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苏家在城西的庄子,平日里一向幽静,从没有来过如此多的贵客。
门上的阍者忙得直冒汗,盯着眼前清河王的车架,更是发怵,连脊背都绷直了,生怕自己忙中有丝毫怠慢,惹来贵人的不快。
但和门庭的局促不同,内室的气氛倒是显得很宁静,轩窗半启,只有微风拂过廊下的竹帘,发出细碎的轻响。
“苒苒,你婚后过得如何?身体怎么样?阿真他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受伤?”
傅苒刚见到苏琼月,还没来得及问她的近况,就被她急切地抓住了手,跳过寒暄直入主题,好像早就知道了结婚的事情。
她被这一连串的追问砸懵了:“没……没有啊,他为什么要欺负我,而且我怎么可能受伤啊。”
结个婚而已,哪里有那么夸张。
不过,没想到苏琼月原来已经听说了婚事,那她就正好不用解释了。
苏琼月似乎不可置信,紧紧盯着她的脸,仿佛在辨认她的表情里是不是带着勉强:“是吗?当真如此?”
“真的啊。”傅苒纳闷地再三保证,“我现在挺好的,一天能吃三碗饭呢。”
苏琼月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扑哧笑了出来:“果然还是你,一点没变。”
因为这一笑,她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眼角眉梢染上了几分温柔之意。
眼见气氛舒缓,傅苒试探着问:“苏姐姐,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有欺负我啊?”
这些天见到其他人,没有一个不是带着那种欲言又止的同情,她感觉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快变成忍气吞声的悲惨受害者形象了。
天知道晏绝每天在她这里都是怎么装可怜的!
苏琼月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她迟缓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道:“只是因为我这些天一直没能见到你,所以容易胡思乱想,没有什么要紧的。”
原本要说出先前去见她时发生的事,可是话到了嘴边,苏琼月又还是放弃了。
她早已经不是天真的孩童,明白人与人之间,有时需要保持一些善意的距离,既然傅苒没有受到伤害,那她宁愿把晏绝那些令人不安的话埋在心底。
有些可提可不提的东西,说得太过于赤裸,反而会影响夫妻的感情,譬如……她与萧徵之间,不就常常如此。
失望,总是在清醒中累积的,越清醒,反而越痛苦。
“苏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傅苒能看出来她的犹豫,不免心生疑惑。
但经过这些天的铺垫,她貌似已经被锻炼出心理接受能力了。
就算苏琼月现在告诉她,晏绝其实在别人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形象,她估计也不会觉得太惊讶。
因为好像,她所认识的晏绝,并不是原著里,或者传言里的那个人。
他就是他自己而已。
可苏琼月却并没有回答,反而脸色一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紧要的事,一下子站起身来,面露慌张。
“糟了!景逸他……他肯定是因为我的话也误会了,既然是这样,得赶紧去找他说清楚才行!”
傅苒被突然切换的话题绕晕,一时愣住:“……谢公子?他也在这里?他回来了?”
她都还不知道谢青行已经回到了洛阳呢,居然一转眼就到了苏家。
不过仔细想想,站在谢青行的角度,倒也可以理解他刚回来就马上找苏琼月的举动。
可是这和她跟晏绝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但来不及解释,苏琼月牵着她匆匆往前院奔去,越靠近前院,空气中越是弥漫着无形的紧张,隐隐传来骚动。
下人们屏息低头,大气不敢出,几个苏家人正围在庭院中央,尴尬地劝说着:“误会,肯定都是误会,谢郎君千万别冲动啊!”
傅苒被苏琼月拉着从人群缝隙中穿了进去,才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本来应该好端端被宴请的晏绝,竟然半倚在一张翻倒的矮几旁边,显然被人刺伤了。
他左手正按在了肩头上,见到她的瞬间,他捂着伤口的手背浮现出青筋的痕迹,鲜红刺眼的血从指缝里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傅苒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就要朝他跑过去。
但有个人扑过来抱住了她,苏琼月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克制的担忧:“苒苒!”
这熟悉的声音和动作制止了傅苒,让她冷静了一点。
她看到这里没有刺客,也没有激烈打斗过的痕迹,而手里握着染血长剑,神色中压抑着隐隐怒火的人……
是谢青行。
阔别好几年,比从前显得更成熟的谢青行。
谢青行变了很多,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如同兄长一样带着担忧的包容,毫无责怪的意味。
“阿苒,关于这桩婚事,清河王是否真的强迫于你?”他看到两人进来,神色肃然地转向傅苒。
“如果你不愿意,无论什么时候,谢家都不会低头。”
说到这里,谢青行向她伸出那只未持剑的手,语气坚决道:“我只问你这一句,只要你说不是,就跟我回去,我会带你走。”
苏琼月迟疑了一瞬,抱着她的手臂忽然也更紧了几分:“不必有其他的顾虑,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决定,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苒苒。”
一声低唤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虚弱气音。
晏绝半倚在狼藉中,定定地看着她,他的脸色在日光下愈发苍白,黑发微乱,衣襟染血,因为这份少有的狼狈,竟然莫名显得有点可怜。
他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尾音甚至有一丝轻微的颤抖:“我的伤……很疼。”
“……”傅苒人傻了。
就算在最中二的少年时期,她也绝对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类似漫画或者小说里面那样两个男生为她打起来这种事情。
单是看到这样的情节,她都会觉得想想就很社死,然后快速掠过,就像看原著修罗场的时候一样。
但很不幸,她有生之年居然真的会撞见这种场面。
救大命。
她能不能重新进门啊。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宴会的人群很快被屏退。
内室重回寂静,只剩下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晏绝低垂着眼睫,安静地坐在榻边,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傅苒拿来包扎伤口的药粉和纱布,在他面前坐下,开始清理他肩头的伤口,她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她:“苒苒。”
傅苒手上的动作没停,甚至没有抬头看他:“殿下,你……”
“别这样。”晏绝睫羽一颤,眸中瞬间漫上真实的恐慌。
他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放得很低,几乎有点哀求的意味:“别这样叫我,苒苒,求你了。”
傅苒抽出手腕,继续给他上药,她的动作很轻,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着,却不敢再碰她。
“那你就可以不在乎我的感觉了吗?”等到裹好了纱布,她才终于抬起头,“今天的伤,你是故意受的,对吧?”
谢青行在苏家找他算账,就算再怎么有理由,顾及苏家的颜面和苏琼月的处境,也不可能不留余地,肯定没有那么冲动。
而且晏绝的身手她又不是没见过,当年在书坊,那个细作猝不及防地突然袭击,他都能躲过去,她不太相信这次就不行。
她想说很多,但是看到他因为失血而过分苍白的唇色,只好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看到你受伤,我会很难过?”
晏绝怔住了,几乎有些茫然,满脸无措地望着她。
傅苒不再看他,把药粉和纱布放在了旁边,转过身离开:“我去找谢公子和苏姐姐了。”
*
“……呃,所以说,”她清了清嗓子,干巴巴道,“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了。”
坐在谢青行和苏琼月之间,傅苒感觉如坐针毡,硬着头皮解释:“阿真他……真的没有伤害我,一点都没有,你们千万别误会。”
她略带尴尬地说明了一下婚事的前因后果,当然,略过了交换条件的那段。
现在这个古怪的情况是她完全没能料到的,此时,谢青行和苏琼月一个坐在她左边,一个坐在她右边,无端有种多方会审的架势。
但很显然,在跟女主无关的问题上,谢青行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听完她的解释,沉默片刻,抛出了最直接的疑问:“阿苒,就在你与清河王成婚的日子不远,我收到了调回洛阳的敕令,这和你有关系吗?”
男主的思路也太敏锐了吧。
傅苒肯定不能说完全没关系,但也没法承认,她选择了一个真假参半的说法:“我是担心谢公子,所以问了阿真关于你的事情,还想写信告诉你苏……告诉你我已经回京了,可能阿真觉得我会想见你,所以顺水推舟促成了调动呢?”
她虽然心虚,但对着男主,还是得强装镇定。
以现在误会的情况,她要是说出最开始的交换,那更要完蛋了,她怕两边在这里就打起来。
跟谢青行的询问比起来,苏琼月要柔和得多,尽管眼神中全是忧心,却关切道:“苒苒,不论其他因素,你是真的愿意嫁给阿真吗?”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
“当然是真的了!”傅苒忙不迭点头,“我绝对自愿的,一点都没有被迫,千万别担心这个。”
苏琼月和谢青行对视一眼,然后给了傅苒一个安慰的眼神,表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随后,她伸出手,拉起了谢青行。
“阿行,我有话要和你说……你过来一下。”
第82章
直到回王府的路上,傅苒还是生着气,一句话也没有和晏绝说。
到了房间,她直接把人关在了门外,自己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回谢府。直到重新拉开门,她发现晏绝依然在原地没动。
他被关在外面,就真的不敢推门,只是固执地守在那里,充满委屈地等待可能的眷顾。
一见到她开门,就像下雨天好不容易被捡回家的小狗,期盼地盯着她。
傅苒被这个眼神看得心软了一瞬间,但是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怒火又重新冒了上来。
“你让开,不要拦着我。”
“苒苒……”他却寸步不让,在她要走出去的瞬间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气息拂过她耳边,“你要去哪里?”
傅苒心里还憋着气,努力装出风轻云淡的语气:“我去找谢公子了。”
她感觉到环抱着她的手臂僵住了。
“我错了,别这样对我。”
“好啊,”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直视着他,“你错在哪了?”
晏绝顿住,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怕惹她更加生气,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傅苒不会因为这点表现就心软,继续道:“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还不如去跟谢……”
她脚下一空,直接被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
被放到了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间,傅苒挣扎着坐起身来,更生气了:“你耍赖!”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晏绝半跪在床前,低头将温热的唇印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傅苒把手抽出来,他不知所措又委屈地抬眼看着她:“我错在……不应该惹你生气。”
傅苒被气得脑仁疼,她经常因为不理解晏绝的思路而很困惑:“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生气?”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偏执的冷意,如同浓墨滴入潭水,一瞬间晕染开最深沉的暗色。
但在她面前,晏绝小心地隐藏着,分毫不敢暴露出来:“因为谢青行。”
“跟他有什么关!系!”
傅苒抓住他的衣襟,弯下腰,自己凑近,跟晏绝脸对着脸,努力让他看清她眼里闪闪发亮的怒火:“是因为你啊!我怎么可能因为他生气!”
她就算在现世,也是个公认好脾气的人,从来没有对哪个亲近的人真正发过火,还是第一次被气成这样。
当然,她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毫无疑问都是精神状态相对稳定正常的人,跟晏绝这种疯批脑回路不能比。
可是就算她知道晏绝的童年成长环境比较恶劣,依然不懂,他这种喜欢伤害自己的思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他不是会黑化吗?不是杀得腥风血雨吗?
结果回回把自己搞得一身血算怎么回事?自己捅刀子算怎么回事?
晏绝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睫,竟然像是不理解她的话:“因为……我吗?”
“不然呢?”傅苒松开了手,结果又被他本能般地握住,她索性不挣扎了,把这个问题说清楚,“阿真,你到底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敢于说出那个答案。
傅苒经过一番折腾,心情比最开始回来的时候平静了一点,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一定得解决,不然他还会这样折腾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你告诉我什么,我今天都不会走的。”
这应该是最有效果的保证了。
晏绝握着她的手慢慢攥紧,低声道:“我没有故意……我只是想让你多在意我一些。”
“……”傅苒觉得她好像听到一个很荒唐,但对晏绝来说,又好像很合理的答案,“因为这个?”
她平时难道有不在意他吗?
她这么想的时候,也就真的困惑地问了出来:“我明明一直都在意你啊?”
晏绝没有回答,可是他的眼睛里像是写着答案。
不够,那还远远不够。
他贪恋她身上的一切,她的拥抱,她的亲吻,她的思索,她的见解,她对世人的善意,她笑起来的时候弯着的眉眼,她因为生气而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任何的部分,他都不愿与别人分享。
他不敢说出这些,然而眼神里却无法抑制那些缱绻的迷恋,就像无药可救的愚人迷恋刀刃上的蜜糖。
就算那一点甜的代价是永久的伤痛,也全然无所谓。
只要能让她多注视他片刻,再多的伤,或者痛楚,都是不需要在乎的。
傅苒隐约明白了,可她却难以真正理解。
“阿真,不是只有这种办法,让我在意你啊。”她努力去想,“比如说,你以前送给我葡萄的时候,我就很在意……”
说出这些话,其实有点害羞,但气氛到了这里,她还是坦诚地说了,言语涌出来的时候,甚至顺畅得不需要经过思考。
“……说不定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但我自己不知道。”
竟然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傅苒自己也没有想到,表白发生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之后,她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但一旦确认心意,她就很快明白过来:“嗯,我一直都喜欢阿真,所以,我才会想要回来见到你。”
在别离的那一天,她对晏绝说下次再见。
那其实不是一句道别,那是个承诺。
她没有违背这个承诺。
晏绝怔怔地看着她,完全陷入了魂飞天外的状态。
仿佛他听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从来没有想到会得到的消息。
见他半天都不说话,傅苒被看得不自在起来,忍着赧然道:“你、你不给点回答吗?我都已经说,我喜欢你了……”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忽然倾身向前,吻住了她。
这次的吻和之前的都不相同,格外暴烈,又格外温柔。
傅苒很快接受了这个吻,在她能够做到的时候,她也会迎合他,顺从地容纳他的气息。
许久,晏绝才不舍地松开,唇瓣依然厮磨着,不肯彻底放开,一下一下地啄吻着她的唇角。
他的眼底有炽烈的光彩,语气郑重而坚决,仿佛向神明献上自我一样虔诚:“苒苒,我爱你,我永远都爱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始终会如此。”
傅苒抱住了他的后颈,不敢再看他,小声说:“我知道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像是预感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但又不想要逃避。
很喜欢……很喜欢他。
缠绵的吻无法自控地继续下去,慢慢变化。
窗外,酝酿许久的阴云终于压下来,下起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雨滴一声声敲打着屋檐和窗棂。
不知不觉间,他单膝跪在床沿上,解开了她的系带,由于这些天的熟悉,动作已经变得顺畅自然,没有遇到一点阻碍。
柔顺的料子滑下去,素纱单衣却还散乱地挂着,若隐若现地露出下面细腻的肌肤,雪白的脖颈上,因为牵连不断的吻而留下发烫的痕迹。
他的亲吻带来混杂着濡湿和热烈的鲜明感觉,一直触到柔软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流连着。
(我写的已经全是脖子以上了,没道理亲都不能亲了吧QWQ)
傅苒有种悬空的不安感,无意识抓住他的手,有点磕磕绊绊地叫他:“阿、阿真……”
“不要乱动,苒苒。”
他的声音有点发闷,还很哑,几乎是气音,伴随着轻微的水声。
她的衣服被细汗沾湿,透过贴在肌肤的纱料后,残余的水渍显得又潮又黏,湿哒哒地粘在上面,有些难耐的不适。
(女主是被热得出汗了,初夏了气温高正常的啊)
“唔……”
她害羞起来,本能地想往后躲避,但晏绝把她搂得太紧,她稍微一动,就怕撞到他还没好的伤口。
他抬起头,鼻尖沾着一点湿意,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加湿润,仿佛湖泽中荡漾的水光。
“苒苒,我好疼。”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放在她的腰上,把她拉近,身体的弧度相贴,傅苒感觉到异常的热度,因为布料已经湿润,感受格外鲜明。
她的脸彻底红了,都不好意思瞥过去。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疼。
“那、那你……知道要……怎么……吗?”
她简直用了豁出去的勇气,才磕磕绊绊地问出来这句话。
对于这件事情,傅苒的实践经验是零,但理论经验,貌似也不能说不丰富,可是方向比较奇怪。
因为除了正常途径尺度的那些以外,她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于大学室友强烈推荐的学习资料,而她对此最精通的两个大黄丫头室友,一个是资深人外爱好者,另一个是重度二次元福瑞控。
所以尴尬的是她对小众知识点知道得不少,但大众的反而不是特别熟悉。
这种感觉有点像还没有小学毕业,就已经提前读完了大学预科班,偏偏预科班的知识对她现在的实践毫无帮助。
听到她这么问,连向来对任何事情从容不迫的晏绝也迟疑了一刻。
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角:“……我会很注意,不让你疼的。”
开始的过程漫长又混沌,时间好像被拉长,她原本偏凉的体温都随着升高,晏绝的呼吸越发灼热,连白皙的皮肤上也泛起了惑人的粉红色。
起初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疼,但太缓慢了,几乎没有让人注意到,反而其他的感受更强烈,盖了过去。
因为越来越深入的感觉,她的身体忍不住绷紧,忽然间感到慌张,下意识去牵他的手。
“没关系,没事的,别怕。”晏绝立刻反握住她,十指紧扣,吻上她微微张开的唇。
她在混乱的意识里察觉到,他其实也是一样的紧张,却极力忍耐着。
亲吻是最温柔的抚慰,也让一切变得更浓稠。
傅苒的大脑快被这种无处不在的热意彻底烧成一锅浆糊了,好半天,才听到晏绝黏黏糊糊地亲着她,声音闷闷地问她:“苒苒,还难受吗?”
“不……不是特别……”她动了一下手指,软绵绵地呢喃,“就是太……了……”
她隐隐感觉到传来热量的轮廓,下意识伸手,小心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却感觉他身体微僵,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女主就单纯碰了自己的肚子而已真的没干什么555,已老实求放过)
是她从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仿佛无措,又仿佛有些难受,但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很……诱人。
他又疼了吗?
傅苒在一片混乱中,居然还挣扎着想起他肩上的伤势:“阿真,你的伤会不会……”
“不疼,没关系。”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气息,却不由分说,执拗地贴得更近,也就因此在从未探索过的海域中,沉溺得越来越深。
外面的雨变得更大了,雨声潺潺地流动在耳边,掩盖了室内的声音。
第83章
傅苒从来没有哪个晚上睡得这么暖和过。
像是有个火炉暖暖地烘烤着,从她的脸颊,脖颈,到其他每一寸的皮肤,她甚至感觉小腹处都有满涨的热意。
很暖和,可是,好像有些太热了。
在颠倒的睡梦中,她混沌地动了一下,试图降低一点周围的温度,但刚一动,很快又被牢牢地抱住,和热源没有丝毫空隙。
因为太困,不想再费力气挣扎,所以她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温度,又逐渐睡了过去。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就是一个鲜明的红痕,在晏绝的锁骨上。
很显然,是她昨天晚上弄出来的。
“……”傅苒不好意思再看了,耳根一阵阵发烧。
昨天做的时候没有太大感觉,因为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脑子被热得不清醒了,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出来。
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发现晏绝肩上的剑伤还没有愈合,一定是因为动作太剧烈而崩裂了,纱布上渗出一些红色的痕迹。
但是他还是执意把她拖入黏稠的状态里,一寸也不肯放开。
现在肯定还疼,她不敢去碰那里。
她的手指向下摸索,摸到了他心口的伤疤。
是新婚那天留下的,一条细长的痕迹,和他身上其他的伤痕一起。
她因为这些伤而感到难过。
没有一个正常的,健康的人会这样伤害自己,她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可是,因为这是她喜欢的人,所以才格外让人难过。
就算知道他一部分的童年,傅苒也很难想象到,什么样扭曲的成长环境,才会让他形成这样自我厌弃的认知。
“阿真。”她伸手抱住他的肩,在闭着眼的人耳边小声承诺,“我也会努力对你很好的。”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她不可能改变的,但是还未到来的那些,仍然值得期望。
在所有痛苦的废墟上,可以用新的美好回忆来覆盖陈伤。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放在她腰上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昨夜留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残留的感受让她不由得一颤。
晏绝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半点也没有刚睡醒的迷蒙。
他仿佛完整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轻轻地吻着她散在枕边的发丝:“苒苒,这样就很好……不能更好了。”
太过于好的话,他就会越来越舍不得她离开,舍不得结束,他会重新开始留恋人间,直到在那美好的顶端,彻底坠入深渊。
不如她对他坏一些,好让他能够习惯于承受最后失去的痛苦。
最好,就像姑母一样。
她对谁都温柔,即便待宫人奴婢也轻声细语,从不轻贱,哪怕离世多年之后,当初服侍过她的宫女里也依然有人念着她的好。
可是姑母唯独厌恶他。
应该让她对他坏一些,再坏一些……如果他对苒苒来说还能有些许利用的价值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晏绝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情绪,却不受控地延续着亲吻,含住了她柔嫩的肌肤。
晨起的身体如此敏感,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用微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地唤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让情绪平息下来:“苒苒……”
感觉到再度攀升的热度,傅苒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你……你是不是错过了早朝……”
“我今天休沐。”他语调含混,不由分说地低语。
很快,她就说不出更多话来了。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傅苒的衣服和床一样,都已经有点不堪入目。
原本素洁的布料被反复揉过,弄得皱巴巴的,藕合色的素纱禅衣更是直接被弄破了,上面沾着污浊,散乱地堆在床尾。
晏绝一向很爱干净,连刀剑上沾染的血也会毫不怜惜地用昂贵的布料擦掉,平时哪怕是外袍上染了一点酒气,他都要特意换下来。
但在某些时候,比如现在这种时候,就变得没有那么在乎。
他好像还有点喜欢把她的衣服用这种方式弄脏,当然,其实一起被弄脏的也有他自己的。
傅苒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试图那被子盖住发红的脸,结果闻到被子上也有一些微妙的气味。
她捂不捂都觉得怪怪的,只好小声说:“……我的衣服脏了。”
在她窝在被子里不想动弹的时候,晏绝起身下床,从衣柜里给她拿了一套新的衣服。
从成婚之后,或者应该说,从她回到洛阳之后,她的衣服全都是由他准备的,每一件都是。
连同熏香,梳妆用品,身上穿戴的饰品,所有相关的一切,他也都筛选过。
她没有表现出特别偏爱的东西,过几天就不会再出现,全部换成她喜欢的那些。
傅苒其实觉得这稍微有点没必要,但是为了不伤害他比玻璃还脆弱敏感的心,仅仅非常迂回地问了一次。
而晏绝满脸无辜地回答她:“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实际上,他早就想这样做,却等到现在才付之于现实。
但对于傅苒来说,她觉得晏绝像在铺一张给豌豆公主提供的床,过分小心翼翼,哪怕一点点硌人的事物都不能存在。
就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古董珍宝似的。
怪让人发愁的。
比如说现在,他正拿了一条裙子给她。
打开衣柜之后,她还什么都没有说,晏绝就挑出了合适的颜色。
他怎么知道她今天会想穿木槿色的衣裙呢?
但她还没有问,晏绝就勾起唇角,很愉快似地问她:“这个样式喜欢吗?”
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她说不喜欢的话,他就会拿走,而且记住,下次再也不会做这个花纹和颜色的衣服。
傅苒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诚实地回答:“喜欢的。”
在这种时候,她常常会发现晏绝对她的了解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好像他比她自己都还要更了解她。
话又说回来,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很亲密了,但在白天对着彼此换衣服这件事情上,她还是有点别扭的感觉。
傅苒先把床帐拉起来,然后才一件件地穿好衣服,系上裙带,把被弄出斑驳痕迹的部位都藏进衣料下面,又重新把床帐拉开。
这时候,晏绝也把衣服穿好了,他在她面前整理仪表的速度向来很快,只有在他不想那么高效率的时候除外。
可是房间里还弥漫着那种让她很想捂脸的味道。
傅苒憋了半天,终于红着脸道:“能不能把窗户打开一会?”
晏绝依言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有下过雨之后那种潮湿的凉意,还有淡淡的花香。
雨水没能完全冲走花圃里盛放的香气,只是让它变得更湿润,越发沁人心脾。
就像她发间和身上的香气。
他一边在镜子前给她梳头发,一边心情很好地这么想。
傅苒自觉地坐在妆台前面,已经完全习惯了每天早上走一遍梳头的流程。
虽然晏绝一开始很生疏,但没过多久,他的水平就有了明显进步,现在已经不需要她自己来收尾了。
包括跟晏绝一起生活这件事,她适应得也比想象中快,因为她不习惯被人伺候,而他根本不愿意外人随意进入他的地方。
所以,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两个人独处。
但她很快就发现,经过昨晚之后,平常的行为也会变得有些不同。
也不好怎么形容,大概就是,气氛变得更加黏糊了。
比如,她只是正常地等着他梳头发,在镜子前开始发呆,眼神越来越飘忽,然后就飘到了镜面里,晏绝被映出来的身影上。
他看起来好像处在一种很愉悦的状态,嘴角自然地翘起,唇色嫣红,黑眸里含着潋滟的光泽,连脸上也有明亮的神色,不再是昨天回来的时候那种苍白又惶然的样子。
但是那张面孔无论在笑着的时候,还是不笑的时候,一直都是那么艳丽而惑人。
于是她就这么被诱惑,视线久久流连在镜子里的人脸上,没注意到,他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别这么看我了,苒苒。”
晏绝无声无息地看了她半晌,忽然俯下身,托着她的下颔,转过来,轻柔吻了一下她的眼尾。
傅苒还没回过神来,呆呆道:“为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笑意,又像叹息:“这样的话,我会……想把你弄哭。”
傅苒:“……”
她刚刚升起来半截的心动感一下子被按了回去。
本来氛围好好的,他的思路怎么又变态起来了。
但是他貌似是真的这么想,鉴于他难得说出真心的想法,所以她也就没有打断。
“其实,有时候,很多时候,我曾经都以为你要哭了。”
晏绝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渐渐空茫,他继续道,“可你总是比我想的要坚强得多。”
以至于他偶尔会产生一丝冲动,想要褪下伪装,把他的一切阴暗、困惑、憎恨、痛苦给她看。
却又总是害怕她退缩和离开。
他小心地问,带着一点不抱希望的祈求意味:“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到这个问题上,傅苒犹豫了一下。
她不是不想答应,而是她自己也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可以兑现此时的承诺。
“我……”她艰难地开口,却又低下头,“我尽量。”
晏绝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指腹下细腻的肌肤有着雪白的底色,又因为连续的缠绵和热意,泛出淡淡的绯红。
在这样全然无心的引诱下,他又把她抱起,放在腿上,揽住她的腰,勾弄着还没有梳好的柔软长发,无比自然地亲了亲她的脸。
他的神情里没有意外,因为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原本就不敢期望,所以也并不感到失望。
在分离的五年,一千多个日夜里,他一度无药可救地沉迷于和她有关的梦,如同饮鸩止渴。
她对他撒过那么多谎,其中最动人的那个,就是她喜欢他,所以,即便永远沉溺于这样的谎言中死去,也是能够称之为幸运的结局,再没有更多缺憾。
但傅苒并没有意识到,他甚至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最后的收尾。
她就算被圈在怀里,还是显而易见地失落起来,怔怔地问他:“阿真,假设一下,只是假设,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知道了我骗过你很多次,你会怎么样?”
玩弄她散落长发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泰然自若,仿佛在专注地缠绕着她细羽般柔软的发尾。
“那就不必让我知道。”
他的声音似乎还很镇静,听不出什么异样,然而过了一会,傅苒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箍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
身后的人长久没有说话,出乎寻常的静默之后,晏绝才低声道:“苒苒。”
“嗯?”傅苒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对什么事情都很有耐心,只有在……”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把这句话完整说出来。
只有在骗人上面,她从来都不能好好骗到底。
但偏偏,他在自己心甘情愿的时候,一向长于粉饰太平。
第84章
从苏家回来之后,晏绝以养伤为理由,直接开始了病休。
因为和谢青行的冲突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本来就难以掩口,更何况,他对这件事也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
傅苒感觉用不了多久,朝中那些人就要知道,刚从六镇调回来的谢将军和清河王发生冲突,导致清河王伤重告假的事情。简直难以想象谢家人要对此如何想,没准她的受害者形象又要加深了。
不管怎么说,需要晏绝处理的文书案牍最近都送到了王府,多数来自六曹,已经被初步审理过,只等录尚书事的最终决策。
但可能是由于肩上的伤,他写字的时候常常露出忍痛的神色。
傅苒看着心一软,就主动接过了处理文书的事。
事实证明,晏绝并没有太高的自我控制力,严格来说,他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打算重拾起自制意识。
所以经常是她做着做着,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就发展到其他方向去了。
而且很快傅苒就发现,他这种行动不能自理完全是选择性的。
每次她不在的时候,他什么都挺好,没看见需要别人帮忙,也从来不叫侍从进书房的门,但她只要在,他就样样都不能自己干了。
她想起了上次被中断没能进行完的谈话。
“你不能总是靠受伤来让我帮你,阿真。”
傅苒考虑了一会,放下手里的纸,转过身,认真跟他沟通。
“这种不好的事情只要变成习惯,就会愈演愈烈的,你得学会制止自己的想法。”
如同人一旦沾染了某些带来刺激的劣习,就会容易沉迷其中,导致阈值越来越高。
晏绝现在从来不会反驳她,每次在被她提醒的时候,他都会直接认错,几乎是百依百顺。
但至于事后改不改,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但是傅苒觉得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过分的:“你只是为了让我帮你换药,就要故意在肩上被捅一刀,那之后要是我不帮你换药了,你要怎么样?把自己腿打折,然后再来一次吗?”
“那也还是太短暂了。”晏绝轻声答,眸中掠过一丝晦暗的执拗。
他顺势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那么甜蜜的香气,仿佛贫瘠的荒原里忽然开满了清新美丽的栀子花。
在这样心神全然松弛的时候,他那些刻意伪装的克制也会偶然地剥落,露出底下最真实的念头:“……也许,我把自己弄瞎会更好。”
断腿的伤害迟早会痊愈,所以还不足够,不够永久。
盲眼更好……或者他还考虑过,要不要失去一只手。
这样,在她离开他之前,或许会因为心软而留得更久一些,至少,她会有些可怜他吧。
“……”你居然还真的就这么计划上了!
傅苒真的要被他气笑了,有种鸡同鸭讲的挫败感。
冷静,冷静。
她不能和一个脑回路本来就很扭曲的病娇计较。
眼看这个话题是继续不下去了,她从晏绝不知不觉又搂过来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从旁边抄起一沓公文,往他面前重重一放,没好气道:“先看完了再说。”
“哦。”他果真乖顺地垂下眼睫,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继续审阅。
傅苒一开始还很认真地帮他检视那些文书,拿朱笔一列列圈点和批注,后面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犯困。
字影在她面前闪来闪去,如同花丛里嗡嗡乱窜的蜜蜂,渐渐变得一片模糊。
虽然她是能简单处理公文,但这种事情就像上班,一开始还有意思,太多重复之后就变得有点琐碎了。
另一个主要因素是,她昨晚实在太累了。
仿佛沉浮在潮水飘飘荡荡,时而涌起,时而又落下,虽然在过程中,她其实也没怎么消耗力气,但持续了太久,最后还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直接睡过去了。
“苒苒?”
一只手托了托她的脸,迟疑了一会,又趁机捏了一下她脸颊上的软肉。然后他干咳一声,若无其事道:“你困了吗?要不要回房间睡觉?”
“……”傅苒猛然惊醒,闻言下意识拒绝,“不要!”
好不容易才从床上起来,再接着睡下去,白天转眼间都要过了。
她打起精神,发现案头那块墨锭很快就要耗尽了,马上起身道:“我去找块墨。”
晏绝差点又要跟着她站起,傅苒赶紧按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上,把他压回去:“你别动,我自己去就好。”
这个人的不安全感,在那天之后,就像变成了皮肤饥渴症,恨不得一步也离不开,都快成她身上的挂件了。
她揉了揉眼睛,绕过书房中间那座描绘着云山雾海的巨大屏风。
书房空间很大,所以也像卧室那样,用屏风分隔成了两部分,后面除了书架还有一些箱柜,笔墨纸砚什么的都在里面。
这里大部分她都已经看过,但记不清楚墨锭具体是在哪里,凭着印象找了找,也暂时没能找到,最后只好打开了一个眼生的柜子。
看到眼前的景象,傅苒愣住了。
最开始,侍从确实跟她说过,这里的一切都是对她敞开的,没有不能看的东西。
但这个箱子一直摆在很靠里的位置,几乎是被藏起来的,如果不是因为特意翻找,她肯定不会注意到。
她慢慢伸出手,碰到了那些被精心封存着的旧物。
已经彻底干枯的柳枝编环,一盏平平无奇的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绢帕,依稀残留着一点没能完全洗去的污迹。
她先拿起了最上面的东西。
那是离宫的最后一天送给他的香囊。
好好保存着,连丝线的色泽都鲜亮如初,没有任何褪色的迹象。
傅苒忽然发现,其实她留给晏绝的东西,跟他为她准备的那许多比起来,好像只是很少的一小部分。
少到装不满柜子的一格。
但他还是把它们都好好地存放着,藏在不能为人窥见的秘密角落。
“苒苒,你找到了……”
晏绝的话从屏风一侧传来,还没有说完,忽然被扑了个满怀。
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立刻回抱住她,下颌蹭着她柔软的发顶,眸子里染上了一点不明显的紧张:“怎么了?”
“阿真。”傅苒埋在他颈侧,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好喜欢你啊。”
“……”
晏绝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今天为何有这样的好运气。
但他不需要思考,便无法抑制内心的雀跃,本能地收紧手臂,把她更深地嵌入怀中:“我也是。”
傅苒抱了他一会,然后略微退后了些,仰起脸,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举起了手里的那个旧香囊:“我都没有想到,原来这些东西,你还留着啊。”
就连最初送给他的那个花环也是。
柜子里面有两个柳环,往昔鲜艳漂亮的叶和花都已经枯萎坠下,只剩下干枯的藤蔓。更小的那个,应该是相逢的第一个上巳日,她硬给他套上的。
傅苒有点难以形容她看到这件东西的心情。
还以为,他应该早就丢了呢。
晏绝看到她手里的香囊,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
秘密被猝不及防地摊开在阳光下,他没有话可以辩驳,只能干巴巴道:“……你看见了。”
这就像是他的罪证,本应该好好保管在不能见到的地方,可是,既然他不愿意对傅苒隐藏和回避任何东西,也就无法藏起来。
因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她,本来就应该毫无保留地呈奉于她面前。
然而,他曾经畏惧的,那些震惊或者厌恶的反应都并未出现。
傅苒只是微微仰起头,带着无限的怜惜,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得像是羽毛的吻。
“阿真,”她在他耳边说,“别的东西你都留下来了,那还有一件呢?”
晏绝因为这个主动的亲吻,彻底变得魂不守舍起来:“还有……什么?”
所有她送给他的东西,他怎么会还有遗漏?
傅苒朝他眉眼弯弯地笑了:“当然是我的愿望呀。”
晏绝猛然一怔。
记忆仿佛在这瞬间被拉回,如同潮水汹涌倒流,将他带回一个灯火如昼的夜晚。
那年上元,明烛煊照。
喧嚣的人群,璀璨的星河,和灿烂的光火,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眼前只有她虔诚地闭着眼对花灯许愿:“我祝殿下如日之升,如月之恒,朝朝如愿,岁岁无忧。”
而同样美好的声音,他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听到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畔响起。
“那时候,我希望阿真往后顺遂无忧。”
傅苒望着他,眼底漾开浅浅的爱怜,“所以,你也要记得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吧?”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上他怔忪的脸。
有时候,她会觉得晏绝常常表现出来的对生命的漠视,本质上是因为,他内心那种强烈的自毁倾向。
这是一种自然的共通之处。
他都不在乎自己的命,当然也就更不在乎别人的。
所以,她希望他首先学会珍惜自己。
箍在她腰上的力道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温热的唇就覆了上来,含住了她的尾音。
他的舌尖柔软而炽热,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然后得到许可,渐渐变成缠绵悱恻的吮吻。
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时不时有微风吹进来。
断断续续的阴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风显得微凉,吹得后颈上泛起凉意。
傅苒下意识往他怀里躲了一下,感觉到唇齿间的纠缠略微退开,然后她被抱了起来。
晏绝把他早就批阅完的公文挪开,把她放到书案上,身体贴近,刚好挡住了窗外吹来的凉风。
他借这个姿势偷偷亲了亲她的耳垂,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完全心满意足。
傅苒坐在案桌边缘,双膝自然地搭在他腰侧,小腿悬垂下来,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悠,带来一丝令人心悸的悬空感。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她忍不住小声说:“那个,你的公文还没有看完。”
晏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很快了,我待会就可以签署完剩下的那些。”
她感受到某种滚烫的热意,指尖蜷缩,声音更小了:“那我们……要不要回房间去……”
“没事。”他的声音已经略带低喘,越来越诱人,“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没有人敢进来。”
于是吻逐渐下移。
傅苒无意识地抬手,掌心刚好贴上他的皮肤,她摸到了他身上的伤疤。
之前的几次,都是在房间里,因为她害羞,总是先把灯都熄灭掉。
这还是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她这样近地摸索着他身上的伤,还一边继续。
可是,她的触摸好像让他更兴奋了。
“苒苒……你可以……再往里面一点……”
他发出的声音带着颤,像是难以忍耐时的低吟,因为过于强烈的刺激而无法再抑制下去。
窗外的雨珠在滴滴答答地落下,把园圃里盛放的栀子花淋得湿漉漉的,微凉的雨水渗进了花瓣间,浸出甜甜的香气。
香气遮挡不住地从半掩的窗飘进来,萦绕在呼吸和亲吻间。
她含糊地想。
这场阴雨持续得真久啊。
今年夏天的雨,好像没有尽头了。
第85章
“太后……邀我们入宫赴宴?”
傅苒接到那份还带着宫廷熏香的请帖,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是今天由宫里的尚仪女官送来的,附了一份礼单,基本上是些常见的皇室赐物,锦缎香料之类的。
帖子的内容她也刚刚看了,说是太后准备设一场小型的家宴,听说清河王伤势终于痊愈,邀请他和王妃一起去。
晏绝从她身后接过那份帛书,不以为意地扫了一遍,就不再看,随意揉捏成一团。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他的声音散漫,好像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傅苒顿时警觉地睨了他一眼:“我要是不想去,你要怎么样,不会再把自己弄伤,然后继续病休吧。”
其实用不着这么复杂,只要遣人去宫里告个病就行。
但主要是她对晏绝先前的行为还心有余悸,总是担心他时不时又给自己来一下子。
晏绝不吭声了,刚才那股漫不经心的气势如同戳破的气囊一样泄了下去。
他不反驳,只是更紧地环住她的腰,像个被训斥也依然固执黏人的孩子,下颔搭在她肩上,半分也不肯松开。
“好了。”傅苒见到他这样,很快就生不起气来,把旧账翻了过去,“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别再故意受伤,我就最喜欢阿真了。”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浅浅地亲了一下,几乎是立刻被热烈地回吻。
从成婚第二天的觐见后,傅苒就再也没有进过宫,太后这回用家宴的名头来邀请,也算是合情合理的理由。
但是回想起来,她最开始见到郑太后的时候,只记得对方是崔鸯从小的好友,刚刚当上皇后,现在都变成太后了,想想也有种时光匆匆的感觉。
这天因为是家宴的缘故,出席的都是皇室宗亲。
在京城的几位亲王携着家眷依次入座,衣香鬓影闪动,殿内弥漫着清雅的龙涎香气。
郑太后端坐在主位,身边侍奉着的是她的父亲,安定郡公。
这场家宴,明面上只宴请了皇家血脉,但又夹带了皇后的母族郑家,里面抬举的意味不言而喻,不过在座的人大都心里清楚,就算知晓,也不会有人特意点出来。
太后先是笑着寒暄了几句,瞥向殿宇的雕梁画栋,不经意般叹了口气道:“先帝崩逝,转眼已过数载,这宫苑历经岁月,免不了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尤其是东边的几处楼阁,梁柱朽坏,早晚是要动工的,不若今年便拆了重建。”
晏绝坐在傅苒身边,把她垂下来的衣料搭在指尖,随意把玩,听到这些,他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太后仿佛未曾在意,语气带着哀戚继续道:“说来惭愧,先帝去后,我这未亡人日夜思念,近来更是噩梦频频,总在梦中见到亡夫身影……想是他泉下仍有心愿未了,我便想着,在永宁寺为他做一场盛大的法会,也好稍慰其灵。”
说着说着,郑太后眼圈竟然微微泛红,显出几分真切的悲容来。
在座不少人知道,太后当年并不得宠,而皇帝真正的宠妃早已经在他之前就命丧黄泉,是以太后说这番话,其中真假难说。
但法会是冠冕堂皇的事,于情于理,自然都要附和,所以一时间,附和声此起彼伏,气氛带着恰到好处的感伤。
晏绝的视线终于从傅苒身上短暂地移开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回他勉强一笑,居然比平时要镇定几分,似乎是提前演练过。
这一番作态,从特意为之的家宴,到另有意图的话锋,都是在各个不同方面来试探他。
其实这些试探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最真实的目的,无非是试探他是否真有僭越之心,如果有,又打算如何为之,是否真有能力为之。
但郑太后比不上苏太后和保太后中的任何一位,她生性畏怯,从咸阳王身陨的那场血宴后,就怕他怕得要死,哪里有这样的胆量来计划这些。
他的目光从座间其他人那里扫过。
是郑太后的父亲,还是宣称避世的北海王,或者是他其余的亲人?
那也无所谓了。
他原本不在乎危险和死亡,但现在,他已经有一个确凿无疑的活下去的目的。
在苒苒想要杀了他之前。
他不会死在别人手里。
开筵时,男女宾席之间用许多扇精美的云母连屏相隔,透出对面模糊的人声和光影,宫女手持拂尘侍立在连屏两侧,银丝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傅苒坐得离郑太后很近,对方也似乎对她格外留意。
等到布菜完毕,太后便侧过身,脸上堆起亲切的笑意,柔声提起了话头:“我仿佛记得,昔日在宫中时,清河王妃与苏家的三娘子很是亲近?”
傅苒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坦然道:“是啊,我和苏姐姐相识很久了。”
太后发出一声叹息:“听闻苏娘子已经平安归来,实乃幸事,近来南朝那边,颇不太平,听闻是出了些不小的变故。”
傅苒闻言一愣,下意识追问:“什么变故?”
她和苏琼月离开这才几个月吧,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哦?王妃竟不知晓吗?”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讶异,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如同分享一个不便张扬的秘密:“南边的消息传到这北地,未免也不太确切。但我依稀听闻,建康宫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动荡……具体经过不甚清楚,只知道事后,那位皇帝便宣称退了位,成了太上皇,而太子已然登基为帝了。”
傅苒端着的杯子放了下去,有些茫然。
太子……萧徵?
太后的言辞相当含蓄和隐晦,但其中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她很容易解读出来。
是兵变?宫闱倾轧?萧徵逼迫他的父亲退位了?
在建康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萧承业一方面不得不承认萧徵是他最优秀的继承人,一方面却又对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充满了忌惮与猜疑。再加上他还有两个幼子,过几年也未必不会再有后,因此一直对太子萧徵处在一种既防备又控制的状态。
而萧徵,据她所见,对于自己曾经被父亲留在北方的事情,和后来的种种提防,也不见得心无芥蒂,只不过他向来隐忍,从不表现出来而已。
太后捕捉到她神色中的轻微怔忡,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傅苒很快回过神来道:“建康的事情,只是南人的内务而已,太后何必为这些而多虑。”
不管怎么说,太后提起这件事肯定是带着探究的意味,所以她装作不关心就是了。
她曾经离开过洛阳的事情,不可能完全得到隐瞒,而且苏琼月回来,晏绝又光明正大去了驿站见她,肯定会有很多人知道。
虽然不太清楚晏绝到底是怎么搞定这些事情的,但相关的痕迹,太后肯定是了解了一些,所以才想试探她和建康的关系。
郑太后也没有继续下去,顺势笑道:“正是,这些南边的消息,不过是供人茶余饭后闲谈一番罢了。”
整场家宴维持了一种虚有其表的其乐融融,觥筹交错,一直到夜幕降临时结束。
回府的马车在夜色里辘辘前行,傅苒还想着刚才的事情,顺便对晏绝说起了太后和她聊的话题。
“萧徵也太能隐瞒了吧?我觉得,当时我和苏姐姐还在建康的时候,他应该就快策划好这场政变了。”
不得不说,萧徵这几年作为太子很有建树,在打败成都王的战役中也立过功劳,因此逐步建立起了威望。但萧承业提防他,一直把禁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但她思考了一会后,发现身边的人陷入了异常的沉默。
他一直都没有回答。
平常晏绝是不会这样不回答她的,只要她和他说话,就算是没什么意义的闲话,每句也都一定会有回应。
但他此时抿起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缠绕整理着腰上的丝绦,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显而易见,他的情绪变得有点低落。
车厢里的琉璃灯映在他脸上,光影明明灭灭,侧颜依然那么精致柔和,但又仿佛藏在了阴影里,无法看清。
傅苒马上意识到,那个可能的导致他闷闷不乐的源头。
她提到了萧徵。
可是她说的这些其实只是就事论事,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和讨*论八卦没有任何区别,跟是不是萧徵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阿真,我不是对萧徵有什么格外的关注,只是因为……”
傅苒原本下意识就要解释,但将出口的瞬间,有个念头使她顿住了。
她想看看,如果她放任误会的话,晏绝对此会怎么反应。
他压抑得太久了。
她能看出,他很在意当年她和萧徵离开的事情,时至如今还是在意。但除了那次,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完全相信的解释以外,他从来没有问过哪怕她一句。
这很不正常,很不合理,很不对劲。
就像把气球压缩到不能再压缩的地步,它就会忽然爆裂开来,造成伤害一样。
她需要知道,晏绝忍耐的限度到底在哪里。
只有当她触碰到那个界限的时候,才会真正触碰到他不肯轻易暴露的内心。
第86章
永宁寺内,梵音低回,檀香袅袅。
为先帝启建的法会庄严而肃穆,僧众合十低诵,金身佛像在缭绕的香烟间俯视着众生,显得宝相庄严。
太后当时提起这回事的时候,晏绝本来没有多大热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回去之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了某个念头,结果最后又还是和她一起来了。
为了彰显法会的重要,永宁寺特意请出了藏在地宫的舍利子,放在铺着锦缎的莲台上,供人参拜。
住持讲述了它的来历:“此乃前任住持妙空大师所遗,大师离世前云游弘法,圆寂于异乡,其舍利辗转千里,方得归寺供奉。”
傅苒听了一会讲经,好奇地望着莲座上方:“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啊,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看过。”
晏绝勾着她的手指一动,转过脸道:“你想看看长什么样吗?我可以去和维那僧说……”
“别别别。”傅苒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赶紧摇头。
她不想添那么多麻烦,而且也没有真的很想去观察人家的遗物:“我只是觉得,死后作为骨殖留存在世上,还常常被请出来给别人瞻仰,感觉好奇妙啊。”
晏绝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佛性,对参拜什么舍利子更没有兴趣。
“如果骨灰对活着的人还有意义,那就已经很好了。”他凝视着她的侧脸,轻声道。
他漫不经心地想,如果他哪天死了,烧成骨灰,也可以送给她吧?
那么她余生就能够带着他身体的一部分,继续生活在这人世上。
这样的话,想想真是让人期待啊。
晏绝勾起嘴角,紧紧抓住她的手。
前面人头攒动,诵经声,低语声和脚步声混成了嗡嗡的声浪。
傅苒很快就有点受不了吵闹,拉着他去后面。
她和苏琼月之前在永宁寺住过一段时间,虽然过去了几年,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景致依然是一样的。
尤其是到了客舍区,她发现每个地方都似曾相识。
“这里是我和苏姐姐之前住的那一片,穿过去的竹林也还在,银杏树又青了……”
傅苒仰起头,高高的树上,枝叶透着新绿,叶片被西斜的日头镀上了一层薄金,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沙沙作响。
晏绝给她捻下一片落在发间的银杏叶,见她望得很久,眸光微闪道:“你喜欢银杏?要不要在王府里也种一棵?”
“啊?”傅苒转过头看看他,又看向那棵高树,“但是长成这么大,需要很长时间吧?就算现在种,等我们看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晏绝低笑一声,语气轻松:“我们可以把这棵树直接移栽过去。”
“……”
傅苒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肩头一下。
“你够了,我可不想祸害人家植物,它长得好好的,干嘛要到处挪动,挪开挪去很容易枯死的。”
她发现,现在只要是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晏绝都想给她安回家。
但其实她只是单纯好奇,或者表现对美的欣赏而已,完全没有要占有的念头。
为了及时掐灭他这种危险的想法,傅苒牵着他离开了树荫下,走到院墙边,她目光一转,刚好看见墙角下有个毛茸茸的影子闪过。
一团体态丰腴的橘猫悠闲地从他们眼前走过去,肚子圆滚滚的,步伐不紧不慢,有种寺中岁月静好的清闲感。
永宁寺有猫,而且多数很亲人,傅苒记得,她和苏琼月住在这边的时候,经常拿没吃的斋饭或者糕点来喂它们。
可惜今天她找了找,身上没有食物,干脆蹲下去,学猫叫的声音哄它:“喵——”
她其实很少在别人面前这么逗小动物,因为总觉得有点害羞,但是现在越来越习惯和晏绝在一起,导致她经常就忘记这种边界了。
随着她蹲下的晏绝长睫一颤,几乎是有点惊慌地看着她,面上泛起一丝绯红。
橘猫闻声停了下来,圆溜溜的眼珠转向她,歪了歪脑袋,好像很惊奇她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傅苒见到有希望,顿时受到鼓舞,又学了两声猫叫:“喵喵?过来呀。”
橘猫似乎有些意动,试探性地朝她挪了两小步。
它逐渐走近,完全吸引了傅苒的关注,她光顾着看猫,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其他。
晏绝转过头,目光凉凉地扫过那只猫,眼底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敌意,无声无息地拿起一粒小石子。
猫仿佛感觉到了这种近在咫尺的威胁,警惕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再也不肯向前了。
傅苒狐疑回头:“你刚刚怎么了吗?”
晏绝无辜地对她一笑,艳丽又温柔:“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袖袍垂下,遮挡了手,连同盖住了藏在手心里的小石子,硬物硌在掌心,尖处带来刺痛感。
但他依然紧紧地藏起,把一切痕迹都掩埋得密不透风,连指缝间的一丝空隙也没有显露出来。
“……”傅苒默默回过头。
她明白他肯定做了什么,但如果她现在问,晏绝也只会认错,然后继续装下去。
他这种死忍着不说的性格真是让人头疼。
橘猫后退两步,敏捷地一转身,拖着蓬松的大尾巴,飞快地溜走,消失在了通往佛塔的方向。
傅苒感觉它多半是被晏绝吓跑的。
但鉴于他确实也没伤害猫,唔,还是不要随便指责他了。
她家一向奉行鼓励式教育,更何况晏绝在她的夸夸下已经有了巨大进步,显然这种相处方式是很有成效的。
她拍拍灰尘,站起身,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撸不到猫咪了。”
晏绝见她还念念不忘地盯着猫消失的方向,迟疑了一瞬,攥紧了她的手:“待会……有个惊喜。”
“惊喜?”傅苒马上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盯着他,“是什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微微俯下身,停在她面前,一副讨吻的姿态。
傅苒很自然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得偿所愿,带着眷恋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这句话说得没错,傅苒确实很快就知道惊喜是什么了。
用过斋饭,暮色已经沉下,霞光的另一边,天边渐渐染上墨蓝色。
今夜是上弦月,光辉黯淡,衬得漫天的星辰更加璀璨夺目,银河从浩瀚的天穹上垂落,笼罩着下方的洛阳城。
傅苒爬了好几层楼,累得有点喘气,但看到这样的景色,还是惊喜地跑上前。
“居然能进来!”
她上一次登上九层浮屠,还是苏太后寿辰的时候,当时因为随行的人太多,也没到塔顶上来看。
而且后来,苏太后认为佛塔太高,可以窥见皇宫内部,所以就一直把这个地方关闭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晏绝:“说起来,你怎么拿到的进来的钥匙?”
晏绝迎上她的目光,轻轻一笑:“住持给我的。”
他说得简单,省去了交涉的过程,但傅苒感觉这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也不再追问,踮起脚尖抱了他一下,真心实意道:“我很喜欢这个惊喜,阿真最好了。”
晏绝沿着她的脚步走上前,给她挡住吹来的夜风,眼底泛起柔软的涟漪:“不近点看看吗?这里不会有别人来打扰,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傅苒点了点头,拉着他一起伏在边缘的栏杆上。
视野中,在高塔下方,城里的屋楼房舍如同画卷一样铺陈开来,笼罩在朦胧的晦暗间。
只有零零星星的灯火,渐次亮在无边的夜色里,或黯淡,或璀璨,断续相连,勾勒出一个偌大城池的轮廓,仿佛湖水里映照出天上星河的影子。
自北向南,从邙山到洛水,她曾经记忆中的那些街巷坊市,此刻都历历在目。
她出神地感叹:“真漂亮啊……”
晏绝伸出手,帮她勾起鬓边被夜风拂乱的发丝。
她的裙裳素洁,被风吹起翩跹,在这高高的浮屠上,如同降临尘世的菩萨,怜悯地俯视着脚下苦海挣扎的众生。
然而越是美好,就越是容易逝去,越是难以挽留。
他甚至没有看底下的景色一眼,继续贪婪地凝视着她,如同信徒仰望唯一的神祇,一刻也不想移开。
再如何恢弘的景色,对他来说,都只是景色罢了。
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他难以辨识美丽与否的区别。
只有引起她注目的那些,才有所特别。
如果这些足够美,或许能让她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吗?
那就多陪他一会吧,哪怕是多一刻也好,不要马上离开。
“阿真!”傅苒忽然兴奋起来,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指向城池里的某个位置让他看,“从这里可以认出来,那里是我们的家欸。”
晏绝微微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在无数明明灭灭的灯火中,的确有一片区域,或许不算最明亮,落在眼中却最清晰,让人一眼就可以辨识出来。
他们的……家?
这个音节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令人心动。
原本那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王府而已,一具毫无生气的华丽空壳,别无他物,放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但现在,这个词,和这片地方,都因为她而开始变得特殊。
“对了,还有那边,好像是谢府的方……”
傅苒话音一顿,撑在栏杆上的手忽然被握紧,同时,唇上覆上一片温热。
过了短暂的片刻,晏绝放开了她。
他现在常常这样,时不时就会突然凑上来亲她,但也不会像刚开始纠缠那么久,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还存在,确认她在他可以接触到的位置。
只要她一会不给他回应,他就会开始用这种方式寻求存在感。
傅苒越来越习惯了,甚至被亲完后,有时候还能想起刚刚在说的话题。
“我刚才看到谢府了,说起来,从谢公子回来,我一直没回去看过……啊!”
这回她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被他在手腕上咬了一口。
咬得倒是没多重,但留下了一个齿痕,可以感受到咬她的人的微微怒气。
“你……”她又羞又气又不好意思,飞快地抽回手,“你有话就好好说,不许、不许老是咬我。”
晏绝抬起头,润泽的眸子在星光下显得异常明亮,完全没有愧色,反而隐隐含着兴奋的笑意:“你也可以咬我,苒苒……”
他伸出自己的手腕,递到她唇边,带着蛊惑的意味:“想咬哪里,怎么咬都可以。”
傅苒:“……”
他的语气听起来怎么还怪期待的。
变态啊!
她才不要做这种鼓励他的事情!
还没反应过来,晏绝忽然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揉了一下。
不疼,但是让她不自觉一颤。
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太敏感了。
傅苒真要炸毛了:“你又干嘛啊!”
他满脸无辜,一副纯属不经意的样子:“苒苒,你耳朵红了。”
傅苒不想再理会他了,飞快捂住自己的耳朵,转过身去,像受惊钻回窝里的兔子,只留给他一个炸起毛的背影。
他去摸她的头发,被不轻不重地反手拍了一下。
晏绝收回手,乖乖跟在她身后,继续陪她看着浮屠下的那片城池,唇边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很好。
经过刚才那一番搅扰,她彻底忘记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注意重新完完整整地回到了他身上。
本来就应该这样,她不需要在乎别的任何人。
只要看着他就好,只要在乎他就好。
菩萨度化世人,可他并不想成为这微尘众生的一部分,他宁愿是恶鬼,在她面前,心甘情愿披上画皮的恶鬼。
所有人都拥有的,那便如同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想从她那里……得到哪怕一点点的特别。
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即使是怜悯也好。
第87章
初夏连续的阴雨后,是连续的晴天。
寺院里的早晨格外宁静,隔着窗棂,依稀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时不时参杂着几声鸟鸣。
檐角的铎铃偶然被吹动,叮咚声清脆而悠远。
傅苒还没有梳洗,先随便拢了拢单薄的寝衣,走到窗台边推开了窗户。
天边已经升起了太阳,微暖的风立刻吹了进来,拂在脸上,勾缠着她散下来的头发,让脸颊边微微发痒,却也令人不由得感到心情开朗。
她眯起眼,惬意地感受着这份愉悦,由衷道:“好久没有在寺院里休息过了,没想到也睡得挺好的。”
晏绝走过来,给她披上外衣,顺手把被吹乱的头发挽起来。
他环着她的腰,把下颔搭在她肩头上,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一片葱茸的绿意,懒洋洋地轻笑了一声:“这个位置的确很不错。”
昨天夜里,因为在塔上耽搁得太晚,他们最后就没有再回府,直接在寺院的客舍中安顿了一晚。
傅苒不算认床的人,所以睡哪都行,对她没有多大影响。
但顶着夜色,她一踏进这间客房,就发现这地方看着好眼熟。
她视线扫过屋内略旧但整洁的布置,疑惑地睨了一眼后面的晏绝:“阿真,这是我之前住过的房间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第二次来永宁寺找苏琼月的时候,曾经呆的地方。
说起来,当时秋天,有一次碰上大雨,她撞到了独自站在雨里的晏绝,收留了他一会,给他讲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嗯……其实还刚好看到了他衣冠不整的样子。
好在她现在已经看过无数遍了,想起来不再会觉得那么害羞,只是有种奇妙的重温旧梦的感觉。
晏绝若无其事地在她身后把房门关上,门栓一锁,里面彻底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是吗?也许是巧合吧,说不定知客僧刚好又安排到了这里。”
“……”说实话,傅苒不是很相信这个巧合。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真的好像故事里的那条蛇。
狡黠,敏锐,很会装可怜,善于捕捉猎物的弱点,在床上还缠得她根本透不过气来。
暖风吹在脸上,她回过神来,耳根微热,听到了晏绝闷在胸膛里的笑声。
他丝毫不在乎自己乱糟糟的里衣下露出的痕迹,只是觉得很可爱似地,亲着她发红的耳朵。
总而言之,从醒来到完全能出门,中间又花了好一阵功夫。
等到终于收拾好,离开永宁寺的时候,在石阶前,却不巧迎面遇上了一个很久没见的故人。
是崔林。
崔林见到她一怔,视线落到晏绝牵着她的手上,稍显迟疑地敛衽行礼:“清河王殿下,还有……王妃?”
傅苒认出人后,也对他打了个招呼:“崔郎君。”
她和崔林本人没有什么交情,但因为崔鸯的缘故,总归算是认识,而且崔鸯现在不在京中,她见到人免不了想寒暄两句。
崔林似乎也有话想对她说,嘴唇翕动了一下,但眼神在她和晏绝之间游移片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傅苒察觉了他的踌躇,轻轻扯了扯晏绝的衣袖。
她勾着袖口,声音轻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小声说:“阿真,你能不能稍微等一下?就一会,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行。”
可能因为今天早上心情好,也可能是因为她再三保证,晏绝总算不情不愿地呆在了原地:“……那我在这里等你,不要走远了。”
傅苒这才向前走了几步,特意跟崔林保持了一段距离。
主要是她太清楚晏绝的性格了,如果凑太近的话,她估计晏绝能直接上来把人从她面前扯开。
“我收到崔姐姐从益州寄给我的信了。”
傅苒不太了解崔林的近况,索性就直接说起了崔鸯的事情:“看起来,她在那里过得很开心,我也为她高兴,她有没有和你提到过自己的生活?”
“自然是有的,我与阿鸯常常书信来往。”提到妹妹,本来也略显局促的崔林放松了下来,语气感慨,“不过,论起这件事,王妃也许是为数不多这样想的人了。”
他这话好像别有含义,傅苒微微偏头道:“为什么?”
崔林的措辞还有所克制,但语气变得有些无奈:“钟允贤是我之友,我知他人品才气都绝佳,可惜此番起始官职不高,且非京官,而是外任。是以即使在崔家内,不免也有人对他心存看轻之意。”
傅苒顿时理解了,毕竟按世俗眼光来看,这样一桩婚姻,虽然说下嫁也不至于,但在崔家其他人看来,多少有点屈就。
“所以,王妃看的是我妹妹是否高兴,而不是她的夫君官职高低,可见是真正的挚友。”
崔林说着,不由露出一丝笑容:“高山流水遇知音,对阿鸯来说,允贤是她的知音,王妃也是。”
傅苒又感觉到了崔家兄妹熟悉的高情商,搞得她都忍不住谦虚起来:“……崔郎君谬赞了。”
说完这些,崔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踌躇。
“还有一事……说来冒昧,我或许不该向王妃来问……”
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压低声音,欲言又止道:“只是不知苏娘子,她如今可还安好?”
交谈间,后面的低气压越来越明显。
晏绝早就已经等得难以忍耐,眼见两人悄声说了几句,他脚下一动,刚要走过去,傅苒已经结束了对话,向他跑回来。
晏绝立即揽住她,不悦地看了崔林一眼:“他为什么要找你。”
傅苒怕他又整什么幺蛾子,连忙按住他的手臂:“没什么的,只是想找我问苏姐姐的事情而已,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她本来以为提到苏琼月,晏绝多少会有那么点转移注意。
但他完全不为所动,眼底的敌意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烈:“那他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来找你问?”
傅苒:“……”
她跟崔林能有什么关系,一共没说超过十句话的关系,而且还都是因为崔鸯。
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也要给自己找醋吃啊?
不对,等等,他是不是吃醋了?
傅苒一下子想起了她的观察计划。
晏绝总是在她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几乎从不直接暴露他的心思。
但她还是感觉到,他存在着很强的竞争心理,或者应该说,有那么一些活跃的嫉妒心,并且是无差别对于接近她的所有人。
本来她以为女主应该算是例外的,毕竟从小到大真正亲近过他的人里面,已经只剩下了这一个,而在他的少年时代里,苏琼月应该也占据了一段重要位置。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平安符不再有效果,也就说明,他貌似还是黑化了。
而且跟原著比起来,方向上不知道怎么偏成了这样,黑化得别出心裁。
所以她作为读者的经验也就不再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心念一转,傅苒忽然踮起脚,双手捧住了晏绝的脸颊,迫使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
晏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但很快顺从地垂下眼,水润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你在意他的事情干什么,只要在意我就好啦,我不是说完就马上回来找你了嘛。”她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顺便比划了一个抹除的姿势,“把这个人从你脑子里忘掉,完全忘掉。”
没错,这是她最新想出来的解决方案。
对付病娇就是也要用病娇的思路!以毒攻毒!
这一套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效果。
晏绝紧绷的情绪竟然被安抚了下来,如同春水漫流,露出温柔而无害的模样。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果然没有给行礼告退的崔林半分注意,“我只看着你。”
傅苒用余光瞥见崔林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内心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
她松开捧着他脸的手,声音低了下去,略显迟疑:“崔郎君问起这回事,也不算全无来由,我前些日子的确去城西庄园见过苏姐姐。”
说到这里,她垂下头,脚下无意识地踩住了一颗碎石子。
石头边缘锋利,而鞋底又很软,有轻微的疼。但现在她确实需要一点这样的感觉,来转移注意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是被晏绝影响,还是人原本就有这样的本能,她也学会了用一种疼来掩饰另一种。
傅苒定了定神,继续道:“苏姐姐比在建康时好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整个人都像被阳光晒透了。”
让她意外的是,苏琼月兴致勃勃地和她聊起了田间地头的琐事,从春耕夏锄到秋收冬藏,她说自己经常在庄园附近走动,看农人劳作,有时候还会挽起袖子搭把手。
曾经的苏琼月,对他人不能说不善良,但无论如何,总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因为民生疾苦对她来说,已经是太久远的记忆,在太后宫苑的锦绣堆里,她只需要当一个天真无忧的贵女,思考着风花雪月的轻愁。
但住在城西庄园的这些时日,似乎在让她重新回到那个更本真的,也许属于她遥远童年时代的自己。
傅苒能感觉到苏琼月心态越来越好,越来越阳光,尽管晒黑了一些,可整个人反而更有生命力了。
虽然和谢青行依然没有完全和好,但这样下去,离她的任务目标肯定不会太远。
可是……她不知道该不该对晏绝说这些。
她在离完成任务越近的时候,离不可确定的未来也就越近。
而那个未来,对他来说或许是残酷的。
第88章
“我的任务为什么还没有完成?”傅苒在脑海中问系统。
苏琼月的命运轨迹早就已经改变,偏离了原定的悲剧结局,在她离开建康的时候,系统说过,她的任务很快就会完成。
但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结束的迹象,系统也迟迟没有提示她。
尽管,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希望那道提示音响起,还是更希望它不要到来。
因为一旦完成,离别的选择就近在眼前了。
系统很快回应:【根据实时情感波动分析,宿主当前距离任务的核心目标已经非常接近,成功在望。】
傅苒追问了一句:“具体差在哪里?”
【该问题涉及更复杂的分析,考虑到宿主主观能动性,本系统无法提供具体指向性解答。】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她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晏绝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眸色微沉,语气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哄诱:“苒苒,你在想什么?”
“唔……”傅苒沉浸在思绪里,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我在想苏姐姐的事情。”
“不许想她。”他语气陡冷,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执拗,把她的脸转过来,让她直视自己的眸子,“只能想我。”
好吧,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风味。
每次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病态的占有欲之后,晏绝总是能变本加厉,更加刷新她对病娇的认知。
傅苒拍了拍他的手,无奈道:“好了,只想你只想你。”
一登上回府的车,晏绝马上把她整个人拢在怀里,无缝切换成另一种模式,像只受了冷落的猫,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
“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会,不想别人来打扰而已。”
他真的越来越会撒娇了。
傅苒侧过身,回抱住他的腰:“我知道呀,所以我没有不高兴。”
一定程度上,她能理解晏绝的感受。
因为连她自己,有时候也会有种行走在薄冰上的感觉,一旦那脆弱的冰层碎裂,迎来的就是无法预计深浅的未知空洞。
晏绝微微退开些许,又刚好停在她面前。
他温热的气息浅浅拂过,绯红的唇近在咫尺,却不再靠近,仿佛在无声地向她索求一个吻。
傅苒没有犹豫,仰起脸,主动迎上他。
车厢内有些昏暗,四周密闭,和外界隔绝,他们在其中紧密相拥,依恋着对方,汲取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就像两只在寒冷的冬日里拥抱取暖的小动物。
缠绵的亲吻过后,晏绝的情绪就像被某种温柔的力量抚平了。
像一只被顺毛捋过的野兽,重新变得温顺下来,他无意识地玩弄着她腰间的丝绦和衣带,气流拂过她耳廓:“苒苒,好喜欢你。”
他其实是不常说这些话的。
晏绝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多数时候,他总是极力克制真实的自己,等到克制不住的时候,就会猛然爆发出来。
傅苒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那阿真,你可以告诉我,你对萧徵和谢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晏绝缠绕着丝绦的指尖蓦然收紧,把柔软的细丝弄得一团糟,半晌,他慢慢放开。
在听到这些名字的时候,他不受控制地涌出妒忌的杀意,如同一种令人切齿的惯性。
即便理智告诉他这些人不值一提,但他无法抑制这种本能的阴暗念头。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一次了,我和他们没有其他关系,你还在乎吗?”
傅苒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声音轻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如果还有什么让你介意的,你都可以问我。”
晏绝的语气有些僵硬:“苒苒,我……”
“我知道。”她把额头抵在他肩头上,试图缓解他的不安,“我明白的,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担心的,为什么不能问我呢。”
有时候似乎真的很奇怪。
明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被枷锁束缚,但是晏绝却是那个最患得患失的人。
他太不安了。
好像只要她离开,他就会重新失去一切似的。
回到永宁寺的时候,她会想起最开始她所遇见的,那个危险、多疑又充满攻击性的漂亮少年。
和那时候的情况相比,如今所有事情都颠倒了过来。
当时他那么阴晴不定,对一切充满怀疑和戒备,觉得她说的都是谎言,但现在,变成了他努力掩饰自己的真实。
他就像在扮演一个虚构的形象,希望事事都符合她的心意,不敢逾越一步,打破这个虚假但平静的梦境。
但傅苒不想让他总是处在这样惊弓之鸟般的境地里,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点。
“阿真,你听我说,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清楚。”
回到王府的庭院里,傅苒拉着他在宽大的花架秋千上面坐下来。
她之前就发现,这个秋千造得特别宽,感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坐两个人而设的。
“其实,我本来就有很多对不起谢公子的地方,因为我的原因,他被种了一种蛊,所以才导致后来……”她从头解释了最开始的忘忧蛊问题,以及这个蛊造成的效果。
只是没提系统的部分,把原因改成了她一时不小心的失误。
现在因为情蛊解除,不会再被反噬,她终于可以说出这件事了。
好不容易解释完前面的一大堆事情,傅苒总结道:“总而言之,当初确实是有我的原因,造成了谢公子和苏姐姐之间的误会,不然,他们可能更早就在一起了。”
晏绝垂着眼,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语气微冷。
“是谢青行自己不够谨慎,被人重伤,才会导致后来的事,分明都是他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正常逻辑吧?
他这很明显已经偏心得有点是非不分,连道理都不讲了。
鉴于之前的经验教训,傅苒选择放弃追究这个小细节,回归主要问题:“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弥补当初的事情啊。”
可惜,晏绝的注意依然完全没有放在她想说的重点上。
他把她垂在膝上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所以说,情蛊只有一份?”
这有什么很重要的影响吗?难不成这种东西还得备份?
傅苒不明所以,但还是确定道:“嗯,是啊。”
他蝶翼般的长睫覆下,敛在沉沉的阴影中,语气平静*得近乎有些淡漠。
“那我若杀了谢青行呢?蛊还能活吗?”
“……”
怎么又走到这一套了?!
看样子晏绝还不是随口一说,好像真较上劲了:“你都没有对我种过蛊,凭什么他可以?”
他怎么一副充满遗憾的样子,难道这是什么很值得体验的好事吗!
“阿真!”她要被气笑了。
但当事人浑然不觉,顺从地应声:“嗯。”
傅苒从他怀里撑起来,坐直身体,双手认认真真捧住他的脸,澄澈的杏眼一眨不眨地对上了他的眸子,表情严肃。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晏绝轻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清凌凌的眼底。
他从来善为说辞,分明有无数种技巧,无数种言语来应对这句简单的问话。可是一对上眼前的这个人,千头万绪的思路顿时不受控地陷入了瞬间的空茫。
像是枝头压满落雪的繁花般,挣扎着簌簌低垂,却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心甘情愿地坠进尘网。
“……是。”
“你这算正常喜欢人的方式吗!”傅苒立刻松开了手,恨铁不成钢似地攥住他的衣襟。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试图纠正他这种过时的古早病娇强制爱思维:“你喜欢我就喜欢我,需要我就需要我,想让我留下来就要直接说出来,动不动拿别人来威胁算怎么回事?”
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小说里霸总搞追妻火葬场,病娇玩强取豪夺的都容易精神不正常。
她可不想最后发展成小黑屋什么的。
虽然现在的状况,在别人看起来,貌似也已经跟小黑屋很接近了。
晏绝低下眼,脸上的戾气一瞬间收敛,变成克制的委屈:“我不是想威胁……我已经……”
已经没有杀他了。
傅苒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又软又涩,松开了手,抚平他衣襟的褶皱:“阿真,我从来没有和他们有过什么关系,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你以前喜欢苏姐姐,我也没有生气啊。”
“……我没有!”
晏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立刻抬起头,脱口而出反驳。
他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惶恐,急急辩白:“苒苒,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阿姊!”
傅苒不是很相信:“以前西山打猎的时候,是谁故意害我受伤来着?你不是想拆散苏姐姐和谢公子?”
别的或许无所谓,可这件事……的确是他不敢在她面前提及的。
晏绝脸色微白,喉间一阵干涩,挣扎着竭力挽回:“那只是……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在一起……不是因为阿姊……”
“哦。”傅苒依然不信地睨他,“可是当时如果不是因为苏姐姐,你根本就不会管我吧。”
明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都是因为女主才产生的联系,虽然后来……确实就慢慢变了。
晏绝眸中划过一丝幽暗的晦色,如同无法平息的暗潮,他不由分说地吻了吻她的唇角,语气笃定。
“没有别的如果。”
在千万种纠缠的因果里,只要傅苒出现在他面前,他最后总会无法自拔、不可救药地爱上她。
这并非什么讨好的情话,只是出于一个清醒的疯子,对自我恶劣本性的了解罢了。
第89章
车轮碾过沙石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细碎响声。
傅苒掀开帘子,看到苏家庄园的轮廓越来越近,刚放下,晏绝就问她:“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她想了想,不确定道:“我也不好说,大概过四五个时辰?”
晏绝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就三个时辰后。”
“……”傅苒一时语塞,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去见苏姐姐而已,没必要卡这么严吧。”
他以为这是什么幼儿园托管吗?还得家长赶着时间来接人?
眼看着到了目的地,她没等他起身,果断自己跳下了马车。
落地站稳后,傅苒回过头,隔着还没落下的帘子,对车里的人一本正经道:“那你好好去台省处理公务,不许早来。”
等到马车辘辘远去,她才舒了口气,转身走向苏琼月的住处。
一踏进熟悉的小院,她就停住了脚步,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本来略显空旷的庭院,居然被大大小小的花盆和精心打理过的花圃占据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在阳光下舒展枝叶,虽然还没有到盛放期,但已经显露出勃勃的生机。
傅苒难以置信地望向正在侍弄花草的苏琼月:“苏姐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养花了?”
庭院中的女子闻声抬头,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在日照下闪着微光。
看清楚是她,苏琼月莞尔一笑,随意用手背擦了擦汗:“前些日子,忽然想起姑母以前同我说过的话,便起了心思,试着养养看。”
苏琼月放下手中的小铲,目光掠过那些青翠的枝叶。
她一直记得,姑母临走前对她说的话,那些表面繁盛葱郁的草木,往往是从最不起眼的根部开始腐烂,最终走向凋败。
实际上,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在宫廷中的十几年,就像一种慢性的腐蚀,让人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小心翼翼。
在这段来之不易的自由岁月里,苏琼月想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找到活着的价值。
伯父自然是不愿见她抛头露面做些不合身份的事,偌大的家族也不缺供养她这一份的用度,情愿继续像收藏名贵的瓷器那样收藏着她。
但她不想这样下去,她开始逐渐了解家族名下佃户的收成,学着看些账册,重拾那些管理庶务的门道。
经过这么多事情后,苏琼月不愿意再活在旁人织就的锦绣混沌里,对世事一无所知。
傅苒好奇地凑了过去,裙摆从新翻的泥土上拂过,粘了湿润的气息。
她蹲下身,用指尖小心地碰了碰一片嫩叶:“这些花都是什么?”
苏琼月的视线落在那株刚刚显出形态的花苗上,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是景逸……送我的芍药。”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赧然,“种下的时候,他也帮了我许多。”
不仅仅是种花,还有她去田间了解农事时,那些无声的陪伴和关心。
除了这一棵,院子里还有很多花苗,都是谢青行带来的。
她当时没有说什么,却一直默默照料着,就像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傅苒闻言松了口气:“这么说,你们现在已经和好了?”
苏琼月的神情有些复杂,她望向那些努力生长的芍药,摇了摇头,又像是点了点头:“也许吧。”
当这些花重新开好的时候,或许他们能真正平静看待彼此吗?她还不能知道。
傅苒明白这不是马上能解决的心结,所以也没有继续追问,摸了摸芍药刚打上的花苞。
“……”苏琼月望着她专注的脸,唇微微一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最近几个月以来,她时不时会听到家里其他人议论,清河王的手段愈发酷烈,牵连越来越广。
与刺杀相关的人或许可以理解,但他掀起的波澜实在太大了些。
她从家仆口中听闻,西市处刑之地,那些青石板的缝隙里,血色已经深深浸透,呈现出洗刷不去的红褐色,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简直难以想象面前这样柔软的人,是怎么和她这个越来越疯狂的弟弟生活下去的。
“日头太晒了,我们进去说话吧。”苏琼月敛去眼底的忧思,伸手轻轻拉过傅苒,引着她走进阴凉的内室。
清凉的阴影笼罩下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熏香。
傅苒坐下,双手放在膝上,稍微酝酿了一会,因为她今天来找女主,主要是为了坦白事实的。
“苏姐姐,”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带着歉意看向苏琼月,“其实谢公子当年会忘记那些事,也是因为我的错。”
苏琼月一脸疑惑,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傅苒继续把蛊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已经和晏绝解释了一次,所以再对苏琼月说的时候,措辞都酝酿过了。
苏琼月听着面露惊讶,傅苒最后道:“……就是这样,真的很对不起,你和谢公子错过,我觉得也有我的原……”
“苒苒!”苏琼月先前沉默,听到这一句,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神色严肃起来,“你千万别这么想!”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了几分坚定的认真:“关于景逸的事,我独自想了很久很久,从建康那五年,到如今重逢。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我自己身上。”
傅苒愣住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说出了好不容易坦白的心事,苏琼月声音渐轻:“过去,是我太怯懦了,我害怕面对他的拒绝,所以总是不敢靠近,习惯性地选择回避。那时候萧郎君待我极好,我对他……也并非全无动心。”
“何况,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不可能嫁给景逸。”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姑母不愿意我嫁到谢家,她与东郡公兄弟都关系不睦,怕的是刘姨一走,我在谢家的日子不会好过。对我来说,如果是姑母反对的,我便没有办法心安理得接受。”
傅苒没想到她心里已经想了这么多,茫然地攥紧了袖子:“那现在,苏姐姐又是因为什么依然不能接受呢?”
苏琼月低下头,苦涩地笑了。
“世上这样多的遗憾,哪里是说补全就能补全的,时过境迁,景逸不再是从前的模样,而我,到底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
日头渐渐西斜,眼看待的时间差不多了,苏琼月把她送到小院的门口。
傅苒刚迈过门槛,几个侍卫就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垂首对她行礼道:“王妃。”
这些基本上都是晏绝的近卫,被派来保护她,或者说跟随她。
多数时候,不管做什么事情,晏绝都会自己陪着她,偶尔没有的时候,也一定会派人保护。
虽然傅苒也不知道在苏家庄园里她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了让他减缓一点不安,她还是没有拒绝。
在重重保护下,她终于到主道入口的时候,一辆车早已经等在那里。
傅苒看了一下日头,心想他果然还是早来了。
算了,早来就早来吧,她都习惯了。
她习以为常地进了车厢,在晏绝身边坐下,跟他说了今天看见和发生的事情。
想到满院漂亮的花草,傅苒有些感叹:“苏姐姐现在,应该是越来越接近她想要的那种安稳幸福了吧?”
晏绝牵住她的手,低低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是么?”
她的目标越近,离去的日子也就越近。
不管他如何试图拖延,那一天终究会到来,如同一种漫长的煎熬,逐渐侵蚀着心肺的毒药。
思绪涌起的瞬间,他心中忽而涌出一丝难言的躁戾。
分明只要杀了苏琼月,她的任务就不可能完成了。
她会留下来,但也因此而会讨厌他……可是无论如何,她会留下来。
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念头一闪而过,带来心头尖锐的刺痛。
他最终只是闭上眼,静静地吻上她的侧脸。
*
夜色降临。
书房的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傅苒安静地靠在软榻上,翻着自己手里的书,晏绝坐在书案后,批阅堆积的奏章。
他在她面前向来毫无保留,奏章就那样摊开着,她偶尔抬眼,就能瞥见上面的字句。
很多奏章措辞激烈,依稀可以看出,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攻讦的意味。
傅苒看着看着放下书:“这上面写的……”
“都是胡说的。”他一顿,用手覆盖了那些不太好的字样,“别相信他们。”
傅苒当然不会为了别人的指责就说什么,只不过有点担心他。
见她已经合上了书,晏绝索性推开奏章,把她拉过去,依恋地环在她腰身上。
“对了,苒苒。”
他忽然想到似的,像黏人的小动物似地蹭了蹭她的发丝,仿佛在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你想做皇帝试试吗?或者太后?若只是皇后……似乎还不太够,但若你喜欢,也不是不行。”
“……”本来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事的傅苒沉默了。
这几个职位难不成是可以随便挑选的?
而且像这样僭越大位的事情,你就直接在日常聊天里面随随便便说出来吗!
搞阴谋也是要注重保密的,这完全没有一举一动都会受人关注的忧患意识啊。
她无语道:“你这样会被别人举报谋反的。”
晏绝听到这句话,反而笑了。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锁骨,弄得她有点痒。
傅苒想要退开一点,却被搂得更紧了,他痴迷而眷恋地低声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根本不是重点吧。
他的发丝随着动作扫过,带来更强的痒意,傅苒躲开,又很快被他缠上,最后彻底乱成一团。
“别,别闹……痒……”
她笑着挣扎,不知道怎么的,把他压在了地上,手一时没撑稳,弄翻了旁边矮几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
哐当一声轻响,箱盖掀开,里面散落出几卷泛黄的纸张。
傅苒刚准备去关箱子,却无意间瞥到里面有件眼熟的东西,她顺手捡了起来,看到上面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和内容,微微一怔。
竟然是她当时留给谢青行的那封信。
可是,这封信怎么会到了晏绝手里?
第90章
烛火在落地连枝灯上微微跳跃,空气里浮动着相拥的暖意。
傅苒放下手里的信纸,心情有点复杂,既意外又不意外:“阿真,你去找谢公子拿了我的信?”
晏绝略微松开她,转头看到那封已经发黄的旧信,顿了顿道:“嗯。”
他不知道又较什么劲,忽然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闷闷不乐道:“你走的时候只给他留了信,都没给我写。”
面对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送命题,傅苒已经熟练掌握了回答技巧。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语气带着安抚的轻快:“因为你比较特别啊,我不是送了你香囊嘛,那可是我亲手做的,别人都没有送过。”
晏绝闻言沉默下来,屋内一时只有灯花燃烧的轻微声音。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腰间隐约可见的香囊上,忽然道:“苒苒,在你的家乡,写信比较重要,还是送香囊比较重要?”
“……我的家乡?”傅苒一怔。
她感觉到了什么,却像踩在流水封冻的冰层上,不敢用力确认。
晏绝声音很低,却有种确认般的笃定:“你真正的家乡。”
这一瞬间的语气,让傅苒完全明白了过来。
她还在心里反复推敲着要怎么坦白这回事,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猜出来她是异乡人了啊。
她定了定神,犹豫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的故事。”晏绝下意识把她搂得更紧,仿佛害怕一松手就要失去,“我找了很多书,哪怕是南方的孤本野史,上面也没有那样的故事。”
即使一点点相似的痕迹,他都没能找到。
她留下的痕迹是如此渺茫和遥远,好像他终其一生,永远都不可能抓住。
傅苒想起她在书房里见到的那些杂谈笔记,恍然理解了某些事情,她心中漫上一丝酸涩,几乎能想象到他翻阅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那种上涌的涩意。
“我的家乡,确实和这里很不一样。”她努力组织着合适的语言,“该怎么形容呢……大概,你可以理解为,是这个世界一千多年以后的样子?”
原本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个故事而已,就像她对他说过的那些故事一样。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这是一个书中世界了。
所有人,所有事物,世界上的运转,都是完整存在的。
晏绝把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抚过她的长发:“那你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会很难习惯?”
傅苒还从来没有跟人谈起过这个问题。
但说实在的,不管谁突然穿到另一个世界,还空降一个连指导都没有的任务,肯定是难免有点慌的。
虽然她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可最开始要适应这里的一切,确实不是个简单的过程。
她抓着他的衣襟,靠在他胸口上面:“是啊,不过到这时候再回想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
不过说起来,除了开始那几次以外,她后来都没有再给晏绝讲过类似的童话或者传说。
“我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开始给你讲故事来着?”傅苒认真地回想了一下。
晏绝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微顿,心虚般地干咳了一声。
她马上就想了起来:“是因为我晚上碰到你杀了人,而且你杀了人之后还要故意吓唬我!你……气死我了!”
永宁寺的那场夜遇,他就像聊斋里披着绝艳画皮的鬼魅,从满地的血迹间向她走来,那一刻的确让人畏惧。
虽然到现在,即便是想起来,她也不会再感觉害怕。
“对不起,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晏绝认错态度良好,任由她恨恨地在他胸口捶了两拳,不闪也不躲避。
“可是……”他柔软的唇贴上她的眼尾,气息如同轻叹,“如果我是鬼怪的话,那么,你是那个小鲛人吗?”
第一个故事关于他,第二个故事,是关于她自己么?
在成全了一切后,就化为泡沫,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惧怕那是一个将要实现的谶言。
“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救你的公主呢?”傅苒心头一紧,故意反驳,“结局之后,公主不就和王子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吗?”
晏绝无声地笑了笑,亲了一下她的眼睛。
昏黄的烛火下,他眸中水泽潋滟,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光。
傅苒不想继续沉浸在这种感伤的气氛里,从他怀里退开,目光一转,顺手拿起桌上的笔。
她努力语气轻快地提议:“别想那些了,要是你对我的家乡好奇的话,我教你一些属于那里的东西吧?”
那是她真正故乡带来的,还没有真正在晏绝面前展现过的事物。
他握住她的手,语气含着缱绻的依恋:“好。”
*
傅苒最近明显感觉到,晏绝变得越来越忙了。
虽然他每次还是一回来就要和她贴贴,但是在外的时间略微变长了一些。
这天直到太阳已经沉下,他才在若隐若现的夜色里归来,径直走向了后室的浴房。
这是比较少见的事情,因为他平时总会先来亲亲抱抱,直到她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去做其他事。
里面很快传来水声,温热的雾气氤氲开来,带着皂角和某种清冽松木的淡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气里,模糊了屏风上绘制的山水景象。
隔着朦胧的屏纱,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浸在浴池的水光里。
片刻,水声稍歇,屏风后传来他刻意显得自然的声音:“苒苒,我忘记拿衣服了,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傅苒站起身,从旁边的衣桁上面取下了叠放整齐的中衣和外袍,从屏风后绕过去。
热气扑面而来,她动作飞快地把衣物放在池边,转身就要走。
右腕蓦然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攥住。
“我就知道……”傅苒无奈地叹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套路感,“你是不是又想让我一起洗?”
池水氤氲如雾,晏绝坦然地伏在池壁上,墨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浮在水中,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颈项滑落。
他毫不掩饰地面对她的目光,漂亮的眼眸在雾气中亮得惊人。
她身上还穿着月白色的衣裙。
但他是全然赤裸的。
“所以,这次的回答是要不要?”他无辜地抬起眼,由下而上地仰望着她,带着点蛊惑人心的撒娇意味。
“……”在答应和拒绝之间,傅苒小声说,“我不想脱衣服。”
虽然他们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了,但是在浴池那什么,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胸膛微微震动:“那就不用脱下来。”
话音还没落下,傅苒就觉得腕上一紧,整个人跌进了浴池的水里,水花四溅。
后背撞上他坚实的胸口,温度比池里的水还要更高。
他的唇很快就准确捕捉到她敏感的耳垂,细致地吮吻,然后沿着颈线蜿蜒而下,流连到后颈,再缓缓往下探索。
到了这里,衣服开始变成了阻碍。
但他说不用脱下来,就真的没有试图解开。
她的衣裙在水中散开,层层叠叠的月白轻纱逐渐舒展,随着水波轻柔地荡漾,晕染开深浅不一的颜色,如同清夜间缓缓盛开的莲花。
而他埋首在其间,姿态虔诚而炽烈,仿佛莲座下最狂热的信徒,一寸寸顶礼膜拜他唯一的神女。
“阿……阿真……”
不知过了多久,傅苒彻底失去了力气,软绵绵趴在他胸前,连手指都懒得动了。
她湿透的衣裙黏在两人紧贴的皮肤上,裙带要散不散,随着水波摇曳,不经意间缠绕上了他的腰和手臂,像柔韧的藤蔓。
晏绝一边揽着她,一边轻轻梳理着她贴在脸颊的湿发:“想问什么吗?”
他的心情似乎很愉快,刚才回来时的沉凝感一扫而空,整个人温软得不可思议。
傅苒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还是软软的:“你最近……”
她想问他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因为苏琼月和其他人的态度,她心里确实有一些疑虑。
“只是一些必要的扫清。”晏绝很快回答,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苒苒,我保证,我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情。”
他指尖带着水光,轻缓地抚过她微烫的肌肤,就像在描摹一件珍贵瓷器的轮廓。
傅苒发现他很喜欢这样做,尤其是在她睡觉的时候。
她经常一醒来,就发现他早已经清醒,在晨光间安静地凝望着她,不知道已经凝望了多久。
因为未来是不可确定的……当下的每一刻都变得那么值得珍惜,那么值得确信。
所以她默默点了点头,选择不再追问了。
傅苒休息了一会,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力气,准备从池水里起来,手肘一动,好像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回过头,看到池边上放着一件东西,是个锦袋。
他的外袍脱在别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带了这个。
晏绝的目光随着她瞥过去,低声哄诱:“打开看看吧?”
傅苒有点疑惑,但还是伸手拿过来,解开系带,里面是很多大小不一的印章。
有玉的,石质的,也有金印,但这倒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举起来仔细一看,上面刻的居然全是她教他的那些简笔画!
什么小鸭子,小房子,小草莓,总之都不是很正经,谁看了都得说句童心未泯的那种。
她说要教他一些属于自己家乡的东西,最后教的是简笔画,其实只是想让他开心而已,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刻成了印章。
傅苒看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这么多章,你要用来干嘛啊?总不能真的给别人展示吧?”
这些最多能充当玩具,肯定没法拿来盖文书,不然在正正经经的奏章末尾出现一颗小草莓,那就太奇怪了。
“不会给别人看的。”晏绝拢起她的手指,眼神偏执而专注,“我会把它们都藏起来。”
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见到,更不能拥有她留下的东西。
只是……这样似乎还不足够。
明明以为,只要接近她,只要留下她在身边,即便只是短暂的片刻,也足以平息他的恶欲。
可是,内心的空洞却变得越来越大,无论如何都不能填满。
仿佛在寻求着更强烈的刺激,唯有更深刻的占有和标记,才能够暂且带来平静。
傅苒察觉到了他隐约的低落情绪,下意识转过头道:“怎么了?”
他低下眼睫,轻轻触碰着她身上的吻痕,声音居然有点失落:“为什么,每次你都没有在我身上留下印记。”
……亏她还以为是什么严肃的问题呢。
何况她明明就有,只不过就是,没有那么明显而已。
傅苒放下那些印章,没好气道:“你这么想留点印记,要不我也直接给你盖个章?”
“好啊。”晏绝居然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看样子好像还很期待,“可以刻一个私物章,署上你的名字,不过印在哪里好呢?身上会被衣服盖住,还不够明显……脸上如何?你喜欢左边还是右边?”
“……”她被这个逆天的构想震惊了。
以晏绝的疯批程度,但凡能说出来的话,他绝对都是做得出来的,她只要表现出一点这个意思,明天早上没准就会在床头见到这个章。
但她真的没这么变态啊!
他不要脸她还要的!
“你少想点这种东西——”
傅苒气鼓鼓地捏住他的脸,含恨搓了搓,结果发现手感还挺好:“我不会配合的,你给我正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