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6
大队长之所以不愿意去别村借人,主要是工分涉及到太多,这直接关系到生产队年底分粮的大事儿,每个人分多分少都是看工分来算的。
再者说,上林村和周围别的村子关系不怎么样,这种事儿在江逢秋干活的那个把月也零零散散的听了一些…
几个村子之间的恩恩怨怨由来已久,无外乎就是你占了我的地,我挡了你的路,听说最严重的一次据说水源都被堵住了…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江逢秋这个外乡人肯定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不到万不得已,队长肯定不会去借外人。
而江逢秋虽不是本地的,可他现在已经被分到了上林村,那他就是上林村的人了,而事关工分,能找自己村的人,还是得找自己村的人。
驴车抵达集市后,队长因为还有别的事,也就没和江逢秋多说太多,两人在约定好第二天的在哪里见哪里谈以后也就各种分开了。
*
都已经分开好一会儿了,江逢秋还是有点懵懵,小声的自言自语着:“我以前没做过这些,我有点怕,寇大哥,万一我弄不好怎么啊…”
那时寇松已经非常眼尖的占到了一块好地方,他把背篓放身后,一边把里面的簸箕和刷把一一摆出来,一边劝慰着江逢秋。
“小秋,你别想这些了,队长刚才不是说过吗,他说会先带你两天,等你熟悉了,他才去城里办事…”
寇松编簸箕的手艺非常好,极为密实,连选的竹料看着都比别家卖得干净,一看就能用好久。
这才刚摆出来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了,寇松熟练的招呼着客人,一会儿就卖了两个簸箕,三把刷把。
编簸箕不仅费时间还非常考验篾匠的手上工夫,再者说寇松卖得并不算多么贵,八毛钱一个,而刷把要简单些,则是一毛五一个,一会儿工夫卖出去一块九毛钱。
等寇松把钱收好以后,看了眼蹲在一旁的江逢秋:“小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你吗?”
其实江逢秋心里隐约猜到一点原因,但上辈子的失败人生唯一教会他的就是藏拙,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出来,只把刚才队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因为我认字?是知青?”
寇松:“有这个原因,但还有一些别的,不止因为你是上林村里的知青,还因为你不是这里的本地人,上林村里也几乎没有你的亲属,你迟早是要走的…”
寇松的话差不多和江逢秋之前心里的想法一样。
但可能是看他沉默,寇松以为他还是不太明白,于是便又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咱队上那个记分员,你是不是经常听到有在背后说他的?”
这个的确是的,太多太多了,有说什么他经常给自己家里人多计,还有说说他公报私仇,和他关系不好的谁谁谁,他就故意少计。
他到底有没有公私不分,有没有故意给人多记少记,反正江逢秋和他不熟,也不知道真假。
寇松:“明白了吧?这活儿不那么好干的,而你以前在村里很少不和其他人接触,几乎不怎么来往,所以你很合适的…”
看起来只是一个随意的举动,其背后依旧还是有各种千丝万缕的原因啊。
江逢秋点点头。
那会子寇松熟练的摸出刚才卖簸箕的零钱里抽出一张钱递给他:“小秋,喏,拿去买点冰棒吃吧…”
*
昨天晚上寇松就给他拿了五毛,今天又给拿了五毛,江逢秋当时身上一共就有一块钱了。
买了两根冰棍花八分钱,本想直接买完就回去,又被一阵烧饼的味道吸引,江逢秋又去烧饼摊子。
烙饼有咸的有甜,不过甜的要比咸的贵一点,咸得只三分一个,甜的就五分一个了。江逢秋想了一会儿还是买了两个甜的。
两根冰棍8分,两个甜饼一毛,一共花了一毛八,等江逢秋拎着四个袋子去找寇松时,身上还剩八毛二。
这点钱还可以用来买什么呢?
现在的青菜是两分一斤,盐是一毛五一斤,一盒香皂三毛,肉的话需要得有肉票的前提下,根据部位和肥瘦情况不一样,得七毛到八毛五一斤左右。白砂糖也是有糖票的情况下,似乎是七毛多一斤,这个很不便宜了,几乎和肉差不多的价…
江逢秋心里边盘算着边在市场漫无目的的游走,大抵是他一直四处张望的眼神引起了某个人的注意。
而那人在观察江逢秋的时候,
江逢秋也在观察对方…
*
他上辈子还是见过不少人的,这点识人的技巧不会没有,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一看就不像是本地人…
一来他在市场上不买东西,眼睛却一直东看西看,二来在这个并不冷的天,他穿着长款的风衣…
江逢秋完全能够猜测到对方衣服里肯定有什么市场不让卖的东西…
两人眼神一对上,那人立马知道有生意了,用眼神看向了一个方向,示意去那边谈。
也是胆子大,江逢秋还真跟着他走了几步,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那人用不太正宗的普通话问他要什么?
江逢秋那会子说话也已经可以带一点当地口音了,他扫了扫他大衣里的东西:“你有什么?”
“什么都有…”说着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打开蓝色大衣的外套给他看了一眼又赶紧合上了。
虽然那一下很快,但他还是从他的衣服里面看到了无数个小兜,看到了里面有各种拿小袋子装起来的东西,其中就有白糖,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票证!
*
他一定不是当地人,而且他的胆子太大了,怎么敢把东西带在身上?这要是被抓住的,岂不是人赃并获?
稍微有点经验的投机倒把份子都不会把证据放在身上,他们会先口头上和买家约定,以正常由头收下对方的钱,真正的货物则是在另外更安全的地方进行交换,且这个过程还需要有人放风。
他居然直接这样!
一看就是没什么经验的。
但是…没经验好啊,这样他就不会卖得太贵。上辈子混了几年的老油条江逢秋如是想着…
不过就在他刚要问白砂糖或者糖票多少钱时,那边有一个带着红袖章的人走了过来,板着脸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起初那个搭话的眼镜男明显整个人慌张起来了,用普通话说了一大堆借口,一听就很假。
反而是江逢秋非常镇定的样子,他本来就在这边待过,说话的口音也有了这边的味道,再加上他长得白净,就冲对方笑了笑:“是这样的哩…”
他讲话的态度表情格外自然,就说只是因为看到大哥身上的衣服样式好看,以前没见过,多看了两眼…
“哦,那行,不要在这边聚堆哈…”
虽然那时的确严格,但根据江逢秋之前的观察,其实市场上的管理员都大部分还是比较护自己人的。
虽然有检查,但是他们会对本地人格外偏袒一些,哪怕就算看出了什么,但只要一听口音是当地人,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
但如果都是外地人,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就得严查严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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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个戴着红袖章的人走了之后,江逢秋瞬间收起了之前那副腼腆的笑容,冷着脸斜了那个眼镜一眼:“你不是本地的?你第一次干这个?”
对方立刻点了点头。
“难怪。”江逢秋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一处人挺多的小面馆,指了指那里,“走,去那里说吧。”
他有点明显不敢去,觉得那里人太多了。江逢秋白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人多才要去,在偏僻的地方聚在一起就是不打自招,你连这都不知道,你还出来搞这些?”
江逢秋一个反问把他问住了,称呼也从小兄弟变成了这位大哥。
“这位大哥,您莫不是…”
江逢秋上辈子有过一点经验,但这辈子还没开始呢。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跟着。”
那语气实在太自然了,眼镜男就这样忙不迭的跟在了江逢秋身后,跟着在柜台边上位置坐了下来。
就在他要点面的时候,江逢秋说他不吃…那个戴眼镜的外地人也是义气,约莫是想着刚才要不然江逢秋他就被抓了,直接说他请客。
那时候的素面是八分一份,如果想加一点油渣的话就是一毛五。而油渣顾名思义,就是肥猪肉炸过油以后剩的干巴巴的那一点渣渣。
闻着都特别香…不过江逢秋却没有吃,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几乎都在说话,和门口那几个秃顶中年男人的声音比起来,他们并不怎么引人注意,而且他们的位置在柜台下,刚好形成一个盲区……
“你多大?”江逢秋看出眼镜男人身上的衣服不合身,有点太大了,“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眼镜:“是我爸的…”
江逢秋心道,果然。
这会子从对父母的称呼就能看出来自的地方不同,农村的还在叫爹娘,只有城里的才会开始慢慢叫爸妈。
“你这样太危险了,你要是真想靠这个来钱,你这样肯定不行。现在也就是在民胜镇,这儿没有外面那么严,不然就你刚才那个样子,还没出市场就被抓了…”
江逢秋摸出自己之前买的冰糕咬了一口,那会子应该是上午九十点了,出太阳后,天气热了一点,有一点点化了,他得赶紧回去了。
“那,那怎么办?”
“我可以教你怎么弄,但我有一个条件…”江逢秋舔了舔唇边的雪糕渍,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你得告诉我,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的。”
刚才进店以后,他已经压着嗓子问过那些价格了,比市面上低很多,他又不可能赔钱,说明一定有的赚,并且一定有别人都没有渠道。
江逢秋上辈子搞这些就是因为没有渠道,没有人脉,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没赚到多少钱不说,还……
那些纷杂的念头如流水般在脑海里掠过,江逢秋没再像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知道今天怕是不行了。
他也不能表现得多么主动,这样自己就会落了被动:“本来想能合作,但既然你不愿意,那也没法……”
他压着嗓子说完,起身就要走,走出两步,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还没动油渣粥:“老板,帮我打包一下,谢谢。”
大约在他拎着袋子出去走了约莫二十来步,江逢秋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大哥,等等…”
他走到他身边:“那个,我现在不好说,你住哪里?我下午去找你说吧…”
江逢秋笑了笑:“成。”顺口报了一个隔壁村口的地址。
*
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了,等江逢秋再次回到寇松摊位前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袋子里的冰糕都有些化了。
不过…江逢秋心情却是极好的。
“寇大哥…”
江逢秋隔着街头就看到了寇松的小摊子,他快走到寇松身边,乖巧的把自己冰糕递给他。
“这是你的,我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
寇松倒是没问他去那么久干嘛了,就是依旧像往常一样,想把冰糕留给江逢秋吃。
“你快接着啊,不然化了,而且我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吃多了凉的肚子会疼…”
江逢秋的手僵持在半空,好一会儿寇松这才接过冰糕,小心翼翼的撕开袋子咬了一口。
“我还买了两块糖饼,咱们一人一个,哦哦,还有还有…”
江逢秋把糖饼塞进寇松手里,又弯腰去寇松身后的背篓里翻找出一个空的精钢饭盒,把油炸面倒进去。
“这是街那头那家面馆,我听王婶子家那几个小子说那家面馆的油渣面特别好吃,等会儿咱们分着吃,这盒子我还得给人家拿过去哩。”
寇松:“……好。”
江逢秋看了一眼一边的空地:“你卖完啦?”
寇松点点头:“你来之前,我刚好把最后一个卖完。不过没事,你要是想玩,那咱们就再玩一会儿再回去也行…”
江逢秋:“……”
寇松:“没事,也难得出来一趟,等下次赶集又得是一个礼拜后了。你先等我把背篓寄放一下,等下陪你逛一逛…”
*
那天寇松一共背了八个簸箕和十二把刷把,江逢秋快速的在心里算了一下,八毛一个,八个簸箕就是六块四。一毛二一个,十二个就是一块二,一共就是…八块二。
那时候一个人人艳羡的铁饭碗一个月也才三十多块钱呢。他一天能赚八块多,已经挺多了。
不过平时应该是没这么多的,这是积攒了接近一个月的量。
江逢秋跟着坐在寇松垫了块垫子的台阶上,小口小口的啃着甜滋滋的面饼,一心想着刚才的事儿。
他明明说过自己不会再贪心了,可心里竟然还是想要试一试的,他还是想赚钱的,还是想过好日子…
江逢秋之前就在城镇里待过,他知道两边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农村的这边吃点肉都舍不得,平时就只吃粗粮,不少人都吃不饱…
而与此同时,城里的条件就要好太多了,开始流行新式的衣服,他以前家里就有一套西装衬衫,每次领结都是他妈妈替打的…
除了衣物,食物也不一样,农村还在食不饱腹,城里已经能够吃到进口食物,牛奶、饼干、巧克力…
江逢秋喝过几次咖啡,不太喜欢那个苦涩的味道,每次都要往里面加很多很多糖才能喝下去…
在这边还在普遍用人力拉东西背东西的时候,实际上更远的城里已经有了出租车和公共汽车…
他这一次其实也不怎么想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村,也不想在小山村的蹉跎一生…
但和上辈子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愿意一个人,他不仅想自己好日子,还希望和寇松一起,要是能让他也尝尝昂贵的麦乳精就好了…
*
江逢秋起初的计划是想自己先赚到一点钱,然后再跟寇松说这个事,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最起码等他们两个坐着驴车回村里时,在寇松会关上门,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白砂糖时他是惊讶的。
“不是说没有糖票吗?”江逢秋说着一顿,“你……你…不是…”
寇松黝黑的脸有些发红,他更小声的压着嗓子:“是我偷偷从一个朋友那里买的,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咱们悄悄的,不会有人知道的…”
江逢秋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默默的从衣服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包白砂糖。
忘了说他今天也买了。
两个人就这么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望着对方手里的糖,同时……沉默了。
寇松:“……”
江逢秋:“……”
*
“你哪儿来的?”
不同于刚才自己说起这事时都有些羞愧脸红,那会子的寇松明显有一些着急:
“你今天出去就是弄这个?你怎么不跟我说一下,万一,万一你被发现了怎么啊?!你万一…”
江逢秋不说话,只默默用视线扫了一眼寇松手里的东西,又看看寇松,明显就是在说你不是是也一样?
寇松瞬间理亏了,他干咳了两声,解释了他那人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他起码信得过,不然他也不敢…
这种事偷摸买卖了也就算了,万一遇到那种不仁义不厚道的人家,转头一个检举揭发,这就不是那么好收场的事情了。
江逢秋实在是也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的脑回路会这样相似,他一时有些纠结要不要把白天的事儿告诉寇松。
上辈子的生存经验提醒着江逢秋要藏拙,不能暴露自己的所有底牌,对所有人都要有隐瞒…
这些道理都是江逢秋因为天真单纯被一次次被坑,因为轻信他人一次次被骗后得到的切身经验。
但……寇松还是不一样的吧?
*
江逢秋咬了咬牙,犹豫再三,纠结了又纠结,最后还是把白天的事儿和寇松一一说了。
他着重说了对方的价格比市场价低,说明他的渠道非常有可能是工厂,而不是私人。
寇松应该是在私人那买的,这种一般都是个人有多余的糖票,然后他们不需要那么多,把多余的卖掉。
这种的特点就是一般他们本身的量很小,价格几乎和市场价差不多,有时候还要贵一点…
工厂就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样的法子搞出来的,也不知道具体的利润,但如果能合作…
寇松听到江逢秋说到合作这里,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他警觉的看了看周围,觉得还是不太安全,又主动拉着江逢秋进了里屋的卧室…
寇松:“你接下合作往下说。”
江逢秋:“我看他身上穿得衣服有点大,猜测不是他本人的,就问了他。然后他也承认了,说是他爸的…”
寇松:“爸?他城里来的?”
寇松也从这个称呼里立刻知道了对方的来历。毕竟他们村里镇上的谁会喊爸,不都是喊爹吗?
江逢秋:“猜测他爸有可能是在厂里工作,然后他爸之前也做这个…然后还有他家可能出了什么事…”
寇松挑了挑眉:
“这你都知道?他自己说的?”
“他怎么可能自己说这个?”江逢秋白了寇松一眼,“我当然是自己发现的…”
江逢秋:“首先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身上那件衣服看起来不便宜,裤子也不便宜,但眼镜腿有点歪都没换…为什么没换?”
寇松:“……”
江逢秋:“他口音听上去不是本地的,能跑这么远来,是觉得这边没检查那么严?是为了避嫌吗?可他又不像是经常干这个的人,他那样子一看就对这边不了解,神色还那么慌张,实在太生疏,看起来以前应该没做过这个…”
寇松:“……”
江逢秋:“所以我才把他叫到面馆去。而在他付钱请我吃面时,我还瞥见了他的钱包,用的是皮革钱包,上面有一张全家福,我没细看,不过里面也没多少钱了…”
寇松:“……”
江逢秋:“以他那个能力,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卖不卖出去都两说,所以他一定会和我合作的……而有了他的渠道,我们以正常价卖都能赚不少……”
*
后面的话不需要再说,寇松也知道了。他就像是第一天才认识江逢秋那样,把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江逢秋一眼。
那样的眼神给江逢秋看的心头发毛,他心里居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心虚,既生怕他发现了什么,又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自己,又不是哪个孤魂野鬼冒充的,为什么要心虚?
江逢秋:“你看我做什么?”
寇松在上上下下把江逢秋打量过后,叹了口气:“你还是小秋吗?”
江逢秋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寇松这会不再叹气了,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什么,就是你突然变得这么聪明,我还有点不习惯…”
“……不是,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脑子很笨吗?”
江逢秋作势要过去掐他,实际上根本没用力,而寇松也非常配合的叫了几声,又连声讨饶。
在两人闹了一阵之后,之前还紧张的氛围也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那会子,两人躺在床上顺气,躺了一会儿,寇松突然问:“对了,他说来找你,你把咱家的地址给他了吗?”
寇松当时说的是“咱家”,江逢秋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当然没有给他,我给的隔壁村的,到时咱们去那里等他…”
寇松一愣:“……”
看寇松的表情,江逢秋又有点忐忑:“……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坏吧?”
*
其实江逢秋上辈子从那个黑厂出来以后,又被骗过好多次,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现在相信寇松,所以才几乎是把自己的底给交了他,而寇松…
“怎么可能?”寇松立刻否认了江逢秋莫名其妙的猜测,他手臂一拦直接把江逢秋拦进了臂弯,“我怎么会觉得你坏,我刚才还想夸你聪明呢!而且……”
江逢秋被他突然的断句搞得有些好奇:“而且什么?”
寇松一本正经的补充后面的话:“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逢秋一愣,随机笑出了声,他泪花子都笑出来了:“你你…你怎么不是好人?你不是好人你会收留我,还对我那么好?”
寇松摇头,继续认真的说:“我收留你是因为你长得白白净净的,我看着就稀罕,是因为我有私心才对你好…”
江逢秋:“……”
寇松:“……而且我如果是好人,我就不会对你说那些话。”
*
“搞这种……不是什么好事的。”寇松几乎是愧疚的看着江逢秋,“要是以后被人知道了,你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抬都抬不起头的…”
江逢秋:“……”
寇松:“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甚至很自私。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畜生,不然怎么会对你有那种心思,你那时候才十六岁吧…”
江逢秋想了想:“不是,已经十七岁了,按虚岁算的话,都十八岁了。”
民间计算小孩年龄一共有两种算法,一种是虚岁,一种是实岁。
虚岁是按从孩子还在母亲腹中怀孕那一天就开始算,生下来就算一岁了,一般跟着农历走。
而实岁则是在小孩出生以后才算年龄,一般按公历,出生等于零岁。
江逢秋不知道寇松还会纠结这个,别说上林村了,就是放眼整个民胜镇里,都普遍早婚早育,十六岁结婚都不算什么,比比皆是……
第62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7
那天晚上他们说了许多许多话,江逢秋也和寇松讲了一些他的想法,例如明天在哪见,然后到时候又该怎么做?
他明早得先去大队上,大概晌午才能回来吧?然后这期间寇松就去他们约定的地方提前踩踩点…
等着他回来以后,江逢秋先和那个人见面,等谈妥了,寇松再出来。
包括合作顺利的话,他到时候又该怎么偷偷摸摸把那些东西一点点卖出去,怎么才能不被发现,他都想了很多很多别出心裁的法子。
当然,其中大部分法子压根不是江逢秋自己想的,只是他上辈子在别人那里听说的学的其他人的法子…
别的地方可比民胜这边管得严多了,连他们那边都能用这种法子避开检查,这边肯定也能行的!
不过每个地方条例还是会因为当地居民而产生稍微不同的分支,而这时候寇松的作用就出现了。
他毕竟是这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江逢秋的法子提出了一些修改和补充…
*
不知不觉,
两人又越说越紧张起来了。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这种事在当时的确是被明令禁止的,他们完全属于顶风作案,心里会有些不安也很正常,尤其是江逢秋心里想得也会更多。
但是那天寇松揉了揉他的脑袋,表示很理解对他的想法:
“没有谁不想过好日子,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吃苦,想过得越来越好这并不是一种错,而且…就算你今天不弄这个,我也有心思想自己弄的。”
江逢秋:“啊??”
寇松:“我今天在镇上听说了,听一个外地来的说他们那已经有内部消息,说今年下半年就快恢复高考了,到时你要去大城市读大学吧?”
江逢秋:“……”
寇松顿了顿,“我也没出去过,不知道外面的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我想,人家那肯定比咱们这大很多,花钱的地方也肯定更多吧?我得多攒一点钱,到时能买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送你就好了…”
江逢秋的眼眶已经有些酸涩了。
这时候的自行车可不便宜,结婚时最有派头的彩礼不过也“三转一响”,而这“三转”的其中一转就是自行车。
*
“为什么给我买自行车?我又不是大姑娘,我要什么自行车?”
江逢秋眼里是湿润的,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
“其实,我还想着赚点钱给你买件称头的衣服哩。你身上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尤其是那件背心都破成那样了,你还穿…”
后面的话江逢秋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寇松牢牢抱住了,他也没有犹豫,很快紧紧回抱了回去。
他把整个脸都埋在寇松的胸口,真暖和啊,怎么会这么暖和,耳边是另外一个人砰砰砰的心跳声…
不知不觉,
江逢秋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真奇怪啊,明明他上辈子就是在黑窑厂的时候,都没掉过眼泪,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容易伤感?
明明只是听到寇松絮叨着他以后上大学的生活,明明只是被寇松抱了一下,被轻柔了摸了摸头,被说了一句:“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眼睛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
“等你上大学了,你以后会见到更多更多的人,到时候啊……”
说到这里……寇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瞳孔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忘了,眼里只有扯着他的衣领正在亲他的……江逢秋。
寇松:“!!!!!!!!!”
不同于之前寇松都只是偷偷摸摸的吻他的脸颊,江逢秋那会子亲的是唇。
小秋的唇色比村里大部分人都要好看,没有什么干巴巴的皮,非常柔软,吻上来的感觉就好像……
寇松一时也不知怎么形容那种触觉,要过去很久以后,等到他第一次吃到果冻时,才会知道怎么形容。
如一片羽毛轻轻扫过,留下一阵触电般的奇异触觉,那是一种寇松过往完全没有经历体会过的,很奇怪,又无法抗拒。
江逢秋和他离得很近,所以寇松能够很清楚看到他颤抖的睫毛、白皙的皮肤…
他哪怕在经历前面了个把月的农活后黑了一点,但不过只是在家捂了两天而已,现在居然又白了回来!!
*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寇松并没有只像个木头一样杵着,他也尝试托着江逢秋的脑袋,开始试探性的回吻。
江逢秋呢,他那时候的感觉更难以形容,原本只是想着亲一下就退出,就像上辈子寇松偷亲自己那样,结果……
结果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亲嘴,又没什么经验,仅仅只是唇瓣磨蹭了一会儿,两人的耳朵都红得滴血!
*
那天那晚,两个人不仅有了共同的秘密,不仅成了不可说的同谋,还第一次…亲嘴了。
说起来,当时两人搂着亲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江逢秋是大脑发热一时上头,寇松也差不多是,两人笨拙了啃了一会儿,又紧紧相拥而眠…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等到江逢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才想起昨晚两人才说过的话…直到那会子他才明显感觉自己面上的温度在逐渐上升。
昨夜在两人啃过以后,两人还另外说了一会子话,无外乎寇松说了些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又说了刚开始相处时的事儿,说他那时如何如何…
江逢秋也跟着久违的陷入回忆。
可能人在黑暗中就真的很容易放下心防吧,他们当时抱着抱着,没一会儿彼此默契的对视了几秒,几乎同时朝着对方靠近,不知不觉…又亲了起来。
夜里两人在互相抱着睡觉的时候,彼此都能清晰感受到有两颗心脏在砰砰直跳,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心率竟然还同步了。
*
第二天,一切顺利。
江逢秋先去了大队上,一个有心教一个有心学,再加上活儿本来就不多,很快就学会了。
无外乎就是在固定的时间,去底下几个小队看一看各自的情况。看他们自己分配的任务有没有完成,根据完成度来计工分。
江逢秋的字很好看,工工整整,一目了然,这一点让大队长很满意,他带着江逢秋去转了转各个生产小队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他更加了解了上林村的地形地貌,一边认真听着队长讲话,一边暗自记路…
*
“那行,今天先就这样了。”队长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还说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在办公室里休息。
队长:“小江同志啊,你休息的时候也可以把课本拿来,在这边复习的…”
江逢秋:“嗯嗯,好,我知道了,谢谢陈队长…”
*
因为事情比想象中要少,所以那天从大队回去的时间也比江逢秋预计的要早一些。
他回去的时候,寇松晌午饭都还没做好,他那会子正在洗锅呢,突然被江逢秋从背后抱住,他无奈的笑:“我在洗锅呢,你这样抱着,我要怎么洗呀!快松开,一会儿抱啊。”
江逢秋没放开:“今天中午还是吃洋芋饭吗?”
寇松嗯了一声:“估计还要一会儿,你要是饿的话,你去柜子里拿点饼干吃…”
他说的柜子里的饼干应该就是前一天赶集的时候,在集市上买回来的那一包桃酥。
那个也不便宜,在这个偏僻又物资匮乏的小村子,好些孩子过年才能吃上一小块呢。
江逢秋噔噔噔去柜子里找到了那包桃酥饼,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小心点捏着去了厨房。
他自己咬了一口,又递到寇松嘴边要他吃,在给他吃的时候,一边还要拿手接着掉下来的渣渣。
寇松咬了一小口就不肯再吃了:“好了好了,可以了,你自己留着自己吃吧,我这边要做饭,好不好?”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才捏捏他的脸:“快去玩吧,去玩吧…要是不想玩,你复习一下也行,反正等饭好了再叫你…”
江逢秋:“哦”
*
江逢秋去复习了,再他刚写完一张往年试卷的第一页时,外面的寇松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两人一起吃了饭,又在约定的时间去了之前约好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很大的苞谷地,寇松在地里,只江逢秋先一个人去谈的。
仅仅一天不见,那个眼镜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惨兮兮的,眼镜这下不止眼镜腿歪了,就是连镜片都有了两道细小的碎痕。
“你这是……咋了?”江逢秋看着他空荡荡的衣服,犹疑的问,“你这是被没收了还是卖完了?”
卖完了不太可能,如果他真的靠自己卖完也就不会来见他了。没收了也不太可能,如果人赃并获,他又是外地人,不会只没收这么简单。
“没有没有…”那人焦急的用普通话说着他昨天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天在和江逢秋分开以后,他还是不死心,想自己去街上试试,结果被街上的管理员发现了,直接要搜他的身,还好他装肚子痛,跑了。
江逢秋:“然后呢,没了?”
那个外地眼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我害怕再次没抓到,就把东西先藏了起来…”
江逢秋:“那你眼镜怎么坏了?”
说起这个那人似乎更不好意思啊,支支吾吾说是跑的时候摔到了。
江逢秋:“……”
*
那天他和对方完完整整的聊了好一会儿,知道了对方叫葛程,今年的确不大,刚刚二十岁,的确是外地的,华中那边过来的,还挺远…
当然,除了个人信息,也终于知道的葛程那些东西的来路的确是从一个食品厂里流出来的…
他爸以前是里面的小干部,手底下掌管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部门,人情往来什么的,总会有人以各种方式给他各种塞东西,因此家里的各种零嘴就没断过…
后来厂里出了一场火灾,他爹为了救人,没从里面出来。虽然厂里给发了一面锦旗,也给赔了不少钱,但是家里的顶梁柱却是回不来了。
他妈天天在家以泪洗面,于是葛程就觉得自己现在也不小了,应该当起这个顶梁柱,顶起这个家。
而他以前也看到他爹做过这种,他感觉很简单,自己一定也行,所以…
江逢秋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对他人的家庭和个人行为作出评判,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怎么会想到来西南这边?”
*
江逢秋的老家其实是华东那边的,也算是和华中挨着地方,但位置上比华中离西南的距离还要远一些。
但葛程大抵以为江逢秋是本地的,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江逢秋却直接替他说了出来:“因为西南这边是最穷的?”
西南是几个区里最穷的,发展也比别的地方慢。大部分人一直都有一个误区,觉得越是穷的地方,物价应该越低,实际上…恰恰相反。
落后地区如果与发达地区获得商品种类完全一样,那么在价格上,必定会比发达地区物价高一些。
原因也很简单,由于落后地区生产不足,交通不便,这种成本一定会加到商品上,物价自然偏高。
不说服装,就光就零食来说,外面就有不少五花八门的种类,各种饼干,爆米花,但是西南这边却始终只有那么几样…
对于那边的食品厂来说,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的淘汰品,是不能卖的次品,是员工可以偷偷拿的,但拿到这边就是争抢的走俏货。
*
“嗯,大概就是这样…然后我爸虽然走了,但我还有好多亲戚在厂里工作,好几个叔叔和婶婶,拿点出来不算什么…我就想卖点,但…”
葛程抓了抓头发,把他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抓得更乱了:“啊!这比我想象中要难卖多了…”
江逢秋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接着又转身朝着后面的苞谷林里喊了一声:“寇大哥,你出来吧…”
葛程被这声吓到了,警惕的盯着发出声音的位置。而江逢秋见状,还温声安抚了几句:
“没事,这事儿就咱们两个人肯定不行的,当然也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帮忙啊…”
寇松过来了,大抵是他长得不怎么和善,葛程看起来似乎有点怕他,往主动江逢秋的方向偏了偏。
*
“嗯……你就接着刚才的说,你大概那边能拿多少量,然后具体都有哪些?又怎么运过来?”
“运过来倒是简单,每个月我叔都会出一趟车,我可以搭他的顺风车,但因为他也要运东西,也拿不了多少,至于有什么?”
葛程轻蔑一笑,回答得很骄傲得很:“东西的话,除了食品厂里的面,油,糖,我大婶在纺织厂能顺点错版布…我二婶在供销社,那边好多东西,你们这儿都没有吧?”
江逢秋点了点头:“的确。”
葛程又继续说:“这次我第一次过来,不知道这边什么好卖,就随便拿了点,想着先试试水…我看这边都没人穿皮鞋,要不下次拿点过来新样式的过来?”
寇松摇摇头:“卖倒是能卖,但是得有销路才行,那个听着都很贵,这边的百姓很少有人能买得起,就算买了,也没有什么场合能穿…得去县里里,估计才好卖点,但我对那边不太熟…”
葛程瘪着嘴:“那怎么办?”
江逢秋揉了揉眉心:“这样,咱们先把你这次拿来的这些脱手,看看哪些好走,然后再商量……”
葛程一脸茫然:“走?”
江逢秋在心里叹了口气,葛程说他爸以前私底下搞过投机倒把,但没教过他,看来应该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
“走,就是卖的意思。”江逢秋耐心解释,“好走就是好卖的意思,不好走就是不好卖。以后记住,在外面的时候不能说买和卖,得说暗话……”
江逢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家以前有人做这方面,我知道点…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怎么走,你记得吗?”
江逢秋起初听葛程说什么父亲出事了,家里塌了什么的,很容易就联想到了自己,还对他多了几分同情呢,后面越听越不是…
起码他的那些亲戚们还会帮衬他们孤儿寡母的,并不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连这次给他运东西都没收什么钱,东西也是白给的,等于是葛程不管卖多卖少都是他纯赚。
起码他的运气还算好,第一次就遇到了自己。不像他,当初可是不知道被坑了多少次……
所以…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葛程:“我叔还不知道我想弄这个,我说的是我这边有朋友,然后给他们带的,没说我要投机倒把…他说这个太危险了,不让我弄…”
江逢秋这时候叹气都懒得叹了,他看了一眼寇松,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嫌弃。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他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城府不怎么深,这样他和寇松之前准备的那些各种试探就可以不用了,也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对大家都好。
鉴于还是江逢秋最先和清了葛程接触的,最后还是他清了清嗓子,说到了最关键的要点:“我们来谈一下分工,和利润的分配吧。”
*
三个人那天在那片苞谷林的谈话在当时的三人看来只是一次隐秘的,再寻常不过的谈话而已。
而过去好多年以后,在其他人外人眼里却不是这样,那一次的会面奠定了三人以后雏形以及基础,谁能想到某个名声赫赫的大佬以前会是这个样子呢?
总之等年事已高的葛程再度回想起自己这会子的,依旧还是忍不住的感慨说,直自己那时候运气真是好啊…
当然,那都是很久的事情了。
未来会如何,江逢秋暂且还不知道,他只是知道那天他心情很好。
在那天谈完事情回家的路上,两人经过一片片梯田,江逢秋在前面轻哼着一首轻快的小调,寇松跟在他身后。
江逢秋:“寇大哥。”
寇松:“嗯?”
江逢秋:“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前小的时候吧,有个算命的给我算过命这事,我跟你说过吗?”
寇松:“没有。”
江逢秋:“行,那我现在和你说说吧。记得那会儿还是过年呢,那个算命的看了我的手相还有面相,说我以后有个贵人在西南方。当时好多亲戚都笑,说那地方穷得很,我当时也不相信,结果…后来我真来了这里,还遇到了你,我现在突然有点信这个了。”
虽然才仅仅只是谈成了初步合作,但江逢秋能够感觉到,这次他一定能赚到钱。到时他边赚钱边备考,等明年参加高考时,就应该已经攒下一大笔钱了,到时候就带着寇松……
江逢秋光想着这些,脚步都愈发轻快起来,他实在太太太高兴了。不过在高兴的同时,过去失败的经历又提醒着他不能太得意忘形…
所以,寇松一定是他的贵人吧?
江逢秋如此斩钉截铁的想着,说出来的语气自然也是笃定的,结果话音刚落,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江逢秋:“你笑什么?”
寇松:“他估计也不知道你真会来这边吧?我又哪里是什么贵人,你才是我的贵人啊…你看,你到我身边来了,咱们现在不就……”
后面的话,可不能在外面说了。寇松含含糊糊的压着嗓子:“总之…就算真有这个一个贵人,也应该是你…”
*
两人那会子边往家的方向走着,边说着,因为谈的事情比较特殊,说到后面他们几乎挨着一起走的。
就刚才的分成问题,葛程那边又是出东西又是出运输,他自己还说他能负责卖,而江逢秋和寇松几乎属于空手套白狼,其实葛程的分成应该是最高的才对…
但……谁让江逢秋心黑呢?
他第一次见面就言语中对他故意吓唬葛程,再加上之前差点有被抓的经历在前,还有对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恐慌,最后让葛程以为他不靠他们就卖不出去一样…
当然,也有葛程没经验的关系。
他的东西有他家里剩的,有厂里的亲戚偷拿的,运输是他叔送的,太顺利了,所以他对那些东西没有丝毫认知,反而怎么安全的卖出去才是他最头疼的问题。
而江逢秋表现得那么镇定老练,为他们两个人分配工作,制定特殊的暗号,看起来就很可靠,所以关于最后的分成,他是真打心底里觉得非常高兴…
本该拿最大头的葛程就在那样的氛围下,硬生生弄成了只多一分。葛程四,江逢秋和寇松各分三分。
*
“你不要觉得我心黑,他如果真遇到别的什么人,分的只会比这更离谱…”快到家的时候江逢秋又解释了一句。
他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就遇到过。
“而且他那样的,一看没有经验,迟早被抓,我起码还答应好好带他,好好教他的,他应该……”
江逢秋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他想解释自己刚才在分成问题上,在面对利益的那一瞬的贪心,但似乎越描越黑了。
“算了,我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好人…”江逢秋懒得解释了,他本来也就不良善,假如他真的那么善良,上辈子也不会把寇松的全部积蓄一声不吭的…
“我没有觉得你心黑。”
一旁之前沉默不语的寇松这才开口,小声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只会给他三甚至二,因为那时候他很被动,并且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残品次品,他认为没是什么用的,那就按照他的认知来呗,而且…”
*
两人说到这里时已经到家了,不过在看到他们院门开着以后,寇松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脸色陡然的沉了下去。
他们走的时候,门的锁扣明明是拉上的。在乡下地方,门拉上就代表屋里没人,是不可以随意闯进去的。
结果现在大开着,说明……
江逢秋也看了一眼,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了猜测,更别说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自从他之前在田里干农活晕倒那一次以后,江逢秋好久没有看到过寇松身边那群亲戚了,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今天看到大开的门,心里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江逢秋抽空撇了一眼一旁寇松的脸色,非常差劲。
他率先走进大开的大门,江逢秋落后一步,但也还是看到的寇松某个亲戚的孩子在满院子追他们养的鸡。
寇松几步上山把乱窜的鸡捉住,又重新放进栅栏,就这么一直死死盯着那个小孩:“谁让你来的?我让你来我家了吗。”
被盯住的小孩还流着长长的青鼻涕,被一个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大人凶了,下愣了,鼻涕都忘了吸回去,滴落在了脏兮兮的罩衣上,然后…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嘶——
那声音刺耳得江逢秋都皱起了眉,而那样尖锐的嚎哭声当然把屋内的大人引了出来,那是一个面相看起来很是和善的大婶子…
*
当然,只要她一开口,语气和神色就会完全暴露所谓面相和善都是假的,仅仅只是看起来和善,实际并不怎么好相与。
那是寇松的二嫂子,这可是个厉害人物,江逢秋哪怕不记得她的名字,却依旧还记得她的声音和她叉腰骂人的样子。
寇松在家里排第四,顶上有一个大姐,有两个哥哥,大姐已经出嫁了,就嫁在隔壁村,二哥和三哥也已经成家了。
两个哥哥当中,二哥成天在村子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又精又滑,平时很少碰到。
家里只有三哥读了点书,虽不多,但好歹也念到了小学三年级,大抵觉得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于是成了窝里横,对外好说话,对家人皇帝附身,唯一胜在很会讨父母关心,有什么都紧着他。
至于两个嫂嫂中,江逢秋对二嫂的影响是最深刻的,毕竟也算常客了,每次来家里都想顺点这个顺点那个,问就是你难道不管你亲爹娘了吗?
江逢秋对三嫂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唯一一次的印象是在农忙时在地头里遇到她,可能是被她丈夫打了,眼睛青紫,露出来的手臂也是…江逢秋当时想问几句,对方却惊恐的跑开了。
的确是有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一幕闹剧了,江逢秋还饶有趣味抄着手看寇松的二嫂开始她的胡搅蛮缠。
寇松的两位亲爹娘是住在二哥家里的,所以二嫂或者二哥每次来拿什么都不说是自己要,都说给寇爹寇娘拿的…
但……江逢秋的目光在寇二嫂手中的袋子上多停留了几秒,真的有点眼熟啊,似乎是他今天早上出门时还没吃完的半袋小麻花?
对方很明显也知道了,先是心虚了一下,很快又立刻理直气壮的插着腰嚷嚷起来:“好哇!!你自己都吃起这么好的零嘴了,都不知道给你爹娘拿一点…”
江逢秋:“……”
到底是给两位老人还是给你小儿子啊,你儿子唇边还有饼干炸呢。
其实…就按价格的话,前两天赶集的时候,寇松还给他买了好些别的零嘴,各种口味的水果硬糖,甜咸小麻花,其中罐装的桃酥饼是最贵的…
不过她应该找不到,因为这些稍微好点的东西,平时都被放在带着单独大锁的红木箱子,至于她手上那个小袋子是他白天拿出去又忘记拿回去的…
一点小麻花也不算什么,江逢秋不怎么爱吃辣,给她也不算什么…
不过寇松特别特别生气,直接黑着脸上前把那袋子零嘴从她手上夺了回来:“你干什么?这不是给你买的!而且,我不是说过不让你们过来吗?这个月的粮我已经给你们送过去了……”
“什么你来你去的?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大没小…”二嫂顾左而言他,“你才拿过来多少点,根本不够吃!”
*
当然不够吃,二嫂一共生了三个,加上她和那个游手好闲的丈夫,再加上两个老人,这就是七张嘴巴吃饭了。
倘若他们一家都勤勤恳恳一点,再加上寇松每月给的两口人的粮食,其实是能够过下去的。但寇松二哥在村子里懒汉的程度和以前的江逢秋是不相上下啊。
现在江逢秋是突然改性了,可他二哥可没有改,连之前农忙时都是慢悠悠的…一个大男人隔天出一个半工,要笑死人。
二嫂当然也知道,但是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啊,她又开始嚷嚷着寇松之前拿的那些根本不够,说寇松爹娘早就吃完了,难道他这个当儿子都要看着他们挨饿吗?养他这么大一点简直没得祥…
寇松牙关咬得更紧了。
别说他了,就是江逢秋都听不下去了。虽然他并不是这边的人,但是也还是时不时听到过一些关于寇松以前的事情。
好像是因为他小时候没有两个哥哥嘴甜会哄人,所以不怎么讨父母高兴,还曾经因为太穷,想过把他卖了来着…
寇松很小的时候就天天给家里干活,挑水,背柴,打猪草。没分家前挣的所有工分都是给家里的,他一分没有,分家后,现在的房子也基本是他自己修的…
分家根本没分到什么东西不说,那时孝道很重,尤其农村,非常压人,所以寇松哪怕分家了也不能不管父母。
寇松每月另外给父母十五斤粗粮,搭配上一些红薯土豆之类的杂粮,就两个老人,这些明明是够的,但还是被说养得没祥。
在当地话里,“养得没祥”是没出息的意思,也有养你没什么用的话头,江逢秋看着寇松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走过去安抚的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以前就是这样,寇松的二哥也知道寇松从来不会对女人动手,所以每次就让他妻子出面,他在后面当个缩头乌龟,每次都等他妻子拿了东西才慢吞吞的出现…
这次也是一样,寇松的二哥估摸着他妻子应该已经拿到手了,这才慢悠悠的从门口出现,想和以往一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但这次不一样了,寇松在他们一家离开时注意到了二嫂小儿子手里捏着几颗亮晶晶的糖果。
那是他给江逢秋买的,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吃一颗,现在已经被剥开了,就算拿回来,也不能吃了。
想到这,寇松的脸色更差了,连他二哥当时说什么都没听清楚,直接揍了上去,两个兄弟打了起来,一旁的二嫂又开始嚷嚷起来,那个小鼻涕虫又开始哭…
而江逢秋…别说拉架了,他甚至还偷偷给寇松塞了一根棍子:“来,用这个。”
第63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8
当然,就算江逢秋给他递棍子,其实寇松自己手下也有轻重,不会打出一个好歹。更何况,寇松的二哥是个精明油滑的,怎么也不可能站着让打啊?
估计是看这次寇松是真生气了,他二哥这回都没像之前那样打打感情牌,连忙拉着妻子儿子跑了。
别说,那样子还有点好笑。
“好了,就那几颗水果糖,柜子里不是还有一把吗?”这话由江逢秋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居然是他来和寇松说这个,“不是,你怎么那么生气啊?”
“你说过你挺喜欢那个味道的…”寇松烦躁的抿了抿唇,“下次要给门加一把大锁了,还有院墙也要多修高一点。”
江逢秋嗯了一声,又另起了一个话头:“你刚才那样,估计过几天,你本家那边…”
*
就刚才寇松那番举动,后面可能会发生哪些事,别说寇松了,就是江逢秋这个外人凭借以前的记忆都能猜到大概。
他二哥那样的人最是精明,有了矛盾不会当面说什么,只会转头去找他们本家哪里够长辈搬弄是非,添油加醋…
包括之前在田间用嘲讽的语气说江逢秋是“小老爷”那个也是寇松本家的人。
有些人之所以排斥江逢秋,除了因为他是外乡人外,最重要的还是自从他来了以后,他们就很少能再从寇松这里拿到什么东西了。
以前寇松是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多了一个人,他就要考虑更多了。例如小秋挑嘴,吃食被拿了他吃什么呢?孰轻孰重,寇松当然选喜欢的人。
本家,宗族,祠堂,村里大部分人还是比较看重这些的,但究其根本他们聚集在一起也不过就算抱团取暖而已,对于看重的人会极力融合进去,但只要不在乎他们,其实他们对寇松也做不了什么…
就算寇松和他们闹了矛盾,以后不能进祠堂又怎么样,最严重的也不过把他从族谱里去掉,那又怎么样?
*
寇松本身就很少受到来自族亲的恩惠,这会子听到江逢秋说起他们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我不稀罕进那个祠堂,他们也没把我当家人,何必呢?”
寇松边说着边去厨房检查了一下
因为知道他们本来有一些手脚不干不净的先例,所以寇松要就习惯什么都放在橱柜里,出门时还把柜子锁起来的,厨房里也就没丢什么东西。
江逢秋是跟着后脚进来的,看到寇松表情虽比刚才好了一些,但眉头依旧皱着,嘴唇抿着:“今天这事也给我提了一个醒,咱们明天早上拿到那东西不要放屋里,咱们在后屋挖个地窖吧?”
江逢秋思索了一下:“我之前就想和你说这个来着,记得年前你不是说挖个地窖然后好存储东西吗?后来因为有事,挖到一半就没继续挖了,咱们可以夜间轻手轻脚的继续挖……”
寇松点点头:“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来弄就行…你饿了吧?我去弄点饭,你去复习吧,好了我叫你…”
*
那天夜里,江逢秋和寇松依旧如前一天晚上那样紧紧相拥着,哪怕那天并不是特别冷,甚至稍微还有一点点闷热,但两人谁也没有放开谁。
睡觉之前,江逢秋想起白天葛程说过的那些话,还略感慨的说了一句真羡慕啊。他是想说羡慕葛程那些亲戚不是像他家又或者寇家这样总想敲骨吸髓的…
寇松却不知道理解了还是没理解,他拥着他的力道愈发重了一些,又轻轻低头吻在他的发顶:“你之前有段时间说想回去,看你最近都没怎么提了,等你考完试后,我就陪你回去看一趟…”
“再说吧。”江逢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你明天不是得出早工吗?我大概十点的样子会来田里记一次工分,嗯…中午葛程还要来送东西,到时候我去拿吧,先看看具体多少,然后后面几天就可以按照我之前说的那个法子开始往外走了…”
寇松嗯了一声,看着江逢秋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强撑着精神和他嘱咐明天的事儿,他轻轻叹了口气:“不早了,你就别操心了,快睡吧…”
江逢秋闭着眼睛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没头没尾的开口了:“你哥嫂那边,看今天看我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我要开始负责记工分的事儿,哼…等他们俩明天上工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嗯…而且…而且,嗯…你不要担心,我肯定会给你记满工。还有…咱们现在才是一家人,他们说什么,你都……”
江逢秋那时候实在是太困了,脑袋晕乎乎的,说话也含糊不清,逻辑混乱,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等寇松低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
黑漆漆的房间里,寇松轻手轻脚的将怀里的人拢了拢,无声的笑了,不是因为所谓的“满工”,只是因为他话里话外的维护,因为他说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是如此直率的坦诚的表达“无论怎么样,我就是站在你这边,”再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要打动人心了。
寇松:“小秋……”
*
关于自己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说的什么话,第二天起来的江逢秋早就忘了,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奇怪,寇松昨天心情都还那么差,怎么早上起来又如此高兴了?
“看我做什么?”
寇松那会子早就收拾好了,换了平时出工的衣服,带了喝水的水壶,手上还拿着一顶遮阳帽,正坐在门槛处换鞋。
“你不用那么早起来,你可以回去稍微睡一会儿,起来之后看看书,然后再去大队办公室…”
毕竟那会子不是农忙时间,连寇松出工都没有那段时间那样非要紧赶慢赶的了,更别说江逢秋了,这时就算是稍微晚一点也没事的。
他们昨天原本说好的是寇松先出门,江逢秋在家里休息一会儿,然后在慢悠悠自己去大队的办公室里,但看着寇松穿好鞋子出门时,他还是下意识喊住了他:
“诶,你等等我,等我,我现在收拾收拾我的卷子,我给你一起走。”
江逢秋一边往里屋跑去,一边对外头的寇松解释,“我觉得我就算早一点去办公室那边也可以,在那里做做点题整理整理资料也行…”
寇松:“嗯好…”
两人一起出门,一路走一路说着闲话,很快到了分岔路口。一个要往今天干活的田间地里去,一个要往生产队的办公室,不能再同路了。
“快去吧。”寇松对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略调侃的笑,“你不是说十点多的时候还要来检查嘛?我等你来检查啊…”
听到这话,江逢秋脚下的步子才又快了一些,他也跟着对寇松挥手:“好好干啊,不许偷懒!”
*
他所在的办公室是个方方正正的小房间,靠窗有台朱红色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张透明的玻璃,底下压着一些报纸。
身后的一面墙是整面文件柜,里面放着事关上林村的各种资料及各种手册。而旁边的墙壁则挂着一些奖项等等。
江逢秋要做的事情并不多,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每天拿着笔和本子田间地头挨个挨个小队的视察两遍,在自己以及社员的工分册上,记录下他们当天的工作情况。
在什么时间干了什么活,又得多少公分,这些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干的活不一样,每个人的公分也不一样,重的活高一些,轻的活低一些。
手册一共两本,一本由社员自己保管,另一本则是总册手册,只在计分员手里保管,等到年底时,那些本子对账,根据工分领粮食呢。
江逢秋坐在办公桌上翻看了一下以前的记录,尤其是着重看了一下寇松所在的小队,他几乎从来没有旷过工,也没有缺过席,只要出工必是满工。
真是踏实肯干啊…
江逢秋感慨着。
*
江逢秋看完工分总册,又复习了一会儿,中途大队长来了,他来的那会儿江逢秋正在草稿纸上解一道数学题。
他凑过来好奇的看了一眼,看到草稿纸上画着三角形,里面有英文符号,里面还有各种线条,就问了一句这什么?
江逢秋都还没回答呢,他就自己拿起了江逢秋之前的废旧草稿。
那上面的题目还是寇松之前去别村的老知青那里找来的试卷,江逢秋将其誊了下来,自己没事的时候做一做。
“已知aac的三内角大小为等差数列,额……什么什么,求角abc的大小……嗯,又知定点C的对边高等于…求…嗯…”
题目里一些符号队长没学过,也看不懂,不知怎么念,本来还挺好奇的,最后还是悻悻放下了,顺嘴又问起了别的事:“对了,上午有没有人来找你请假?”
“哎,的确有一个。”
江逢秋翻出册子给大队长看了一眼,
上面的请假人名字,请假时间,包括事由等等都写得非常的清晰明白,比上一个记得清楚多了。
嗯,写的挺好的,挺好的。这样我就放心了。”队长离开时还夸江逢秋,说不愧是读过那么多书的知青啊之类的话。
江逢秋也没有任何骄傲自满的表情,只是浅笑着点头,谦虚的说没有没有。
*
中午的记分视察还是队长陪着江逢秋一起的,主要是看他适应的怎么样。可能是看他做的还行,下午就没有陪着他一起了,急匆匆进城开会去了。
等生产大队的队长走后,下午就只有江逢秋一个人拿着本子和笔去看情况了。
一路上江逢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不管以前如何在背后说他的村民,那会子都笑嘻嘻的和他打招呼。
记得到寇松那边的时候,江逢秋并没有特意去和他聊天,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寇松现在的样子。
他那天一天的活儿都挺重的,负责开一块荒地,他热得后背都是汗。江逢秋低头看了看本子,又看了看已经翻开的地面,确定原定的任务目标也早就完成了。
“天气这么热,适当的休息一下吧…”江逢秋站在田埂边,看上去就像是在对所有干活的人客套关心一样,实际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最边上的寇松。
寇松当然也注意到了江逢秋的目光,但他也并没有冒然上来和他搭话,也没有像其他少爷一样和他热情的套近乎,只是趁其他人不注意不动声色对他点了点头。
等到记工分时,小队的社员门挨个挨个把身上的工分本本交给他,江逢秋挨个挨个记录,基本上都给了满分,只有其中一个社员,因为年纪问题,只有七分。
农村的汉子好多都不认识字,但还是看着自己工分本本上面的方块字笑嘻嘻的说,夸江逢秋写的工整好看。
*
记录完这个小队的公分后,江逢秋还要继续前往下一个小队。中途并没有出什么事,除了寇松的二哥觉得他公报私仇外,其他人都觉得江逢秋是在秉公办事。
这能怎么办呢?谁让江逢秋偷偷在旁边抓到了他不仅自己不干活非强迫让另外一个社员帮他干,一直等到江逢秋来记分时,才装装样子的做两下的现成呢?
江逢秋当时也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听着辩解,等着他狡辩完了,这才慢悠悠的说其实他早在旁边一直看到了。
然后在他脸色惨白重,拿笔在公分本上记下了旷工两个字,又把本本还给了他,状似贴心的说了一句:“下次不要这样啊,我也不想针对你的。”
*
其他几个社员本来就看不惯寇老二了,当然不会对江逢秋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指责,就是只有当事人寇老二挺不高兴的…
他看着江逢秋要走了,嚷嚷了一句他以前不也是这样?寇松帮他干活,他就在家里躺着玩,不也一样半斤半两的,自己至少还出来了,不知道威风个什么…
江逢秋原本走出去几步的步子瞬间停住,转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寇老二,以及看热闹的社员们:
“是的,没错,关于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我的确不否认,我以前这样的行为的确不太好,我现在也在努力的改正…”
江逢秋并没有回避否认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而是直接承认了,这让寇老二和一众社员都愣住了。
他说的太诚恳了,再加上之前农忙的那个把月,江逢秋的改变也是有目共睹,渐渐的,也有其他社员开始为他说话。
“话不是那么说的,主席都说过,人是革.命者,不是神仙,吃五谷杂粮,会犯错误也很正常。重要的在于知错而改,就还是好同志…”
“就是就是就是…”
“明明就是自己不干活,还坏人家小知青同志的名声,自己以前给原来的那个天天送礼,不干活也记个半工,现在小知青知青按规定办事还不高兴了…”
不满的寇老二的人大有人在,只是以前没说出来而已。现在寻着这个由头,通通吧平时的不满宣泄了出来,你一句我一句中,寇老二的表情越来越差。
不过,这和江逢秋有什么关系呢?
*
晚上回去之后,他特意把这件事情绘声绘色的和寇松讲了一遍,包括当时寇老二的脸色,还有周围人都说了什么…
一旁的寇松也唇角带笑的听着,看他说到口干舌燥时,还默默的给他递过去了一杯早就晾干了的温白开。
江逢秋连着大口喝了两口,嗓子这才润了一点。至于搪瓷杯里的水嘛,当然依旧是甜滋滋的。
“对了,下午我在去记分的时候,顺便把东西拿回来了,还不少…”江逢秋抿了抿唇,“我等会儿带你去看看…”
寇松:“嗯,好。”
因为严厉打击投机倒把的关系,因此这种事无论是买的还是卖的,没有哪个不长脑子的人会过于声张。
江逢秋给葛程教的法子就是去集市的时候,身上最好不要带东西,先找好目标客户,和对方谈好价格,真正交易的东西和钱在另外约定安全的地方给…
如果想再保险一点的话,可以多带一些自己做的农产品,这些东西是允许农民自己交易的,也可以用来掩人耳目。
方法二虽然麻烦一点,但很保险。
而寇松嘛,他自己本身也找人买过,再加上他是本地人,天然就会更容易获得信任,经过前两天观察后,他已经可以精准的说出上林村上哪些人可能会需要哪些东西…
他的话,可以借口是他某个朋友在弄,然后他来做这个中间人,也可以说是自己曾经买过,可信度也更高一点…
葛程那天大衣里的那些小袋小袋的果然是他自己分装出来的,而其他东西虽然不知道他平时都放在那里,但反正拿过来的都是一大袋一大袋的。
而除了那天江逢秋看到的,他还有一些别的,有几条大前门的烟,有那种小块小块的绿豆糕,有麦乳精,还有一些他们那边的新样式的发卡,各种江逢秋叫不出名字的小零食,还有看起来颜色很鲜艳的崭新布料,甚至还有点全国通用的粮票、布票、肉票点心票鸡蛋票等等…
东西还挺杂的,几乎满满当当的堆满了新挖不久的地窖里,也因为葛程带来的东西比江逢秋想象中还要多得多,因此还有许多更多放不进去,只能摆在一边。
记得江逢秋下午去约定地方,还看到葛程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地里的样子,说是怕被发现,他自己一个人一趟趟搬的…
而同样的,江逢秋也怕被发现,也是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几乎也是和寇松一起悄悄的走小路把东西搬了回来。
其中值钱的就是除了麦乳精了,江逢秋以前家里也有,这候见到还有些感慨。麦乳精的罐体是一个圆形铁桶,可能是别人送的礼,如果在外面买的话得四十多一罐,可能都还买不到。
而在那个猪肉才六七毛一斤时候,这东西四十多的确算是奢侈品了。
*
江逢秋粗略算了一下,这些东西按市场价价卖出去,怎么也有个二百多接近三百,而他和寇松一人三成,一人八十,两人就是一百六,这是一笔很大的巨款了。
寇松在队上干一天活,按满工十工分来算,也不过最多五毛,如果那年天气不好,收成差,可能一天5毛钱都没有。
一个月也不可能天天都出工,除去农忙时,在每礼拜当场那天队里也会休假,而当场也就是说的每周赶集那一天。
除了四天的赶集,如果要是再下下雨什么的,一个月能有个十一二块就不错了。这还只是一个壮劳力的收入,如果是妇女或者半大小子,每个月可能就几块。
农村之所以喜欢多生孩子,就是因为多一个孩子也就添一双碗筷的事,但孩子长到十一二岁就可以为家里挣一份工分。
一位勤勤恳恳的农民一个月也不过十来块,但这些东西,卖掉就可以赚到大半年的钱,两个人一起就是一百多,都能买一辆自行车了。
一时之间,寇松和江逢秋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
那天以后的小半个月里,江逢秋和寇松看着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实际上两人在偷偷的、极为隐秘的做着同一件事。
江逢秋一点都不担心寇松,因为他哪怕在没赶集的时候,就只是靠平时里出工,都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卖出去好多。
他主要是担心葛程那个,于是特意嘱咐他如果演技不好,可以不用直接说自己给别人介绍,可以和自己一起演戏。
尤其是赶集那一天,那一天的民胜镇人是最多最多的,周围约莫七八个村子包括周围镇上的人都回去。
那会子又是农闲时节,之前忙活了那么一阵子,这个时候来赶集,多多少少都会有种犒劳自己的心思,会买一点的。
而去哪里的地点也很重要,要去那种供销社外面,尤其注意那些脚步踌躇,想进又犹犹豫豫,面露难色的人。
不需要主动去和对方搭话,只需要在他旁边,以他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演一出戏。两个人一个演想买某某油,但没票,另一位要左看右看,悄悄的说自己以前如何如何,另一位大喜,决定现在就去…
十有八九,那个人听到这里都会主动过来搭话,只要他在问就上钩了。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安全地点,给钱在一处,交东西都在外面的一处林子里,全程见不到人,上午给钱后会告诉他下午去哪里拿,下午直接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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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进展比江逢秋想象中还要容易,甚至还出现了第一个顾客交易完还会介绍朋友来的情况发生。
当然,这一切同时也是偷偷进行的。
能这么顺利,也有江逢秋实在低估了其他老百姓的需求量了。
那时许多东西都限购,普通人想买都找不到地方,再加上也不敢,而他们卖的又不是特别贵,一个礼拜就卖完了。
在第二个赶集日,还出现想买但没了的情况,而赶集日的当天深夜,三人偷偷在房屋的后面进行分账。
最后每个人身上的钱合在一起算总账,发现比最开始预计的要多一点。
这还得取决于江逢秋第一个否定了葛程要卖得比市场价低一点的想法。
按照葛程的说法,他觉得那些都是瑕疵品,所以价格卖低一点,才好卖。
但江逢秋不这么觉得,他觉得一来别人也不觉得你这个是瑕疵,如果卖比市场价低,反而会被怀疑东西有什么问题,还不如直接按市场价走,哪怕比市场价高一点点也都是非常正常的。
后来的情况也证明了江逢秋的观念。
在前面两周里,关于两罐麦乳精的售卖方式也有一点点争议。
因为这东西是密封的,葛程并没有选择分装,他觉得卖也要一整个卖。而江逢秋想了想,说其中一个整罐出,另一个他想试试别的法子。
他知道许多人做梦都想尝一尝麦乳精的味道,但一罐48的价格太贵了。
所以江逢秋的办法可以买小袋的50g或者100g,让那些想买但又拿不出不起一整罐钱的人尝一尝味儿。50g定价为4元,100g定价7元。
并且并不是有一个人想拆就能拆,是需要等想买的人数凑够了一罐然后再拆,再进行分配。
这样对于江逢秋来说更保险点,假如这个方法不成功,凑的人很少,那么没拆封的继续整个卖也不会损失什么。
后来…还真凑够了。
葛程算了一下整卖是48,分开两个100g,十个50g,一共一罐居然卖了五十四。而空的瓶身都还有人出两块买了,也不知道拿去干嘛,可能觉得摆着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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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共是三百零九块八毛六分。
因为中途江逢秋自己留下了一点绿豆糕,他挺喜欢吃的,所以他自己又拿了一点钱出来,就算那些绿豆糕是他买的。
葛程还摆手说送他了,不用算钱。
“不行,公是公私是私,这个你一定要分清楚,绝对不能混为一谈,不然那样就完全乱套了。”
江逢秋趁机又给葛程教了一通,而对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师傅。”
自从江逢秋开始教他怎么通过一个人的衣着言谈来判定这个人是否有钱,身份如何的江湖小伎俩后,他就开始叫江逢秋师傅,怎么也不肯改口。
江逢秋无法,只能随他。
“好,就算三百一十整来算,按我们当时划分的比例来分的,我三成就是九十三,你是一百二十四…”
江逢秋很快心算好了每个人各自应该分的钱,并且当着葛程和寇松的面点清楚了三份的钱,又才交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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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松的表情还稍微克制一点,葛程就不同了,他乐得嘴角都裂耳后根了。
在几天之前他还担心卖不出去怎么办,担心砸在手里怎么办,担心被抓怎么办。而现在…他看着手里厚厚实实的一沓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葛程甚至还觉得在前面十来天的忙活中,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主要是他们两个在弄,而现在自己居然拿最多,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等等。”江逢秋叫住了想把钱直接收起来的葛程,“就算是我是当着你的面把钱数了一遍,但你不该立马把钱收起来,你该立刻再数一遍的。”
“啊?可你不是已经数过了吗?”葛程表示不接,“那我为什么还要再数一遍?”
江逢秋笑而不语:“你再数一遍。”
葛程于是又当着江逢秋的面数了一遍,居然……差一块!
江逢秋这才摊开握着的手:“你看,在这儿,你以后可要千万注意这个,我以前…啊,没什么没什么,反正你自己记住就行,障眼法很多的。”
*
葛程还有一天就要离开西南地区,跟着他的叔回华中了,本来他以为在他离开之前肯定卖不掉那些东西呢,结果……
“镇上那家国营大饭店的店主认识我叔,还说明天请我们吃饭。你们也来吧?”葛程热情邀请江逢秋,“师傅,不想来,那我给你打包一点回来,行不?”
国营大饭店在那会子也算是消费很高的地方了,江逢秋略复杂的看了葛程一眼:“哦不用了不用了,你之前说你下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嗯,可能下下个月吧,我叔和他们的合作期限是半年左右,就接下来的半年,他大概每个月都会跟着他过来一趟,待上10天左右,但我下次不一定能出得来…”
葛程说着顿了顿,看着江逢秋放在一旁的自制小本子:“那师傅你呢,我听我叔说快恢复高考了,应该下月就能出全国通知,估摸着可能会在今年十一月或者十二月考试,各地方不一样,你要参加吗?参加的话得赶紧打条子…”
“不。”江逢秋摇摇头,“我不打算参加今年的,今年太赶了,文件流程可能没那么快,也怕过不了政.审,我打算参加明年夏天的…”
前段时间哪怕一直都在忙着走货的事儿,但江逢秋依旧没有忘记见缝插针的复习,无论是空闲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亦或是出去验工分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脑海里默默的背诵些诗词,在脑袋里进行解题,又或者掏出随身带的小本本进行查漏补缺。
这种哪怕忙着别的事也同时能够专心复习的能力,还是他上辈子学会的。
“哦,那好吧。如果我下个月能够出来的话,我就把多带一些你纸条上写的这些,是吧?”葛程看了看江逢秋给他整理的一张条子,还是按照热销程度排名的。
具体什么货走得快,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光靠猜和蒙是没有用的,还是得实际的走一走才知道。
那天分要钱,葛程就和他悄咪咪来一样,又悄悄的离开了。不过走的时候还给了江逢秋一个地址和一串号码,说是他的地址还有他家里的电话。
“嗯,好。”江逢秋对他挥了挥手,“快走吧,你还是走之前我带你那条小路,比较近,而且也不会被看到…”
*
就这样,看着葛程离开的背影逐渐消失以后,江逢秋这才对着一旁寡言的寇松道:“下次可能在这里的,应该就有他叔了。”
寇松嗯了一声。
这一批货是基本上没有任何成本的,但下一批货就不一定了,葛程那样的脑子,肯定是瞒不过他叔的。
“好的话,他叔可能也想赚一点钱,说不定会和我们愿意合作,无非就是分点钱,大家一起赚。但如果他叔不愿意冒这个险,那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寇松把江逢秋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嗯,其实我有点想他叔能够同意,如果同意的话,虽然我们的分成可能会少一点,但以他叔的能力,应该可以拿来更多葛程拿不到的东西,我们应该也能赚更多……但是,如果货量太多,光我们两个人的话可能就……到时候可能还需要另外找人合作,而人越多,风险就越高…”
江逢秋一方面想赚更多钱,一方面心里也知道这事情本来居然偷偷摸摸进行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越大。
贪念果然是永无止境的,得了一就想要二,有了二,就想要三四五六。
江逢秋在及时收手和还想赚更多之间来回纠结的时候,他的肩膀上多了一双温热的手,是寇松揽住了他的肩膀。
就仿佛是在宽慰他一般,寇松说:“就算只有这一次,也足够了。”
江逢秋看了看手里的钱,又把寇松那边的那一部分拿了过来,他们一人是九十三,两个人合在一起就是一百八十六。
因为大部分都是零钱,几毛的,几块的,最大面额也不过五块的,张数就特别多,这样看起来,就特别大一把。
好多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寇松的臂弯是宽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记得我之前不是在山上发现那个药材吗?我后面再去看看,能找到一点是一点,到时候肯定能把你读书的钱攒出来的,别担心…”
江逢秋沉默了。
*
那天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在林子里待了会儿,眼看着头顶的天色越来越暗,这才慢吞吞顺着小路回了家。
那天夜里,两人依旧一如往常般紧紧相拥着,已经完全不会有刚开始的尴尬,两人还谈到了江逢秋以后考大学去哪,
江逢秋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上大学了,你怎么办?”
寇松沉默很久很久,最后才有点忐忑的问:“我可以跟着你吗?小秋。”
第64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9
江逢秋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寇松这么说了,他上林村是一个外乡人,是迟早要离开的,但寇松这个本地人又比他好多呢?
寇松也没有比他好多少,他从小在别人口中性子古怪,不怎么说话,也因为这样被自己所谓的亲戚压榨,他未必对这个村子有多么无法割舍的感情。
就连之前的寇松自己也说过,如果没有江逢秋,他自己也在努力攒钱,有一天也会离开的,但他遇到了江逢秋…
于是他现在在离开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个前提条件,他想和江逢秋一起离开。
反正寇松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对他来说,去哪都一样,所以他才能说出想跟着江逢秋一起的话。
记得寇松的那些本家亲戚之前来闹过一次,他们总觉得是江逢秋出现以后,寇松才变了,觉得明明以前那么和谐的一家人,怎么现在就闹得那么僵?
他们没有一个人想清楚,所谓的兄弟之间不和谐,可不是因为江逢秋说了什么,只因为寇松这个让步的不愿意让步了,不愿再被吸血,不愿再吃亏了而已。
记得那天争执的时候,江逢秋也在场,他这个外人无法干预他们自己的家事,能做的也只有在那场热热闹闹的闹剧散开以后,轻轻的抱了寇松一下。
*
“我能跟着你吗?”
在寇松略忐忑的问自己能不能和江逢秋离开,他似乎是担心江逢秋拒绝,说他能自己赚钱,不会给他拖后腿…
“不过,有没有可能最后拖后腿的人可能是我,而不是你呢?”
江逢秋的视线看着头顶的黑暗,“…还有,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呢?万一我考不上呢。”
寇松沉默了两秒:“考不上就在考呗,这有什么?”
江逢秋:“……”
寇松的口气和态度都是如此自然,这让江逢秋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大抵也是因为这句话,他大脑里那根自从重生以后就一直紧绷的弦略略松了一些。
那会子他正和寇松肩并肩躺着,说着说着话又熟练的翻了一个身,把腿搭在寇松大腿上:“你说的也是。你之前不是问我想考哪里的大学吗?”
寇松:“嗯。”
江逢秋:“我想考清芜那边的大学…”
寇松:“嗯?为什么?”
对于这个回答,寇松似乎还有点惊讶,他可能以为江逢秋会考他老家华东地区的城市吧,例如那边出名的灵江市,那儿还是他老家呢。
没想到……并不是。
到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清芜。
*
“嗯,不为什么,清芜现在发展不挺好的吗?以后还会更好,还有就是…我对那地方有一点点执念。”
准确的说他上一辈子就是在清芜市底下的的某一个偏僻小镇死掉的,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寇松问他想考去哪里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清芜。
有的人在某一个地方摔倒后,就会长一次教训,以后都会尽量避开这个地方,但江逢秋不同,他哪个地方摔倒后,虽然有一点阴影,但有机会…他还要去一次。
“那好,那就去清芜!”寇松本来对去哪里都并不纠结,反正对他来说都一样,这会子当然是听江逢秋的。
“行,那就说好了。”江逢秋闭着眼睛,一点点陷入了梦乡,“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吧。”
*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在江逢秋也逐渐对于葛程那边能不能顺利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已经接受可能就赚这一次的时候……他被葛程找上门了。
或者说,不只是葛程,一起跟着的,还有他叔。葛程当时看着蔫头耷脑的,他可能想和江逢秋解释为什么这次他叔会在,但还没开口,就被他叔抢先开口了。
对方的社会经验明显比葛程丰富一些,他先是确认了江逢秋的身份,又皮笑肉不笑的表达了感谢他之前教他侄子的客套话,最后又问他现在的打算。
那天本来是江逢秋和寇松一起出门的,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东西没拿,于是寇松就又折返了,这才让江逢秋一个人撞见了他们俩。
他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回答问题,并没有很直接的说自己还想不想做这个,反正就打太极呗,总要先试探对方什么态度,自己这边才能往下说的…
而这种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寇松过来。他可能是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前面的江逢秋和对面两个人对峙着,觉得他会很吃亏,于是一路快跑到他身边…
他来了以后,四个人就形成了两对两的站位,一下子就把并不怎么宽敞的乡间小路给堵的死死的。
那会子的江逢秋虽然并不觉得寇松来能改变什么,但等身边真正站着一个人以后,心态也还是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
“这位就是葛程的叔…”
江逢秋本来还想给寇松介绍一下的,结果看到他俩似乎气氛不太对,尤其葛程他叔,表情还有些尴尬,看到寇松以后,脱口而出的一路“是你?”而寇松当时也很诧异,“是你?”
看着两人的样子,江逢秋还在心里犹豫怎么问出口时,一旁的葛程才没那么多顾虑呢,已经直接开口了:“叔,你们认识啊?”
葛程的叔点了点头:
“嗯,认识。”
江逢秋立马看向寇松,虽然没有开口,但几乎也是在用眼神向他质问,‘你认识他怎么不跟我说?’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寇松几乎完全接受到了江逢秋眼神里并没有说出口的话,“你还记得我说我之前是怎么在山里找的药材吗?就那一次啊。”
“…山里……噢,噢…有点想起来了,所以那个被毒蛇咬到的城里人就是他?”
经过这么一提醒,江逢秋想起来了,寇松之前的确和他说过,是他自己忘了。
*
那事还是在江逢秋重生前发生的,那会子的确良布料风靡一时,不仅很难难买到,本身又不便宜。
可当时的江逢秋就是非常想要一套衬衫加裤子,寇松实在是架不住他整天整天的挂在嘴边嚷嚷,就答应了他。
而他那时候也是为了这个才铤而走险想去山里头碰碰运气的,去了几次都没碰到,最后一次的时候还真找到了。
而除了找到那味药草以外,寇松说他还来附近发现了一个城里人,说对方可能也是来找药草的,但毕竟不是在农村长大的,分辨能力没那么好,找到的都是一些很相似的赝品,还被毒蛇咬伤了。
寇松在周围找了一些草药给他敷了伤口,还搀扶着他走出了林子。对方为了感谢他,给了他一些布票还有一些钱,甚至还给他送了好厚几本比较难找的资料书。
不然就寇松一个人分量的布票,是买不来的确良,也做不成裤子和衬衫的。因为当时的寇松也只是顺嘴一提,所以江逢秋也没当回事,这会子才慢慢想起来。
江逢秋的确知道这事,但没想到山里头找药材的城里人会是葛程的叔叔,而他自己更是阴差阳错的认识了葛程…
他看看寇松又看看那个自称葛建国的中年男人,目光又看着有点搞不清状态的葛程,突然感觉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乍一想觉得太荒谬,怎么会就刚好那么巧合呢?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联系?
葛程之前就说过他叔有段时间一直往返于西南和华中,而加上上林村山上有药材的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所以葛建国会进山似乎也很正常?
然后他侄子搭顺风车过来,出现在民胜镇上,又遇到江逢秋,而现在…
江逢秋打心底里觉得感慨缘分真是奇妙,并且他从对面葛建国的脸上同样也看到了尴尬和没想到的情绪。
他猜想葛程他叔肯定也不知道这事,毕竟寇松本来不爱说话,上一个月接触最多那会儿,他也都很少和葛程搭话。
而葛程如果要和他叔交代这些事,那么应该也只会着重说自己这个所谓的师傅的事,应该没怎么提过寇松…
葛程:“……”
葛建国:“……”
江逢秋:“……”
寇松:“……”
*
四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但该说不该,毕竟都是认识的,气氛陡然变得比寇松还没来之前松动了一些。
葛建国看上去像是那种经常外出跑车的,应该还是挺讲江湖义气的那种人,觉得寇松救了他,也就算他的恩人,连带着对于提出刚才的分成也松了口…
四个人又重新聊了一下合作,这回葛建国没有再绕弯子,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直接明说了他自己和妻子都是正式工,家里还算富裕,但谁会嫌弃钱多呢?
还说了他因为一些原因,他自己不能动手,也不能出面。也因为怕被发现,因此一次量也不能拿太多,太多会被发现,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但具体多少呢,肯定会比葛程之前小打小闹的那些多一些,反正他都是要拉货的,多个几包也不算什么…
之前葛建国说他怎么也要他要七成或者八成,江逢秋当时觉得太高了,但这会子他又说了五成也行,毕竟他负责供货,负责运输,甚至还能给他们提供场地。
葛建国说他在民胜镇上有间铺子的老板是他相熟的朋友,他们以后交易就可以把地方定在那儿,不过要给对方分一成。
江逢秋:“……”
寇松:“……”
那会子因为计划经济的原因,私人想要经营一家店铺是很难的,基本上店面上能看到的店铺多多少少都沾点国营。
所以…还真是非常隐蔽。
于情于理,他要一半都非常合适,甚至葛建国还可以多要一点,毕竟他也说了,假如他来接手的话,往后的东西种类只会更多,赚的钱自然也会更多。
江逢秋有点心动了,他几乎就要答应,却听到一旁的寇松开口询问:“那给那个店主的一成,谁来出?”
*
那天葛建国并没有和他们聊多久,匆匆确定完大概分成以及明后的交货地点以后就离开了。
大抵还是因为寇松救过他的命吧?他那天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爽快的答应那一成从他那出。也就是他四成,店主一成,他们两个一共五成。
这个分成比江逢秋之前想象得都要好一些,并且他应该也是看了之前江逢秋拿给葛程的热销单子,这次也就多拿了些…
记得那天葛建国离开时,还主动夸了一句江逢秋挺有头脑的,还说如果他们哪天去华中,可以去找他之类的云云。
江逢秋虽然在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会去找他,但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答应了。
*
就把他们这事谈拢的第四天晚饭时间,队里接到通知说在后天晚上有县里下来的放映员挨个村挨个村放电影。
位置就在生产大队的晒谷场里,让大家到时下了工想看电影的,可以直接去…
这个消息一出,不知多少人提前高兴起来了,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一时间都在说起这个事。
有说上次放电影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放的什么片,有说这一次又放什么,热热闹闹的像过年一样…
这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兴奋,主要还是农村的娱乐实在是太匮乏了。
所以一旦遇到这种放大坝电影的事儿,连白天下工都会提前一些,到时候家家户户搬着板凳去看,早就能抢到前排,去晚了就只能坐在后面看别人的脑袋。
可那怕这样,
依旧还是有不少人争着去看…
*
而在那样的氛围下,江逢秋也被感染了一丝丝喜悦,也逐渐想起来上一次放电影已经是农忙之前的事儿了。
基本上也是晚上放的,放的一部老片子。而江逢秋当时因为去得晚了,只能坐在后排,也看不到什么镜头…
“上一次放啥来着,我都有点忘了,好像是地道战?我就只记得噼里啪啦打枪了,那时去晚了没位置,也没看到…”
寇松也不记得了,毕竟他当时是和江逢秋一起去的,江逢秋去晚了,他当然也去晚了:“好像是吧,我第二天听他们说了些,不是地道战就是地雷战。”
“噢……”江逢秋端着碗靠在门框边吃饭,听着隔壁的叽叽喳喳要出门的声音,“不是说后天过来才放吗。他们怎么今天晚上就要去了?”
“县里的放映员今天就下来了,但今儿和明儿在前面两个村放…”寇松也端着碗在门槛另一边吃着饭,说话声音略微含糊,“后天才能轮到咱村,要是着急想看,就只能去别村跑片呗,你要去不?”
跑片就是跟着放映队的片子跑的意思,因为那会子村里很少能够看到电影,所以在看完本村放映的片子后,绝大部分人会继续跟着放映员去看另一个村的…
江逢秋刚想摇头,突然想起了他们手上又刚好到了一批那边的新式零食,而看电影又聚集了那么多人…
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寇松太了解江逢秋了,两个人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眼,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他想了想:“也行…”
*
其实在葛程离开后的后半个月里,就已经之前有过交易的老顾客从前段时间就在托着问了各种零碎的东西了…
不是家里缺了什么想买的,就是婆娘亲属有了身子想买点什么要补一补,再不济就想送人情,想送礼的…
而他们前几天已经卖了好些了,现在还剩些零零碎碎的小零嘴,江逢秋总觉得这次能走出去。
就在他俩商量着这一次要怎么才能更加隐秘把货给走出去的时候,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是在他俩刚从隔壁村回来以后不久的深夜,当时江逢秋和寇松累得不行,但又因为赚了钱精神头挺好,想着回家洗漱一下,再清算一下钱…
大约就是在他们洗漱的时候吧?王婶子那三个小孩突然鬼鬼祟祟的过来说他们几个人也可以帮忙…
别说寇松,当时江逢秋心下一跳,知道他们三个小孩可能发现了什么,但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们在说什么?”
另外两个小孩被江逢秋打装傻弄得有些懵了,还是最精明的老三直接开口,又用很坚定的语气说他们看到了,说可以帮他们,这些肯定比他们两个要卖得快些。
江逢秋:“……”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这时再装就没有意义了,江逢秋干脆问了他们是怎么发现的,以及他们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
老三说他爹娘不知道,现在也只有他们三个知道,而且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赚一点零花钱而已。
大概是担心江逢秋拒绝,最小的老三赶紧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外说,并且不仅自己说还要求另外两个哥哥也一起说…
“小江哥,我发誓,我们肯定不给你添麻烦,这段时间地里的活儿少了,我们干完家里的事本来就闲着…”
*
江逢秋当时的确有一点头疼,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
上一次他们还有葛程帮忙,而现在葛程不在参与这事了,如果光靠他和寇松两个人,那的确是有一点点吃力的。
江逢秋也想过多拉点人,这样他们也能赚的多一些,但上辈子总被骗被坑的经历让他很难再相信其他人,于是这个念头也就这么一直被耽误着…
而现在,三个打过交道的小孩似乎比成年人要可靠些,再换一个思路,小孩子的隐蔽性比成年人要高多了,几乎也没有人会怀疑小孩,说不定……
当时太晚了,江逢秋也没多说什么,说可以,但给了他们两个选择,选择一是每干一天给5毛,无论卖多卖少都这个价,每天晚上就现结。
这个价并不低,几乎等同于一个壮劳力满工的钱,要是他们自己去生产队干一天,合算下来也不过一两毛。
老大还挺高兴的,毕竟生产队现在活儿少了,他们想干都干不到呢,能找到一份比队里还高的,他似乎就挺满意了。
再者说农村小孩身上基本上都没什么钱。要是讨家长高兴呢,能有个几分钱买点糖吃,现在骤然每天拿这么多,一个个都非常兴奋。
“那二呢。”
最小的老三开口。
江逢秋给的二就是分成的形式,他们卖出去多少给他们商品价格的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以累计的形式,每月结。
当时老三想来想去,选择了后一种。
“好,你们先回去睡吧。”
江逢秋当时也的确有些太晚了,说明天早上再说更详细的事儿,并嘱咐了一定不能大嘴巴到处说…
*
前一天赶场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当时又只想着怎么才能卖更多的货,电影什么的,压根没有怎么看。
后来有了三个小鬼头的参与,江逢秋和寇松身上的担子顿时轻了好多,后面他俩跟着放映队跑片,也认真看了场电影。
那一场看的是《龙江颂》。
那是一部歌颂农民的样板戏,江逢秋记忆最深刻的片段是主人公为了下游的田能浇灌到水,不惜引水淹没自家农田…
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舍身精神感动了当时看电影的不少人,那会子在场密密麻麻坐着的站着的约莫三百多人吧?不过被感动的人里没有江逢秋。
他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来,一直等回去后才和寇松说起这个事:“是我,我不会这样干…”
就只是为了帮别的不相干的人,就放水把自己家的农田淹了,等于一整年都没收成了,到时候吃什么,喝什么?
寇松笑笑没说话,他抬手揉了揉江逢秋的脑袋:“我的话,那得看下游是谁。假如是我很重要的人话,那么我估计会做。”
江逢秋那会子正在洗脸,他随口问了一句:“如果住下游的人是我呢?”
寇松想了想:“那就愿意,到时候没饭吃了,去你家蹭饭。”
江逢秋当时洗脸的动作一顿,唇角不自觉勾起,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击中,手脚都有些麻麻,而为了缓解这份情绪,他把手上沾着的水珠往寇松身上弹:“好哇…你这算盘打得精呀!”
两人闹了一阵子,洗了脸漱了口,顺便因为天气太热洗了一个澡。江逢秋穿着寇松的衣服有些大,领口晃晃荡荡的,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样。
寇松瞅了一眼,笑出了声:“你拿错了,让你拿另外一件的,这件我穿都有点大,你穿不是更大了?”
那会子物资贫瘠,买衣服总爱买大一点,尤其是给自己家小孩买衣服,总想着这样能穿久一点,长了也不用再买新的。
寇松之前几乎没有自己的新衣服,都是捡上面两个哥哥剩下的旧衣服穿,导致分家后买的衣服也总是习惯大那么几分。
不过他给江逢秋买衣服时,就不会故意买大了,他的衣服总是非常合身的。
那会子看到他穿着自己略大的衣服,寇松还莫名有点想笑,他想让江逢秋换下来,但他似乎懒得换了。
“算了,懒得换了,就这样吧。”
江逢秋那会子穿着寇松的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江逢秋简直像块磁铁,总是莫名吸引着寇松的目光,感觉看他做什么都挺有意思。
他拿一块干帕子搓了搓脑袋上湿漉漉的短发,搓得很用力,等帕子拿下来,头顶成了一个蓬松的小刺猬。
江逢秋听到寇松在笑他,自己走到寇松面前,把帕子往他手上一扔,自己自然的蹲下来,没说一个字,但意思很明显。
寇松顺势接住帕子,熟练的给他擦半干的头发,那会子两人都坐在门槛石,一直很夜风吹过,还挺凉快的。
差不多就在寇松心里感慨这么快就入秋的时候,他听到他正搓着的那个脑袋说:“你以后买衣服也可以买合身的,咱们现在有钱了,要是大了就再买嘛…”
寇松拿毛巾擦拭的动作突然停顿了几秒又继续擦拭起来,就是眼睛不动声色的往上面看了看,仿佛在抑制什么…
那天的月亮,真好看啊。
*
放映队连着在几个村子里跑了一圈,几个小孩也就跟了一圈,一场基本上少不了几百个人,一晚上有三场,五天就有十五场。
等放映队离开后的夜里,
江逢秋开始算前面五天的总账。
每天小孩都会把买的钱交给江逢秋,他给出去多少东西,收回来多少钱,对于钱的事儿,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刚开始两天可能不熟练,没多少,后面三天逐渐熟练起来数额就越来越多了。
毕竟难得看一次电影嘛,村民们心情好,大部分也还是会愿意花个两三毛买一点绿豆糕或者其他零嘴尝一尝的。
江逢秋也猜想到了这一点,想过可能会卖很多,但等结束以后清点时,发现比他们之前想象中卖的还要更多一点,
不算寇松卖的,就只算三个小孩的,居然有二百二十五块八毛,江逢秋在心里算了算,除去给葛建国的九十块三毛二,再刨开给小孩的二十二块五毛八,净落到他们自己手里的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块九!
“他们还挺行,比我想象中要机灵点…”江逢秋把钱精确的分为一沓一沓的,小孩的,葛建国的,他们自己的。
总数虽然好像比之前他们那会儿少了,但毕竟那会子他们可是在看电影啊,几乎等于什么都没做,白捡一百来块。
如果再加入两个人之前卖的,他们就那几天赚了接近两百多了,这可是好多人一两年的收入呢。
*
那天晚上睡觉前,江逢秋极为慎重的把他们那份钱卷起来收好,数了一遍又一遍。每数一遍,心情就好一分,好到连晚上睡觉唇角都是上扬的。
约莫等着身旁人的呼吸越来越绵长以后,一旁的寇松这才睁开眼。
浓稠的夜色下,他只能模糊看到一点江逢秋的轮廓,但凭借着脑海里的模糊记忆,寇松还是屏住呼吸,做贼心虚一般低下头,轻轻的吻在江逢秋的唇上。
结果刚碰上,原本一副早已熟睡模样的江逢秋却突然睁眼。他笑了,眼底流淌的狡黠笑意在夜里格外清晰,像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好哇,抓到你了!”
江逢秋抬头加深了那个吻。
后来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江逢秋已经有些忘了,仿佛水到渠成一般,两个人的动作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那时的江逢秋还穿着寇松的那件宽大的衣裳,在他因为太热而想褪下时,寇松居然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江逢秋看着他心虚到眼神东瞟西瞟的动作,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他粲然一笑:“我说你今天晚上怎么一直盯着我看?你是不是喜欢看我穿你的衣服?”
他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几乎是挑明了寇松的心里隐藏的那一点点小心思,平时本就不善言辞的大老粗那会子更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从耳朵根到脖子全红了。
江逢秋当时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还想再说两句呢,猝不及防被寇松一把抓了下去,两个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江逢秋的惊呼声还没出嗓子眼里冒出来,寇松便低头堵住了江逢秋的唇。
看着他自己扶着,看着他自己坐下后,江逢秋脑袋都懵了,但又说不出什么,鼻端都是一股子淡淡的肥皂味儿。
有些事的发展的确很突然,每到那一刻时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总是会把它想想得多么困难,可等真正发现以后又觉得如此自然,仿佛…本因如此。
那天半夜里两人很晚睡去,睡觉之前还听到外面似乎是落了雨,江逢秋眯着眼睛问他外头晒的干菜收了吗?寇松说睡觉之前就收了。江逢秋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在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中逐渐进入梦乡,那天他们都睡得很香,很沉,第二天又仿佛是心有灵犀般一同睁眼。
前一夜那会子还不怎么觉得,醒来想起来又觉得臊得慌,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温度才降下来。
“今天下午,应该能晚些出工吧?”
江逢秋一边吃着寇松给他做的早饭,一边朝着厨房里忙碌烧水的寇松问着。
“应该是…”虽然没看到人,但还是听到了寇松的回答,“你碗里还够不够吃?锅里还剩下一点…”
江逢秋:“够了够了。”
家里那瓶开水壶里的热水没了,寇松一会儿又要去出工,他估计是想着江逢秋自己在家里复习喝不上热水怎么办,于是出工前都得烧点热水给壶里添上。
“我又不是不会烧热水…”江逢秋也曾这样无奈的解释,但只被寇松一句话就堵住了后面的话,“你不会。”
是的,这时候还没有离开寇松出去独自讨生活的江逢秋的确连火都不会烧。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灌热水壶的声音,江逢秋也知道他那边快忙活好了,他在堂屋的书桌上做着题做着题,都忍不住抬头去看。
在他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抬头看的时候,正和从厨房里出来的寇松对上视线,他朝着他笑了笑:
“没事儿,我中午早些回来,你在家好好复习啊,要是饿了锅里温着一点粥,你到时候自己去吃。碗的话放在一边就行,我回来洗…”
“噢…”江逢秋应了一声,总觉得自己这样像个被大人嘱咐再三的小孩一样,“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是。”寇松带着斗笠就出门了,差不多出去了没几步,他又突然折返回来,按着江逢秋的后脑勺亲了一口,“好了,我真走了。真舍不得你…”
江逢秋:“……”
*
往后的日子依旧没什么波动,葛建国每个月会按照他之前给单子拿些货来,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
而那时的江逢秋因为有了三个小孩的帮忙,自己也不用整天那么忙碌的想着怎么卖不去,空下来的时间他就开始复习。
恢复高考的通知早下来了,通知下来的当天,各个大队考虑到知青们要忙着备考忙着复习,也不会再派什么活了。
江逢秋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整天绝大部分时间不是做各种各样的题,又或者默写默背一些可能会考到的政.治知识点。
偶尔感觉头昏脑胀的时候,他也会出去走一走,去看看外面湛蓝色的天,去吹一吹田间的风,脑袋都会清醒很多。
*
江逢秋之前替那一个多月的验分员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积攒下来的,那会子他几乎就和村里好多人都打了照面,哪怕原来的验分员腿好后重新回来了,江逢秋出去的时候也还是会有人和他打招呼。
“是江知青啊…”
一个有些面熟的婶子主动和江逢秋打招呼,问他吃晌午饭没有,她家刚做好,“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大哥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江逢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婶子口中的大哥就是寇松,虽然寇松在屋里总是时不时亲亲他什么的,但在外面考虑到人言可畏,还是收敛得很好的。
因此别的人也只觉得他们俩像关系很好的兄弟,就是……稍微腻歪了点。
目送着婶子离开后不久,寇松的身影一点点出现在路那头,他还没走到家门口呢,江逢秋就过来接他了。
他主动接过寇松手里的帽子和水壶,两人并排走着,江逢秋问寇松今天地里怎么样,寇松也问他今天复习得如何。
你一言我一语中,两人进了屋。
*
虽然两人私底下赚不少钱了,但无论是江逢秋还是寇松,都没有过要声张的打算,从外面看都和平时差不多。
就算是想吃点不一样的,也不会在院门口吃,都是偷偷躲起来自己吃的。
以前的江逢秋压根不懂什么财不露白,富不露相,都是后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后好多年才慢慢学会的。
至于寇松呢,他大抵就是在他那群亲戚那里学会呢。以前不管有什么,都被抢走,后来他干脆学会藏起来了。
“今天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来找你?”江逢秋关着门在屋里吃着炸肉条,一边猜测着,“肯定没有了吧?”
江逢秋不是要考试了嘛,然后他让寇松去找他那两个哥哥借钱,就说江逢秋读书需要用钱,等以后他考上大学了就还。
这怎么可能借得到,不过江逢秋想的本来就不是能不能借到,而是为了告诉其他人寇松身上没钱了,别打他的主意了!
“嗯,今天没有过来我这边搭话了,估计以后也不会了吧?”
寇松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一般,还顺手给江逢秋夹了一筷子菜:“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第65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10
不知不觉,江逢秋已经重生一年了。
记得他刚刚重生那会儿,正是农忙时节,还没搞清楚适应死而复生这事,就先跟着稀里糊涂的跟着干了个把月的农活。
等农忙时节干完,不管他到底适应不适应的,也都已经接受了。并且还顺便身体力行的将以前不怎么好听的名声缝缝补补了一通。
这应该是他重生后的第二个农忙时节,这次他依旧也没有很闲,不过还是有一些差别。上一次是忙着干农活,这一次是忙着备考!
这是自打1977年恢复高考以后第二次高考,时间是7月20日一直到7月22日。
由于各个地区的差异,考生的数量不同,考试的地点也不一样。
民胜镇上没有设考场,考场设置在县里,他们村里的知青们如果想参加考试,就得在考试时间开始前拿到村支书的文件,提前到县里。
寇松也是担心到时候两个人慌里慌张找错路,因此在考试的前一个月就自己去先看了一下位置,在前半个月又特意带着江逢秋去熟悉了一下路线。
考试前一周直接带着江逢秋进县里了,在考场附近的招待所里开了一件房,就是为了免得前一天才急慌慌进城,坐车耽误第二天的考试状态。
到了考试当天,寇松比江逢秋还要紧张。头一天晚上把要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检查一边,确保没有漏下一样。
江逢秋本来也有那么一点点紧张的,但看到床边的寇松一遍遍理他的衣服,整理他的笔和尺子,不知为何,心里那点没由来的紧张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哈哈哈哈到底是你考试还是我考试啊?”江逢秋还能这样笑着调侃寇松,“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
进入考场之前,要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搜身检查,确保考生不会夹带小抄。江逢秋排着队进行检查,很快进了考场。
在走出去几步,他突然回头,看到了在考场之外的寇松,并朝他挥了挥手…
那天寇松为了来送考,还特意穿了他最干净得体的衣服,还重新剪了头发,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
晨晖下的高大的男人背着光,面目有些模糊,但那怕这样,江逢秋也能在心里勾勒出他的样子…
自己重生之前和重生之后的差别这么大,他难道看不出来吗?不可能吧?
之前的江逢秋很少考虑这个,但就在备考这段日子,大抵为了宽慰他,寇松无意中说了一句话:“没事的没事的,这一次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江逢秋当时突然就抓住了关键词“这一次。”因为他当时也正好在心里想着上一次如何如何,这一次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因为心里想着这样的事情,又刚好听到寇松说的话,他就难免起就疑心。
不起疑心还好,一起疑心,江逢秋才发现过往的自己身上几乎全是破绽。
江逢秋不免想起自己刚重生那会儿,总是能感觉寇松好像在看他,但等他转头的时候,又发现他没有看,正在做别的事,他还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似乎那会子的寇松也时不时问一些以前的事儿,就好像是在试探什么?
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在问了几次后,就再没问了。在不再问那些事以后,寇松开始对他更好起来。
在投机倒把那件事上,江逢秋那会子还以为寇松会拒绝,又或者犹豫一下,结果他也是没有一点犹疑,直接就跟着他一起干了。
他似乎…太过于相信他了。
而同样像寇松很相信江逢秋一样,江逢秋也同样相信寇松,他并不着急寇松和他说什么,就算他现在有什么不想说的,那一定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那些都是不重要的。
*
江逢秋心里在没走进考场之前的那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忐忑在真正拿上笔之后消散得无影无踪,前面半年多的备考,也并不是全无用处的。
江逢秋在打开试卷以后,便抛下了所有杂苗,开始全身心的投入考试,等他做完以后,离交卷还有一些时间,他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认认真真的答题,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无比工整。无他,这是他上辈子想了那么久的画面,他当然得郑重一点对待。
等从考场出来之后,寇松一直在外面等着。外面那么大的太阳,他居然都不知道,去阴凉一点的地方等他吗?
“我怕你出来看不到我。”
寇松说着赶紧把手里的汽水递给他,玻璃瓶的外壁上还挂着露霜,一看就是刚从冰块里拿出来不久。
这种北冰洋汽水并不算便宜,他们镇上都很少看到有人卖,还是县里才能看到。喝完后的瓶子再还给人家,好像还能抵回一半的钱来着?
江逢秋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那会儿下午还要考试,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那天吃饭都是在附近的饭店吃的…
也是他们那会子赚了钱,不然就要像更多的考生那样舍不得下饭馆子,只能在考场外面的空地上吃家长带来的盒饭。
*
考完最后一场试后,寇松为了庆祝,依旧带他下了馆子,因为前面两天中都来过,所以店员都记得他们俩了。
江逢秋突然问了一句:“寇哥,万一我这次要是考得不好怎么办?”
寇松:“不怎么样,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次考的不好,那就下次再考,你不用太紧张,我总还是能养得起你的,而且…”
寇松说到这里的时候,凑过来在江逢秋的耳边说着悄悄话,“而且你现在可比我有钱多了。”
江逢秋知道在他说什么,认真道:“那不是我的,那是我们一起的。”
*
考试是在7月22考完的,
录取通知书是在8月10号拿到的。
江逢秋那次的发挥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好一点,他知道自己这次一定能考上,但在录取通知书还没送到之前,还是经常故作忧愁的对寇松说:“怎么办?寇哥,我觉得这次我没考好。我跟你一起去打工吧!”
刚开始的时候,寇松还会耐心安慰他,告诉他没事,考不上还有下次,他可以赚钱,让他在家安心备考。
后来江逢秋“抱怨”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明白过来,江逢秋这是在打趣,他就会默默的去给他弄点吃的:
“行了行了,起来吃饭。”
*
他们那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连录取通知书也比别的地方到的慢一些。
在通知书抵达的前两天,江逢秋和寇松还去山上挖了好些野蘑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按照惯例,摘蘑菇之前都是要拍一拍的,村里把这个动作叫醒蘑菇,江逢秋负责在前面拍,寇松负责在后面摘。
那天他们两个人摘了好些,回去的路上,江逢秋故意问寇松,问为什么摘蘑菇之前要拍一拍?
寇松哪里知道这个,反正别人摘都要拍一拍,他也跟着拍咯。他先说不知道,又思索了一会儿,想起那些大人哄小孩的话,于是认真的给江逢秋说:“…嗯,可能把蘑菇拍晕了,它就不跑了?”
江逢秋顿时被这个回答笑得前仰后合,笑了好一会儿,他又一脸正色的和寇松科普正确知识:
“我跟你说吧,实际上是因为蘑菇科植物的繁殖需要通过孢子传播,在摘之前拍一拍的话,就能帮助蘑菇释放孢子,来年同样的地方就有菌子吃了。嗯…这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虽然寇松压根没听懂孢子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夸着江逢秋:“小秋,你懂的真多,果然还是得多读点书啊。”
*
江逢秋已经习惯了,反正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是主动盛了一碗饭,在寇松眼里都是顶顶好的。
“等通知书下来以后,我九月就要去报道了,到时候你……”
江逢秋想说要不寇松在村里等一等,等他自己那边安顿好了再来接他?但看着寇松认真的眼神后,他还是咽下了所有原本想说的话。
“我跟着你。”下山路时,寇松怕江逢秋摔到,都是一直走在他旁边的,“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江逢秋:“……”
寇松:“我到哪里都能养活我自己的,我过年那段时间不是也试过一次跑车嘛,感觉挺赚钱的…”
说起过年那会子,那会儿村里人难得都闲了下来,也就寇松都没闲下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公用电话和葛建国那边联系到了,从他哪里借了一辆车。
明明过去从没有接触过车子的人,竟然很快就学会了,然后在葛建国的接引下,很快开始尝试着跑车。
过年的那几天,他先是在山里挖了好些山货,拉进城里去卖了,又在城里买了些便宜的年货来村里卖了。
那会子真是过年,好卖得很。
说起来,寇松拉进城里去卖的药材里面有一些是真材,有几根是很相似的赝品,反正混在一起也看不太出来,而那些城里人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都长什么样…
因为大部分都是卖的山货,药材只是占很小的一部分,数量并不多,犯不着找什么专业的收药材的人,都是一些私人买山货的时候顺带买一点。
别说他们能不能分辨出来,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人可能连麦子和稗子有什么区别都分不出来。
江逢秋其实也分不清,当时知道以后,还笑话寇松是不是有点太心黑了,用调侃的语气说自己以前还以为他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呢。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当时的寇松如此说到,他当时看着江逢秋,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也是一个普通人,贪婪自私,再说了,又不多…”
江逢秋当时并没有说话。
总之过年期间,他就来回两趟闷不做声赚了一千多块。那次结束以后,寇松还说那次没经验,等下次的时候他就会知道哪些东西赚的多了。
*
说起葛建国,他们之间的生意在江逢秋高考之前的前三个月就已经结束了。
差不多应该是在四月的时候,在看到那一个月他带过来的货比前面几次都要多的时候,江逢秋就大概猜到了。
果不其然,在和他核对好单子以后,他抽了一根烟,说和西南地区这边的订单可能是到期了,就不需要来回到处跑了,自然这场合作也就中止了。
为了表达之前的感谢,他说最后这一批就不用给他分成了,全算他们自己的。江逢秋也没推辞,大大方方说了感谢。
彼此也算认识大半年了,那天几个人还一起去国营大饭店吃了一顿饭。
当时葛建国还神秘兮兮的和他们说再过一年或两年,还会出一个新政策,到时他们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了。
单是听他这么说,江逢秋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七八年的年底开始出.台改.革开.放等等策略,开始承认个体商户…
这样一来,虽然不会变得立刻好转那么快,但对于倒买倒卖和投机倒把也的确不会像之前那样严格了。
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好消息。
他们一共合作了八个月,而这八个月也让他们俩赚了接近六千多块,在那时候已经是一笔很大很大的巨款了。
这里的六千加上寇松过年期间跑车赚的钱、最后那批不用分成的货,以及寇松还去生产队结算了过去一整年的工分。
各种杂七杂八的钱都加起来,他们全部的积蓄有一万一千九百七十多块钱。
在当时那个年代的万元户是非常非常少见的,别说村里有没有几个了,就是把范围放大到城里,都不一定有几个。
而作为万元户,江逢秋和寇松除了在彼此面前泄露出一丝丝喜悦之外,在外人面前依旧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江逢秋依旧复习,寇松依旧出工,饭后闲暇的时候两个人一个人在院子里给那些小黄瓜浇水,一个人就坐在堂屋前吹风。
除此之外,没事还跑去山上摘好些不要钱的蘑菇回来煲汤喝,完全看不出家里有那么多钱。
*
大概在摘完蘑菇的第三天中午,通知书送到了,并且还是县上和市里的人一路敲锣打鼓的来给他送来的,据说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找到寇松的家。
那会子江逢秋还在后面睡午觉,通知书也是寇松先出门去拿到手的。
等江逢秋出门时,寇松已经像宝贝一样把那个信封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了。
送通知书的人一看到江逢秋出来,笑得牙不见眼的过来询问他的名字,他的确考上了清芜的大学。
清芜大学的分数线可不低,他当初填报时,其他几个村的知青也在,纷纷劝他不要填那么高的,多填几个别的备选…
他没听,而现在的确考上了。
寇松高兴得给送信的人抓了好大一把花生瓜子,江逢秋似乎是市里状元,听来送信人的口风,据说还给发奖学金呢。
江逢秋当时在人前淡定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高兴,对送信的人说辛苦了,这边不好找,又给人家倒了一杯水。
这样一番沉着冷静的言行,还被夸了一句不愧是小状元,看着就是沉稳啊!
*
那会子一路上的动静也难免吸引了其他人,送信的人刚到,大队上的队长,周围闻声赶来的邻居们也都来看热闹…
那些看热闹的人当中以前也不是没有说过一些唱衰的话,不觉得他能考上,而现在一个个都热情的祝福他,说什么平时看他就知道他聪明,一定能考上…
连很少露脸的村长都过来了,笑呵呵的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明明江逢秋之前刚下乡时,他嫌弃江逢秋细皮嫩肉,一看就不会干活,连住处都没给安排,让他随便找地方睡…
但现在,又不一样嘛。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村里出了一个大学生就已经是很了不得很值得夸耀的情了,更何况现在江逢秋还不止是大学生,还是个市状元,那就更不一般了。
村长应该是盼着他到时候领奖学金见市长时能稍微提一提他的名字就好了,不然现在也不会如此殷勤的问他需要什么…
江逢秋:“……”
*
他们看上去记性不是很好,不过江逢秋的记性还是挺好的,因此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应付着,余光越过一个个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脸直直的看向角落的寇松。
他那会儿都被挤到外头去了,干脆就去懒得挤了,看他朝里屋去的样子,应该是直接去屋里给他倒点水喝?
仿佛有感应一般,在江逢秋看向他的那会子,他一回头正对上江逢秋看过去的目光,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着…
*
后来一直等着那群叽叽喳喳的陌生人走了以后,等到屋里只剩下江逢秋和寇松时,江逢秋这才显露出了他真正的心情。
他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来,把那张通知书看了好几遍,反复一次次上面的名字的确是自己的…
江逢秋怎么会不高兴呢?那可是他上辈子做梦都在想的事儿啊,这辈子重生以后也一直在想,现在突然间化为现实…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高兴到紧紧抱住寇松,稍微一用力还像个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了。寇松倒也不嫌他重,就这么让他在背上挂着,在屋里走来走去…
寇松:“饿了吗,晚上想吃啥,小老爷…”
江逢秋的回答是狠狠的掐了一下他的肩膀。
*
通知书下来以后,
江逢秋就要准备着去清芜了。
清芜在华北地区,离西南还挺远的,他们要去的话,得先坐驴车到镇上,然后从镇上到县里,又在县里坐大巴车到市里去坐火车…然后再直达清芜。
按理说九月才报道的,但寇松和江逢秋还是在收到通知书后的一个星期后提前出发了。
一九七八年的八月十七,上辈子的这一天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江逢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或许是在黑砖窑厂里吧?
不知不觉,上辈子的记忆似乎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这辈子的江逢秋和寇松晃晃悠悠的从村里坐驴车到镇上,又在镇上搭车去县里,辗转反侧许久才终于看到了那辆绿皮火车。
*
都知道那个年代火车站的小偷很是猖獗,上辈子江逢秋就被光顾过,而现在申请携带着巨款,就更是不放心了。
前一天夜里,江逢秋和寇松两个人左思右想,总感觉放在哪里都担心,首先放行李袋里肯定不行的,得放在身边才放心。
于是大半夜的寇松硬是拿着针线在两个人的衣服内缝了好几个内包,针脚缝得非常紧实,在缝好以后又自己使劲的拉拽试了试。
恩,不错,挺结实的。
除了在身上留了一点买票和一点以备不时之需的零钱,剩余的钱都让寇松给缝死了。最后还让江逢秋穿上看了看,从外面看不太出来以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而同样也是为了防贼,两人那天都担心穿的太好会被小偷盯上,因此出门时有意穿上了比较破旧的衣服。
于是穿着灰扑扑的劳动布的两个人,从背影看过去就像俩进城务工的农民工。
不过江逢秋毕竟要比寇松白净些,看着就是年纪不大的弟弟,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大哥身边。
就连在候车室检票时,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一看他俩的样子,都知道问话和要车票要问寇松要,而不是问江逢秋。
兄弟俩把票递给了工作人员进行核验,对方认真核对了一下票上的名字和班次后,在两张票的一角打下了一个小孔,这样就权当是经过了检票。
而江逢秋在接过票的时候还对对方笑了一下,兴许就是这一下,让检票员多唠叨了一句:“你记得让你哥把票仔细收着,等会儿到了车上还要再检一次的。”
“知道了,谢谢姐姐。”
*
他们买票的时候还算是运气好,寇松为了能买票,特意很早很早去连夜排队,这才终于买到了卧铺票。
就是只剩了一张上铺和一张下铺,寇松拿到票以后,想也没想就直接把下铺票让给了江逢秋,说怕他晚上睡着摔下来。
“你睡觉本来就不老实…”寇松拎着两大袋行李走在前面,江逢秋手上只拿着几个轻便一点的小包,“哦…”
他不知道自己睡觉到底老不老实,但寇松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真的吧。
手里拿着两张被打了小孔的车票,江逢秋和寇松顺着人流又继续往月台的方向走。
他们到月台时,火车应该刚到不久,外头的人特别多,一眼望过去几乎是人头,密密匝匝的。
寇松生怕和江逢秋走丢了,嘱咐他一定要紧紧跟着自己。
他当时倒是想牵着江逢秋,可他两只手都拎着行李,实在没有长第三双手,于是只能让江逢秋一定要拉着他的衣角。
而江逢秋也听话,真就一直拽着衣角,这才没在人群中和寇松走散。
*
兄弟俩就这么拿着车票挤进了车厢,一路上先看一眼车票,又看一看车厢号,看一眼车票又看一眼车厢号,就这么重复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车厢。
他们去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有另外三个人了,一位年长的严肃妇女和一位看起来年轻的小青年。
那个年轻一点的大抵也是学生,江逢秋进入车厢时无意中听到了几句那位母亲嘱咐儿子的内容,无外乎都是去了学校要如何如何的。
因为小桌板上也摆着他们的东西,江逢秋想放下东西都没地方,就下意识看了一眼寇松,而那会子寇松刚把行李放好,过来看了一眼。
他其实也没说什么,但对面两个乘客可能是看寇松个子太高,长得也不怎么面善的样子,于是只是被看了一眼,便主动把小桌板让出了一半。
*
火车慢慢悠悠的启动了。
本身火车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是各种汗臭味,烟味,不知名香水味,还有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难闻。
江逢秋不会抽烟,寇松就算会抽但他平时很少在江逢秋面前抽,那会儿看到江逢秋不太舒服,他熟练剥开了一个橘子,把橘子皮递给他,让他闻一闻。
江逢秋半信半疑的闻了一下,感觉是好了一些。
火车的卧铺极为狭窄,白天的时候寇松和江逢秋都坐在下铺,到了饭点时,火车上有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售卖盒饭。
卖得是那种长方形铝饭盒装,卖得还挺贵,有三毛的,五毛的,还有八毛的。推到江逢秋这节车厢时,寇松要了一个三毛的和一个五毛的。
江逢秋吃的那个五毛的,不过他的那一份并没有比寇松的盒饭多多少,无外乎是多了一分黄瓜炒肉片和两三片红肠罢了。
江逢秋趁着寇松不注意,还是往他的盒饭里夹了两勺,在寇松试图给他夹回来时,紧紧盖着盖子,说让他尝尝味儿。
寇松架不住,也就尝了两口。
可能是那会儿两个人都饿了,过后很多年再回忆车上那份盒饭的味道,依旧还是感觉很不错的。
两人吃完没一会儿,又看到列车员推着小车挨个车厢的回收饭盒。
*
江逢秋和寇松坐的那辆火车一共需要行驶一天零四个小时,他们是在前一天的上午九点上车,下车得是第二天的中午两点。
那应该也是江逢秋度过最漫长的一天了,但也挺有趣的。饭后隔壁车厢的几个人互相谈各自的经历,他像听故事一样听着。
而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是经过在车上的几句聊天,才知道和他们同一车厢的那位小青年也是去清芜读书的。
之所以提前这么早去,主要也是因为在那边有亲戚,以及早一点出发,不急不慌。寇松非常认可这个理,连说是是是。
大抵是江逢秋长得比寇松面善多了,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好说话的学生崽,于是寇松在的时候,那个小年轻就很少和江逢秋讲话。
有一次等着寇松去卫生间上厕所后,他才主动和江逢秋搭话:“跟你一起的那个是你哥呀,他看起来好凶啊…”
江逢秋点点头。
“亲兄弟?长得不怎么像啊。”那个小年轻皱着眉,“他那么黑,像一颗卤蛋,你又这么白,像……”
像字后面的词语,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后面灵机一动补充了一句像块白豆腐。
卤蛋…
江逢秋当时的确憋不住笑了。
等寇松上完厕所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看到江逢秋绷着脸好像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怎么了?刚才让你去厕所,你不是说不去嘛。”
江逢秋摆摆手:“不是那个,是……”他一看到寇松,又想起那个卤蛋,顿时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寇松看他笑,也没计较这些。
*
火车一路从白天开到夜里,眼看着天又亮起来了,在又吃了一顿午饭以后,这才终于抵达了清芜。
寇松也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说实话,一下车他也不知道去哪,但毕竟江逢秋还在一边,他就不能表现得多么慌乱。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他学校附近。
那会子的江逢秋一点都不慌,他自然的拉着寇松的手顺着人流往车站外面走,边走边说:“不知道去哪的话,先去我学校附近吧,然后咱们先熟悉熟悉周边…”
寇松也是这个想法,连忙从身上的衣物里摸出之前就准备好的纸条,上面是江逢秋的字迹,写了他的名字和学校地址。
两个人一路转了几次公交车终于到了学校,又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处旅社。等俩人终于放下行李后,几乎是同时不约而同的做了相同的动作:
——紧紧抱住了彼此。
一路的颠簸和劳累似乎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抱了一会儿后,寇松又去摸自己身上的钱,嗯,还在。江逢秋那时也同样摸了摸,嗯,一样还在。
车上时,两个人都不敢去摸,生怕老是摸钱的位置,会让小偷发现异样,这会子重新摸到钱以后,更是踏实了不少。
*
抵达清芜后的几天,一直都是住的附近的旅社,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寇松想在附近租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这样,两人晚上在旅社睡觉,白天去附近溜达,终于在抵达清芜的第九天,两人才终于找到一处合适的屋子。
房子的位置离江逢秋的学校近,价格上也挺合适的,三块五一个月。本来说的是四块五一个月,不过后来在知道江逢秋是清芜大学的学生以后就给少了一块钱。
屋子整体还是挺宽敞的,在一处有些年头的四合院转角处,水电都有,就是以前被屋主充当杂物间,落了好些灰。
不过这都没什么,当天就被寇松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出来,整个屋子焕然一新,中间屋主还送过来了一张床和一个桌子。
江逢秋和寇松自是连连感谢。
当时一同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有好些人家,不过因为他们俩搬过来时正是白天,那会子好些人都出去工作了,傍晚下班回来才知道角落的屋子搬来的新人。
不同于在上林村的村民们喜欢串门,来一个陌生人都要被盘问半天,清芜这边的人似乎并不喜欢。
除了同样有一户租户过来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和他们有什么往来,不过这也省去了不少寒暄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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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搬进去的那一天,他和寇松在那张大床上相拥而眠,很快就睡着了。
等江逢秋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中间挂着的钨丝灯已经被打开了,而寇松那会子刚端着一份热腾腾的抄手进来,暖黄色的光晕照在他短短的头发上…
——好像一颗卤蛋。
“你笑什么?一觉醒来笑成那样…”一手端着抄手一手拿着筷子,把桌子擦了擦,“快起来吃饭了,你睡好久了…”
那会子已经是八月二十六号了,距离九月一号报名还有四天的样子。
搬进新屋子的江逢秋从中午结结实实的睡到了天黑,睡醒后的他精神饱满,就是吃饭时只要一看到寇松就想笑?
其实寇松也没那么像卤蛋,他只是和江逢秋比起来有点黑而已,毕竟以前干农活经常在大太阳底下一晒就是一天,然后头发又很短…
好吧,是有点像。
“你今天怎么一直盯着我笑?”寇松吃了两个抄手,余光处注意到江逢秋还一直盯着他,他便有些好奇了,“还有在车上也是,你到底怎么了?”
不问吧,他总是盯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笑,问吧,江逢秋却又什么都不肯说了,虽然寇松最后也没问出什么来,但毕竟他高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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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学校报到那一天,江逢秋起得特别早,不同于去火车站时穿得格外破旧,那天他穿上了白衬衣和深蓝色的裤子。
那是之前寇松费了好大功夫找裁缝给他做的一身的确良的衣服,因为太贵,平时很少穿,那时还跟新的一样。
记得那会子最时髦的穿搭就是把衬衫的下摆扎进裤腰里,再微微扯出一点,脚下最好再搭配一双帆船鞋就更好了。
寇松不太知道这些,他到清芜那几天为了尽快熟悉周边,经常没事就出去溜达,可能看多了其他城里人的穿搭,故而每次回来时手上都会多一些东西。
有时是两件新T恤,有时候是新帆布包包,他就这么一点点给江逢秋添置着东西,而江逢秋去报名那天穿的帆船鞋也是其中之一。
他看着穿着新衣服新鞋子的江逢秋,直夸他穿着好看,说他在街上也看到有别的人这么穿,但他穿的就是比别人好看。
江逢秋虽然嘴边说没有,但唇角还是不自觉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