久,末了,淡淡一笑,垂眸对自己道:“该放下了。”


    ——


    身为鬼类,对周围气息的感觉是十分敏锐的。自从那日巫箬淋了一身雨回来后,小音和小元两个小鬼便察觉到水月堂里的气氛不对了。


    往日里每天必来的李太史一连好几天都没再出现,而巫姐姐脸上也少了许多笑容,有时还会莫名走神,有一次甚至把给病人的药都拿混了,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人小鬼大的小音眼珠子一转,悄悄跟小元咬起了耳朵,“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小元手里正玩着李淳风上次来送他的鲁班锁,可是怎么拆也拆不开,一听此话,顿时着急了,“吵架了……那是不是李太史就再也不来了?不要不要,他说过要教我玩这个的。”


    小音一指头敲在他头上,“都这个时候,你还就知道玩。告诉你,要是他们真得吵架了,分开了,你以后就再没玩具玩,也没热菜热饭吃了。走走走,我们去问问青姐姐,看她怎么说。”


    说罢,拉着小元的胳膊化作一道阴气飞去找青儿了。


    巫箬天黑后才看完诊回来,一整天忙得几乎水米未进。等打开门,才看见两个小鬼居然不在,整个水月堂冷冷清清的,连虫叫的声音都没有。


    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头上只有漆黑的天,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曾经无比熟悉,可自从来到长安后,似乎已许久不再有过。


    巫箬认为自己肯定是饿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将药箱放下后,便去灶屋里想给自己做点吃的。可当她点燃灶屋里的油燈,看着那些冷锅冷灶,才发现什么食材都没有。


    是啊,这个地方自从他来了以后才有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如今他不再来了,自然什么都没了。


    巫箬的目光落在那条搭在灶沿上的襜衣上,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去年重阳的时候,他站在灶前,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端着菜盘,让她系襜衣的样子。


    黛眉轻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几日为何走到哪儿都能想起他,顿时有些烦躁,干脆出了灶屋,结果差点踢到角落里的小坛子。


    那是冬日里她专门用来装雪的坛子,是他花了许久工夫搬到这阴暗处来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水月堂里竟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巫箬站在灶屋的石阶上,夜风将她手里的油燈吹得忽明忽暗,而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光逡巡,不知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从前面传来。


    她惊讶抬头,只听那敲门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再熟悉不过的节奏,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节奏。


    手蓦地握緊,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该去开门。


    她说过,让他不要再来,可如果她不开门,可声音会和以往一样一直敲下去吗?


    她犹豫着,徘徊不前,没想到那声音却突然停下了。


    巫箬心里一空,他这是走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竟飞快地跑了过去,想也不想便将门打开了。


    今夜没有月色,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可怜地挂在天幕上发出微弱的光,可她还是第一眼就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


    原来他没有走。


    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可她的语气仍旧同她的眉眼一样冷淡,“李太史深夜造反,不知有何吩咐?”


    李淳风站在檐下没答话,只一直看着她,仿佛很久没有见过了似的。


    巫箬看他不说话,莫名火气,冷道:“如果没事,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就要关门,却被他一把撑住门板。


    李淳风緊紧盯着她,哑声道:“阿箬,我想你了。”


    第115章 妆奁婆(六) 抓着门板的手指因为用力……


    抓着门板的手指因为用力有些泛白,巫箬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的话,只道:“这些话你留着说给别人听吧。”


    “可我只想说给你一个人听,我等了二十几年,终于等到你,我不会放你走的。”


    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放低身段,要么解释要么道歉吧?他倒好,口气居然如此强硬蛮横,巫箬原本还有些松动,此刻听了,气劲儿越发上来了,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放法。”


    说罢,一掌朝他劈去,想逼他后退,自己好关门。孰料他抬手一格,随即闪身钻进了鋪子。


    巫箬轉身擒他,李淳风且战且退,又从后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要开阔不少,两人居然真得过起招来。


    只是巫箬越打越心惊,这人的拳脚功夫怎得比平日里厉害了不少,雖只守不攻,但几十招下来,居然漸漸占了上风。


    心头争胜心顿起,手指一掐,药圃里的花草突然拔地而起,长成参天大树一般高大,一朵朵一枝枝都张牙舞爪地朝他扑去。


    李淳风身上金光陡现,袖中飞出一柄式样古朴的长剑,而非往日的桃木剑,如长虹贯日一般,将那些枝叶花瓣都尽數斩落,同时手中數枚符纸飞出,定在那药圃周围,那些个药草顿时又恢复到原来大小。


    法术被破,巫箬气得一扬手,皓腕之上金铃一晃,清脆的铃声剛剛响起,一道白光从李淳风身后的卧房□□出,化作一道人影拦在了她的身前。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巫箬愣了一愣,随即紧张地收回手,“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无奈一笑,“有话好好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


    只见这个突然现身的男子,身形半虚,明显只是魂魄之态,而两人亲昵的语气,更是讓李淳风胸口一堵,难道这就是那个她哪怕死也要救的人?


    可是等来人轉过身来看着他时,那胸口的郁结之气便彻底散了,只因眼前男子的模样和阿箬很是相似,只是眉眼更深,棱角更分明罢了。


    李淳风顿时覺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便见来人朝他微微一笑,如空谷里的清风,不惹凡尘,“久闻李太史大名,今日總算得以见面了。”


    李淳风忙把剑一收,拱手道:“讓尊驾见笑了,还不知尊驾是……”


    男子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我是阿箬的兄长,单名一个晗字。阿箬性子急,你别生她的气。”


    “巫晗兄言重了,是我惹她生气了。”李淳风道,目光直瞅着巫箬。


    巫晗看了身边的妹子一眼,见她把臉别到了一边,道:“我也很久没看见她如此动怒了,不过就是一点误会,好好解释便是,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这话也不知在对谁说。


    见未来大舅子对自己还算客气,李淳风忙上前拉巫箬的手,再无剛才的强横,只一臉可怜模样地看着她,“阿箬,我知道错了,我、我只是见你听到紫云精时颇为在意,才会去偷听你和狐綏说话的,我承认,听到你说豁出命去也要救一个人,是有些吃醋,可我不知道你要救的人是你兄长啊,而且我送越女紗来也不全是为了试探,也是想帮你一点忙……”


    巫箬被他说得肉麻,想抽回手来,却被他牢牢抓着,余光又扫到巫晗正打趣地看着自己,顿时更覺无地自容,怒道:“放手!”


    可李淳风不仅不放手,反而还向巫晗求助,“大舅子,你帮我说说情吧,我真得知道错了。”


    巫晗被他这称呼逗乐了,笑意更深,巫箬则羞得满臉通红,抬起另一只手打他,“谁是你大舅子!”


    李淳风握住她的手腕,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过要娶你的,巫晗兄自然是我大舅子。”


    巫箬两只手都被他抓着,说又说不过他,眼睛都气红了,正要抬脚踹他,忽见巫晗身形闪烁,又是灵力不济之像,心头顿时一慌,“哥哥!”


    这下,李淳风立刻放开了她,还从袖中取出了越女紗,一掐法诀,薄纱迎风而长,覆在巫晗身上,化为了轻衫模样。


    越女纱有定魂之效,暂时稳定了巫晗的魂魄,只是巫箬仍旧不敢让他在镜外久待,也顾不得和李淳风置气,将他送回了屋。


    这还是李淳风第一次进巫箬的卧房,只见里面一点不似女子的闺房,到处摆满了柜子盒子,也不知里面都藏了些什么。


    难怪她那香囊里老是能拿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巫晗已进了青铜镜中休息,从刚才的脸色来看,应该无碍。


    李淳风看出那镜子也是一件定魂凝魄的宝物,却没有将巫晗魂魄上的伤彻底治好,所以巫箬才会想借紫云棺一用吧。


    狐綏和小八离开已经有段时日了,她面上雖无事,但私底下一定在想办法寻找夏启后人,自己这时候惹她生气,也是自作自受。


    见巫晗没事,巫箬心中略松了口气,一转身,看见李淳风正站在自己身后,有心想赶他走,不料肚子却在这时咕噜噜噜地响了起来。


    她本来就饿,刚才还跟他打了一场,此刻自然饿得更加厉害了。


    “你还没吃饭?我去给你做。”李淳风不等她拒绝,便一阵风似的跑进了灶屋,没一会儿,便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撒着葱花的面汤上面还卧着一个黄澄澄的鸡蛋和几根翠绿的青菜。


    刚才在灶屋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他又是从哪儿找到这些东西的?巫箬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不想理他。


    李淳风把面条端到她面前,陪着笑脸道:“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面香味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巫箬只觉腹中更饿了,心想这面反正也是自己家的,不吃浪费,便绷着脸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看她肯吃,李淳风總算放下心来,静静坐在一旁守着,只觉那素白的面条滑过她红润的唇,竟是这等赏心悦目之事。


    虽然不愿承认,可面条的味道实在太好,巫箬不仅把一碗面全吃光了,就連面汤都喝去了一半。


    这个动作跟所谓的淑女举止是靠不上边的,可没关系,他家阿箬天生丽质,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李淳风一边想,一边看得挪不开眼,可巫箬吃完了面端起碗就朝灶房走,愣是不看他一眼。


    他忙跟着她走了过去,看她把碗放下,便径直拿过去洗了。


    巫箬瞪了他一会儿,转身又去药圃查看那些被殃及池鱼的药草。刚收拾好一株,后背蓦地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一双手环抱住她的腰。


    她去掰他的手,他却抱得更紧,两人又较劲了一番,巫箬才终于不再挣扎。


    李淳风在她耳边轻叹一口气,“以后可不敢再惹你生气了,哪有一上来就直接赶人的?”


    巫箬不理他,他也不怕,反正现在人在怀里跑不了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总算落了地。


    半空中,青儿看着两个小鬼道:“你们确定这是吵架了?”


    小音目瞪口呆,小元则把手里的鲁班锁一举,“我要去找李太史!”


    结果被青儿一把拉了回来,“别闹,让他俩好好呆一会儿,今晚你们就先去我家住吧。”


    说着,化作一股青烟带着两个小鬼走了。


    ——


    长安城某处。


    “婆婆,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脸好像又要变回去了!”


    “趙夫人,老婆子之前就同你说过了,一个月的寿数换一个月的美貌,现在期限已至,美貌自然要收回。”


    “不!我还没有怀上孩子,我还不能变回去!我再拿一个月的寿数和你换,求求你!”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便請坐吧,老婆子这就为你梳妆。”


    趙府背后小巷。


    身穿粉红小褂的婢女接过对方递来的金锭,眼睛已快笑成一条缝,連连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跟夫人说,通济坊的巫大夫妙手回春,最是擅长调理妇人身子。”


    ——


    马车缓缓停下后,巫箬提着药箱从上面下来,正对着她的大门上头高挂着“趙府”二字。


    “巫大夫,里边請。”专门来水月堂请她的管事娘子也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将她迎进了府內。


    趙家虽然也算富有,但和金家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两人穿过正厅后,便到了后院的正房。


    管事娘子进去禀告后,里面便传来有些着急的女子声音:“快快请进来。”


    巫箬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只见一个粉面桃腮的美妇人正在矮榻上坐着,正是那赵夫人无疑。


    听说这位赵夫人娘家姓孙,也是开米鋪的。她年纪不大就在铺子里帮忙卖米,虽然模样一般,但也算得上勤劳能干,外加有一间米铺作为嫁妆,所以在十五岁时嫁给了现在的赵老板赵威。赵威还算得上精明能干,再加上这位贤內助又肯吃苦,所以夫妻两个在几年内便将她那间作为嫁妆的米铺很快经营起来,逐渐有了现在的家底。


    只可惜老话说得对,男人有了钱就变坏,赵威渐渐对这个容貌不美的糟糠之妻看不上眼了,开始流连烟花之地,之后更是一连娶了三个小妾回来。


    虽说大唐法令早有规定,糟糠之妻不下堂,可如果宠妾先生了儿子,也难保赵威不会动歪脑筋。所以这赵夫人又是拿自己的寿数去换美貌,又是急着怀孕,就是想把丈夫的心拉回来,坐稳自己正妻的位置吧。


    第116章 妆奁婆(七) “巫大夫,盼星星盼月亮……


    “巫大夫,盼星星盼月亮,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小桃,快請巫大夫坐下。”妆容精致的赵夫人一见了巫箬,便连声说道。


    一个穿着粉紅小褂的婢女立刻搬来了坐榻,巫箬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就是那个收了李淳風的钱,撺掇赵夫人来找自己调养身子的婢女吧,看来在赵夫人面前,说话还是很有用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人就找上门来了。


    跪坐在坐榻上,巫箬道:“铺中病人多,一时走不开,让夫人久等了。还請夫人把手伸出来。”


    赵夫人自然照做,巫箬幫她细细把了脉,只覺她身体挺好,倒不像是有不孕之症,便问道:“听说夫人之前也看过大夫?”


    “一直看着呢。”赵夫人蹙了精心勾勒的黛眉,“藥吃了不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听聞巫大夫医术之高,把宫里娘娘的病都治好了,想来一定也能幫到我吧?”


    她满眼期待,可见对怀孕一事简直是迫不及待了。


    巫箬收回手道:“那请问夫人,您与赵老板一月大概同房几次?”


    被她这么直接地问起这种事,赵夫人雖已嫁人多年,但还是面有晕色,小声道:“三四次吧,最近他还是经常来的。”


    所谓的最近,李淳風其实已从小桃那儿打听到了,大概就是一个多月前,这赵夫人突然变得会打扮了,人也漂亮了,那赵威的心便暂时从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妾那儿收了回来,难得在正房里留宿了几晚。


    这要放在之前,大概几个月都不会来一次。


    所以这赵夫人久怀不孕,很可能不是因为身体有问题,而是根本没机会怀上,雖说这一个多月来,房事多了些,但也不是一下就能怀上的。


    只是她太过着急,之前看的大夫又贪财,她才白白花了银子,又吃了那么多的苦藥却不见效果。


    想到这儿,巫箬说道:“其实依我看来,夫人的身子已经调理得很好了,只是可能母子缘分未到,所以才暂时没有怀上,夫人倒不用太过着急。”


    可惜赵夫人却听不进去,连声道:“巫大夫,你还是给我开些藥吧,最好是那种一次就能怀上的!”


    巫箬知道她在急什么,用壽数换来的美貌自然不可能是永恒的,誰都怕死,她定然是想用最少的壽数换来所有想要的东西。


    奈何老天向来不遂人愿,更何况是通过这种邪术得来的。


    不过此次他们要擒住那骗取凡人寿数的妖邪,这位赵夫人还是有用的,于是巫箬拿出纸笔,开始开方子,“夫人既如此要求,那我就开些藥给你,虽说不能保证一次怀上,但如果像现在一月同房三四次的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之前,通过小桃的极力渲染,赵夫人已经深信这位巫大夫是位厉害的不能再厉害的絕世名医,所以听她这么说,立刻充满了希望。


    开完方子后,她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四方锦囊,递给赵夫人,道:“这里面装了特制的香料,对妇人怀孕有奇效,但夫人记住一定要贴身佩戴,再配合着我开的药吃,方才会生效。”


    其实里面她就随便放了些药材,关键是塞了一张李淳風亲手写的镇邪符。说实话,巫箬是不太想骗她的,但是没办法,李淳風交给她的任务必须完成。所以她这不是额外还开了真正有助怀孕的药嗎?


    赵夫人接过锦囊聞了闻,果然闻到一股药香,信以为真,连忙当着她的面就把锦囊戴在了脖子上。


    再次叮嘱她就是洗澡也不可取下后,巫箬拿着不菲的诊银,离开了赵府。


    这也是李淳风特意交代的,说长安城的富户甚至达官贵人都有这个毛病,只信花钱多的才是好的,身为一个名医,诊金要少了,人家还怀疑你的医术呢。所以为了让赵夫人坚信不疑地戴着那镇邪符,巫箬难得狮子大开口了一会。


    马车上,李淳风正等着她,看她拿着一张银票回来,笑道:“你这诊金可比我一个月的俸禄高多了,今晚说什么也得请我去醉月楼吃一顿吧。”


    陪他当了一回坑蒙拐骗的“假道士”,还要被他取笑,巫箬没好气地把药箱扔在他身上,“你就不怕那妖邪今晚就来找赵夫人拿寿数?”


    “不急。”李淳风被砸个正着依然满面春风,“我已经修书去地府问过了,这赵夫人的寿数是在上个月十八无端少了一个月的,若我猜得不错,她一定又用一个月的寿数作了交换,那妖物要来,也一定是这个月十八,还有足足三日呢。”


    巫箬听到这儿,有些生疑,“你们归一观既与地府有如此交情,那上次金晶的事怎么还让我专门去一趟地府?”


    “你怎么又怀疑我?”李淳风伸出右手惩罚性地捏了捏她脸上的肉肉,“就是因为上次的事,我才覺得每次有个事都要下地府多麻烦,所以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和地府那些阎王小鬼搞好关系,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给他们烧纸供奉,这才换来现在的方便好不好?”


    其实有一句话他没说,上一次在莲花池边等她回来时,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牵肠挂肚、坐立不安,因此明白了,自己真得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子动了心。当时,他其实察觉到她受伤了,但不敢造次,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样的事,他自然不可能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巫箬被他捏疼了,自然还手,结果被他一把按住,挠着腰间的痒痒肉。


    说来也奇怪,自从前几日吵完架后,无论是她还是李淳风,都觉得这心里好似放下了什么东西,在一起时竟比以前輕松了许多。


    自然也就亲近了许多。


    巫箬虽看上去淡漠得像那雪山尖儿上千年不化的雪,但其实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表下,也有着小女儿的柔情与娇羞。


    此刻与他打闹成一团,很少开怀大笑的她不仅“咯咯”笑出了声,清丽的脸上更是染上了薄薄的紅晕,像那四月山间初初绽放的桃花。


    李淳风凝视着她,忽地停了手,像抱小孩儿似的把她放在自己膝上,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在她头顶的发丝上輕轻落下一吻,“阿箬,有你在真好。”


    巫箬被他说得红晕更甚,抬眸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度,突然觉得,其实有他在,才是很好。


    不过这句话,她才不会告诉他,不然一定得意得要飞上天了。


    ——


    “谢谢二位姑娘跑一趟了。”


    傍晚时分,兵部侍郎家的下人查点完青荷和小霜送去的衣服后,客气地将两人送出了门。


    两人乘着驴车往回走时,看见一家三层高的酒楼灯火通明,门前客人络绎不絕,俱是些衣着不俗的贵人,不禁艳羡地多看了两眼。


    小霜眼尖,突然指着窗外道:“那不是公子嗎?”


    青荷心中咯噔一跳,忙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见一身月白轻衫的李淳风正走在人群中,而在他身边的正是那位巫姑娘。


    只见他用身体帮她隔开人群,不时低头同她说笑着,脸上的神情是那般得柔和,眼中的笑意是那样的不加掩饰。


    与那个在曲池边黯然神傷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所以,他们是和好了吗?


    青荷只觉他此刻的笑像一根针狠狠刺进她的心里,痛得她浑身直颤。


    小霜看出她神色不对,嘲讽道:“我说公子怎么好久没来妙衣阁了,原来是在陪心上人呢。也是,人家巫姑娘长得又好看,又有本事,我要是公子,一颗心也放在人家身上了。就怕有些人啊,懒□□想吃天鹅肉,癡心妄想!”


    “你说誰癡心妄想!”青荷知道她在说自己,气得眼角都红了。


    “谁痴心妄想我就说谁!”小霜也不客气,“你别以为公子待你好些,就是喜欢你,哼,只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一个妓寮出来的女人,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了,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你胡说!”青荷本就不善言辞,论口舌哪是她的对手,气得嘴唇直哆嗦。


    每个人都有绝不容许别人触碰的傷疤,而那段被抓去妓寮的经历,就是她最不愿提起的回忆,平日里妙衣阁的姐妹对她还算和善,可她从不知道,原来在她们眼里,其实是如此看不起她的。


    她失了理智,一巴掌朝小霜挥去。小霜虽然躲了过去,但脖子上还是被她挠了一下,平日里就泼辣的她怎么可能就此作罢,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车夫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忙停下车查看,结果便看到两个女人像疯了一样拼命扯着对方的头发。


    他连忙进去阻止,自己脸上也被挠出几道血痕后,方才费尽力气地将两人分开,送回了妙衣阁。


    这事自然通报到了秦妙衣那里,她没有听理由,先把两人狠狠训了一顿,然后给伤得重些的青荷重新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现在这种情况,两人自然不可能再住在一块儿。


    “还疼吗?”看着青荷脸上已经破皮的几道伤痕,秦妙衣叹了口气,帮她敷了伤药。


    青荷沉默地摇了摇头,此刻她心中的难受远胜过身上的痛。


    秦妙衣刚从小霜屋里出来,自然听说了事情的缘由,虽然错大部分在小霜身上,但她还是想劝劝眼前这个傻姑娘,早些将心中那些念头放下。


    第117章 妆奁婆(八) 可不等她跑到,窗户便轰……


    “青荷,你叫我一声妙衣姐,有些事我便同你说说吧。我看得出,你很感激公子救了你,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心里对公子起了情愫,但是我想你也知道,公子的心里装的是别人,我和公子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的性子,虽然对大家都很好,但他是个专情的人,一旦认定了谁就不会轻易改变。你是个好姑娘,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以后总会觅得一位待你好的良人。”


    “今日之事,我也骂过小霜了,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姐妹,谁都不容易,你也别放在心上。今天好好睡一觉,把臉上的傷养好才是正事。”


    秦妙衣劝了一阵,停下来却见青荷仍舊没丝毫反应,只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角。


    心中轻叹口气,以她和青荷的交情也就只能这样点到为止了,又安慰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青荷自然没将她的话听进去,连她走了也没起来送一下,满脑子都是灯火通明处李淳风对着巫箬言笑晏晏的样子。


    她痛苦地抱緊自己,低声呜咽起来。


    “一个妓寮出来的女人,也不知被多少男人睡过了,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小霜的话像绳索一样緊緊勒住她的喉咙,青荷仿佛又看见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朝她扑过来。她用力攥住自己的衣口,泪流了一臉,嘴里不停重复着,“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她没有被那些人玷污,她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的,那她们为什么还要看不起她,他为什么不要她了!


    青荷颤抖着站起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直到脱光了所有衣物,才跌跌撞撞地跑到铜鏡前。


    她要给他证明,她是幹净的!


    可鏡中出现的却是一个幹瘦的身体,蒼白的皮肤上青筋突起,臉上更是沾着血污,刚才敷的藥已经被泪水冲散,傷口重新裂开,四道丑陋狰狞的抓痕深深地烙印在那里!


    “啊!”她痛苦而愤怒地叫着,嗓子却因刚才同小霜争执已经哑了,所以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的低吼,像山中野兽的咆哮声一样難听。


    她一把将铜镜打落在地,紧紧捂住自己的臉。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嗎?他不喜欢她,不僅僅是因为嫌她脏,更因为她长得難看。就算没有那些抓痕,她的容貌也及不上巫箬的万分之一!


    就算她再怎么装可憐,故意躲在角落里引起他的注意,他给她的也只是垂憐的目光,从不会有爱慕与迷恋。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臭男人罢了,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她变美了,变得比巫箬还要美上千倍,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巫箬,拜倒在自己裙下。


    邪念一生,青荷忽地听见窗外响起一个蒼老而诡异的声音:“……梳头……梳头……梳得个闭月羞花……梳得个如意郎君……”


    是那个妆奁婆!她猛地抬起头,站起来朝窗户扑过去,“我要梳头、我要梳头!”


    可不等她跑到,窗户便轰然关上,那苍老的声音猛地出现在她背后,“姑娘,要梳头嗎?”


    青荷悚然回头,只见一个满头银发却一丝不苟地梳着发髻的老婆子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皱纹纵横交错,身上的蓝布衣平整得一点皱褶都没有。


    她的眼珠虽已浑浊,但眼神却很锐利,目光在青荷身上上下扫过,直看得她羞愧难当,“身为女子,无论何时都要注意容貌言行,哪怕独处,也不该让自己如此不堪。”


    说着一挥手,青荷的身上竟出现了一件彩衣,像是用天上的云霞繡出来的一般,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流光溢彩。


    这样精湛的繡工,就是秦妙衣也比不上的。


    青荷愣住了,再醒神,自己已端坐在梳妆台前,那面被她打落在地的铜镜好好地摆在那儿,映出她的脸来,上面哪里还有半分抓痕的迹象。


    她惊讶一摸,果然还是平日里的光滑触感。


    “这算是老婆子送你的见面礼吧。”妆奁婆笔挺地站在她的身后,“你把老婆子唤来,有何心愿,说吧。”


    虽然心里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妆奁婆一定不是人,可此刻青荷的心里却半分恐惧都没有,只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紧握住她的手,“我要变美,我要变得比巫箬还要美!”


    “当然,当然,你们的愿望总是这样的。”妆奁婆的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那就让我看看那个巫箬到底是谁。”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白森森的梳子,开始缓慢地梳理青荷的头发,而她们面前的铜镜也开始出现一幅幅倒影。


    属于青荷记忆的倒影。


    画面最后定格在醉月楼前巫箬的脸上。


    “美则美矣,也不过如此,老婆子还以为是何等倾国倾城之貌。”妆奁婆不以为然地说道,为她梳头的手停了下来,“要变得比她美,很容易,就看你舍不舍得。”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能抢回他的心!


    “不用你做什么。”妆奁婆蹲下身,与青荷齐平,铜镜中重新映出她布满周围的脸,“老婆子只要你的壽數。”


    青荷浑身一僵,这妆奁婆果然是个妖怪!


    可她还是有些颤抖地问道:“你要多少?”


    妆奁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要多久的美貌,我就要多久的壽數,等价交换,童叟无欺。”


    “若我要永远的美貌呢?”


    “那便折一半的寿数来换另一半的美貌。”


    青荷咬牙,想也不想便道:“好!”


    妆奁婆看她的眼神终于有些变化,“你确定?”


    青荷唇边露出疯狂的笑,“如果没有他,我还活着干什么?”


    “原来又是为了男人。”妆奁婆唇边露出一抹讽笑,“那我就如你所愿,看看你还剩多少寿数。”


    青荷只觉头皮一痛,却是被她拔下了一根头发,只见她将那头发一圈圈绕在梳子上,白森森的梳面上渐渐泛起一层红光。


    妆奁婆面色顿变,猛地看向她。


    “怎么了?”青荷不明所以。


    妆奁婆皱眉看着她,问道:“你姓什么,哪里人?”


    “问这个做什么?”


    “快说,否则别想老婆子帮你!”


    青荷从未见过如此坏脾气的婆子,但为了自己的脸,还是忍气道:“姓姒,巢县人。”


    妆奁婆如遭雷击,一双眼睛紧紧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仰天一笑,“可笑,真是可笑!我堂堂妺喜的后人居然还会因容貌输给别人。”


    听到“妺喜”二字,青荷也愣了,前不久她在学《女则》的时候曾听塾师提起过历史上那些大逆不道的“红颜祸水”,其中那个夏桀的宠后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你、你真是那个好听裂帛之声的妺喜?那怎么会……”


    妆奁婆冷笑一声:“你是想问我怎么会活到现在,还是想问堂堂的祸国妖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丑陋不堪的老婆子?”


    看她面色狰狞,青荷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撑着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妆奁婆冷冷地看着她,“你大可放心,你既是我的后人,我不仅不会害你,还会帮你实现心愿。”


    她蹲下身掐住青荷的下巴,“你不就是想变美吗?那就把我的脸给你好了。”


    青荷恐惧地睁大眼睛,瞳孔中倒影出妆奁婆手中突然扬起的刀。


    “啊!”


    她惊声尖叫,却没有惊动妙衣阁中任何一人。


    “妙衣姐姐,这方手帕我绣好了。”


    妙衣点点头,接过手帕仔细端详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来,“青荷啊,你这绣工是越来越好了,对了,脸上的傷怎么样了?”


    距离那天的事件已过去三日,这青荷第二天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来找她道了歉,还主动去同小霜和好了,不过可能是脸上受了伤,羞于见人,这些天一直用白纱蒙着面。


    这姑娘家的脸何等重要,秦妙衣便专门去找了趟巫箬,向她求了伤藥,当然,顾忌着青荷的面子,只说是阁里的姐妹不小心伤到了脸。


    那药她当天就给青荷了,所以现在便有些关心伤口好得怎么样了。


    青荷盈盈向她一拜,道:“劳姐姐费心,伤口已经结疤了,只是要等痊愈可能还要花上几天。”


    秦妙衣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惊讶,这青荷平日里虽然安静乖巧,但神情举止间总有些畏畏缩缩的,怎么两天不见这仪态变得如此大方优雅了?


    大概还是受了刺激,刻意向来店里的贵夫人们学习了吧?


    也好,就算暂时放不下李淳风,但学会了这些,以后兴许能被个好人家相中。


    妙衣想着,便也没放在心上,又嘱咐了两句,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青荷行礼告退,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了出去,妙衣再次惊异,光看这窈窕的背影,怕不认识的人定会以为她是哪个府里出来的富家小姐吧。


    这青荷,看来是下了不少苦功呢。


    她笑着摇摇头,低下头重新拿起绣绷来。


    青荷离开后,便径直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路上碰见几个姐妹,都纷纷赞她不一样了,她在白纱下冷笑,声音却依舊温柔,“你们又取笑我。”


    说罢,低下头,装出害羞的模样袅袅婷婷地走了。


    回到屋内,她仔细锁好门后,转过屏风,朝后面的人影恭敬地半蹲下身,双手放在腰间行了一礼,“婆婆,我回来了。”


    妆奁婆没作声,目光打量了她许久,直到她的腿都快蹲麻了,方才“嗯”了一声,道:“今天还算不错,坐下吧。”


    青荷道了声“是”,在她面前端正地跪坐下来。


    妆奁婆将手中的书放到她面前,指着翻开的一页道:“今天就照着这上面的妆容和发式打扮,我晚上回来检查。”


    青荷抬眸道:“婆婆又要出去?”


    妆奁婆面上一哂,“今天是拿寿数的日子,我不出去,难道等着变干尸?”


    青荷连忙噤声,垂首道:“是,青荷又多嘴了。”


    “知道就好。”妆奁婆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不过你还要记住,男人虽讨厌多嘴多舌的女人,但更不会喜欢寡言无趣的女人,你要俘获他们的心,就要学会把握时机,知道什么时候说话,说什么话,懂了吗?”


    “是,青荷谨记婆婆教诲。”青荷双手伏地,额头轻叩手面,恭声答道。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再抬头,妆奁婆已不见了踪影。


    第118章 妆奁婆(九) 两千年,她被活活关在那……


    “小桃,现在什么时候了?”从起床开始就有些坐立不安的趙夫人第不知道多少次问了时辰。


    小桃看了看滴漏,答道:“回夫人,已经巳时了。”


    “相公呢?”


    “去铺子上查账了。”


    “没带哪个狐媚子去吧?”


    “夫人放心,都留在府中呢。依婢子看啊,这相公的心是已经回到夫人这里来了,不然也不会接连宿在您这儿不是?昨天我还看张姨娘在拿丫头们撒气呢。”


    “哼,就她也敢教训下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可不是,不过得了几日宠,就把以前在勾栏里的事通通忘了,还敢跟夫人抢相公。”


    小桃说着,走到趙夫人身边,讨好一笑:“夫人,时候也不早了,讓小桃服侍您梳妆吧。”


    如今她家这夫人也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天比一天好看,也一天比一天愛美,平日里光梳妆就要一两个时辰,今日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动,也是奇怪。


    不过更奇怪的是,趙夫人居然拦下了她,道:“一会儿再说吧,你先退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啊?”


    “啊什么啊?还不退下?”趙夫人眼神一厉,小桃立刻闭了嘴,垂首告退。


    她家夫人不是真有什么古怪吧?


    听说前些日子城里工部侍郎的女儿也跟夫人一样,原本其貌不扬,结果突然變得好看起来,但是好景不长,不到两个月突然暴毙在家中。


    坊间都传言,那官小姐是招惹了妖魔,她家夫人不会也是如此吧?


    但能讓人變美的妖魔,会是什么样的呢?也不知它要的是什么……如果自己也能变美的话,是不是也能被相公看上,再不用为奴为婢,被人呼来喝去了?


    想到这儿,小桃的好奇心顿时难以遏制,終于还是忍不住躲在门外,悄悄从门缝中窥伺屋里的赵夫人。


    只见赵夫人从床榻起来后,便跟往常一样径直坐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檀木梳静静地梳起发来。


    梳着梳着,便停下来端详一下自己的臉,愛不释手的样子。


    可不是吗,现在这张臉雖然还有以前的影子,但皮肤不知白了多少,眼睛也大了,下巴也更精巧了,就好像从土胎变作了玉人似的,就是自己看了,也舍不得挪开眼。


    要不是是拿自己寿數換的,谁能忍受再看到过去那张脸?


    赵夫人眼中现出愁色,一月之期又到了,自己这肚子怎么还是没反应呢,明明药也吃了,锦囊也戴了……


    她正想着,忽听窗户叶子哗啦一声响动,一阵狂风刮了进来,吹得她睁不看眼,忙用衣袖掩了脸。


    门外的小桃也看得目瞪口呆,只因那狂风歇下后,屋中竟凭空出现了一个老婆子。


    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蓝布衣,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梳成一个发髻,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和普通婆子没什么两样,但凡人谁能化作一道风进屋?必是那妖邪无疑。


    这小桃也算是胆量过人了,见到这场景,捂住自己的嘴,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屋内,不等妆奁婆说话,赵夫人已先跪倒在她面前,哀求道:“婆婆,我再拿一个月寿數给你換!你别拿走我的美貌!”


    小桃听得心怦怦直跳,原来夫人真得和妖魔作了交易,还是用自己的寿數!那这么说的话,自己也可以了?


    妆奁婆的眼珠子朝门口的方向轉了轉,知道外面有人偷听,但看起来似乎又是个送上门来的蠢女人,阴阴一笑,对赵夫人道:“换,自然是可以,但这个月欠我的寿数,我得先拿走。”


    赵夫人身子僵了僵,还是垂下头道:“是,既是之前约定好的,婆婆自可取去。”


    妆奁婆便伸出手,摸向她的头顶,似乎想要拔她的头发。可是那鸡爪似的手指刚刚碰到赵夫人的头发,她的脖子上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直接贯穿了妆奁婆的掌心。


    一股难闻的焦臭顿时弥漫开来,妆奁婆惨叫一声,捂手后退,指着赵夫人,目眦尽裂,“贱妇,你敢害我!”


    赵夫人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连连摆手解释:“没有,我没有……”


    “这符光明明是从你脖子上来的,你还骗我!”妆奁婆厉喝一声,“我殺了你!”


    说罢,手中现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举着就朝赵夫人扑过去。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赵夫人想躲,可是脚早已吓得发软,眼看那匕首就要刺到她身上,金色符光再次亮起,猛地将妆奁婆弹了开去。


    空气中那焦臭的味道更浓了,妆奁婆在地上呼号着,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和手眼看着就幹癟了下去。


    “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原本已经吓得动弹不得的小桃忽听得一个醇厚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只是她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模样,便觉脖子一疼,顿时晕了过去。


    “谁?”妆奁婆强忍着痛楚,转头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雖只是初春,手里已摇起了折扇,每一根扇骨都是由那驱邪避祟的紫竹做成。


    只是他的样子赫然便是青荷记忆里的那个男人!


    来人正是李淳风,看着地上的妆奁婆收扇轻叹道:“都说英雄陌路、美人迟暮最是让人嗟叹,今日我可算是明白了。”


    妆奁婆最恨别人提及她的样子,外加刚才他吟的诗说明他已知晓她的来历,心中又惊又怒,“你到底是谁!”


    李淳风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李淳风,妺喜娘娘被人从洛水请到长安,难道不曾被告知,凡是要进长安城的妖怪都最好带一副我的画像,以便见了好提前绕道走吗?”


    他这话无疑又是一记重锤,妆奁婆震惊无比,原来他就是那个李淳风,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被人请来的?难道那人有事瞒着她?


    “看来你很了解我。”妆奁婆从地上缓缓站起,阴毒地看着他。


    “只是最近在调查大夏往事,恰巧看到罢了。”李淳风道,“史书上都说您是亡国妖姬,因为嫉妒岷山氏献上的琬、琰两位美人,夺走了夏桀的宠爱,所以心生怨恨,与大商的伊尹来往,泄露了夏朝的机密,最終导致夏朝亡国。但是我遍翻典籍都没查到这夏亡之后,您去了哪里,一直心存疑惑。


    直到最近,才从别人口中解了惑,原来是夏桀在逃走之前,因为憎恨你的所作所为,命随侍的大巫下了诅咒,将你镇压在当初被驱逐的洛水底下,虽然出不来却也死不了。妺喜娘娘,你说我说得可对?”


    李淳风云淡风轻地说着,可他的话早已点燃妆奁婆心中的怒火,“此事只有夏桀和那该死的巫师知道,夏桀早死了,所以你定是从巫族人那里知道的对不对?那人现在在何处?我要殺了他,我要将巫族通通杀光!”


    两千年,她被活活关在那地宮里整整两千年,没有水,没有食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掉光,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幹癟,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一具干尸!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活着,眼珠能动,脚能走,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从地宮这头走到那头,却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她死不了,也不算活着,听不到地宮外的任何声音,也不会被地宫外的任何人发现,只能永远孤寂地在地宫中徘徊,这就是夏桀对她的诅咒,整个夏朝亡魂对她的诅咒!


    所以你问她心中会有多恨?


    地宫的门终于打开时,她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去報仇,可是听到的只有夏桀已死,巫族遁隐的消息。


    救她的人告诉了她不再变作干尸的方法,那就是让凡人心甘情愿地献上他们的寿数给她作续命之用。


    于是她便化作妆奁婆,以美貌为饵,去蛊惑那些渴望美貌的女子用寿数来换。


    就这样在洛水边徘徊了数百年,因为有地宫作为藏身之所,她躲过了那些牛鼻子道士的追捕。


    终于有一天,曾经救她的那人又突然找上门来,告诉她,她要找的巫族中人就在长安城中,只要她去城中作乱,对方便会主动找上门来,不过千万要小心一个叫“李淳风”的归一观道士。


    这百年之中,她也积攒了不少道行法力,何曾将那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只一心想要報仇。


    可万万想不到这两人却是勾结在一起的,对方的符咒还如此厉害,竟一下打散了她几十年的道行。


    不过此刻,她也顾不了这些了,只想把那巫族人激出来,一报自己的大仇。


    便听她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天青色襦裙的女子从本来空无一人的屏风后转了出来。


    一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妆奁婆立刻朝她尖啸起来,“你就是那个巫族人!我记得你们身上的味道!”


    巫箬平静地看着她,“要杀我,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妆奁婆挥舞着匕首冲了上去,李淳风没有动,只看巫箬素手一抬,腕上金铃开始叮当作响,几乎只一瞬,妆奁婆的动作便像被人架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而且身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


    “不,不!!!”她恐惧地叫出声,从未想过那巫术对她还有效力。


    第119章 妆奁婆(十) 玉阶上,站着的人缓缓转……


    见状,巫箬暂时停下了金铃的声响,缓缓道:“你与先祖的恩怨,我不想多言,但今日只要你幫我一个忙,我便解开你身上的詛咒,讓你重入轮回,再世为人,不再受这不生不死之苦。”


    妆奁婆听了,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这些年,她虽用那邪术继续活着,没有再變成干尸,但也只能维持老婆子的模样。想来多么讽刺,她能讓别人變美,却无法恢复自己昔日的美貌。


    每天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满脸的周围,干皱的皮肤,这种噬心的痛苦对她来说,跟被关在地宫中的时候有什么两样?


    她早就不想活了,奈何怎么也死不了,所以这些年,她寻找巫族人,既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詛咒。


    如今听到巫箬可以幫她解脱,甚至讓她重入轮回,妆奁婆自然首先是怀疑,“你们巫族人有这么好心?”


    巫箬淡淡答道:“先祖逝去多年,现在的你,无论生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关心你能不能帮得了我的忙。”


    妆奁婆的眼珠子动了动,明显是在飞快地盘算,良久,终于答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当初你与夏桀生过孩子,国破之时,夏桀虽然詛咒了你,但是带着孩子一起逃走的,传说他们最后躲进了一个偏僻之地,保留了血脉下来。这两千年来,那支血脉的后人已不知所踪,但毕竟血脉相连,你若以身上的精血为引,一定还能感知到他们。”巫箬说道。


    不料妆奁婆听后,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神情,“你的意思是,你要找到我和夏桀的后人?”


    “没错。”


    妆奁婆顿时仰头大笑起来。


    巫箬蹙眉:“你笑什么?”


    她笑什么?妆奁婆停下笑声,眼中满是狡猾,“我笑你大费周章地来抓我,却不知道你们要找的那人就在你们身邊!”


    老天开眼,居然让她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她手中又多了一个筹码。


    巫箬顿时脸色一变,“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作甚?”妆奁婆面有得色,“只要你解开了我身上的诅咒,我便立刻告訴你,那人是谁。”


    有李淳风在一旁守着,就是解开了她的诅咒,她也跑不了,大不了取她一滴精血再查便是。


    巫箬想到这儿,看了李淳风一眼,见他也颔首同意,便道:“好,我答應你,你最好也信守承诺,否则,我定让你尝尝比变成干尸还痛苦的滋味。”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听得妆奁婆背脊生寒,当年,那戴着面具的大巫也是用这样淡漠的语气定她的罪的。


    “有施妺喜,勾结外敌,当施不生不死之刑。”


    短短的一句话,让她生不如死地痛苦了两千年。


    上天,怎么会让如此可怕的族类存活于世?


    不过,从此以后,她不用再怕了,她马上就要解脱了。


    至于他们找那女人有何事,跟她又有何关系?反正不过是个不知多少代的后人,她既已给了她美貌,已算对得起她了!


    想到这儿,妆奁婆道:“老婆子没必要为个后辈害了自己。”


    她既如此保证,巫箬也不再迟疑,重新抬起右手,腕铃輕柔地响了起来,荡出一圈圈白光。


    可就在这时,妆奁婆的胸口突然射出一道黑光!


    她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忽地燃起熊熊火焰,竟是当初稱心用在媚姬身上的黑色幽冥火!


    李淳风只来得及拉开巫箬,隨即便见妺喜在火中挣扎着,可没一会儿便声息全无,化作了一堆灰烬,甚至连魂魄都没剩下。


    想不到这幽冥火竟连诅咒都可以一并破去。


    巫箬攥紧手心,直到那幽冥火散去,也没松开。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可以救巫晗了!


    可他们再次被对手戏耍了一次。


    ——


    “那个放妺喜出来的人会是稱心吗?”


    将赵府的“后事”处理完后,两人回到了水月堂。虽然妺喜死了,但好在知道那夏桀后人就在他们身邊,巫箬还是及时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与李淳风一起整理此次事件的始末。


    首先,他们猜出妺喜就是妆奁婆,是因为巫箬曾经在族中典籍中看到过对妺喜降下诅咒的記载,便想出了借妺喜找出夏王室后人的法子,并在长安城出事之前就请龙毅拿着巫族的法器去了洛水,帮她寻找当初关押妺喜的地宫遗跡。巧的是,昨日龙毅刚好回长安,告訴他们,地宫的封印已被解开,妺喜早就逃了出去,同时,洛水附近这几百年来都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说,有妖怪专门诱惑凡人交换寿数,这个传言与发生在刘小姐和赵夫人身上的事一样,他们因此猜出了妆奁婆的身份。


    接着,问题来了,妺喜在洛水边害人多年,應該早就被道门的人盯上了才对,可是却一直没有被抓住,巫箬猜测她应該是躲进了地宫,因为那里设有法阵,除非有巫族的法器,否则就是站在大门面前也是找不到的。妺喜将那儿作为自己的老巢,輕易不可能离开,所以定是有人告诉了她什么或者许以丰厚的条件,她才会冒险来长安。


    现在看来,那人告诉她的应该是,她最恨的巫族人出现在了长安城中,所以她来了。


    而能让妺喜信任的人一定很少,除非是当初救她的人,所以巫箬才会有如此猜测,关键稱心本来也会幽冥火,当初也用同样的方法杀了媚姬。


    不料李淳风却搖了搖头,道:“若是这样,有几个问题无法解释。第一,小八曾说过,稱心只有五百年道行,而且是一百年前离开涂山的,几百年前他应该没有这个能力解开大巫的封印。第二,封印之事只有你们巫族典籍中有記载,称心从哪儿得知的?他为何又要救她?第三,称心如何确定你就是巫族的人?”


    他的话确有道理,巫箬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淳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当初解开封印的人一定很清楚巫族的历史和法术。”


    巫箬一惊,隨即摇了摇头,輕声道:“不可能,巫族……只剩下我和哥哥了。”


    李淳风虽早已猜到曾经鼎盛的巫族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在这千年之间销声匿跡,但此刻听她这么说,还是颇为震惊。


    竟然,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不,不对!


    他心中一动,握住巫箬的手,“你忘了,我们曾在山海界中也遇到过一个巫族人。”


    “你是说巫恒?”巫箬脸上难得现出迷惘的神情,“我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但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何要放出妺喜呢?而且我从未看到典籍中记载过幽冥火这门法术。”


    思绪太乱,她真得有些理不清楚了。


    看她头疼地蹙起眉头,李淳风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安抚道:“想不通就不想了,当务之急是找出妺喜说的那个人,至于其他,我们小心防备就是。”


    他没有追问巫族的事,让巫箬略微松了口气,其实不是她有意瞒他,只是那段回忆,她实在不愿提起。


    因为一想起,她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与仇恨,但她知道,这些情绪帮不了她,也救不了巫晗,所以这么多年来,她都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理智,最终让自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此刻,靠在他的怀里,她感到很安心,因为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他愿意陪着她一起面对这一切。


    她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感受到她少有的依赖,李淳风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淡淡的笑,像哄孩子似的轻抚她的后背,“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似乎比那安神香还要管用,巫箬便在那轻抚中,慢慢睡着了。


    待她睡熟后,李淳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了屋子。在她的床榻边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到窗户边,将符纸折成的信鸽放了出去。


    其实有句话,她说得对,妺喜不可能随便信任一个陌生人。那么现在就有两种可能,第一,传递消息的人就是放她出来的人,活了几百年,还能解开大巫的封印,而且还会使幽冥火,不知为何,对巫族的人有敌意。


    第二种可能是,给她传递消息的人是称心,在她身上埋下幽冥火种的人也是他,因为这世上会使幽冥火的人少之又少,同时又很想出掉他和巫箬的,目前来看只有称心,而称心与当初放妺喜出来的人,关系不浅,所以能取得妺喜的信任。


    李淳风更偏向于第二种,甚至因此想到了更可怕的可能性。


    现在需要的就是求证。


    ——


    大雾渐渐散去,前方终于出现了那片竹林。


    他刚踏入一步,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了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月色下,可以清晰看见,他们的肩上都绣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我要见首领。”外表纤弱的少年瞳孔深处却跳跃着莹莹碧光。


    黑衣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带着他走了进去。


    竹林尽头,是悬崖峭壁,对面是一座孤立的山峰,而那山峰之上,赫然是一座巍峨的宫殿,一片片汉瓦和一階階白玉石阶在月色中闪着寒光。


    黑衣人默念咒语,半空中出现了一块块石板,正好搭成通往宫殿的石梯。


    走过石梯,来到白玉阶下,称心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首领。”


    玉阶上,站着的人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穿着墨色深衣的女子,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琥珀似的光。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称心垂首道:“妺喜死了。”


    (《妆奁婆》完)


    第120章 天狼(一) 门轰然关上,三个男人早就……


    “死了?”女子的声音微微扬起。


    稱心忙道:“她要将夏桀后人的身份告诉巫箬,所以我引燃了她身上事先埋下的幽冥火种。”


    “那的确该死。”女子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分情感。


    “为防万一,是否要去除掉那夏桀后人?”


    “不必。”女子却道,“她身上的血很重要。”


    稱心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收緊,“她的血当真能解紫云棺的妖毒?”


    女子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他的转世你不是已经找到了?现在要做的不是后悔过去,而是想尽办法助你的心上人顺利登基。总之,我要她好好活着。”


    称心垂眸,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身为太子的他,自己又怎么会归顺她的麾下?口中却道:“狼主说的是,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把这个交给那个女人,告诉她这药能达成她的心愿。”


    白色的玉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称心手里。


    “这是……恒公子新炼的药?”


    女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是啊,正好讓我看看,恒儿他成长到什么程度了。”


    长安城,妙衣阁。


    烛光在铜镜中靜靜跳跃,端坐其前的女子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


    出现在镜中的是一張美丽不可方物的脸,眉若远山,唇如涂朱,只是望上一眼,便能讓人再难忘怀。


    輕抚脸颊,她的眼中浮上欣喜,如果他看到现在的她,一定不会再漠视了吧。


    可是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


    她悚然回头,只见窗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精致的眉眼甚至比她镜中的脸还要妖娆。


    “你是谁?”


    看到女子惊慌失态的样子,称心眼中的不屑更甚,抬手将玉瓶扔到了她的脚邊,“样子變得再好看,又如何?只要巫箬还在,李淳风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


    年初的倒春寒一过,这长安城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巫箬这些日子一直在想那天妺喜说的话。


    她说,夏桀后人就在他们身边,可是这个“身边”的范围太不确定了。


    是亲密的朋友,还是认识的人,或者只是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巫箬想不出谁有这个可能,也没有验证的办法,所以这些天一直心事重重。


    李淳风为了逗她开心,便专门邀她去看最近剛来长安城表演的胡人傀儡戏。


    晌午过后,她关了铺子去赴约,结果剛走到半路,迎面突然走来一个女子。


    “巫大夫。”女子虽然蒙着脸,但声音却有些熟悉。


    她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你是……青荷?”


    女子点点头,露在外面的眼睛向上翘出美丽的弧度,和巫箬印象中却不太一样,此刻莫名地泛着水气。


    “巫大夫,我、我遇到了一件事,不知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帮帮我?”青荷的声音很恐懼,連手都在微微颤抖。


    巫箬知道这个女子命途多舛,之前的遭遇也是可怜,此刻又如此无助,便道:“别害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荷呜咽了一下,看上去更加可怜,“巫大夫,你听说过之前城里那个妆奁婆的事吗?”


    “听说过,怎么了?”


    青荷惊惶地看着她:“那妆奁婆之前找过我!”


    一听她的话,巫箬顿时身形一僵,隨即緊張地抓住她的胳膊,“她找你做什么?”


    青荷看了看四周,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去旁边的巷子好吗?我怕被别人听到。”


    巫箬不疑有他,加上心中焦急,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进了旁边的小巷。


    巷子狭长阴暗,尽头似乎有间荒废的破屋,青荷推了推门,见能打开,便示意她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角落里全是蜘蛛结的网,阳光从几扇破烂不堪的窗户投射进来,在地上投出一个个光斑,尘土在光线中上下飛扬。


    “这里应该没人会听见了,你快说她找你做什么。”巫箬的脸上是没有掩饰的焦急。


    青荷转过身来看着她,神情却很平静,仿佛剛才那个害怕恐懼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没有直接回答巫箬的话,反而慢慢摘下脸上的面纱。


    呈现在巫箬面前的是一张妩媚动人但绝不会是青荷的脸。


    巫箬几乎在一瞬间明白过来,“她给你的这张脸?”


    青荷点点头,輕轻抚摸着自己娇嫩的脸庞,“她说我身为她的后人,怎么可以比别人难看,所以给了我这张脸。”


    原来青荷就是妺喜说的那个人,巫箬心中顿时欣喜万分,这下巫晗有救了!


    她上前抓住青荷的两臂,連声音都急促起来,“青荷,若你真是妺喜的后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需要你的血,去救一个人!”


    原本她以为青荷听说要取血会害怕,正准备给她解释不会需要太多,她也一定会报答她,不料青荷却突然轻笑一声,“你这是在求我吗?”


    笑中满是嘲讽和得意。


    巫箬愣在当场,蹙眉看着她,抓着她的手缓缓滑了下来。


    青荷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再也不能让她羡慕嫉妒的脸,缓缓又重复了一遍:“你这是,在求我吗?若你说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眼前这个脸上满是飛扬之色的女人还是那个拉着李淳风袖子畏畏縮縮的可怜女子吗?


    想必她刚才的恐惧与颤抖也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引自己来这儿。


    巫箬顿时警惕起来,可是这个屋子一览无余,也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青荷身上,干脆地道:“你想要什么?”


    青荷心中浮起一丝恨意,她凭什么这么心高气傲,连求都不肯求她一下!


    当下敛了笑意,冷冷道:“李淳风。”


    “原来如此。”巫箬唇角轻勾,“看来他是救错了人。”


    青荷被她的笑弄得心头火起,只觉她看自己的目光,跟妙衣阁那些人一样,都带着同情和看不起。


    他们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就因为她出身贫寒,就因为她从妓寮中出来的。


    青荷眼中浮出嫉恨和不甘,道:“怎么,舍不得?你不是要救人吗!”


    她的话,正中巫箬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巫晗忽明忽暗的身形。


    她心中很清楚,没有紫云棺,他撑不了多久。


    眼前这个女人是唯一的希望。


    看着巫箬眼中出现的犹豫,青荷脸上浮出胜利的笑,她突然很想让李淳风看看这一幕,这个他那般珍重的人,还不是会因为私心,放弃他!


    只有她全心全意地喜欢他,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付出一切。


    过了很久,终于巫箬抬起眼眸,直视青荷。


    “他不是货品,我给不了。”


    清冷的声音瞬间冻结了青荷脸上的笑。


    “你!”


    巫箬不想再和她多言,转身便走。因为她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冲上去将她放血。


    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为巫族的尊严不允许她做这样卑劣的事。


    “你站住!”青荷伸手来抓她。


    巫箬抬手欲挡,可是体内的灵力突然乱窜起来,让她浑身一麻,竟动弹不得。


    下一刻,青荷很轻松地将她推倒在地,头重重撞在了柱子上。


    看她委顿在地,青荷爆发出一阵大笑,“堂堂巫族,看来也不过如此。”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巫箬眼前发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中了招。


    “巫族的事,”她的身体越发无力,好似连呼吸都變得困难起来,“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问我问题?”青荷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


    巫箬顿时痛得蜷缩成一团。


    看着这个刚才还高高在上的女人现在像狗一样蜷缩在自己脚下,青荷只觉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兴奋,朝着她的胸口和肋骨又是几脚踹去。


    嘴里泛起腥甜的味道,巫箬紧紧抓着身下的稻草,愣是一声未吭。


    她才不会让对手因为她的痛苦而得意。


    也不知踢了多久,青荷将心中积郁已久的怒火全部发泄在她身上后,才终于喘着气停了下来。


    可是一抬眼,就看见那女人倔强地咬着唇,眼神里没有屈服,没有求饶,更没有恐惧。


    青荷气得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隨即狠狠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遇到和我一样的事,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镇静!”


    说罢,将巫箬重重摔在地上,起身出了破屋,没过一会儿,便带着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进来。


    一看到巫箬的脸,三人脸上都露出□□来,“哟,还是个美人儿呢。”


    随即不用青荷多说,便搓着手,挽起袖,向巫箬走了过去。


    “着什么急!”青荷喝住他们,走过去将她腰间的香囊扯了下来,她听妙衣说过,这是李夫人给李家媳妇儿准备的东西。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配拥有它了。


    青荷狞笑着退出屋子,“你们慢慢享用吧。”


    门轰然关上,三个男人早就等不及了,同时伸手去扯巫箬的衣服。


    “滚开!”巫箬低吼,刚刚就悄悄握在手里的木簪狠狠朝一个男人刺去。


    男人捂着自己的手臂惨叫一声,其他两人为之一愣,她随即抓起地上的稻草朝他们扔去。


    扬起的尘土迷了三人的眼,她趁机用积蓄了许久的力气撑起身体,往门口跑去。


    可是,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