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1
又是一年年关,
清芜城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黑漆漆的天幕中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噼里啪啦爆竹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正当吃团圆饭看春晚联播的时候,几乎每个窗口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而和外面的热闹截然相反的却是一间昏暗地下室里的场景:
一间黑漆漆的地下小房间里,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躺在一张铁架子床上,呼吸微弱,生死不明。
明明是深冬时节,男人的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秋装,他身.下躺的那张床的床腿坏了半截,他只拿了块砖垫着的,这样才不至于摇晃。
而那样寒冷的天,床上竟也没有一床被褥,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废弃纸板。而床上的男人更是出气多,进气少…
如果不是口鼻处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呼吸,他几乎就像一具尸体。当然,他本身的状态离尸体也不远了。
*
外面大街上的自发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们正在一脸兴奋的为新年倒数:
“十!九!八!七…”
倒数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而他们更不会知道就在倒数声数到五时,不远处一个男人断气了。
地下室外的年轻人喜笑颜开,互相拥抱,互道新年祝福,享受新年的愉悦时,另一个人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凉。
*
江逢秋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这话不是别的什么人说的,而是江逢秋自己在生命最后那几天里,在浑浑噩噩中,自己深刻认识到的一件事实。
在他因高烧不退而大脑恍惚眩晕之际,被病痛、饥饿,折磨之际,眼前似乎看到了自己过往的走马灯。
那些江逢秋不愿意想起的过往,一幕幕在他大脑里清晰无比的放映:
*
记得江逢秋的父母在没怀他之前,不知看过多少医生,肚子始终没动静。
那会子还有人断言他们就是命中无子的命,江家夫妻一开始不信,后来慢慢一直没动静,也就认命了。
直到母亲三十多岁了,心灰意冷之下都打算从旁支中过继一个时,却意外怀上了他。
老来得子,可想而知,两夫妻是多么多么的高兴,几乎是把江逢秋当眼珠子一样疼着宠着,对其溺爱有加。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只要江逢秋稍微显露出一点不点舒服,全家里人不知道紧张得成什么样子。
*
在江逢秋十六岁以前,他被娇生惯养得连饭都没主动去盛过一次。
在那个物资匮乏到大多数人吃不饱饭,穿不起衣,文盲遍地的年代,江逢秋在父母的庇佑下,心安理得做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懒蛋。
少不知事时,江逢秋还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伴随他的一生。
可好景不长,在那个动荡的时候,哪怕江父江母已足够小心翼翼,足够谨小慎微,却还是被找出了错处,全家被批被斗,
*
事发突然,江逢秋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只是睡了一觉而已,醒来后家没了,父母不见了。
他和一些比他大不少的知青,一起下放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乡下,光去的路上就花了大半个月。
江逢秋脾气不怎么好,在家里当然会被疼他的父母给哄着捧着,可出门在外就不一样了,乡下地方可没人惯着他的少爷脾气。
因为他的糟糕的脾气、总无意识不怎么好听的话、以及本身成分就不是很好的种种原因,不仅下放的其他知青不和他玩,连村子里的人也故意为难他,只让他睡臭烘烘的牛棚猪圈。
他被下放的村子名字叫上林村,因为又偏僻又穷,并不像别的地方还有专门提供给知青们居住和生活的知青点。
再加上他们这儿一共也没几个知青,当地大队也觉得犯不着兴师动众,修什么知青所,所以只让那几个知青借宿在当地的农民家。
可当时的问题是…没人收留江逢秋。
*
那会子知青本就是下乡劳动的,可不是去当少爷小姐的,到了地方就得干活,也只有干活才有工分…
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情不愿的江逢秋没办法,只能白天跟着大队一起干活挣工分。
同样是工分,队上其他的成年男人的工分是十分,就是妇女和半大小子也都是六七分,只有江逢秋被嫌弃手脚慢,只有四五分。
干一天活,连一个窝窝头也没有。
晚上又冷又饿,好不可怜。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也就两三天的时间而已,江逢秋白皙细腻的手心被磨出血泡,而他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在当地人看来就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他肯定是装的。
庄户人家天天干的都是那些活,也没哪个像他那样疼得呲牙咧嘴,一定是装的!
*
江逢秋忘记自己当时是躲在哪个山头抹眼泪了,只记得他哭着哭着,一颗水灵灵的梨出现在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是一个黑黝黝的陌生汉子。对方个子很高,站在他面前的阴影几乎能够把江逢秋整个人罩住。
男人一声不吭的把梨递给他就打算走。是江逢秋主动叫住他,问他名字,这才知道他叫寇松。
也知道前几天知青们到上林村时,他恰好去隔壁的下林村去帮忙了修屋顶了,上午才回来…
——难怪之前没见过。
“哦…那我,我可以叫你寇大哥嘛?”面容清秀的少年仿佛不好意思般垂下眼帘,“……可以吗?”
那个叫寇松的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城里来的小少爷,就好像看入了迷,半晌才出声:
“……可,可以。”
*
当时在听完江逢秋的话后,对方几乎没有犹豫,答应了江逢秋想住他家的要求,还说他家简陋,让他别嫌弃之类的。
“不会的,不会的。”
江逢秋那会儿特别高兴,反正住哪里,都比住臭烘烘乱糟糟的牛棚强数倍吧?
他之前嫌弃太臭都不愿意住里面,只愿意靠在门口蜷缩着睡觉,可门口也一样臭,风一吹,不仅臭,还冷!
*
“真的太谢谢你了,寇大哥,你人真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当时的江逢秋刻意和男人套着近乎,笑得眼睛眯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高兴到还主动抱了他一下。
“寇大哥,你多大啊?我家就我一个,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以前就特别想要一个哥哥,我一看你就特别喜欢…嗯……真甜!”
江逢秋一边啃着对方送他的梨,嘴里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着好听的话。
男人也不啃声,就这么看着他,硬等着江逢秋差点把果核都啃得一干二净后,才又出声询问。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啊?我叫江逢秋。”
吃完一个梨的江逢秋肚子没那么饿了,心情也更好了,还有心思和寇松解释道:“逢就是遇见的意思,我就是秋天出生的。”
彼时大字不识一个的男人压根不知道江逢秋的名字怎么写,也不知道逢到底是哪个逢,但他却牢牢记住了读音。
“逢秋,江逢秋,江逢秋…”男人把江逢秋的名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好几遍,“这名儿真好听…”
男人半露的胳膊肌肉饱满,力量感十足,皮肤是久经风吹日晒的小麦色,这也极好掩盖了他通红的耳垂。
他盯着青年精致的侧脸出神,下意识念叨:“这名儿真好听…”
*
假如说下乡是江逢秋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的话,那么他的第二个转折点一定就是遇到寇松。
以前只能依靠父母的江逢秋在被下放以后简直就像一根飘零无助的浮萍,自从遇到寇松后,他才又一次找到了依靠。
那个男人力气大,干活麻利,别人要干一天的活儿,他一个上午就能干完,并且还不是偷工减料的那种。
他不仅被几句话忽悠得把江逢秋带回了家,还被忽悠着帮着他干活,分粮后,也把好一点的精粮留给江逢秋,自己只吃糙粮。
整个上林村的人都说寇松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时,他也全当没听到,日复一日的固执己见,沉默寡言得很。
也只有在面对江逢秋时,寇松那张风吹日晒的脸庞上才会罕见的露出一点点笑意。
“小秋,你快歇着吧,这儿我来就行,这里晒得很,你等会儿别过暑了。”他经常这样对江逢秋说,也经常亲昵的叫他小秋。
好像江逢秋说把他当大哥,他还真就把自己当成江逢秋的亲大哥了,其实真按照两个人的年纪,他也就比江逢秋大四岁而已。
*
总之在江逢秋和寇松相处的那一年时间里,寇松对他照顾得很。
江逢秋不愿意干活,贪吃懒做,偷闲躲静,同一个队上的社员背后都给他翻多少白眼,明里暗里说他多少次了。
寇松也从不说他,就连一句语气稍微重一点的话都没说过。
他只是默默的干活,一个人默默的干完两个人的活,而一天得来的工分也都留给江逢秋。
不管得了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江逢秋。好不容易拿到了一点布票,他徒步下山去镇上给他换布做新衣裳。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肉票极为艰难,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点荤腥,也几乎都是进了江逢秋的肚子。
*
他对江逢秋可谓仁至义尽,用其他村民的话说:就是疼自个儿的亲儿子,也就这么个疼法了。
他对江逢秋实在是太好了,且从头到尾都没对他索取什么,可那时的江逢秋在做什么呢?
在最基本的温饱解决掉以后,江逢秋开始不安分起来,一门心思只想着回城里。
他当时被带走得匆忙,家里被那些带着红袖章的人暴力破坏的样子,他并没见过,还不切实际的觉得回去了就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一心想回城的江逢秋不会安于现状。
他不愿啃硬邦邦的窝窝头,不想喝寡淡无味的疙瘩汤,也非常嫌弃寇松像锯了嘴的葫芦,实在是…太闷了!
说白了,那会儿的江逢秋有点被寇松宠坏了,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以前连窝窝头都没得啃,只能睡牛棚外面的日子是什么样了。
*
在这样的前提下,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江逢秋阴差阳错下认识了一个和他非常合得来的女笔友。
寇松不懂的那些诗歌,
对方都懂。
在信里,他和那位所谓的女笔友,聊欧洲的文艺复兴,聊封建糟粕,聊遍了遥不可及的古今中外,聊那些寇松压根不感兴趣的世界…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知音,也因为这个原因,江逢秋想出去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开始作,开始各种闹腾…
以前对他百依百顺的寇松头一次不同意。这也正常,毕竟下放的知情在没有领导批准的情况下,本来就不能离开的。
*
最后江逢秋想了一个损招,
他决定不告而别,偷偷跑!
他知道寇松的钱都放在什么地方,毕竟每次放钱的时候,他从没避开过他。
在一九七七年的农历五月份的某天,江逢秋趁着寇松睡着,半夜起来偷偷拿走了寇松全部的积蓄……跑了。
他当时不觉得自己这是偷,还假模假样的留了一个字条,说那些钱就当是他借的,等他回城了以后,一定会把钱加倍还给他。
他记得非常清楚,一共是五十零五块六毛八分,面额由大到小折得整整齐齐,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或新或旧的粮票以及一些布票。
五十块在以前的江逢秋看来可能觉得没多少,但在下乡生活中那些日子里,他也深刻知道这笔钱非常大了。
足够一家三口好几个月的开销,省一点的话,大半年也不是问题,那也是寇松不知道攒了多久的。
当然,江逢秋记得以前还要多一点的,不过在他自己来以后,寇松的存款就少了一点。
*
也不知道他偷跑那天,寇松到底知不知道,更不知道在发现他跑了,钱也没了后,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反正江逢秋这边的确不怎么顺利,他先是迷路了好久好久,又走错路,好久才走出山。
而出了山还不算完,他还要出镇,出县,出市,出省…
辗转数月,好不容易见到以前的住宅后,江逢秋并没见到记忆中宽敞明亮的宅子,只见到了一片陌生的废墟。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到处找自己的家人,最后辗转从一个亲戚那里得知自己的家里人已经死了。一个是在被批过程中死了,一个在下放的过程中死了。
听说成分不好的爷爷奶奶被关在牛棚,每天晚上都不让睡觉,整夜整夜一躺一躺的担水,劈柴,连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那些以前对江逢秋笑脸相迎的亲戚纷纷变了脸,不肯接受他这个成分不干净的拖油瓶,唯恐收留了他,家里也会被红袖章闯入…
那会儿迷茫无助的江逢秋身上的钱早花完了,这时又被那个他自认为是知音的女笔友忽悠着去投奔。
其实对方身上有很多疑点的,包括每次写信的笔迹不一样,口吻也不一样,而那时的江逢秋也蠢,他还真去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像寇松那样对他好的,那位他以为的女笔友实际上是位男人装的,或者说是好几位!
对方是个骗子组织,刚开始见面那两天对江逢秋很好,后面见他身上的确没钱了,转头就把他卖了。
*
江逢秋被卖进了黑砖窑厂。
时时刻刻都有人监视着,想跑都跑不了。不仅每天要干活,还要时不时被卖血,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每天干活的工钱,还有卖血的钱他一分也没见到。不能偷懒,手脚慢一点,监工就要打人,每天给吃的饭菜还泛着一股酸臭。
跑也跑不出去,那地方那么偏僻,不熟悉路况的人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跑,很快就能被抓回来。假如不是那家黑厂被当地的警方一窝端了,江逢秋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
那一段日子应该也就是江逢秋人生的至暗时刻,他在那个黑厂经历了最不愿意回想的五年,出来后,整个人苍老得不成样子。
说来也可笑,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外面早就已经恢复高考了,原来和他同一批下乡的知青们也早就返城了…
那会子下乡的知青零零散散的批次有不少,但江逢秋其实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他是一九七五年的年底下乡的,而一九七七年的十一月就已经宣布恢复高考,等到一九七八年夏天,知青就能陆陆续续的返城考大学了。
明明他当时只要再坚持一下下,明明只要再忍耐一会儿,明明就差那么几个月,可他偏偏,偏偏在五月份的时候偷偷跑了…
太蠢了吧?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假如他不知道这些还好,知道这个消息的江逢秋当场晕厥了过去,很久都没有好起来。
之前他就在黑厂受了不少伤,手脚本来都有不轻的关节问题,性格也越来越沉默,依靠四处打零工为生。
*
在那个信息不是特别发达的时代,出行没有实名制,彼此之间又没留下联络方式的两个人,想找人是很难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等江逢秋再听到寇松的名字时,
又是过去了好久好久。
那次是在几个闲谈中的路人口中知道的,因为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差点就忘了寇松是谁了。
从他人的口中,江逢秋才知道寇松好像做什么生意赚了点钱,似乎是有出息了,被人叫着寇老板,还听说他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
找谁??
找谁???
那时候的却出于某种羞愧又不愿意面对的种种情绪,并不想和寇松见面,又躲躲藏藏了许久。
最后的最后,穷困潦倒的江逢秋最后死于一九九八年末最后一天去世,一生无妻无子无友。
回首过往,他似乎总是在和各种机遇擦肩而过,明明近在咫尺,却总因为各种原因失之交臂。——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
就在江逢秋躺在昏暗的地下室回忆往昔时,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声音。
一开始他以为那只是他的幻觉没当回事,直到听到那个声音说什么…其实他父母当年有试图偷偷给他留了一些东西,只不过都被他那些亲戚给检举揭发了…
甚至连他下乡的地方是最疼爱他的祖父到处托人给改的。
江家人迷信得很,可能一直记得之前那个算命的说过,说江逢秋的贵人在西南方,所以才想着法把他往西南方送吧?
不仅如此,那个奇怪声音还说…
说什么寇松的确一直在找他,但真不是为了报复他,那个奇怪的东西甚至还给寇松播放了两个人各种阴差阳错错过的一幕幕幻影。
其中最近的一次,一个在火车上皱着眉眺望远方,小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人的名字:江逢秋。
“小秋,你会在这里吗?”
而名字的主人一个在铁轨的另一头捡拾掉落的煤渣。明明隔那么近,但就是错过了。
从各自的视角看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从上帝视角看,两人一次次的错过都充满了各种巧合和不可思议,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们隔开了。
江逢秋:“……”
*
生命走到终点的男人已经感受不到关节处的钝痛,脑袋的眩晕和腹中的饥饿也都不见了。他眼前浮现出一幕模糊的幻象:
那是小时候的一次过年,家里来了特别多的亲戚,江逢秋当时因为和堂哥闹了一点矛盾,使性子不肯吃饭。
母亲温和摸摸他的头劝他多少吃一点,不然饿肚子多难受啊,父亲也温和的哄他,说肯定给他出头,一旁祖父祖母也在一旁帮腔。
其实不少亲戚背地里都说过,说他们实在是太惯着江逢秋了,尤其是在那个不怎么太平的年代,早晚给惯出祸来。
可父母并没有挂在心上,在他们的眼里,江逢秋什么都是好的,就算有什么事,也还有他们在呢。
也是那一年过年,江家门口来了一个算命的老头,穿得破破烂烂,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口音不像本地的,江父江母看他可怜,又是大过节的,还给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蒸肉。
可在得到蒸肉以后,他还是没有走,反而主动问起了他们是不是有一个儿子,问了江逢秋的八字,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手相和面相。
当时那老头说了很多很多话,大部分内容江逢秋已经不记得了,他那时候实在是太小了,就只清楚记得他说他命里有贵人。
江逢秋的父母一听这话,当即大喜,谁不愿意听吉祥话呢,更何况又是在年关,江母连忙给那老头封了大大的红包。
打那以后,江逢秋父母更高兴了,几乎逢人就说:“咱们家小秋以后肯定万事顺遂,连算命的都说,他长得有福相,命里带贵人勒…”
画面又一转,江逢秋下乡了。
*
农家院子里,一个白净青年懒懒散散躺在藤椅上乘凉,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进门的是一个穿着短褂子的男人。
从汗流浃背,呼吸急促的样子能看出,男人应该是刚下工回来,还是赶着回来的。结果进屋后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被躺着的青年给催促了。
“…我都饿好久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啊?”躺椅上的青年理直气壮的对着男人提求,“哦,对了,中午我想吃凉拌茄子…”
男人擦了擦额角的汗,习以为常的解释,“怪我怪我,小秋,今天队上事情比之前多,你饿了吧?我这就去做…”
饭后,男人把冰在水缸里的一小半西瓜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瓷碗里,献宝一般递给江逢秋,自己一口也不吃,只是看着江逢秋吃。
“来,小秋,吃西瓜…”
那年头西瓜产量还非常低,而自古就是物以稀为贵,那东西可一点都不比肉便宜,男人自己都舍不得吃,都给了江逢秋。
午休时间本来就短,还要回来做饭,等着男人匆匆吃完饭,都还没坐下休息一会儿,又到了该上工时间了。
男人依依不舍的看着拿着一本翻开的书用来遮住脸睡觉的小青年,仍旧不放心都嘱咐他好好在家待着。
现在外面天气热得很,可千万别去池塘,也别下水库,别去危险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事就去哪里哪里找他之类的话。
要是饿了的话锅里还有点热菜,水缸里还冰着剩下的一点点西瓜,他渴了可以吃…
“小秋,那我走咯?”
说话的男人是那样的舍不得他,走一步都恨不得回三次头,而后者压根没注意,他不耐烦似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真烦死了…”
*
耳边依稀还回响着父母无比自豪的夸赞,以及自己不耐烦的催促声,而现实中的江逢秋呼吸一点点微弱下来,直至胸膛处不再有任何起伏。
他好后悔,真的好后悔,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在后悔什么,就是感觉很后悔,看着那一幕幕的画面,尤其是他和寇松一次次阳错阴差的错过,他就更后悔了。
铺天盖地的懊悔满满当当塞满江逢秋的胸腔,透明的眼泪从他眼角渗出,他那会子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是那时,脑海中那个奇怪的声音继续问他想不想重来一次,还说什么可以带他重新回到过去。
江逢秋忘了自己当时到底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在回答完后,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清脆的叮。
[叮——合约已成立。]
[检测到用户已无生命体征,默认即刻传送,传送进行中——]
第57章 好逸恶劳知情攻重生以后2
万籁俱寂的夜里,一处破旧小院前,一个白面小青年挎着个打着补丁的小包袱直愣愣的站在院落门口。
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青年原本呆滞无神的眼里慢慢有了光亮,仿佛一樽被瞬间注入灵魂的木偶。
在头顶白惨惨月光的照耀下,青年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惊愕到迷茫,最后定格为一个极度复杂的表情。
*
那时天色早已经黑透,又没点灯,在视野受限的前提下,江逢秋能看到其实的东西不多。
不过他不太需要那些,这个地方他再太熟悉不过了,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挨次说出这屋子布局如何…
例如外面的墙有多高,门口的石阶有几节,小院地上哪有坑坑洼洼,哪有涂鸦,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无他,这不仅因为这是他很久以前居住过的地方,更是未来好多年,不止一次在梦里梦见过的场景。
不过这次,显然比过去的任何一比的梦境都要更更真实。
“…真的,真的回来了。”
江逢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依旧白皙的手,感受着这具年轻的,无病无痛的身体,几乎就要哭出声。
他小声的喃喃自语道:“那个声音是真的,他没有骗我…”
*
一九七七年的盛夏格外炎热,夜里依旧残留着白日的暑气,迎面吹来的风都有股说不出的闷热。
江逢秋能感觉自己后背全是汗,不过那些汗不是因为热,而是在他自言自语后,骤然响在他脑海的声音。
——[尊敬的用户您好,检测到您现已清醒,系统已自动激活。]
脑袋里突然叮的一声,接着就是毫无感情的冰冷机械音,和江逢秋濒死之际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它说已经和自己达成了合约,可江逢秋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他小声的开口重复了一遍系统的编号,下一秒,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开头依旧是熟悉的一声叮。
[您不需要发出声音,只需在心里默念即可于本系统进行沟通。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咨询…]
*
江逢秋刚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好和谢谢,还准备再问一点别的事情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院里传来。
他整个人登时慌张起来。
无论是手上的包袱,还是包袱里的那卷钱,亦或是里面的干粮食物,都让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怎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
有些年头的老旧木门“吱呀”一声,门从里头被人推开了。身穿破洞背心,手里拿着把蒲扇的寇松就这样出现在江逢秋的视野内。
他疑惑的看着江逢秋:
“小秋,你站哪儿干啥呢?”
*
“没啥,没啥…我,我就是出来方便一下…”
他不知道以寇松的视角能不能看到他扔在一旁的包袱,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黑漆漆的墙角。
“寇大哥,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江逢秋隐约记得自己以前每次有什么事需要央求寇松的时候,就会这样放软声音对其讨乖卖好。
可这些记忆在江逢秋脑袋里已经过去太久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是不是这个声调。
他已经太久,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和人卖过乖了,刚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磕磕巴巴,语气明显非常不自然。
幸运的是寇松像没觉察到一般,先应了一声,说他今天晚上实在是太热了睡不着,醒了发现他不在床边就出来看看他。
男人看了一眼江逢秋,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旱厕:“你要去撒尿啊?我陪着你去吧。”
*
寇松之所以这样问,就是因为以前的江逢秋不敢一个人上厕所。
山里条件不比城里,解决大小内急的场所就只有旱厕,也就是茅坑。
那个年代的茅坑就是在粪坑上面搭块板子,简陋得很。
还有的人家图方便省事,还会把自家的旱厕和猪圈牛棚修在一起,会把人和畜的粪便汇聚在同一个坑里,那味道就更加刺鼻了。
天气炎热时,
还能看到无数条蛆虫遍地蠕动。
江逢秋这个城里来的小少爷肯定是无法习惯的。加上又听寇松说谁半夜掉茅坑里淹死的事后,就更怕了。
于是上辈子每次上厕所,江逢秋都一定要拉着寇松一起去,就算寇松不上,江逢秋也要在他在外面等自己。
寇松其实很细心的,知道他怕,于是给旱厕多加了许多板子,加固了好几次,还时不时打扫一下里面的卫生,尽量让旱厕没那么臭。
他对他…真的很好。
*
“不,不了。寇大哥,我一个人也可以的,真的…”
江逢秋再度回忆起以前的事,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实在烧得慌,他那会儿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呢?他重复道,“我可以的。”
“……”
寇松沉默地盯着江逢秋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误会了什么,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小秋,你刚是不是没睡着?…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寇松好像紧张得不行,一边问江逢秋话,一边看着他的脸色。
“啊?”
这下轮到江逢秋不解了。
时过多年,他早不记得这会儿的事了。但为了不漏馅,只能支支吾吾应付着,心里却想着都是如何把他支走,如何偷摸把钱放回去。
天色太黑,寇松也没有点灯,只有一点模糊的月光印在他脸庞。那点光线太模糊了,因此对方脸上表情也看不太真切。
他说:“哦,没什么…”
*
重生回来的第一天晚上,
江逢秋恍惚得就像在做梦一样。
他亲眼看着寇松进了堂屋的房间后,立马借着一点点月光找到之前情急之下掩藏起来的小包袱。
他把那个小包袱打开,拨开一件件衣服,在其中一件的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卷状物。
“还在…还在…”
江逢秋把那卷钱牢牢握在手心里,攥得很紧很紧,就像落水的人攥着最后一根救命浮木一般。
他再一次站在了自己人生的分叉口,这一次,他选择了和之前不同的选择。
*
把钱还回去的过程,比当初偷偷把钱摸出来还要令江逢秋心惊胆战。
寇松放钱的地方在卧室的红箱子里,还好因为夏天太热,他并没睡卧室,而是找了张凉席睡在院子里。
江逢秋轻手轻脚进入屋内,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箱子。
箱子的锁扣因为年代久远,生了不少的绣,如果江逢秋的动作太大,就会发出很刺耳的铁锈互相刮蹭的声音。
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拿自己的衣服下摆包住锁扣,打开箱子后又摸索着从最底下翻出一条老毛巾,那就是他平时放重要东西的地方。
等把钱放回去后,江逢秋又战战兢兢的把箱子和上,锁扣又重新搭回去。
等这所有一切都做完以后,过于强烈的心跳和闷热的空气导致江逢秋整个后背全是汗,衣服紧紧贴在后背。
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
等江逢秋重新到院子里,看着寇松依旧保持着他进门之前姿势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稳稳落下。
他佯装镇定的走到凉席边缘,脱下鞋子,背对着寇松躺在了他身旁。
屋子里面实在太闷热,
院子里的确要凉快一些。
但可能江逢秋因为做了亏心事的缘故,依旧紧张得不行,生怕寇松突然转身问他刚刚去干嘛了。
“……”
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许多过去的事,江逢秋以为那个晚上会睡不着,结果紧张着紧张着,还是睡过去了。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江逢秋的后背似乎感受了一阵凉风袭来,特别舒适。
然后…就睡得更沉了。
而闭着眼睛,又背对着寇松的江逢秋没有注意到在他睡着后,睡在他身侧的男人转身拿起一旁的蒲扇,手腕转动间,也将习习凉风送向他。
在给他扇着风的同时,寇松还不忘把一旁的薄毯盖在江逢秋肚子上,免得他晚上着凉。
*
重生的第一个晚上,在没有膝盖胳膊处各种旧病旧伤折磨下,江逢秋睡得特别香甜,还做了一个不错的美梦。
一觉睡醒,江逢秋能感觉自己的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在看着寇松起来了,他也麻溜翻身起来了。
这次的他没像上一世那样只是在一旁看着寇松忙活,而什么都不做。
这次江逢秋不仅殷勤的帮着寇松把凉席上的枕头拿开,还在寇松卷凉席的空隙,把毯子整整齐齐叠好。
“寇大哥,我把毯子放回去咯?”
他抱着毯子往里屋走去。
寇松的房子并不大,是他分家以后和几个叔叔伯伯一起修的。一共也就三间屋子,一间充当卧房,一间是客堂,另外一件是厨房兼杂物间。
许是他那天表现得太自觉,寇松自打江逢秋醒来后,明里暗里的看了江逢秋好几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等洗脸洗漱那会儿,寇松依旧还是习惯性的先等着江逢秋洗完了脸,他再用他剩下的水洗脸。
*
七十年代的农村用水极为困难,这里可没有像城里那样的方便的自来水管,一拧开水龙头,直接在家里就能用水。
他们需要用水,就得去村里唯一的井里,一趟趟拿水桶挑水回来。
因此村里人几乎都会在家备着一口大水缸用来蓄水,平时一家人洗漱、烧水、喂家畜都是同这一缸水。
用一点就少一点,因此用的格外节约,像一家人同用一盆水洗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江逢秋沉默地看着搪瓷盆里一块被浸湿的大红花毛巾,再看了看在一旁等他的寇松,胸口更闷了。
那是寇松给江逢秋买的一块洗脸巾,平时也只有他一个人使用,寇松自己都是没有的。
当然,寇松也不需要,他每次洗脸就是拿手掬一捧水打湿面部,用手心充当毛巾快速搓两下就好了。
村里的庄稼汉哪里有像江逢秋那么矫情和讲究的,洗个脸还一定要有专门帕子和专门的盆才行,说出去得笑死。
*
“怎么了?”
寇松看着江逢秋目光呆呆的盯着那条毛巾出神,还以为他又和之前一样是嫌弃毛巾颜色不好看呢。
还想解释说等下次赶集的时候再帮他看看有没有更好看的呢,结果江逢秋开始动了:
他把毛巾从盆里捞起来,绞干帕子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开始擦脸。
脖颈、耳后、手背手腕的位置都没有落下,因为擦得格外用力,白皙的脸都被他自己给擦红了。
那架势好像不止在洗脸,倒好像在擦拭什么寇松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小秋,你今天很奇怪。”
*
“…怎么突然这么说?”
江逢秋登时慌了,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解释。可寇松却并未纠结,在说完那句话后,就继续去洗脸了。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生产队里的活儿可多了,寇松可没什么闲工夫杵在这里和江逢秋闲聊,他还要去出工呢。
如果去得晚了,被生产队的人发现以后,是要扣工分的,严重一点,一天的工分都要被扣,那就白干了。
寇松急匆匆洗了脸,又去厨房的灶火堆里摸出了几个前一晚就埋进去的红薯和土豆,他自己拿着那个有点坏的,把好的都留给了江逢秋。
带好帽子,拿好水壶就打算出门了。走了两步,一扭头发现江逢秋也戴了一顶帽子,看样子是打算跟着。
寇松叹了口气,不得不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要插秧,还要耕地…”
*
他之所以这么提醒,因为这都是以前的江逢秋非常不喜欢干的活:
插秧要打着赤脚下水稻田里,一泡就是许久,会把裤子和脚弄得脏兮兮的不说,田里面还有许多小虫子。
各种虫子里,江逢秋最怕水蛭,也是所谓的吸血虫,那虫子吸饱了血,身体就会变大,滑溜溜的特别恶心。
耕地也不喜欢。
再说了,他以前哪里干过这种活,又怎么可能习惯,他细皮嫩肉的,扛着锄头没干一会儿,手也疼,肩膀也疼,哪儿哪儿都疼。
寇松说那话的言下之意是提醒江逢秋,今天分配的活都是他不喜欢的,想着让他继续在家休息。
*
以前的江逢秋可能会欢呼一声,继续在屋里睡大觉,一直等着寇松上午干完活回来后,还得给他做饭。
但现在的江逢秋却像没听到一样,他继续跟在寇松身边,走了两步,转身把大门上的锁给搭上。
“我要跟你一起去。”
*
一般来说,一个村上普遍会有好几个生产大队,彼此出工的时间都是相同的:
从早上七点出工到中午十一点收工,休息到下午一点半继续出工,到晚上六点结束一天的工作。
一般来说,早上出工时,为了不迟到,大多数社员都不会在家吃饭的,会选择拿一点干粮带到地头吃。
不过寇松住的本来就离出工的地方不远,再加上出门也早,等他们俩到时,居然还是第一个到的。
*
那会儿天还没完全大亮,不仅天是雾蒙蒙的,山间田里,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前屋后屋都萦绕着不少未散的晨雾。
一路上江逢秋都一言不发的跟在寇松屁股后面,做个沉默的小跟屁虫。
等到了地间也是,他就像个格外怕生的小孩一样,连吃东西都要挨着寇松一起坐在同一条田坎上。
大抵是他太安静了,一路上寇松光是回头看他,就看了不下于三次。
寇松自己倒是坐哪都行,但看江逢秋打算坐下时,想起他以前很爱干净,又一声不吭脱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垫着。
“小秋,你垫着着点…”
*
两人挨着坐在田坎间,寇松不需要刻意侧过头看,就能看到江逢秋捧着红薯小口小口啃的样子。
他吃东西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样子格外斯文,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某种鼠类。
寇松顺手将手里的温水壶拿给江逢秋,用眼神示意他喝点儿,等后者喝了两口后,又拿回来仔细盖上。
“等会儿要是不舒服,千万不要撑着,一定要跟我讲,知道吗?”寇松不放心的叮嘱着。
“嗯。”
江逢秋乖巧的点了点头,余光处却暼见寇松手边的另外一个水壶。
那两个水壶中,新一点的是他的,旧一点的是寇松自己的。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只会给自己那个小水壶里放一点白糖,喝起来甜滋滋的,他自己的就是纯白水。
毕竟…这个年代白糖也是个稀罕物,几乎和肉的价格差不多了,尤其是村里的人,平时是很少能喝到的,估计也只有坐月子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碗糖水煮鸡蛋,用来补补身子。
平时这种白糖都是留下来送礼的,这会子吃席都是随意一袋白糖或者半袋,在村子里都算很大方很有面子了。
江逢秋以前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毕竟他家里还挺多的,所以也理所当然认为寇松壶里的水也是甜的。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
*
在江逢秋刚吃完早饭时,几个和他们同一个生产队的社员赶过来了。
其中有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远远看到寇松,抬起手就想和他打招呼,目光又被一旁的江逢秋所吸引。
原本问候的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语调高昂:“哎,这谁啊?!”
他的声音把另外几个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他们看着江逢秋,就像看着什么不得了的稀罕物一样。
有低声和旁边相熟的说话的,更有甚者直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哎哟,我还当是今天早上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呢。”
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带着浓浓的当地口音,明里暗里都是在说江逢秋以前总躲懒,今天难得能看到他出来一次。
“……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啊。”
*
江逢秋在上林村很出名的,他不仅是去年那批知青里年纪最小的,最懒的,同时,他也是长得最眉清目秀的小知青。
在他刚下乡那两天,还有不少年轻小姑娘过来偷看他,聚在一堆叽叽喳喳的,说他长得像画里的人一样。
江逢秋本人开窍晚,不怎么关注这些事,但不代表上林村其他人不关注,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当然是认识江逢秋的。
一旁有个一脸麻子的瘦男人附和:“诶,这你都忘了?!这是去年下乡来的小知青啊。”
说话的麻子顿了顿,“不过不记得也正常,人家可不像我们,人家可金贵得很呐,不用挣工分,有人给供吃供喝呢…”
话音未落,
一些旁听的社员也都笑出了声。
*
江逢秋看着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脸,说实话,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都是谁,以及叫什么名字了。
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因为夹杂了太多本地方言的缘故,江逢秋有些还听不太懂。
但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倒是清晰,因为他是主动冲寇松挤眉弄眼的搭话:“我说,寇老三,你不会真把那小子当……”
当什么??
后面三个字因为太含糊不清,江逢秋听不懂,好像是他们当地的方言,其他人都很懂,笑的特别大声。
似乎不是什么好词?
*
在场的人里,江逢秋也只和寇松熟一点,他只得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寇松,希望他能解释一下那什么意思。
后者接触到江逢秋的眼神后,却并没有和江逢秋开口解释,寇松唇紧紧抿着,本就不怎么白的脸更黑了,阴云密布。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声音也带着一丝丝显而易见的冷意:“你能不能少管别人家的事……”
说话的人比寇松年纪要大一些,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小辈这样反驳,顿时觉得没了面子,嚷嚷的声音更大了:“真是好心不识驴肝肺…你家小老爷下来这么久,有做过一天满工吗?”
这里的“小老爷”可不是什么尊称,反而是对他过于懒惰的一种蔑称。
“他的活又没让你做,和你有什么关系。”寇松的语气平平。“有本事你也让你家那几个儿子帮你下工…哦,我忘了,他们都不认你了…谁让你年轻的时候不干正事呢…”
“你!!!”
*
两人一句赶一句,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从口角矛盾上升到肢体矛盾了,一旁看戏的社员纷纷来劝架。
最开始还抬头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那人这会儿反而充当着和事老的角色,他拉开两个人:
“好了好了,别吵了别吵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张你也是,你一个做长辈的,怎么跟和小辈置气…”
劝完那个老张,骂人又过来劝寇松,“哎,再怎么说,那也是你远房的伯伯,就说两句嘛,你作为小辈……”
上工的时刻快到了,另外一个喊了一句:“行了,快干活了,不然等会儿验分员来了,大家都要扣分!”
这话比任何一句劝告都有效。
一听到要扣分,十多个原本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社员纷纷四散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
验分员说的是大队上检查工作的人,专门负责检查社员们的干活进度,这可关系到每个社员一天的工分呢。
江逢秋那天被分配了插秧,而寇松则是给耕地,两个人并不在一起干活,不过彼此之间隔的也不远,走不了几步的距离。
就是寇松走开时候,特别不放心江逢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肉眼可见的挂心他。
最后还是江逢秋主动把他往外面推着他,边让他走边宽慰着他:“你快去吧,等会儿误工了咋办。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等中午下工的时候,我就去找你…”
寇松走了两步又停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说,他实在太嘴笨了。
“小秋,你前天不是说想吃鸡蛋饼嘛?这几天实在太忙了,等后天赶集的时候,我去换点鸡蛋,等晚上给你烙点煎饼,怎么样?”
“嗯,好。”
整个人都被浸泡晨曦里的江逢秋笑了,他迎着光的白净面庞上,每一根细小绒毛都好像在发光一样。
寇松那会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可真好看啊。
*
送离了寇松,
江逢秋开始跟着大队干活。
他太久没有插过秧了,于是还故意慢了其他人一步,先看着他们的怎么做,自己才跟着有样学样的学着。
先把裤腿挽到膝盖上面,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再跟着他们一起赤脚踩到稻田里,腿上顿时沾满了泥巴。
会干活的老农民都知道,插秧是不能套靴子的,必须得是赤脚入水入泥,穿了靴子就会增加和泥地的接触面积,会不便挪动脚步。
刚开始太阳还不大,水也不怎么烫,社员们一个个都头戴斗笠,手把秧苗,低首弓背地一颗颗插着。
在一堆人中,江逢秋那一身白皙的皮肤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倒像是来玩耍的小孩。
要知道和他一起下来的知青,在经过一年的劳动,怎么也晒黑一层了,可就只有他,依旧和刚下乡那会子没什么区别。
哪怕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粗布衣裳,也因为清秀的眉眼,衬得连他身上衣服看起来都要比别人好看很多。
江逢秋能感觉到一些在他身上打量的视线,不过他全然当做没看到,以前他话很多的,可现在…寇松一走,他就不啃声了。
*
干活期间,互相相熟的男男女女有一搭没一搭的各自聊着家常。
闲聊所涉及的范围不止上林村的事儿,还有下林村,无非也就妯娌间,婆媳间,两口子那点事嘛。你一言我一语中,气氛一派和谐。
只有江逢秋沉默不语的将手里一簇簇翠绿的苗精准的埋入田里,又往后退一步,继续上一步动作。
这些动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是繁琐,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对上辈子的江逢秋来说,可能很难静下心,觉得很累,很无法接受。
但对于已经重活一世的他来说,这些活儿都不算什么了,他甚至还能把身体的动作和心灵分开。
一边干活一边想着,其实他现在也干不了多久了。毕竟年底恢复高考的消息应该就会下来了,说起高考…等农忙这段时间结束了,他再好好复习一下吧。
外面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其他人中途或多或少都会休息一下。也只有沉浸在自己世界江逢秋一口气没歇,就像…在和谁较劲一样。
那会儿的江逢秋头顶着炎炎烈日,赤着脚踩在略烫的稻田里插秧。
一次又一次弯腰让他腰酸背痛,肌肉紧绷,疲惫至极,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一大片,豆大的汗顺着额头渗进眼里,落到地里。
可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不愿意停下来。
*
在快收工时,验分员来了一趟,
他来的时候,水田里的其他人正好一边休息一边喝水,而那会子,依旧还在田里干活的江逢秋就格外显眼了。
他的皮肤本就比别的庄稼汉要白上许多,又顶着日头晒那么久,白白净净的皮肤被晒得通红。
哪怕过去的确对江逢秋存有一些偏见的验分员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
“那边的小同志,这么大太阳,你就歇一下吧。我看上午的指标也完成了嘛,下午再干嘛…”
验分员一开口,其他在田坎边坐着休息的社员们也都纷纷开口。
“我们刚才也劝了半天。那小子就是死犟,听不到我们说话一样…”
“就是啊,也没谁说他啊,谁知道他自己在那里使什么性子?”
之前一个不知道当面背地里说过江逢秋多少次的社员指了指脑子:
“我总觉得他这里有问题,上午也是,迷迷瞪瞪的,像是没睡醒一样…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应…”
*
周围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多,但那会儿的江逢秋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他大脑晕晕乎乎的,耳边是嗡嗡的耳鸣,眼里看到的事物模糊一片。
他的确是有些太高估自己这时候的身体素质了,从一开始的腰酸背痛到后面他连那些疼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声音也一直在不停重复,说什么警告警告,还说他已经脱水,需要立刻休息…
可他的手脚还是麻木的动着,他不能停下,或者说,他不敢停下。
虽然人已经重生了,可过去的心境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转换过来的,他依旧还沉浸在之前的后悔中,却不知能做什么,只能让自己忙一点。
所以……他不想停下。
*
至于寇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江逢秋完全没注意,他只感觉到一双大手强制捏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
他当时视野模糊,只看到寇松眉头紧锁,似乎在和他说话,嘴唇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江逢秋努力想挤出一抹笑,想问他怎么过来了,这么快就已经到下工的点了嘛?
可他刚一动,霎时天旋地转,最后的最后,他只模糊记得自己整个人靠在一个宽阔的肩膀上。
之前怎么听不清的模糊声音,在那一刻也终于听到了,他听到男人急促的一声接一声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小秋?小秋!”
*
意识完全昏迷后,江逢秋的大脑却前所未有清醒,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想从寇松身边跑开了。
除了想回城以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原因。
在一个盛夏的深夜里,江逢秋半梦半醒间觉察到了寇松对他怀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心意。
其实也不单因为那个吻,还有寇松平时的所作所为,那个偷吻只是确定了江逢秋心里想的那个答案而已。
在那个时代背景里,同性恋可不是什么新潮的玩意儿,它依旧还是一个如洪水猛兽般的词语,是沾上一点就会被视为异类的存在。
江逢秋自认为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无法接受,也不愿意和这种变态有任何的牵扯,还一度觉得他很恶心…
*
难怪啊…
难怪在江逢秋刚重生那个晚上,明明自己表现的那么怀疑,寇松却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小心的问他之前是不是没睡着…
在江逢秋以为只重生到了偷钱偷跑的这天,其实也重生到了寇松第一次偷亲他这天。
那一天晚上,不止江逢秋心里忐忑不安,寇松也是,两人几乎是各怀心事。
上辈子的江逢秋在得知寇松对自己的心思后,无法面对的跑了。而经过生死的江逢秋已经不戴有色眼镜看待这份感情时,又迷茫了。
寇松的确是对他有意思,那他呢?他喜欢寇松吗?他对寇松…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江逢秋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第58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3
等江逢秋再度有意识时,是先恢复了听觉,隐约中听到别人在叫寇松名字,好像是他和谁起了争执?
寇松也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大抵以为他在大队被什么人给欺负了吧?
因为江逢秋那会子还没完全醒,只能听到外面很嘈杂,听到有人在拉架,也有人在说他可没惹那个小知青,谁知道他怎么了。
“寇老四!为了一个外乡人,你居然就跟自己的本家人大打出手,这像什么话?!传出去丢不丢人?”
寇老四说的应该就是寇松,他在家中排第四,又姓寇,因此不少人叫他寇老四又或者寇四哥之类的…
说这话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一个长辈,江逢秋哪怕闭着眼睛也还还能听到类似于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自打寇四和本家分家后,性子是越来越古怪了,就上回那事吧……”又有人说话了,说话的人语速又快又急,语气里带着一丝丝不甘,“队里分了粮,不说给老爹老娘拿点,再不济上头还有两个刚成家的哥哥呢,没见他拿一点,居然全给外人了,真是白眼狼一个…”
“是啊是啊,真是白把他养这么大,一点也不知道孝敬感恩父母…”
也有一些更小声的嘟囔:
“你们要点脸吧!寇老四还不够孝顺啊,他才这么高一点时,我就看到他天天给家里挑水,背柴,打猪草,你们还不给他吃饭…这些可没人忘呢。”
“就是,最后还是隔壁几户看不过眼,给了寇老四一口吃点,不然哪有还有现在的他哦。没分家前,他挣得工分全给家里,现在分了家,每个月也还要给你们拿粮食…做得够可以了…”
江逢秋听到了好多人的声音,就是没听到寇松的。喉咙干得不行的他下意识的小声嘟囔出声:“水…水…水…”
*
“哎,醒了醒了…”
意识刚恢复的江逢秋先是清晰的感受到人中处的尖锐的疼痛,接着又是嘴里的苦涩味,以及…好多张人脸围着他。
“你们别围着,别围着…”
一个说着普通的声音高声开口,“他这是中暑了,要通风,你们这么围着,他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散开散开…”
也是这时,江逢秋耳畔传来寇松的声音,他重复了一边大夫的话:“别围着…还做不做工了?”
他这才发现寇松原来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小心揽着江逢秋让他靠在他的手臂上,又将瓷碗送到唇边:
“小秋,是温水,加了一点糖,甜的,大夫说能喝的,你先喝一点。”
在看到江逢秋开始喝水以后,他紧紧拧成一团的眉头这才放松下来,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浓稠情谊:
“慢点喝…慢一点…”
*
那次中暑的后果是江逢秋被大夫再三叮嘱多休息,短时间内最好不做重力劳活,不能大口喝水,不能吃凉性食物。
“小兄弟,你以后可要注意一点,你看看,你今天都晒伤了,不管怎么样,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
大夫不是本村人,对江逢秋过往的懒惰事迹不了解,只是从他白白净净的样子中,猜测他可能是知青,看着年纪又不大,早早离开父母也挺可怜的,因此对他多有怜爱。
他看向江逢秋的目光温和,语气也温和极了:“你没跟大队上说嘛,你们知青不是还要看书学习嘛,备考也很辛苦的,可以让他们给你换点轻松点的活儿嘛…”
大夫估计以为江逢秋面子薄,不好意思说,还特意让他别害羞。
而江逢秋压根不敢说自己以前总是逃工,他的活儿都是寇松在干,所以才会这样分配,他支支吾吾的应答。
“嗯嗯,我知道了,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
把大夫的药钱结了后,寇松还亲自把人送出去。那天他破天荒和队上请了一天假,专门在屋里陪着他。
一直快到中午吃饭的时辰,江逢秋那会子躺在院子里阴凉处歇息,寇松火急火燎的出门去生产队换了几颗鸡蛋。
他把鸡蛋就着不多的面粉给他做了几张鸡蛋煎饼,和一碗的小米粥。
“来,小秋,你先吃一点点垫垫胃。等你吃完了,我去给你煎药。”
江逢秋的余光处看了一眼寇松碗里清汤寡水得几乎看不到几粒米的粥,还是糙米混着杂粮,再看了眼自己碗里稠稠的白米粥…
总觉得自己脸上莫名烧得慌。
*
“怎么了,小秋,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合你的胃口嘛?”
寇松顿了顿,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兴许误以为江逢秋是因为嫌弃寡淡的白粥,所以才不肯吃。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和江逢秋征求商量的意思。
“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等晚上行不?我刚去刘婶子家换了半方腊肉,等晚上,我给你烧土豆吧,好不?”
*
经过休息,江逢秋的大脑清醒了许多。想起其他人家都是干活的壮劳力多吃,到了他家,反而换过来了。
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之前的他好像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开始可能有些忐忑,后来慢慢就习以为常了。
还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江逢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
“寇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在寇松诧异的目光中,将他自己把碗里一半稠粥分给了寇松,并且还挡住了他想倒回来的动作。
“你干活累,本来你就应该多吃一点的…我也吃不了那么多…”江逢秋结结巴巴的解释着,“我现在胃里不怎么舒服,真吃不下…”
“……那好吧…”
寇松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
*
中午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两人一起吃了饭,在寇松的监督下,江逢秋也老老实实的把一碗苦得不行的中药给喝了。
寇松就像哄小孩一样,在江逢秋喝完药后,立马给他递过来一杯糖水,还示意他喝完就不苦了。
“怎么样?嘴里还苦吗?”
江逢秋摇摇头。
“那就好…”寇松欣慰极了,笑得眼睛眯起来,活像是刚才的那一盅糖水是进了他的肚子一样。
盛夏里毒辣的太阳在穿过院子中那颗大树的树叶后,威力减轻了不少,只能投射下隐隐绰绰的细碎光斑。
那些细碎的光点子并不怎么晒人,反而有些让江逢秋昏昏欲睡。
他眯起眼睛在寇松给他做的那张竹编的摇摇椅上打盹,寇松则在一旁给他拿蒲扇轻轻扇风。
闭着眼睛的江逢秋能感受到徐徐清风拂面,耳畔时不时能听到不知名虫子的叫声,那个下午可真恬静啊。
期间,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来过,但这次它没和江逢秋交流什么,而重复播放一段段重复下雨吹风的声音。
这次他没做梦,但睡得格外香。
*
当天晚上,江逢秋和寇松再度一起一齐躺在同一张凉席上。
这时的他已经完全适应重生这个听起来非常匪夷所思的事。他不再恍惚,也不再觉得这是一个梦了。
也因为这次的选择不同,以及今天没做什么亏心事,睡在寇松身旁的江逢秋也没有之前那么僵硬。
他闲适的躺在凉席上,
安安静静欣赏着头顶深蓝色的夜幕。
江逢秋过去好像从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天上的星星,这会子看着,心里莫名感觉比记忆中还要闪亮一些。
“……”
自己白天表现的那么奇怪,他本以为寇松会问他白天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再次像前一晚那样,试探他是不是知道他偷亲他的事?
对于那些问题的回答,江逢秋也都在心里准备好了万无一失的说辞。
结果……寇松并没有过问。
寇松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依旧和记忆中那样给江逢秋打扇子,手腕翻动间,将徐徐凉风送到他身边。
寇松:“小秋,快睡吧…”
江逢秋:“嗯。”
*
“小秋,明天你在家歇着吧。”寇松居然道,“你本来就不适合干那些活,而且你现在也该准备着复习了…”
寇松:“我之前给你借一点资料书,你看完了吗?你要是想要别的,我再去找隔壁村的知青给你借一点?”
寇松家里条件不好,一天书也没念过,自然也不识字,他分不清什么是有用的课本和资料,什么是无用的闲杂书。
在他眼里,只要是有字的东西,都会宝贝一样的给江逢秋带回来,哪怕只是几张过期的陈年报纸也一样。
以前江逢秋和他那位女笔友一来一回通的那些信,因为邮局离村子里有一段距离,那也是寇松亲自一趟一趟去山脚下给他取的。
他或许不知道江逢秋在做什么,也看不懂信里那些各种对他抱怨埋怨的内容,他只是觉得江逢秋需要。
要知道在资源匮乏,又地处偏僻的农村,纸和笔这些东西也依旧是不怎么便宜的。
平时对自己扣扣搜搜的寇松对江逢秋向来大方,他给他买纸买笔,给他亲手制作书桌。
院子里门前门后那两块自留地上种满了江逢秋喜欢吃的瓜果蔬菜。
这一切,都因为江逢秋需要。
*
“寇大哥,你怎么突然提到考试,难道你知道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啊?”江逢秋试探性的问。
虽然他自己因为重生一回的缘故,当然知道很快会恢复高考,但这时许多人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的。
对于大多数知青来说,恢复高考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谁不想呢?谁不想重新高考重回学校呢,但一年拖一年,希望愈发渺茫。
大队上不少最开始下乡的知青,估计都觉得回城无望,好多都干脆就在下放的地方成家了呢。
寇松怎么敢确定江逢秋一定能考试,还一定能考上大学呢?这也太荒谬了。
“我也不知道。”寇松诚实的摇摇头:“但你不是本来就更喜欢看书,不喜欢做农活吗?我只是想让你做你喜欢的事…”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他的那些话有什么问题。可问题是谁会喜欢干农活呢,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不愿意偷闲躲静呢?
江逢秋沉默了两秒,心里也知道自己恐怕也待不了多久了,于是拒绝了寇松让他歇着的要求。
他必须得做一点什么才行啊,这样他的心里满满当当的悔懊才能稍微减轻一点。
而且,他其实也做不了多久的农活了…他这次是肯定不会一直待在农村的,他想重新参加高考,那寇松呢?
他上辈子帮自己干了那么久的农活,他总该还一点的,哪怕只是一点。
“就让我跟着去嘛…”
江逢秋放软了语气,正如他上辈子第一次见他那样,他也是这样让他带自己回去,也是这样一次次央求他帮自己干活。
而现在,差不多的语气,差不多的央求,但央求的内容却和之前天差地别。寇松似乎不太理解,还愣住了。
好半晌以后:“……好吧。”
*
那会子两人看似以一个肩并肩的姿态靠在一起,实际上彼此都特别僵硬,肩膀间还隔着一条清晰分明的缝隙。
寇松虽然竭力想表现得更自然一些,但他实在太想和江逢秋亲近一点了,因此小心翼翼的挪动着。
而江逢秋自然注意到了,但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移开了视线,假装对寇松的靠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他闭着眼睛想着开始酝酿睡意时,听到寇松突然又发问:
“小秋,你白天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要是有谁跟你说什么胡话,你都别听,行嘛?”
这个问题果然还是来了。江逢秋将之前就准备好的腹稿摆出。
“没什么,就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推荐轻描淡写的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醒来被吓到了。”
*
寇松定定看了江逢秋一会儿,见他眉宇间的确没有白天那样的明显的惊恐后,似乎相信了他的这个说辞。
他没有笑他这么大了居然被一个梦吓到,反而是温声安慰道:“别怕,小秋,那些梦都是假的,和现实相反的,你别去想那些就是了…没事的…”
那天夜里,寇松怕江逢秋再度做噩梦,甚至还小声为他哼着一首当地的小调,想哄他睡觉。
说句心里话,唱的有些跑调了,也着实不怎么好听。江逢秋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在心里吐槽,但眼皮还是一点点愈发沉重起来。
“寇大哥……”江逢秋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仿佛有好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嗯?”寇松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小秋,我在。”
江逢秋那时已经从平躺改成侧躺着,并慢慢弓着背,蜷缩成小虾米状,这也是他前世最习惯的睡姿。
寇松只得缩成一团的江逢秋一点点捋直,又把人揽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后背:“睡吧,睡吧,没事的…”
惨白的月光洒在一处静谧的农家院子里,凉席上之前还隔着一段距离的两个人已经紧紧抱在一起。
很奇怪,之前一直萦绕在江逢秋心头的一整天的慌乱不安,以及前世的焦虑,各种说不出的烦闷,在那一瞬间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刻,江逢秋才算真正重生过来。
*
第二天,生产队来人了。
因为江逢秋前一天出工时因中暑晕倒的事情不知道被哪个大嘴巴传来了,别的生产队的知青还以为他们故意针对下乡知青呢。
好巧不巧,刚好那时上头知青办的干部来各个村巡查,也听到了这事,一层一层下来,当然也就到了大队那里。
大队上门的原因也很清楚,无非怕闹大了影响不好,想来看看江逢秋现在人怎么样了,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以前最喜欢偷懒躲闲的人在面对主动让他休息的提议,居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江逢秋一脸认真的说现在本来就是农忙,玩插秧,要割稻,要耕田,要播种,队上事情可太多了,他怎么能就看着呢。
“…队上最关键的时候要是耽误了,年底收获怎么办?收成少了,大家分到的粮也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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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秋这话完全正确,农忙时的确是每个生产队最忙碌的时候。
庄稼人就知道,秧苗是有秧龄期的,如果过了这个时期,不仅会影响水稻的后期生长,更会直接影响当季水稻的亩产量。
这可是和大家的年底收入挂钩的事儿。
假如某个生产队分的地好,队上社员也积极干活,那么本年农作物收获多,队里收入多了,社员们分的粮食和钱自然也就越多。
但如果队上偷懒的人越多,等收成时,那可是直接影响一个队的,这也就是江逢秋之前不咋被待见的根本原因。
而现在江逢秋本人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开始考虑到集体收益了。
其他人的表情无比震惊,完全不敢相信江逢秋能说出这话。其中生产大队的队长连着江逢秋的眼神都变得炽热得好几分:
上林村一共有好几个生产小队,每个队上就是几十个人,天天一大堆事,如果不是被上头视察的人知道,他其实是不管这种小事的。
大队长过去和江逢秋不熟,只是从其他人那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因此刚见面时对他有些成见,今日一看,发现是个还不错的小伙子。
至于干活干的慢…这有什么?下乡的知青本来就没有土生土长的农家汉子能干活,这也是正常的。
大队长拍了拍江逢秋的肩膀:“小同志,你这思想觉悟很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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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觉悟很高的江逢秋前一天还因为中暑昏迷在水田里,仅仅过了一下午,后一天就继续出工了。
这次队上给他新换了一个小队,让他跟着另外一对的社员一起插秧,见到他们时,还主动笑着与之打招呼。
“我以前没干过这些,可能有些慢…”小青年抿了抿唇:“我一定努力跟上…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
他这样的举动加上他那样的话,结结实实把让之前背后说过江逢秋的人都沉默不语了。
在被江逢秋说抱歉时,一个个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口一个没事的,没事的。
*
寇松因为太担心他,特意申请调了组,几乎一整个上午,他都紧紧跟在江逢秋旁边。
他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只要江逢秋有什么不对劲,便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心的询问他怎么了。
“小秋,怎么了,是不是头晕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没有啊。就是有点口渴。”
江逢秋哪怕戴着斗笠,露出来的白生生的小胳膊也还是被晒得微微发红,他强调:“我真没事…”
*
的确,那天的江逢秋没像前一天那样一刻不休,忙一会儿会和大家一起坐在田坎间休息,喝口水补充补充体力,自然也没再晕倒。
干活的空隙间,江逢秋坐在树下休息。
耳边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梯田里,一个又一个或休息或劳作的农民组成了一副静谧的画卷。
“小秋,来,喝点水…”
寇松把水壶递给他,江逢秋喝了点甜滋滋的糖水。那一刻,他似乎才是真正意义上融入了这里。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嘛。
*
从清早一直歇歇停停的干到太阳稍微晒一点后,社员们要各回各家吃午饭了。那时集体大食堂已经关门了,大家都是自己吃自己的。
等社员们吃完饭,休息到下午太阳没那么毒辣时,又继续跟着出工。
如果是平时农闲,一般午工做完就可以休息了,但那会儿是农忙,不仅下午要干活,晚上还得加夜工。
当然,相对应的,
工分也会比白天高些。
寇松前一天没去也是因为请了假,而那天晚上,寇松必须得去。
他去上晚工之前,想让江逢秋在家歇着,但重生回来的他没听劝阻,依旧执意又跟着他一起去出夜工。
这个举动,也算是完完全全的让其他人对他改观了,还有过来和江逢秋道歉,说之前实在是误会他了。
江逢秋则腼腆的摆摆手,
表示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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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过了三天。
第一天下晚工时,江逢秋因为新鲜感,下工后虽然累,但还能跟着寇松一路聊着天走回来。
第二天就稍微有点慢了,走到一半,腿就开始疼。走不动的他是被寇松背回去的。
第三天出晚工的几个小组被分两部分,一边被安排忙着抢插,另一边则被让忙着抢收。
江逢秋选择了割稻。
但这活儿不是那么好做的,有句非常有名俗语叫“针尖对麦芒”,其中的麦芒指的就是麦穗尖,可想而知那东西有多尖锐。
正因太细太尖,收割时一不留神就会被扎伤。哪怕江逢秋尽可能避免,还是被扎了不知道多少下。
疼到不是特别疼,还在能忍受的范畴内,并且特别忙碌起来的时候,其实早就顾不得这些了,疼也只会在做完之后才会感觉密密麻麻的疼。
*
第五天的晚工做完,江逢秋整个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走路时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脚,说话也有气无力。
寇松半蹲在他面前,而江逢秋顺势趴在他背上,没骨头一样贴着他。
刚开始,他还能和寇松一来一回说几句话,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干脆就趴在寇松的肩膀上睡着了。
哪怕寇松自己也同样干了一天的活,甚至这五天他干的活还比江逢秋多得多,他同样也很累,但他还是稳稳当当的将江逢秋背在身后。
而为了让背上的人睡得更踏实一点,不被颠簸到,寇松的步子并不快。
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吝啬穷人抱着自己唯一的宝藏。
*
回到家后,寇松先是小心的将熟睡中的江逢秋放在床上,而后为他换下满是灰尘的衣服,而后半蹲下在床边,为他脱鞋。
知道江逢秋不喜欢脏兮兮的,因此寇松打来一盆水,淋湿毛巾,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脸庞上,以及手脚处的灰尘。
“……”
在昏黄的煤油灯的照亮下,江逢秋手脚处的伤格外刺目。原本白皙的小腿及脚腕好几处红红的印子,一看就是被水田里的虫子咬的。
手就更不用说了,整个手掌心通红通红,仔细看就能看到不少细碎的小伤口,以及被他自己挠过后,一条一条红肿的疹子。
真奇怪,寇松其实自己身上有更多的伤,他早习惯了,过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干活嘛,那肯定多多少少会留一点伤了。
他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它出现在江逢秋手上时,他突然就不能忍受了。
偏偏那会儿江逢秋又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抿了抿唇,说着含含糊糊的梦话,像在和谁对话一样:“这次…这次我…真的…尽力了…”
江逢秋的声音很轻,语气特别委屈,紧紧闭着的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那一刻,寇松只感觉的心脏处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给用力捏住,呼吸都困难起来。
*
第二天早晨,江逢秋还没睁眼就感受到了自己小腿处的异样,半眯着眼睛看到寇松在一边给他按揉。
“你干啥呢?”江逢秋刚睡醒,声音有些黏糊。“吓我一跳…”
寇松一副很心疼他的样子,而江逢秋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的腿上那一个又一个的红点。
是昨天被稻田里的水蛭咬的。
水蛭在吸血时会释放一些麻醉的液体,因此被咬了是不怎么疼的,也因为不疼,一时也不会发现。
江逢秋是因为皮肤白,小腿上那几个伤口才会如此明显。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随便在村里找一个大人或者小孩,撩起他们的裤腿,都能看到差不多的印子。
“哎呀,你腿上不是更多嘛。”江逢秋不在意的抽回脚,看着上面涂好的药,沉默了一会儿。
*
在上辈子农忙之际,寇松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最忙碌的时候几乎要在田里泡上一整天,那会儿他腿上密密麻麻的伤才叫吓人呢,几乎都看不到本来的皮肤了。
太阳特别大的时候,寇松需要顶着炎炎烈日晒很久,有时还会晒伤。
但彼时的江逢秋好像没有关心过,也没心疼过他,只是一味的抱怨他怎么又回这么晚,怎么又迟了,说自己好饿好饿……
“不一样,”寇松有些闷闷的开口,他将江逢秋缩回去的腿又给抓了过去,手下动作轻柔的将调好的药继续涂抹,又用指腹揉开。
“今天你的腿不要下水田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平时在江逢秋面前特别好说话的寇松那会子倒是变得难得强势了起来,他两言两语就定好了。
“就这样说定了,等会儿我就去和队长说,这一季的秧苗快插完了,也不差你这一个人…”
江逢秋小腿的皮肤上清晰的传来寇松手指的体温,也不知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寇松的动作…
他莫名觉得有些痒痒的,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点点从腿部蔓延。
“哦……”
*
也不知道寇松去和队长说了点啥。总之江逢秋那天的活儿的确从较累的插秧变成了比较清闲的别的事。
上午跟着几个妇女一起点玉米,倒是轻松,只是江逢秋的脑海里总是时不时冒出寇松的脸…
想起他出门的时候莫名其妙摸了一下他的头,到底这是什么意思,又想着他那会儿会在做什么呢。
江逢秋无法自制的想一些有的没的,甚至还想着上辈子他在自己偷跑后,是以什么样的心思来找的自己…
因为想东想西,一上午的时间好像一下子变得格外漫长,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抬头看天上的太阳以后,才终于捱到回家吃午饭的时间。
跟着一队妇女们手脚麻利的收拾了东西,要赶着回家做饭。江逢秋也笑意吟吟的附和:“是啊,得早点回去…”
*
江逢秋那天上工的地方离家要近一点,所以他是最先回家的。等寇松后,看到的就是他在厨房的背影。
“寇大哥,你回来啦?”
寇松站在门口,一时之间还有点踌躇,完全不敢相信那是江逢秋。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乎啥,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还有些许滑稽:
案板上的小葱切到一半,锅里的水开了,锅盖被沸水顶着发出闷响,他一着急的,直接伸手去掀锅盖,又没注意手被烫了。
“嘶……”
寇松连忙快步上前,拿着的手去角落的水缸旁边,用水瓢舀了半瓢水淋在他红红的手指尖上。
“你干什么呢?”
江逢秋似乎是不好意思的停顿了几秒,才又慢吞吞的解释:
“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下点面条,但前面烧水时就只记得洗了一点小青菜,等水烧开了才想起来调底料,又找不到猪油在哪…”
主要还是他在做这些事情时脑子太恍惚了,总想着寇松怎么还没回来…说着说着江逢秋的声音低下来:“我果然很没用。”
“哪有,这不怪你,你平时又没做过这些,没事的…小葱这不是切得挺好的嘛…”
寇松的声音温和,转身熟练打开橱柜,从里面翻出一个搪瓷盅:”你要找猪油嘛?在这后面呢,我拿东西遮起来了,这样虫子爬不到…”
“哦……”
以前的江逢秋可能的确没下过厨房,的确生活经验不足,但上辈子的他独自生活那么久,倒也不至于连个面都煮不好。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太紧张太恍惚了,因为总想着寇松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这样乱七八糟的,自然就忘这个忘那个。
第59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4
煮面本来就比较简单,因此他们那天比平时更早的吃到了午饭。
这边江逢秋刚把桌子收拾出来,
那边寇松就已经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搭着几根绿油油的小青菜,看起来卖相还不错,其中一碗还窝着一个黄灿灿的鸡蛋。
江逢秋都不用猜就知道寇松一定会把有鸡蛋的那一碗给他。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寇松依旧和以前一样,习以为常的将窝着鸡蛋和几片腊肉的那一碗给了他。
甚至在把筷子递给他时,依旧习惯性的把上面可能会存在的毛刺给蹭了蹭,做完这一切之后,才会把筷子递给江逢秋。
“来,小秋。”
*
很难说清江逢秋那时心情如何,寇松过去这种细枝末节的好实在是太多了,要说的话,一时都说不完。
上辈子的自己就那么安然享受的,甚至一度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本来就该对他好啊,寇松又不欠他的,可惜这个道理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明白。
那天江逢秋沉默的接过碗,又一言不发的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分成两半,分给了寇松一半。并在寇松开口之前,率先开口堵住了寇松想要说出口的所有话。
“你不吃,我也不吃。”
江逢秋瞥了寇松一眼,
他果然不说话了。
*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那会子离上工还有一会儿,两人也终于有时间坐着歇下来。
寇松问起江逢秋上午出工的事,关心的问他今天上午做的怎么样,问他累不累。江逢秋说还好,也不是特别累。
“…寇大哥,下午…我是不是要跟你一起上工啊?”江逢秋问这话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毕竟他特意看了排工表的。
“对,怎么突然问这个。”寇松打理小菜园的手顿了顿,“小秋不想跟我一起啊?”
寇松本来不是多么话多的人,和江逢秋在一起时,已经是他话最多的时刻了。听江逢秋这么问,还以为他依旧和以前一样,大抵不想去了。
“没事,你下午在家也行…”他连理由都帮江逢秋找好了,“今天的确有些太热了,别担心,我帮你和队长说,就说你身体不舒服…”
*
“不是不是…”江逢秋连忙摆手,“我肯定要去啊,就是问问…问问。”
寇松的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正看到江逢秋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眼睛笑得眯起来,像两弯小月牙。
寇松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就因为下午要和他一起上工,所以…他很高兴吗?
其实以前的江逢秋一直不太喜欢和他一起,除了刚开始还不熟的那段时间以外,他会对他客客气气的。
但自从两人关系愈发熟稔以后,他偶尔还会嫌弃他一身汗臭,有时候连并排走都不愿意。但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小秋似乎不太排斥自己了?
意识到这点后,寇松心里畅快得如三伏天喝一碗冰水,头发丝都舒坦得不行,头顶的太阳都觉得没那么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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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工时江逢秋依旧和前几天一样从屋里拿了本写了一半的习题册跟上。
本子上面那一般是他上午出工休息时写的,下面的下午休息的时候应该能成。
那会子想备考可没那么简单的,七十年代时期,国内没有统一形式的课程教材,那种贴心的把各种知识点归纳总结的东西都是十几年后才有的。
就算现在有的地方有,也是看老师个人出的,根据水平,质量也是参次不齐。
说到底,还是由于教育资源的匮乏,导致高等教育在那会儿异常稀缺,学习资料是非常难找的。
哪怕寇松给江逢秋找来了许多别村老知青的书籍,但那些依旧远远不够。
江逢秋只能自己凭借着记忆,一点点默写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在这个复习过程中,也算是有一次加深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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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复习,江逢秋其实不止重生后经常在干活期间见缝插针的复习,哪怕就是上辈子,在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之后,他的心里也一直对这个耿耿于怀…
他一直都记得一九七八年的全国高考录取分数大线在200分左右,每个地区有差异,有些地方甚至更低…
当时因为过于介怀,后来江逢秋甚至花了好多法子辗转找出了当年的试卷重新做了一遍。
不止七八年的卷子,往后每一年的高考结束以后,他都会想着法儿的弄到题目,自己在做一次。
从每一年的题目里,江逢秋能清晰感受到除了恢复高考那几年算是最简单的,往后的几年随着教育的普及,报考大学生的增多,题目的难度也会愈发增强…
因为有之前的经历,所以这辈子哪怕重生以后,在重新拿到那些题目,江逢秋也只是有一瞬的不习惯,接着很快熟悉了起来。
一九八一年前的高考一共是考五科,文科是:语、数、地、政、史。理科是:语、数、物、化、政。英语还不是必考科目,不然他英文肯定不行…
他的数学和地理是最薄弱的,所以他那段时间一直也在单独攻克这两块,还有政治,他成分不太好,这一块他不能丢分。
他前面几天都这样,干活的时候认真干活,休息的时候见缝插针的备考复习。寇松总说他太累了,但江逢秋觉得还好。
就是要累一点忙一点,
这样时间才总是过得特别特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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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头的本子放好后,又把笔收好后,就要出门上工了。江逢秋刚走了两步,一回头看到身后的寇松正在原地傻乐。
他很少有那样心情好的时候,眼里亮亮的,直直看着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
不知为何,被那样看着的江逢秋只觉得面颊微微发烫。
江逢秋:“你在那儿愣着干嘛,走啦?”
寇松:“欸。”
路上的时候,他俩还遇到了同村的村民,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腰间端着一个大盆,看样子要去河边洗衣服。
在看到江逢秋和寇松一道,老婆婆还和他们主动打招呼:“上工去啦?”
阳光下的江逢秋笑意吟吟和对方搭话:“是咯,阿婆,你去洗衣服啊。”
阿婆耳朵听不到,啊了一声:“啊?你说什么?”
江逢秋又加大音量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对方这才听清楚:“是哩是哩…去洗衣服,你们去上工啦?”
江逢秋笑着点了点头。
*
农村的农忙时节一般在五六七月份,特别是六月进入雨季以后,光线充足,是农作物生产的最佳黄金时间。
这时不仅要忙着抢收,还要忙着抢种。时间非常紧迫,可不能耽误了秧苗期,不然就会影响秋收的产量…
割麦也非常紧急,在小麦成熟时必须要尽快收割,不然等到全部熟透了以后,小麦会自动脱粒,到时候粮食就会减产。
插完秧,割完小麦,还得赶紧种植玉米和大豆南瓜等等农作物,这时种的越多,等收的时候才能多收。
这个时候也被称之为“双抢季节,”
一抢着种,二抢着收。
不过……农忙时节过了就会好一些,江逢秋重生来时本来就已是农忙后半段,他也就跟着寇松一起忙碌了个把月后,农忙期就过了。
*
而那个把月里,江逢秋一改上辈子对村里其他人爱搭不理的做派,每次出工时还会主动和一起出工的村民们打着招呼。
“张婶今天来这么早啊?”
“李叔…”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来二去的,他在村子里的名声好了起来,渐渐的,不再有人提及他以前的那些事。
有时江逢秋出去,还有主动和他问好的。
除此之外,江逢秋和寇松关系却莫名有些微妙起来,或许在其他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可能只是比之前关系了好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心里清楚,的确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的。尤其是寇松,这种感情会更明显。
以前是他努力想方设法的和江逢秋亲近一点,因为喜欢他,所以自然而然的想接近他,想挨着他,想和他说话,都是正常的。
以前的江逢秋很少主动亲近他,虽然会接受寇松的好,但也仅限他给的东西,其他的就不愿意了。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在江逢秋的魔默许下,两人中间那层无形的隔膜在一点点融化。
彼此应该都有一肚子话想和对方说,但正遇到农忙时节,实在是太忙碌了,哪怕就是下雨天也要穿着蓑衣下地干活。
每天下工回来累得不行,别说什么坐下来谈一谈心了,那时的江逢秋是真的动都不想动,实在是没时间精力去说多余的话,每天晚上都是倒头就睡。
等忙得脚不沾地的农忙时节过去了,江逢秋也算用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以前的他洗白了。
人似乎就是这样,无论他以前如何如何在背后被说被指责,但现在只要表现出一点好的,就会被认为:嗯他人好像还不坏…
于是等江逢秋和寇松第一次正儿八经谈话已经是农忙以后的事情了,那时他终于专心复习,并且还有闲暇时刻可以歇会儿了!
*
九月上旬的太阳依旧毒辣,田间地头的活儿也轻松了一些,队里也给放了几天的假,江逢秋和寇松难得早上起来后没忙着去上工。
寇松那天煮了青菜粥,又非常有闲心的做了煎饼,搪瓷盆是装着小半盆洗得干干净净的樱桃,红艳艳的,上面还被寇松拌了些白糖。
寇松让他自己先吃着,江逢秋却不肯一个人吃独食,抓了几颗想塞进寇松嘴里。
喂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指难免就会碰到寇松的嘴唇,温热的触觉两人顿时都是一僵…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寇松主动慌张的拿了几颗塞进嘴里:“我,我吃这么点就行了,我也不爱吃…”
江逢秋也有些慌的把手收了回来:
“哦哦…哦”
那会子两人你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你的,实际上又很想看彼此。而就在如此尴尬的气氛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哎…小江哥,要出去掏螃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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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喊话的是隔壁家的王婶子家的几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上辈子和江逢秋的关系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这辈子因为一些事儿关系好了些。
这次他们应该是结伴去山上的溪沟里掏螃蟹,路过时还一起招呼他要不要一起去。
九月和十月本来就是河蟹的正当时,这时候溪沟里大批量成熟的螃蟹是一掏一个准。
每年这时候,不少村里的孩子还有大人们都会结伴去山上掏点小鱼小虾,也算是打打牙祭。江逢秋当然也不会拒绝,刚好他那时候因为前段时间又是干活又是复习备考,脑子有些累,想放松放松,
他看向一旁的寇松:
“……你也跟我一起去不?”
寇松对此没什么意见:“可以啊,反正也没什么事,休息一下也好,你只是太累了…”
见他又说这话,江逢秋听不下去了,他开口打断了寇松的话:“那行,那就出去吧,带一点桶,等会儿好装螃蟹。”
*
那会的天气依旧还很闷热,除了他们以外,肯定还有别的人上山摸螃蟹的,所以不能去那些大家都知道的地方。
“我前几天已经去看过了,那边好多人在摸,咱们过去估计抢不到。”
说话的是王婶子家的老三,年纪是最小的,也是最精的,他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笑:
“我昨儿才发现一处新的,就原来干了点那条河,今年又重新涨起来了,趁着其他人还不知道,咱们先自己去多捞点…”
大抵可能也是因为他这句其他人不知道,一行人就这样悄悄咪咪地顺着小路上了山,在三个小子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他说的地方。
关于这块地方是哪里,江逢秋早不记得了,不过寇松还知道,欣慰的夸了一句,说他也以为这边干了,没想到又涨起来了。
“是吧?”
*
他们几个人就这样挽着高高的裤腿,打着赤脚在溪沟里翻找了好一会儿。
因为是螃蟹正当时,还挺好找的,他们几乎一翻一个准,尤其是王婶子家的三个小子带过来的小桶,没一会儿就铺得不见底了。
唯一的问题还是出在江逢秋这儿。
他因为不常下水抓螃蟹的关系,也没什么经验,他不知道哪种沙堆会有螃蟹,就算是有,他每次都伸手冲着螃蟹的钳子去,好几次,好几次都被螃蟹抓到。
而螃蟹一旦抓到他的手,就抓得特别紧,还要别人帮忙才能把它掰下来。而被螃蟹咬到的地方,青青紫紫的,一会儿就肿起来了。
寇松甚至主动提议:
“要不你就坐在岸边看我们抓?”
其他几个小子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们几个皮糙肉厚的,就算是被螃蟹的钳子抓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印子,但江逢秋就不一样了,他看着就比较金贵。
“不行,我就不行了,我就不信我连个螃蟹都抓不住…”
江逢秋又试了几次,期间寇松和那几个小子一直在教他怎么怎么抓螃蟹,告诉要么直接抓后腿,要么就是按住螃蟹的两个钳子…
江逢秋听的晕晕乎乎,其实并没怎么听懂应该拿哪里哪里。
至于后面之所以能自己抓到,也完全是被夹了好几次后,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经验。
他那时也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无论听多少遍,都只是别人的经验,真正领悟最快的还是亲自动手。
*
螃蟹抓得差不多了,寇松在一旁休息,几个精力旺盛的半大小子在溪沟里玩了起来。
那条小溪的水流也不知道源头从哪里来的,尤为清澈。
水倒是不深,最浅的外缘也就到脚踝的位置,深的话地方也就到大腿的位置,属于是非常安全的玩水区域。
他们几个在那边互相泼水玩了起来,一些冰凉的河水还不小心波及到了一旁的江逢秋,别说,还挺凉快的。
他心里年纪也不小了,本来说是不打算和这些小孩一起玩的,但在溪边的寇松说了一句:“没事,这儿水浅。”
寇松说完那句话的下一秒,江逢秋仿佛得到了许可,弯腰鞠起一捧水也给那几个泼了过去,至于寇松…他应该算在这个过程中被波及到的无辜人员…
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的感觉不怎么舒服,再加上在场都是男的,也没女生在,村里的孩子又哪有那么多讲究,想也没想,直接扯着领子把给湿哒哒的上衣给脱了。
那会子看寇松也很自然的脱了,江逢秋犹豫了一下,布料湿透了黏在身上的确不是很舒服,于是也跟着把上衣一起脱了。
*
“哎,小江哥你真的好白啊!”隔壁是你家的老二率先开口,“真不愧是城里来的,你比我们白多了…啧…”
“我也是,我刚才就想说了,小江哥比村里好些小姑娘都要白上好多咯。”说话的是婶子家的老三,“我二婶子还说你指定是擦了什么…”
江逢秋摇摇头。
其实经过前面半个多月的农忙,其实已经黑了一点了,但和其他自小长在村里的人比起来,他依旧算白得发光。
说实话,哪怕是被婶子家那几个小子盯着,江逢秋都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被寇松的目光扫了一眼,他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说不出的…别扭。
他也不算很白了,
以前没下乡的时候那才叫白呢。
现在在田间地头干了半个月的农活,他不仅手心多了一些薄薄的茧,手掌多了些小口子外,连大腿上也有很多之前水蛭咬下来的印子,也不知道到底明不明显……
*
江逢秋眼帘耷拉着,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在寇松面前光着膀子,更不好意思看光着膀子的寇松,明明大家不都是男的吗?
夏季炎热的时候,随便出去在上林村逛一圈,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打着光膀子的老爷们儿小伙子。
之前江逢秋又不是没看过,不知道看了多少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肚子了。
但寇松……不是那样的。
他没有肥腻的大肚子,腹部只有紧实的肌肉,胸肌发达,背肌宽阔。
每次下工回来时,他时常坐在门槛边上撩起衣摆擦汗时,江逢秋有时候也会瞟见蜜色的肌肉淌着汗珠…
他脑子里倒的确没什么“好看”又或者“性.感”之类的概念,他只觉得同样是光膀子,但寇松就比村里别的汉子要顺眼些…
但到底是哪里比较顺眼呢,江逢秋的目光不自觉聚集在看寇松身上,完全没注意因为他的注视,导致寇松整个脊背都绷直了。
*
“小江哥?”
大概看他直愣愣的傻站在那里,婶子家的老大喊了江逢秋一声,“你咋了这是,怎么一直站那里发呆?还一直看着寇四哥?”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
江逢秋赶紧低下头,为了掩饰尴尬,他随便佯装把把手上湿漉漉衣服拧了拧,目光又开始太在岸边的石头堆里挑选着:“我在…在看等会儿把衣服晾在哪里…”
也可以这样想,毕竟寇松人就在溪边的鹅卵石堆上,他视线看向那边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江逢秋这样想着,最后还真认认真真挑了起来。
挑来挑去,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其中一块地方,那儿比周围干净不说,且还刚好能够够照到一点太阳…嗯,就那里了。
他朝着选好的那块地方走去,而寇松看到他从溪沟里上来后,一句话没问,也没说什么,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将他手中已经拧过一遍的湿衣服拿过去,又重新拧了一遍…
之前被他拧不出水的衣服只是被寇松稍微一用力,又给拧出不少水来…
看着他拧了几遍也到滴不出一滴水后,又把满是褶皱的上衣抖了抖,把褶皱抚平,随手搭在了手臂上。
他都不用江逢秋告诉他晾那儿,他自己把衣服整整好好晾在他之前挑好的那块石堆上。
寇松:“我刚才就看你在看那块地方,你是想晾在那儿吧?”
江逢秋:“嗯…那里干净些…”
*
夏天的衣服本来就薄,寇松又拧得那样干,又是风吹又是日晒的,没一会儿就干了。
那会儿几个小子也玩累了,顺便也就在周围捡了些柴和寇松一起搭了个火堆,直接在河边烤起螃蟹来了。
烤完的螃蟹由原来灰不溜秋的颜色变得鲜红无比,看着比之前有食欲多了,山里孩子吃惯了,熟练扯下腿,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食物尤其的紧缺,只要不是有毒的都是能吃的,而螃蟹壳当然能吃…
江逢秋嚼了几根螃蟹腿,味道还不错。尤其是里面的蟹黄,哪怕什么都不加也挺好吃的。
吃了一会子,几个光着膀子的小子被晒了会儿太阳又下踩水玩了,毕竟天气热嘛,玩水会凉快点,这也是农村孩子习惯的解暑方式。
而他们的几件衣服,也就那么横七竖八的被随意的扔在岸边的石头堆上。
单单是看到衣服上沾着那么多脏兮兮灰尘的样子,江逢秋就已经猜到他们几个今天回去之后肯定又要被婶子数落了。
寇松:“你也去吧,在旁边泡泡脚也行…”
江逢秋摇摇头,并没有跟着去玩,反而开始和寇松一起收拾着剩下的残渣。刚才那一会儿已经够了,在他自己的心里,他也已经不是小孩了。
*
最后秉承着“既然来都已经来了”的想法,那会子他们几个人当然也不止在沟沟里掏螃蟹,后面又一批去了山里头的别处。
九月份山里可不止有螃蟹,还有不少别的东西成熟呢,那天除了螃蟹,还在山里摘了不少野柿子,野枣子,还有些板栗和山笋之类的。
晚上回来后,望着满满一桌子的“战利品”江逢秋心里有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
晚上是两人一起做的,当然,主要还是寇松做,江逢秋负责在一旁为他打打下手,帮着掐葱剥蒜洗菜之类的。
白天掏的那些螃蟹,两人晚上各自又吃了一部分,这里加了点调味,味道比在山里干烤还要好些。
而剩下来那些螃蟹,寇松则用水先暂时养了起来,等着过几天再慢慢吃。
所幸他们那天去先去掏了,就在他们去的第二天,据说就有别的人发现了。
婶子家那三个小子特意过来告诉江逢秋,说他们再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有好几个人撅个腚在那里翻螃蟹。
“你说,是吧,幸好咱们先去了…”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
饭后,两人一起在院子里乘了一会儿凉,寇松那会子看天色不太对,看着要落雨的样子,连忙把晒在外面的干菜收了回去…
江逢秋和寇松这边刚把东西收完,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因为下得太突然,村里好些人家反应不及时,还听到了好几家的骂骂咧咧大声抱怨声,两人相视一笑。
因为落了雨的缘故,夜里也没有白天那么闷热了,两人不再像之前那样打地铺以后,又得和之前一样睡同一张床。
他们以前的惯例一般是江逢秋睡里头,因为他睡觉不老实,总爱翻身,但如果他睡外头的话,又很容易从比他上掉下去。
熄灯以后,江逢秋僵着身体躺在床内侧睡觉,感受着身旁的凹陷感,突然他听到寇松说话了,他似乎是在对他说话。
寇松:“你知道了吧…”
江逢秋:“啊?”
寇松:“我前段时间晚上,你…你知道了吧,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和其他人不一样…”
黑漆漆的夜里江逢秋盯着头顶的蚊帐,隐约间还听到了寇松紧张得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种事儿在那会子的确是不太好明说的,所以他怎么也不好大大方方说出那两个字,说他喜欢他,偷亲他,便只是含含糊糊的说自己前段时间脑子昏头,对他犯了浑。
是不是知道他对他的心思了呢?江逢秋当然知道,所以一直等着寇松说完以后,这才嗯了一声:“嗯。”
“那…那……那…”一旁的寇松身体同样僵着,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破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小秋,你,你…以后还住我这儿吗?”
大抵是说出口之后,寇松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怎么越听越觉得有点像在威胁他,又有点像在赶人呢?
于是又开口补救了几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还愿意住我这儿吗?哦不是不是,我是想说,是你会嫌我吗?”
第60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5
老实说,江逢秋上辈子是挺不能接受的,毕竟从没接触过这种感情,而后面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以后,再看这事,反而不值一提了。
那会子又看到寇松那么紧张忐忑的模样,江逢秋的心里是一丝一毫的不安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
寇松的态度反而让他安定下来了。
那天约莫是江逢秋重生回来的第二十二天还是第二十三天来着?他实在有些忘了,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晚上,再次重生回来的江逢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结。
外面是沙沙沙的雨声,屋里并没有点油灯,江逢秋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点寇松的轮廓,他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紧绷着…
“你也知道了吧?”
江逢秋轻轻开口。
隔了那么多年,他才终于和人坦白自己卑劣的行径,如何如何拿他的钱,到如何如何回来…
江逢秋并没有说自己又经历了一世,只说自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他刚开始不能接受,后面想想也没什么,说寇松对他很好…
*
“寇大哥…”
江逢秋翻了一个身,在黑暗中和他对视着,“我知道你对我很好…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对你到底是啥心思,我…”
他本来想说自己可以和他试一试的,结果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寇松突然捂住了嘴:“别说,小秋,我知道是我之前犯浑,这事儿咱先不提行吗?”
江逢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误会了自己,觉得自己要拒绝他,又笑了两声,想把寇松的手扒拉下来,无比清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和你试一试。”
寇松的表情大约是空白了好几秒,不敢置信几个大字几乎明晃晃的写在他脸上,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不怎么说什么…
最后脸都憋红了,才憋出来一句:“小秋,如果你是担心我会说话不算数,你不用这样的,我之前答应你等恢复高考就送你读书这事,哪怕你不答应,我也会履行承诺的。”
江逢秋:“……”
*
事情实在是过去太久了,久到江逢秋都快忘了原来寇松还曾经答应过他这个啊!
好像包括在自己闹腾的想回城的那段日子里,他似乎还说过等他时间到了就送他回老家看看?
江逢秋正在思索,但他的沉默却让一旁的寇松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他眼里那一点点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那…那我打地铺睡吧…”
这边江逢秋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头绪,突然听到这句话,心里也猜到肯定是误会了,于是想也没想直接一把抓住了寇松的胳膊。
——别说,还挺结实…
“不是,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江逢秋叹了口气,顺势往寇松的方向靠了靠,“我虽然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情,但整个上林村就你对我最好了,我也只和你最熟悉,我……”
江逢秋突然想起自己上辈子在离开寇松以后,总是时常想到他,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喜欢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含含糊糊的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经常想着他…
“……所以我才说想和你试试的。”
*
江逢秋说完以后,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应,本就不怎么亮堂的屋里也看不太清寇松的脸色,不知道他那会子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的一下一下的呼吸声。
“……难道。”江逢秋犹豫的开口,“你不愿意吗?”
这下倒是很快听到了寇松的回应,他几乎是立刻开口:“怎么会呢,我当然愿意!!我只是,只是……太,太高兴了…”
那个夜里,因为突然的一场降雨,导致室内比平时凉快些,两个人哪怕紧紧挨着也不会觉得很热,是极为恰到好处的温度。
大抵有刚刚互通心意的原因吧?总之那个晚上,两个人都睡得特别香。
*
第二天江逢秋依旧在平时出工的点醒了,醒过来后他几乎条件反射的想下床,等整个人坐起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哦,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农忙时节了,因为地里没什么活儿了,生产队里还给他们放了农闲假的,他不需要那么急匆匆的出工了…
脑子逐渐清醒以后,江逢秋看向一旁空荡荡的床,伸手摸了摸寇松昨晚躺过的位置,发现还是微热的,说明他也刚起来没多久。
是起来上厕所还是做早饭?
江逢秋都还没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朝着他这边走来。
“你怎么醒这么早?”
寇松大抵刚洗完脸,那道的浓烈剑眉还是湿漉漉的,眉峰处还在一滴滴往下落着水珠,领口处也沾了一些水,到底是不小心溅到的。
“小秋,早上想吃点啥不?我把昨天烙的煎饼给你热一热,再给你煮碗稀粥成吗?”
江逢秋点点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寇松又自己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其实也刚醒没一会儿…小秋,要不你现在再睡会儿吧,等我做好了再叫你…”
江逢秋点了点头,几乎是看着寇松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又听着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
还真有了那么一点点倦意。
*
刚端上早饭呢,隔壁王婶子家的三个半大小子又过来了。三个人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趴在外头土墙上一声一声的叫着小江哥。
江逢秋端着陶瓷碗走了过去,和他们自然的打招呼:“这么早啊,你们吃早饭没得?”
“吃哩吃哩…”老大左右看了一眼,仿佛说什么悄悄话一般喊江逢秋过去,等到江逢秋真过去了,他压着嗓子说,“小江哥,你还记得咱们昨天去掏螃蟹那地方吗?”
江逢秋端着碗往嘴里刨了两口稀粥糊糊,眉毛都没抬一下,就已经猜到他们想说啥了:“那地方咋了?难不成你今天去看,那边已经有好多人在掏了?”
“嗐!神了,我还没说呢,你咋知道!”老大藏不住话,一骨碌全给江逢秋说了。
说他们昨天把衣服弄脏的事儿惹得他们娘特别生气,但看在他们三个还知道拿螃蟹回去给家里人打牙祭的事儿,也就没多说。
一大早他们三个打算再去掏点,提了个小桶上去时,发现他们昨天上山的事儿不知道被哪个大嘴巴看到,这一下大家都知道了…
“我们上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个撅着个大腚在哪里翻,水都给他们弄浑了…”
老大刚说完小沟的情况,老二又补充着说:“幸好咱们昨天去得早啊,就是有一点可惜,我本来昨天就说多弄点的……”
地方是老三发现的,但他却一直没说话,江逢秋看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好奇问了一句:“你早就猜到了?”
老三点点头:“肯定嘛,不过他们现在这么抓,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我昨天就让他俩多少留一点,这样明年才……现在看来…”
其他两个似乎还不懂他的意思,问他明年怎么,明年怎么了。
江逢秋倒是明白,昨天老三就只说让抓大的,小一点的都给放了,就是就是为了以后的可持续发展。
但……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是你发现,也是别的人发现,山上地方就那么大…”
寇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依旧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背心,“现在这年头,自己都吃不起饭了,哪里还有什么小心去管螃蟹明年能不能活下去…”
三个小子沉默了下来。
*
王婶子一共有三儿子,三个年纪都不大,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名字都是按排行下来的,而到他们那辈是得字辈,小孩的名字也是依次取下去的,王得河,王得海,王得洋。
江逢秋上辈子和他们关系不怎么,但重生的这半个月里,和他们相处过好几次,也算是摸清了几个小子的性格。
其中老大王得河年纪是最大的,今年十六岁,但也是三个当中脑子比较憨,比较耿直的。老二王得海比老大话多点,今年似乎十五岁?老三王得洋是最小,今年也才十三岁,但他兄弟中最精明,也是最聪明的。
老三听完寇松的话已经完全明白了,而老二也似懂非懂的样子,只有老大…他依旧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
“好了…”江逢秋看了眼他们背上背的背篓,“你们还不去打猪草啊,还在这儿说,待会儿婶子看到又要说你们……”
“啊!!忘了!”
“快快快!!等会儿娘要回来了…”
“那我们先走了!”
*
那天是他们放假的第二天,江逢秋吃过饭后久违的拿起以前的课本看了一会儿,期间还主动给篱笆栅栏里被圈起来的几只瘦瘦的鸡崽子喂了点米糠。
寇松那会子在院子里劈柴,厨房里的柴不够用了,他得把每一块都劈成差不多的大小,然后再整整齐齐的码起来,用的时候好拿取。
“寇大哥,你先歇一歇吧…”
江逢秋看着他忙活了半天,便主动让他休息一下,但寇松说还剩最后一点,干脆一起劈了,而且有些柴让昨天飘进来的斜雨打湿了,现在就要劈开在太阳底下晾晒,才干得快。
实在是说不过他,又看着他那样汗流浃背的样子,江逢秋便想着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水。
往日里他以前下工累到了,寇松都会给他倒一杯糖水,喝完就会好一些。所以那会子他自然也朝着后屋的红柜子里走去。
以前都是寇松给他倒,这还是江逢秋第一次自己主动打开那个装糖的铁罐子,这才发现里面其实也没多少糖了,只有底下那么薄薄一层的一层,都已经能看到底了。
江逢秋:“……”
说起来,那袋子糖是什么时候买的?好像有好久了,里面的糖也基本上都是给他一个人喝的,寇松自己都没喝过。
怀着那种莫名酸涩的心情,江逢秋把罐子倾斜着将那点稀薄的白砂糖倒了一半出来,又拿筷子搅拌了几次,搪瓷盅里糖很快就化了。
他端着印花搪瓷盅走向寇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喝口水,然后在弄。”
*
天气还真是怪,明明昨天夜里还在下雨,上午起床的时候依旧感觉一阵凉飕飕的,怎么到了中午出了大太阳,又莫名开始热起来。
劈柴是力气活,寇松没干一会儿,前胸后背,额头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因此他在接过搪瓷盅之前还特意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汗。
寇松:“?!!!”
看着他只是不过抿了一口,就立马放下搪瓷盅的动作,江逢秋也知道寇松要说什么,直接在他之前开口:“……不好喝吗?”
“不是,你…”寇松抿了抿唇,“小秋,这是我给你买的,是专门留给你喝的,我怎么能喝呢?”
“你怎么不能喝啊…”江逢秋想了想,“明天不是正好赶集吗,到时候咱们早一点去,家里应该还有两张糖票吧?”
寇松叹了口气:“咱家没有糖票了,之前是有两张,后来我拿去换了布票,然后…”
*
后面的话不用说,江逢秋已经想起来了,换来的布票为他做了一身在当时非常时髦的的确良,可让他高兴了好一阵子。
没有糖票,哪怕有钱都买不到糖。
那会子所有东西都是计划分配,买糖要糖票,买肉要肉票,买粮要粮票,买蛋要蛋票,买什么都得要相应的票证才行,并且也只能去供销社才能买到。
赶集的集市上也是买不到糖的,市场有管理人员看着,能卖也只能卖些农民自产自销的产品,像自己编织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蔬菜…
连农民如果想要卖掉一些自己家里养的家禽家畜,也都要先去生产队开一张加公章的自产自销证才行,不然就会被没收…
当然,也不是一定就买不到糖。
只要每次赶集的时候去早一些,趁着管理员不注意,可以偷偷摸摸的私底下进行交易。不过这种属于属于投机倒把,是违法犯罪,严重点的,卖家和买家都要被抓起来。
*
这些寇松当然都知道,因此在说这事的时候都是悄悄的:“没事的,小秋,明天我一个人去赶集,你就在家等我…”
江逢秋摇摇头:“我也跟你一起,我不喝糖水也没事的,就是想跟你去看看,我好久没赶集了…”
寇松:“……好,那明天再说。”
或许是为了让江逢秋宽心,寇松那天傍晚在睡觉前还特意从红柜子把他那点票据拿了过来,有林林散散的面票和油票和盐票…
“咱家里油不多了,盐好像也没多少了,明天去买一点。哎,面粉还有,但顺便也带一点吧……”
寇松一张张的数好叠好,包括钱也认认真真的重新数了一遍。江逢秋现在看着寇松数钱,已经不会再心虚了,甚至很庆幸。
“喏…”寇松数好以后,又从里面抽了一张比较新的五毛递给江逢秋,看他呆呆的不敢接的样子,又咧嘴一笑,补充道,“零花钱,明天你去集市上自己买点零嘴…”
这种画面,很难不让江逢秋想到自己以前小时候,他家人就是这样时不时给他塞一点零花钱。
包括后来他在外面也经常看到一些大人会从宠溺的从兜里掏钱给小孩,而他那时就很羡慕很羡慕…
而现在……
“嗯…”江逢秋吸了吸鼻子,接过了那五毛钱整整齐齐的叠好放进了自己内兜里,放好以后,还煞有介事的按了一下。
寇松看他那样郑重其事那样儿,一时还笑出了声:“小可怜,来,再给你一块吧。”
“五毛就已经够买好多东西了。”江逢秋摇摇头,“我只要五毛就够了,太贪心的人会被上天惩罚,会被收走所有好运气……”
寇松并不知道他上辈子经历了什么,只是看着他脸色不对,于是伸手将他楼进了怀里,安慰道:“没事没事,你要是没有好运气了,我就把我的运气分给你。”
*
赶集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一般会有一个特定的日子,一个礼拜只有一次,固定在上林村下面的民胜镇上。
以前寇松赶集时也江逢秋想叫江逢秋一起,但他每次都嫌赶早集起床太早,因此上辈子也只去过一两次。
他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赶过早集了,这一次江逢秋格外期待,晚上都没睡多,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
起来以后,随便漱口洗脸过后,急急忙忙揣着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面馍馍出门了。
寇松背着的背篓里装着几个竹编的簸箕,是他自己编的,顺便拿去集市买点钱,包括江逢秋手间挎着的小竹篮子也是寇松做的。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停下。
“怎么还没看到车,是不是咱们起来晚了?”江逢秋啃两口摸摸就要伸长脖子看看路口的方向。
他说的车并不是小汽车,是驴车。
上林村去集市的路实在是太远了,走路得走好久,这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花一点点小钱坐驴车。
“没哩…”寇松把背篓放在路边,自己也啃起馍馍来,“你看婶子不在那里等着,应该快了。”
*
那时太早了,天还没有大亮,本来就是灰蒙蒙的,王婶子蹲在地上,包着头巾,又穿了身灰衣裳,一旁还有高高的庄稼,如果不是寇松说,还真看不到有人在哪儿呢。
“哎,我眼睛不好使,刚还没看到呢。”
江逢秋连忙和婶子打招呼,低头看到了她放在脚边的布篮子,以及一沓沓厚厚的鞋垫子,也猜到她要去集市卖掉。
“你吃过了不?”
一边说着,江逢秋一边把自己另外一个还没吃的馍馍作势递给王婶子。而对方又怎么可能真收呢,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我在家已经吃过了。”
两人说话期间,江逢秋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知道是驴车来了。而婶子那时候也把地上的篮子挎了起来。
等驴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江逢秋这才看清楚候后面板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了,还是一个熟人。
是之前来找过江逢秋的大队长。
“你们也去赶集啊?”
大队长笑呵呵的和他们打个招呼。
婶子和江逢秋也都各自回应着。
“是哩是哩…”
*
几句寒暄后,三人都坐上了毛驴身后的板车,各自把东西放在脚边。
而等他们几人坐稳,驴车的主人一面指挥毛驴,一面熟练的收着车钱。
寇松早就已经把两人份的钱准备好了,一个人五分的车钱,两个人就是一毛钱,要是回来也坐的话,钱还是一样的。
在驴车上,大队长又和江逢秋闲聊了几句,主要还是说起他之前那番很有思想觉悟,为集体着想的话,说对他真是刮目相看。
江逢秋被这么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也跟着谦虚起来,连忙说哪里哪里。
而也是在这会儿闲聊中,江逢秋才知道了为什么后面不给他调插秧的活儿了,他以为是寇松说了什么。
结果…不是。
原因是他插的秧苗没插好,好多秧苗都太深了,还得二次反工。
说到这里,大队长沉默了一会儿:“小江同志啊,我知道你心是好的,也知道你想勤快点能为集体出力,这份精神的确值得表扬,但是……”
意思就是我知道你很勤快,
但你先别勤快…
江逢秋脸色有些讪讪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既然要反工,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叫他去,到底是谁替他反工的呢?
余光处看到一旁的寇松,江逢秋突然就明白替他反工的人是谁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压根就不需要想,
除了寇松,还能有谁呢?
*
江逢秋当时非常真心实意的和大队长道歉,对方却并不在意,摆摆手,表示这都没什么,还笑着说还得谢谢他呢,今年如果风调雨顺,收获能比去年还多呢。
“啊?为什么是因为我?”
江逢秋是真的疑惑了。
*
江逢秋重生以后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干活,但可能是因为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的关系,他依旧赶不上其他人,
不过这时,已经没人再说他什么了。
毕竟总是偷懒不干活和的确不怎么擅长干活,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两码事。
更何况…江逢秋也不算什么都没干,以前他们所在的大队一直以来效率都赶不上别的大队,大队长去开会时不知道被说过多少次了。
但是今年的农忙时节,他们五队头一次在秧苗期结束之前完成的插秧的工作!!
而原因就是因为江逢秋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特别勤快”起来了。虽然他吭哧吭哧在地里干半天,进度依旧缓慢,但起码人家的态度做的很好嘛。
眼看着这么个大懒鬼都如此手脚麻利起来了,队上其他几个平时里总是浑水摸鱼的主儿也跟着手脚麻利了不少。
哪怕是其他平时就不耍滑的社员,看江逢秋都这样了,手脚也就比往日里还要更快了。
这样一通忙碌下来,
可不就比去年效率高嘛。
*
队长解释完后,还很欣慰的拍了拍江逢秋的肩膀:“我听你同小队的人说了,虽然不怎么达标,但你干活挺麻利的…”
江逢秋:“……”
那会子驴车已经快到了,天色也比之前亮了一些,除了路上陆陆续续又上来了两位以外,江逢秋还看到路上有好些大爷大妈,估计是舍不得坐驴车,自己拿扁担跳着沉重的货物…
就在他有些感慨时,听到一旁的大队长突然问了一句:“小江同志,你是知青吧?”
江逢秋:“嗯。”
大队长:“那你读到几年级?”
江逢秋:“读到中三。”
江逢秋记得他读书那会儿依旧还是九年制,意为五年小学,四年中学,后来的孩子们似乎是改成了十二年制?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
他不太清楚,反正他那时候的确是九年制的,记得他那时候几乎差一年就可以毕业了,如果不是发生那样的事,他家里人连他以后去哪所大学都好了,结果……
“那你不是你们那几个知青里文化最高的?”大队长挺惊讶的,毕竟他们那儿普遍文化程度很低很低,能上个小学一年级就不错了,连他也只是刚读了个小学而已。
记得当时和江逢秋一起下放的知青们被分给了好几个村,而上林村又是周围几个村子里最穷的,所有只分了江逢秋这么一个知青。
而就这一个,那会子还好多村民不想要的呢,认为多了一张嘴吃饭,还是一个干不动活的小白脸,要来又什么用?
“这个…小江同志啊…”
*
江逢秋一眼看出了队长似乎有什么事,也没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什么事。
而队长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看江逢秋这么爽快,自己也很爽快的直说了。
昨儿天擦黑时,队上的验分员傍晚在自留地沟边摔了一跤,估计得半月上不了工,而队里会认字会写字的人不多,所以……
“当然,肯定不白让你替工,分工算的…,只有一点,工分表要好好写,这个不能出差错,到时候是要一层层往上交的……”
驴车已经能看到集市了,江逢秋耳边隐约听到了那边的嘈杂,几个小孩互相追逐打闹的声音,大人的讨价还价的声音…
大队长说完以后又问了他一遍:
“你这边不行的话,我只能去别村借人。主要是我要去城里,不在村上,不然我就顶了…哎,我比较希望是自己村的人…”
江逢秋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