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美人煞(十一) 白色的衣袂飘然而去,……
百余年前,幽州城,黑气漫天,人心惶惶。
身为归一观弟子,他为除妖而来,因为城中已有好些男子无故失踪,屍体被发现时,通通被吸干了精血。
一开始他以为是狐妖作祟,可检查屍体时却发现,每一具尸体身上都沾染着煞气和鬼气。他心中一凛,因为煞是这世上最凶恶的魔物,他们充满怨气,杀人没有理由。
为防止更多人受害,他以最快的速度搜遍全城,最后在一棵梨树下看到了阿阮。
满身的血气讓他第一眼就确定凶手是她。可正当他要动手时,那个倚树而立的女子却缓缓转过了身来。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語句来形容这个女子的容颜,只觉得她一回头,就連那正盛放的梨花都黯然失色。
他不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捉妖之时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妖女的蠱惑,可这一次,对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竟然就在她的面前失了分寸。
“道士?”她朝他輕輕一扬嘴角,没有任何蠱惑的意思,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稀罕的东西,目光清澈,没有絲毫畏惧。
反倒是他,有被撞破的心虚和一瞬间的緊张,强绷着脸对她道:“就是你害了城中那些人?”
“不错。”她点点头,回答得坦坦蕩蕩,“人都是我杀的,因为他们该死。”
他努力摆出平日的淡漠,道:“天道自有定数,岂容你私自殘害凡人性命?”
“可是殘害凡人性命的又不只我一个。”她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凡人自相残杀的还少吗?你看这乱世,人命如草芥,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为何偏偏我杀了几个人就是乱了天道,要被你这臭道士训斥?”
他被她堵得一滞,双眉微皱,想要反驳她,可她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一双眼睛离他不足三寸距离。
“刚才没发现,你这臭道士长得倒是挺好看。”她的眼睛黑得发亮,殷紅的嘴唇勾出欢喜的弧度,“这样清修有什么好,不若跟了我吧。”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冷香,从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窘迫的神情,顿时恼羞成怒,一掌朝她挥去,“放肆!”
白色的衣袂飘然而去,只有几缕青絲从他掌心滑过,顿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痒意直钻进他的心里。
她落在树枝上,与周围的白色梨花融为一体,笑得无比恣意,“道士都像你这般不解风情吗?真讓人伤心呢。”
他緊紧攥着手,不让那痒意继续蛊惑自己,斥道:“休得胡言乱語,你若識相就乖乖和我回去,潜心修炼,散了这一身煞气,重入輪回才是正道。”
当时,他以为她只是普通的怨魂成煞,所以才这样说想给她一次机会,毕竟怨魂所杀的人都是生前害过她的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地府也特别允许怨魂報仇来化解怨气,以免天地之间怨气太多,久久不散,形成魔物。
可她却像听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輪回?我倒也想,不如现在就请道长送我下地府轮回如何?我特别想知道做人的滋味儿是什么样的呢。”
他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异样,可一时又看不出她的本体到底是什么,结果这一分神,她已趁机溜走,只留下一句话远远传来,“等你找到让我轮回的方法,再来抓我吧,记住,我的名字叫阿阮。”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心里竟涌出一股不舍。
那一夜,他整整念了上百遍清心安神咒,可脑海里她的身影却总是拂之不去。
第二天,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就因着她那句“他们都该死”,他竟真得一一去城中查探那些被她害死的男人的情况。结果还真如她所说,那些人有的是奸、淫了女子结果用钱摆平了官府逃脱罪责的恶霸,有的是富贵后抛弃了糟糠之妻的负心汉,还有的則是专门将小姑娘拐卖到他乡的拐子。
在这乱世之中,他们的所作所为阳间的法則惩处不了,但被他们所害的女子却因此被逼走上了绝路,一些人选择了轻生,一些人则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看到那些女鬼开始聚集在她的身边,而在这之前,她的手下已有了四个在新婚之夜惨死的花煞,其中那个叫小彤的已有了数百年的道行,浑身煞气冲天,却甘愿听她吩咐。
他不禁疑惑,这个叫阿阮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为何血气缠身,却一点煞气都不露。
同时,他的内心也产生了动摇,那些作恶之人到底该不该得到惩罚?阿阮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因为有了犹豫,他一时之间竟下不了手,只找到了她藏身的废宅,暗地里监视她和她手下的一干女鬼,在她们想害人的时候出手阻止。
终于,阿阮忍无可忍地来找他了,一见面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臭道士,你屡次从中作梗,到底想干嘛?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敢揍你!”
威胁的话他听得多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孩子气的,当下不怒反笑,“你有杀人的理由,我也有救人的理由。你一天不停手,我就一天不离开幽州城。”
阿阮闻言冷笑連连,“不是我不停手,是我那些姐妹怨气未消,如果你这臭道士能帮她们報仇,我自然不再杀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当真以为她们报了仇就能放下过去?”他正色道,“地府虽有通融,但手上沾染太多人命,也是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哼,不入地府不就完了?”
“不入地府,就不能轮回,难道你忍心看着她们一直做鬼在阳间飘荡?”说完这话,他原以为她会反驳做鬼有什么不好,却不料她竟意外地沉默了。
隔了好一会儿,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们若都走了,我便又是一个人了。”
他微微一怔,“你……当真不能入轮回?”
阿阮抬眸看了他一眼,黑亮的眼睛闪过一丝黯然,可很快就被刻意地掩饰了过去,调笑道:“我看你到现在都没看出我到底是什么吧?”
她笑着朝他走近,一只手甚至搭上了他的衣襟,侧头在他耳边低语,“要不要给你看看?”
明知她是故意逗他,可那暧昧的语气还是弄得他面紅耳赤,下意識地想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可在握住她手腕的一瞬间,女子特有的柔软却让他心头一跳,赶忙甩了开去。
见他这样,阿阮更加得寸进尺,一直将他逼到了墙角,“看你这纯情的模样,别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连女人都没碰过吧?要不要姐姐教教你,带你一起共赴巫山?”
身为男人,被一个女人这样说,饶是道士也会挂不住脸的。那时的他大概真是被她孟浪的话气狠了,没有多想便道:“那些男人虽被吸干了精血,但死前并没有同过房,我看你恐怕也没什么经验。”
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还在震惊自己的失态,便觉唇上一凉。
竟是阿阮贴了上来。
第82章 美人煞(十二) 可他哪有以后,完成这……
她的吻很轻,唇很凉,讓他霎时空白一片。
大概呆住的神情讓她很是得意,一吻即離,仰着脸看他,唇角轻勾,好似在说让你瞧不起我。
他的心顿时像被什么充满了一般,鼓鼓胀胀,满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雖然他很快将阿阮赶走,可自那以后,每次在监视她们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在那座废宅之中,她和那一群女鬼打闹嬉笑,跟普通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时间久了,他甚至都会糊涂,自己为何一直守着她,是防止她去杀人,还是只因为想看见她。
甚至有时,想到她在杀那些男人之前,也会对着他们露出那般的笑,便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知道,自己大概已经被她蛊惑了,以致忘了身为归一观弟子的责任。而她,也很久不再杀人,有时明明在和身邊的人说话,却会突然望着他的方向,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偶尔还会专门来找他,自以为是地逗弄他,结果每次都先把自己逗得开怀大笑。
他喜欢看着她笑,妖娆妩媚的也好,没心没肺的也好,只是看着,唇邊都会忍不住露出笑意。
那时,他常常忍不住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該多好,甚至都准备告诉她,让那些女鬼走吧,她不会再一个人,因为他会一直陪着她。
可就在他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坠入情网不可自拔之时,现实狠狠击碎了他的幻想。
当他识破她的障眼法赶过去时,那一支商隊的人已经全都死了。惨白的月光下,她手下那一群女鬼全都显出了惨死时的本相,而她站在一堆狰狞的尸体之中,双手鲜血淋漓,白色的衣裙上洒满了斑斑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原本黑亮的眼睛變得血红,闪着可怕的寒光,身上煞气冲天,甚至连天地都變了颜色。
那一刻,他終于知道她是什么,也終于明白她为何不能轮回。
由上万惨死之人的怨气所凝成的血煞,是天生的魔物,无魂无魄,无情无爱,只以杀人为乐。她哪里需要轮回,只要不断吸食被害死之人的怨气,她就永遠不会消散。
什么报仇,什么孤独,全都是谎话!他竟然对这样一个魔物动了心,多么可笑。
“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他怒不可遏地质问她。
可她却仍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該死。”
撕破美丽的伪装,下面竟是这般血淋淋的现实,他不知该恨她,还是该恨纵容她的自己。那时,唯一支撑着他的便只剩下归一观弟子的责任。
他不能再让她害人。
他追了她们三天三夜,又同她战了三天三夜,最后耗尽全身修为动用归一观传下的上古灵石方才将她和一幹煞鬼封印。
灵石关閉前,他看见她的眼中全是悲伤和怨恨,甚至诅咒他以后不得善终。
可他哪有以后,完成这个封印已让他油尽灯枯。额头靠着冰冷的巨石,他缓缓閉上了眼。
至少,他可以一直陪着她了。
成为鬼差,不去轮回,也不过是想着等有一天,她身上的煞气被封印净化幹净,重新出来时,能再见她一面。
可是他怎么忘了,没有煞气的血煞如何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她和人不同,人死了,还有魂魄,还有重新轮回的机会,而她死了,便是完完全全消失在这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丝一缕的痕迹。
现在,她终于如他所愿有了慈悲之心,可是却要永遠地離开他了。
哪怕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身上的阴气拼命涌进她的身体,可她却还是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起来。
“簡璃,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阿阮误以为他是不肯松口,眼泪流了满脸,急了,“当年我杀那些人是有原因的,他们不是真的商隊,而是伪装进城的柔然士兵,小玉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说要在晚上火烧幽州城,以便外面的柔然军队攻进来,我们才动手杀他们的!”
百余年前,幽州还是在鲜卑族建立的北魏王朝的统治之下,那时孝文帝登基不久,和胡太后争权,四面的少数民族都开始有了谋反之心。秦州的羌人,益州的氐人都陆续发动叛乱,北边的柔然也不甘臣服,想要伺机夺下军事重镇幽州。他们派了奸细入城,想要来个里应外合,可孰料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全都死了,攻城的计划自然也就暂时搁置。
恐怕全幽州城的人都不曾想到,自己的性命竟是被一干恶鬼所救的吧。
当初没有说出实情,是因为阿阮知道,即便如此,簡璃也一定会说天道命数由不得她们这些煞鬼干涉,而且她看得出那时的他是真的想收了她们。
雖然那段日子,他一直没有动手,可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只会害人的魔物吧。
明明她已经为了他,再不曾害幽州城的一个人,还严格拘束小玉她们不准离开废宅,可他每次见她,还是只会皱眉,离她远远的。
在封印里的那一百年,她是恨过他,可也总是不经意地想起那段短短的时光,那段无论她在哪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日子。
那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为何自己总是忍不住逗他,为何总是……想见到他……
巨石中另成天地,不算逼仄,可她却总是守在他的封印前,因为上面有他的温度,也因为她还是心存幻想,有一日他能亲手放她出去。
谁知重见天日,已是百年之后。她知道他一定已经死了,就算没有被她的诅咒所害,他一个凡人的寿数也已经耗尽。
刹那间,这世上好像并没有多少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心如死灰,还怨什么?小玉也因为她的原因被人抓走,她的这些姐妹如果当初能被他送走,现在早已开心新的生活了吧?
她只剩下了这一个心愿,可身体中的力量不知是因为封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削弱了许多,她的样子也一天天变得稚嫩起来。
她知道自己大概快死了,如果血煞也有生命的话,心中本没有多少难过,可老天却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临死之前,居然又看见了他。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虽然身上已经没有了活人的温度,虽然他看着她时脸上都快结出一层霜了,她还是覺得欢喜。
她承认,求饶服软是她最后的一点小伎俩,因为她知道他向来面冷心善。可是为什么他听了真相,还是不肯答应她?
不会当真这般狠心吧?
阿阮看着他,只覺他的脸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快要完全絕望前,忽地脖间一松,下一瞬,她觉得自己好像靠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不,是他真得抱住了她,抱得很緊,緊得好像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她听见他在她耳边怒吼,“你要是不在了,我絕不会帮她们,一个都不会!”
听到这儿,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口是心非的男人,她知道他越是这么说,越是会完成她的心愿的。
最后能死在他怀里,这样也不错。
她满足地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从未有过的舒服,舒服到睁眼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醒了?”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忙回头一看,却是简璃站在她的身边。
奇怪,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躺在一片红色的花海里,旁边还隐隐传来河水和阴魂哭嚎的声音。
看着她脸上又重新露出了鲜活的神情,简璃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原来那个女子的办法真得有效。
只是她怎么知道,阿阮已经修出了自己的魂魄?
下一次去阳间,一定得好好问问他那个后辈。
至于现在……他在她身侧扔下一条锁链,冷着脸道:“醒了就快起来,你那些姐妹可还等着你送她们去轮回。”
“诶?”阿阮呆若木鸡,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鬼差?
“发什么呆?”简璃不耐烦地蹲下身,朝她伸出一只手,“快起来!”
她愣了愣,看着那只和记忆中一样修长的手,鼻子忽地一酸,嘴角却勾起最欢喜的弧度:“你这臭道士,老想占我便宜!”
(《美人煞》完)
第83章 山海梦(一) 里面写的正是《山海经》……
妙衣閣。
秦妙衣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一直缩在李淳风身后的瘦弱女子,开口道:“既然公子都开口了,妙衣定会照顾好她。对了,还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稱呼?”
“她叫青荷,是被拐子拐到长安来的,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所以我才会来拜托你。”李淳风侧身对青荷温和一笑,“别害怕,以后你就在这儿好好住着,和妙衣她们学手艺,也算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看着他,青荷眼中的恐惧总算稍微减去了一些,点了点头,终于松开他的衣袖,朝秦妙衣行了一禮,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谢谢秦姐姐愿意收留,青荷以后一定会好好干活。”
秦妙衣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多禮,隨后招呼了一个小丫头带她去收拾住的地方。
青荷又看了李淳风一眼,虽面露不舍,但还是跟着去了。
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重幔之后,李淳风又向秦妙衣叮囑道:“她这段日子受了不少惊吓,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你多擔待一点。”
秦妙衣点头稱是,心中却叹,她这位少爷有时候看着比猴还精,怎么有时候又老犯傻,心上人就在旁邊,怎得对别的女子如此关心。想到这儿,忙对一直站在旁邊的巫箬笑道:“巫姑娘许久未见了,那日的衣服可还满意?”
被阿阮附身的时候,巫箬虽不能控制身体,但意識却是清醒的,自然也认得这位妙衣閣的老板,想起那日阿阮在这儿用她的身体挽着李淳风的胳膊那腻歪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现在却也只能尽量摆出一副淡然的神色,“衣服很好,麻烦秦老板了。”
“哪里,姑娘满意就行。”秦妙衣笑道,心中有些诧异,怎么今日这巫大夫和那天简直判若两人?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离李淳风很远,连称呼都变成了客气的“李太史”,难不成真是吵架了?
正想说和说和,忽然有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巫箬诧异,这不是前些日子文四娘幫她做媒介绍的天水茶行的大公子成墨?
只是今日他一改初次见面时的穩重,神色焦急,额头上还渗出了汗珠,朝她拱手一拜道:“巫姑娘,舍弟昨夜突然昏迷不醒,任凭如何叫喊,都没有反应。我去了水月堂,文四娘说你在这里,我便赶过来了,唐突之处,还望见谅,只请巫姑娘救救我弟弟的命!”
“成公子莫急,我这就隨你去。”巫箬安抚道,宁静的目光让成墨焦躁的心也慢慢平和下来,似乎只要有她在,任何事都能解决,只覺心中万分踏实。
李淳风的目光在成墨身上打了个转儿,此刻也凑上前道:“为防万一,我也一同去吧,成公子意下如何?”
成墨只覺眼前男子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与他见过,又不清楚他的底细,便有些迟疑:“这……”
“这位大人正是钦天监的李太史,道術高明,令弟昏迷不醒,说不定他能幫上忙。”这时,秦妙衣突然插、进话来,看样子,是和成墨相熟的。
“原来是李大人。”成墨闻言,连忙施礼,“草民有眼不識泰山,还望李大人见谅,李大人肯出手相助,草民自是感激不尽。”
“不用多礼,事情紧急,我们先去贵府看看吧。”李淳风说着,看了巫箬一眼。
巫箬不明其意,心想他愿帮忙便帮吧,当下和两人坐了马车,很快赶到了成府。
这成家虽世代经商,府邸造得却别有一番书香门第之气。不过眼下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在成墨的带领下,两人穿过三进院子来到了成二公子的卧房。还未进屋便已能听到里面的哭声。
“娘,我把巫大夫请来了,她医術高超,定能救醒二弟。”成墨进屋一把扶住正坐在床边哭泣的中年妇人,叮囑道,“您在这种时候更要保重身体,不然二弟醒了,您又病倒了,該如何是好?”
“娘知道,可我实在擔心你弟弟,你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迷不醒了呢?”成夫人哽咽着擦了擦眼角泪水,转头看向巫箬,一脸希冀,“巫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硯儿。”
“请夫人先让我看看成二公子。”巫箬说着,坐到床边为成硯把脈,只觉他脈象迟缓,细若游丝,翻开他的眼睑,只见瞳孔无神,且有放大的迹象。
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竟无缘无故出现垂死之兆,而且从脉象里根本查不出是得了什么病,身体却虚弱至此。
这个症状跟之前王小虎被槐树精摄去魂魄时一模一样!
巫箬立刻从香囊中拿出上次救小虎的药放进成硯口中,帮他穩住一口精气,随即向成夫人问道:“听说成二公子并无旧疾,这次突然晕倒昏迷,还要麻烦夫人将整个过程告知于我。”
见她神色凝重,成夫人眼中泪水又要涌出,但她还是强行稳住心神答道:“砚儿昨天跟往常一样去四学馆进学,回来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刚得了一本好书,要连夜读完。他是个书痴,一看起书来就不分昼夜,我知道劝是劝不住的,便叮嘱厨房半夜给他煮份宵夜端过去。可谁知送宵夜去的丫鬟却回来禀报说砚儿昏倒在书房里,不醒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
“这么说,成二公子是在看书的时候晕倒的?当时可有书童相伴?”
“没有,砚儿看书喜欢清静,尤其不喜欢旁边有人伺候。早知道我就不該任着他的性子胡闹,有人守着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成夫人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成墨连忙宽慰她:“娘,事情已经发生,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相信巫姑娘的医术,定能将二弟救醒。”
“成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不如您先回房休息如何?”巫箬看向成墨,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说服成夫人回房休息。
李淳风上前看了一眼,道:“看来这次真是失魂症了。”
巫箬点点头,“三魂七魄仅剩一魂一魄残存于身体内,虽然用药护住了心脉,但必须在那一魂一魄离体前找回另外的魂魄才行,否则成二公子即使保住了性命,也会永远这样沉睡下去。”
“先把他昨夜看的书拿来看看吧。”李淳风从成夫人刚才的话中听出了端倪,吩咐成家的下人去取书。
下人们也担心自家二公子出事,很快就把书拿了过来。
只见那书已有些年头,纸页泛黄,边角翻卷,就连封面都去了大半,只有右侧最顶端还写着一个“山”字,下面第二个字仅剩一半,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个“水”字。
“山海残卷?”巫箬只觉眉心一跳,这成砚一介书生,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李淳风亦打量了一番,翻开一看,里面写的正是《山海经》的部分内容,但整本书都透出一股奇特的气息。
感觉像是一个大阵的一部分。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巫箬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一个上古阵法,一共由十卷《山海经》组成,里面的世界自成一体,一本残卷就是一扇门,恐怕成砚的魂魄就是进入其中了。”
李淳风啧了一声,“这么说,招魂术是没办法了,恐怕只有我们亲自去这书里将他的魂魄找回来。”
巫箬有些头痛,“的确如此。”
“不要发愁。”李淳风笑了笑,“上古大阵,可不是谁都能见识到的。”
说罢,他取出一张符纸贴于大门之上,只见一道金光沿着四壁一闪而过,将整间屋子围了起来。随即他又取出一盏油灯,点燃后置于成砚头侧。
巫箬知道,这是修道之人将自身修为捻作灯芯,为他人续命的油灯,心中微动,这人总说她面冷心热,其实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烂好人吧。
她叹了口气,将手腕上的铃铛从山海残卷的书页上拂过,屋里顿时一片清辉四溢,一道若有若无的大门从虚无中出现,门里吹来轻柔的风。
巫箬和李淳风对望一眼,先后走入那大门之中,当他们的身影消失,那大门连同满室清辉也一起不见了。
第84章 山海梦(二)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
当眼前清辉尽散,李淳风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间,只是……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出现的地方竟是在水中!还是一大片!
毫无准备的李太史本来水性就不佳,此刻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水后,只覺胸腔中一陣憋闷难受,喘不过气来。他徒劳地晃动着手腳,想要浮出水面,可这水当真古怪,看着清澈透明,却黏膩湿滑得很,像有无数只手在把他往下扯,所以他越是挣扎,反而往下沉得越厉害。
李淳风心中很是郁闷,难道这就是傳说中的出师未捷身先死?!想他堂堂李天师,难不成竟会在这阴沟里翻船?
就在他无语凝噎的时候,一陣水声从旁邊傳来,而且越来越近,忽然,他只覺一只手从他腋下伸来搂住他,隨即带着他往水面上游去。
“哗!”終于钻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李淳风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覺。他抹去脸上黏膩的水珠,正要开口向身后的人道谢,猛地又听见头顶上空传来“嗡嗡”的轰鸣声。
“不是吧?”他无语地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一只比人还大的赤红蜜蜂正气势汹汹地向他们飞来,这时,他才真正看清,他此刻身处的地方不是水域,而是一朵硕大无比的巨花之内,那些黏腻湿滑的液体正是花蜜!
毫无疑问,那只蜜蜂已经把他们当作是抢夺地盘的侵略者了,嗡嗡的声音更加剧烈,尾部那根尖刺闪着森森的寒光。
“抓紧,我们要出去了。”巫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李淳风只觉水底深处突然震动起来,隨即一股大力把他们猛地掀了出去。
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之后,两人“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幸好身下有草地垫着,不然还不知道摔成什么样。李淳风抽了抽嘴角,回头正好看见那朵巨花緩緩伸直身躯,把喷在花瓣上的液体重新吸回。
敢情他们居然是被那朵花吐出来的!
李淳风頓时觉得身上的花蜜就像那花的呕吐物,素有洁癖的他頓时无名火起,直想一把三昧真火把那花跟蜜蜂烧得一幹二净。
“我们还是先找水洗洗吧,这花蜜的甜味会引来更多的东西。”巫箬也是一身狼狈,站起身,环顾四周后,微微皱起了眉。
李淳风只得压住心头邪火,开始寻找水源。只是他们此刻身处的这片林子大得邪乎,很难辨别方向,而且四周的植物也与人世相差甚大,为了安全起见,他用符纸折出几只鸽子,放它们去寻找水源。
过了许久,就在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只鸽子飞了回来,看来是找到了水源,只是它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小黑点,躲躲藏藏,似乎不愿让人发现。
两人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李淳风指挥符鸽带路,向水源方向走去。一路上,腳下全是腐烂了的枯枝败叶,走上去软软的 ,可一个不留神就会踩进下面隐藏的小洞,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幹的,有的深有的浅,大約是逃生用的通道。
还好除了最开始那只硕大无比的玄蜂,两人没有再遇上别的袭击。跟着符鸽好不容易走出那片林子,終于发现了一条不大的小河。李淳风顿时觉得浑身黏腻再也无法忍受,“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巫箬没有他那般洒脱,往上游又走了一会儿,发现一块巨石横在水里,正好将河流隔开。再三检查不会被李淳风看见后,她连忙脱下黏糊糊的外衣长裙搁在岸邊,只着中衣走下河去。河水有些凉,但还能忍受,她背靠着巨石坐下,水也仅到腰部罢了。
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巫箬解开头发,浸入水中,仔细地将那些粘液洗去。随即又将外衣和长裙□□铺在巨石上等其晒干。此处阳光不算剧烈,要完全晒干衣物还得等些时候,她知道着急也没用,便好整以暇地靠着巨石休息起来,毕竟谁也不知道在这山海界内会遇到什么,养足精力方为上策。
不过老天爷似乎在故意为难她,刚闭上眼睛不久,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闷雷。巫箬反应也算是奇快了,从水中一跃而起,同时拿起晒在石头上的衣服也不管干了没就披在了身上。
几乎同时,李淳风已奔到了她的面前。
“这雷声来得蹊跷,我们得找地方躲一躲。”他一身湿透了,但神色却有些严肃,警觉地看着周圍的林子。
转眼间,密布的乌云已经挡住了太阳,天色立刻暗了下来,简直就像到了深夜。为了安全起见,两人離开了河边,退入刚才的林子里。巫箬轻轻招手,一根根手腕粗的藤蔓便从四周聚集过来,将他们一层一层地遮挡起来,但又留出了空隙让二人能够看到河边的情况。
暴风雨倏忽而至,雷声也一次大过一次,显然離这里越来越近。周圍死一般沉寂,虽然两人能感受到周围还有别的生灵,但很明显都和他们一样在努力藏匿行迹。
巫箬对《山海经》再熟悉不过,根据那此起彼伏的雷声以及周围动物的反应,料想这场风雨绝不是简单的天气變化,她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李淳风说道:“看来是有什么怪物在靠近这里,我们小心为上。”
李淳风点点头,这山海界内的怪物都是上古异兽,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地去惹怒它们,当下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河边。
很快,一道白色刺眼的闪电从空中直劈而下,紧接着响起一声落雷,两人只觉耳膜都快被震破了,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即便是这样,整片林子除了雷声硬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当嗡嗡的声音终于减弱,眼前的白光缓缓散去,巫箬和李淳风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大驾光临。
只见那怪物形状如牛,但头顶没有牛角,浑身青黑色,却散发出耀眼的白光。最古怪的是,它只有一条腿长在腹下,只能靠跳跃前进。但它每跳一次,蹄子落到地面时,便会发出雷鸣一般的巨响。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李淳风想起《山海经》里的记载,知道眼前出现的就是极为罕见的夔牛,从天地伊始到现在,也只有寥寥数只,其中一只还被黄帝杀了,皮被做成了战鼓,用雷兽之骨敲之,声震五百里,可令敌人闻风丧胆。
大約就因为如此,剩下的夔牛都變得极为谨慎,平日里躲在东海深处,很少出来。而一旦觉得有危险,就会变得非常暴躁,必定要致敌人于死地不可。
眼前这只夔牛可能只是路过此地,到河边喝水休息,所以他们只要安静不动,别去招惹它,就能平安无事。
那夔牛大约也是担心呆久了有危险,喝饱了水后,就打算离开。正当两人松口气时,他们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第85章 山海梦(三) 传说南海有鲛人,男子骁……
正要离开的夔牛立刻回过头瞪住两人所在的位置,一双铜鈴大的眼睛眨眼间变得通红。
“快跑!”李淳风一把拉起巫箬,转身狂奔起来。
巫箬在片刻的失神后,也立即施展起轻功,同时不忘施法让前方挡路的樹木枝干向两旁退开,为他们让出一條路来。奔到刚才发出怪声的地方时,她也看清原来是那只一直跟着他们的小乌鴉。身旁一條毒蛇想来是想偷袭它,却不料被它的惊叫引来了夔牛,立刻顺着樹干逃之夭夭了。
身后夔牛已经追来,脚下土地都在颤动,巫箬不忍那小乌鴉被夔牛踩死,挥袖将它卷入了懷里。
两人的速度并不算慢,可夔牛一跃十丈,来得也是极快。它愤怒地咆哮着,头顶雷声轰鸣,一道道闪電也朝两人死命劈去。两人左突右闪,身形很是靈敏,而偏了的闪電落在旁邊的树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一时间,原本死寂的林子霎时变得“人声鼎沸”,栖息在树上的鸟群纷纷扇动翅膀呼啦啦飞向远處,地上的豺狼虎豹也四處逃窜。
眼看着夔牛越来越近,李淳风急中生智,摸出两张人形符紙,一口气吹在上面,符紙落地竟化为他和巫箬的样子。此刻前方正好有处岔路口,他便拉着巫箬选了右邊那条小路,而符纸所化的假人則跑上了另一条路。
等夔牛追到的时候,只闻到两条路上都有人的气息傳来,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后,向着假人的方向追去了。
直到完全甩开了夔牛后,李淳风才拉着巫箬停了下来。
“真是好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突然怪叫一声……”他话音未落,便看见了巫箬懷中的小乌鴉,立刻恍然大悟,一把将其抓了过来,“原来是你。一路跟踪我们不说,还故意暴露我们的行踪,老话说得果然没错,出门遇乌鴉,定然是要到大霉的。”
小乌鸦看他凶神恶煞,扑騰着翅膀想要钻回巫箬怀里,听他这么一说,竟哇哇大叫起来:“我才不是倒霉星,我不是倒霉星!”
李淳风咦了一声,抓住小乌鸦两只扑騰个不停的翅膀,将其举到眼前,“你一个小不点,居然会说人话?”
“你才是小不点呢!我有名字,我叫桑桑、桑桑!”小乌鸦更加剧烈地扑腾着翅膀,奈何被抓得实在太紧,根本挣脱不了。
听它这么说,李淳风更加奇怪了,拎着它左瞧瞧西瞧瞧,“明明是只很普通的乌鸦啊,也没有多少修为,居然还有名字。”
这一下,小乌鸦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愤怒地浑身颤抖起来,尖叫道:“我已经修行一百年了,你居然说我没有多少修为!!要不是看着那只鴿子实在奇怪,我才懒得跟着你们呢!”
它口中的鴿子应该就是李淳风放出去寻找水源的符鸽吧,从外形上看与活生生的鸽子并无差别,而这只小乌鸦能看出其中的古怪,看来果然如它所说,有些道行了。只是乌鸦本就是慧根不高的生靈,百年的修为可能还不如一个修行十年的普通道士,所以李淳风才会说出它没有多少修为这样的话来。
“好了,别闹了,小心又把那夔牛招来。”巫箬从李淳风手中接过小乌鸦,看着它问道,“你既有百年道行,对这里的事可熟悉?”
巫箬救了它一命,对此小乌鸦还是挺感激的,立刻挺起胸脯,乖乖回答她的问题:“我一直住在这流波山上,这里的事再没有比我更熟悉的了,你想问什么?”
“最近你可曾见过别的‘人’来这里吗?”一路行来,巫箬已经发现这流波山上并无人烟,所以如果成硯的魂也跟他们一样落到这里的话,应该是很惹人注目的。
果然,小乌鸦想都没想就答道:“的确有人来过。”
巫箬正要多问,却听它继续说道:“只是那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了。我也是听其他鸟说的,有个人突然从天而降掉进了东海里。大家都在议论,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从云上掉下来了,可是再没人见他从海里出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成硯是昨晚才昏迷的,可小乌鸦说的却是十几天前的事,那个人真的会是他吗?
李淳风看出巫箬心中的疑惑,说道:“如今只有两个可能,第一,那人并非我们要找的成砚,只是这么巧也会出现在流波山,很是奇怪。第二个可能則是这山海界内的时间流转与我们那儿并不相同,那个人就是成砚,而成砚以魂魄之体掉入海中,应该没有大碍。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如就去那人掉下的地方看看吧。”
眼下也唯有如此,巫箬便拜托小乌鸦带他们前去那人落海的地方。小乌鸦感念其救命之恩,也就满口答应了。
当极远处落下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闪电时,两人在小乌鸦的带领下已经出了林子。李淳风能感受到自己的纸人已在那闪电中化为了灰烬,不禁暗暗擦汗,这闪电要是落在他们头上,那可真的是……不过还好,漫天乌云已经开始消散,阳光重新冒出头来,想来是那夔牛终于撒完气离开了。
小乌鸦一边扑腾着两只小翅膀在前面带路,一边还不忘向两人介绍:“那人掉下去的地方正好是氐人部族的海域,他们一向善良,如果发现那人的话,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们放心。”
傳说南海有鲛人,男子骁勇善战,女子美丽动人,且能织水为绡,流下的眼泪还会变为明珠。而这氐人正是鲛人的先祖,想不到现在竟能一睹其真容,李淳风突然觉得来这一趟倒是挺值。
流波山靠近东海的一面全是悬崖峭壁,站在其上,海风简直像要把人卷到海里去似的,巨大的浪拍碎在礁石上,溅起珠玉碎末一般的泡沫。
巫箬已将小乌鸦护在了怀里,李淳风一手持符,一手拉着她,乘风御浪,转眼就下了悬崖,到了海面。
小乌鸦顿时对他大有改观,叫道:“想不到你这大个子这么厉害,嘿嘿,能不能教教我呀?”
“你这小不点,还是先修出人身再说吧,明明就有翅膀,还学什么御风术。”李淳风嘴上不饶人,眼睛却没歇着,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这处海域暗礁不多,的确适合氐人居住,只是现在却不见一个人影,难不成还在水底睡觉?李淳风想到这些氐人是最爱收藏宝贝的,他们的宫殿里不知藏了多少天地奇珍,便笑着看向巫箬:“阿箬你的腕鈴很是与众不同,不如就用它把氐人们唤来?”
虽然明知道他一向对那金铃“不怀好意”,但这未尝也不是个好办法,巫箬也就应了他的要求,将小乌鸦换到左手,用灵力摇响了右手上的腕铃。
清脆的铃声随着金光一圈一圈波动开去,仿佛整片海域都能听到那“叮呤~~~叮铃”的声音。
很快,他们脚下的海面便起了波澜,像是煮沸了的水,翻滚的波浪中显出一个个人影来,只是这些人只有胸部以上为人,胸部以下却是一条布满鳞片的鱼尾,长长的头发如黑色的海藻轻柔地披在身上。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些氐人竟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而且一个个还面色不善。
第86章 山海梦(四) 只见她容貌惊艳,墨色长……
李淳风瞪了小乌鸦一眼,它不是说氐人们都很友善的吗,怎么现在全都凶神恶煞的?
这群氐人中有一个年輕的男性氐人长得比周围人都要魁梧,有力的鱼尾上一层层鳞片闪动着深蓝色的光泽,他的手里握着一支三叉戟,很明显是这群人的首領。
就见他向前一步,緊緊盯着李淳风,沉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闯入我们的領地?”
李淳风立刻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拱手行礼道:“在下李淳风,大唐人士,来这里是想寻找一位失踪不久的朋友,早听闻氐人族最是友善好客,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原谅。”臉不红心不跳就将一顶高帽子送了过去。
那位氐人首領虽然不知道大唐是什么地方,但听说他是来寻人,神色便有些变化了,“你要找的是何人?”
李淳风道:“和在下一样,是位年輕的公子。”当下把成砚的容貌身形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你说的可是成公子?”不等首領回答,他旁邊一位娇小的女性氐人搶先开了口。
只见她容貌惊艳,墨色长发直垂到尾部,尤其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胜过这世间最名贵的寶石。只是此刻,那眼睛里已氤氲着水汽。
巫箬看出其中端倪,轻声问道:“姑娘见过成砚?”
女子点点头,眼中泪水已快决堤:“那天是我在这里救了成公子,他身体很虚弱,我特意向哥哥求了紫玉膏,好不容易才救醒他,谁知……谁知道羽民族突然偷袭我们,不仅搶走了无数珍寶,还带走了我们不少族人,成公子也在其中。羽民族人一向凶狠,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一邊说着,一行清泪便順着美丽的臉庞流下,落到水里化作了两颗指腹大小的明珠。
这美丽的少女果然也如传说中的鲛人那般多情。
首领见自己的妹妹伤心,也很沉痛,“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回我们的族人,保证成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邊。”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助二位一臂之力。”李淳风趁机说道,“成砚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一根汗毛。”
首领的态度客气了许多,但还是有些担心,“能来到这里,我知道二位定不是普通人。只是羽民族一向剽悍,又唯利是图,我已经有愧于成砚,如今若又让他的朋友涉險,恐怕……”
巫箬打断他的话,淡淡答道:“恕我直言,若兄台早有办法将他救出,也不会拖到现在。而今你的族人和成砚在羽民族手里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你如果相信我们,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抓紧时间商量营救的方法才是上策。”
李淳风在一旁听得暗暗摇头,这女人说话果然是不给任何男人留面子啊,看把那首领说的面红耳赤的。
好在对方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沉默了片刻,大约是在考虑她的话,随后点了点头,“姑娘一颗为朋友的心,令人佩服。那羽民族人就住在東南方的南山上,三面环海,西面与内陆相連,所以他们常常来抢夺我们的珍寶和族人,以卖给内陆各族。”
抢夺珍寶还好理解,至于捕捉氐人……也是,这氐人能织水为绡又能落泪成珠,倒也是个宝物。
想到这儿,李淳风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再用一些珍宝去将你的族人和成砚换回来。”
“这万万不行。”首领严肃地说道,“羽民族人最是贪婪,而且一向言而无信,即便我们给他们珍宝,他们收下后也不会放人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巫箬又一次看见李淳风露出了老狐狸的奸笑。
清晨,南山上的雾还没完全散开,几个巡逻的羽民衛兵就看见远处的海面飘来一团亮点。他们警惕地握紧手中的弓箭,注视着那团亮光飘进面前的浅海区域。
“来者何人!”衛兵隊长一声厉喝,带着手下从山顶飞到海边,衛兵门一字排开,手中弓箭直指那团亮光。
就在这时,浓雾淡了些,那团亮光更加清晰,竟是一个比石磨还大的五彩贝壳在闪闪发光。
衛兵隊长連同所有卫兵眼中顿时都露出贪婪的神色。
就在这时,贝壳两边的水里钻出两个男性氐人来,他们扶着贝壳的边缘,只露出了半边身子,看上去非常谨慎。其中一个正是氐人族首领臨淵。
所有的箭头立刻指向他们,卫兵隊长并没有认出臨淵,面露轻蔑之色,“哼,氐人?手下败将,还敢找上门来?”
临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平静的神态说道:“我等奉首领之命为羽民族长献上最珍贵的宝物,希望换回我们的族人。”
“换回族人?”卫兵隊长像是听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笑得差点没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你们听见没?这些愚蠢的氐人居然想用宝贝换回他们的族人!”
一句话引得其他卫兵也是一阵大笑,气得临渊和他的手下脸色发青。
好不容易停住了那嚣张的笑声,卫兵队长沉下脸来,冷酷地看着他们:“你们氐人就是最好的宝贝,每一个都能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不过既然你们有心孝敬,那我们就收下这份厚礼好了。”
他一扬手,所有卫兵同时放箭,射向临渊两人。羽民族人箭术惊人,弓箭射程也是极远,要不是临渊看情形不对,立刻招呼手下潜进水里游走了,否则现在恐怕早已变成了箭靶子。
“果然是懦弱的种族。”卫兵队长哼了一声,随即指挥手下去将那贝壳拖上岸来。
等到贝壳被完全拖上了岸,众人才发现其远比刚才所见还要炫目,且不说贝壳里面装的宝贝,但是这贝壳就价值连城,可笑那些氐人就这么白白送给了他们。
一个卫兵搓着手谄笑着对卫兵队长说:“队长,反正现在也没其他人,不如我们先把这贝壳打开,让兄弟们也开开眼界。”
其他人纷纷附和。
卫兵队长还不清楚他们的心思,不过是想順手摸两样東西,但这里他的官最大,除了把最好的宝贝留给族长外,他自然能拿到最多。所以当下也就点头同意,让他们拿家伙撬开那贝壳。
众人大喜,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就连平日最懒的人都拿出匕首往贝壳缝隙里撬。
只可惜一群人费了半天力,贝壳还是纹丝未动。
“可恶!”卫兵队长气得踢了贝壳一脚,这什么鬼东西,居然打不开?白费力气不说,有宝贝放在眼前却拿不到才是最让人生气的。
另一个年龄稍微大点的老兵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说道:“那些氐人既然说这东西是最珍贵的宝贝,大概必须要用他们的秘术才能打开。我们在这儿也是白费力气,不如进献给族长,他老人家法术高深,定然有办法打开,说不定到时还会奖赏我们呢?”
“现在也只有这么办了。”卫兵队长不甘心地又看了那贝壳一眼,挥手让手下将贝壳带回寂箩山。
第87章 山海梦(五) 只见他果然不愧“鸟人”……
藏在貝壳里的自然不是珍宝,而是李淳风和巫箬两人。
早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好主意,现在可不?那貝壳虽说不算小,可要同时躺进两个人,还真是挤得难受。巫箬已经紧紧贴在貝壳壁上了,还是能感受到李淳风的气息从脖子边拂来,痒酥酥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怎么越来越觉得他是故意出这馊主意的?!
从外面羽民族士兵的对话来看,他们确实像氐人首领所说利欲熏心、贪得无厌,所以两人也就很顺利地被“抬”到了南山上羽民族族长居住的地方。
那族长乐白得了这么大个宝貝,当真是开心得紧,立即咿咿呀呀地念起难懂的咒语,准备施法打开贝壳。
李淳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当羽民族长的法术击上贝壳的一瞬间,他猛地掀开壳盖,和巫箬一起跃上了半空。
空荡荡的贝壳被法术击得一下撞到了墙上,隨即又被反彈回来,撞倒了一大群羽民族士兵后,重重地压在了羽民族长的身上。
这样的结果,连身为策划者的李淳风都觉得有些惊讶,他原本只是想借这个贝壳找到羽民族长,所谓擒贼先擒王,抓了族长,自然就能逼迫羽民族放人,没想到这样顺利就抓到了人。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太过贪婪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过那族长也算有些道行,被这几百斤重的贝壳压着,居然还能涨红了脸质问他们:“你、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为何偷袭我?”
李淳风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族长,只见他果然不愧“鸟人”的称号,长着一張像鸟一样长长的头,连嘴都是鸟喙的形状,浑身上下,包括背后的翅膀都长满了羽毛。
“敢问族长尊姓大名?”谁都想不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这闲情逸致问这个问题。
巫箬挑了挑眉,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羽民族长被气得面红耳赤,就差没跳脚了,“你、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淳风也不生气,仍旧带着儒雅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在下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请族长将氐人族的朋友给放了,至于那些抢来的宝物仍留给你们,以后大家做个好邻居。”
“休、休想!”羽民族长咬牙切齿地憋出两个字来。
“族长不同意吗?那真是可惜了。”李淳风重重地叹了口气,隨即一拂袖袍,贝壳立刻飞了起来,可还没等羽民族长緩过气来,又重重压了下去。
巫箬在一旁看着都替那族长觉得痛。
不过这一招倒是挺有用的。羽民族长差点没憋过气去,惊慌失措地连连大喊:“英雄饒命,饒命啊!你把这贝壳挪开,我马上派人去把氐人们放了!”
“族长这么说就对了嘛。”李淳风满意地点着头,“不过,在确保我们安全离开前,还要委屈族长先呆在贝壳里了。”
他屈指一彈,贝壳翻了个个儿,壳口朝下,一口将羽民族长吞了进去,任凭他在里面如何拍打,也纹丝不动。
李淳风随即笑眯眯地看向身后圍过来的羽民族衛兵,说道:“怎么,还不放人?难不成,你们也想进去陪你们的族长?”
听了他的话,那些个衛兵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看着他的表情就见了鬼似的。
他挑了挑眉,又屈指往贝壳上一弹,贝壳頓时剧烈地抖动起来,里面頓时传来羽民族长怒骂的声音:“你们这些个兔崽子,不听命令了是不是?快带他们去放人!哎哟,我的腰!”
“英、英雄请手下留情,我们这就带你们去!”“献宝”的衛兵隊长立马站出来求饶,他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招了这个瘟神回来,那些氐人果真是没安好心!
“那就有劳带路了。”李淳风答得依然客气,一挥手,贝壳跟在他身边自己动了起来。
巫箬走在贝壳的另一边,防止羽民族人偷袭,同时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羽民族住在一片密林之中,樹干枝桠上建筑着一间间形状不一的樹屋,彼此之间用藤蔓编织的软梯相互连接着。而他们剛剛走出的族长居住的树屋是全族最大的建筑,搭建在数棵十人才能抱住的巨树之间,位于整个部落的最中央。
他们挟持了族长,又被众多的卫兵圍着,自然引来许多羽民族人围观,有些拿出了自家的弓箭,神色不善地瞪着他们,而更多地则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这两个长相“奇怪”的外族人。
“看什么看?都回家去!”出人意料,卫兵隊长居然厉声呼喝着让卫兵将围观的人统统驱散。
许多羽民族人都立刻躲回了树屋,却仍有一群人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为首的那个人个子不高,背却挺得很直,他严肃地看了一眼卫兵队长,后者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
他便又望向巫箬和李淳风,躬身行了个礼道:“不知二位为何要挟持我族族长?”
李淳风也拱手行礼道:“兄台明鉴,我们并非有意得罪,只是贵族抓了我们一些氐人族的朋友,我们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什么?竟有这等事?!”来人有些吃惊,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只见他立刻转头瞪向那卫兵队长,怒道,“风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兵队长风岚嗫嚅着張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听羽民族长在贝壳里大声怒喝:“雲塵,这是我们风部的事,与你们雲部无关,不需要你插手,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这么一说,无疑等同承认李淳风所言非假,雲塵顿时面沉如水,“风如川,你可别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这族长之位,由两部轮流选人担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族能够在这南山安定平安地繁衍生息。你之前提出要与中陆部族通商,我并不反对。可是没想到你卖给他们的宝贝居然是从氐人族那里抢来的,现在还抓了氐人回来!你这是陷我族于不义之地啊,要是被上神知道了,降下天灾惩罚,你可承担得起?”
在雲部的人出现后,那些躲回树屋的羽民又都慢慢钻了出来,听到他这么一说,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早已有人开始怒骂风如川的卑劣行径。
风如川在贝壳里听到那些骂他的话,怒不可遏地拼命拍打着贝壳:“云塵!我的任期还没有到,你这是要违反约定造反吗?!”
云塵皱眉怒道:“你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里还写了,谁要是做出危害全族的事,可立刻罢免其族长之位!你今日做出这等丑事,早已不配做我羽民族的族长!”
“你、你敢!”
风如川扯着嗓子怒吼,然而围观的大部分羽民族人已经开始集体呐喊:“罢免!罢免!”立刻将他的声音淹没了下去。
风部的卫兵看情形没对,互相对视后,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云尘目光扫视了一周,提高声音緩缓说道:“从今日起,风如川不再担任族长一职,由我云部接任管理全族。大家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
“那好。”云尘看向李淳风和巫箬二人,“两位侠士,你们刚才也已看到,抢夺劫掠氐人族并非我们族人们的意愿,但族中出了如此败类,我们也责无旁贷。现在立刻带你们去放出氐人族民,所有财宝也一并归还。只请两位为我们在氐人族长的面前表达最真挚的歉意,同时将那叛徒交与我们处置。”
“云族长深明大义,在下感激。这本就是你族中之事,自然要交由你们处理。”李淳风同意了他的建议。
云尘道了一声多谢后,立刻责令那卫兵队长带路去放人。
那是一个临海的溶洞,里面嵌着一个不大的天然水池,数十名氐人族民被迫挤在里面,周围的地上布了法陣,一个透明的光罩让他们无法出去。
其实没有那法陣,他们也没办法离开,因为氐人族是一刻也离不开水的。这法阵更主要的是防止有人从外面营救。
风如川在贝壳里笑得很是得意:“这法阵乃我亲手所设,世上除了我再没人能解开。识相的就把我放出去,否则……哼!”
“你似乎太自信了。”云尘不屑一顾,风如川看不见,但他看得很清楚,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拿了一根木根,随手在地上涂抹了几下,法阵便立刻暗淡了下来,困住氐人族民的光罩也随之消失。
看着欢呼雀跃的氐人族民,巫箬却黛眉轻皱:“成砚没在这里。”
李淳风的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不少了,成砚的魂魄也不知道……他走到贝壳前,屈指又是一弹。只见这一次,贝壳比之前颠簸得更加剧烈,一上一下,足有一丈有余,呆在里面的滋味可想而知。
待里面传出风如川杀猪般的求饶声时,他才微启薄唇道:“说,那个没有鱼尾的氐人族民被你弄到何处去了?”
“什么没有鱼尾的?哎哟、哎哟,别再颠了。我、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长得和你们一样的那人?前日,女儿国的人来买奴隶,好、好像是把他挑走了!”
“真是可恶至极!你竟真得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云尘再次怒不可遏,向李淳风施礼道,“还请侠士将此人放出,我必依族规严惩于他。”
李淳风点了点头,袍袖一拂,贝壳停在地上,缓缓张开了口。在云尘的命令下,几个士兵立刻冲上去将风如川五花大绑起来。
第88章 山海梦(六) 城中渐渐形成了一个风俗……
是夜,二人在雲尘安排的树屋里休息了一晚。出于感激,他将女子国的一些情况告知了二人。
这女子国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是城池,位于北面,距离羽民部落大概有七天的路程,据说本是两位女神居住的地方,四周被水环绕,其中有一口黄池,妇人入浴即能怀孕,若生的女孩儿还好,若是男孩,无一不在三岁前夭折,所以城中生活的全是女子。不过从上任女王开始,女子国慢慢与各部落通商,自然也就有男子出入其中,城中女子与他们来往多了,有一些便不想再饮黄池水,而希望与男子成亲婚娶。女王也不反对,但颁布了法令,若要留在城中,男子必须嫁与女子,生下的孩子也必须随母姓,否则一律驱逐出城。这样一来,城中渐渐形成了一个风俗,那就是女主外男主内,女子可以娶多个男子,但男子只能嫁一个女子。除此之外,家中一切大事皆由女子做主,就連家产都由女儿继承。
“虽说这风俗和许多部落不同,但因为女子国中的女子大多长得貌美,又极精明,善于经商敛财,所以还是有不少部落的男子嫁入城中。”雲尘道。
李淳风笑道:“这倒稀奇,我还真想去看看了。”
雲尘接着道:“我建議,二位进了城后,凡事由巫姑娘出面比较好,李公子则作为随行的家眷,这样不容易被发现,毕竟买走成公子的是女子国的大将军,地位在女王之下,很有权势不说,她本人也是骁勇善战,武艺十分了得,想救出成公子来并非易事。”
听到“家眷”二字,李淳风顿时眼睛一亮,附和道:“雲族长这个建議不错。”
巫箬斜了他一眼,“不会太委屈李太史了嗎?”
“不委屈、不委屈。”李淳风連声道,“只要阿箬不三妻四妾,在下很愿意……”
“好了。”眼看他又要开始胡言乱语,巫箬打断他的话,对云尘说道,“到女子国路程不近,我们赶时间,这就告辞了。”
云尘忙道:“二位是我族的大恩人,如若不嫌弃,还请讓我出点力。”说罢,向旁邊的侍卫挥手示意。
很快,那侍卫便牵着一辆馬车过来了,只是拉车的不是馬,而是两只身形頗大的怪鳥。说是两只,可它们各自都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所以紧紧地靠在一起。
李淳风惊叹:“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比翼鳥?”
云尘道:“正是,此鳥又叫蠻蠻,只有一公一母靠在一起时才能飛翔,但一旦飛起来,速度极快,只需两日就能送你们到女子国了。”
“云族长真是有心了。”李淳风笑得开心,一邊对巫箬道,“那咱们就赶快出发吧。”
都说比翼鸟是夫妻恩爱的象征,这可是好兆头啊!
至于巫箬,倒是没什么反应,径直上了车。两人坐好后,便听两只比翼鸟发出“蛮蛮”的叫声,同时挥动翅膀,卷起地上的落叶,拖着马车起飞了。
云尘所言非虚,比翼鸟的速度当真快得惊人,在第三日早上,两人看见了一條大河,绕着一座城池流过,应该就是女子国无疑。
从高处看,只见那城池占地頗广,城中屋舍俨然,高低错落,虽比不得长安城那般巍然,但也算是人烟鼎盛。
两人示意比翼鸟下落,于是乎,一个硕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城门边上,引得周围人紛紛驻足观看。
两人下了车,只见眼前的城门和大唐的城池没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身穿盔甲、手持武器的守城兵全是女子。她们身形高大,神情严肃,眼神犀利,虽算不得孔武有力,但看起来也颇有威慑力。
此刻十几个守门兵都齐刷刷地望着两人,眼中满是狐疑之色。
云尘帮他们二人准备了入城的通牒,巫箬走过去,将通牒递给了城门官。
城门官接过通牒仔细看了一遍,皱眉道:“你们可不像羽民族的人”。
“只是托羽民族长办的通牒。”巫箬神色自然,“我们是巫鹹国人。”
此话一出,不仅李淳风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连那城门官的神情都变了,“可有凭证?”
巫箬将手腕上的铃铛露了出来,城门官顿时恭敬地鞠了一躬,“原来是巫祝大人,驾临本国,荣幸之至。”
“不用多礼。”巫箬道,“我们只是顺路来见见女王陛下和大将军。”
“是,我这就派人去禀报。”城门官说完,看了李淳风一眼,“不知这位是……”
“是我的丈夫。”巫箬淡淡道,“还请一道通报。”
城门官点头称是,可还是忍不住又看了李淳风一眼。其实不仅她,周围好多女子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为了表示友好,李淳风朝那城门官微微一笑,不想对方竟轻轻吞了口口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发直。
饶是迟钝如巫箬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些女子怎么都和长安城里看到美人的男人一个模样?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和那日看见青荷拉着他的衣袖时一模一样。
巫箬暗道奇怪,抬眸看了李淳风一眼,只见他面露无奈,叫了一声“阿箬”,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本想抽开,目光却刚好撞上那城门官的。后者看着她,不知为何,露出一丝心虚之色,咳了一声低下头,不再看李淳风。
她有点明白了,这是在上演小媳妇儿被人调戏只能找夫君寻求依靠的戏码嗎?想到这儿,不禁回头瞪了李淳风一眼,可出人意料地没有甩开他。
李淳风心中暗喜,他的阿箬真是越发可爱了,这神情简直和旁边那正在训自家男人的女子一模一样。还有那软软小小的手,讓他忍不住用拇指在那光滑细嫩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
又酥又麻的感觉从手背上传来,巫箬的耳根微微泛红,用眼神示意李淳风不要得寸进尺。可李淳风不仅不停手,还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围一片吸气的声音,让人哭笑不得。
“巫祝大人请先进城。”幸好这时城门官开口了,大约是不想再让两人堵在城门口,因着李淳风,就这一会儿,已经有不少进出城的女子驻足观看了。
巫箬点了点头,无奈地拉着那牛皮糖似的李太史进了城。只见城中建筑与长安风格迥异,而且无论何种行当都以女子为主,街上除了来做买卖的外族男子,很少看见男子身影,只偶尔有一两个抱着孩子的匆匆而过。
于是乎,玉树临风的李太史自然又成了整條街注目的焦点,不时有几个女子对牵着手的两人指指点点,叽叽咕咕地也不知在议论什么。
脸皮如李淳风自然不在乎,只有巫箬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如芒在背,看见街旁有家客栈,忙走了进去。
“阿箬你饿了吗?”李淳风明知故问,一脸无辜,直看得人想挠他两下。
巫箬不想理他,只问客栈掌柜有没有空房。
“有有有。”掌柜的女子看上去四十几岁,虽眼角已有皱纹,但风韵犹存,说话颇为热情,不等巫箬开口,便招呼旁边的小姑娘,“快带两位贵客去玉簪房休息。”
巫箬正想说要两间,李淳风一捏她的手背,阻了她的话头,只拉着她一起上了楼。
小姑娘将两人带到一间挂了玉簪二字木牌的房间前,笑道:“二位慢慢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行。”说罢,开了房门,却不着急走,只笑吟吟地看着巫箬。
她不明所以,直到李淳风咳了一声,看了她的腰包一眼,方才明白这小丫头是想讨赏钱,便从云尘给的腰包里拿了一个贝壳给她,小丫头这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哎呀,坐了两天的鸟车,真真快把我这老腰给累断了。”一进屋,李淳风便主动放开了巫箬的手,朝床铺上一趴,舒服地哼唧起来,“还是床舒服啊。”
巫箬看了房内就这一张床,不禁皱眉,“为何不要两间房?”
李淳风翻了个身,以手撑头侧卧着看她,笑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你没瞧见咱们身后一直有卫兵跟着吗?”
巫箬的眉皱得更紧了,早知刚才就不该按云尘说的冒充夫妻,只要摆出巫鹹国人的身份,对方自然会见的,何苦多此一举?自己也当真是昏了头。
李淳风当然也没忘記她的那句话,想起《山海经》中关于巫咸国的記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这大概是对巫族最早的文字记载了。
其实认识巫箬以后,他也曾多番调查过,但因为巫族一向神秘,又主要活跃于尧舜时期,自汉武帝以后便少有出现,所以并没有留下多少文献。今日巫箬亮出腕铃作为巫咸国人的凭证,虽未直接说明,但其实已经承认自己是巫族中人。而从那城门官的反应来看,巫咸国在这山海界中地位颇高。
不否认,他的好奇心被大大勾了起来,这样一个可以通鬼神知祸福的族落到底在哪儿,如何经历千年竟变得悄无声息,他都很想知道,但既然巫箬一直回避,他便也就不提了。
他只希望有一日,她能自己告诉他一切。
第89章 山海梦(七) 他像一只妖魔继续在她耳……
原本就有些懊恼的巫箬见李淳风一直盯着自己看,顿时不自在起来,只覺整个屋子逼仄无比,仿佛随处都是他的气息,忙走到窗邊,支起窗棂,看着窗户下那株开满玉兰花的树,这才覺得平靜一些。
可是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他恼人的声音,“原来这里也有玉兰花。”
刚一侧头,他的臉已近在咫尺,“阿箬喜欢这个。”
巫箬微微蹙眉,想往后退一步,可李淳风的手却已然搭在了窗棂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干嘛老是躲着我?”他居然还面露无奈。
巫箬仰头瞪他:“谁讓你老往我身邊凑。”
李淳风唇角含笑:“花太好看,怎么还怪起蝴蝶来了?”
“李太史说错了吧,这招蜂引蝶的事不是你一贯喜欢做的?”巫箬想起城门那一幕,冷冷哂道。
李淳风眼睛一眯,又朝她逼近一步,“奇怪了,我怎么闻到好大一股醋味?”
“谁吃醋了。”巫箬面上一红,想把他推开,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我何时说你吃醋了?”
“你!”
看着身前的人柳眉倒竖,李淳风忍不住一笑,将她的手放到唇邊轻轻一吻,“阿箬我说过,这一生,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份心意,你躲不过,能不能试着接受?”
巫箬身形一僵,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手背上被他亲过的地方烫得吓人,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你胡说什么……”她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他的手像铁钳似的牢牢抓着她,一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上次你便说我胡说,这次又这样,阿箬,我李淳风活了二十几年,就天天在胡说了吗?”他的臉上没了笑意,目光灼然,緊緊盯着她。
巫箬看着他,只觉一颗心莫名跳得厉害,一种陌生的感觉蔓延全身。
“这些日子,我每天缠着你,你当真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吗?”他像一只妖魔继续在她耳邊蛊惑,低沉的声音好似要讓她一点点失去挣扎的力气,“不过是因为这一颗心已经被你塞满了,它每天都叫嚣着想见到你,我控制不住。”
“别、别说了。”巫箬有一种快要被洪水没顶的感觉,别开目光不敢再看他,“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给我点时间,讓我想想。”
不能再讓他说下去了,否则连她都不敢保证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李淳风看着她慌乱的目光,知道不能将她逼得太紧,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松开她的手,道:“你放心,在你给我答复之前,我不会再有轻浮之舉,只要你……允许我呆在你身边就行。刚才也只是同你玩笑,我现在就去让掌櫃加一间房。”
说罢,转身离开了屋子。
巫箬有点脱力地靠在窗棂上,目光却忍不住朝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轻轻咬住下唇。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莫名其妙地闯进别人的生活,又莫名其妙地……跑来表白心意……
她轻轻捂上自己的脸,但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吧,为什么会因为他的话面红心跳,失了分寸?
李淳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里面一直没有动靜,心中顿时忐忑万分,阿箬她不会生气从此不理他了吧?
怎么就忍不住了呢?他懊恼地想给自己一巴掌,垂头丧气地走下楼,准备找掌櫃加一间房。这倒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伎俩,他是怕她万一觉得尴尬,偷偷跑来,那时候他才真得会郁闷致死。
女掌柜正在算账,看他下来,正要问他有何吩咐,客栈大门突然涌进一队卫兵,几十个人顿时将大堂塞了个水泄不通。
“这、这是做什么?”女掌柜连忙走出柜台问道。
这时,一个女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看到李淳风,目光略一打量,便上前行禮道:“敢问巫祝大人可是住这儿?我等奉女王陛下之命特来迎大人进宮一见。”
李淳风面色已恢复如常,回了一禮,道:“让您费心了,我这就去叫她。”
话音刚落,巫箬已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神色平静,唯有脸颊上还帶着淡淡的红晕。
那女官察言观色,断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忙走过去,率一干卫兵齐刷刷行了一个大禮,“见过巫祝大人。”
众人之声差点掀翻客栈的屋顶,可见这巫咸国的地位远比李淳风想象中还要高,就连那女掌柜、跑堂的小姑娘甚至住店的客人,听她们这一喊,看向巫箬的目光里都紛紛露出敬畏的神情,不约而同地拜了下去。
仿佛她就是神明的象征。
“诸位不用多礼。”站在楼梯上的巫箬素衣白裳,声音清冷,竟真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女,“女王陛下既有吩咐,我们这就入宮吧。”
李淳风看得心神摇曳,想起自己刚才的舉动,頗有种亵渎神明的心虚感。
还好巫箬没有跟他翻脸,至少现在还愿意站到他身边,继续扮演夫妻的角色。
女官称了声“是”,恭敬地将两人迎上了马车,随即帶着卫兵浩浩荡荡地驶进了女王宮中。
一路上,虽同处一辆马车,但李淳风果然如他所言,不再有越矩之举,坐在案几的另一边,一言不发。
可巫箬的心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急促跳着,只好将目光投向车外。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女官将两人請下车,只见这女王宮虽不及长安皇城宏伟气派,但也修得頗为精致,一花一草,一檐一角,处处透出一股匠心的味道,尤其是那走廊里挂着的白色紗帐,映出宫女们曼妙的身姿,却又让人难睹芳容,更添了几分神秘感。
“巫祝大人这边請。”女官将二人引上那挂满紗帐的走廊,原本穿梭其间的宫女们都纷纷避让到两旁躬身行礼,可无一例外,目光落在李淳风身上时就挪不开眼了。
巫箬看在眼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只见他目不斜视,长眉下的眸子深邃如星空,宽袍博带随着走动轻荡,让她恍然想起那一晚他在月色下站在水月堂门外的场景。
月色如水,称得他身姿如竹,时人赞嵇康那八个字“萧萧素素,爽朗清举”,用在他身上,似乎也并无不妥。
眉头轻蹙,巫箬有些懊恼,自己没事想这些做甚,果然是被他那些话扰得不清醒了。
幸而这女王宫不算太大,走廊尽头便是一座宫殿,白墙黑瓦,颇为雅致,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里头同样挂了重重紗帐,只在轻风吹过时,纱帐微动,露出一两样精致的摆设。
自然,两人看得见的也只有纱帐后女王隐隐约约的影子。
看见巫箬面对女王只是微微躬身,李淳风也就自然免了叩拜之礼,心想大概这也是山海界中巫咸国人的特权吧。
纱帐后,女王抬了抬手,没有说话,反倒是纱帐外的宫女朗声道:“女王陛下热忱欢迎巫祝大人的到来,因为身体不适,不能与您相见,还请巫祝大人见谅。”
“陛下客气了。”二人在宫人送来的椅子上坐下,巫箬看着纱帐上映出的影子道,“不知陛下得了什么病,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那宫女看了看纱帐后,回复道:“巫祝大人医术高明,陛下感激,只是陛下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法根治,巫祝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就不劳您费心了。”
她这话说得倒是古怪,李淳风心想,这里的人既如此敬畏巫咸国的人,当是知道他们的神通和医术的,怎么人都到眼前了,不急着求医,反倒遮遮掩掩?莫非这女王陛下也是个讳疾忌医的蔡桓公?还是说,另有隐情?
不过对方既然都明确拒绝了,巫箬也没兴趣打探别人的隐私,只望不要影响他们救出成砚就行。
这时,只听那宫女又道:“陛下说,巫祝大人来到女子国,是本国百姓的福气,今晚特别设宴给二位接风,还望巫祝大人不要推辞。”
“陛下一番心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巫箬心想,这倒是个和那大将军见面的机会,便道,“之前便听闻贵国大将军骁勇善战,不知今晚能否有幸一见?”
宫女道:“陛下说,能与巫祝大人把盏一聚,是大将军的荣幸,晚上一定召将军前来作陪。”
“那就多谢陛下了。”巫箬起身行礼。
宫女道:“巫祝大人不用多礼,陛下说,刚才去客栈扰了两位的休息,不若请巫祝大人先去偏殿休息,待到晚上,陛下再派人来请二位赴宴。”
“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短暂的谈话到此结束,一队宫女上前来,领着巫箬和李淳风前往了偏殿。大约是为了晚宴做准备,宫女又分作两拨,分别带着两人前往浴池沐浴更衣。
那浴池修得也颇为别致,乃是露天的一眼温泉,周围设了山石竹丛作为遮蔽,只是……巫箬看了看那几位还守着她的宫女,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在外面等我吧。”
宫女们道了声“是”,将换洗的衣物放下,退了出去。
从来到山海界这几日,巫箬还确实没有好好梳洗一番,褪了衣衫,泡进温热的水中时,也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
只是没舒服多久,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李淳风那边,不会也是宫女们伺候着沐浴吧?
第90章 山海梦(八) 巫祝大人太客气了,不过……
“哗”。
巫箬猛地掬起一捧水泼在臉上,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他的事与她何干?她、她那般在意作甚?
心浮气躁地又在浴池中泡了一会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起来换了衣服。可是步出浴池时才发现,宮女们都不知哪儿去了,只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女子站在那儿等她,神情严肃,一副憂国憂民的样子。
“见过巫祝大人。”对方走到她面前,“下官是女子国的丞相,听聞巫祝大人造访,特来拜见。”
巫箬道:“丞相大人有礼了,不知找我有何事?”此人悄悄而来,又屏退了宮女,自然是有隱秘之事要说。
女丞相听她这么说,果然面露凝重之色,道:“听聞巫祝大人已经见过女王陛下了,想必也知道女王陛下染疾之事了。不知在您看来,陛下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个臣子来询问君王的身体情况,这要是在长安,肯定是大忌。巫箬淡淡道:“女王陛下并没有讓我诊治,所以究竟得了什么病我也不太清楚。”
那女丞相大概看出她说话有所回避,忙道:“巫祝大人请不要误会,下官问此事是有原因的。您有所不知,陛下称病,已经多年不曾上朝过问国事,朝中大权现如今全都落在了大将軍手里,这叫我们这些老臣如何不担心?不瞒您说,我们怀疑女王陛下已经被大将軍软禁起来,今日您见到的女王说不定根本就不是陛下本人!否则如何总是用白纱帳遮掩?所谓的从娘胎里帶来的病,陛下成年之前也不曾听说过。这宫中大将軍耳目众多,今日下官也是冒死前来见您一面,就是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巫祝大人神通广大,定不会看着乱臣贼子造反作乱的吧?”
她说到最后,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对着巫箬深深行了一礼,好似那大将軍已经谋朝篡位了似的。
巫箬蹙眉,怎么走到哪儿都遇到这些糟心的事?虽说那女王陛下的确形迹可疑,但也不能因此断定女丞相说的就一定是真的,毕竟第一次见面,对方就对她说出这等大事,也太奇怪了些。
想到这儿,她缓缓道:“丞相一片忠心,当真是令人佩服,此事我会留意,不过这里人多嘴杂,丞相大人还是先请回吧。”
听她这么说,女丞相面露喜色,左右看了一眼,道:“巫祝大人说的是,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巫箬这才转身,看着身后那一丛凤尾竹道:“此事,你怎么看?”
换了一身纯白长衫显得更为脱俗的李太史从后面转出来,淡笑道:“其中定有隱情,但那丞相言辞间虽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但似乎只是对大将军把持朝政心生不满,想要借你的手为自己谋利罷了。看来这山海界,虽风土人情与长安不同,但有些东西还是一样的。”
“你不就喜欢趟这些浑水吗?”巫箬凉凉道,这人揣摩人心的本事说不定比他的道术更厉害一些吧。
李淳风无奈摊手,“有些事不是我想去管,一件接一件的来,我也很头痛啊。不过你放心,我记得此行的目的。如果今晚那大将军愿意将成砚交出来,这女子国的事我保证不掺和。”
言外之意就是对方不交出来,他就要把这浑水搅得更浑了?
巫箬瞪他一眼,转身走了,身后的李淳风連連苦笑,他的阿箬到底什么时候回复他啊……
轻叹一口气,他跟了上去,却碍于之前的承诺不得不离她一定的距离。
他们走后,一个宫女悄悄回了女王的寝殿,对纱帳后的女王陛下禀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纱帐后仍旧没有声响,只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丞相果然去找巫祝大人了。”纱帐后,站在角落里的飒爽女子皱眉道。
坐在禦座上的人沉吟了一会儿,竟开口说了话:“如果巫祝大人被她说动,真得調查起来,恐怕我们瞒不住她。”
飒爽女子一把握住腰间的长刀,怒道:“她若真要干涉,到时候管她是不是巫咸国的人,我一刀了结了她!”
禦座上的人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邊,将她出鞘三寸的刀重新推了回去,低声道:“这些年,你为我背的骂名还少吗?巫咸国人不是那般好对付的,否则如何能号令万国?如果真得被她发现,也是我的劫数到了。”
“不可胡说!”飒爽女子急道,“若身份暴露,你当知道,不仅是这个位子保不住,就连你的性命也……”
“我知道,可是葳蕤,这些年,我躲得太久了,也……躲得累了。”
“我不是已经找到人来替代你了吗?你别着急,再耐心等一等,等时机成熟,你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保证。”
看着她臉上执着的神情,对方不再说话,只缓缓地垂下眼眸。
——
至夜,华灯初上,歌舞渐起。
巫箬坐在女王御座的右下首,旁邊是李淳风,而对面坐的则是那鼎鼎大名的葳蕤大将军。
只见她身形高挑,穿着一身戎装,精致的鹅蛋脸上一双长眉斜飞入鬓,长的端是英气,只是此刻面容冷峻,看着两人的目光似乎并不太友好。
虽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反应,但这样不会掩饰自己喜怒的人当真是那丞相口中一手遮天的权臣吗?李淳风深表怀疑,只觉这好好的晚宴因为她那张冷着的脸,变得颇为诡异。至于那御座上的女王陛下,从一见面到现在,就没见过她开口说话,自然也就不用指望她来調节气氛了。
想到这儿,他指尖轻扣案几,示意巫箬直接开口。
巫箬见状,端起几上酒杯,客套了几句后,朝着那葳蕤遥遥一敬,道:“其实我今日来到贵国,是为一个人来。女王陛下和大将军招待如此周到,想必也能帮我这个忙。”
葳蕤“哦”了一声,也不回敬,只不冷不热地说道:“不知巫祝大人要找何人?”
“一个外族男子,名叫成砚。”巫箬答得比李淳风设想的还要直接,“据我所知,他就在大将军刚从羽民族买回的奴隸之中。”
葳蕤笑了一声,“我的确不久前买回了一批奴隸,里面各族人都有,只是不知哪一位才是巫祝大人的朋友。”
这买卖奴隶在山海界中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没必要遮掩,只是心中略有不安,隐隐担心对方要找的正是她马上要用上的那个。
巫箬见她并不否认,趁机道:“那大将军能否给我一个薄面,讓我去府上看看?如果他在,还望将军能让我把他帶走,至于买他的钱,我定会双倍奉上。”
“巫祝大人太客气了,不过是个奴隶,只要您看上了,别说一个,就是我府中所有的外族男子您都可以带走。”葳蕤话中带刺地说道,目光更别有意味地落在李淳风身上,“只是我从前听闻巫咸国人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原来竟是讹传吗?不过也是,要像我女子国这般三妻四妾,那人生才算痛快嘛。”
“大将军说的有理,只是听闻大将军从未将任何男子收纳房中,又是如何知道这三妻四妾让人痛快的?”
听到巫箬这句话,李淳风差点没笑出声,原来他的阿箬牙尖嘴利起来,也是这般厉害的。
那葳蕤大将军被顶得面红耳赤,又不好发作,只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一时间,这晚宴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李淳风见状,也举起手中酒杯道:“我们夫妻二人久居深山之中,不谙人情世故,刚才阿箬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将军海涵。”说罷,先干为敬,以示赔罪。
因着他这番话,葳蕤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发现此人不仅容貌俊朗,举手投足间也很是坦荡,没有半分平日所见男子的畏缩,心中隐隐一动,口气竟不自觉地缓和下来,“言重了,巫祝大人是上神的使者,无论说什么,我等都是不敢介怀的。明日二位可到我府上一看,若你们的朋友当真在其中,自可随意带走。”
“大将军如此度量,在下感激。”李淳风说罢,又敬了一杯酒。
这一次,那葳蕤居然回应地喝了一杯。
看到这一幕,白纱帐后的人缓缓攥紧衣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从未对任何男子露出过这般和缓的神色,难道是相中了他?
也是,她向来眼光高,也只有这样风姿卓然的人,才能让她注目吧?
因着李淳风的调和,这场晚宴接下来的气氛实在好了许多,到了三更时分方才结束。
和来时一样,一队宫女送巫箬和李淳风回去休息,因着两人“夫妻”的身份,竟只给两人安排了一间房。
“想不到那大将军一介女流,居然这么能喝。”待宫女走后,李淳风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一口气喝到了底,“想当年我和越翎拼酒,也没今晚喝得尽兴。”
说罢,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巫箬回应。
疑惑地抬头一看,只见她站在将房间分隔成内外室的屏风旁,看着他的神色很是淡漠,就连声音都仿佛结了一层冰,“李太史既如此尽兴,明日再找大将军喝一次便是。只是今晚时候已经不早了,李太史自己找睡觉的地方吧。”
说罢,一拉屏风,竟施法将内室遮得严严实实。
李淳风微微一愣,她这是生气了?
只是这外室只有桌凳,让他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