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辞世 “你猜警察找到的是你破败不堪的……
接连的几天,警局发动警力勘察街道监控以及来往车辆盘查。
就连王素兰的行踪也在痕检科对比物证中平稳进行,渐渐锁定了去向,警局连夜加班。
估计今晚就能把小女孩找回来。
江浙那边也得到消息。
江许月知道后,和陈康打了个招呼,准备先回旅店。
在网上订的旅店离陈康家不远,并且再隔一条街就是陀螺巷。
去哪边都方便。
旅店一二层是吃饭的地儿,往上就是房间。
老板是个光头男人,时常抱着条小金毛,微笑狗狗眼看起来很可爱。
江许月拿了钥匙,来来回回下来几次,都能看到老板陪着金毛玩。
“叫什么?”江许月没忍住停在楼梯口,视线落到小狗奔跑的身影,“好可爱。”
老板长得凶神恶煞,但听到有人夸他的小狗可爱,有些羞涩,“雪糕。”
“糕糕,过来。”
小金毛往前拱了几下,听到主人的叫唤,爪子一刹朝这边跑来。
围在江许月的脚边转。
江许月蹲下身,友爱地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在征得老板的同意下,买了罐小狗罐头。
她的心融成一滩水,在这个异城得到仅有的温柔。
小狗舔舐的触感还残留在手掌。
眼睫微微颤动,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吃得欢快的小狗察觉到悲伤的气氛,不知所措几秒,忙伸出爪子把罐头扒拉到她面前。
汪汪。
江许月没忍住笑出声,“是想给我吃?”
汪汪。
“安慰我啊?”
汪汪汪。
…
喂完小狗,江许月回了房间,先是冲了个澡,刚开始还没饿的感觉。
洗完后,腹部的饥饿感来袭。
她快速冲完,穿了件毛衣,一二层的餐厅现在没开,她从窗户看下去,能看到一个小摊。
下楼的时候,薛倩打来电话,她边和接起电话边往巷口的馄饨摊走。
街边停着辆敲敲馄饨,橘黄的油灯照出小摊的干净,这种馄饨江许月小时候吃过。
皮薄陷多,汤面漂浮一层紫菜碎和虾皮。
江许月要了一碗,继续和电话那边的人聊天,“嗯,差不多明天下午就回吧。”
“也好,”薛倩没好气地埋怨她,她刚开始知道她一个人去了芒市,在绿泡泡把她骂半死,“累死了吧?”
江许月抻了抻发酸的脖子,扫到路边玩耍的雪糕,“还好。”
薛倩笑骂,隔着手机都能想到她那要死不活的淡漠脸,“吹死牛。”
两人没聊多久,江许月解决完馄饨,刚要付钱,摊主说有人付过了,还指了指路灯下的人。
江许月看过去,认出那人。
青年走了过来,神色惶恐不安,“我妹妹不见了。”
江许月静静看着他,没作任何反应。
“我承认,是我把我妹妹藏起来了,我只是想借助媒体的传播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困境,然后伸出援手,”青年抹了把泪,上嘴唇抖得厉害, “所以我就想模凶手的方法,先一步把我妹妹藏好,利用他的热度…”
江许月打断他的话,“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青年整个人都在抖,“我把妹妹藏在废弃钢厂的小隔间,留了足够食物,警力放松的空当,我跑去看她,哪知道那里没有她的踪迹。”
江许月一针见血,“但你不找警察,找我做什么?”
“你能一眼点出重点,肯定不一样,而且你和陈警官还认识,我如果现在找警察,我怕…”
怕热度没有了。
怕背负骂名。
江许月松口,“带我去看看。”
在青年点头的时候,她回小桌上拿手机时,暗自给陈康发了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往巷子里走,江许月突然意识一消。
耳边传来小狗的叫声。
这场昏迷让她断断续续的想起了小时候。
九岁那年的暑假,许卿到市里改卷子,隔壁奶奶做好饭交给她。
她就是那时候见到的鹤柏,彼时他刚入刑侦不久。
局长和她父亲交好,于是举荐他跟着她父亲处理案件。
警局廊角的长椅上经常有他的身影,每每她从办公室出来,他总是温吞的唤她小月亮。
他总爱逗她,不许她多吃糖,说会烂牙齿。
到时候没人要。
等给人逗哭了,才神神秘秘从警服里拿出国外的巧克力哄她。
阳光透过香樟叶打到脸上,青年的笑颜意气风发,墨绿的警服下摆由她拉着。
记得她吃得满手都是巧克力酱,糊得像个小花猫,撅着屁股就要擦他衣服上。
他憋笑后退,由她闹——
吧嗒。
江许月从昏迷中惊醒,那张松快的笑容从眼里散去。
她的视野由模糊到清晰,身上的疼痛感也在顷刻间袭来。
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青年口中的废弃钢厂,冷风持续刮着,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被绑处勒得出了血,可见这人有多狠。
来不及多想,江许月试图从角落爬到窗台边,这里的窗户都破得不成样子,只能期望玻璃碎能割开绳子。
她刚要动,脚踝剧痛。
这才发现,右脚踝被人用刀划了很深的口子。
妈的。
江许月暗骂。
到了现在,江许月在心中已经划去几个人的名字。
如今想来,就只有01了。
江许月不再乱动,怕牵动脚上的伤口,想着01应该离这里不远,于是大喊,“01,要杀就堂堂正正的动手,当缩头乌龟是你家族的传统?”
话落,蔓延楼顶的台阶被人踩响,人影缓步下来。
相隔几层都能从四方看清,由此可见这钢厂不高,而他们在顶层的下一楼。
江许月静静看着他走过来,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
只有偶尔剧痛从脚上袭来,让她眼睫轻颤。
“我不叫、01。”
紧接着,他说出让江许月心颤的话。
“我、才是、原野。”
他停顿几秒,“牢里、是我哥。”
原野垂立在风口,任凭寒风将冲锋衣吹得鼓胀,他不紧不慢的点燃烟,轻瞥。
看着她的惨样,原野越发觉得那个小青年也是同类人。
能在他找上门时,平静的承诺一定诓骗江许月过来,只要放过他妹妹,还能预料江许月醒来要逃跑,干脆利落地把脚踝给她割开。
原野:“害怕了?”
江许月死死咬唇,克制颤抖,“说的都是废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原野冷笑,“你不知道?”
“我连站起来都不可能,要我和你再打一次,打死谁算谁吗?”江许月不屑后仰,脑袋靠在水泥墙上,“用这种卑鄙手段,直接杀了我不符合你的性格?”
原野听到这句话,扔了烟,大步过来。
他一把抓过她的头发,将她按在墙上,让她的耳里只有他的声音。
“我的、性格,你要是、尝尽、我的苦,就不会、这么说!”
江许月顺从地没有动,只是冷笑。
原野大吼,“你笑什么!”
没几秒他又平静下来,只不过还是没松手。
“从出生开始,我就被抹去身份,家里送我离开,想我天真善良的在养父母家平安长大,后来养父母离世,我被确诊白血病,在十一岁那年,家族的人找到我,我这才知道我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大我五分钟出生,命薄没活下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大我几轮的人,供我骨髓,名为原野,两年的父母相伴,族中兄姐和睦,但这一切都被你父亲毁了,我的家族覆灭。”
“是原野带走了我,他要报仇,我没想到他竟然对我的家族起了依恋,但复仇时却弄丢了我,致使我被对家切去舌头,只剩半个。”
江许月听他结巴说完,偏头想看他,原野松了手。
他起身,走远了一点,拿了根烟出来点燃。
“后来,我被找回,原野一改宠溺态度,对我几近严苛,我以为我们会相伴到报仇,直到他在局中失误,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但你父亲是卧底的名单暴露,原野留下一大笔钱,送我离开然后独自去复仇,我知道他想我干干净净的择出去。”
“可当时我如何脱身,踩着他的肩膀吗?”
…
钢厂外的雨越来越大。
原野一根烟毕。
转头,身后哪还有那女人的影子。
暗红的血痕刺痛了眼睛,原野神色癫狂,抄起脚边的长刀,跟着血痕走。
边走边喊,意图摧毁她的心里防线。
“你以为这是他给你说的那个钢厂?”
“我早就料到你在来的路上,一定会给警察发消息。”
“所以让他给你说废弃钢厂,但芒市有十六家钢厂,其中就有九家废弃,你猜警察找到的时候,是你破败不堪的尸体,还是被烧焦的残肢?”
…
原野的话直击江许月的内心,以后再有人找她求救,她一定先给一巴掌,再给那人说,“老娘没道德!”
眼见上一层已经有原野的脚步,她一咬牙,趁着外面雷声大作,从没有护栏的楼层摔到下一层。
再忍着剧痛将溢出来的血擦乱,爬进拐角处。
惊雷消弭逼近的脚步。
江许月屏住呼吸,刚才在拐角摸到的废弃渣刀正紧紧握在她的手里。
被牢牢绑住的双手,此刻攥紧唯一的武器。
她蹲在水泥槽,静待来人的靠近。
脚步逼近。
就是现在。
江许月靠着左腿的缓冲力,她握紧渣刀,猛地刺进来人的腹部——
噗嗤。
再想刺第二刀时,强弩之末的身子被人搂进怀里。
平静又缓慢的呼吸萦绕在耳边。
江许月意识到了什么,回抱那人的同时,磕磕绊绊的唤了一声。
“鹤柏?”
“在呢。”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江许月的眼泪滚落。
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她的心间,她身子颤抖不已,双膝软的厉害,奋力挣扎也只是浅浅晃动。
鹤柏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江许月发现他好像总是这样,在她需要的时候安抚她,在她不需要的时候远离她。
就像在长街那次,她想见他,所以把钱都还给他。
因为她笃定,他一定会来。
江许月想看看他,垂眸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薄底皮鞋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袜子全是灰尘。
这里的石子那么多,也不知道他找了多久,什么时候来的。
莫名的心酸。
很久以后,他松开她,准备把她抱出水泥槽。
正要有动作,原野窜了出来,朝这边快速跑来。
江许月正对着原野的方向,刚要惊呼,想护住背对着的男人。
鹤柏却把她拽到身前,利刃袭来,他果断侧身伸手,鲜血顺着刀尖落下,锋利的刀直接刺穿他的手掌。
紧接着两声枪响。
她的身子被他抱着转了半圈,无法看到是谁开的枪。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鹤柏。”她的头被鹤柏死死摁在怀里,声音克制不住的发颤。
鹤柏滑坐到地上,手稳稳护着她的脑袋,和她一起倒靠在水泥墙上。
“没事的,别哭。”
这个时候,他还是在安慰,只不过唇色发白像要死掉。
隐隐约约间,陷入昏迷的江许月听到原野闭眼前的最后一句话。
“来得真快,我以为你和我哥做了一样的选择。”
她当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以为她是对自己说。
直到陷入深度昏迷。
梦境里有陈九霖平稳的话——
“先生说任您怎么选,有事他自会出现。”
还有鹤柏在酒吧时问他该如何赎罪——
“往这儿捅一刀,是不是就能过去。”
又转换到他安慰自己——
“没事的,别哭。”
明明那一刀他能躲过去,为什么要伸手去挡。
明明该赎罪的不是他。
江许月从梦里挣脱出来,她缓慢环顾周围。
薛倩见她醒来,紧绷的肩膀松掉,赶忙喊来守在走廊外的私人医生。
医生细致的检查完,恭敬的将身体情况说给她听。
最后下结语,“没什么大问题了,注意休息就好。”
江许月点点头。
“鹤柏呢?”她的嗓音有些哑,说起话来像掺了砂石。
医生不知道该不该讲实情,难得默了几秒。
江许月又问了一遍,又是显见的沉默。
她挣扎得要直接下床,没人拦得住她。
第42章 辞世 “生气你丢掉定位器?还是生气这……
江许月刚被薛倩搀扶着下楼。
鹤柏就收到她来的消息,转头让陈九霖拿外套来。
陈九霖还在给他喂药,闻言,立刻起身递过外套。
他把外套披上的同时,江许月打开门。
“这儿。”招手,他微勾唇。
眼里的惊喜挥散不去,像是很开心她能下来找他。
江许月看着他的穿着,莫名的心酸。
白色衬衣紧紧的贴在身上,大衣悬挂在双肩。
只不过每次都会站着迎她的男人,此时唇如白雪,脆弱中带着矜贵。
“怎么了?”他轻轻开口,调侃,“睡了大半天,醒了就不认识了?”
“小叔。”她突然叫出这个称呼,自己也顿住。
鹤柏愣了一下,似乎被这个称呼乱了心神。
几秒后,他微不可闻地应了一下。
江许月当时试想了很多结局,要么她死,要么警察及时赶来,不管哪种她都没想把他扯进来。
丢掉手机就是为了不被他的定位找到,她总不能欠他一条命,还要大言不惭的说恨他。
经年的怨怼,到了现在早就消掉。
她不是小姑娘了,得对身边的人负责,可呼吸牵动心脏,扯得人生疼,眼眶艰涩,像塞了把沙子。
她声音很轻,看着他,而他却移开眼,“当时为什么会来。”
他回,“师父师母给我托梦了。”
在其他人眼里气氛过于沉重,以至于他说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陈九霖细心的关上门。
江许月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床边,微微俯身。
“为什么不看我?”
鹤柏身子一动,脸又白了几分。
为什么不看她。
因为,害怕再失去,害怕自己忍不住。
“几个月前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
江许月总觉得自己很脏,脏到没办法再将心敞开,脏到没办法活下去。
那年趟在国外的巷子里,雨水砸到身上放大痛感。
她的哭喊声堙没黑夜。
一开始她总在下雨的时候想起他。
后来发生这种事,她连下雨都不敢多停留。
更别提想起他。
那时候,她不懂事,在国内就觉着是个人都错了。
去了国外,又觉得错都在鹤柏。
真临了回国,她开始怪自己。
“就为这事儿?”鹤柏也是贱,人小姑娘都这么说了,他还要伸手去摸她的脸,“小姑娘,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江许月看着他凑上前的指骨,月牙状的疤痕淡出岁月,她突然垂眸,吻上那根干净的地方。
眼泪也随之掉落。
鹤柏被她的举动弄得鼻息都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阴云密布的天际被寒风吹走云层,多日暗沉的天裂出一条缝,光顺势落下。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你不生气?”
他接话,没有犹豫,“生气你丢掉定位器?还是生气这无足轻重的一刀?”
瞧她仰头,没有察觉地朝他露出憨笑,鹤柏笑得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静默一会儿。
认真道:“我不生气,我反而很高兴,学会保护自己是我最想教会你的东西。”
人教人有用么?
有时候事教才有用。
即使代价是他的命。
不知怎么,听了这个回答,江许月没由来的开始逃避。
她在鹤柏这里住了大半月才离开。
一开始她就打算回公寓,但房里的男人不是胸口疼就是腿疼。
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能不管。
只能又是喂饭又是帮洗头。
…
等他的伤稳定下来。
江许月才得空和薛倩碰了个头。
两个女人正对而坐,要了个特辣火锅。
火锅店人满为患,带着红油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薛倩为欢送她即将回京北医研所多加了两份精品肥牛。
“补补。”薛倩开口,“周末还去江宁滑雪了,没累到?”
江许月没有化妆的习惯,但今天过来穿了个高领,还涂了粉。
“下次带你一块,行了吧?”
“这才差不多。”
“你们?做了?”
一开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又听薛倩平静而残忍的吐了两个字,“口口。”
江许月被薛倩脱口而出呛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嗯了一声,埋头吃肉。
薛倩淡淡地瞥她。
“做就做呗,”薛倩夹了块藕,放到她碗里,意有所指,“你们俩现在培养培养感情,争取明年两证到手。”
“两证?”
“结婚证和生育证。”
连江许月都没意识到,她那堵高墙正在一步一步的瓦解。
她要离开别墅前一晚,决心把他那脏兮兮的脑袋洗一下。
观景私宅的三楼。
男人听了她的话,攀着她的肩膀,进了浴室。
大片的落地窗没有窗帘的遮挡,对外面的景致一览无余。
楼下有哪几个佣人在修剪林木,又有哪几个在清扫水池,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要洗头吗?”他的呼吸在她的耳畔萦绕,凛冽的雪松香淡了不少,后劲是冷调茶香。
她应了一声。
指着大腿,让他的身子压上来,“别乱动。”
“行。”他答应得很快。
鹤柏的衣领大开,里侧的锁骨乃至以下部位大咧咧袒露,他顺从的靠在她的腿上。
心里想着这柔若无骨的腿根到底能不能承重。
到底是心疼。
在她侧首去拿毛巾时,暗自用手撑着浴缸边。
水流哗啦直流,江许月网购的呆头鹅洗头套,占据他一半的视线。
他只能闭上眼,由着她细长的手指在短薄的黑发里揉搓。
他想问她,是不是要离开了。
话涌在喉结处,始终发不出口。
江许月的动作很快,指骨沾着泡沫,在他的耳廓处缓缓滑动,似乎是她每碰一次,他的呼吸就会加速。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窗户没开太热,到了后面清洗泡沫,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索性是经历太多,情爱占不到上风,也就没多大诉求。
她没多大的诉求,他的诉求好像比以往重。
她垂眼,去看那张漠然众生的脸。
因热气而泛红的面颊,瘦削的下颚,浅薄的双唇紧紧抿着。
丹凤眼微颤,高挺的鼻梁均匀呼吸。
再往下移。
她无意识的看向他单袖滑落时,露出的伤口。
江许月是医生,她仅凭一眼就能确定伤口为何。
枪伤。
他的身上除了两刀还有被手枪打穿的伤口。
密密麻麻的疑问侵蚀她的神经,她却不想再问。
就像从小到大的日记本,自搬进别墅后她再也没找到。
压根没来得及难过。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弃生命于不顾,到了现在,也不明白。
爱在弦上,非得发出来么?
他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的航班?”
她答,“明天晚上。”
鹤柏的喉咙滚动,到底是没说出什么。
下一秒,燥热的耳廓传来轻柔的触感。
江许月勾唇,贴到他的肩膀,埋首于他的颈窝,“给我爱,就能留下我。”
紧绷的眼角寸寸松动。
他轻轻笑,胸腔都开始震动,“爱到什么程度?”
“要我的命?”
“也不是不可以。”
那扇能看到下面的落地窗,江许月被按在上面,腿骨被迫贴近。
暖热的浴室就连扇窗都是热的,她倾靠在上时,腰杆不自觉的瑟缩。
她的声音轻颤,不止是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醒,“下面…”
只要楼下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她。
他呼吸加重,发狠的动作放轻了不少,似在引导,“宝宝,呼吸,然后放松。”
江许月不再退,又担心起他的伤来。
话还没出口,他靠上来,温柔的亲了亲她的颈侧。
“别担心我。”
“这点伤,不算什么。”
折腾到一半,江许月实在扛不住,迷离之时,竟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想也不想就跟他说,“鹤柏,我不是她。”
身后的人停了一下。
他将滑落的头发捋到后背,随后靠上前阭吸着她的嘴唇。
江许月想再说点什么,耳边落下他的鼻息。
他说了一句话,很轻。
江许月下意识去听他的话,却不料刚还温柔的人,在她放松的那秒,又重新进来。
窗户被热气侵蚀,她痛得发抖,牙齿紧咬着嘴唇。
又被他钳住下唇,将东西放进来,命令道:“咬我。”
今夜的鹤柏有着说不清的温柔,她被折腾到求他住手,又被他温柔的轻抚按下去。
呜咽声在浴室此起彼伏,迷糊中,他听到她的声音。
“小月亮,欢迎回到全员恶人的地方。”
他的手圈住她的脚踝,在她腾空的瞬间,将人抱回房间。
她哭得声音都哑了。
依稀想起在国外时,一个宿舍的本国人,看片时里面的女生哭得超大声。
她当时戴着耳机都能听到。
结果轮到自己,声音都快嘶哑。
白光划过眼前。
他带着笑,浑身舒爽,手指滑到她的臀部,感叹道, “宝宝,这里这么小,怎么含得住?”
又笑,“嘴巴也小。”
妈的。
混蛋。
日落降临时,他垂眸问她。
“北国除了海还有什么?”
“雨。”
“无穷无尽的雨。”
她从来不知道伴她长大的国家,在将来的一天,自己会不顾一切的逃出这里。
去到雨水频发的地方。
他突然说:“那我的世界就下了十五年的雨。”
她想看他,却被他捂住眼睛,“睡吧。”
离开这座城的前夕,江许月在公寓楼下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王警官?”迟疑道。
她哈出一口气,双手搓动。
王询解释,“我已经停职了。”
他有些不自在,来找她,是他不得已而为。
“停职?和我有关系?”
很平常的疑问,却让王询想起芒市的废弃钢厂。
想起男人点了点耳里的私麦,碎发长得遮住眼睛。
他手臂鼓起青筋,搂住怀中人。
腹部汩汩而流的鲜血在桀骜的脸上,增添几分淡漠。
男人漠视被击倒的原野,腾出一只手,握住王询的枪。
无声示意。
要打死我,你还嫩了点。
枪口被他拉得被迫低下,从眉心划到肩膀。
你想交差,我他妈给你这个机会。
打这里。
李局下命令让王询跟随过去,趁乱打死鹤柏。
当时他解释不了第二颗子弹为什么在鹤柏身上,而打伤鹤柏他也算失手伤害公民,于是被停职。
都被停职,他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你知道原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江许月静静凝视他。
“从始至终都是鹤柏,当年你父亲暴露不是偶然,是必然,有人在卧底档案里,做了手脚,而那个人就是鹤柏,他调离长生区,来到我们江浙,恰恰是你父亲知道他年轻所以心不稳,容易被误导,”王询抽完烟,一鼓作气,“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长生区的警局是我实习的地方,实习完后才去了江浙,到了他的手下。”
“你来警局那一天,我为什么一直叫他鹤队,是因为提醒他不要忘记了,转业前害死了前辈,转业后也别把手伸到你这里,我怕你知道真相,会受不了。”
江许月轻嗤一下,眼睑微垂。
热络的面容下藏着冰冷的脉络,她的血不热,和江浙的雨一样。
她不了解原野,难道还不了解鹤柏?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至于在别人的嘴里熟悉他。
当时的七年,是死人和她住一块的么?
王询看她默不作声的样子,刚想安慰。
却听她开口。
“我可以问问,你是因为什么停职?”
…
王询又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答:“擅自开枪,没有进行警示。”
江许月继续问,“鹤柏身上的枪伤是你打的?”
持续开口,语出惊人,却也接近了,“你要杀他?”
王询还未吐出的半口烟气卡在喉咙里,嗓子痒得厉害,“是他用现在的权势施压,并且你的行踪原野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难道就不怀疑么!”
江许月忆起酒店时原野的出现,再到精准找到公寓,最后是钢厂。
略有疑虑,但坚持己见。
“王警官的态度,让我觉得您是在恼羞成怒。”
“到底是他间接害死我父母,还是另有其人,我想话不用多说。”
“故人已逝,何必纠结。”
王询怔愣地看着女人朝他莞尔一笑,随后拖着行李箱,大步离开。
第43章 辞世 “她踏出那一步,发现十五年来的……
同一时间,鹤氏高楼。
亓墨忙完手里的事情,闲来无事,过来找鹤柏。
他们四个人自从江许月离开就没有完整聚过,林叙白因为小辈的事情,没脸在他面前。
而陈泽懒散惯了,兄弟们暂时有隔阂就先搁置。
多是他攒局,偶尔鹤柏会来一次。
“这么大个鹤氏,还需要她出去挣钱,在你身边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不是更好吗?”
他的本意是,回来了不应该抓得死死的,怎么还敢放出去。
“她是需要依靠我才能有自己的价值?”
鹤柏语气森冷,挺直的脊背犹如标枪,姿态清冷,手上的钢笔一合。
亓墨一哽,品出自己那话确实不对,挠了下眼皮下的皮肤,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真放她走了,万一和以前一样,不回来了怎么办?”
鹤柏反问,“你真的以为,她还走得掉?”
“今天我能站在这儿跟你好好说话,并不代表我妥协了,我只是在赌,赌她心里还有我一寸之地。”
亓墨本想问他赌错了怎么办,就听到他继续开口,“若天命难违,那我便相悖而行,这个人我要定了。”
当警察这么多年,救过那么多人,只要一个她而已,于天而言,是它赚了。
亓墨只好说是,说来说去又提起他要的培育鲜花已经运去北国。
提到花,鹤柏突然柔和下来,“知道了,谢了兄弟。”
“你能幸福就好。”亓墨扫到他边角的求婚计划,又移开。
陈九霖敲开门朝他示意,鹤柏秒懂,起身拍了拍亓墨的肩膀。
“我先去趟机场。”
“回聊。”
亓墨点头,注意到他在北国的那套二层洋房图片,已经开始拔草除花了。
房都给她住了,人也跟着她跑,非得藏着。
“恋爱脑啊。”亓墨说了一声,看到还在门口的陈九霖,想和他来个共鸣。
“怎么?怕你老板被老板娘抢走?放心了,你这是老功臣,谁敢开你。”
陈九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亓墨看他情绪不太好,也没扭着他说。
…
机场这边,前往京北的飞机起飞。
飞机的尾翼在高空拖出一条冗长的尾巴,机舱的闹没能让她从江浙的高楼中收回。
江许月身处商务舱,是鹤柏的安排。
她本该想起刚才男人送机时。
坚韧的面容,抿唇的低笑,滚动的喉结。
和他靠上前来拢着她的衣领索吻,在得到蜻蜓点水的一下,怔愣之时轻挑眉毛。
想起他呼吸交错在眉眼里,眼里藏着想说的话,可到底只有一句。
他敛眉低语,犹如家里的小朋友要离家干大事,温柔嘱咐,“江小姐,如果跑累了,就回头看。”
江许月以为她长大了,早就不需要长辈般的嘱咐。
直到他还不满意,又接着道:“我在一天就等一天,等到我无法掌控的时候。”
这般温柔的情话,是她久违了。
而她却想到了那年只身前往宜北,回到那座只有春节才会相聚的城市。
自以为是的认为离了任何人,就能过得更好。
实则是看到食堂的大屏上被传和鹤柏是初恋的绪之,自然而然去招惹绪之的表妹。
那块平安扣也是故意让她看到,好在那女的也是个不省油的灯,在学校仗着家里的关系,胡作非为。
她也算是为民除害?
毕竟她知道鹤柏一定会来,就算这次失策,那他安排的人也会把她现在的困境和他说。
人在有限的时间固执的逃避,似乎只有这样,郁结在心里的委屈才会消失。
结果某事触及关键点,深埋的不甘如同流水将自己淹没。
十五年前,他给爱也给钱,没留下她。
十五年后,他给钱不明爱,她对他说——
给我爱吧。
她的不甘让自己软化受过的苦——
就能留下我。
她踏出那一步,发现十五年来的雨早就停了。
再纠结再仿徨再回望以前,都没了这个勇气。
爸爸妈妈,请允许我行使被爱的权利。
四通八达的灯光勾勒出京北的大路,云雾连片,透过浅薄的云层还能窥探陌生城市的繁华。
滑轮触碰地面,颠簸感让她回神去看周围。
乘务广播开始播报,飞机也在播报完不久逐渐停稳。
江许月刚下飞机,就接到谢教授的电话。
“被打了?”江许月停下脚步,在人潮里她的停留吸引了不少视线。
主要是过年前夕,一个女人拿着行李箱,脖颈上的围巾揽住了大半脸面。
睫羽堪堪颤动,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如白雪,修身的羽绒服显现流利的线条。
美得耀眼。
贯通的高耸架桥从头顶穿过,落地扇窗从三方直冲钢构。
江许月无视打量的视线,朝着医研所安排的车辆走去。
“哪个医院?我过去看看。”
那边说了地址,她等着那边先挂电话。
恍然间,她站在长廊,仰头去看撒落白雪的京北。
小时候的她害怕出远门,总想在父母的羽翼下寻求寄托。
在鹤柏身边,他教会她即使害怕,也能独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勇气。
后来,她离开远离祖国,踏上求学之路。
说到底也有他的功劳。
周珏听了老师的话过来接人,乍看直逼而来的女人,开车门的动作一顿。
“江小姐?”
周珏试探开口,面前的人实在好看,说话和不说话是两种感觉,那双冷霜般的眸子在说话时会像小狐狸般,瞬间有了月牙的感觉,眼尾呈微翘,眼皮薄薄的,被落下的照明灯勾出漠然。
也可能是看到了不熟的人。
“是我。”
出于礼貌,她露出得体的微笑。
仅此而已。
周珏读研毕业刚被谢教授捡进研究项目不到三个月。
科研的新型药在医研所试验多次,他过来都接近尾声。
即使尾声,他也得天天泡在实验室,人都快废了。
这不,好不容易出来接人,又遇着新型药在医院出了点问题。
江许月放完行李,见驾驶座的小青年愣神,重复一遍,“麻烦先送我去一下京A附院。”
“车内可以抽烟么?”
周珏听到医院的名儿,点了点头,对于后面的问题,怔愣几秒,又点头。
直到车上了路,他边注意车况边打量车内镜,耳根发红,强忍异样收回眼。
她刚刚一直垂眸,指骨屈着,三下五除二就折了个烟灰缸出来。
“有事?”烟头微微颤动,灰烬落到简易的折纸烟缸。
“没…没有,”周珏磕绊,犹豫几秒,只是很佩服的说,“林哥说你很厉害,我老师也说你是他师兄的得意门生。”
闻言,江许月没有小女生一样的反驳,反而从容应下,“谢谢。”
倒是周珏闭了嘴。
夜里的京北过于绚烂,光线四散在附院高耸的门诊楼。
所有的星光并不显露,这里的光污染太严重,但依稀能看到几颗。
闪烁在天野间。
江许月先一步赶到指定病房。
还未进门,有人叫住她。
“江小姐?”
江许月转头,走入视线的是个年轻男人,他穿了身冬季警服,内里是件军用衬衫,身边跟着拿夹本的同僚。
面容是完事后才会露出的疲态,见到她多了几分惊讶。
见她记不起来,开门见山的介绍,“我是李检,江浙分局我们见过。”
江许月这才有点印象,“你的师傅是王警官。”
听她提及王询,李检顿了几秒,“我师傅他离职了。”
江许月顿了一瞬,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询问。
他又问,“里头那位?”
“是我师弟。”
李检勾唇,“他脾气有点大,索性医院方同意私了。”
江许月回笑,“他的脾气确实是不太好。”
她闻听后言,也明白了李检话里话外的意思,既给她说明今天的事情算不上大,也告知她对这次新型药没什么影响,倒是其他方伸手太满,需多注意。
她挑眉,多看了他几眼。
记忆里王询身边的青涩青年,没要多久竟然成熟不少。
在楼下停车的周珏刚出电梯,听到电梯门响,她指了指旁边的病房。
“你先请。”李检抬手示意。
私人病房。
林准百无聊赖的扒拉着手机,觉着没劲又去玩输液管。
直到门被打开。
江许月敲了敲半开的房门,打断他还想去够输液管的念头,轻笑了声,“脾气这么大,像个小孩儿一样。”
林准一见到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露出两颗小虎牙。
“师姐。”
江许月瞧着他带伤的脸,走到他面前,“家里人知不知道?”
“我不想说,家里总管着,”他伸出手轻轻拉着她的衣角,晃了晃,“在北国我都野疯了,好不容易沉淀下来读医,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指不定医研所都不让我待了。”
“新型药出问题,你逞什么强,不听招呼就和人家医生打一块,”江许月无视他摇晃的手,专心训人,“丢不丢人?”
林准的医学生涯,江许月占了一大半。
所以她骂人他乐意听,换了旁人,他指不定早走了。
他脸皮厚着呢,坚决道:“我知道你肯定来,我才不怕。”
“况且,那个医生就是和上头通了气,专门给病人用高价药。”
江许月问:“你有证据?”
林准垂头,“没…有。”
江许月察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舒眉轻声:“那就不许胡说,药有问题就重新试行,把试行点里自愿者的用药反应都记录,哪里有问题就解决,人有问题,那是警察该做的事情,至于你,好好养伤。”
林准耷拉脑袋,“知道了。”
见他态度良好,江许月陪了他一会儿,看他睡着,才和周珏回了医研所。
医研所地处京北郊区,远看像个厂区,临近了真容才开始显露。
这里的医研所比北国大,没有录入的人进去很繁琐,江许月入内时,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等她套了个研究所的外套,挂上证件,谢教授忙不迭的接待了她,并将现下攻克项目遇到的难题一一举例,在北国她是跟着导师做过类似医药的攻坚战。
四五个本国留学生,跟着同为国人的导师,在国外进行实验。
再将经验带了回来。
随后教授专门带她去了公寓楼,一室两厅,简洁明亮。
江许月房间的窗户对着地铁站,围墙外又是公车的站牌点,去哪都方便。
收拾完衣服,打开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视线停留在某一处。
陈九霖:三爷一切都好,每天都吃了药,还坚持锻炼。
陈九霖:三爷还说,他很想你。
江许月觉着好笑,手指敲动。
江许月:鹤同学,把手机还给陈助理。
陈九霖:你怎么知道?
因为陈九霖不会这么说。
但她没做解释。
江许月:幼稚。
陈九霖:我手机没电了。
陈九霖:突然很想你,想得睡不着,左右都是我发,拿谁的手机不是拿呢。
江许月:强词夺理。
这句话后,手机屏显示陈九霖发起语音请求。
江许月把接通的手机放在耳边,那头传来沙沙的声响。
鹤柏站在黑尽的落地窗下,眉眼被房间的暖气熏得柔和,多好的伪装在接通的电话,霎然崩塌,“后半句是强词,前半句是夺理,合起来就是我很想你。”
他握紧手机,长睫簌簌。
江许月坚硬的心柔了下来,鼻尖酸涩,“我也是。”
他的语气多了起伏,不似刚刚的低沉,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什么时候回来?”
她回:“预料不到。”
外边的雪无声落下,白絮般的小雪糅杂在寒风中。
终于。
那头有了声,“等你下次回来,我们就在一起。”
他似乎有些不确定,“如果回来的话。”
她喉咙哽着,不太相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江许月急于求证,她的声音抖了几分,“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鹤柏攥紧拳头,此刻他像个毛头小伙子,心都在颤,“我说…”
不等他说完,江许月截下话,“好。”
“我就知道,你还要我。”
两人就像聊家常一样,在虚无的网线里,敲定未来。
第44章 辞世 “我听到你流利的说出英文,那秒……
往后几天,林准出院。
江许月已经熟悉完往期数据,和实算反馈。
研讨室,谢教授指着研所的电子屏幕,和江许月他们几个介绍这期的新型药。
“前几月研发的新药在联合机构的试验下,反响不是很好,上边给的经费或许维持不了再一次的试测,”
江许月静静听着,教授的话转了个弯,“可能春节都不能回去,也没有过节费用。”
“虽然咱们这个是保密项目,但新药的研发成功,对同种药两万块一瓶,能得到有效压价,患癌特效药太贵,老百姓吃不起,如果能成,各位算头功。”
他停了几秒,说,“那么问题来了,继续留下的没有底薪和提成,如果介意的,可以离开。”
身后的密码门开着,七个人还在原地。
往后半月,林准和研员小王还有另外两个一队,在数据库重新核算。
而江许月带着周珏,两人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了数百起实验以及夜以继日的监测实况。
睡觉在实验室的行军床上,吃饭都是专门的店家送来。
就这么反复测算,重新核对。
两对人马分别按漏洞填补,用最多的数据来试错。
除夕来临也还在加班加点补上现阶段的漏洞。
其他人都有休息一两天,就江许月在吃饭的时间,回了公寓。
她打开窗户,任由冷风吹走热气。
外面的雪好白。
过了几秒。
她看着和他对话框的对话。
【江许月】:外面的雪好白。
对方正在输入中…
【鹤】:江浙也下过雪了。
【鹤】:发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
却发现是围墙下面的公交站牌,他的侧脸被伫立在旁边的路灯照得模糊。
不知道是刻意入镜,还是无意。
接着他发来新的消息。
【鹤】:京北的似乎更白。
寒凉的心口在激烈的呼吸中变得热络。
年少的欢喜像头小鹿,在封尘已久的心田肆意宣泄。
她从看到信息开始。
情绪错愕、呆滞、再到不可置信。
江许月放下手机,猛地往外跑。
曾经,她从研所大门到公寓的往返,觉得很长,因为时间等不起研究。
如今,她在大雪里飞奔,又惊觉太短。
没要多久,她出现在大门口。
空无一人的站牌无不在彰显她的失态,江许月渐渐平复心惊。
此刻她什么都没带,连证件也没有。
孤注一掷。
连条退路都没有。
她呢喃,“今天的京北下了雪。”
他可能只是路过。
又可能她看错了。
不过是相像的地儿罢了。
每次都这样,被他打败。
他几乎不用动手。
想到此时她开始后退,带着仅剩的自尊。
一步。
两步。
三步。
…
直到脊背撞到发硬的胸膛,她竟毫无知觉,就这么退进他的怀里。
滑落脸颊的眼泪被身后的人伸手擦掉。
江许月下意识屏住呼吸。
缓慢转头。
由上至下。
男人淡眉凤眼,遮住眼皮的碎发向后梳整,饱满的额头露在外面。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内搭了件白色毛衣,长裤勾出利落的线条,脚踩薄底运动鞋。
少年感十足。
江许月很少从一个将满四十的男人身上,看出少年感,这个发现让她头皮发麻。
多年前,他给自己的感觉是安全且带有压迫,即便如此,少年两个字她当时从未想过。
一别经年,她哭过、笑过、怨过,唯独没有如此热烈的思念他。
他穿着多年前在宜北的那身羽绒服,过来看她。
如果今晚她在实验室里忙,就会错过他。
错过他赶来看她的时刻。
鼻翼发酸,突然就有点委屈,不是为他,是为自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动情,这个情她本不该用在他的身上。
她怕自己无法给与爱,也怕这个爱没办法维系两人的关系。
十五年,真的太久了。
“我看到了。”他回答她的问题。
鹤柏偏头舔了舔濡湿的手指,换了只手用指腹反复摩挲她面颊,而她贴上他的肩骨,当柔软和硬骨相撞。
两人躲闪不及的轻颤。
他顺从低身,让她撕咬泄愤。
密密麻麻的疼痛在瘦削的肩骨处蔓延开来,鹤柏始终带笑,随即拉过她的双手放进怀里焐热。
“也不多穿点。”鹤柏轻声呢喃,毫无怨言的将她抱紧了点,用体温温热她的心。
见她不答,故意慢慢直起身,眼见某人无意识的踮脚追随,还是心软了。
他说,“说句话,我想听。”
“不冷。”怀里的人闷声道,说完又继续咬他。
他神色寡淡,眼里和嗓音泄出的温柔,都在宣告这个人正在一点一点将自己跪在她的面前。
“行,那算我自作多情。”话落,半开玩笑,“还好过来时洗了个澡。”
“不然真得啃一嘴泥。”
江许月眼眶发酸,故意没回他。
“北国离这里有八小时的时差,你说对于我们来说什么是时差?”
江许月以为自己空耳,在他颈窝里抬眼,“什么?”
她后知后觉说了句,“十五年?”
他低眼和她对上,轻轻摇头,“我听到你流利的说出英文。”
“那秒,就是我们的时差。”
鹤柏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小雪悉数扫落。
“生日快乐,我的小月亮。”
周珏和林准刚从饭堂出来,直接撞上这一幕。
相拥的男女、柔光下的白雪,都像副画卷展露在每个过客眼前。
两个大男人和彼此对视了一下,朝着反方向走了。
门卫大爷摇摇头,“一对恩爱的小情侣,和两个单身狗。”
那夜的停留只够他坐在床边守着她睡着,他是这么说的。
而江许月闭眼的四个小时里,意识清晰到能感受他的呼吸,怕他走的时候自己不知道。
所以时刻感受他的存在。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知道。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醒了?”鹤柏合上笔记本,起身坐到她的身边,缓慢地轻抚她的头发。
“不是说时间不够吗?”江许月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娇嗔。
鹤柏散漫地拖着语调,摸了摸她的耳垂,“是不够做的,毕竟你在做大工程,我怕你今天没力气。”
“总不能我背着你去吧?”
“像什么话。”
江许月被他直白的话弄得无措,最后硬生生憋出几个字,“不着调。”
“是啊,不着调。”鹤柏点头应下,把人抱去洗漱,然后亲自监督她吃饭。
再开车把她送回医研所。
在她即将下车的瞬间,他开了口,“每一餐都要认真吃,吃完得给我拍照片。”
江许月点点头,听他勾了笑,“我还以为你昨晚没带进门证件,是为了勾引我。”
…
江许月不改神色,“嗯,勾引你。”
“但鹤同学的定力,似乎很好。”
他反问,笑不达眼底,“好不好的,你不知道?”
江许月:“?”
张口闭口荤话,真是老男人。
实验室在一众繁忙中,迎来了姗姗来迟的江许月。
没有一个人问起她为什么这么晚来。
只是每当她经过一处时,都有人祝她生日快乐。
周珏看她愣神,给她解释,“□□件那里有出生年月日。”
江许月舒展笑颜,对着大家说了声谢谢。
她理性却向往感性,期望在热爱的事业大展拳脚,却也希望是在孕育她的土地上。
有所作为。
带着这样的韧劲。
新型药在七八人的手里,历经三个月,在来年四月份,重新试点。
谢教授终于在相对稳定数据监测中,联合北国的师兄,上报研控中心。
后续的监测江许月没有跟着,因为她在研发总结会的休息时间,无意看到记者跨行业看新闻。
新闻里大肆传播鹤氏出现很大问题,有甚者猜测会直接破产注销。
早在她生日那天,鹤氏就出了大问题。
报导此次消息的财经频道说了很多专用名词。
部门壁垒、股东决策混乱、资金断裂…
还在交流的谢教授在周珏的提醒下,抬头对上眼眶通红的江许月。
谢教授顿然,印象里师兄口中的宝贝徒弟,是独立、是聪慧、是果决。
唯独不是现在这样,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忙和其他人道歉起身,走到她身边。
“许月?怎么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许月侧头的瞬间,眼泪滑落,声音克制不住的轻颤,“教授,后续的联合机构上药,我估计得缺席了。”
原本新型药已经相对完备,她们团队也安然渡过难捱的地方。
所以江许月现在离开,没有任何问题。
相反,这样优秀的人突然崩溃,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或者事情,需要她的陪伴。
他理因放手。
“不要觉得抱歉,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女孩。”
曾经,他这个怪异的老头,在同样性格的师兄那里,反复听说这个女生。
从不相信到想认识,再到初见共事,最后是欣赏。
江许月擦去眼泪,噗嗤一笑,“我都三十多了,怎么还是女孩。”
谢教授看着又哭又笑的人,没忍住也跟着笑,“怎么不算?男人还至死是少年呢。”
他满是皱纹的手在江许月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忙完就回来,我很期待我们一起研讨,和你们这些小辈待一块才觉得不白活。”
他挥手,“去吧。”
这一趟林准和她一块回去的,林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其实,更多的还是不放心她。
飞机很快抵达江浙。
江许月给鹤柏打了很多电话,他一个都没接。
她只好拿出手机,点开金融记者的直播。
屏幕上正显示鹤氏法务以各个角度,朝股民和每个层面的消费者解释这次事故。
直播里大批路人都持看热闹的态度发出质疑,倒是真正受到精神损伤的消费者已经拿到赔偿。
林准边开车边给她解释,“应该是鹤氏旗下芯片厂,卖出的芯片出了问题,致使购入芯片的其他公司做出的电子产品,小范围出了医疗事故。”
江许月:“医疗事故?”
林准点头,“鹤氏注资的板块很多,也很杂,其中引发这次问题的主要就是电子云狗的医疗功能,给患者带来了不便,我问了我小叔,他说是对家做的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几百个打着云狗问题的受害者,找鹤氏麻烦。”
“看样子是想抹黑鹤氏,让本就不需要负责的商家来背锅。”
江许月死死按着颤抖的手指,偏头看向车窗飞速掠过的高楼,手指重复去按收藏夹的号码。
鹤氏出事,她完全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林准却可以查到所有原因。
而她享受他的关心,汲取他的愧疚,用所有的理所应当去击碎他的傲骨。
那次在笑谈里确定下来的感情,浑然不觉,他们在冥冥之中已经对调了关系——
嘟嘟嘟。
“小月亮。”他的声音很沉,很好听,也惹得人落泪。
“你在哪?”江许月势必要问出答案,她仔细听着对面人的呼吸,想象他此刻的模样。
是慵懒地靠在躺椅上阖眼睡觉,
是镇定的处理当下的事情,
还是…
很快,身边的林准给了她答案。
亮起的屏幕里,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手肘撑着长桌,他的头垂着,让人看不清当下的表情,直挺的脊柱像大山似的,支撑起他的脆弱,闪光灯大喇喇地在他面前闪烁。
台下是黑压压的记者,个个手持话筒的身后都是扛着录像机的随行人员,每个人都在尽量捕捉鹤氏掌权人的一手消息,没人知道那通电话说了什么,只是听到他温柔的问话。
“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人猜到这通电话的对象不是一般人,或许除夕夜的维港一反常态多放了两个小时的烟花,就是为她放的。
毕竟他在鹤氏的公众号,写了一句话。
仅以此,赠予我亲爱的月亮,
欢迎她回到属于她的故土。
看他发了这则话,其他人才知道公众号还能有这个用途。
世界万般人,只有鹤柏把偏心做到了极致。
他在昭告,他的宝贝,已经回到他的身边。
第45章 辞世 “爱不是天平,也不用计较得失。……
“我派去送饭的人说没看到你。”
“是来…找我了吗?”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沉默了好几秒,抬起头,像是知道她会看到。
如果靠近我,让你痛苦,那我希望你远离。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拿掉耳边的手机,按亮屏幕。
女人怒骂的一声,“放屁。”
压根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人,他没忍住笑了,“还在直播呢?”
“你这小孩,怎么还骂人?”
“你以为我让你开免提是说没营养的话?”
“我关心你的身体健康,有什么问题?”
这种严肃的场合,让鹤柏想起初见小江许月时,她正在教训一个小胖墩。
还记得她冷着小脸,在他靠近警局的前一分钟,清晰而坚定的问候了对面小胖子的爸妈。
小胖子委屈:“为什么骂人。”
她:“我关心你父母。”
她:“有什么问题?”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没问题。”他松了衣领纽扣,回答,“没有任何问题。”
通话终止。
江许月已然赶到澄清会附近。
不等车停稳,副驾驶的女人早跑得没影了。
林准刚熄火,林叙白打来电话。
“小叔?”
听完对面的话,他也是一愣。
意识到在飞机上看的新闻是除夕时的,况且电子云狗事故已经解决了。
林准张嘴要叫住江许月,伸头一看哪里还有她人。
“那现在的记者招待会是干嘛的?”
“鹤家长孙鹤渊抓住了当年父母坠海的凶手,另外鹤柏揭露了江浙警局的李局长,当年为升职而暴露同僚,致使同僚被烧死,娱记什么的都被请来了。”
林准联想到了什么,心底一阵恶寒,“那个同僚是师姐父亲…?”
他多么希望不是,可林叙白却肯定回答。
“是。”
林准无力垂眸。
这么大的局。
他游刃有余的处理她们的关系,明面上,不强迫时刻保持距离,不主动却引导她开口
背地里,还是在设局求她施舍爱意。
说什么相信她的选择,同意她定居两国的想法。
实则就是个大骗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林叙白要热心帮他问,他也在告诉他。
喜欢江许月这件事,你最好换个人。
江许月正从天桥往对面跑,视线一直落到手机上。
沿途有没有生花她不知道。
反正鹤柏告诉过她,以后她走的道,全都生花。
可她的注意力全都落到不远处唱响的歌曲,和直播中沉稳交谈的男人。
【像风一样,
你靠近云都下降。】
“有人说鹤先生是为爱揭露警局,我过来时有翻看平南杂志,看到鹤先生说,爱不应该错过,那是建立在鹤家有长子的情况下,如若鹤先生是独子,您的家庭真的不会反对吗?”
“反对您从警,反对您让家人收养遗孤,如果照这么算的话,是不是鹤先生一开始就在养童养媳了呢?”
说实话这个问题已经偏离了今天的主题,但鹤柏似乎在等这个问题。
话落,所有人纷纷拿起摄像机对准他。
【你卷起千层海浪我躲也不躲往里闯,
你不就像风一样。】
鹤柏放下手机,神态放松,“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谁跟你说我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过?”
“顺从,是人生来就应该做的,但有时候忠于自己,顺从二字才得到升华。”
身边的鹤黎,等他话落,拿出的是那份解除收养协议,那张江许月字字句句都能背出来的协议。
用来击碎童养媳这三个字的腐露。
“如果鹤家只有我一个,那我无能为力,但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提前阻止那场事故。”
“阻止那场困扰我二十几年的噩梦,这场噩梦的始来不就是贪官腐败,钱财白骨,他们要用我师傅师母的命来换,那就得最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故事的开头我记得,结尾我奉陪。”
【侵略时沙沙作响,
再宣布恢复晴朗就好像我们两个没爱过一样。】
江许月跑进会场,气喘之时,有人又问了一个问题。
她没听清。
只听见耳边震耳欲聋的爱。
【曲折的夕阳负责格挡,
让委屈的感官无法释放。】
是他的回答,掷地有声。
“我娶谁,是我的决定,至于她要不要嫁,结不结婚我都可以。”
“我的喜欢从来都不是主动项,她才是。”
她的心脏开始共鸣,忍不住剧烈颤动。
【最近我的伤口没生长,
因为我躲在没风的地方。】
击碎她的是他最后的那句话。
“按照上一位记者的假设,那我不希望她遇到我,我希望她阖家团圆。”
他不想遇到她。
他只要她阖家团圆。
包里的录音笔还残留余温,在李检递给她的一分钟后。
她就听了那么一次。
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得到解释。
江许月发现耳畔很久没听到耳鸣,她终于留意起那句送饭的人,也明白了他是连自己吃什么都是安排好了,难怪她自从离了江浙,却没有半点不适应感。
只因为她想要的幸福,在春天降临了。
鹤柏出来的时候,特意微低身子,迎接她。
指骨莫名感受她的轻颤,把人往怀里压了压。
嗓音平和,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不是说过了,今天风很大,别来,回家等我。”
不等江许月回答,突然伸出来的录像机,势要拍到他怀里的人是何模样。
镜头转到江许月的前一秒,被他一手挡住,“我有没有说过,她的脸不适合出现在头条。”
很平淡的一句话,让一时上头寻求头功的男子一颤,生生挪不动步伐。
“再有一次,要么你滚,要么你公司倒闭。”
男子忙低下头,站在原地不敢动,等两人离开才擦了擦汗。
等上了车,鹤柏才细致地看起她的穿搭,没有松开的手紧紧握住她发冷的手指。
她就像个走红毯的女明星,挑染的发丝垂在光滑的肩部,两根细绳挑起那两块布。
外肩搭着他的夹克外套,红唇微勾,故意问他,“初欱的缕空裙子好看吗?”
又提起旧事,“当时她坐你身上,被我撞见,你让我滚出去,我可是半年都没回来。”
提及前事他记不得有这一回事。
又听到她说半年没回家,鹤柏有了印象。
他挑动眉梢,一边躬身给她拉好拉链,一边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慢悠悠地开口,“你以为陈妈真的没事做了?非给你打电话叫你回家吃饭。”
“你就没想过她的工资是我给发的,她得按照我的话做事。”
江许月没动,学着他挑眉。
他回忆了一下,“你每次回来,我都在楼上看着你,当时以为你是不想见我,所以就想着躲着点,仅此而已。”
“倒是让你误会了。”
想到那时候,鹤柏眉头轻皱,“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当时太困了,醒来就见到她的大脸,差点没吓死我,那句还不下去,是对她说的,我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当时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来了,也怕逼问你,让你不开心,只好拜托陈妈叫你回家。”
话到这里,委屈凭空而生,“哪知道你回来问都不问我一句,吃完饭半点都不想停留。”
“我还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江许月想翻旧账的心被他的话都压了下去,莫名奇妙想较劲,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那公司破产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值得共苦?”
鹤柏捧着她故作生气的小脸,看着她的小模样,没忍住笑了。
他怎么不知道,她跑来是谁的手笔。
不就是他这个渴求爱的神经病,越想越做,越爱越失去。
兜兜转转,向她索求。
“来找你的那晚就解决了,只不过财经的直播间是录播。”
鹤柏淡声,观察她的表情,看她不可思议的眼神,笑了。
他亲了亲她的嘴唇,察觉对方没有抗拒的举动,才敢进一步。
直到亲到咸甜的水珠,才惊觉某人连哭都能没有声音,哭都想着不打扰他。
“我好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转业是这样,赚钱是这样,放你走也是这样,”鹤柏叹了口气,勾住她的外套,把人搂进怀里,心口似被烈火缭绕,烧得他喘不过气,坦白,“直到失去你,我才明白,爱不是天平,也不计较得失。”
他说,“我爱你,所以总觉得亏欠你。”
日落的光斑透过行驶的车窗打在两人身上,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全数模糊。
刮走戴了许久的伪善面具,将真实的面容展现。
“后来,我悄悄跑来看你,看你换下宽松鲜艳的衣服,穿上黑色的紧身内搭,在北国的拳馆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再起来,”他把人放开,替她拭去滚烫的眼泪,“捆束飞扬的高马尾,渐渐展露的笑颜,学着拥抱孤独,我就很想夸你。”
“嗯?”她带着哭腔,一旦触及委屈便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管司机有没有在听,哭了再说。
“你说!”也不顾涕泪交零的丑样儿,都擦他身上去了。
他不说,她就勒着他的脖子,毫无形象地缠着她。
“怎么这么凶?”他轻轻笑,呼吸起伏间,静静观赏她脖颈处留下的痕迹,叹气,“我们小月亮,怎么这么棒。”
他那时候在自杀,而她已经好好生活。
怎么这么棒。
看她哭得涕泪横流的傻样,鹤柏开了瓶水慢慢喂给她。
边喂边说,“都是医生了,还不知道不能把水分哭干了?”
江许月推了他一下,反驳,“你又胡说,我又不是植物。”
鹤柏无奈地揉了揉他的眼角,那处嫣红不断,“那你这么哭,敢说不会把眼睛哭肿。”
江许月垂下眼,闷声,“那是两码事!”
“那就别哭了,”鹤柏把剩下的水喝完,将真心话吐露,“我心疼。”
车辆再停下,鹤柏背着哭累的人儿稳步往别墅走。
五层小楼还是一如往常的干净,每隔两天都会有人来打扫。
就像他俩只是出去办了个事,没有十五年的分离。
门刚解锁,她就出声,“都快有十六年没来了。”
他附和道,“我也是。”
江许月不信他,总觉着他太狡猾,也不戳穿。
他稳稳地把人抱上楼,放在床上,低眸。
“真的。”
“从你离开后,我就被关起来了,断断续续的,一年多的时间。”
“每每我想你,就在腹部划一道伤口,想跟你道歉,就再划一刀,划得多了伤横交错的,又怕你回来我流血过多真死了,护不住你。”
“我初次去北国的时候,想着你不能爱我,那就恨我,恨我一辈子,我们可以交缠但却不能有结果,但见到你的时候,我又想,还是别恨了,就忘记吧,坦坦荡荡的去生活,不要再遇到我。”
他说得很平静,就是太平静了,声音没点起伏。
就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越是这样,江许月越发愧疚,愧疚到丝毫没有察觉到继而复返的耳鸣。
她哭,他就跪下给她擦眼泪,擦到她再也哭不出来。
“我等了你十五年,江许月。”
“宜北的时候,你跟我说,要和我结婚,要做我的妻子,还亲了我的喉结。”
“我当时就想既然要争,就要把身边的人都腾干净,所以我迷茫的时候,也没忘记让你断了领养关系,我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就是没想到突然你就说话不算数。”
鹤柏仰起头,眼眶红透。
“一开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航班不是延迟了,后来我才搞清楚,是族聚那个女人和绪之是亲戚关系,所以在送来的饼干里下了药,我失误把绪之当成了你,但我没有碰她,一次都没有。”
“看你还那么小,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欺负你。”
江许月麻木地听着他的诉说,他的痛苦。
“小叔叔。”她有了动作,是掐着他的脖颈,弯腰吻上去。
剧烈发狠地去感受他的委屈。
她舔舐着他的嘴角,直到尝到血腥味。
江许月想看看他,他却是不允许了。
第46章 辞世 “再跑打断你的腿,或……
巨大的落地窗将两人的气息吞没,江许月脑袋发昏,眼前一片白光。
持续不止的筋膜枪缓缓地靠上她的大腿,给她按摩。
她耐不住痒,不住瑟缩。
他沉声“再跑,打断你的腿。”
汗水从鹤柏的面颌滑落,他呼吸粗重,不高不低的再次出了声:“或者,打断我的。”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拍打她的细腰。
直到那处开始发红。
随着减缓拍打力度,江许月憋不住的闷哼。
可她没有求饶,两人都在较劲。
他问:“受得了吗?”给了缓冲,“往常我不跟你玩,是因为怕你受不了,不是不在意。”
他好兴致捏了把她的脸,停下动作,“说话。”
江许月憋红了脸,被他这么一停,下不来台。
明明不是小姑娘了,可对此还是难能坦然接受。
所以她顺从他的动作,将主动权都交给他,而她捏着他的指头去亲他。
从眼皮到眼角,再到嘴角。
鹤柏心里的秤一下就翻了,心口柔软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她崩溃大哭。
好赖话说尽了,手上桎梏也没能放开。
干柴点燃理智,最终理智败于下风。
她发现她越挣扎,他就发狠,她哭他就捂嘴。
掀开一条缝的眼皮,见证太阳的升起和降落。
江许月躺到昏迷又被弄醒,这次她是真的见识到了鹤柏的体力。
半月后,薛倩在江许月的盛情中相约咖啡店,鹤柏要出国处理工作,差不多得耽搁两天。
这两天她的时间变得充裕,至少不用整天待在别墅。
工作日的店内,闲坐着聊天的人很少,有些许拿着电脑在工作的城市精英。
江许月先一步到达,在前台要了杯冰美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遮住半张脸的口罩被她拉下,垂眸回复对话框的对话。
也就没注意逼近的脚步,她抬眼,余光扫到身后有人靠近。
“你好,我是鹤渊。”
鹤渊?
鹤家人,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鹤家人能找上她。
她仰头,和他对上视线。
男人的身形高瘦,眉眼带着极致的温柔,薄发散落在额间,发型没有刻意去做,有些乱糟糟的。
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身挑匀称,气质反而能窥探出一股野性难驯。
“鹤柏,是我亲弟弟,我是他的兄长。”
这下轮到江许月怔愣,她多看了几眼,这就是上次澄清会的主角。
她听过这个名字,当时说的是鹤家长孙,唯独没说他是鹤柏的亲哥哥。
从九岁那年起,她初遇鹤柏到如今,他都没有说过他有个亲哥哥。
鹤渊的身上有被爱过的痕迹,比起鹤柏,他的好皮囊不亚于鹤柏的好骨相。
“方便吗?”
江许月抬手示意。
鹤渊坐下,只看了她一眼,表明来意,“当年阿柏和老爷子的音频,是我发给你的。”
语速很缓慢,字字清晰明了,“因为我不希望你影响他,也不希望他再回到鹤家。”
她看鹤渊的眼神冷了几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开过口。
鹤渊毫不在意,他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赎罪,告诉她一些对他们俩都好的话。
他相信她会需要。
“我父母没死的那些年,鹤家还处于鼎盛,圈里人说起鹤家总是念叨鹤七子,我父亲就是最小的儿子,长子鹤承没有争夺名利的打算,在当时考取外国语大学当起了老师,偶尔帮着爷爷打理家产,二子鹤轩争强好胜,心思重,孕育一子,鹤黎,也就是你以前名义上的养父,三子鹤城,痴情种一个,初恋死后,带着她的女儿自愿放弃夺权,四子鹤予发生车祸离世,五子鹤许常年处于国外,打理外部企业,六子鹤问无所事事,浪荡公子哥,爷爷厌倦了儿子们的明争暗斗,所以把希冀留给我的父亲,鹤听白。”
江许月抿了口苦涩的美式,没有发表意见。喉咙却艰涩得发哽。
“我二十岁的时候,阿柏十岁,他跟着家里的叔叔去国外玩,却不想陷入早就备好的圈套,父亲为了救他,没了半条命,他太小记不得事,我们也没有告诉过他,而后,鹤家正室和旁系因为公司板块问题,私下起了脱离主家的心,碍由爷爷将私心都留给我父亲,自然而然地父亲被迫卷入,那时我在国外读博,族聚的沿海别墅,我父母被假死的四哥鹤予虐杀,造成坠海而亡的假象,爷爷为保全名声,对外宣称是意外坠海。”
江许月握着咖啡杯把的指骨一颤,心里起了波澜。
看鹤渊的眼神变得晦暗。
她不明白鹤渊为什么要把这些说给她听,但她听到了鹤柏从未提起的身世。
她也想了解他。
也渐渐的懂了那年雷雨,他说的那番话不光是在救赎她,也在安慰多年前无措的自己。
“我得知噩耗,以身入局,放弃长孙应该拥有的东西,让爷爷保全阿柏,至此开启在外用长达八年的时间来寻找真相。”
他回忆起在灵堂,幼小的胞弟哭着要父母的场景,当时他狠心拒绝他的靠近。
料理好父母后事,头也不回的出国。
鹤柏哭着追了他好久,换来的是哥哥的离开,父母的离世。
“阿柏怪我离开不出现,性格出现了问题。”
鹤渊犹然记得他插手江许月的事情,让鹤柏开始发疯。
那是一个晚上,他开着越野车大半夜撞进鹤渊家里,全景玻璃直接被撞碎,哗啦碎了一地,被惊醒的鹤渊刚想下楼察看,楼梯的转角处冲出来一个人,见到他,一拳砸过来,力度大得当场把他抡倒。
鹤柏的眼底一片青,身上的衣服被玻璃划出口子,“当初你走我没拦你,现在你回来我不想管,但,你千不该碰她。”
鹤渊听明来意,咬牙切齿出声:“你和她不是一路人,我只是做了大多数人都会做的!”
他仰着头,笑了一嗓子,“我和你们,和鹤家才不是一路人,我从前不需要受你们的庇佑,现在亦不需要,有你们才是我的束缚。”
“如果不是爷爷强迫我,我才不会带她回来,我爱她怜她护她,可到头来,伤她最深的是我的家人。”
他跨到鹤渊的身上,一拳拳地抡上去。
打到最后,他站起身,丢下一句,“有本事你就告我,告不死我,你就得死。”
不止是鹤渊,凡是参与过的,都被鹤柏弄了个生死不明,绪之和鹤渊联手,所以演艺之路被封杀,鹤家偏房的两个孩子帮鹤渊用饼干下药,被断了后路,一夜之间,翻尽的只有中层,鹤柏也被带了回去,听说是关了大半年。
连鹤渊都见不着他。
鹤渊漆黑的眼眸直白的看着她,“我要向你道歉。”
江许月不知道说什么,片刻,用有点沙哑的嗓子回答,“没关系。”
他静静地看着江许月,看了一会儿,又道:“你说的没关系是以前的事情都原谅?”
江许月同样和他对视,她原本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
“那个音频。”
“我原谅。”
“你在国外深巷的事情,”他微微俯身,江许月神色一顿,似乎戳到了不好的回忆,瞬间起身想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这句话,犹如深海炸弹在她眼前炸开,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她猛地扶住桌台,指骨微颤,胸前起伏不平。
江许月可以放弃以前的任何事,唯独在国外那件事,长久地侵蚀着她的躯体。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不会患上神经疾病,不会痛苦到整宿睡不着。
“什,”
她轻轻闭眼。
“么,”
手指攥紧。
“意,”
双腿发软无力。
“思。”
耳鸣声越来越大。
她的心里有了猜测,是不太好的猜测。
“是他。”江许月轻声说出两个字,随后抬头。
鹤渊不知道这个真相,能不能让一个人释怀,如果是他,他会庆幸。
所以他点了点头。
但看到江许月心如死灰的神色,他应该解释,所以他无意说出鹤柏拼了命都要隐藏的真相。
“你知道你以前患上过解离性失忆吗?”
这一句话,砸毁了江许月一块一块拼凑起来的自己,她就差一点就能重塑自己。
心理防线终于在这一瞬崩塌。
依稀想起那年她和他闹矛盾,跑回原来的公寓。
他多次上门无果。
几天后,公寓旁边的巷子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案。
而她是目击者。
…
如今她串联起来,原来什么都是他。
他无法忍受她的离开,所以依旧策划了这件事。
她根本没有受到伤害,可他还是漠然一切,让自己当那个可怜人。
日暮垂垂下落,将别墅的热气一并带走。
江许月将自己藏在角落,手边是那本丢失的日记。
它就那么躺在鹤柏的密码箱深处。
鹤柏就是这样,爱一个人时,满心满眼都是她,手里的资产但凡能有密码保护的。
都是她的生日。
她翻开尘封已久的回忆。
日记本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
初一下:
1.15 寒假前夕
今天和同学起了争执,是小叔来的。
我对着宿舍的镜子观察初月的给的一巴掌,觉得不够。
于是比划力度,甩了自己五个巴掌。
小叔,你会站在我这边的。
对吗?
批注:会。
1.16 果茶
小叔没站在我这边。
他有未婚妻。
鹤家的佣人姐姐给了我一杯果茶。
我知道有西瓜,但我什么都没说,反而很兴奋。
批注:真是个小混蛋。
1.20 寒假假期
不想活了,因为小叔有未婚妻。
批注:没有。
1.22 跟着小叔回了家里
小叔说我这辈子都可以留在他身边。
批注:嗯。
初二上。
9.5 周末我开始学着做饭。
批注:不用学,我会。
9.6 没拿稳刀,手被划了,小叔下班很担心。
原来只要受伤他就会多关心我一点,下次再划深点。
批注:你看我下次揍不揍你。
9.7 家里的电器都收起来了,没再做过饭。
电视里说得不对,抓住一个人,没办法抓住他的胃。
批注:你怎么知道我没被你抓住。
初三上。
9.2 小叔中枪危在旦夕,我不想念书了。
我想和他一起死。
批注:允许了。
9.17 小叔的朋友送来一瓶酒,我喝醉想让他多关心我。
没想到他弃警从商。
江许月,你真是个坏孩子。
江许月看着那个坏孩子的后面被人划掉写了批注。
改为: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后面的批注都是他的字迹,他收起了日记,让她能远离那些回忆。
可是鹤柏,人不光是只有爱的。
有爱没有其他的,她没办法活。
她的眼角怔松,摩挲那条李检给的录音笔。
当时她得知鹤氏出事,从京北的总结会上跑出来,遇上带队过来的李检,他们是联合其他部门来抓上次和林准打起来的医生,有人举报他收受贿赂和骚扰病人,数罪并罚。
李检在身后叫住了她。
那支录音笔就是那个时候给的她。
“我想你会需要。”
江许月在等林准去开车,鉴于有空闲时间,打开来听。
“你去往芒市的时候,我被警局的前辈叫到局长办的那条走廊拖积水,上去的时候,我师傅碰巧被鉴证科的同事叫下去,无意间我听到了李局和鹤先生的谈话,就录了下来。”
李检是这么给她说的。
她当时问,“为什么录?”
李检看了她老半天,“这里面有提及你,总觉得会出事,也许是职业病,我第一眼看他们说的鹤队,就觉得他的眼神快要黏在你的身上,阴翳又柔情。”
“如果是爱,那这份爱对你来说很沉重,如果不爱,我估计你会受伤。”
“我家在京北有关系,所以就调我回来了,本来想一辈子用不上这支录音笔,谁知道遇到了你。”
“后来,我知道我师傅停职,就觉得不对劲,报告上说01的案情是两市联合,他只开了一枪,而另一枪走火打伤了鹤柏,那一枪真的是我师傅打的吗?”
江许月当时不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可现在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