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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经年 回忆篇:“我不想惹事,最后几个……-


    早读时间。


    鹤尔跟着班主任去到年级办公室,鹤柏此刻倚靠着墙,没有表情的听着两个少年的辩驳。


    这个时间,很多老师都守早读或者忙着手里的事。


    办公室很少的老师在,所以鹤尔刚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身姿挺拔的男人,窗户在他左边,风呜呜吹,他的视线却始终盯着她来的方向。


    两个少年是隔壁学校的,等隔壁的年级主任过来,正碰上鹤尔开口,“他们欺负我。”


    说着,她撩起衣袖将淤青漏了出来。


    “前两周他带着人过来警告,想我做他女朋友,我没有同意。”


    “放假前一天,我们班的班长就是他的堂姐把我堵在巷口,手臂就是那时候被推到的。”


    闻言,隔壁的年级主任发出质疑,“两周前的事为什么不早说,现在才说出来?”


    鹤尔垂着眼,深吸一口气,“我不想惹事,最后几个月了,我想考大学。”


    隔壁的年级主任继续发难,“既然不想惹事,为什么现在又说出来?”


    带鹤尔这个班的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拉着鹤尔的手,不满的问,“这位主任,我想你的重点不应该是这个,而是你们学校的同学欺负女生的事吧?”


    年级主任的气焰不小,“我只是合理的发出质疑,这件事不止是我们学校的错吧,刚刚这个女同学说你们班班长也动手了,不能只偏袒你们学校,而要我们负责。”


    女老师气不过,眼见人没来,自己往班上去。


    鹤尔学校的年级主任是个女的,他刚和两个少年交谈完,看着鹤尔也没问什么,只是开口,“马上就高考,能算就算了,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鹤尔没有笑,丝毫不让步,“老师,我需要道歉。”


    年级主任看了眼鹤尔的校牌,还想劝,“鹤同学。”


    鹤尔没遇到过这样的咄咄紧逼,她想,如果现在没有人,她一定拉着鹤柏大哭不止。


    可现在,她必须说出自己的诉求,她才是受害者。


    “他们打人了,我需要道歉。”


    见她态度强硬,女主任只得把话放在明面上,“鹤同学,你转来不久,有所不知,他们俩和上面有点关系,咱们能不惹就不惹。”


    “老师,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


    “鹤尔!”


    与此同时从后门跑进来一个女生,看样子就是男同学嘴里的堂姐,她披散着头发,脸上化了淡妆。


    她的目标明确,走到鹤尔面前,抬起手就要打,谁都没注意到,刚才站在窗户旁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他一把抓住落下的手,直接把人举到半空中,死死摁在雪白的墙上。


    女生当即被掐得喘不过气,脸色和猪肝无疑,她挣扎着晃动双脚,发现他的力气越来越大,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落,她带了点祈求的滋味看向男人,男人的目光没有波澜,仿佛在看一滩烂肉。


    这件事发生得太快,任谁都没反应过来,等门口赶来的同学家长发出尖叫,几位老师才上前制止。


    男人身高腿长,比在座的所有人高出一大截,任凭别人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这位家长,你快放开。”


    “鹤同学的叔叔,别这样,小孩子的玩笑不值当。”


    鹤尔失神,她用了半分钟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他该稳坐高台,不染浮尘才是,如今为了她,怎和这种人动起手来。


    “小叔,我是尔尔,”鹤尔跑上前,拼命去拉他的手,让他知道,她不想他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失去分寸,“我是尔尔。”


    巧的是所有人都拉不开的手,在鹤尔触碰后,手劲渐渐松懈。


    他立在她身侧,似乎他在,她就能宽宥所有人。


    可他并不想她妥协,他亲自赶来教她处事。


    女生没了受力点,嘭地落到地上。


    她被掐住的那瞬间,她看清了男人眼里的漠然,恐惧在顷刻间席卷她的大脑,她甚至不受控制的想开口求饶,却始终发不出声音,眼泪模糊了视线,可面前的人依然不为所动。


    有一刻,她觉得他想杀了她。


    无论有没有人。


    鹤柏垂着视线,先是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放眼看过来,“我护在身后五年的人,自己都舍不得碰,就仅仅是因为你一句看不惯,你说我要是看不惯你,会怎样。”


    他用的不是疑问,是既定。


    两个年级主任和几位老师看了眼气质斐然的男人,一时间没敢明面出声,只得打圆场,想着息事宁人。


    绪父绪母却不乐意了,拍着桌子要个说法。


    女人情绪失控,挣扎着从丈夫的手边站出来大吼。


    “我要报警抓他,你们都看到了,这个人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都敢行凶,背着的时候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鹤柏平静注视,他觉得有一点说对了,背地里他可能会把人折磨死。


    一时间,办公室被哭喊声淹没-


    “小叔。”


    鹤尔莫名愧疚,拉着他衣角的手已经冰冷。


    鹤柏扯起嘴角笑了笑,习惯性的拉住她的手,就像提前知道一样,低头替她暖手,“没事儿。”


    女主任也没遇到过这种事,眼见着这边安抚不了,又转头看过来。


    “鹤同学的家长,您这边…”


    鹤柏直起身,说话的同时握着她的双手放进兜里,冷言:“我已经报警了。”


    此话一出,打得在座所有人措手不及。


    “这…”隔壁学校的主任发出疑问,“要高考了,闹这么大对几个孩子都不好吧?”


    “我和这位家长一样,只信警察。”鹤柏嗤笑一声,掀了掀眼,“学习再好,人没品就是笑话。”


    刚还哭闹的绪母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丈夫,两人在听到“鹤”这个字时,已经开始怀疑,不待他们再打量眼前的男人,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直直穿过众人,停在鹤柏的身前,“鹤先生。”


    鹤柏看了眼来人,情绪不明朗,“黄校长。”


    “校长,你这。”年级主任还想说话,被黄庆呵斥住,“闭嘴。”


    黄齐拉了个凳子,用手比了个请。


    鹤柏摆了摆手,右手继续搓着那双带有凉意的手。


    “黄叔叔,这个坐我可不敢当,我本着一个家长的身份,家里人被欺负了,过来要个说法,而你们对家长就这个态度,是还分个三六九等?”


    “如果我不叫鹤柏,又或者我就是个普通家长,今天这个理是不是要不到了?”


    “这个主任是刚从京北塞来的,还不熟悉学校的规章制度,鹤同学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严查,学校绝不姑息这种行为,也不会偏袒任何一位,请您放心。”黄齐擦了把冷汗,连连开口。


    黄齐知道他叫个叔叔可不是再客气,只是维持表面罢了,他还真能屈尊降位。


    也就是黄齐出差才回来,这刚回来,就遇上这种事情。


    鹤柏垂眼,奈何面前人不高,所以他连低头都是居高临下。


    “如果你连学生的生命安全都保证不了,我看你也没必要领这份工资了。”


    黄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对上鹤柏,却被完美碾压,“是是是,鹤先生说得是。”


    “鹤鹤…先生,您方便接一下电话吗?”


    唯唯诺诺的中年男声响起,鹤柏递了个眼神,视线落到亮起的屏幕。


    他杵在原地,随后偏头看向鹤尔,“先去上课。”


    鹤尔有些后怕,“你一个人。”


    “我可以。”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的一点情绪他都能捕捉到,他觉得不应该让她这么早对自己有恐惧。


    毕竟,以后的事会让她越来越抗拒,他应该慢慢来。


    他已经很收敛,也让她自己尝试着解决问题,要是陈泽在,能笑他半个月。


    看她点了头,鹤柏环顾四周,最后锁住年轻的女人,他有印象,所以朝她开了口,“老师,麻烦你带鹤尔回班上上课,谢谢。”


    在场的人都望向角落的女人,班主任立马点头,把鹤尔带着往外走。


    鹤尔离开的前一秒,她听到鹤柏斩钉截铁的出声。


    “我不接受私下调解,我要她付出代价。”


    说完,鹤柏接过绪父递来电话,率先开口:“绪之。”


    几人静静候着,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鹤柏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就是和不相干的人说了句你好。


    “绪之,我不是鹤柏,我只是作为一个家里人,来要个说法,毕竟霸凌同学、偷东西,不是个好习惯,还有,既然知道高考重要,她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高考。”


    “我家尔尔不是没人管,只是她性子过于乖张,不愿意打扰我。”


    半晌的沉吟。


    男人冷笑,“绪之,你能为一个八杆子打不遭的亲戚做到这个地步,那我似乎是仁慈了。


    停顿了很久很久。


    他的目光落到女生的方向,“该赔就赔,该拘留就拘留,和我说算怎么回事,我现在不是警察了,正因为我不是警察,所以这件事不要落到我手里。”


    鹤柏似乎不想多说,他抬手将手机扔到绪父的怀里,看了眼女生脖子上挂的血玉。


    “偷窃她人财物按数额计算,当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


    “也就是我家尔尔太过单纯,让人拿个假的骗了。”


    绪父跟着视线看过去,一个箭步将女生脖子上的东西扯下,两巴掌扇到她的脸上,然后立刻双手奉上,“鹤先生,小孩子不懂事,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这是你家孩子不懂事,该担心的是你,不是我,”鹤柏掸了掸灰,大发慈悲道:“原价就这个数,不多,你们按三分之一添上,我可以不计较。”


    在看到原价后,绪母差点站不稳。


    众人都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却只见,他用帕子包住玉,随后抽出小刀,用锋利的刀刃击穿玉身。


    他看都没看,随手丢到最近的垃圾桶。


    还好兴致的朝众人解释。


    “洁癖。”-


    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他身上的时候,靠着墙边的女生突然起身,往外面走。


    鹤柏瞥到女生的动作,瞬间明了绪之教她的方法。


    他和绪之也只是少时有过几面,年长后因为家里的原因偶尔见过,虽不了解,但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会些什么手段。


    他借着脱外套的机会,出声:“同学,我劝你别去找她,她最近情绪不好,我也不想因为这点破事,让她背着我难受,我不大度,但动了我的人就别想着全身而退。”


    被拆穿的女生顿了一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终于崩溃,号啕大哭,前段时间对鹤尔的伤害仿佛不存在,她以为她欺负人的事情不会被揭露,像鹤尔这种乖乖女,就算是打了又能怎样,反正老师更相信她,相信绪家,之前的扶贫政策,她家投了几百万,可现在这个人连一亿都不放在眼里。


    警笛声在寂静的校园响起,鹤柏和来人打了照面,他拿着被弄脏的大衣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摸出U盘,顺带把大衣一并放到桌面,淡声,“证据。”


    既然鹤尔不想他管,那他就不会看监控,因为他笃定不了自己会不会插手。


    现在他作为家人,只是行使家人的义务。


    他来,是因为她。


    他没有加码,也是因为她。


    高三一班被早晨的插曲影响得念不进书,一节课吵吵闹闹的,站在高台的班主任也魂不守舍,直到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前门,班主任忙不迭地维持着秩序,然后叫了声,“鹤尔,出来一下。”


    鹤尔出去的时候,男人只穿了个毛衣,身上的大衣不翼而飞。


    她没开口,眼角微红,静静的看着他。


    鹤柏没忍住笑了,弯下腰把人拉到怀里,灼热的气息拍打着她的头顶,缓声,“怎么恹恹的?”


    他有意识的想逗她,“放心,我都解决了。”


    鹤尔努力微笑,却发现怎么都高兴不起来,鼻子甚至酸酸的,许久蹦出几个字,“要回去了吗?”


    鹤柏拍着她的背,替她抹了把眼泪,“嗯,”他故意停顿一下,见她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晚上想吃什么,我在家等你回来。”


    他知道她的顾虑,所以这件事他来做。


    “不会怎么样的,最多拘留十五天,尔尔你没做错。”


    鹤尔认真点了头,她才没有担心这个。


    鹤柏将人放开,“尔尔,做个勇敢的人。”


    鹤尔抬头,“怎样才算勇敢?”


    鹤柏轻声道:“依赖我,相信我。”


    鹤尔问:“那要是做不了呢?”


    男人的声音浸了笑意,“还有我。”


    “还得谢谢我们尔尔,补足了我年少的叛逆,”阳光从玻璃投下,鹤柏看着她的眼睛,“以后有什么事都记得给我打电话,不管在哪,我都会赶来。”


    他在减轻她的压力,告诉她,在他眼里,他会永远偏心她。


    静谧的廊间。


    男人逆着光偏头看她,“给你的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拿出信封和一张卡,放到她眼前,“拿着。”


    鹤尔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什么?”


    鹤柏捏了捏她的小脸,故意逗她,“投资。”


    “所以,”


    “现在,准备好回应我的喜欢了吗?”


    鹤尔浑身僵硬,她攥紧手心,眼眶瞬间红了。


    第32章 经年 回忆篇:“你的那座山太高了,我……-


    鹤柏待了一个星期,才坐上回程的飞机。


    陈九霖得了消息,在地面停车场把人接到,车辆驶出高架桥,往市区走。


    途中抽空给他递消息。


    “SG项目已经启动,大公子回来了。”


    “老爷子让你晚上回去吃个饭。”


    鹤柏正在翻看拍卖网上的玉器,闻言,没有作声,点了头。


    九霖用视线扫了眼,看到鹤柏正以绝对优势和线上的人抢一件挂坠。


    手指一点就出去几百万,到最后九霖也没看清他到底点了多少下,也许是手酸了,他不耐烦的在截止拍价下多加了几个零。


    屏幕被按灭,鹤柏触到衣服里的银行卡,瞬间明白她又给回来了。


    再抬头,和陈九霖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让他们几个自愿出境,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另外随时汇报她的动态。”


    也就是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陈九霖当即应下,他看过那些监控,还觉着这样算轻的了。


    夜幕降临,繁星挂在天边,鹤柏换了件衣服,在车库提了辆车,往鹤宅开。


    宅子在边郊,安保系数很好,周边的环境设施也不错,鹤柏到的时候,正碰上二叔一家,鹤轩见着他这个侄子,特意放慢脚步等着和他说会话。


    鹤轩随口问:“尔尔没来?”


    鹤柏经过车身,垂着眼抽了口烟,“二叔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鹤轩见着四下无人,讪笑道:“SG的项目你给了大的,不像你的作风。”


    鹤柏看了他一眼,声音被寒风裹挟,“二叔,你的消息不怎么灵通啊,这都多久的事了,不想做就给了,这都能牵扯到作风?”


    他愉悦地笑出了声,指骨敲了敲烟盒,又续上一根,“就算老爷子要给什么,那也轮不到我这一辈,二叔还是多担心自己。”


    鹤轩愣了愣,却也知道他不愿意争什么,脸色随即缓和,“看你,拉个家常,你还当真了。”


    鹤柏将烟头丢进垃圾桶,没什么表情,冲鹤轩微低了身,算是示意,随后往内庭走。


    主门在大路尽头,他们刚踏进的只是偏门的一角。


    从抄手廊桥穿过才算进到主道,几门安保见着两人过来的身影,老早就把大门打开。


    错落有致的三层小楼排列在眼前,鹤柏在桥南和二叔分开,他沿着小道经过花台,上了东边的两层小楼。


    楼内装饰没变,中式搭配,对接青色地砖,他就着熟悉的记忆推开木门。


    类似祠堂的布局,牌位窸窸窣窣,没立在一起,铁鼎里还烧着青香,烟火攒动,他停在门口,先将外套和鞋子脱去,才进到里面,蒲团凹陷他跪在其中,手里的香随着他一跪一起,烟雾缭绕,吞没他的思绪。


    以往他都是拜完就走,可现在他突然想和他们说会儿话。


    “爸,妈,我是鹤柏。”


    “最近,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她很好看,成绩也很好,喜欢吃芒果,不喜欢酸的,她身体不怎么好,每次吃药我都要费一番心思,她笑起来眉毛弯弯的,像个小狐狸,她也会伤心,只不过每次都背着我,她个子不高,却次次察觉到我的情绪,明明我已经藏得很好了,却每次被她发现,她的声音甜甜的,说起话来总能抚平我的心绪。”


    “她走了两次,一次被我撞见,我跟她说,别闹了,我当时在想,如果她再跑,我就把她绑在江浙,绑回鹤家,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有离开我的心思,可当我真的撞见她走,撞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哭得撕心裂肺,我突然就想她已经这么伤心了,我可不能再让她哭了。”


    “等她考完,我就跟她坦白,鹤夫人这个身份,给了她,就不会有其他人。”


    “到时候我带她来见你们。”


    他一个人又跪了一小会儿,起身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前的男人。


    男人提着外套,衬衫领大开,落下的光线勾勒出薄冷的下颚。


    他眉间拢着,没有笑意,仅仅是望着鹤柏的方向,没人知道他来了多久,然而鹤柏并不在意,他换好鞋,从门边拿过外套,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等鹤柏以平常步伐前进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小柏。”


    鹤柏这才停下,看清来人,点头似是打招呼。


    两人处在玻璃罩下的荷花池,温室的花开得正艳,香气馥郁。


    “最近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


    鹤柏睨了他一眼,“鹤渊,你哪一点值得我需要,”他声音很淡,算在提及,“当初我求过你一件事,你不是也没办到吗?”


    “给你项目,不是因为我原谅你了。”


    “我可以是爸妈的儿子,却做不成你弟弟。”


    鹤渊站在原地,说不出一点解释的话,当年父母去世,他确实有拦住他不让他见最后一面,他也确实对他不闻不问。


    用晚饭,鹤柏坐在最后面,他没参与话题,随口吃了点,就起身出去了。


    幽静的池塘清亮得能看到游动的鱼儿,鹤柏点燃香烟,垂眸望着投射的月亮。


    铃声的响起打破了片刻的宁静,鹤柏接起电话,沉闷的情绪一消而散。


    他声音眷恋又低沉,叫她,“尔尔啊。”


    鹤尔开门的手一顿,她停下动作,声音不自觉的变轻,“在鹤宅?”


    他应了一下,又叫了一声,“尔尔。”


    鹤尔垂眸,放弃开门,背抵在墙上,复杂的目光看向楼道的灯泡,“小叔,你开心吗?”


    鹤柏直挺的背微微下垂,他掸开烟灰,心尖苦涩,“有你在,我好像就能开心些。”


    鹤尔没料到是这个回答,她想起下午接到的远洋电话,就猜到是他买的东西,本想劝他退了,可电话那头的情绪蔓延至极,叫她说不出话来。


    “考前会放两天假,我得回来。”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拖着尾音,和她打趣,“嗯?怕我不认识你了?”


    “是啊,怕你忘记我了。”


    鹤柏垂着头,笑意带动肩膀,轻轻抖动。


    吴姨拿着灯盏出来找他的时候,正对上这幅画面。


    男人靠在红墙上,右手夹了根香烟,左手举着电话,笑容肆意又张扬。


    笑得那么开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拥有全世界。


    等他挂了电话,吴姨才现身,把多一个灯盏递过去,“柏哥儿,老爷让你去一趟岚园。”


    鹤柏闭了闭眼,把手机揣回兜里,应了一声。


    岚园在池子尽头,鹤柏顺着石板路钻进拱门,然后敲开一扇门。


    旁边的佣人把灯盏接过,都退下。


    鹤铉正在品茶,见他进来,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率先打破僵局,“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鹤柏就一副散漫的样子,“我玩腻了自然就离开,”他对上老爷子的视线,“爷爷你急成这样,何必呢?”


    “你…”鹤铉气得直跺脚,恨铁不成钢,“我还不知道你吗?”


    “遇到什么事坚决到底,这辈子除了警察你放下外,其他的你哪里肯。”


    鹤柏垂首,一副听劝的模样,话语却是果决,没有丝毫退让的打算。


    “爷爷既然知道,今天找我来做什么?你当时追来宜北,给我那巴掌不就知道了吗?”


    他上前,扶着老爷子坐下,又开口:“非要听我一句,我永远不会放弃她。”


    他从来都只是鹤尔的叔叔,但叔叔也会变的,他要做她身边人,就只能铤而走险-


    转眼三个月过去,鹤尔从学校把书本搬到车上,然后准备赶趟回家。


    机票提前就订好了,今晚的,她还故意没给鹤柏说,想着给他个惊喜。


    另一边从机场出发的鹤柏也收到了航空公司的消息,他按下给她打电话的心。


    绕远路去亓家的果园,豪掷千金包下他所有的芒果,出远差的亓墨被惊得连打十个电话,问他是不是疯了,男人坐在车里,手搭边缘,只是笑。


    亓墨道他神经病,钱到账的时候又吼了声老板大气,寒暄了两句,最终约了个局。


    趁着芒果搬上车的功夫,陈泽也赶上来凑热闹,推销自家的珠宝,还扬言只要他买,对半折。


    鹤柏没兴趣,就他递上来的清单也不屑一顾。


    陈泽啧了一声,劝道:“留着结婚用也行啊。”


    刚还不感兴趣的人,扫了一眼,指着最上面的两行,松了口,“明天送过来。”


    陈泽下意识答应,又突然望着他指过的两行,惊奇,“你要打破华人结婚次数的世界纪录?”


    鹤柏怔了一下,勾唇,“嗯,我准备结个几百次,你妹妹好像到了年龄了,我不介意的。”


    陈泽主打一个敢怒不敢言,憋屈的把人送走,才敢小骂两声。


    回去的路上,陈九霖通过后视镜看到鹤柏的神色,“先生,我这两天想请假。”


    鹤柏当即点头,“好。”


    陈九霖接到了绪之的电话,等会得去接她,但他没给鹤柏说。


    这半天的时间,鹤柏哪里都没去,就钻进厨房处理熟透的芒果。


    陈妈想着她来弄,毕竟鹤柏对芒果过敏,话刚说出口,就被鹤柏摇头制止。


    整个下午他都坐在板凳上,削芒果,打芒果汁,做芒果蛋糕。


    搞完一切天色已经暗下来,他记得她想给自己一个惊喜,装作不知道,就连手机没电了都不知道。


    客厅的电视早就调好了鹤尔喜欢的电影,家里的花墙也都换新。


    鹤柏忙完,不住的抠挠胸口。


    连药也没涂,兴致勃勃的坐在客厅,这闲下来,才注意到陈九霖的欲言又止,他递了眼神,示意他说话。


    “之前被您呵斥过,偏房那家的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鹤柏放下袖子,沉吟片刻,“让他们进来。”


    “好的。”


    左右是不熟,可老爷子说过偏房不容易,再加上他之前的那番话,让两个小辈在圈子里有些过不下去。


    没给他再想的机会,女人穿着得体的旗袍,出现在门口,她恭敬开口:“三爷。”


    身后跟的两个少年也开口:“三叔。”


    鹤柏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进来吧。”


    身后没有声音,鹤柏疑惑回头,见着女人神情犹豫,话到口说不出。


    他了然,“想去哪儿,我来办。”


    “三爷?”女人不可置信的抬头,眼眶湿润。


    鹤柏见此,把事情摆到明面,“你近期有出国的打算吧,去哪,他们的事我来办,费用应由我们鹤家出,毕竟他们是鹤家人。”


    他向来受不得这种感恩戴德的眼神,就着离开,站在门口的少年递了一小袋饼干,透过袋子能看到形状不一的曲奇饼干。


    “三叔,这是我今天生日亲手做的,每人都有,我想着给您也送点。”


    “您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


    “三叔,我为自己的失言向你道歉。”


    鹤柏把袋子拿到手上,没说什么,等人离开,陈九霖回头的功夫,鹤柏已经吃了一大半了。


    那袋饼干他没留给任何人。


    他突然就想起以前鹤尔也喜欢做东西给他吃,他吃得最多的。


    有时候是学校发的牛奶,有时候是游园会的饼干,还有时候是烤焦的鸡翅。


    按之前的航班信息,人差不多也快到了,寻着空当,鹤柏打发剩下的人离开,就留了个陈妈睡在一楼。


    许是近来光顾着开会没睡好,鹤柏坐在鹤尔房间的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鹤柏想睁眼发现眼皮重得很,掀起的一条缝能看到少女推门进来。


    她眉眼微愠,嘴角不满意的翘起,“鹤柏!!”


    他下意识勾唇,扶着沙发朝她靠近,“回来了?”


    “嗯。”


    她愣了一下,把灯打开。


    小灯的照射下,衬得面前的少女多了点妩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鹤柏的喉咙干得厉害,他重重地呼了口气,嘱咐她盖好被子。


    说着,往门口走,眼前已经看不清楚,脚下很轻。


    少女的心事说不出,磕磕绊绊的叫住他,“鹤柏。”


    鹤柏刚回头,腰间被人抱住,少女的声音从腹部传上来,“鹤柏,我喜欢你。”


    房间还残留少女的气息,鹤柏睁眼,望向少女的目光多了丝迷离。


    却还克制着,雨大雷声响,他也没注意声音太轻。


    像以前一样安抚,“尔尔,先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说,好不好?”


    鹤柏想看清楚,但闻到那熟悉的气息,喉咙就开始发干。


    瞧着他不停吞咽,少女放开手,从床头递过一杯水。


    鹤柏脊背抵住墙壁,将水咽下。


    这水??


    有问题。


    片刻,他将人拽到身前,还没发现她戴着口罩,房间的灯就剩下床头的小灯。


    鹤柏惊觉道:“尔尔,你给我下药?”


    他的呼吸加重,身体也不自觉的热起来,虽然气但实在不忍凶她,“胡闹!”


    “去楼下,家里有感冒药。”他以为她在那边感冒了。


    鹤柏摇了摇头,意识已经不清晰,在少女的手摸上他脸的瞬间,他躲开朝旁边的浴室跑。


    冷水的刺激下刚才喝的水被吐出一点,没多大作用。


    意识和现实发生扭转,他强撑着走出浴室,抬眼看到少女坐在床上流着眼泪望着他。


    “你不喜欢我,是吗?”


    鹤柏皱眉,他没想过自己的后退被如何曲解,他只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开始,他不想她以后后悔。


    “尔尔。”


    他走到她的面前,指腹落到她的脸上,轻轻拭去泪珠。


    “不后悔吗?”


    他眼眶有了涩意,他看不得她如此不堪,但若要,他会点头。


    不是因为愧疚,他也想好好正视。


    在解除领养协议的那刻,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点头。“嗯。”


    鹤柏闭了闭眼,理智也在这刻消失殆尽。


    他起身将人一把扔到床上,双臂撑在她的两侧,“准备好了?”


    他垂眼,像是在作弄她,声音低哑,“可以哭了。”


    少女眼里的期待过于惹眼,让鹤柏不知道怎么形容,他错开,看到此时已经凌晨四点。


    “尔尔,我头有点疼,先睡会儿。”


    少女虽失望但也点了点头。


    等她上床,鹤柏靠在房间的沙发上浅眠-


    清晨,阳光透着窗帘钻了进来,鹤柏睁了下眼,下意识看向床上,那处被被子遮挡的人,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鹤柏从床头拿过手机,才发现已经关机了。


    充上电时,楼下响起煎蛋的油滋声,还有大门时不时开启的声音。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鹤柏从床上起来,才注意到整个房间凌乱不堪,衣物四散。


    他忙找了件外套穿上,刚穿好,楼梯上传来轻悄的脚步声,似乎目标明确,往这边来。


    鹤柏捡起衣服,以为是陈妈,“陈妈,就备我一个人的,她还没起。”


    他刚说完的那秒,脚步停了下来,随后门被敲响。


    “我说了,不用…”鹤柏定在原地,任凭来人的视线经过他看向床上的人,他顿住,却不自觉的想遮住投进屋内的视线,“尔尔?”


    眼前的人是鹤尔,那身后的人?


    是谁?


    第33章 经年(回忆完) 回忆篇:横在中间的,……-


    他后知后觉,除了喝醉的时候,他的尔尔不会叫他鹤柏,也不会给他下药。


    可如今他的尔尔红着眼,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说他没做,她会信么?


    若现在站在他位置上的是尔尔,他会控制不住把屋内的人弄死。


    鹤尔僵在原地,她手里还拿着通话中的手机,里面响起陈九霖的声音,“先生给小姐准备了一个大礼,小姐已经回去了吗?”


    她笑了,站定脚步,“是啊,回来了。”


    飞机延误,她一个人在机场坐了几个小时,风尘仆仆赶回来,却撞上这些事。


    对面的人挂断电话,她偏头,看向鹤柏,“小叔好兴致。”


    她记得这个人,是之前在食堂打饭的时候,电视上的,她叫绪之,刚回国的女明星。


    上次班长的爸爸给的那通电话也是这个人。


    原来不是因为自己被欺负而盛怒,而是想以此让这个女明星回来。


    她以为她们永远不会有交集,现在好了,她出现在她的床上。


    初恋、明星、白月光…


    真是叠满了bug。


    “小姐东西放好了吗?”


    “放好了就下来吃早餐了,我给你准备了馄饨,赶紧吃了去睡会儿,航班也真是的,延误那么久,累坏了吧。”


    陈妈高兴的声音在两人之前流转。


    鹤尔闭了闭眼,握着扶手一步一步的后退,她的情绪波动很大,甚至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失望的视线落到追出来的男人身上,曾经被她夸过的肌肤上已有那么多红点,他残留的笑还挂在嘴边,有种餍足的感觉。


    鹤柏发现她的视线,跟着看向自己的脖颈。


    不是!!!


    这是昨天做芒果的时候,汁水溅到身上,过敏导致的红点,刺挠得厉害,他抠红了一大片。


    所有的真相都不如自己亲眼目睹,亲耳听到。


    她真的错了,错得离谱。


    前几天她收到匿名人发的一段音频,里面是鹤柏和鹤爷爷的对话。


    她想着就一句玩腻了就离开佐证不了什么,可现在她赖不了了。


    她编织的童话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还好,她还有退路。


    回过神,她看到鹤柏的表情从沉郁到惊慌,随之而来的还有陈妈的惊呼。


    下一秒,鹤尔直直从楼梯上跌下,可比坚实的地板来得更快的是熟悉的胸膛。


    他面色骇然,多年的伪装也挤不出一点平静。


    “尔尔…”


    “你总是这样,你到底算我的谁,”鹤柏焦急的声音被她的冷漠覆盖,她挣脱出他的怀抱,冷冷看着他,“你不要我了,你说就好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羞辱我。”


    她努力睁大眼睛,可眼泪不自觉的流下,“你可以喜欢她,这都是你的意愿,我尊重,可你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我误会。”


    “尔尔,你听我跟你解释。”残存的药物让鹤柏的头痛得厉害,他慌忙上前,想将这一切全盘托出,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他说过等她,就一定会站在原地,他不喜欢其他人,他说过了,唯独这件事,他承认他错了,可是尔尔,你不能就这样宣判我有罪。


    他的思绪变得紊乱,说出的话也没经过思考,“你听话,尔尔。”


    “我还不够听话吗?我总是在想若我不跟你回来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我乖到时时刻刻都在想我在你面前不做个乖巧的性子,你会不开心。”


    “我已经退得足够远了,你还是不满意,她都和你睡到我的床上了,你还想着让我退。”


    “我又能退到哪儿去呢?我没家了,没人要,没人喜欢,而你比所有人都残忍,你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没人会爱我,我在你眼里,是笑话么?还是你非要我死在你面前。”


    他明明记得住她的喜好,她的感受,甚至在布置房子的时候,也念着她很久之前脱口而出的话,安置的床架矮小,不会让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念起会有小偷躲在下面,记着她爱书,所以赶制半璧书架找来消迹已久的书籍,他会在电影散场后,回答她的那句,“要是有一天我不见了怎么办?”


    “我会找到你。”


    鹤柏仓惶无措,他的思绪混乱,连头绪都理不了,只一个劲的开口,“我想过,我想过…”


    想过你考完就跟你说,想过鹤太太这个身份只给你。


    “你想过?鹤柏你装得不累吗?”


    她打断他的话,将事实刨开,“从小到大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现在的安慰还是因为愧疚,你只是不想原本的事脱离轨道,你活在舒适区,就想着所有人和你是一样的,你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了,你要的我做不到。”


    “我妈妈跟我说过,喜欢是发自内心的,不会让她难过,不会骗她,也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她还说我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爸爸妈妈只会觉得爱我不够多,她们总说一家人在哪里都是幸福的,但总要带我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总不能以后被人拐跑了还帮人数钱,”她擦掉眼泪,努力微笑,“可是这三点你一个都没做到,小叔,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喜欢的,我满心期许的结局不是这样,你哪怕背着我点呢,你哪怕对我上点心呢,你哪怕别在我的床上。”


    鹤尔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她蹲下身,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就知道对你不该有奢望,我就知道…”


    “鹤柏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可你总觉得我的喜欢只是玩笑。”


    鹤柏闭了嘴,他不再说话,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想要把她的模样死死的记在心里,他想解释可话到嘴边。


    竟是没丁点言语,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平静下来,蓄满泪的眼眶被手背按压,她站起身,声音低了下来,“从今往后,我与你,与鹤家再无任何关系,你不用再一边厌恶一边纵容了,毕竟你早就替我做了决定,”鹤尔想大大方方的走,她扯了个笑,声音很轻,“鹤柏,我输了。”


    我输在痴心妄想。


    “你的那座山太高了,我翻不过去,又何必再走。”


    你放心,过了今天就不会了。


    她重新回到楼上,将倒下的帆布包拿到手上,然后下楼。


    陈妈候在一旁,不知所措,连劝都无法开口。


    直到鹤尔走到门口,鹤柏才有了反应,他唤了一声,“尔尔啊。”


    哽在喉咙的话被鹤尔背对的声音打消。


    “不祝你得偿所愿了,毕竟你要什么得不到,那就祝你幸福吧,鹤先生。”


    鹤柏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原点模糊,他的解释苍白无力。


    他也想追出去,跟她一起走。


    他想到六年前,他把人从警察局带回来的时候,她才不到他的腰,转眼,也这么大了。


    那时,他还未脱去警服,窗外的雨下得很大,他接了消息匆忙赶来。


    室内的长板凳上只有瘦小的少女抱膝低头,他刚到门口,值班警员叫了他一声,“鹤队。”


    他看到她有了反应,是轻微的抬头。


    鹤柏顺势点点头,狭长的眼尾自然下垂,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最后他妥协的蹲下身,和她对视,“叫声小叔,”他还未说完,声音被截下,“小叔。”


    这是还差几个月满二十三岁的鹤柏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出了这事,没有任何人敢上去劝,都默契地站得离他远一点。


    陈妈给陈九霖打了电话,他赶来的时候,见着的是颓废跪立的男人。


    陈九霖把一箱珠宝放在门口,然后走到他身边,跪下,“先生。”


    鹤柏似是大梦初醒般,看了眼黑尽的天色,挣扎着要起身。


    当晚陈九霖陪他回了宜北,刚下飞机,他就晕死过去。


    他进了宜北的医院,而鹤尔进了江浙的医院。


    是薛倩把人找到,送来的医院,就她接电话的语气都不对劲,还好薛倩留了个心眼,要到了当时开的酒店位置,从鹤家出来的两个小时里,鹤尔自杀了,她和所有求死的人一样,拿着锋利的小刀划破了手腕。


    薛倩和鹤尔认识十年,在酒店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她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好在有人跟着,配合着值班经理把人送进医院。


    她蹲在长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就尔尔这么一个朋友,怎么就成了这样。


    不知道哭了多久,薛倩擦了把眼泪,转身要出大门,身边的男人知道她的意图,当即把人拦下,说,“他在医院,宜北的医院。”


    薛倩努力吞下情绪,嗓子眼却干得很,“活该,都是混蛋。”


    男人将人放开,温柔出声,“这都能算上我?”


    薛倩不理他,转头医生已经把人推了出来,她赶忙凑上去,跟着往病房跑。


    鹤尔是在凌晨一点醒的,薛倩刚从水房打了水,推门进来就看到脸色苍白的人。


    她红了眼,唤她,“尔尔。”


    鹤尔环顾四周,突然情绪崩溃,“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


    薛倩扔下水壶,冲上前抱住她,“没事了尔尔,我还在呢,我还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好朋友没办法活下去。


    她得留在她身边。


    病房的窗外是医院的围墙,围墙外侧坐着满满当当喝小酒吃烧烤的人,和房内的气氛大相径庭。


    “我什么都没有了。”


    鹤尔落下的眼泪吞没在枕头里,氤氲着视线。


    薛倩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她不住的稳住鹤尔颤抖的身子,“哭出来就好了,我不是还在吗?”


    鹤尔轻轻摇头,笑着从薛倩怀里退出来,“麻烦你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到底发生了什么!”薛倩凑到她跟前,却瞧着鹤尔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到床单上。


    “我没事。”鹤尔捏着被子,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江许月!”薛倩拉着她的手腕,她猛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是你想活!”


    “是你想活!”


    她眼眶湿润,呼吸一滞。


    那个久违的名字像棒槌,重重敲在她的头上。


    世界只记得第一个爬上珠穆朗玛峰的人,她坐着缆车走到山顶,却忘记了自我。


    “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阿姨叔叔会想看到你这样吗?”


    薛倩摇晃着她,恨铁不成钢。


    “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首先是你,活下来什么都会有的,你知不知道。”


    薛倩拧开保温桶,等着她情绪稳定,将粥放温了推到她面前。


    “吃饱了,再睡会,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这一晚,薛倩连闭眼都不敢,坐在凳子上,守在床前。


    直到早上都没有预料中的突发事件,鹤尔很平静,吃完饭就闭眼躺下。


    窗外响起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薛倩站起身顺了顺脖子,听她突然开口,“倩倩,我要去北国。”


    此话一出,薛倩愣了下来,当即凑到她跟前。


    “尔尔,你别开玩笑,”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把她按在怀里,声音颤抖,“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再说没几天就要高考了,就什么都不要了?”


    “那里不需要高考成绩,也不需要入学考试,凭借我在高中两年半的成绩、会试成绩、还有得奖证书,可以直接入学,”鹤尔靠在薛倩的肩膀上,情绪稳定,可眼泪早就滚落,心里发凉,“倩倩,鹤爷爷有心把我送出去,在宜北的这一年,我上的是国际班,可以高考,也可以直接出国,所以,我其实很早就有退路,只是有一个词,叫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不甘心什么也没得到,其实我早该知道了,就是不肯承认,横在中间的,是阶级,是看不到的高山,凭什么别人要回应我的真心呢?”


    “有时候真心一文不值。”


    这是她侥幸多年得来的结论-


    宜北除去正在施工的街道,整座城市的街道,都被男人穿着皮鞋徒步走过。


    身处鹤尔名下的两套房子都没有近期居住的痕迹。


    她的学校、常去的超市和放学经过的街道都没有她的身影,鹤柏累得坐在巷子口,他垂着头,汗水大颗滴到地上,他的西服早就起了褶皱,头发凌乱,全然没有稳重的样子,这几天他放了多少人出去找她,就快把这个城市翻过来了,可是,就是找不到她。


    “先生,您先回酒店,我带人再去找,”陈九霖把水递到他的面前,见他没反应,又道:“明天就高考了,小姐再怎么躲着您,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话落,鹤柏有了反应,他没有应声,只是扶着墙壁站起来,然后慢慢消失在众人眼中。


    跟着找了三天的几人悄悄问起接下来的打算,陈九霖收回眼,按了按眉心让再多找点人分批接着找。


    糊里糊涂被钱吸引来的本地人干劲十足,窃窃私语这人估计对老板很重要,只是找了这么老些都没找到,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人。


    回到酒店的鹤柏第一时间去洗澡换衣服,现在距离零点还有三个小时,他抓紧时间躺一会儿,消消眼里的血丝,到时候见面的时候,也不至于让她看出自己的狼狈。


    窗外霓虹闪烁,酒店的对面就能看到八楼的阳台,只是此刻阳台门关得死死的。


    他有钥匙能进去,但一想到会消磨掉她的气息,他连进到楼道的打算都没有。


    陈九霖凌晨回来的时候,正值鹤柏穿好衣服出酒店,衣服是换了,就是这面上的憔悴连化妆品都遮不住。


    “先生,您这时候去哪儿?”陈九霖忙退出电梯,跟上他的脚步。


    他说,脚步不停,“学校。”


    陈九霖震惊,“什么?可现在才一点多。”


    鹤柏停下脚步,不紧不慢的开口,“还有六小时三十二分就要进场了,我早点去,亲眼看她进到高考,不然我不放心。”


    “先生没休息会儿吗?再这样站六个小时,我怕您站不住。”


    “不用。”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去休息。


    鹤柏在医院的时候,听到隔壁病房的老爷爷因为抽烟被奶奶念叨,爷爷撒撒娇卖卖惨就过去了。


    他这副模样让她看到了,是不是他的解释多一份可信。


    可他不知道,鹤尔离开那天,国内正值高考当天。


    整座城市很安静,全国都在为前途未卜的高三生让出一条路,祖国需要人才,唯独她,没人需要。


    她拖着没好透的身体坐上了去往北国的飞机。


    她不知道自己会待多久,也许是一年、三年、五年…


    没人告诉她,她会一个人待在国外十五年。


    而鹤柏独自站在学校对面树下,目睹无数对送考生的家长、执勤的安保、送学生的大巴车。


    就是没有熟悉的身影,考完第一场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没看清,索性挤到最前面。


    接连的进场,再到中午,人流散尽他都没看到鹤尔。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考点,专门给负责人拨去电话,直到负责人跑来跟他面对面保证没有出错,他还是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没有把她认出来,又或者她看到他了,还生着气在躲着他,就连他这副样子都不为所动。


    他预料了所有,唯独没有预料陈九霖打来电话,是告诉他,鹤尔出国了。


    鹤柏点了点头,全然不顾电话有没有挂断,他让负责人先走,自己坐在花坛边,身子开始颤抖,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他的脑子轰隆一声,他曾引以为傲的人,永远的离开他了。


    怎么办?


    连他也没有办法了。


    没有鹤柏的首肯,陈九霖也不敢贸然过来找他,他只知道鹤柏在当天考试完后,回了酒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现在任何人面前,老爷子打来电话都没能让他再开口。


    他想不通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心脏。


    连着三天,他都提前几个小时去,第一个到校门口,最后一个离开。


    最后一科的交卷铃声敲响,人流散尽,校门紧闭。


    他回头,神色疲惫的望着形形色色的路人。


    灯火通明的城市,竟没有一处是他的归属。


    他心口的地方好像缺失了什么。


    再次醒来,鹤柏已经到了江浙的医院,是鹤铉亲自打了电话,让街区负责人把昏迷的鹤柏送上的飞机,他的身体被作践得不成样子,医生专门开了小剂量的安眠药让他多睡会。


    凌晨两点,安眠药的作用退却,鹤柏醒转,整层楼早已被鹤铉安排的人手监控。


    他几乎是被囚禁了,所处的病房在五楼,没人想到他会从窗户跳下去。


    事实上,发现房门走不通的鹤柏,一眼就明了该往哪里出去,他用床单绑上柜子,利用滑降和病房两侧凸出的阳台顺利下到一楼。


    可没多久,他又被抓了回来。


    鹤铉愤怒的用拐杖敲打地上。


    “你真是疯了,你还有一个决策人的素养吗?”


    “是我把她送出国,也是我把她从你身边弄走,可你也不想想,她若没心思,我怎么弄得走。”


    “我有办法让她走,也有办法让她再也回不来。”


    “爷爷,”鹤柏抬起头,艰难出声,“我对她,不一样。”


    “她要是出了事,我绝不苟活,您要动她,从我身上踏过去,您能把我从机场带回来,那我也能让您把我的尸体带回鹤家。”


    “爷爷,我只喜欢她。”他嘶吼。


    “没她,我绝不将就。”


    他对她总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屈膝给她穿鞋、为她擦手。


    察觉到一点不高兴,就想办法哄着,为她抵抗整个鹤家,为她不要前程。


    他的未来一直有她,而她的未来想的都是不再有交集,和他。


    时间不能磨平一切,他只会越来越想她。


    那段时间,他就像沉寂下来,不出门不理事,一切都丢给陈九霖去弄。


    他整日买酒疯醉,高兴了就喝,不高兴也喝。


    生人靠近他一点,就能闻到浓重的酒味。


    他就像是真的喜欢,他的散漫是装出来的,他要的只有她。


    偏房的人能联合绪之给他下药,鹤渊能将录音给鹤尔送去,两个小孩装乖给他送饼干。


    所有人都罪不可赦,所有人都瞒着他,


    可到最后,只有鹤尔离开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都是他咎由自取。


    第34章 辞世 “你走的每一年我都有去扫墓。”……-


    窗外似乎又下起雨来,经年的痛苦在薄凉的清晨划上终章。


    江许月转头,试图将自己融入雨中,却只能看到哗啦下坠的雨点。


    残存室内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不住皱眉,扫过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摊开的户口本。


    婚姻状态:未婚。


    未婚??


    这下轮到她迟疑,仅剩的回忆在他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轻浅的耳鸣在不经意间停歇。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温柔,“想什么呢?”


    江许月忍不住掀起眼睑,将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吃水果的功夫都能哭一场,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他右手拿着毛巾正在擦拭,身上裹着浴袍,胸膛处半敞着,线条错落有致,小腹两侧的髋骨隐在浴袍里。


    见她失神,男人从嗓子里发出声音,“嗯?”


    泪模糊了景致,倒让想吐露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鹤柏停下擦头发的动作,走到她跟前,顺势跪下。


    膝骨传来的温热让他心软了下,手指攀上她的发丝,最后停在砣红的面颊,揉捏两下。


    江许月垂眸,薄睫附着泪珠,情绪在光下不明朗的宣泄。


    到底是悔恨这十五年,还是遗憾错过的十五年。


    她分不清。


    “看着我。”


    他的左手松了力,毛巾穿过她的双腕,交叉系紧轻松的举过头顶。


    “小月亮,还是那个问题。”


    “现在有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吗?”


    一如当年,他认真又执着的追来,带着她走向对的方向。


    经年过后,他依旧这般问她。


    “尔尔,做个勇敢的人。”


    “怎样才算勇敢?”


    “依赖我,相信我。”


    “那要是做不了呢?”


    他当时的声音浸了笑意,“还有我。”


    但现在她被迫仰起的视线,停滞在被他罪犯划伤的指骨上,那道伤痕已经结茧,只余浅浅痕迹。


    “疼吗?”她问。


    从小到大,她骨子里藏着不易显露的高傲,直到遇到鹤柏。


    他用躯干将她托举,用脊背将她庇佑,浑然不觉,擅自抽离就会适反。


    也不知道那句,触底是会反弹的。


    鹤柏不答,只是靠上前将她的泪水吻掉。


    男人身上极淡的香火味将她包裹,她的瞳孔瑟缩,手指蜷缩在头顶。


    钳制双腕的左手似乎察觉她的颤抖,他的吻落到耳垂,像在安抚,话再出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你走的每一年我都有去扫墓。”


    “一个人扫五个人的墓。”


    五个墓,两个江家父母,两个他的父母,还有一个是他的。


    如果她一辈子不回来,他就等一辈子。


    反正怎么活不是活呢。


    两人答非所问,又或者答案早就显而易见。


    默契得都怕对方身边有了可以替代的。


    殊不知,离了彼此,过得都不好-


    次日,江许月去了警局。


    虽说是警局特聘的案件协助,但她的身份占得最多的还是被害者家属。


    医学也只是附加,他们还是喜欢关照她。


    王询手头的案子比较多,但最重最急的还是和她有关的。


    这也使她终于从鹤柏的身边离开。


    他掠夺数次,以爱之名圈禁她的自由。


    “这是最新的进展,有些专用名词和图检看不懂的可以问我。”王询本身就不是个温柔的人,早前或许还有少年的习性,后来经历得多了,离别成了家常便饭,也就没办法再气性大了。


    以前在鹤柏手里当实习生,没少受他的折腾,什么和尸兄过夜,在下水道找残肢…


    甚至,他们经常和法检蹲在路口边啃面包边分析尸块。


    江许月翻看前些月的案子,再到月前,轻描淡写的出声。


    “他这么频繁的犯罪,真的不是想我出现吗?”


    李检埋头整理档案的手一顿,余光不住地往师傅那边瞄。


    只见王询翻看结案呈词的视线移到江许月脸上,他正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哪晓得她自己先说出来了。


    “是我说错话了?”江许月抬头。


    警局一隅鲜少这么安静,几道视线纷纷落到女人平静的面容上。


    王询开口,“没错,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和你说。”


    江许月问,“怕我害怕?”


    王询点头。


    “都是成年人了,我如果真怕就不会回来了。”江许月靠在椅背上,很是放松。


    “死都不怕?”王询笑了笑。


    “不怕。”江许月回答得很坦然,“但睡着死和折磨死,我选前者。”


    王询想了想,“那就是有我们保护和没有我们保护的意思。”


    江许月很干脆,“嗯,毕竟我相信人民警察。”


    “有没有我们保护,你都不会死,”王询坐直,似有所感的看向大门口,“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真到那个地步,想必他会先一步拦下来,就像之前那事。


    “王警官,我想知道李二牛最后怎么罚判的?”江许月想起那件尘封记忆已久的案子,当年鹤柏在她耳边低语却忘记问结果是什么。


    “李二牛?”王询仿佛没想到她思维跳跃这么快,瞧她敛眉点头的模样,接过话题,“二十年的样子。”


    “这么少。”江许月反问。


    “刑法是这么定的,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更何况说的是他有精神疾病减刑了。”


    不等江许月再说什么,王询继续道:“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对被害者是好的,毕竟犯罪的时候能收敛点,但是李二牛,给他也没什么用,月前刚放出来送精神病院的路上,就被杀了。”


    江许月神色一动,提眸看他。


    “受害者家属,被捕时说是十四岁的妹妹死在李二牛弟弟手上,他弟弟死了当哥的就该赎罪去死。”


    “碰巧还真让他踢到真的了。”


    江许月点评,“死得不冤。”


    “确实。”王询摸出烟盒,想起对面还有人,点烟的动作顿了秒,抬起手,示意她。


    江许月模糊的记忆,曾有过这段记忆。


    想起鹤柏在她问起李二牛犯了什么罪时,他笑容绵柔,慵懒低语,似乎怕吓到她。选择长话短说,“棉纺厂的李二牛设计杀妻,女干弟,篡改监控数据,一个人背几条命案,更别说家暴和教唆杀人了,实打实的坏人。”-


    警局的廊架有石灰扑朔下掀,王询和江许月就在这种环境里并肩站立。


    烟雾寥寥升空,将凭空促生的情绪打乱。


    王询随意起了个话题,将视线偏向垂眸吸烟的女人。


    她细直的脖颈被高领毛衣遮覆,只露出被青烟裹挟的脸庞。


    “听鹤队说前晚你们遇到嫌疑人了。”


    背后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她的面容在掠起目光时清晰起来。


    江许月点头,嘴角微掀任由烟雾攀唇上眉。


    “跟紧鹤队,他能保你。”王询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叫习惯了,习惯这种东西改得慢。”


    像句咒语,又像是嘱咐。


    说是咒语,却听不出予以脱解的意思。


    再是嘱咐,她认为王询还站不到这个立场和她说这话。


    她的父亲甚至和他不是一个队里,对待任何人她始终带着刺。


    出走十五年里,她顽强生长,意图告诉他。


    我他妈过得很好,也仅剩于很好。


    所以如今听到王询这句话,情绪再次掀起千涛万浪。


    也不知道是多久,她曾去到香泽做过交换生,那是她唯一一次离他很近。


    听说他就在维港附近,那段时间,她几乎是躲着那里走,纸醉金迷的港城,在晚上总能看到呼啸而过的外卖小哥,戴着头巾穿梭在街头,有瞬间她觉得,她是期望看到他的。


    人啊,不就是犯贱么?


    看着荒芜的植被寻求共苦,在藻泽里挣扎沦陷,在痛苦中越爱越深。


    “相较于他,我还是更相信警察。”江许月像是在看一个同龄人,由上往下的视线在触及胸前的警官证时移开,那个不硬不软的证件,她曾经碰过。


    王询抽了根烟,突然开口,“如果我说,当年他执着离开警局前的那场事故,是为了将放火的人绳之于法,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还是为了安抚你心里的结,你还会信他吗?”


    江许月一怔,闻声看过去。


    王询看她的表情,大约是真不知道,也就和她说了。


    “当时他跟踪一起密室杀人案的嫌犯,三小队都由他指挥,临了抓捕的关键时刻,他把指挥权给了副队,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后来才知道放火的那人躲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刚好坐轮渡潜逃经过那里。”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江许月垂落的手指死死按住猩红的烟头,星火热烈地燃烧表皮,产生强烈的灼烧感,她面上平静,不显露半分情绪,最后又惯性的松掉拇指。


    “告诉你什么?”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


    比声音先到的是他的手,那只在黑夜轻抚眉心的手,在寒流中顺势下落,握住了她的破损的手指。


    似乎是他碰到后,江许月才感到疼痛。


    她想解释只是无心之举,但又觉着没必要。


    她偏头,额头刚好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先过去了,鹤队。”王询扔了烟头,和他点头示意。


    鹤柏面上无波无澜,应了一声,没有对称呼做出纠正,他毫不避讳的去面对从前。


    只是在江许月想移开脑袋时,右手虚空一揽,察觉到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把人往怀里摁,左手始终摩挲她的指骨。


    “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非得在这儿风吹雨淋的?”他轻轻开口,喉骨在皮囊下震动。


    江许月什么话都没说。


    她的手、腿、身体都被这个满怀的拥抱,变得不能自己。


    光在廊角肆意飞舞,鹤柏立在警局一层,大衣衬得他的身形俊挺,高瘦却感受不到骨态的瘦削。


    李局和他正在说话。


    一别经年,他依旧和以前的人保持联系,她看着他的身影,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特别。


    所以,


    “我问,你就要说吗?”


    “鹤柏,我是不是赶上了你最爱说胡说的时候。”


    可他没听到。


    第35章 辞世 “南辞山上有个墓园,装着曾为她……-


    南辞山上有个墓园,装着曾为她顶天的人。


    她步伐未停,和王询说了一声,一步一步绕过警局,往山顶上去。


    这里的风太大了,她走着都觉得轻飘飘的,更别说薛倩还给她打来电话。


    薛倩知道她早晚去一趟墓园,现在收拾完画稿,正要出门找她。


    她和几个学妹经营工作室,单子很多,设计品的约拍不乏六位数,就是忙。


    “月亮,你让我找的房子已经找到了,在成约阁旁边的高层公寓,又安静又便利。”


    江许月迎着风,低低应下。


    “听林准说你见到他了?”薛倩主动开口。


    从来不会出席谁的生日宴,可那天却来了,很难让人相信不是故意的。


    “嗯。”江许月扬头就能看到高耸的墓群,隐藏在山林里。


    她偏头,扫过不远处的景区,将视线落到古建筑的民宿顶,从廊下煮茶的一对壁人身上滑过,低语,“他过得很好。”


    这样就够了。


    喉咙干涩,她点了根烟,试图将情绪融入雾里,随后继续往前走。


    走进墓园,走上看望亲人的高台,站定,“反倒是我,畏手畏脚,依旧被不知名的情绪困扰,恨不彻底,无法成就自我。”


    “索性想着死才能换来新生,可现在回到故土,看到无名碑,总得活下来不是吗?”


    “我今年三十三了,估计也没有很多个三十年可以活了。”


    她在满是祭品的墓群找到树荫下的墓碑,碑位的左上角挂着一串月亮挂坠,岁月在挂坠上留下疮痍的痕迹,却始终被擦得铮亮,连灰尘都不曾有。


    江许月在瞬间想起,那句一个人扫五个墓是什么意思。


    也是这么瞬间,她攥紧手机,莫名转头。


    下一刻,靠上前的男人伸手打落手机,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下嘴和野狗似的,迅猛又果决。


    他突然发力,把人抱起,远离墓碑。


    她好兴致睁眼去看他的表情。


    一如既往淡出鸟,这样的神色中竟开始溢出情欲。


    直挺的背脊被抵在树下,等两人都闻到血腥味。


    他才松开,后退半步,细细看着她。


    鹤柏微眯眼,揉着眉心,脑子浑然一片,“为什么不等我醒,就离开。”


    她突然出声,“二十次。”


    鹤柏问:“什么?”


    江许月侧头,话在口中。


    “我们做了二十次,就两晚。”


    说尽悖言的同时让结茧的伤口再次破裂。


    他的眼神一沉,“所以?”


    “两不相欠,就算找个小姐做二十次,不也还清人情债。”她摩挲着从碑上拿下来的月亮挂件,思量再三,终究选择托盘而出,“更何况,我是个二手货,对半折中再加上刚出国时我还给你的那张卡。”


    她强调,“我们两不相欠。”


    鹤柏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词。


    他皱眉,“二手货?”又自答,“我不在乎。”


    鹤柏的身子微微向她压下,高阔的肩比在极致的魅惑中得到升华。


    “你如果是说给你焐手的那个男生,又或者是你理解的那个事儿,我的态度是不在乎。”


    是他的答案。


    被击碎傲骨那年,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坐上飞机。


    目的地是她所在的大学。


    也曾满心期许,忐忑不安。


    撞见的却是她垂眸接受另一个男生的怀抱,她娇羞地躲在他的怀里。


    老爷子派来的人押着他,让他亲眼目睹。


    可他不信,而后的两年里他逃离,再次踏上寻她的路途。


    依旧如此。


    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没办法了,第一次他可以欺骗自己都是老爷子的手笔。


    第二次、第三次…


    后面的那十年,她去了很多地方,最牵动自己的是从瑞士发来的图片。


    他看着她温和的笑颜,滑雪的英姿,他记得她答应过要带她去的,可是最后食言了。


    后来,他靠着派出去的人无休止地发来江许月的动态得以存活,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就飞过去,躲在角落窥探。


    真正迫使他在长街见面那次,是他收到了江许月的打款。


    一笔巨额的入账。


    为什么只有十年,因为之前的五年,他活得像条狗。


    压根没想到经年后他会说出这三个字。


    不在乎。


    可他嫉妒得要疯了-


    “我被三个人轮了。”


    江许月完全不在意他说的话,本就想好的措辞在他的亲吻中没有停歇,她挺直脊背,又重复一遍,“我被三个人轮了,在国外。”


    不在乎,哪个男人能不在乎。


    鹤柏扫过她坚韧的眉眼,冷笑一下,“你再说一遍。”


    江许月捏了捏挂坠,刚要重复,话还没出口,被鹤柏压了下去。


    他疯狂索吻,再次撕咬还未止血的嘴唇,近乎病态的厮磨。


    亲到两人都没办法再继续。


    她往后仰,头靠在树干,眼里带着笑意,却被他一把抓到跟前,“你别想试图改变我的决定。”


    他的手在这个时候掐住她的脖子,凤眼微敛,无形中眼泪坠地。


    “鹤爷爷跟我说,女孩子眼界得高,长见识树目标,走遍世界每个地方,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我去看过了,其实没说的那么好,可能他站的位置不一样,得到的就不同,而我,”江许月挣脱,并错开他想再次向前的动作,冷言冷语,字字戳心,“生来就和你们不是一条路的,这句话,我用了十五年才理解。”


    “现在,我好好长大了,回归故土,完成未完成的事情,然后再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她看着他,残忍道:“至于你,我不要了。”


    江许月犹然记得,小时候窝在母亲的怀里,歪歪扭扭在想成为的人那栏,写下两个字——


    警察


    可为什么现在会是医生。


    她别扭不肯承认,是因为他。


    每当她试图脱离掌控,他都能打破规则,制定规则。


    可个初三的晚上,改变了两个人。


    她为他改变理想,他为她放弃理想。


    山上的风灌满宽大的毛衣,江许月苍白的手指无处安放,甚至于她套的毛衣是他的。


    她穿的黑裤也是他的,就连袜子、外搭薄绒羽绒服都是他放在衣柜里,洗干净未穿过一次的。


    唯独毛衣,残留他的气息。


    他知道她是个特别坏的小孩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


    所以才会默许。


    可惜他们都不会爱人。


    墓园边的摊贩刚刨了两口饭,瞧见来人,忙起身招呼,“姑娘要点什么?自己选啊。”


    江许月垂眸,眼前这花花绿绿的物件倒是把难住了。


    但也就半分钟,她选好让老板装起来。


    老板关切问:“姑娘,要这么多啊,是一个人扫几个墓吗?”


    …


    再往上走,他已经离开。


    碑前只多出一个烧纸的铁盆,她这次没有再回头。


    “十年没回来了,”她蹲下,把一大袋长钱和纸扎元宝放到盆里,“虽然每年都有拜托朋友来烧纸,可总想着不是自己,所以愧疚,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怪我。”


    江许月从包里拿出火机,火舌蹿出,把各式各样的纸扎吞噬。


    “别怪我,因为我打算留下来了,以后有时间就来陪你们说话。”


    “说来也怪,不说你们小气还是什么,二十年了,我一次都没梦到过你们,那年除夕你们拼死拼活救下的女儿,现在依旧被扯进这场久远的纵火案,但万事万物有因就有果,老江同志说过,对这种死皮赖脸找上门的人能干就不要怂,宿命逃不过就直面。”


    她望着源源不断的火焰,顺势靠坐在墓碑下,思绪就这么飘远。


    当年自杀未遂,她拖着没好完的身体,坐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


    去到国外的第二天,就发了高烧,整宿整宿失眠。


    那一个月她差点死在外边,许卿送的十二岁生日挂坠也在那个月丢失,烧得最迷糊的时候,只透过昏黄的主灯,就能看见母亲夜夜守在阳台,点灯等着父亲回家。


    她当时不懂,母亲说爷爷奶奶最开始并不赞同他们结婚,因为缉毒警伤亡太严重,他们不想她落得寡妇带娃的下场。


    “那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爷爷奶奶同意了吗?”小小的月亮坐在板凳上,歪着脑袋看着许卿。


    “相爱抵万难。”母亲笑,捏着她的小脸,“同意啦,所以有了我们小月亮。”


    她当时沉浸在母亲的笑言中。


    最后被火雾吞没时,许卿的眼泪落到她的脸上,似有遗憾似是无奈,“爸爸妈妈都爱你。”


    没能看清江言和许卿最后的表情,她的眼前只有一片火海。


    相爱抵万难,那就让相爱找万难去,她是江许月。


    不走万难,也不过独木桥。


    最后,她消沉一个月,再次振作投入学习,每天学到十一点,只睡几个小时,繁重的学习任务已经把那个人从生活挤出,直到她接受朋友的街采,配合当一对恩爱情侣,下意识想起他,再下意识的去感受鹤柏真的从她生命里舍去了-


    快到中午,薛倩终于到了南辞山。


    正巧江许月也祭拜完下来,两人一碰面,当即决定下午就搬公寓去。


    开个酒店不去住,左右也不划算。


    好在到酒店,也才一点多。


    薛倩穿了条包臀裙,外裹了件毛毡大衣,明明鼻尖冻得发红,还是倔强的不肯穿羽绒服。


    “我上面有,你先穿我的。”江许月把羽绒服脱下,递给她,“餐厅有空调,但你这状态,还是先披着,缓缓。”


    “我又不冷…”薛倩试图反驳,不想接。


    “那你先帮我拿着,我热。”江许月直接打断她,抬手在包里没能找到房卡,抿唇想到应该是落在鹤柏那儿了,自然而然的先将外套给薛倩披上,她这层的走廊空调坏了,风又使劲拍打玻璃,寒流加持,再多吹会儿她指定感冒,“作为回报,陪我下去办房卡。”


    “卡掉啦?”薛倩缩在长款羽绒服下,眼睛亮晶晶的,格外惹人怜爱。


    “对呀,掉了。”江许月感知她的情绪,拉着她往电梯间走。


    没走几步,有位站姿笔直,不苟言笑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陈九霖?”江许月叫出这个名字。


    陈九霖含笑,大步走到两人面前,微微点头,“是我,江小姐。”


    “先生让我给您送房卡。”


    江许月脊背一松,轻松接过,“谢谢。”


    不等江许月再开口,眼前被递上视频。


    视频里,是他穿着西装打枪的身影。


    幽静的枪击场,十几个靶位分布四周,浅蓝光线把下颚流利的线条勾勒。


    男人左手举枪,护目镜挂在鼻梁上。


    他的唇抿着,嘴角破皮,能看出是被人咬了。


    移动靶位在眼前不停移动,他侧身,手起枪落,果决利落。


    江许月没先听到视频里传来的报环声,因为视频到此就完了。


    可陈九霖走前还说了一句话,“先生说任您怎么选,有事他自会出现。”


    第36章 辞世 “你父亲、警察、潜伏、毁了、我……-


    午饭凑合在酒店吃的,叫的客房服务。


    侍应生来得很快,把点的餐食放下后,就离开了。


    江许月沉默着吃了几口炒饭,丝毫没去想那个视频的意思,也没去想那句话的意思。


    鹤柏现在在她心里就跟阴湿男似的。


    时不时就出现找下存在感。


    但看那个视频结尾的玻璃门写的地址,海澳专业枪馆。


    海澳离这儿几百公里估计没时间围着她转了,她无法面对他,也没办法给与他。


    她回来,不是为他。


    吃完饭,薛倩带着帮她收拾好行李,其实压根没多少东西,两个行李箱足够了。


    再加上她就在酒店睡了两个晚上,拿出来的不多。


    两人下去的时候,叫好的车已经在楼下。


    成约阁在很久之前来过,当时和薛倩喝醉了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楼下烧烤的滋味她还记得,外焦里嫩,十几年前的独栋小区还没什么人流,商户分布都不均匀,要不是附近有个原色,几万块一平方还真卖不走。


    反正如果是她,绝对不会买。


    资本的套路罢了,虽然这点钱抵不过有钱人的零花钱,但她还没到用钱消遣的地步。


    司机大哥见她俩提着行李箱,下车时,还专门搭了把手。


    公寓隔成约阁就一条街的距离。


    LOFT房型,装修挺别致,家具都齐全。


    看起来刚装完没多久,东西都特别新,像是全屋定制,光软装就要点功夫。


    “从哪儿找来的?”江许月看这架势,别是从谁那里割爱来的,最好不是什么人情债。


    钱好还,人情债也不好给。


    “一朋友买了这十三和十四这两层,六户,用来当求婚礼物,”薛倩刚还带笑的面孔突然有了丝裂痕,笑被抽根剥笋,只剩下无尽的密密麻麻的痛感,“装完,就反悔了。”


    江许月意识到了什么,刚刚在车上她看到林准发的朋友圈。


    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北国西蒙先生十年只接一笔的西服,身边女人的脖颈上是南国手工大家修订的卖加石。


    两人身后的背景牌是很熟悉的订婚宴牌。


    薛承&秦桷


    几乎不需要再去理什么思绪,江许月全都明白,所以她问出了那句话,“你哥订婚了?”


    “你都知道了。”薛倩帮她递着衣服,江许月则半跪在木地板上,接过放进柜子里,“在海澳,鹤柏也去了吧。”


    江许月垂眸,说了句,“不知道,我们两清了。”


    对于鹤柏,薛倩也没有往最深处问起,光是看江许月脱了毛衣,就剩件内衣背心,斑驳的痕迹布满后背,就懂了。


    沉闷的气息萦绕着,在将要跨年的前天,冲破束缚。


    “我跟他说,当三也没所谓,他说我烂到骨子里。”薛倩总觉着自己眼眶蓄满了泪,就挂那儿,要掉不掉的,“他说就算不在一个户口本,兄妹一词就烙我们俩身上了,生生世世都磨灭不去。”


    “非得是他?”江许月凑了过去,臀部抵住脚底,伸出手在她脸上摩挲,眼泪滚烫落到她的指尖,让沉寂的心也没法旁观。


    要她袖手旁观当个局外人。


    她怎么去做。


    江许月不清楚两人的纠葛,所以她不做评价,不偏向,不护短。


    “我过不去。”薛倩突然开口,唇齿溢出粗重的呜咽声,“对不起…”


    “我真的没办法了,你说他不喜欢,为什么要在半山别墅的地下室放我的照片,为什么密码是我的生日…”


    薛倩自认为自个儿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北人,即便养父母小资,也没让她停止追求梦想,爱在蓄意中撞了满怀,再到小学毕业后被找回薛家,跟着收养的哥哥,见世面,养修养,明事理,她在沉淀中错会少女时代的懵懂,对鹤柏生欢喜后来才知道,是错的,她把对兄长的喜欢当成了敬仰,撕破那层胶纸时才看清那段封存的过往。


    至此,过往交叠当下,暗恋终究示人。


    江许月终于抬眸,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抬起的手抚平她的情绪,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你说什么对不起,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定性的过程,结果无非就两种,要么圆满,要么缺憾,总是道歉得道到什么时候去?”


    “我还得谢谢我们倩倩,明明都这么难过了,还开车过来找我。”


    “不…不用客气。”薛倩回了句。


    江许月笑了一声。


    等薛倩情绪稳定下来,江许月从衣柜拿了件毛衣穿上,回头,“我两就是正缘太强,所以情路坎坷了点。”


    东西要规整的不多,她俩这一坐就到了晚上。


    也不知道是房间隔音好,还是附近两层真就没人,除了半开的窗户能隐隐听到广场的喧闹声外,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许月叫了个楼下外卖,评分4.8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吃。


    薛倩靠在落地窗下,江许月把羽绒服还有袜子之类的都洗好,挂上小阳台,水滴哗哗坠地,听着很闷,江许月把电视打开,让背景声能消掉厚重的压抑。


    没要到十五分钟,门铃响起。


    江许月开门接下,瞅了眼国潮的包装,微眯眼。


    “这把高端局。”江许月拆开来,随后果断夹了一筷子炒粉喂到薛倩嘴里,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一边问道:“咋样?”


    “难吃。”薛倩眼神放空,下意识张嘴,嚼了两下,等下一口喂过来时,又张嘴。


    就这么一盒下肚,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江许月叹气,薛倩看着她。


    “本来想打个中评的,结果你都吃完了,我拍照说一般?”


    “人商家指定以为我是饭梅子了。”


    薛倩疑惑。“饭梅子?”


    江许月和她闲扯,“山城的叫法,给对家打差评,转而在难吃的店自夸的那种人。”


    电视里刚好放到兄妹俩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江许月瞥到薛倩无动于衷的表情,自动选择不小心抵到遥控器,随后电视自动关机。


    “怎么了?”薛倩问她。


    “天冷,坐在这里空调都暖和不了,”江许月的手下滑,环住她的脖子,“你看看,耳朵都冻红了。”


    有时候,不需要说破,别人自然能懂。


    更何况是十几年的朋友,不管分别多久,依然契合。


    这一晚,薛倩终于在江许月的身边睡熟,直到半夜她起身的动作带得自己睁开眼。


    “怎么了?”薛倩睡得有些迷瞪,下意识就开口。


    “去趟警局。”江许月说话的功夫已经把外套穿好,拿着手机下楼,“你再睡会儿。”


    薛倩懵了几秒,“月亮,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陪你去。”


    江许月出门前回了一句,“有人接。”


    闻言,薛倩吧唧一下倒回床上接着睡-


    刚从电梯出来,就碰上保洁阿姨在打扫大厅,门岗的保安正在打瞌睡。


    江许月拢了拢大衣,就要开门出去。


    “姑娘,这么早就上班去啊?”保洁阿姨显然是没什么困意的,看到有人来果断搭话。


    “嗯。”


    不规则的石板延伸到小区大路,王询的私车正停靠在路边。


    临了出门,身后的阿姨还在说什么。


    她回头,毛玻璃相隔,水晶灯下那双阴冷的眼睛就这么出现在不远处。


    一刹停滞。


    那人竟往玻璃门走了两步,江许月揣在包里的手攥紧夹层的小刀,没有半点低头的动作。


    在无人的区门,江许月三步并两步,快步走回门前的同时,那人拉下限制人脸的口罩。


    “来得真快。”


    她按下开门按钮,玻璃门开启,男人后退-


    哗啦。


    江许月出拳,回勾,抓下口罩的瞬间,男人吃痛闷哼,显然是没料到她会点功夫。


    “你是来取我命的,”江许月边防守,边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他不应声,那她没必要客气,“既然如此,就今天。”


    男人约莫三十岁出头,短发,圆脸上有一道自下巴到眼窝的刀疤。


    估计是完全摸清江许月的招数,男人开始出手,拳拳朝面脸来。


    江许月勾笑,不慌不忙的后退步,给他快要打到的错觉,实则小刀已经由左手递出去。


    刀入腰身,他的拳头也落到她的肚子上,两人不由自主的拉开距离-


    江许月咳嗽。


    “爽吗?”她直起身,腹部的痛感相比记忆里的濒死感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毕竟这种用无辜生命来报复的人,她想不到除了见血,还有没有什么是能让他爽的。


    话落,果然从他脸上看到恼怒。


    “你父亲、警察、潜伏、毁了、我家。”男人磕绊吐出几个字。


    这就是他主动犯罪,三次烧死一家三口的原因。


    好笑。


    “还是个结巴?”她手指微勾,掐掉嘴角的血迹,反握住带血的匕首,挑衅,“还继续吗?”


    保洁阿姨终于反应过来,慌张往外跑。


    男人要去拦,被江许月一脚拦下。


    也是这么一瞬间,王询发觉异常,往这边跑。


    “警察!不许动!”


    王询第一时间发起警告,边跑边拔枪装弹。


    刚从犯罪现场过来,没发现什么情况,就枪弹分离分开放了。


    原本就是打电话询问江许月是否安全,哪知道她听后主动要过来。


    亮堂的瓷砖被鲜血沾附,橘黄的高灯盏洒下光亮。


    江许月靠在保安的台面边,手里夹着抽了几口的香烟,匕首好好地搁在身边。


    她偏头,对上王询的眼睛,不明显的笑一闪而过,“王警官。”


    王询环顾四周,只看到安全通道半开,又把视线放到江许月身上。


    收枪,然后打量她好久,“你没事吧?”


    江许月摇头,含着烟,把匕首递到他面前,在他震惊的眼神里,启唇,“他的。”


    跨年的当天下午,江许月微闭双眸坐在警局长廊的座椅上,试图重塑起这个男人的目的。


    王询从检验科出来,手里看着报告,对上她的视线,摇头,“我们查了公寓对面车辆的行车记录仪,没有录到他从正门经过的身影,另外他的十指没有指纹,或用刀或用火,生生让指纹都没法作其他用途。”


    “而且,他能在犯下最新纵火案的同时,快速找到你最新的位置,提前弄坏监控,伪装成保安,就说明了他就在你身边。”


    “另外,那把刀上的血,所呈现的DNA变成了原野,而原野早在几年前就在监狱里自杀了。”


    原野,就是多年前纵火烧死江许月父母的毒贩。


    江许月皱眉,说出心里的想法,“有没有一点可能,原野曾经做过骨髓移植。”


    王询猛地看向她。


    江许月继续说,“我在国外时,曾亲自见过这种案例,患者A因白血病需要进行骨髓移植,在经过配型时,找到了患者B,AB配型成功,移植后,A的血液DNA发生转变,与B逐渐一样,甚至于取代原有DNA。”


    王询和其他警员看向江许月的目光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但江许月很平淡的抬眼,接受所有的目光。


    倏忽,她嘴角一勾,“也得查查看,毕竟我都是瞎猜的。”


    李检合上张得老大的嘴,刚毕业没多久的青年,在警校是吊儿郎当的,在职场是想逐字逐句录下来学习的。


    更是在行车记录仪上看到江许月的身手,别提了。


    这女的真不似表面上的样子,又美又飒。


    王询点点头,给其他人各派了任务,几波人分别往外走。


    “王警官,我先回去了,朋友还等着。”


    江许月半点没动警局的盒饭,距离昨晚她差不多有一天没吃饭了,就喝了半瓶牛奶。


    “行,你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王询把江许月送到警局门口。


    江许月点头。


    经过大厅她看到了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和当年一样剩下了个小孩。


    八九岁的少女惊魂未定的坐在长椅上,捧着水杯的手还在颤抖,眼泪聚在眼眶里。


    哭不出来,有两个女警在安抚情绪。


    “她没人接吗?”江许月蠕动嘴唇。


    王询一顿,看向女孩,回了句,“她哥从外地赶回来。”


    江许月收回复杂的视线,应了下,大步离开。


    第37章 辞世 “将自己置身黑暗,即使惧怕,但……-


    警局对面有家便利店,江许月进门买了个面包,坐在台边撕开,咬了一口。


    桃李牌的紫米面包,她以前总吃,当时的中华食料店卖得最好。


    如今,她强迫自己吃了好几口,咽不下就死塞。


    直到有了饱腹感才放过自己。


    雨水笼罩雾蒙的都市,警车的红蓝光斑在凹渠的表面留下痕迹。


    江许月透过雨帘望向自下出租就开始奔跑的青年,她停顿,手里的手机不停抖动。


    薛倩:发来一张图片


    薛倩:我妈说他被人打得很严重。


    江许月点开照片,薛泽那张还能看的脸被揍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要不是她提前说了,她都想问这是哪个丑逼。


    她勾唇,回复:哪个好人干的。


    薛倩:反正不是我,我也不想看他这样。


    江许月:恋爱脑禁止深情。


    薛倩:放屁。


    薛倩:又是哪个大文豪说的?


    江许月:江许月。


    …


    这边的薛倩翻了个大白眼。


    薛倩:到哪儿了,你没带伞,我来接你。


    江许月:到了给你发消息。


    江许月收起手机。


    五分钟后,青年举着雨伞,带着那个孩子从里面出来。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江许月将吃剩的面包封好,放进大衣口袋,起身,擦去洇湿面颊的眼泪,也擦散不该促生的脆弱。


    不是所有人都是她。


    也没有人是鹤柏。


    回去的路上,路边已经亮起跨年夜的小红灯笼,出租车越往市区走,窗缝透进来的喧闹就越足。


    下了车,她的肩膀被人搂住,落下的雨滴在黑伞的笼罩中溢到外面。


    薛倩靠在她身上,把伞往她肩上怼,兴致勃勃的建议,“月亮!咱俩吃麻辣烫呗,雨天吃点暖和的。”


    江许月挨她近了些,让她的肩膀不被淋到,随口问,“去哪儿吃?”


    “原色旁边,就我们高一的时候经常去那家…”越说越没底气,薛倩只好虚点她的胸口,在她怀里画圈圈。


    江许月看破她的打算,补充,“我看你是想去原色玩吧。”


    江许月知道她想让自己别那么死板,多少有点活人气。


    说到底六七个小时后,就是新的一年,玩玩也无伤大雅。


    她说,“走吧。”


    薛倩吃惊道:“真的?”


    她拍了拍薛倩的脸,接过伞,将她快湿的肩部遮住,“那不然勒。”


    麻辣烫店在公寓对面,几乎不用刻意找,看到了原色的牌子,往左瞥就是了。


    时间还早,店里人不算多。


    两人找了空位坐下。


    扫码点单,薛倩和江许月分别选了自己爱吃的,一个微辣一个特辣。


    下单后,薛倩又提起刚刚的话题。


    “反正都跨年夜,原色也热闹,咱俩这微死感去感受下活人的气息,多好。”薛倩倒了杯热水讨好的放她面前,“初三临近毕业那阵的学校晚会,你唱歌可是拿了第一的,已知嗓子常年不用会坏的,所以给他们点震撼。”


    提到江浙附中,江许月没由来的鼻尖酸涩。


    真是没出息。


    初三下,正是鹤柏弃警从商的第一年。


    他当时忙得不可开交,闲下来还要去高校旁听。


    压根抽不出时间和她吃顿饭。


    也正是这样,她拿着学校发的奖状和朋友拍摄的现场视频等着他回来看。


    连等了一个星期,都没等到他。


    倒是发烧,大病一场才引得他出现。


    这一病,自然而然让她想起,那两个新来的佣人悄咪聚堆说她连火都不开,饭也不会做。


    以后脱离鹤家,白给人家,都没人要。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江许月抬头时,扫过交叠的奖状,模糊的一角被眼泪洇湿,开始无理取闹,反正她有理也取闹,“我花你很多钱是不是?”


    不光想到了闲言碎语,还有残存的依赖感,突如其来的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从手上流失。


    到底是初中生,没点自制力,想说的就说了。


    鹤柏有些无奈,下颚线在阴影下绷得很紧,见她终于醒了,笑意一闪而过。


    随即又冷下来,静静看着她。


    “为什么要贬低自己,嗯?”


    “小叔再没钱,养个你还是绰绰有余。”


    他走到床边,将她抬头的动作止住,昏黄的灯光将他身上的铜臭味虚散,只留下浅浅的皂荚香。


    鹤柏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开口,“对不起。”


    江许月接话,“不用对不起。”


    在她认识的人里面,对不起大多抱有愧疚,但在鹤柏这里,永远都不该对她说这句话。


    没过多久。


    他换了佣人,并很快联系偏房找了个靠谱的过来。


    四个哑巴,一个偏房的陈妈。


    这些她当时都没当回事,直到族聚时,她无意间听到他的手机铃声,是她唱歌的声音。


    “这铃声不像是你会用的。”鹤黎疑惑道。


    “是吗?看来你对我了解不深。”他轻抬指节,将火星杵灭。


    他总说其他人对他不甚了解,就连江许月也将自己归于其他人的类别。


    她匆忙回国,得知当年真相,明明想要原谅他,可那股拧巴劲过不去-


    麻辣烫的味道没变,还是记忆里的味儿。


    江许月和薛倩没待多久,从进来到出去就一小时不到。


    还得加上煮麻辣烫的时间。


    两人从店门进到原色内部,晚上七点的酒吧大厅只有零散两桌,光线调得很暗,到了红紫灯滑到脸上才能看清的地步,但总体的装修不变,多是翻新。


    薛倩她们没要包厢,主要就是包厢憋闷,正值跨年夜,同欢共乐不是最好的么。


    索性找了前排的方桌坐下,四周都是空位。


    台上倾靠乐器,黝黑的音箱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江许月没什么品味,品不出来。


    反倒是薛倩要了瓶存酒,享受着喝了大半杯。


    “还喝?”江许月只是浅喝两口,见她还有续杯的打算,“差不多可以了。”


    倾在嘴边的杯子被江许月拦住,薛倩这才反应过来。


    “才半小时,就要走了?”


    江许月点了点桌面,只给她留了一小杯,“你也知道才半小时,你知道自己喝多少了?”


    “我人不太OK嘛…”薛倩毫不掩饰。


    “如果我陪你,是为了看你不要命的喝酒,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薛倩见她动怒,妥协。


    这个时候的原色多来了人,没在大厅,选择了包厢。


    八点过,陆陆续续有人抢占台上的话筒,让中控老师换伴奏,鬼哭狼嚎的唱情歌。


    江许月右后方不知何时来了一桌人,五人行里有几个小女生,被人要了联系方式。


    薛倩不屑的哼唧。


    “这儿两个大美女都没人看得上是吧,”刚要煽情的空当被台上山鸡般的嚎嗓压下去了,薛倩拉住自家姐妹的手,假正经道:“要不要上去给他们来个降维式打击?”


    江许月看她托孤似的,刚还怕自己加重了语气让薛倩不开心。


    她反拍了拍薛倩的手背,满不在乎附和,“行啊。”


    薛倩就没报希望,听她答应还没回神,就看她垂落双肩的黑发在光影交织里捆扎,光洁饱满的额头显露,她唇角勾笑的同时,狐狸眼流露几分松快,“不是忘不掉吗?”


    “姐带你好好领略降维打击这四个字。”


    话落。


    江许月和操控中控的青年示意,见青年看过来,“打扰一下。”


    “下一首,麻烦放一下,call you tonight。”


    刚还在台上狼嚎的中年人闭了嘴,下意识往三点钟方向看。


    暗处的人点头,中年人立马就下了台,回了自己那桌。


    就好像所有人在这里都是NPC,只为她服务。


    中控台的人找到伴奏点开,很快,带有节奏的音效在音箱中溢出。


    江许月不喜欢灯光射到眼睛的感觉,上去的空闲时间,找侍应生要了个半黑护目镜。


    这是很久以前,有人告诉她的。


    “将自己置身黑暗,忽略惧怕,身体会带你适应。”


    原色以光线暗沉和地道的服务站稳脚跟。


    江许月随手抄起一把电子吉他,脑袋稍偏,酒窝微漾,“给我一点伴奏就好。”


    她很久没摸电吉他了,不太熟悉,得有点伴奏。


    “好的。”青年应下。


    女人垂眸调试电子音箱和手部琴弦的适合程度。


    双睫像蝶羽般细长,面颊因热风微微发红,在红唇的加持下,竟生出别样的感觉。


    不知是怕惊扰她还是其他原因,竟无人发出声音,只有音乐在反复追随她的节拍。


    约莫五分钟,江许月腾出拿拨片的手,手腕在光下扬起,音乐立刻重放。


    The stars must be aligned tonight


    星光今夜交相辉映


    I believe this has to have a meaning


    相信其中自有深意


    光线滑过她的眉骨,在暧昧丛生的颈窝处停留半刻,再滑落细直的指节。


    她的左手在琴弦缓缓移动,右手像起止器快速滑动,身子惯性晃动。


    澄澈的嗓音在喉骨的颤抖下,发出流利的英文。


    高脚凳因为惯性长度,展露她细直的长腿,搭配因灯光而变色的护目镜将风情尽情发散。


    Lightning had to strike to tonight


    闪电必将划破夜空


    Cause the two of us are finally meeting


    我们注定相遇邂逅


    连片的落地窗在这一小段的落下,被突如其来的雷雨打得啪嗒直响。


    沉浸在音乐里的所有人并没有被扰乱,但此刻男人偏头,手指触及冰凉的窗户,再抬眼。


    将她的勾人样儿用手机拍下,随后将以前的屏保换下。


    他处于紧挨门口的位置,无人发现原色大门呈现闭合状。


    因雨水四处奔跑的人们时不时经过原色,一扇门隔出两个世界。


    In this place at this time


    在此时此地,此时此刻


    And I feel safe when I look in your eyes


    你温柔目光是我心安所在


    他倚靠在发暗的沙发上,外表正如陈怀瑾说的那样,初见不显露锋芒。


    皮囊的美在他身上看不不出来,唯独那骨相越品越有味道。


    明明是双丹凤眼,可就是太英气了些,一旦慵懒起来,没那么果决,平白看出点自由洒脱。


    中长的黑大衣在他身上,就只能到腰部下摆,双腿始终交迭。


    他的视线巡视她的动作,将溢出的风情悉数揽入眼中。


    丝毫不顾及陈泽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打来电话,后来干脆把手机扔到沙发一角。


    I feel like I know you from another life


    我俩似曾相识如前世安排


    And It makes me wish I wasnt so pressed for time


    我祈求时间不要流逝太快


    “啊啊啊啊月亮!”


    薛倩抿了口高浓度混合酒,右手摇晃,三两步小跑到台边互动。


    江许月单膝落地,和她击掌。


    两人恍惚,像回到多年前的礼堂,她站在台上唱歌,而薛倩拿着荧光棒大声呼喊。


    薛倩顺势捧着她的下巴,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


    江许月被这举动惹得垂头轻笑,她的眉目被柔情占据,碍于护目镜平生给她的慵懒增添酷炫。


    拨片没有停顿,随着音乐继续滑动。


    I cant catch my breath cause you take it away


    我气咽声丝全因你的存在


    The best writer in town ,could not find words to say


    全城最好的作家,也难以言状


    她只是微微点头,薛倩就知道她的意思,抬手给她取下护目镜。


    江许月站起身,发圈不小心滑落,黑发垂散到胸前,将明艳的面容小半数遮挡。


    粉嫩的舌尖因为这点意外,不自觉地轻舔唇瓣,清纯中带点妩媚。


    她的脸被光线勾勒,薄光渡上一层柔光。


    此时,薛倩已经带动其他几桌,打开手机电筒整齐划一的配合。


    江许月却将视线放到不起眼的光斑下,那处没有彩灯照射。


    只有细微的手电筒亮光。


    那个人似乎动了,她的心口突然颤动,随着他往前几步,她看了个清楚。


    两人的目光交织,如小行星碰撞。


    鹤柏的鬓角打得很薄,那双没住过人眼睛里,深邃冷厉。一袭黑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双手揣在兜里,看不出风尘仆仆的样子,估摸着回去换了衣服。


    How theres so many things I wanna get to know


    我渴望了解的事,竟连山排海


    I wish that I could stay but I got to go


    我多想留连此地,却身不由己


    他的薄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


    十环。


    他是在告诉她,那视频的报环声是多少。


    神经病。


    谁想知道了。


    江许月的目光下移,锁定在他咬破的唇角,也不知道是严重了没好,还是他自己动的手,伤处更红了。


    凛冽的冬夜,有人牵手聚集在广场等新年钟声。


    有人推着餐车沿路叫卖。


    有人缠着大人要吃零嘴。


    还有人早睡进入梦乡。


    …


    唯有她,即将溺入那双深情的视线,将满未满,她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So Imma call you tonight


    所以今晚我会和你联络


    I will baby Just as soon as I get time alone


    等我挤出些许独处时间


    …


    第38章 辞世 “过不去的。”永远都过不去-……-


    一首歌毕。


    有时候她时常想,她和鹤柏算什么?


    算叔侄、朋友还是暧昧对象。


    在宜北的那段时间,她跪拜求佛保佑。


    一求他平安顺遂。


    二求他事业有成。


    三求他往事皆可散,包括她。


    三支香没有自己,没有父母,只有他。


    当时北寒寺的小和尚问她,怎么就求一位佛。


    殿内神通广大的佛可多了。


    还未成型的感情致使她只能说出,“因为我只有他了。”


    少时,没有父母,有他。


    念书时,没有父母,有他。


    中考大考,没有父母,有他。


    就连学校报名、开家长会、无数次的瞬间都是他。


    所以当时看他践踏自己感情时,仅剩的自尊自爱迫使她逃离。


    当时想死在外面,报复他。


    现在终于觉得自己的想法蠢得彻底。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


    冰冷的酒水咽入喉咙,把迷失的情绪打消。


    她终于抬头,对上他直白的目光。


    熟悉的松木香似有似无,牵绊在心尖。


    薛倩拉了个人在上面又唱又跳,江许月拦不住,他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看她没有赶他离开的意思,揣着手和她一同看台上。


    江许月未动分毫,率先开口:“你打的?”


    他好兴致的回道,“何以见得。”


    江许月随便拉个椅子坐下,转头和他对上,“陈助理给我看的视频,不是在提醒我,人是你打的,难道还是给我炫耀你的身手?”


    “不是炫耀身手。”鹤柏配合后仰,偏头注视她双眸的同时含住点燃的香烟,吐出几个字,“就不能是勾引你。”


    江许月没接他的话,“为什么打他。”


    鹤柏错开视线,从衣服里拿出一盒散淤青的药膏,放到她手边,“看他不顺眼。”


    江许月再度抛话,“我以为你会说因为薛倩是我朋友,你是在帮我出气。”


    鹤柏终于看上她的双眸。


    “那你呢?不应该单拧出来挨打?”


    话尾带着嘲讽,完全不留情面。


    下一秒,她的动作被定住。


    视线落到他的身上,撩起的衬衫下,男人的肋骨处从第一根开始到最后一根,再到小腹上方有着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结痂后只剩淡斑,很淡但冲击力很大,给她。


    她回想之前怎么没看到,却发现做的时候她并没有直视他的下身,也没有细细观察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好几次她都被迫趴着,看得最多的是床下散落的衣服,和瞳孔无法聚焦时望着的床单。


    他特酷地单掀衬衣,握住小刀,在腹部轻拍,“往这儿捅一刀,是不是就能过去?”


    江许月却摇头,“过不去。”


    江许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薛倩下来的时候也没提刚才的事。


    “有没有后悔回来?”薛倩在迷醉里拉拉她的手。


    江许月想到若是在北国,现在就是吃着饺子,看着电视。


    又或者接了个急诊。


    后者特别少,也有过。


    “我是个蠢的吗?”


    薛倩笑了。


    “谁说我回来是依附他的?没他我还不能回国生存了?”


    江许月暗自揉了揉发青的腹部,和薛倩说了声,往洗手间去。


    女厕没什么人,江许月靠在石壁上,温热的环境让她的意识越发清晰。


    她撩开毛衣,将药膏挤到手心,搓散后擦到伤处。


    这一天的时间,她都快忘记了结巴男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擦完药,江许月顺着长廊往回走,幽静的廊角没有被正厅的喧闹所影响。


    只不过,她经过一处包厢外,送酒的侍应生开着门,在收拾酒瓶。


    里面的人她认识,他们话题中心的人她也认识。


    “我刚刚给柏哥打电话了,没接,本来是想跟他说放在心坎那女的,在外厅唱歌呢,”陈泽翘着二郎腿,散漫低语,“咱们柏哥可是个痴情种,之前为她,在高考时可是站了整整三天。”


    有人知道当时的事情,疑问,“不是当天就知道她走了吗”


    陈泽似有若无的开口,“柏哥说答应要陪她考试。”


    有人震惊,“啊?然后呢?”


    陈泽拿起酒杯,喝了几口,“然后站到高考完,就去机场准备飞国外。”


    另外的人显然不相信,当时闹得太大了。


    “三哥当时去过国外?”


    陈泽回忆了几秒,“一半一半吧,飞机都要快飞了,被老爷子让人带了回去,关了三个月,后来老爷子也不管了,他当晚就飞去国外,但那女的身边已经有其他人了。”


    “真可惜,后来呢?”


    “哪儿还有后来,反正就是单着。”


    江许月安静抽离,经过侍应生,回到正厅。


    她知道得太晚,对此毫无办法。


    可你要说心里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个理由-


    整点的跨年夜,江许月看着睡熟的薛倩,又望向正对的大桥夜景。


    漫天的烟火宣告新年的到来,而她在收到陌生手机号发来的新年快乐时,选择拉黑。


    到此结束吧,无论今后的路有多难,她希望他都不要受伤。


    就当是新年的愿望,下一年的愿望她许再不相见。


    想到这里,江许月起身去泡了杯热茶,白雾缭绕在眼前,烧水壶滋啦冒出热气,热气持续往上,一直到天花板,要是在北国,那恪尽职守的报警器就会立刻出水。


    第一次被喷到,她的衣服全湿了。


    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她总不许自己往后看,就像在酒店、在墓地、在原色。


    紧闭的格窗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孤寂的冷是她的常态,她独自住酒店的几晚,都没有开空调的习惯。


    现在多了个薛倩,她夜里怕冷,空调就这么用起来了。


    每每去调温度,总能想起那个人追万里赶来的时候。


    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一块时没有实感。


    等分开后,生活每个举动都能想起另一个人的影子。


    殊不知那个人往往就在身后,她不爱往后看,自然就不知道。


    正如这扇窗户她不打开,就不知道黑车在公寓外停了一夜。


    他走得太匆忙,怕被她看出一点异样。


    所有人听到声音的瞬间是惊艳,而他只有心疼,疼得红了眼。


    需要多久,她才能从对英文不感兴趣,到随便就能出口的地步。


    没办法去问,也没办法去感同身受。


    但他可以用命去搏她开心。


    陈九霖很安静的坐在驾驶位,不作声的陪着他。


    鹤柏靠在椅背上,不由自主的去回忆她唱歌时流利的英文。


    “九霖,从明天开始实时给他发小月亮的位置。”鹤柏点燃烟,透过青烟去看那十几层的高楼。


    在找到她所在的楼层时,视线不动了。


    不是恨他吗?


    那就他妈的往死里恨。


    “她若知道,再走,怎么办?”陈九霖心一沉,转头问。


    “你真的以为,她还走得掉吗?”鹤柏的声音低哑,很轻,在话出口时随着空气溢出车窗,“我和她,要么我死,要么她死,左右我舍不得她,所以这种事,我来就好。”


    当时他不听陈九霖的劝告,执意要在置于危险时,用命搏爱。


    到底是爱还是恨,他早就分不清了。


    他忽地垂眸,深邃漠然眼眸散去冷厉,多了几分柔和。


    黝黑的屏保细微去看的话,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正注视着台上耀眼的女人。


    但太黑了,只有拍摄者才知道。


    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分,观看自己溢出来的爱意。


    自从两人拉崩后,鹤柏都没有再出现。


    一句过不去的,他似乎是真的听进去了。


    唯独江许月夜夜沦陷在噩梦里,偌大的木床没办法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就连薛倩也是被叫回薛家后就没了踪迹。


    连续几天她从警局回来,都缩在床上,饭点到了就随便吃点,遇着警局的午饭,她吃不下,就走到外面闲逛几圈回来,差不多他们就吃完了。


    又是一个周末,公寓外的街道被落下的雨点清洗得很干净,灰蒙的大树在暴雨中变得翠绿。


    江许月踩着板凳伸手去接雨丝。


    无意间的低头,撞进久停不动的黑车。


    她的视力好到能看清那抹藏于窗后的猩红,青烟正透过窗缝和雨丝缠绕。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天开始,她睡得特别好。


    连她自己都没法否决,他对她的影响-


    周一,王洵接到上头的指示,命令他们收回对兄妹俩的保护。


    警力消费太大,另外案子没有持续进展。


    综合考虑下,王洵只能照做,让邻市街警多盯着。


    江许月什么都没说,要了个兄妹俩的现住地址,先回去了。


    刚进门,她瞥了眼餐桌上的沙拉,终于是提不起兴趣。


    手机却在此刻响起。


    她下意识认为是薛倩打来的,也没看来电显示,毕竟国内换卡知道号码的寥寥无几。


    “大小姐,你再不给我个信儿,我真要报警了。”江许月换了鞋,倒了杯热水。


    窗户被纱帘拉上,房间显得暗沉。


    好在摁亮台灯后,光线照亮前路。


    “师姐…”林准听她说完,停歇两秒,才出声。


    能听出那头的落雨的声儿。


    江许月也不惊讶,“在外面?”


    林准说是,想了想开口,“谢教授那边的项目差不多有进展了,发了邮件让我先过去,等你这边忙完了咱俩再汇合。”


    江许月看他想说的话,始终没说出口,又想起晚上不知道吃什么,干脆建议。


    “一起吃个饭?”


    话落,林准立刻答应,“好啊。”


    她无奈轻笑,“就当践行。”


    林准应下后又说,“我就在你公寓楼下。”


    “等我五分钟。”


    江许月率先挂了电话,关了半开的格窗,拿了把伞,临了出门从玄关拿了件黑色羽绒服。


    第39章 辞世 “他想报仇。”他还想她死——……-


    几分钟后,江许月在大厅见到林准,青年戴了顶鸭舌帽,外穿一身灰色夹克,黑T黑裤。


    往常的碎发成了薄寸,看起来精神了很多,眉微敛,瞳仁漆黑。


    也没半月的时间,江许月莫名觉得他的青涩全部褪去,只剩下冗长的沉寂。


    林准偏头看过来,对上她放柔的视线,勾唇。


    “师姐。”他站着不动了。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小孩,指定得穿少,”江许月穿的白色长款羽绒,本就肤白在白色的衬托,反倒注意不到她的穿着,全都看脸去了,她走到他面前,微仰头,把手里多拿的件衣服递给他,“穿上。”


    林准听到那声小孩,原本不太高兴的俊脸又被突如其来的关心压下去,急忙就接过衣服穿上。


    他不赞同那声称呼,轻声反驳,“我都二十八了。”


    早前在北国,他们几个也常聚,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情,最主要的就是江许月对林准,最多就算同个导师下的小师弟,和其他不同的是他们都来自同个国家。


    江许月收回手,笑着看他,“那我比你大五岁,在我这儿当小孩怎么了?”


    林准无奈,心里接受嘴里不乏顶嘴,“那孩子大了也是要面子的。”


    他和她并肩出去,问:“怎么是男款?”


    江许月回道:“生日礼物,当时没来得及给你。”


    林准一下就笑了,“我的生日礼物。”


    江许月:“没出息。”


    两人出了公寓门,就往北边走。


    这段时间协助警局,一有空余,江许月就走路回来。


    一来二去,也算熟悉周边。


    北街区紧挨市中心,他俩没往市中心去,而是在街区右转,找了家川菜馆。


    这个时间,店里人满为患,就连露台也开了两三桌,很闹。


    “不好意思,现在店里确实是没有空位了,但是可以在露天开桌,你们看?”


    店员把现在的情况给两人说了。


    林准只是看着江许月,什么话都没说,意思就是他都可以。


    店员了解,也看向她。


    江许月点头。


    店员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四四方方的桌子就架好了。


    还贴心的把伞收走,在两人头顶安了把大伞。


    雨点堪堪坠落,给热络的氛围增添不少松快的感觉。


    林准扫码点菜,全部按照江许月的口味和爱好,随后递给她。


    “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就这些吧,我们就两个人待会儿再点多了,吃不完。”江许月扫了眼,回他。


    趁着菜还没上桌,林准解释,“昨天跟着家人去薛家看生病中的薛爷爷,另外薛倩姐让我给你说,她没什么事。”


    江许月点头,她哪里不知道,这些世家的破习惯,不就是喜欢关人。


    她看林准这样子,估摸着也是在家待烦了,借着去京北才能出来找她。


    要翻幕后人,她想都不用想。


    菜很快上桌。


    林准陪着吃了一会儿,看着她吃了一碗饭,捧着水杯喝水,“最近我看新闻了。”


    江许月抬眼。


    他问:“师姐,你是不是有危险?”


    江许月勾唇,“也没什么危险,就是往年的债。”


    “师姐,我不想你有事。”


    这句话把江许月逗乐了,“什么时候开始患得患失了?”


    她话锋一转,颇有不容反驳的意思,“倒是你,早到合适年龄了,遇到心仪的女生,也该好好接触接触,别让家里人担心。”


    林准艰涩的滚动喉结,也知道她的意思。


    他才不喜欢强求自己喜欢的人,她只要过得好。


    至于自己。


    一个月…


    不半年能见她一面就行。


    “嗯,”林准这几天在家专门查了查往年的报道,再结合在小叔醉酒时听来的事,有些心急,“我觉得那个亡命徒,肯定会来找你的,连续几个凶案,几乎灭门,下一次如果再有的话,不是杀这次的两个兄妹,就是再犯新案,他的目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江许月心口一顿,直视林准的眼睛。


    “他想报仇。”她说。


    林准还不知道凶手来公寓找过她这件事,也不知道她和凶手的谈话。


    更不知道这几天医院调查和街区盘查,证明凶手和原野的确做过骨髓手术,但所有资料早在十年前就被人为清除。


    突然,江许月想到几件凶杀案的关联,凶手一直在等机会,根据往常犯罪来看,他势必存在强迫症行为。


    心心念念对她父母一案的追崇程度,肯定会去找那对兄妹。


    如果她去到邻市,是不是有这个机率能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用她自己,去钓他出来。


    这样,就不再有人死去-


    回去的路上,江许月看着和薛倩的聊天记录,转头,“阿准。”


    林准应了下,稳稳的将伞撑到她的头顶。


    “刚才你说倩倩要你给我说什么?”


    “她就说了一句话,”林准回忆起薛倩在楼上说的话,“林准帮我和月亮说,我很好,没什么事。”


    “你确定她说的是没什么事,她亲口跟你说的?”江许月说。


    林准想了想,“是她的声音。”


    江许月点头,和林准分别的时候,她大步进了公寓。


    而他站在雨中。


    他把伞留给她,可她不要。


    在长达九年的旅程,江许月从未和他暧昧,也没有堂堂正正的接纳过他。


    她是个很好的人,特别好。


    深夜的江浙独留大桥边的彩灯,雾气漂浮在河面。


    江许月在林准走后,下楼往大桥走。


    冷风裹挟着雨点打在脸上,冰凉。


    她试着给薛倩又发了消息,报着不被回复的打算。


    却在她垂眸看向河面时,有了消息。


    薛倩:?


    江许月皱眉,不等她再发消息,林准的电话打来。


    “师姐,我突然想起来,当时薛倩姐让我转话,没有露面,就连吃饭都没下来。”


    “知道了。”


    江许月挂了电话,迅速打车往薛家赶。


    薛家的下人在得知江许月的来意,也吃了一惊。


    下人照实回,“我们小姐没有回来过。”


    江许月站在门口,沉声,“昨天没回来过?”


    下人见她这副样子,左右琢磨是不是说错话了,但还是仔细回忆后说,“是啊,夫人给小姐打了电话,小姐说设计的衣服拿下大单子,很忙,前几天老爷子生病都只是回来看了看。”


    江许月又问,“她一个人?”


    下人犯了难,不知道该不该说,“还有。”


    薛家上下谁不知道大小姐和少爷曾两次大吵,再有不明白的也该看懂了。


    江许月皱眉,“薛承?”


    下人的表情让江许月意识自己猜对了。


    她转身就走,同时扬手将烟头抛进垃圾桶。


    像一阵风。


    薛家管家静静的望着另一个方向,那里停着一辆黑车。


    手里的电话还在持续。


    “谢了。”醇厚且低哑的男声传了过来。


    不等薛家管家接话,电话先一步挂断。


    男人松掉手机,仰头靠在座椅上,指骨微屈按压着眉心。


    亏她还能想到薛倩。


    深陷在浑浊的世界,还要顾及朋友。


    还真是长大了。


    他呼出气,心密密匝匝的疼。


    司机是个机灵的,等他缓了半分钟,恭敬询问后座的人,“三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应他的是,窗缝吹进来的风。


    然后是,一道清冷的女声回答他的问题。


    “半山别墅。”


    男人不动声色偏头,对上那双不明朗的眼眸。


    江许月弯腰,手指曲折在车窗轻敲两下。


    “不请我进来坐坐?”


    “小叔叔。”


    这个时候的江许月真的拽得没眼看。


    散不去的烟味。


    冷得没边的眼神。


    叫那声小叔叔却酥麻他的骨头。


    他缓缓开口,“谁借给你的势让你这么肆无忌惮?”


    江许月轻笑一声,“你。”


    鹤柏收眼,直视前方,无视她显露的高傲。


    心里那杆名为爱的秤开始倾斜。


    毕竟被爱者无罪。


    他说:“上来。”-


    车辆行驶在山道,黑夜的林木像栖息的野兽,蛰伏在山野间。


    江许月无视微信发来的消息,脸杵在车窗边,声音沉闷,“你怎么来这儿了?”


    鹤柏从前排拿了条毯子,顺手给她搭上,手指若无其事的从她的后颈滑过,又很快收回,“来看个人。”


    江许月习惯了他的照顾,并不反感,“看了吗?”


    他的视线从她上车开始,就不避讳的看着她。


    直到现在,她回头,对上温柔至极的视线。


    “看了。”他回答。


    很平常的对话,可鹤柏觉得太陌生了。


    她不说话了,他就找话和她说。


    “待会儿需要我帮忙吗?”


    “等着接应我,介意吗?”


    鹤柏摇头。


    他想,总得让她尝尝没有立刻回话的滋味,这样下次和他说话,就不会到一半就不理他了。


    这样柔软的嘴,总能说出零下几度的话。


    跟冰窖似的。


    似乎小把戏成真,江许月主动开口,“不问我为什么去半山别墅?”


    他勾唇,“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过问。”


    江许月看着他勾唇的瞬间,一把拽过他的领带,吻上嘴角的空隙,粉嫩的指尖安抚他的下巴,然后是喉结。


    她推搡他的肩膀,双唇分离,“呼吸。”


    他呼出一口气,领带一紧,又落入她汹涌连片的吻中。


    鹤柏几乎没动,任她摆弄。


    呼吸紊乱,却只是沉沉地望着她。


    良久,他眯眼,看着她离开的动作,“奖励?”


    江许月也看他,“不喜欢?”


    “不太够,”鹤柏简明扼要的回答,引诱气息渐浓,“这里也要。”


    江许月挑眉落到他指的地方,手背在他脸上轻拍,“那你挺贪。”


    他的视线巡视那抹白肉,终于大发慈悲,“现在够了。”


    临近半山别墅,就越能发现这里连安保都没有。


    别墅也未点灯。


    江许月不慌不忙观察附近的情况,看那棘手的密码锁,想也不想的输入薛倩的生日。


    门开。


    她踏入别墅,漆黑又空旷。


    竟然没有一个家具。


    江许月没工夫欣赏这个奇怪的现象,径直往薛倩说过的地下室走。


    楼梯有灰尘那就说明这个地下室只能在远离门口的地方。


    进入后院需要经过一个长廊。


    长廊的一半位置有幅巨大的油画,油画右下角署名:XQ。


    江许月伸手去碰,油画并没有订牢在墙上。


    反而很轻松的取下来。


    映入眼帘是一道银色铁门,江许月看着门禁密码,照样输入薛倩的生日。


    绿灯亮起,她等待门大开的同时,听清了里面的声音。


    有人在哭。


    江许月揉了下眉骨,将手放在上衣口袋的位置,快步走进。


    她连里面的环境都没看清楚,眼里只有憔悴的薛倩,她的身边是无措的薛承。


    “你!”薛承刚要起身,腿被薛倩抓住。


    江许月则左脚后退半步,右脚猛地向前一甩,果断扇倒薛承。


    三两步再次向前,摸出电击棒让他提前睡觉。


    随后她俯身单手将薛倩抱起,“回家。”


    第40章 辞世 “那您怎么知道,这局的棋子没有……-


    林荫下的黑车还停在原处,江许月带着薛倩上车。


    车内没有其他人,司机开车往回走。


    “三爷说他先走了。”司机看她没有问起的打算,想起鹤柏吩咐的话,干脆开口。


    江许月知道他是体谅她,薛倩的样子肯定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


    包括他。


    看吧,有时候他有素质的样子,很加分。


    车辆没有往公寓的方向走,而是去了郊区高架桥下的酒店。


    江许月认识,这里的顶楼有她的专属房间。


    薛承想找都找不到。


    安置好薛倩,江许月把她的手机拆卡用钩子夹出微型跟踪器。


    起身,把跟踪器交给酒店侍应生。


    “麻烦把这个送出国,我相信你们会有方法。”


    侍应生问,“随便哪个国家吗?”


    江许月点头,“嗯。”


    这点小手段,在鹤柏面前都不够看。


    江许月在他身上学到可多了。


    他的追踪手段,在十年里都让她玩了个遍。


    江许月在浴室洗了澡出来,水滴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就围了条浴巾,走到房里,掀开被子坐上去,瘫在床上的薛倩没好气的坐起身,给她擦头发。


    忍不住骂道:“我他妈都这样了,还得伺候你?”


    江许月一脸无辜,“有什么问题吗?你手是断了?”


    薛倩咬了咬牙,“真行。”


    浑浊的光线打在两人身上,薛倩突然作声,“说说吧。”


    她问:“说什么?”


    薛倩翻了个白眼,“怎么想到我落入这种地步的?”


    江许月看向窗外,“我还记得我在国外发病的那个月,几乎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最终因为受不了了给你发消息,你边骂我同时已经在飞来的专机上了。”


    “嗯?”


    “你就是那种没事都说有事,有事也不瞒着的坏女人。”


    薛倩笑了,但在江许月的面前,她觉得刺眼,抬手制止她的笑。


    “坏人只有坏人磨,但你有我。”


    薛倩欲言又止的看了她好久,她很想问,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小月亮拳法会这么厉害。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好朋友已经站在她面前。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姑娘可以不顾危险的私闯住宅,救她于水火。


    她曾经以为爱是爱情。


    到了现在,她才知道,爱不是绝对的,可以是友情、亲情,但唯独不是爱情。


    甚至到了今晚,她依旧清晰的记得薛承在她耳边说的两句话。


    “这是不公平的,你不能要求我在所有人面前把心交给两个人。”


    “你也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我身边,以爱人的身份。”


    所以他囚禁她,假意顺从家里的安排参加订婚。


    然后在很平淡的晚上,在家里人都顾及不到的时候,带走她。


    关起来-


    时间来到第二天,江许月收到另一个陌生短信——


    薛承出国了——


    做得很好。


    江许月回:我要他一年不出现在她面前。


    薛倩睡醒后,看到她发消息的淡然神色,“他真能同意?”


    “他会。”


    薛倩看她这笃定的样子,刚要调侃,信息铃声响起。


    叮咚——


    好。


    江许月收起手机。


    这一周的空余时间她都陪用来陪着薛倩,直到她自己说要回薛家。


    “我不会再给他得手的机会。”


    “我会天天给你分享动态。”


    “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用担心我。”


    江许月送她回到薛家,然后打车往火车站走。


    薛倩说得对,她是有事。


    王询昨天得知她的计划,嘱咐她去芒市得小心谨慎。


    如果猜错了就迅速回来或者找那边的警局帮忙。


    他打过招呼了。


    去往芒市的火车在江许月换好新的电话卡,开始播报——


    火车即将到达芒市,请大家检查随性携带的行李,有序先下后上。


    …


    江许月平静的拿出备用机把原卡插进去,起身顺着人流往外的同时,将备用机“遗失”在火车上。


    至于火车到哪儿她不在意。


    南辞山警局的局长办,在狂风暴雨中迎来一个人。


    李局抬了抬手,站在一边的王询立刻迎人进来,退出去拉上门。


    风暴刮动局里的大树,空处满地狼藉。


    楼下还传来办公干警的埋怨。


    偌大办公室,只开了展小灯,橘黄的光线照得男人的肩线流畅利落,脸部以上融入黑暗里。


    李局问:“手里的资料什么时候能够销毁。”


    “抓到嫌犯。”


    李局敲着桌子,在沉寂的空间里沉思着。


    忽而提话,“人按你的话我们也给你带回来了,如今的情况嫌犯不出现,她也去了芒市,摆明得延后了。”


    男人两膝交迭,右臂攀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漠然道:“您老等了快二十年,再等几天有什么问题?”


    他这语气,是个人听了都不爽。


    何况盘踞高位听惯场面话的李局。


    李局不太满意,隐忍不发却多了点埋怨,“你这个局下得太大。”


    “不大,您入吗?”男人停下敲击动作,毫无收敛,“毕竟还有两年您要退休了,也不想家里人跟着担心吧?”


    李局脸色沉了沉,“有时候一局棋的棋子越多,越容易让棋子困死在里面。”


    男人单手撑着脑袋,仰头微微闭眼,像在感受这句话的意思,又像在小憩。


    明明散漫得要死,却又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那双细直的长腿,在红木茶几面前即使交迭都无法发挥它的价值。


    他结语,“那您怎么知道,这局的棋子没有我。”


    芒市陀螺巷,四面八方都是用水泥竖起的高墙,墙面坑坑洼洼有着不太规则的小洞。


    江许月按照在出租车上看的地图,抬眼扫过门牌号。


    越往里走,越能听到左侧的警笛声。


    她心一紧,小跑起来。


    入眼是辆两人座的警用摩托,然后是两名警察。


    一位正在问话,另一位在做笔录。


    “都失踪半天了,为什么现在才报警?”男警察皱着眉头,转头呵斥看热闹的居民,“都该干嘛干嘛去,别伸耳朵过来听。”


    “因为不到24小时做不了失踪处理,我也是听你们说的。”青年红着眼,尾音颤抖。


    男警察停下做笔录的动作,一把揪住青年的衣领,“我们有没有跟你强调,不要让你妹妹一个人出去,你们俩是重点观察对象,真的失踪我们还会按寻常流程处理吗?”


    “昨天的时候,守在不远处的便警就没看到你妹妹,上门问你,你说睡着了,现在你跟我说昨晚就不见了,耍我好玩呢?”


    “混小子,说话!”


    身旁的女警赶忙制止警员的行为。


    而江许月站在围墙下,看着院里的状况。


    青年虽有恐慌,但却下意识的往巷角看。


    江许月转头,碰巧对上一大群记者扛着摄像机从巷角跑进院子里。


    就好像很熟悉一样,没有第一次来的陌生,浩浩荡荡往院里去。


    她往前走了几步,青年在瞬间松了口气。


    江许月站在一边,看着分局的警察过来维持秩序,陈康带着青年离开。


    陈康走到一半,和江许月对上视线,低头发了条消息。


    陈康:到了?


    江许月收到他试探的消息,撩了撩头发,勾唇扬着手机,“陈警官。”


    陀螺巷分局莫名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


    就只是因为小女孩的不见。


    破案率的垫底让躺在舒适区的警员,不得已拿出十二分的精力。


    江许月靠在审讯室外的长廊,望着黑沉的天,偏头的功夫找了个可吸烟区,拢风点烟。


    她的大衣沾染灰尘,黑色V领线衣包裹瘦削的腰肢,本就没有表情的面容,被半明半灭的灯光衬托得更加淡漠。


    陈康从审讯室出来,没有打扰她点烟,站了一会儿,才先后和江许月说了大致情况。


    要说嫌犯的问题,真正的目标谁都知道是她。


    现阶段她从江浙赶来,就是最大的迎面而上。


    “李阿妹在江浙侥幸存活,仅仅是被她妈放到大伯那里,哪知道大伯一家被嫌犯烧死,而她从天窗爬出来悬挂在栏杆外十五分钟。”


    江许月听完,自然也明白,芒市的人怎么去了江浙。


    “那个小姑娘?”


    陈康点头。


    “她妈是人贩子,想把她转卖了,瞒着她上高中的哥哥带去江浙,结果遇上这事。”


    江许月手指弯曲,点了点烟身,“她妈呢?”


    陈康回,“没找到。”


    江许月看了眼审讯室的方向,“他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说他一醒妹妹就不见了。”


    “我们有理由相信是嫌犯追来了芒市,毕竟前几起没有幸存者,这一次有两个。”


    江许月没说话,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归奇怪,她不发表假设建议-


    江许月和陈康聊完,出去的时候遇到了那个青年。


    此刻正在接受记者的访问。


    时而悲愤交加、时而泣不成声。


    江许月就这么看完了五分钟的个采。


    青年自然注意到她的存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江许月低声,“你妈回来了没?”


    青年浑身一震,也是只是几秒钟,大步离开。


    许是身后的目光太强大了,青年忍不住回头。


    女人站在原地,带着得体的微笑,朝他抬手致意。


    青年连忙转头,快步离开。


    陈康站在警局门口,接了个电话,紧蹙的眉头舒展。


    “江小姐。”他讲完电话,和江许月招手。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王素兰曾在附近活动过。”


    江许月问:“他的母亲?”


    “你怎么知道?他刚刚和你说了?”


    “猜的。”


    “这样一来,小女孩应该是没有太大的危险,毕竟我们也未发现01出现在芒市。”


    01是几个警局给结巴哥的代号。


    主要是没名字、没资料只能用代号统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