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雪压青松
姚轻雪看见一滴水珠顺着芽芽的额头、鼻尖滚下来,然后又有一滴落到芽芽脸上。几人抬头,就见屋顶湿了一片。
刘氏大叫:“哎呀,怎么又漏了?”她赶紧把装果子的盆倒出来去接水。
姚福披着蓑衣把几个屋子看了一遍,他和老婆子的卧房也漏水了。“等天晴我上去补补,秋天雨水多,比这大的雨指不定还有多少呢。”
姚轻雪:“爷爷,要不花银子把屋顶都修了吧,总是哪漏补哪儿不是办法。”她家这房子其实早该修了,苦于没银子才一直将就着。
“等我上去看看再说。”彻底修一次得不少银子,姚福有些舍不得。
原本今日想来接人的韩泽见下雨了,便没急着从将军府回家。姚家总不至于雨天还找人上门相看。母亲还跟他别别扭扭,他得在家住两日。
韩将军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妻子道:“孩子为何不去军中而是去了大理寺,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韩家乃开国元勋、获镇远大将军封号、世袭罔替,以前韩家的家规男儿均要习武,十五岁便要去军中历练,长大都要去守卫边疆。韩家在军中很有威望,韩振的父亲韩元洲曾无令急调十万军队。有些人拿此事做文章,从那开始先帝便对韩家有了猜忌。
韩元洲共兄弟三人,另外两个未来得及成家便战死沙场,韩元洲也有俩儿子,另一个也死在了边疆,只留下韩振一棵独苗。
功高盖主早晚是祸,为了保住韩家血脉,韩元洲便以伤病为由主动交了兵权。韩振随父回京,一直没领职也没有再去边疆。先帝去驾崩后,新帝继位想让韩振复出领兵,被他拒绝了。如今大卫天下太平,边关也无大的战事,并不需要他出头。
于是韩振一直闲散在家,做逍遥将军,韩家从来不参与朝堂上的党派纷争。韩泽受父亲和祖父影响,并未参军而是选择在大理寺任职。韩浩是庶子去哪里都无所谓。老三韩漳干脆连武都不练,书读得也不怎么样。
韩家的原则是不参与党争,不参与皇子争位,只做纯臣。韩家地位够高,影响力也还在,若是联姻对象权力过大,保不齐皇帝心里又犯什么嘀咕。
这些年的闲散生活让韩振明白一个道理,英雄好汉命不长。国不是他韩家的国,离了韩家儿郎大卫一样四海升平。韩家为大卫做的已经够多,何必为了所谓的忠良把儿孙的命都搭上?
当年他若是没有随父亲回京,运气差点他这几个孩子都没有机会出生。身为父亲只求孩子们平平安安,哪怕愚鲁一点也没有关系。
韩泽身为镇远将军嫡子,将来必定要继承爵位,所以他既要能干,为陛下所用,但也不能太过出色。
“别说是他不愿意,即便他自己喜欢,宁王家的郡主都不要考虑。”韩振朗声道,“我觉着那厨娘挺好,儿子说他破了北齐细作的案子,是那姑娘的功劳,娶了她你儿子官做得安生,韩家的地位也稳固。”
韩夫人叹气:“我哪能不知道,我也不是非要他娶谁,但你瞧瞧你儿子,他非要跟我对着干,他就不能求求我?哄哄我?我是他娘!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为了外人跟他娘对着干,你说这像话吗?我难道就好受?你看看老二多听芸娘的话。”
韩将军心道你就是闲的:“要不我再娶几房回来给你解闷?”
韩夫人:“……”她拿起桌上的梨子掷了过去。
韩振抬手接住“咔嚓”咬了一口,“没事多出去喝喝茶打打牌,别总瞎捉摸,他就那性子,再怎样都是你儿子。”说完韩将军迈着四方步走了。
“爹!出去啊。”韩莺与她爹擦肩而过,蹦蹦跳跳地进来。
“嘭!”韩夫人一拍桌子,“瞧你像什么样子,你哥说的对,你老大不小了,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从明日开始给我老老实实学规矩。日后言行举止若有出格,就去给我跪祠堂。”
韩莺傻眼,她什么都没干啊,娘为什么对她发脾气?都怪大哥娘才骂她,韩莺想去找大哥诉苦,可大哥那有客人。
杜淳和先去了太平巷,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他就来了将军府。他与韩泽从小一起玩,
来韩家不是一次两次了。
“韩兄觉得如何?”杜淳和笑眯眯地看向韩泽。
韩泽两手抻着画轴,嘴角微翘:“画技见长,还不错。”
画上一株青松蒙着一层白雪,青松傲然挺立,轻雪枝头轻摇,细雪随风飘落,好一幅冬日美景,好一幅雪压青松。
“润青兄台!”杜淳和调侃:“是画不错?还是意更好?”
“都好!”韩泽将画小心收起来,此画甚合他意。“你怎么有空跑我这来,不当差了?”杜淳和在户部任主事,户部向来事多,他这种文官,雨天又不耽搁办公。
“过来躲个清闲。”杜淳和低声道:“有人状告严州知府贪污,上头正在争论不休,我不便参与便躲了出来。”
“严州知府阚永明?”
“对,就是他。”杜淳和点头,“若是皇上下令彻查,这差事不知道会落到大理寺还是刑部?不过我觉得一时半会儿定不了。阚永明的岳丈是宁王妃的叔父,他和宁王也算连襟。”
韩泽皱起眉头:“刑部侍郎的姑姑曾是宁王乳娘。”大理寺查案最怕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人从中作梗便举步维艰,权势越大越难办。
“没错,我觉着这个差事费力不讨好,多半会落到大理寺头上。”
空穴不来风,哪个当官的身家清白?尤其是在地方为官,贪银子比在京城更方便,既然有人提告,那多半贪污确有其事,而且数目不会小,一旦坐实就是抄家砍头的大罪。
韩泽身后是镇远将军府,即便是宁王也要给几分面子,杜淳和觉得此事多半会落到韩泽头上。今日他不单单是来送画,也是提个醒,若是不想参与赶紧想办法。
“你这伤也好太快了,两只胳膊都让人扎了窟窿,这才几日就能动了,好的慢点陛下怜惜,兴许就不让你去了。”杜淳和笑眯眯地看着好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韩泽摇头,“陛下待我不薄,况且要查也不见得是近期查,我总不能一直伤着。”他知道杜淳和想让他装伤到底,但他做不了欺瞒之事。
“随你。”杜淳和待了两刻钟便走了。
……
这场大雨下了两日,姚家屋里也跟着下了两天小雨。雨在第三天早上停的,雨停后姚福找来梯子就要上房,老头觉得他啥都能干。姚轻雪哪里敢让他爬高。不小心摔下来那就完了。
她想雇人来修,但又怕自己出去的空挡,姚福不听话再上去,姚轻雪只好自己顺着梯子爬上房顶。等到了上头她腿抖得不行,额上汗都下来了。
房顶有几块瓦片碎了,雨水就是顺着碎瓦流进屋里的。按照屋里漏水的位置,屋脊背面应该也有破损,但姚轻雪不敢爬过去。她在上面喊:“爷,瓦碎了,得换。”
“行,下来吧,爷一会儿就去买瓦。”姚福在下面扶着梯子。
姚轻雪心道买什么瓦,等她下去了立马去请人把房顶的瓦全换了,好的瓦片也挺不了几年,还不如一次到位,全给它换了。屋里墙面再补些泥浆,冬天住着也暖和。
可是上来容易下去难,她腿试探了半天就是找不准梯子的位置,她还不敢回头。下面三口人乱指挥,他说“左”、她说“右”,姚轻雪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韩泽在院外就看见他家厨娘像个**似的,撅着屁股趴在房顶还耷拉着一条腿,样子极其可笑,但他没敢出声。
姚家三口注意力全在房顶下不来的姚轻雪身上,都没注意韩泽进院。等发现时,韩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都不敢说话了。
韩泽把衣摆系了起来,沿梯子爬上屋檐,抓住姚轻雪的腿,让她的脚落到梯子上:“别怕。”
姚轻雪以为他爷上来了,刚要说话就听见熟悉的声音,知道是韩泽她舒了口气。随着韩泽的牵引,两脚终于落到了实处。
等下了梯子,姚轻雪腿都直不起来了。刘氏指着姚福鼻子训:“叫你请人你不去,孙女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姚福老脸通红,“以前都是我上去,不是也没事嘛。”
韩泽道:“以前您老身子骨强健,现在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了吧。”
“对对,韩大人说的对,得服老了,多谢您帮忙。”姚福拱手道谢。
韩泽伸手到姚福手下把人扶起,“举手之劳,您不必客气。”
姚轻雪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大口喘气,等心没那么慌了,才跟姚福道:“爷爷,好多块瓦都碎了,好的瓦也不顶用了,我的意思是全换了,好好弄一弄省得总漏雨,冬天也暖和。”
“好。”姚福立马点头,孙女吓得脸都白了,他还敢说什么。
姚家破旧的小院和周围宅院格格不入,是该好好修缮一番。韩泽道:“我正好认识这方面的人,不如请他们过来?”
第42章 第42章几天没吃她做的饭了……
“那便麻烦大人了。”姚轻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韩泽做事稳妥,他找的人必然也靠得住。
刘氏作揖:“麻烦大人了!”
“举手之劳,谈不上麻烦。”说完韩泽走出姚家。一个时辰后他带着三人回来,其中一人是大理寺的杜七。
两名瓦匠进院后,一人爬上屋顶,一人屋里院外查看需要修补之处。
“我请了工部的人过来,他们手艺要比街边泥水匠强很多,所需物料也从工部购买,质量有保障。”韩泽对姚轻雪道,“另外你不懂泥水工程,这几天杜七会抽空过来,有事你与他说即可。”
姚轻雪连连道谢,对韩泽甚是感激,有大理寺的人在,她求之不得,也不怕工匠们糊弄。杜七也乐意过来,请人做活必定要准备午膳,姚厨娘的手艺他还想再尝一尝。
说话间两位瓦匠查看完毕,一人对韩泽拱手:“大人,所谓屋老气退,宅子隔个十几年就要修一修,但这所宅子许久不曾修缮,很多地方都不顶用了。房梁有蛀虫,房上瓦片全都得换,另外屋子的墙也需要加固,里面抹上泥浆,夏日防潮冬日保暖。”
屋子外墙是砖砌的,除了个别地方磕碰缺角,并不需要大面积修理,但屋里因为常住人,磕碰损伤较大,有的地方已经露砖了。
“好。”韩泽点头,“费用大概多少?”
“这得看打算用什么料,普通琉璃瓦加上墙面修缮五十两足够,若是用好一些的瓦最少也得一百两。”
这么贵,刘氏倒吸一口冷气,姚福听得心惊肉跳,要不他怎么不想找人来修呢,修不起啊。他打听过他家这房子光换瓦十几两够了,这个怎么这么贵啊?但人是韩泽找来的,姚福也不敢问。
老头脸上苦巴巴的,瓦匠似乎看出他心疼银子,便道:“老人家,所用物料均从工部购买,工部的东西就没有差的。用好料再加上我们的手艺,您这房子能住三十年不用大修。一次把钱花到位,之后几十年都不用操心,您说值不值?这还是韩大人的面子,不然一百两绝对下不来。”
“修,用好料。”姚轻雪拍板,要不是有韩泽,谁能请得来工部的人?人家可是有修皇宫的手艺。
瓦匠看看姚轻雪,又去看韩泽,心道这家难道是姑娘做主?
韩泽:“听她的。”
还真是,瓦匠笑道:“姑娘远虑,有韩大人的面子,我们不敢从中谋利,只赚每日工钱,一百两绝对算少的。”
“那便劳烦两位了。”姚轻雪颔首道谢。
韩泽指了指有几处豁口的院墙:“顺便把院墙也补补。”
“韩大人放心,需要修缮之处我们自会尽力。”瓦匠拱手,“我这就丈量尺寸,明日便把需要的东西全都带过来,若是天公作美,三日便能将这院子焕然一新。”
两人去丈量尺寸,姚轻雪小声问什么时候给银子合适。
“就现在吧,工部的人差不了。”韩泽道。
瓦匠量好尺寸,从刘氏手里接过一个金元宝。那人翻过底面一看,竟然有宫印。瓦匠心中纳闷这姚家什么底细?竟然有御赐的金子?还有院墙上晒太阳的猫,少说也值个百八十两。这姚家深藏不漏啊,瓦匠心里对姚家这活上了十二分的心。
两名瓦匠带着一定金子离开。韩泽对一脸肉疼的姚家二老道:“工部有专门烧制琉璃瓦的窑厂,所出琉璃瓦绝非市面上十几文钱一块可比,若按正常售价这房子光换瓦就不止百两。”
姚福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小老儿眼皮子浅,让韩大人看笑话了。这房子能够修缮还是托了您的福,要不是您给送来皇上的
赏赐,就是将我这把老骨头卖了也不够修房子,我给您道谢了。”
姚福深深一个鞠躬,韩泽伸手把人扶起。“您客气了,陛下赏赐是您孙女应得的。”
“老爷子,您好福气啊,孙女能干得了陛下赏,要是换做是我也没钱修宅子。现在又有我们大人帮忙,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等着住好房子吧。”杜七善谈,几句话便让姚福心情大好。
“您说的对。”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捡回大孙女。雪儿比一般儿郎都要强,比亲生的都孝顺。这么一想姚福瞬间释然,这么好的孩子在身边,他心疼银子做什么。
韩泽原本想带人回家做饭,几天没吃她做的饭了,但姚家修房子,他也不好这个时候把人带走。况且有些事姚轻雪得做主。姚福大事拿不定主意,还得她这个孙女。
“大人,您回太平巷了吗?”
韩泽点头。姚轻雪了然,虽然还没来得及问,但韩泽肯定不会是遛弯遛到她家来的,多半是已经回了太平巷,来姚家无疑是想让她这个厨娘尽本分。
今日还早,回去给他做顿饭来得及,顺便把明日的也带出来。“我现在回去做饭,晚上再回来,这两天我想在家守着,您看可行?”
“行。”有什么不行的,本以为今日吃不上了,姚轻雪肯折腾已经很好了。
刘氏心里一阵叹气,本来想等韩大人伤好,让孙女辞工回家,现在她家欠韩泽这么大人情。孙女一时半儿离不了韩家。这俩人总见面,孙女咋还能看上别人哦?
姚轻雪不知奶奶心里的愁,她正要跟韩泽走,见芽芽抱着小白巴巴地看着自己,她招招手:“跟姐去吧,晚上我们一起回来。”
“好!”芽芽放下小白,高兴地跑去牵姐姐的手。两大一小走出院门。刘氏在后面喊:“小白,回来。”小白理都不理,“嗖”地一下蹿到三人前面。
猫想跑,人哪里逮得住,“奶,让它跟我们去吧。”姚轻雪道。
小白似乎听懂了,不跑了,在前面蹲着等人。韩泽觉得神奇:“它听得懂人话?”
“小白可聪明了。”芽芽一脸骄傲地跑到前面把小白抱起来。小白在姚家的伙食好,比家里的人都胖,芽芽抱一会儿还行,时间长了她就抱不动了,何况还要走路。
姚轻雪眼珠子一转,把大白猫放到韩泽肩上。“韩大人,小白可喜欢你了,快跟它亲近亲近。”
韩泽转头与一张猫脸对上,小白拿头去蹭他的脸颊。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毛茸茸的小东西,韩泽心里也变得柔软。抬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姚轻雪与芽芽对视一眼,两人捂嘴偷笑。
三人顺路买了菜,买完菜回到太平巷。曹叔正在收拾院子,大雨过后院里淤了不少泥,得清理一下。
“回来了!”见他们回来,曹叔高兴,“芽芽也来了。”
芽芽礼貌地打招呼:“曹叔好!”上次她来韩家见过曹叔,上次不熟,这次再见便比上次自然多了。
“咦?牛肉干没有淋雨?”姚轻雪看着院中已经半干的牛肉干疑惑。前几日下雨她被困在葫芦巷,韩泽和曹叔回了将军府,牛肉干晾在院里,她以为全完了呢。
曹叔笑道:“辛苦做的,哪能糟践了。”
“曹叔冒雨回来拿去灶房烘,不然早坏了。”韩泽掰了块牛肉干丢尽嘴里,这东西刚进嘴干巴巴的,嚼一嚼还挺香。
“多亏有曹叔。我本来想回来的,但家里没人,我进不来院门,还心疼了好一阵呢。”姚轻雪掰了一块牛肉干放进嘴里。没干透,还得再晾几日,她拿了一块给芽芽,让她啃着玩。
“喵……”小白闻着肉味儿喵喵叫。韩泽撕下来几条喂给它。
姚轻雪拎着菜走进灶房收拾鱼,买菜时韩泽非要吃香辣鱼,明明有伤还不忌口,这也就是主子,不然姚轻雪非得训他。那么大的人了在吃上跟小孩子似的。
芽芽给姐姐打下手,一个时辰后香辣鱼、烧排骨、四喜丸子、炸藕合、炸虾球、炸酥肉、凉拌藕片,蟹黄豆腐羹便做好了。
这顿饭异常丰盛,曹叔高兴地拿出酒准备喝两杯,他这几天就没正经吃过饭。少爷在将军府吃的也不好,不然也不会雨一停就巴巴地回来接人。
“曹叔,菜我多做了些,明早您热一热就能吃。”姚轻雪道。
“你还走?”
“家里要修房子,我得在家待几天。”姚轻雪挑了几样小白能吃的给它放到一边。
“修房子是大事。”曹叔喝了口酒,“用曹叔帮忙不?”
“不用曹叔,韩大人找了杜七。”
三人在灶房边吃边聊,韩泽在堂屋则半天没动筷子,心里莫名有股孤独感。这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很久以前他就常一个人吃饭,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门外传来姚轻雪的大笑,那三个人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开心。韩泽叹口气拿起筷子。吃完饭曹叔溜溜达达把姐俩送回家。
次日一早几两马车拉着崭新的琉璃瓦来到葫芦巷。除了昨日那两位瓦匠,还有八个人。要在三日内完工,人必定不能少。
这么多人午饭是个大问题,得吃饱吃好才有力气干活。
第43章 第43章“咳咳,伤好了。”……
姚福背回猪肉时,瓦匠们并未在意。猪肉有股腥味,有钱人只吃羊肉,穷人家没得选。姚家肯花银子买肉已经算好的,饿不着就行,左右不过三天。
当诱人的香味从灶房里飘出来,房顶上揭瓦的几人频频往下看,这到底是怎么做的才能把猪肉做得这么香?想到姚轻雪在大理寺少卿家做厨娘,大家对午膳都有了些期待。
灶房里,两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姚轻雪让芽芽添柴烧大火,芽芽这个灶膛加几根木柴,再往另一个灶膛里添柴。没一会儿锅里的汤汁便收干了。
刘氏招呼:“开饭了!”房上的人麻溜地下来,洗手洗脸到屋檐下坐好。
第一日午膳主菜是酱肘子和把子肉,把子肉里放了煎豆腐、豇豆角、小青菜。另外还有解腻的凉拌青瓜和蛋汤。十个人吃的头都不抬,杜七来晚了些差点没吃着。下午瓦匠们干活特别卖力。紧一日屋顶的瓦片全部撤下,改换的地方换了,该补的地方也补了。
第二日杜七早早过来,应他要求,午膳姚轻雪做了香辣鱼。不知是不是香味飘到太平巷,他们这刚把鱼端上桌,韩泽就到了。杜七调侃上司:“大人,您是不是闻着味儿了?”
“我又不是猫。”韩泽笑道,“各位辛苦了,等完工后让杜七请大家去喝酒。”
瓦匠们眉开眼笑、连连道谢。姚家做饭实在好吃,韩大人也大方,这趟活做的舒心。
姚轻雪估摸着韩泽不一定吃午饭,便道:“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吃口。”
“好!”韩泽跨步进屋。
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韩大人可真没有架子。将军府什么好菜没有?还来跟他们吃大锅饭。不过这大锅饭也是绝了,韩大人想吃也不奇怪。
众人顾不上韩泽都低头吃,鱼肉刺多,可得小心着点。还有红烧肉,肥而不腻、香甜松软。猪肉竟然能做得如此好吃,也是让他们开眼了。
杜七边吃边说:“怎么样?这趟活不白来吧?把猪肉做这么好吃,姚厨娘是头一份。也就是她家修房子,不然你们可吃不到姚厨娘的手艺,我更吃不到。”
有人笑道:“我还当
杜七兄弟是来监工,原来是蹭饭啊。”
“兄弟们干活还用得着监工?”杜七眉毛一挑,“大人让我来是因为姚家无壮年男子,怕你们有事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办。”杜七小声说:“房子修完姚厨娘才好去给韩大人做饭,不然他日日挨饿。”
众人都是一副了然的表情,姚家的情况他们都了解,韩大人喜欢姚厨娘的手艺,爱屋及乌帮一下姚家也说得过去。
韩泽进屋落座,姚福和刘氏互相看了看,俩人端着碗去外面了。
杜七小声问刘氏:“你们怎么出来了?”堂屋不大,坐不下十多个人,瓦匠们就在屋檐下临时搭了两张饭桌,在外面吃凉快也宽敞。
刘氏小声道:“在你家大人面前,我可吃不下去。”
杜七忍笑,其他工匠们也憋笑,大家边吃边小声说着话。
堂屋里芽芽眨巴着眼睛看韩泽,她以前怕韩泽,现在不知怎么地没那么怕了,而且看他还有点不大顺眼,总来找她姐,烦人。爷爷奶奶端着碗出去,芽芽没动。
“大人,今日怎么来了?”姚轻雪说着夹了一块香辣鱼,把刺挑出来放到韩泽碗里。
芽芽张大了嘴巴,她姐在韩家都是这样伺候人?还得把菜给夹到碗里?
韩泽:“咳咳,伤好了。”
姚轻雪:“……”刚刚脑子糊了,她又夹了块鱼肉挑好刺给妹妹。
芽芽目瞪口呆的样子,让姚轻雪尴尬,她给自己找颜面:“前些日子韩大人受伤了,两只胳膊都不能动,吃饭用不上力气,挑刺是细致活,韩大人给姐发工钱,姐得帮他。”
芽芽“哦”了声,低头扒饭,前日在韩家她姐陪她,韩大人怎么吃地饭?哼。
韩泽嘴边勾了勾,见芽芽望过来,他迅速抚平嘴角,若无其事地慢慢夹菜。
吃过饭韩泽就走了,他来这一趟好像专门为了蹭饭。杜七剔着牙跟人说:“你们瞧,我没说错吧,我们大人一日吃不到姚厨娘做的饭菜就难受。”
“以后吃不到我也会难受。”“姚厨娘手艺这么好,怎么不去开食肆?”“你傻?她开食肆谁给韩大人做饭?”
瓦匠们在屋檐下消食闲聊,过了一刻钟便开始干活。这一日房顶屋檐彻底修完,
第三天修屋内墙壁和院墙。屋里墙面加厚上了一层泥浆。屋外砖面哪有缺口就补哪儿。四周院墙的豁口就简单,碎砖碎瓦补完一抹就行。十人堵完墙又给大门刷了油漆。
本来半日就能干完的活,愣是让他们拖着多干了小半日,就为多吃一顿午膳。今日午膳盛丰,有糖醋里脊、油炸河虾、四喜丸子、茱萸炖鸡块、酿豆腐、蒜蓉鱼片。众人吃的肚子溜圆。
临走时杜七道:“姚厨娘您家还有没有别的宅子要修?这饭我们没吃够啊。”
姚轻雪:“各位以后想吃了就过来家里,家门你们都认得,来了我都招待。”
“这可是你说的,哪日我们上门,姚厨娘可不行赶我们走。”
说的玩笑话,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个是情分没到,另外人家是韩泽的厨娘,哪能给他们做饭。不过这趟差事虽然没什么油水,但吃的着实过瘾。工匠们很满意。
杜七与他们勾肩搭背往巷外走,“韩大人给了银子,约个时间咱们去喝酒。”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
“可行了吧,都吃到嗓子眼了,晚上你还吃得下去?”
此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送走了人,姚家四口站在院外看着崭新的大门、铮亮的屋顶,短短三日老房子跟新房子似的。再看看巷子里其他家,原来姚家最破,现在哪家都不如姚家。尤其是屋顶的瓦片与左右邻居相比明显高了几个档次。瓦匠说这瓦至少能用五十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刘氏感慨:“这钱花得值。”
房子修了,银子花了,姚福觉得他不能再待下了。当日便去买了料和猪下水回来做卤味。
第一日生意极好,姚福负责切、姚轻雪称重打包,刘氏只管收银子,三人分工合作。一个时辰就都卖完了,最后剩下一些细碎卖相不好的,姚福包在一起给街口讨饭的小乞丐了。
姚轻雪本想帮着做几天,但很快曹叔来接她。姚福让孙女赶紧回去。“拿着人家工钱别总往家跑,好好给韩大人做饭,这几日我瞧着韩大人都瘦了。”
姚轻雪无语,心道您可真是我亲爷爷。韩泽瘦没瘦不知道,反正饿得两眼昏花是真的。昨日姚家完工,他便等人回来,左等右等不回。想着今日总该回来了吧?早饭他都没吃,等到中午还不见人回。
韩大人气闷,他家厨娘是不是忘了还有他这个主子?房子帮她在最短时间内修好,她还不赶紧回来干正事?韩泽脸色黑的吓人,曹叔知道他这是肚子又闹妖了。便主动提出去接姚厨娘。
姚轻雪进院就看见房门口站着的韩泽两眼冒火,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怨气这么重,再饿两顿估计他得升天,她赶紧撸袖子进灶房。
早上曹叔把菜都买了回来。姚轻雪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三菜一汤。吃饱饭韩大人心里舒坦了,这才想起问姚家的房子修得如何?
“我爷爷奶奶很满意,他们叫我好好谢谢您。大人,杜七请工匠们喝酒的银子我来出。”
“用不着。”韩泽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大理寺与各部打交道是常有的事,请他们喝酒不单是为了这次给你家修房子,杜七会处理好,你不用管。”
“那不行,您出人又出力,总不能还让您搭银子。”姚轻雪把她这几个月攒下的十两银子拿出来。
“几个月才攒这么点,都不够两坛酒的,收起来吧。”韩泽嘲笑她钱少。
姚轻雪气,不要拉倒,她还不给了呢。“对了,这次修房子花了不少银子,我爷爷心疼了,还要继续摆摊,他一年内断腿又伤头,我不大放心,我想去帮忙,不会耽搁做饭,您看行不?”
韩泽想了想,点头,“你安排时间。”他得给姚家二老留个好印象,去就去吧,不耽搁他吃饭就成。
韩泽痛快,姚轻雪也不小气,次日起了个大早给他做汤包。开始几天姚轻雪尽心尽力、一日三餐一顿不落,但人的精力有限。又要帮姚福,又要照顾韩泽一日三餐,几天后她就力不从心了。尤其是姚福为了多赚银子,各种卤味全都上,经常要到下午才能卖完。
生意好是好,但是真累啊。有时忙得忘了时间,午饭便不及时。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韩泽就不大高兴,他饿不得,一饿心情就差。尽管不说,但就他那臭脸谁都看得出来。
第44章 第44章强买
韩泽刚帮家里修了房子,姚轻雪不能这个时候离开韩家。为了安抚一饿就暴躁的男人,她挤出时间做了肉脯,方便携带好吃还顶饱。上次做的牛肉干,韩泽也挺喜欢。姚轻雪缝了小袋子,里面用的油布,肉脯肉干再用油纸包上放进去,韩大人每日拎着上直。
从此韩泽身上总有若有似无的肉香味,惹得大理寺院内的猫日日都要到他公署前蹲坐叫唤。不但猫能闻着味儿,人也顺着味儿来了。陆寺卿偶尔会到韩泽屋里转一圈,顺便吃他口袋里的肉脯。
这日陆大人吃着肉脯问:“你家那厨娘怎么不来大理寺卖吃食了?”
“大人想吃差人去买便是。”姚家卤味卖出了名气,在哪儿都不愁卖,犯不着跑大理寺门前来。就是他家厨娘,最近累得下巴都尖了,他又不好说什么。
看着陆方又拿走他一半的肉脯,韩泽无奈:“大人,那是卑职的午饭。”
“这点哪够你吃,别饿着,午膳饭堂有肉包。”陆方嘴里嚼着肉脯,迈着四方步往外走。
韩泽心道那包子不能细品,最好整个吞下去,您都不爱吃。
“对了。”走到门外的陆大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往回走了几步,“陛下让你进宫一趟。”
韩泽:“……”您为了口吃的都快把正事忘了。
……
短短半个月姚家卤味赚了之前两个月的银子,刘氏和姚福乐得合不拢嘴。以前一两银子掰开花的日子过了几十年,现在怀里揣几百两反倒更忙更累,这哪行?姚轻雪想着这段日子就这样吧,等天冷了坚决不让他俩出摊。钱是永远赚不完的。
姚轻雪想着,低头给客人包东西,就听有人喊:“后来的排队啊。”
她抬头见一穿锦缎衣服的公子走到姚福面前,张嘴就道:“你家卤肉方子怎么卖?”
姚福低头切肉,随口便把猪大肠、猪肚报了个价,正要往下说时。那人不耐道:“你耳朵聋吗?我说卤肉方子,方子。”
姚轻雪停下手,“这位公子,我家只卖卤味,不卖方子。”
华服公子皱了皱眉,他身边的随从挤上前来:“方子卖给我们,比你日日摆摊划算,老头你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我说不卖就不卖,金山银山都不卖,请你们离开。”姚轻雪也不耐烦了。
那随从怒了,喊道:“我和姚老头说话,哪里有你个女人说话的份。”
姚轻雪高声道:“这方子就是我这个女人琢磨出来的,我爷爷奶奶都不知道配方,你说我有没有说话的资格?我不卖你还想强买不成?”
人群里有人道:“人家不卖赶紧走吧,别耽搁时间。”
“不识抬举。”锦衣公子丢下这句,带人走了。
大家继续排队,客人点了东西,姚福迟迟没动刀,刘氏唤了两声才让他回神?姚轻雪心想爷爷难道被吓着了?
姚轻雪正在给一位老者打包,这位老人是他们家的常客,几乎把姚家卤味都吃了个遍,日日都要来买上一些回家当下酒菜。
老人小声提醒:“姚家姑娘,那人是德运楼少东家张茂才,我听说那张家做事不磊落,德运楼有些菜品便是从别处强买来的,他既然看上了你家卤味,就不会轻易收手,你要有个准备。”
姚轻雪心里“咯噔”一下,德运楼她知道,京城数得上名字的酒楼。虽不及万福楼,但也是日进斗金。没想到背后老板心是黑的。眼前老者显然是知道什么才会这么说,姚轻雪低声道谢,偷偷给老人多包了些卤味。
等客人少了,过来帮爹娘卖烧饼的曲长平走过来:“姚爷爷刘奶奶,姚姑娘,那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以后得小心些。”
姚轻雪道:“被人盯上,怎么小心都躲不过。谢谢你曲童生,你家今日生意好吗?”
“还行。”曲长平挠挠头,脸上微红:“托了你家的福,我家烧饼卖的比以前多。”有人不想做饭,买点卤味顺便买几个烧饼或是包子,一凑合就是一顿饭。
曲婶子捅捅曲老爹,小声说:“你儿子这几日总要来帮忙,还总去姚家那边,他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曲老爹没言语,儿子无事献殷勤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姚家姑娘是不错,能干孝顺做事干脆利落,比他木讷的爷爷强多了。不过他家儿子才十五,还想考秀才呢,定亲得等几年。但姚家姑娘今年十八了等不起吧。
今日卤味卖完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回去的路上,姚轻雪见姚福心不在焉,便道:“爷爷,您不用怕,这里是京城,他们不敢乱来的。敢来硬的,咱们就去报官,我们不怕。”
姚福没吭声。刘氏狐疑,“老头子,你不会被那小子吓着了吧?”
“你懂什么?”姚福没好气道,“那人我认识。”
认识?姚轻雪问:“您怎么认识德运楼的少东家?”
姚福嘟囔:“我不认识德运楼少东家,但我知道他是害我断腿的那小子。”
几个月前姚福在街边卖包子,突然有马车冲撞过来,他躲闪不及摔倒断了腿。当时姚福看见张茂才撩起帘子时冷漠的脸,因是撞伤他的人所以姚福记得特别清楚。之后那辆马车扬长而去,事后姚家也没人报官,此事便不了了之。
竟然是他!姚轻雪这个气,要不是张茂才,姚福就不会断腿,她也就不会先去张家再去安国公府,惹来杀身之祸,到现在还在大理寺的监视中。还想要她的方子?做梦!
按照今日那位老者的说法,张茂才是惯犯,怕不会就此罢休,她得想个应对的法子。姚轻雪还没想出办法,那边张家派媒人上门。媒人口灿莲花,把张茂才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最后是要姚轻雪去给他做妾。
姚轻雪拿扫把把人赶出去,想白得她的方子,这张家算盘打得精,手段也够下作。
姚福和刘氏气得半死,刘氏:“报官吧,前面你爷摔断腿的账还没跟他算呢。”
姚轻雪摇头:“那会儿没报官,时间过去太久,人证物证早就没了。现在报官已经没用了,人家不会认。而且现在也没把咱们怎么着,官府不会管。”她担心报官根本没有用,德运楼怕是背后有人,不然不会明目张胆强买别人方子。
“那咋办?”刘氏发愁,“要不找韩大人帮忙?”
姚轻雪没吭声,韩泽帮她已经够多了,她不好事事都麻烦他。若是没有韩泽,她还不活了?况且张茂才并没有实际行动,韩泽也定不了他的罪。
强买未遂,纳妾不成,张茂才便开始使坏。接下来几天,姚家卤味摊上总有人捣乱,不是嫌弃缺斤少两,就是嫌给的位置不好。猪大肠能分出个美丑来?
捣乱的人占着位置吵吵嚷嚷,让其他人没法买,这么一耽搁有些人就走了。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来这么个人,姚轻雪不用想就知道是那张茂才搞得鬼。
姚福去衙门找官差来,捣乱的就溜走,一连两日都是如此。官差不耐烦,“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找人说合说合,冤家宜解不宜结,做生意和气生财。”这之后姚福再去衙门就没人理他了。
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而且指不定张茂才还有什么阴招损招。思虑再三,姚轻雪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去找李通,给了他十两银子,“李叔,您在京城人脉广,给暗中打听打听德运楼,尤其是德运楼少东家张茂才,若是能抓到把柄最好不过。”
李通做牙人生意,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广,要打听德运楼的事比她容易得多。张茂才就此罢休还则罢了,他若是敢来阴的,她也不会客气。掌握张家的阴私之事越多对她越有利。
李通问清缘由,“这好办,我尽力给你打听,银子你收回去,李叔怎么能要你的钱。”
“李叔,您请人喝茶吃酒哪个不用钱,没诚意谁会跟您说有用的消息?我找您办事总不能让您掏银子,您拿着,不够再跟我说。您若是不要我可没脸求您办事。”
李通大笑:“你这丫头比你爷爷扛事,行,这银子我收下,等有了消息我去寻你。”
从李通那出来姚轻雪寻思去一趟桃儿街,桃儿街有一处废宅子,里面住着乞丐。有些事姚轻雪去做不方便,但乞丐们却再合适不过。
但桃儿街远离主城,听说那边住的人比较杂。姚轻雪一个人不太敢去,毕竟她也算是有点姿色的姑娘,万一被懒汉纠缠不好办。身边又没有男性朋友,于是她想到了曲长平。
曲长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男子,有男人跟着旁人就不敢乱来。曲长平听说姚轻雪有事找他帮忙,他丢下书就跟着走了。等来到桃儿街,少年却不敢往里进。街边站着的男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带着帷帽的姚轻雪给他壮胆,“放心,带着家伙呢。”她把篮子里的灰布掀开一角,露出菜刀的刀尖儿。
第45章 第45章桃儿园
曲长平打了个哆嗦,看姚轻雪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姚轻雪透过白色的面纱对他微微一笑。“别怕,走吧。”
小少年被这个模糊的笑容晃了眼,他立时挺直腰板,昂首挺胸大步向前。家门口晒太阳抓痒痒的懒汉冲姚轻雪吹了声口哨,曲长平狠狠瞪了过去。
两人来到桃儿街最里面的宅子,宅门外的墙上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桃儿园”三个字。破旧的大门四敞大开,院里几个光屁股的孩子正在玩石子。
姚轻雪敲了敲门板问:“你们管事的可在?”凡事人群聚集之地,一定得有管事的,不然这地方长久不了。
一个年岁稍大的孩子跑进屋里,不多时,一位老者走到屋门口问 :“何事?”
“有事相求,可否进一步说话?”姚轻雪道。
老头看了看二人,点了下头。“进来吧。”
姚轻雪与曲长平跨步进院进了老人的屋子。进去一瞧,屋里还有六七个十几岁的孩子,重点是他们人手一根木棍,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人。
曲长平有些慌,姚轻雪摘下帷帽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微微颔首:“老人家好!”
老者上下打量这一男一女。少年强装镇定,胆怯与慌张在稚嫩的脸上显露无疑。老头看了两眼便知姑娘是主事的。他问姚轻雪:“找我何事?”
姚轻雪不意外,她说明来意,要做之事毕竟见不得光,不说明白人家不会乐意接这个活。她做这事道德上占着理,想来只要乞丐们不与张家同伙,便不会对她有敌意。
老者摸着胡须打量姚轻雪,“我记得姚家卤味的摊主是个老头?”
“那是我爷爷。”姚轻雪道。
老人点点头,“坐吧。”他让孩子们都出去。
屋内有张八仙桌,姚轻雪脚下移步、快速打量,这房子年久失修,屋内墙壁斑驳不堪,窗户也是补了又补,里面靠墙有一张大通铺,像是用泥垒的,床铺占去屋里的大部分空间。
二人坐到老人对面,姚轻雪把篮子放在脚边。“老人家如何称呼?”
“叫我鲁老头就好。”老人道,“我见过你爷爷,那老头心善,以前常给乞儿们包子,现在也会给些卤味,你家卤味我吃过,味道不错。老头我还去买过,你爷爷也没嫌弃,还多给了我二两。”
姚轻雪笑了,没想到还有这等渊源,看来人还得做善事,结善缘。“鲁爷爷想吃,改天我给您送些来。”不知老乞丐年岁几何,但看上去与姚福差不多,她便叫爷爷了。
鲁老头笑笑,然后道:“姚家卤味的方子若是被德运楼买去,我可是吃不起的。你这活我接了,不过孩子们干不了大事,只能跟着那张茂才看看他平日都做什么,若是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或许能发现,再大的事我们也无能为力。”
“您尽管让人去打探,能探到什么最好,没有我也不会把银子收回来。”姚轻雪掏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您看这些够吗?”
“够了,这些够孩子们吃个把月粗面馒头了。”鲁老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看上去很高兴。
姚轻雪看了看外面还在玩石头的孩子问:“鲁爷爷,您这里怎么都是孩子?”
“哎!”鲁老头轻轻叹口气望向屋外的孩子们。“大的都走了,走了一茬又一茬,来了也是一茬又一茬。”他目光幽深,又透着无线悲凉。
姚轻雪心里不好受,对老人心生崇敬,但她管不了别人,更管不了世间不公。“鲁爷爷,事情就拜托您了。”她起身给老人鞠了一躬,“今日没带那么多银子,等下次来我再追加十两,算是对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老人笑道:“随你,我这就是无底洞,你要是嫌银子多尽管往这里扔。”
与老人告辞,姚轻雪挎着篮子与曲长平走出桃儿园。鲁老头站在大门外目送他们走出巷子。几个懒汉原本想过过嘴瘾,见了老乞丐都没敢吭声。
出了桃儿街,曲长平回头偷偷看,他拍拍心口,“吓死我了。”从进去到出来他一句话没敢说。
“小童生你胆子不行哦。”姚轻雪打趣他。
“我不小了。”曲长平嘟囔。
姚轻雪没听见他说什么,也没问,“我们不是去找事,是请人办事给银子的,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若是去找茬,那今日就要挨揍了。”
曲长平哪里会不知道,但就是忍不住害怕。“姚姑娘你胆子真大。”平日看着多温柔亲切的姑娘啊,转脸便腕挎菜刀,今日的姚轻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曲童生的心更加热切了。
姚轻雪不知小少年的心思,她苦笑道:“其实我也怕,若不然也不会喊你过来,但有些事怕也得做,今日多谢你曲童生,最近我事情多,等有空了请你吃饭。”
曲长平刚想拒绝,可一想吃饭不就又能见到人了?到时候他付银子就是,“好,我等着姚姑娘。”
“我年长你三岁,不嫌弃可以叫我姐姐。”姚轻雪挺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男孩。
“不是姐姐。”曲长平嘟囔。“下次再来一定要叫上我,千万不能一个人来。”
姚轻雪笑道:“好,叫上你。”
接下来,姚轻雪照常陪爷爷奶奶出摊,中午和晚上回去给韩泽做饭。三日后,李通那边有了消息。
“张茂才的岳父在衙门做主簿,他岳父倒还好,他姨夫来头就大了,张茂才的姨夫冯震是光禄寺卿,从三品,惹不起啊丫头,不然算了吧。”李通担心道。
“算了,我就得把方子卖给他们,但我不想给。”姚轻雪道,“李叔您放心,我不会乱来,了解他的事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见官用得着,他若硬抢我必定要报官。”
“好吧。”李通也没在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家的事,“除了张家背后的靠山,我还听说张茂才养外室,具体在哪儿就不清楚了。”
李通还说了被德运楼强买强卖的小摊贩,但这些都给了银子,而且德运楼签了契约,作用不大。还有张家贿赂官员,只是听说没有证据,姚轻雪更是无从查起。
现在唯一能做文章的就是张茂才养外室,其实这也没多大用。顶多把这事捅到张茂才正室那里,让他家宅不宁,可这也解决不了姚家的问题。
姚轻雪有点愁,想想也可以理解,张茂才做坏事,怎么会留下把柄轻易让人抓到呢?看来寻常的打探根本没什么用。
五日后,桃儿街那边也来了消息。小乞丐们跟踪张茂才发现了他晚上常去一处宅子。
姚轻雪纠结到底要不要去看看?养外室这种事对有钱有权的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事,那张茂才的妻子即便知道也未必会闹。即便大闹一场眼下的问题也还是解决不了。
好歹花了二十两,去看看吧。晚饭后姚轻雪跟韩泽说想回家住一晚,韩泽同意了。
等姚轻雪挎着篮子走后,韩泽觉得不对劲,他家厨娘这几日心事重重,问她什么也不说。天都快黑了她突然回家做什么?下午不是刚从家里回来吗?曹叔要送她还不让,说是自己雇车回去。韩大人正好饭后消食就跟了出去。
太平巷口,小乞丐见到姚轻雪就跑了过来:“姐姐,爷爷让我带你过去。”
“谢谢你鲁冬。”去卤味摊给她送信的也是这个叫鲁冬小乞丐。
姚轻雪从篮子里拿出两张鸡蛋饼给鲁冬,这是她出门前特意烙的。然后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去了溪口街百花巷。等到了地方,天已经黑下来,各家门口都挂上了灯笼。
鲁冬指着百花巷最里面一座宅子说:“就是那里,张茂才五天来了两次,他还带了别人,我们跟了一个是个大官,爷爷说这里可能有事儿。”
“大官?多大的官?”姚轻雪问,不是张茂才养外室的地儿吗?怎么会有外男、还是大官来这里?
“不知道。”鲁冬摇摇头,“我跟了那人两天,昨日见他穿紫色官服,爷爷说是大官。”
姚轻雪心里一惊,紫色官服官的确不小。这宅子到底是干什么的?牵扯朝中大员她不能轻举妄动。但若是能得到有用的信息,或许可以一用,可是若不小心知道了什么秘密,或许会被杀人灭口。真是左右为难,所以要不要看?
这时一辆马车往这边驶来,鲁冬小声说:“
就是这辆马车,每次来这里都是这辆。”
姚轻雪赶紧拉着鲁冬往远处走了走,等马车驶进百花巷,她俩才来到巷口偷偷往里面瞧,那辆马车果然停在最里面的宅门外。
很快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在门前灯笼微弱的光线下,姚轻雪看清了其中一人就是张茂才,而张茂才对另外一人十分恭顺。
那人会是谁?此处会不会是德运楼专门用来行贿之所?若是的话将此事告知韩泽,大理寺说不定能将张茂才办了。
姚轻雪正想着,耳边突然有人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46章 第46章小心脏扑通扑通
本来就是偷偷摸摸怕被发现,这一声把姚轻雪吓得差点蹦起来,她伸手就把篮子里的菜刀抽出来。
鲁冬:“……”这位姐姐很有鲁爷爷的风范,以前周围懒汉常欺负他们。某一次有两人醉酒去桃儿园闹,鲁爷爷拎菜刀追着他们砍,把整条街的人都惊动了,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招惹桃儿园。
韩泽:“……”他家厨娘什么毛病?“你拿刀做什么?”
见是韩泽姚轻雪先是一愣,而后面不改色将刀慢慢放回篮子里,盖上麻布。“走夜路防身。”
“这把难道是家里切菜的刀?”远处不知谁家门前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韩大人半边脸忽明忽暗,另半边脸几乎是黑的,看上去有点渗人。
姚轻雪心虚赔笑:“哪能啊,这是另外一把。”她边说边寻思韩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太平巷离这里可不近,马车得走两刻多钟,唯一的解释是他跟踪而来。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监视她啊。
“大人您是不放心我?还是怀疑我?”姚轻雪也不绕弯子。
“不该怀疑吗?”韩泽幽幽道,“先说说你跑这边来做什么?还带着菜刀,京城治安很好,夜里也有士兵巡逻,只要不走偏僻小道就不存在安全问题。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
鲁冬先是警惕韩泽,听了会儿发现他们认识,“姐姐,他是谁啊?”
“放心,他不是坏人。”姚轻雪从荷包里拿出二十个铜板给鲁冬,“租辆车回去吧,天黑了。”
鲁冬乐呵呵接过去,“谢谢姐姐,乞丐不怕黑的,兄弟们在那边等我,我们一起走,这钱明日买包子。”
小孩儿很高兴,姚轻雪心里却不是滋味儿,她以为命苦,但总有人比她命更苦。“行,你自己看着办,回去转告鲁爷爷,改天我去给他送卤味。”
“嗯,爷爷最喜欢你家卤味了。”鲁冬蹦蹦跶跶走了,姚轻雪看着他走到街角,和那里的几个孩子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人都走了,现在该说说你的事了,还有你怎么搭上的乞丐?”韩泽两手抱臂看着他家厨娘。不用想,能让她拿菜刀防身准没好事。可真能耐,才几天没盯着她。
面对韩泽她就别自作聪明了,姚轻雪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
“张茂才让你给他做妾?”韩泽声音里透着寒意。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方子,他倒未必看得上我。每日都有人来摊前捣乱,一定是张茂才搞得鬼,我就想找些张家的把柄,刚才那孩子是桃儿街的乞儿,我花银子请他们跟着张茂才找到这处宅子。”
“大人!”姚轻雪凑近了小声道:“我刚才看见张茂才和一个男人进去了,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您有没有办法进去看看?”
“我是大理寺官差,不是夜贼。”韩泽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也不知道他家厨娘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放着他这么大个人物不用,偏自己跑过来查。
“哎呀,别让人发现,谁知道您是韩少卿啊?您就不想抓哪个大人物的把柄?鲁冬他看见穿紫色官服的人进去过。”姚轻雪循循善诱,“把柄您可以不用,但一定要有,万一将来用得着呢,您说是不是?”
说的好像她走这一趟是为了他似的,韩泽对着黑夜翻了个白眼。不过紫色官服的人进了宅子?韩泽眯了眯眼,那高低得进去看一眼。“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带上我。”姚轻雪扯住韩泽的袖子,“地方是我寻到的,您不能把我抛下,再说我一人在这,天黑,我怕。”
韩泽冷笑:“你会怕?”他扯了扯袖子,没扯出来。
姚轻雪不撒手,她没办法进宅子,韩泽一定办得到。
韩大人无奈:“别出声,听我的,做得到?”
“嗯嗯。”姚轻雪连连点头,必须做到。
俩人绕到宅子后面,姚轻雪把装菜刀的篮子放到墙边。韩泽先翻上墙,见后院没人便把手伸下来。
姚轻雪刚把手搭在韩泽手上,只觉得“忽”一下,她就“飘”进院墙里。姚轻雪有些兴奋,很小声地问:“大人,您能带我飞吗?”
韩泽同样小声道:“闭嘴,不然把你扔出去。”
姚轻雪抿紧嘴巴一声不敢吭了。
两人借着月光往前院摸去。韩泽在前面领路,姚轻雪扯着他后腰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韩泽走几步就摸摸腰带,看看有没有被他家厨娘扯开。
这宅子挺大,还有提着灯笼巡逻的家丁。路过一处月洞门时,要不是韩泽反应快,回身把姚轻雪压在墙上,用他一身黑衣遮住她的一身粉,说不定得被发现。
脑袋被压在胸膛与墙之间,耳边是韩泽有力的心跳,姚轻雪脸上一热,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等人走过去,韩泽这才惊觉情急之下他做了失礼之事,但此时顾不上这么多,怕出错,他攥着姚轻雪的手没撒开。
姚轻雪知道轻重,乖乖让人牵着,只是手心都是汗。
软乎乎、汗津津的小手在自己掌心,韩泽有些恍惚,这跟牵自家妹妹完全不同。韩大人用另一只手按了按心口,试图让心跳慢下来。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俩人避开巡逻的家丁来到正院。正房四周也有人把守,韩泽很好奇,张茂才区区一介商户,即便在这里会客也用不着这么多人看守,这样子不像是养外室那么简单。
答案就在眼前,韩泽想一探究竟,他一人过去没有问题,但带着姚轻雪不大方便,又不敢把她放这,只能等。两人隐在暗处,过了大约一刻钟,窗下看守的男人掏了掏耳朵,对旁边几人招了招手,几人往外走,同时屋里传来女人的浪|叫。
韩泽一顿,大约是知道这些人为何突然离开。还要不要去过去?姚轻雪推了推他,“快快,他们走了,咱们快过去。”
韩泽:“……”
俩人蹑手蹑脚来到窗下,屋里淫靡之声更加清晰,韩泽有些不想看了,可他家厨娘跃跃欲试,两眼放光。
韩泽想着看一眼赶紧走,他捅破窗户纸往里瞧,然后着实惊呆了。姚轻雪见他看起来没完,用手指戳戳他,轻轻把他推到一边,把眼睛凑到小孔往里看。
嚯!刺激!一男战三女。男人大腹便便,皮肤松弛,老脸一把褶子。三位姑娘青春貌美、如花似月,啧啧,也不知道仨姑娘怎么下得去口。姚轻雪看得进津津有味,突然感觉脚下一空。等回过神,她已经被韩泽扛着飞起来。他俩刚走,看守的就回来了。
原路翻出院墙,姚轻雪捂着怦怦跳的小心脏,“怎么就出来了?还没找到张茂才呢。”
找他做什么?看活春宫?韩泽找到地上的篮子,拿起来塞到他家厨娘手里。领人走出几条巷子才放慢脚步。
“这里的事你不要再管,也不许外传,卤味摊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他倒要看看朝中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家伙。
月光下,姚轻雪看不清韩泽的脸,但直觉告诉她,刚刚那个老男人身份怕是不简单。“可惜了,我还想给张茂才夫人送信,等着看戏呢。大人,那人是谁?好戏连台唱才有意思。”
她这样韩泽更不敢透漏屋里那人,不然她得给朝中二品大员家中送信。她家厨娘路子有点野,这事绝对干得出来。“不准再来这里,更不准去招张茂才,他欺负你就去找我,记住了没有?”
“知道了。”姚轻雪嘟囔,“花出去二十两银子,什么事都没
干成。”
韩泽冷哼:“对自己那么抠门,这事倒是大方。”
姚轻雪笑,韩泽也会说抠门这等不雅字眼,“对自己扣是因为银子不够多不敢花,现在大方是为了保住饭碗以后赚更多银子,孰轻孰重我分得清。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不是我花了二十两打探消息,您也不知道这里有个淫窝不是?怎么看都是您获益最多,所以二十两合该走大理寺公账,您给报销了吧。”
韩泽:“……”
“哎,韩大人您走慢点,您给个话儿,大理寺给不给报?”姚轻雪提着裙摆追前面大步流星的男人。
跑着跑着她发现与韩泽的距离永远那么大,她慢他也慢,她快韩泽也快,感情是逗她玩呢。“哼,不走了。”姚轻雪往地上一蹲,“跑不动了。”
韩泽回身提溜脖领子把她提起来,“你在这蹲着还带着菜刀,当心巡逻的把你抓起来。”
“那不是还有韩大人您吗?”姚轻雪不以为意。“才不会被抓起来,您就吓唬我。”
“若是让人看见我在这附近出现,那宅子怕是得搬,少废话别坏了事赶紧走。”韩泽半拖着她,俩人专挑无人的小巷子走。
走了约一刻钟,他们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这才算远离了百花巷。此时尚不算晚,街上还有很多小摊没收。
姚轻雪这几天心里装着事,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会儿大事有了着落,突然就饿了,很饿很饿。
路过烤肉摊,姚轻雪揪住韩泽的袖子。
第47章 第47章“您相公真知道疼人。”……
韩泽回头,姚轻雪眼巴巴地看看他,再看看散发香气的肉串,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摊主笑道:“公子别舍不得花银子,瞧把您家娘子饿的,对自家娘子要舍得花钱,她才会尽心尽力伺候你。”
姚轻雪忍笑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韩大人。
韩泽淡然道:“摊主高见。”他家厨娘还真就是这种人,“要十串。”
“好嘞,共一百文。”看着抠,张嘴就是十串,羊肉可不便宜。摊主乐呵呵捡出十串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递给姚轻雪。临了好不忘夸一句:“您家相公真知道疼人。”
姚轻雪也不解释,一是陌生人没必要,二是孤男寡女夜里瞎逛,越解释越乱。无关紧要之事韩泽更是懒得多说话。俩人就这么默契地在摊主面前装了一把小夫妻。
姚轻雪边走边吃。羊肉肥瘦正好,没有太多调味,羊肉经过炙烤很香。她递给韩泽一串,“好吃,没有膻味儿,尝尝看。”
没有味儿不可能,在摊前站那一会儿韩泽觉得他身上都是膻味儿。但看他家厨娘吃的香,便鬼使神差地接过来咬一口,凑合吧。
“没骗你吧?”姚轻雪得意,“还要不要?”
韩泽摇头,晚饭吃得饱,这会儿他一点不饿。
“那我给曹叔留五串,他一定喜欢。”
“你吃得饱?”一根木签上五块肉,手指甲那么大。
“吃不饱。”姚轻雪一本正经道,“为了曹叔大不了我饿一晚。”
韩泽瞥她一眼,“想吃什么自己选。”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我付银子。”
等的就是这句话,“多谢大人!”姚轻雪眉开眼笑道谢,然后乐颠颠在前面吃吃吃,韩泽跟在身后付银子。一条街走完,姚轻雪吃得肚子溜圆。她还给曹叔打包了不少吃食。韩泽倒是没吃几口,正餐吃完后他很少再吃东西,他家厨娘做的零食除外。
两人租了车回到太平巷。曹叔还纳闷,姚厨娘不是要回家住一晚吗?怎么跟少爷一起回来了?这俩人难道嫌他碍事,所以出去私会了?
……
也不知韩泽怎么做的,姚家再出摊便无人来捣乱。不过姚轻雪可不敢再让姚福做那么多卤味。她把量减到一半,只卖半日便回家。
这日上午卖完东西,姚轻雪回去给韩泽做了午膳,等韩大人上直。她提着一篮卤味去桃儿街看鲁老头和小乞丐。路上她又买了一篮馒头。与曲长平在约好的地点见面,曲长平也带了一篮烧饼。
两人相视一笑,曲长平拿过姚轻雪的一个篮子,他一手一个挎着。“我想每月给他们送点吃食,虽然无法解决桃儿园的问题,但起码能让孩子们吃顿饱饭,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曲家也不富裕,他偶尔会抄书赚点零用,曲长平暗自决定,以后就把抄书的钱用来给桃儿园的孩子们买粮食。
鲁老头看见他们来很高兴,把孩子们都叫过来让他们都认认人。桃儿园共有十三个孩子,在三岁到十三之间,鲁冬今年十三,是这里最大的一个。
孩子们围着俩人哥哥姐姐地叫着,离开前姚轻雪给了鲁老头十两银子。回去的路上曲长平皱着眉不说话。姚轻雪问他怎么了?
少年叹气:“孩子们很可怜,有人豪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有人花去百两仅是一顿饭钱,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每天才一两个馒头。”
姚轻雪看着前方人群熙攘,良久才道:“世道不公,我们无力改变。”有人苦苦挣扎三餐难饱,有人权势滔天欺凌弱小,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无力改变便做好自己。
“我一定要努力读书考举人中进士,将来做一个好官。”曲长平握了握拳头,一脸坚定地说道:“多一个好官,世上的不公便会少一分。”
“嗯,姐姐看好你,将来一定是位好官。”姚轻雪给他打气。
曲长平脸一红,嘟囔:“不是姐姐。”
在桃儿街耽搁了些时间,回到太平巷都快到申时末了,姚轻雪赶紧去灶房,准备做红烧鳝鱼和茱萸蘑菇炖鸡。“秋吃菌、赛过参。”秋天是吃蘑菇的季节,新鲜的蘑菇与鸡肉一起炖煮滋味甚美。
从宫里出来的韩泽望着天边的落日,他不在京城,他家厨娘怎么办?不知暗处还有没有人惦记姚轻雪?万一有,留她在京城不安全。即便有陆大人照看,也有一时不察的时候,他家厨娘又不是个乖巧听话的,放心不下啊。
下了马车韩泽便闻到家中传来的缕缕菜香,细品之下会发现有茱萸的味道,推开门,这股味道更加浓烈。韩大人勾了勾嘴角,茱萸入菜百吃不厌,他家厨娘知他喜好,每每讨好他时准会做放有茱萸的菜。
姚轻雪坐在灶房的门槛上等人,看见韩泽进来,她立时起身。“回来了,饭菜马上就来。”
曹叔端了水盆到院中,韩泽回屋换衣服,又出来洗了手,才慢悠悠走进堂屋。姚轻雪手脚麻利,片刻功夫已经将饭菜摆好。
韩泽扫了一眼,其实刚在宫中他陪皇上吃了晚膳,不过再吃一些也无妨。“你与曹叔吃了吗?”
“没,我们这就去吃。”韩泽没回他们哪里好意思先吃。
韩泽道:“过来一起吃吧,我有事要说。”
姚轻雪便把她和曹叔的碗筷拿过来,韩泽动了筷子,她二人才开始夹菜。曹叔有些拘谨,主仆身份有别,不可同桌用膳,这是规矩。姚轻雪却没有这个负担。万福楼、在姚家她与韩泽都坐过同一饭桌。姚厨娘吃得香,曹叔也逐渐放松下来。
吃到一半,韩泽突然告诉他们,他要去严州办事,姚轻雪和曹叔都要去。
姚轻雪不大想去,“大人您去公干,我跟着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去了也是累赘,还是不去了吧。”
“你会做饭。”韩泽惜字如金,不做过多解释。
姚轻雪惊呼:“为了口吃的,您要带上我这个累赘奔赴千里?”
韩泽不置可否,“我不是在同你商量,收拾好东西,后日出发。此行快则一个月回,慢的话时间不定,严州那边仍是盛夏,衣物不必带太厚。”京城已入秋,往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一个月后怕是得降霜了。严州与京城有千里之遥,温度要比这边高上许多。
姚轻雪还想争取一下,“我走了,我家里人怎么办?老的老小的小我不放心。”
韩泽:“你大可放心,大理寺会帮你照看。”
“严州产
蜜桔和各种果子,山水也不错,冬日又不似京城这般冷,你可以去转转,还不用自己拿银子,而且本次随我出行有额外补助。“韩泽看了一眼姚轻雪,“每人二十两。”
公费旅游还有补助?姚轻雪眼睛霎时亮了,“好,我去。”
不得不说,韩泽十分了解他家厨娘的德行,把姚轻雪七寸抓得刚刚好。
后天走,今晚姚轻雪就回了葫芦巷。姚福和刘氏听说孙女要跟韩大人走,都担心不已。姚福怕孙女路上吃苦,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事都没人照应,而刘氏担心的是另外一事。“韩大人就带你一个姑娘去?”
姚轻雪无语,“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他带那么多姑娘干什么?要不是他吃饭挑剔,也不会带上我,曹叔也去。”
“奶!”姚轻雪知道老太太担心什么,“您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妄念,等从严州回来我便从韩家辞工,到时候都挺听您的。”
这次回来,她一定要离开,无论韩泽威逼还是利诱,她都得从韩家走出来,不然待得越久越舍不得,温水煮青蛙才是最致命。她不能一辈子在他身边做厨子。
刘氏还是不大情愿让孙女跟韩泽去,但孙女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行,等从韩家回来,你得好好给我相看人家,一个不行就十个,十个不行就几十个,总之收了心嫁人。”
姚轻雪答应下来,她让姚福把摊子停了。“我这一趟能赚二十两,够出俩月摊了,所以即便不出摊也没有亏钱,你们就在家好好歇一歇。”
“用不着停吧。”姚福犹豫,“每日少做些,总比待着强。”
姚轻雪:“芽芽一人在家你们不放心?家里放着好几百两银子和绫罗绸缎你们放心?”
“之前不是也没事。”刘氏嘟囔。穷了一辈子,刚有个赚钱营生,让她不赚哪能甘心。
“之前没事是之前,咱家刚修了房子,多少人眼红呢。”姚轻雪继续劝,“若是德运楼贼心不死还来捣乱,你们怎么应付?”
姚福沉默,他一大把年纪了,但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这大半年来家里发生的桩桩件件全都是孙女出面解决。“行,不出摊了,你安心跟着韩大人公干,我们等你回来。”
“这就对了嘛,银子是永远赚不完的,有钱赚得有命花,您二老要是有个意外,叫我和芽芽怎么办?相比银子你们的健康和安全才最重要。”
这话说到刘氏心坎上了,他们两个老家伙要是有事,让孙女们怎么办?大的还没成家,小的才七岁。“就听你的,不出摊了,你放心去吧,家里不用惦记。”
说服了爷爷奶奶,再有大理寺从旁照看,姚轻雪便无后顾之忧了。听说大理寺有狼狗,第二天她去跟韩泽讨回来一只。
一个多月大的狗崽儿刚落地,一个白影如闪电般到它近前,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小白一顿猫拳下来,把小狼狗打得嗷嗷叫,直往姚福两腿钻,把一家人逗得前仰后合。
姚福把它抱起来:“这么怂能看家吗?”
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里,猫狗大战将在姚家持续上演,这下好了,爷爷奶奶不怕没事做了。
次日卯时韩泽来葫芦巷接人出城,今日天气阴沉沉的,刚出城门就下起了小雨,雨势虽不大,但已是秋日,下了雨就有些冷。姚轻雪缩了缩脖子,穿少了,衣服都在包袱里,跟韩泽同乘一辆马车,想换衣服也不方便。
韩泽看她一眼,把手边叠好的锦被丢过去。
“多谢大人!”姚轻雪眉眼弯弯地道谢。张开锦被把自己包裹了个严实。“去严州要走几天?”
韩泽:“马车最少半月。”
姚轻雪:“……”她半张着嘴,人都麻了。这马车又颠又硬,站不起躺不下,连续坐半个月她不得散架?
见他家厨娘傻里傻气的模样,韩大人心情愉悦,他缓缓道:“傍晚到河边换船,天气好的话五六日便到。”京城外有直通严州的河道,那边下了船再坐一日马车即可到达严州府城。
还好还好,姚轻雪拍拍心口,坐船起码空间大,能起来走动,不像马车只能坐着。她倒是想趴着躺着,但有韩泽在她不敢。
掀开车帘,外面细雨蒙蒙,马车前后共有八人身穿蓑衣骑马随行。跟他们一比,姚轻雪瞬间不委屈了,她有马车坐,杜七他们下雨也得在外面。
“大人,曹叔身子骨行不行啊?”姚轻雪有点担心骑马的曹叔,这里面就他年纪最大,“万一淋雨生病了怎么办?”
韩泽看她一眼,“不会。”
好吧,既然韩泽都不担心她就不管了,姚轻雪放下帘子。“我能骑马吗?”她从来没骑过马,别人策马狂奔的样子好帅。
“不能。”韩泽一口否决。骑马是闹着玩的?没骑过马的人很容易被甩下来。雨天骑马更危险,他家厨娘可真是什么都想试。
“哼,小气。”姚轻雪皱了皱鼻子,撅起嘴巴。
外面无甚风景好看,韩大人闭目养神也不搭理她,马车晃悠下姚轻雪逐渐生出困意,脑袋一点一点,几次差点栽下来。韩泽看得心惊肉跳。最后忍无可忍坐到对面,他刚坐下,身侧之人便把头靠过来。
虽早有准备,但韩大人身体还是有片刻僵硬,他家厨娘半点不觉,脸蛋还在他手臂上蹭了蹭。马车一个晃动,熟睡中的人下意识伸手抱住韩泽。
韩大人看了看睡得跟小猪似的人,叹口气把身体往后靠了靠,随后把睡得不知几何的姚轻雪的脑袋摆正,让它靠得更踏实些。
不知过了多久,姚轻雪悠悠转醒,她觉得不舒服想翻个身,然后腿脚就从座位上掉了下去,上半身被韩泽及时抱住。
姚轻雪睁开眼愣了半晌,她怎么躺下了?看样子似乎是趟韩泽腿上了,咋回事?
“你这姿势不难受?”韩泽似笑非笑,身子都快拧成麻花了,倒是挺软。
姚轻雪含糊道:“难受。”她起身,但刚睡醒腿脚有些用不上力气,起到一半又砸了回去,手不小心按到韩泽小腹上。韩大人一声闷哼,赶紧把他家厨娘提溜着放到一边。
姚轻雪脸色爆红,天地可鉴她真不是故意的,纯属意外。气氛尴尬,两人并排坐着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坐到停车休息。
中午雨势稍减,众人找了棵大树,就着水囊里的水吃随身带的干粮,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习惯了。姚轻雪解开一个小包,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二个用油纸包裹的圆圆东西。
韩泽吸了吸鼻子。“卤肉?”
姚轻雪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不愧是韩大人,鼻子够灵。她打开一个油纸包,露出烤得金黄的饼子,饼开了口,里面塞了满满的卤肉。
韩泽拿过来咬一口,饼子酥脆,卤肉醇香。“什么肉?”
“驴肉。”姚轻雪也拿出一个吃。饼子是她特意请曲老爹给烤的,驴肉是昨日爷爷买的。放在卤汤里煮了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滋味特别足。
吃了两口,姚轻雪问:“我总共带了十二个,带出了曹叔的份,但是只给曹叔一人不大好,您吃三个够吗?不然每人分一个?”外面有八人骑马,加上她和韩泽,这一趟总共十人。
韩泽点点头,船上可以生活做饭,并不需要自己带干粮。
姚轻雪掀开帘子,“曹叔,杜七哥,我这有饼子给大家分了吧。”
杜七立马放下手里的馒头,满脸堆笑地走到马车前。“多谢姚厨娘,带点吃食还想着我们。”
“顺带的事,不过不多,每人只能分一个。”姚轻雪拿出两个放到韩泽手边,剩下的都给了杜七。
本次韩羽、高飞、余天照、杜七等人全都跟着来。这些人都认识姚轻雪,也知道她做东西好吃。不用杜七招呼,他们都放下手里的干粮,过来一人拿一个油纸包。
烤饼个头不小,里面的肉很实诚,一口下去满口留香,可比他们的馒头包子好吃。高飞道:“要是再有点酸辣鸡爪就更好了。”
自从在大理寺门前吃了酸辣鸡爪,他隔三差五便去姚家卤味买点,不过酸辣鸡爪不是每天都有,高飞已经好久没吃了。
韩羽:“在路上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
马车里,姚轻雪把最后一口饼子咽下去,韩泽递过来一个。她摇了摇头,
“饱了。”其实没太饱,但总在车里窝着,腰都直不起来,她也不敢吃太饱。剩下的两个都让韩泽吃了。
简单填了肚子,众人上马继续赶路,傍晚时分终于赶到渡口,天公作美他们到渡口雨也停了,于是决定继续赶路。韩泽奉旨公干,可以坐官船。和县县衙前几日就接到上头命令,早早准备了船。等他们到达渡口,核对身份后便登船前行。
船有两层,内部空间很大,姚轻雪终于伸开腰了,她的房间在韩泽旁边,有床有桌有茶水。把东西放下,她走到甲板上。两岸的村庄和树木快速从眼前闪过。难怪马车要走半个月,而船仅需五六日,这船跟箭似的好快。
“姚厨娘,吃饭啦。”杜七在底舱喊。和县县令给准备了饭菜,都装在食盒里。他们上船就有现成的吃。
姚轻雪来到底舱,发现众人都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快速瞄了一眼,只有韩泽右手的位置是空的。
韩泽道:“你若是不习惯,夹些饭菜回房吃也可。”
“不用。”姚轻雪坐到他身边。
“吃吧。”韩泽先动筷,众人这才拿起筷子。
韩泽吃了几口便不吃了,等他走后,杜七道:“看来这饭菜不合大人胃口。”
“我吃着还行啊。”余天照夹了一块红烧羊肉放进嘴里。
高飞道:“太腻了,大人肯定不爱吃。”
姚轻雪吃几口便知道韩泽不会喜欢,要是旁人都能将就,韩泽在吃上却将就不得,他宁愿饿着也不吃不合口的饭菜。“船上可以生火做饭吗?”
“可以。”杜七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是伙房,米面油肉菜都有,有伙夫负责船上所有人一日两餐。”在陆上一日三餐,在船上不怎么活动便是一日两餐。
姚轻雪点点头,“等会儿我去给大人做点别的吃食。”
“那感情好。”杜七小声道:“这一趟您可得把大人照顾好了,我们也好少看些他的脸色。”
大家听后都笑。
姚轻雪保证:“放心,有我在,饿不着你家大人。”这趟二十两银子呢,哪能不把人伺候好。
吃完饭姚轻雪回住处拿了小包袱下来,她找到伙房。早在姚轻雪上船时,船工们就注意她了。这一行人全是男人,就她一个姑娘。看打扮大家猜测她是韩少卿的丫鬟,没想到竟然是厨娘。
虽然不知道他们去办什么案子,但是大理寺出面必定不是小案,韩泽的身份他们也知道,于是对姚轻雪也礼貌三分。
船上的伙夫姓赵,四十多岁,“赵叔,都有什么菜?我能用哪些?”姚轻雪问。
赵叔把人领到船角的房间,里面堆放着米面、豆子、干菜等,还有新鲜的猪肉、羊肉和青菜。
“这里的东西您随便用,羊肉是县令大人给韩少卿和大理寺的人准备的,我原先还想着不知道韩大人喜欢吃什么菜,现在有姚厨娘来做,我便不用担心了。”老赵对姚轻雪很客气。
姚轻雪心想,韩泽还偏不怎么爱吃羊肉,见有腊肉,她便要了块腊肉,做腊肉蒸饭。
韩泽正在船舱看卷宗,严州治下的巴县县令写血书状告严州知府阚永明草菅人命、贪污赈灾银子。去年夏严州遭遇干旱,有的地方几乎颗粒无收,其中巴县最严重,朝廷及时送去粮食和赈灾银。
表面上看事情得到完善解决。但巴县县令段文德却说巴县仅收到五万斤粮食和一千五百两银子。巴县是大县常住人口有十几万,受灾人口报上来的有四万多,要让这些人度过难关,粮食至少要在二十万斤以上,朝廷可不止拨去这点,粮食都去哪儿了?
段文德不会拿前途去告上官,严州知府阚永明有大问题。陛下给了他密旨,让他便宜行事。韩泽眯了眯眼,有些人只当新帝好欺,不识时务却还要自作聪明。也不瞧瞧这两年宰了多少所谓先帝的忠臣。
韩泽正想的出神,突然一股香味飘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后听见“咚咚”的敲门声。他起身拉开舱门,就见他家厨娘端着个瓦罐。“快让开,烫!”
韩泽回身把桌上的公文收起来,姚轻雪噔噔小跑着把瓦罐放到桌上,然后开始搓手。瓦罐刚从火上拿下来,垫着麻布还是很烫,要不是她把麻布浸了水,这会儿手估计得熟。
“吃完放到门外,过后我再来收拾。”放下东西他家厨娘嘴里“嘶嘶哈哈”地跑走了。
腊肉饭散发着香气,很快弥漫了不大的船舱,韩大人心情稍霁,暂时把烦恼放到一边,专心吃起饭来。
白日路上睡了一觉,所以晚上姚轻雪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困意,她穿上衣服出了船舱。
左右房间灯都灭了,甲板上也没有人。曹叔他们骑马身体乏,吃过饭就都睡了,船工们在底舱。船上静悄悄的,姚轻雪往地上一坐,两手向后撑着夹板,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是雨过天晴,还是他们走过了降雨带,这会儿的夜空弯月高挂,星星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一条白雾状的长条横亘天际。此时让人真切感受到苍穹之下的震撼。
姚轻雪想起最近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诗,很是应景,便念了出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书是宋筠给的,人已经搬走了,书却忘记了还。
“厨子甚多,有诗文才气的着实不多,敢问姚厨娘从哪里学得此诗?”
姚轻雪回头,见韩泽从房里走出来,她小声道:“韩大人,您怎么还不睡呀?”
第48章 第48章有啥吃啥
韩泽走过来,学她的样子坐下,“你怎么不睡?”
姚轻雪想说白日睡多了,但想起白天的尴尬,“换床睡不着。”
在车里窝着都能睡得昏天暗地,在床上反而睡不着了?韩泽拆穿她:“我看你是白日睡多了。”
姚轻雪:“……”讨厌,懂不懂什么叫看破不说破,“韩大人!太诚实会没有朋友的。”
韩泽轻笑,很轻,如微风拂过耳畔,让人心里痒痒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生怕扰了这份宁静。突然一颗流星划破天空,姚轻雪赶紧双手合十。
等她睁开眼,韩泽问:“许了什么愿望?”
“说了就不灵了。”姚轻雪不告诉他。
韩泽:“我猜猜。”
姚轻雪心道你猜你猜、你使劲儿猜,看你猜不猜得出来。
韩泽漫不经心道;“赚很多银子。”
姚轻雪:“……”意思差不多,但她不能认,“猜错了,我许愿嫁个如意郎君。”
“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子?”韩泽问。
姚轻雪想都没想便道:“那必定是能赚钱,还要赚钱给我花,随便我花。”
韩泽:“……”所以他根本没有猜错,“就这点要求?”
姚轻雪瞪大了眼睛看他,“韩大人觉得这要求很低?”
韩泽侧头,朦胧月色中,月光洒在她的半边脸上:“很高吗?”
姚轻雪:“……”不想跟他说话,俩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话不投机、回去睡觉。
听着身后的房门轻轻合上,韩泽浅笑:“肤浅!”
肤浅的姚厨娘一夜好眠,早晨醒来就去给韩泽做饭。其他人的饭食由伙夫赵叔统一做,韩泽的膳食由姚轻雪负责。赵叔厨艺一般,重油重盐,干力气活的船工们吃着还行,大理寺这些人就有些吃不下。
“让姚厨娘给咱们做?”余天照道。
高飞:“不好吧?她毕竟是大人的厨子。”
韩羽:“咱们给银子。”
当杜七说给银子请她做饭,姚轻雪痛快答应。她来之前买了不少调味料,尤其是茱萸和茱萸粉带了不少,因为怕韩泽不喜欢外面的食物。茱萸能掩盖大部分食材本身的味道,放了茱萸的菜韩泽都能吃得下去。这就像有人喜欢香菜,而有人很厌恶,是天生的。
韩泽不喜欢某些食材原本的味道,原汁原味在他那行不通,但调味太重 ,他也不喜欢,所以就挺难伺候。不过了解之后便游刃有余,韩大人很少挑剔她做的菜。
姚轻雪给大理寺的人做了炖羊肉和红烧肉。香味从伙房里飘出来,赵叔和船工们都探出头往这边看。瞧那肉夹起来颤巍巍的,可以想象入口是怎样的软烂香醇。船夫们口水直流,眼睁睁地看着大理寺的人把红烧肉端走。
大理寺的人走后,赵叔到灶房淘米、切菜,他得给船工们准备饭食。灶房里余香环绕,有人吸了吸鼻子:“真香啊!都多久没吃这么够味的饭菜了。”船工们常年在河上跑,想吃口好的都得等休工。乍一闻到这么香的味道,哪能不馋。
有人问:“我们也出银子请姚厨娘做饭成不?”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其他人的赞成。“我看行,咱们这趟赏银不少,吃点也无所谓。”
有人怀疑,“咱们这么多人,人家能愿意吗?”船要日夜不停地前行,船工两班倒,人可比大理寺多多了,这么多人的饭不好做。
“我去问问。”老赵放下菜刀,他虽是厨子,但跟人家正经厨子比差远了,他早就馋姚厨娘的手艺了。
姚轻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大锅饭难不倒她。出差不但有赏银,还能顺便赚外快多好的事啊,必定不能放过。
仓库里还有羊肉,再不吃怕坏掉,姚轻雪把剩下的羊肉做了一锅羊肉焖饭。饭在大灶上煮着,她腾出手做凉拌青菜,又用自己带来的茱萸粉炸了辣油,有爱吃辣的可以放上一点。船上不大方便,尽量减少喝水她就没有做汤。
饭好后杜七他们又过来盛了碗羊肉饭溜溜缝,那些白日睡觉夜里上工的船夫是被香味儿勾醒的。一人醒来见有好吃的赶紧把其他人都推醒,还好羊肉饭量多,饶是如此,一锅羊肉饭最后一粒米都没剩下。
韩泽吃完左等右等不见他家厨娘过来收拾,他便当消食端着碗盘溜达到底舱。
“姚厨娘这是我的十文。”
“这是我的。”
韩泽:“……”他看到了什么,船工们排着队往他家厨娘手里放铜板。
“姚厨娘!明日吃什么?”有人刚放下饭碗,就开始想下顿了。
“还有肉,要不您也给我们做顿红烧肉?”
姚轻雪笑眯眯道:“明日就做红烧肉。”一人一天十文钱,总共有二十几个船工,加上大理寺杜七他们给的,一天就是三百多文,这钱多好赚啊。
韩泽:“……”不是让你来赚银子的。
“韩、韩大人!”有人看见韩泽,吓得结巴了。
老赵忐忑,心说完了,指使人家厨娘给他们做饭,他这个伙夫却闲着,韩大人不会生气吧?
姚轻雪赶紧接了韩泽手里的碗盘,然后笑嘻嘻道:“大人,船工大哥们不容易,常年在水上飘,都吃不上几顿好饭,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做两顿。”
韩泽心想若是没有亲眼看见你收人家钱,我就信了你的“闲着也是闲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转身走了。
船工们面面相觑,韩大人啥意思,是行还是不行啊?
姚轻雪一手拢在嘴边小声道:“韩大人面冷心软,他没说不行那就是行,明日继续。”
众人高兴,“那明日就麻烦姚厨娘了。”
姚轻雪:“不麻烦、不麻烦。”
韩泽走上夹板,耳边传来他家厨娘欢快的声音,还真是见钱眼开。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韩大人看着河面上的粼粼水光想,要赚多少银子她才能知足呢?
船上带的鲜肉和青菜不多,姚轻雪做的饭又让这些人饭量大增,次日早饭一顿包子和晚上一顿红烧肉,鲜肉就没有了,还有块腊肉。原本是可以靠岸去附近的城镇补给。但为了赶时间,韩泽下令全速前进,船上有什么吃什么,没有饿着,谁叫这些人可着劲儿吃。
有啥吃啥?行!姚轻雪把豆子泡了,准备做腊肉焖豆子。光有这一道菜有点不够,她看着河里的鱼遗憾道:“要是能钓几条就好了。”
船工:“鱼能钓,但不好吃。”他们在河里跑,鱼早就吃够够的了。
姚轻雪听说他们有鱼钩和干饵料,便让他们去钓几条上来。“等我做出来你尝过后再说难吃。”
船工寻思鱼怎么做都那样,能好吃到哪儿去?不过船上没啥菜了,鱼好歹算个肉,他们不吃,大理寺的人兴许爱吃。到时候给大理寺的人吃鱼,他们吃腊肉顿豆子。
听说船工们有鱼竿鱼钩,曹叔和杜七等人坐在船舷上跟着他们一起钓鱼。半个时辰便钓上来十几条,赵叔竟然钓上一条二十多斤重的大鱼。
“这么多吃不完。”赵叔把杜七他们钓上来的一斤多重的鱼丢尽河里。
姚轻雪拦住,小鱼整个做入味,可不能扔。
起初船工们不以为意,等伙房传出香味时,他们都有了一点期待。
杜七道:“哎呀,没想到在船上还能吃到香辣鱼,让我婆娘做,她就是做不出姚厨娘的这个味儿。”
高飞斜了他一眼:“总听你念叨香辣鱼,真有那么好吃?”
“好吃,下饭。”杜七砸吧嘴,“吃完通体舒坦。”
香辣鱼出锅,船工们慢吞吞来盛饭。第一个从姚轻雪手里接过鱼的船工试探着尝了一口,“好吃!”
“真好吃?”其他人问。
船工点头:“好吃,好吃,快点,不然大理寺的人都抢没了。”
大理寺一人端一盘香辣鱼,船工们先还以为他们不怎么吃鱼,所以才对这道菜热情很高,这一尝感情是人家早就知道姚厨娘做的鱼好吃。人多鱼少,每位船工分到一块,最后也是意犹未尽。
次日还想再吃,姚轻雪摇头,“我带的料快用完了,香辣鱼做不了,但可以做水煮鱼。”茱萸没剩下多少,本来带了一个月的量给韩泽,才三天就让她用完了。等下了船得买些备着,不然要用时现买来不及,船上还有花椒,这个可以用。
有了上次经验,船工们不敢挑了,就跟姚轻雪说:“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昨日那条二十几斤重的大鱼被养在缸里,片肉正合适。水煮鱼也是道下饭菜,最后鱼头都让他们吃了个干净。
第六日船上新鲜的东西一点没有,就剩下豆子和干菜。船工们说今晚差不多能到地方,所以靠岸补给就别想了。
姚轻雪去仓库转了一圈,这几天光吃米,面倒是一点没用,她在角落里发现了小半袋豆子粉。豆子粉看上去放的时间不短了,再不吃就得扔。
姚轻雪把豆子粉搀上面粉,加盐和面做了豆子面。配菜没有,鸡蛋也无,只能有什么用什么。干菜泡发后红烧做卤子味道也不错。
这么多人要是她一人擀面,胳膊得废,姚轻雪喊人来帮忙。船工们都有一把子力气,擀个面轻轻松松。
老赵吃着面条感慨,“豆子粉是上次去别的地儿人家给的,好几次我都想扔了,幸亏没扔。要不人家能去韩大人家做厨娘呢,豆子做成的面条我是头一次吃。”
豆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家家户户都有,豆子他知道怎么吃,但豆子粉真不知道怎么做,放着都快长虫了。
在众人粮绝之际,船终于在第六日亥时到达目的地——蒲西渡口。
第49章 第49章南行
姚轻雪背着包袱跟随众人下船,老赵和船工们在船上向她摆手:“姚厨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姚轻雪在船下用力晃动手臂。
韩少卿这么大个人物站这,船工们理都不理,偏偏对姚轻雪依依不舍。杜七调侃道:“姚厨娘走到哪里都很收欢迎呢。”
“凭我这手艺,走到哪儿都受欢迎。”姚轻雪得意。
韩大人幽幽道:“赚了不少吧?”
姚轻雪眼神躲闪:“……也没多少,就一点点,还都是辛苦钱。”
“嗯,是挺辛苦。”韩泽一本正经
道,“要是再行两日,河里的鱼看见你都得躲。”以为没什么吃的她能老实,结果她指使人钓鱼,还都吃上瘾了,把他的茱萸都吃完了。
大理寺众人都忍笑。想不到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韩少卿,与姚厨娘竟是这般相处。
蒲西镇有渡口,来往客商较多,所以比较繁华,这么晚了街上还很热闹。但他们坐了几天船很乏,谁都没心思逛便找了家客栈早早睡了。
次日吃早饭时高飞问:“大人,直接去府城吗?”
严州府城离渡口不远,仅需一日路程。巴县在严州府最南端,马车要走四五日。韩泽想先去巴县。“先去巴县。”
灾情是去年的事,他此行是为了查案,不是为了救灾,所以早几天晚几天去严州府都不要紧,总得了解巴县县令所说是真是假。
饭后,杜七去车行雇车租马。韩泽见他家厨娘不住往街上瞧,便提前离开客栈,一行人沿着蒲西镇主街慢慢溜达。
姚轻雪很开心,韩泽没骗她,果然有很多种水果。苹果、橘子,竟然还有芒果。她与摊贩讨价还价,韩泽把钱袋掏出来递过去。
“多谢大人!”姚轻雪笑的见牙不见眼。
韩大人掏钱的动作太过自然了。大理寺众人眼珠滴溜溜转。韩羽对余天照挤眉弄眼,那意思看出点什么了?余天照冲前面俩人努努嘴,然后两手食指往一起对了对,俩人会心一笑。
既然韩大人掏银子,姚轻雪没手软。杜七租车回来,就看见高飞背一篓蜜橘,曹叔捧一兜黑不溜秋不知道什么的果子,姚厨娘抱着一个大青果。
上车后韩泽问:“这么高兴?”除了银子,很少有东西能让她乐得合不拢嘴。
姚轻雪点头,这么多水果她当然高兴,高兴之余遗憾道:“可惜忘了带刀,应该把菜刀带来的。”
韩泽:“……”真是不想再见菜刀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递过去:“先用着。”
“给我的?”姚轻雪接过来拔刀出鞘,看着很锋利,她心血来潮把头发扯过一绺放刀上面吹,呼呼吹了好几下头发都没断。
韩泽:“……只是把普通匕首,可以用它切果子,也可以用来防身。”
姚轻雪略显遗憾,虽然不太锋利但切水果够了。她把芒果削皮,车厢内瞬间弥漫了香甜的气味。姚轻雪吃得津津有味,韩泽不喜欢这个味道,倒是对鸡蛋大小的野桃子情有独钟。
中午在一个叫碧水的镇上用的午饭,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食肆老板推荐蟹子,本地的秋蟹很有名,膏肥黄美。
但除了姚轻雪,其他人都不打算啃螃蟹,用余天照的话说就是:“全是壳子,没多少肉,吃起来还费劲,倒找钱他都不吃。”
于是点了蟹黄豆腐羹,豆腐羹润滑鲜香大家都很喜欢。韩泽就着蟹黄豆腐羹吃了一大碗米饭。姚轻雪甚是欣慰,能吃饱就好,不然她得借店家的炉灶给他做。
白天赶路,晚上住宿,马车走的不慢,第四天下午到了巴县地界。去年巴县遭遇几十年不遇的大旱,今年倒是风调雨顺。此时正值秋收之际,田里到处是金灿灿的稻谷和豆子,一点看不出去年是怎样的光景。
一辆拉稻谷的牛车走在马车一侧,杜七与赶车的老汉搭话:“老哥,今年收成不错啊,您这一车稻谷得有百十来斤吧。”
老汉牵着牛,脸上露出笑容,“有的。”
“听说你们这里去年受了旱灾?可是真的?”
老汉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去年这个时候死了很多人。”
“死了很多人?”杜七故作惊讶,“我听说朝廷赈灾及时,送了不少粮食和银子,按理说不该饿死人吧?”
老汉瞟了杜七一眼,“哼,衙门只发了五斤米,我们村死了快一半,老弱病残去年都死光喽。”
行至岔路,老汉赶着牛车往村子里走去。
姚轻雪听得心里不好受,整个大卫最安全和谐的地方应该就是京城。她不知道京城之外百姓生活之艰。皇帝是个好皇帝,奈何下面的臣子是蛀虫。她几乎可以想象韩泽此行将面临什么样的难题。“不是个好差事啊。”
韩泽苦笑:“大理寺能有什么好差事。”不是人命案,就是贪腐谋逆叛国等重案。他做的就是要人命的差事,但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他不介意多一个严州知府。
路上没怎么耽搁,第四天众人达到巴县县城。到了县衙,县令段文德看过文牒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圣明,度年兄,你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报什么仇?”韩泽面色一凛,伸手将段文德搀起来。“段大人先起来把事情说清楚。”
头发半黑半白的段文德起身后,用袖子擦了擦两边眼角。“大人,坐吧,听卑职详细说来。”
去年巴县受灾后,段文德几次请求知府赈灾,但却迟迟等不来支援。饿死了很多人后,知府才给巴县送来五万斤粮食和一千五百两银子,这对巴县来说实属杯水车薪,顶不了几天。
入秋后终于降雨,百姓种菜自救,一点一点熬到年底。本县县丞乔度年亲自去府城找严州知府陈情,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韩泽面色凝重:“出了什么事?”
段文德一拍大腿,“在府城度年兄意外得知朝廷赈灾,他派人偷偷送信回来,他要进京,告那知府阚永明。”
说到这段文德眼泪横流,“我们等啊等,等来两个月连封信都没有收到,也不见乔度年回来。我写信托京城的朋友打听,朋友回信说乔度年根本就没去京城。后来我派人去找,才知道乔度年在刚离开府城不久便遭遇不测,人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尸骨都没有找到。”
“大人!”段文德擦干眼泪,“乔度年一定是被阚永明杀人灭口。”
韩泽:“你可有证据?”
段文德摇头,“尸骨都没找到,哪来的证据。”
韩泽:“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便不能证明乔度年是阚知府所杀。”
“绝对是他。”段文德很激动:“卑职曾往京城发过公文,但都被知府扣下,阚永明还派人过来警告,若不是卑职朋友从广南回京城,路过巴县过来探望,我那封血书也送不到京城。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大人您要为巴县百姓做主,为度年兄报仇啊。”
韩泽:“段大人莫急,陛下派我来就是要查明此事,你所说若属实,本官必定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众人在县衙安顿下来,韩泽对姚轻雪道:“我要去下面走访,若觉得累你就在这里休息,让曹叔陪你。”不能光听段文德一片之词,得听听下面的百姓怎么说。
“我和你们一起去。”姚轻雪放下包袱,把小匕首揣在怀里。她虽帮不上忙,但也不想成为累赘。
十人分成了三组,分别去不同的地方。姚轻雪与韩泽和曹叔高飞去了远离县城的西塘村。村头一户人家门外坐一老者,目光望向田野。走近了他们才发现老人目光呆滞、眼珠昏黄,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
姚轻雪走过去:“老伯,我们路过此地,想跟您老讨碗水喝。”
老人迟疑片刻,慢慢站起身往院子走,高飞上前搀扶老人。“老人家,您这房子真大,家里几口人啊,看您这岁数当是儿孙满堂了。”
“哎!”老人的叹气声沉重,像是有千斤重量压在身上。“房子大有什么用?都死没了,儿孙满堂?哼,去年还是,今年家里没几个人了。”
他们在院里等,老人进灶房端了一碗水出来,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端着什么珍贵之物。韩泽接过碗,把水慢慢倒在院中的石头上,水落石上的声音十分清晰。
老头侧着耳朵听,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怒气冲冲往石头的方向奔来,“水、那是水,为何要倒掉?知不知道那是救命的啊。”
高飞赶紧把老人拉住,“老人家,一碗水而已,何必生
这么大的气,碗里进了虫子,您再给我们端些便是。”
“没有,你们走,我家里没有水给你喝。”老头去墙边摸了扫把就往外赶人。
高飞和和姚轻雪赔礼道歉,才把老人安抚住。老头怒气消了,他把扫把往地上一扔,人也坐到地上。“你们这些后生啊,去年夏天我要是有这碗水,我家老婆子和我那三岁的孙子也许就不会死了。你当我老头子天生瞎?是去年哭瞎的。先是没水后来没粮,天旱的草都不长,什么吃的都没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老头自顾自说着,几人静静听着。出了村子韩泽站在村口向远处望去,眼前是望不到头的庄稼地,金黄的稻穗压弯了稻秆,一派丰收景象。谁能想到去年,就是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渴死、饿死了那么多人。
一天走下来,得到的结果几乎与南塘村的老人说辞一致。晚上其他人回来得到的信息也大体相同。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属下实在不敢相信。”杜七心情沉重地说道,“今日走访的几个村子都有空房,去年旱灾有的全家一个不剩。”
韩泽可以确定朝廷发放的赈灾粮只有少数发到百姓手中,严州知府贪墨属实,仅凭巴县的情况便可以将严州知府定罪。“明早出发去严州府城。”
拿到巴县县令段文德、县衙官员及百姓的证词,次日一早韩泽带人直奔严州府城。
离开时,段文德提醒韩泽:“卑职知道韩少卿身份与我等不同,但您现在严州地界,还请万事当心。”
韩泽冷冷道:“我倒希望他有那个胆量。”
回去时特意加快步伐,仅两日便到严州城。
一行人刚到严州城外,就看见城门口有一队人马。韩泽并不认识严州知府,但他敢肯定为首的那男就是阚永明。
第50章 第50章严州府
严州知府率人在城外迎接。
姚轻雪纳闷:“大人,您给严州府衙送信了吗?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日到?”
韩泽冷笑:“怕是我们刚到严州,阚永明便得到了消息。”
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县令段文德在京中都有能为他递状子的友人。何况是与宁王和刑部都有关系的严州知府阚知府。
“那岂不是我们去过巴县他也知道?”姚轻雪心里一惊。
“知道又如何?意料之中不必大惊小怪。”韩泽走下马车。
阚永明见人下来,脸上立马堆起笑,拱手迎过来:“严州知府阚永明恭迎韩大人。”
官位等级上阚永比韩泽官职大,但韩泽是陛下钦点,虽未冠以钦差之名,但拥有的权利与钦差无异。阚永明不得不弯腰低头。
韩泽颔首:“阚大人客气了。”
两人打了会儿官腔,阚永明扫了一眼韩泽身后,“大人此行只带了八人?”
“九人。”韩泽似笑非笑:“贵地螃蟹甚是美味,我那不争气的手下贪嘴吃多了蟹子,这会儿正在客栈里躺着呢,不日便会赶来,让阚大人挂心了。”
姚轻雪终于意识到他们从渡口下船怕是就被盯上了,不然这知府不会知道他们来了十个人,她看了一眼韩泽。韩大人神态自若、从容镇静,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原来如此。”阚永明笑得十分和气,“既然如此,韩少卿便随我进城吧。阚某为众位订了客栈,也备好了饭菜。”
“不必麻烦。”韩泽严肃地看过来,“阚大人应知韩某来此所为何事,还是低调些好,就住府衙吧。”
“好好,就听韩少卿的。”阚永明笑容有些僵硬,看得出来他十不愿意让韩泽住进严州府衙。
“劳烦阚大人前面带路。”韩泽转身上了来时的马车。
“是!”阚永明转过身时,脸上的假笑立时消失。
一行人来到严州府衙,韩泽以在路上用过午膳、人乏累需要休息为由,谢绝了阚永明午膳的邀请,于是有人领他们去了住处。
姚轻雪打量着府衙,心里觉得奇怪,等进了房间放下包袱,她不解地问:“严州府衙怎么会这么破旧?”
好歹是府衙,怎么地也不至于残砖断椽吧。跟姚家老房子没修之前差不多,屋檐破损,这可不像是贪官办公居住的地方。
要不是他们刚从巴县回来,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去年百姓何等凄惨,眼前的情景一定会让人觉得阚永明勤俭节约。
高飞道:“刚刚我故意将果子掉在地上,蹲下来捡时仔细瞧了地砖,断面很新,像是故意敲断的。”
韩泽冷笑:“想必房上的断檐碎瓦也不是因为年久失修。”
杜七:“看来这满院颓唐是专程为我们准备的。”
时间尚早,韩泽不能干等着,稍作休息后他要去会会那阚永明,但不可能把八个人全带着,又不是去打架,于是让姚轻雪出去玩,曹叔和杜七陪着。来时答应让她游玩,不能言而无信。
姚轻雪乐得如此,她就是个厨子,大理寺查案跟她没有多大关系,离危险远点比较好。
三人出了府衙,往严州府最繁华的街市走去。路上杜七买了包开口栗子,姚轻雪抓了几个在手里边走边吃。
曹叔吃了一个:“这边的栗子比京城的甜。”
杜七:“想来是这里比京城温暖湿润的缘故。”
南雀街商铺众多,人头攒动。小摊小贩也聚集在此,有些新鲜玩意京城没有,姚轻雪看得眼花缭乱,给芽芽买了珠花、手串,给奶奶买了一条珍珠璎珞。这边离海不远,所以珍珠要比京城便宜很多。
杜七问她:“给家人都买了,你自己的呢?”
“我就算了。”姚轻雪把东西装进荷包里。倒不是她不喜欢,而是她每日都要下厨,带首饰不方便做事,而且银子她得留着花在刀刃上。
“丫头,别心疼银子,有喜欢的给自己也买。”曹叔拿出钱袋子,“银子曹叔这有。”他知道姚轻雪一向节俭,不给自己买多半是舍不得花银子。
“谢谢您曹叔,这些款式我都不喜欢。”姚轻雪婉拒曹叔的好意。
杜七对曹叔悄声说:“改天让韩大人陪姚厨娘出来逛逛。”
曹叔一看杜七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把钱袋子揣进怀里。心想等无人时得提醒少爷,不然他家少爷不见得会想到给姑娘买首饰。
三人走走停停,走着走着姚轻雪突然问:“曹叔!小七哥!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两人左右看了看,然后都摇头。
“乞丐。”姚轻雪道。“京城最繁华的街上都有乞丐的身影,但这里没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嘶!”杜七眯了眯眼,还真是。从进严州府城开始他就没见过乞丐。从府衙一路走来也是一个没有。繁华之地最好讨要钱财,所以最不缺的就是乞丐,然而眼前一个乞讨的人都没有。怪,太怪了。
曹叔:“会不会是严州府治理得好,无人乞讨。”
杜七摇头,“去年刚遭了大灾不可能没有人乞讨,即便没有本地人以乞讨为生,也会有外来流民。”严州府没富到无人乞讨的地步,大卫也没有强到没有流民的程度。
“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姚轻雪走到路边买枣子,她边挑拣边与卖枣的妇人闲聊:“大娘!咱们这地方真是好啊,连个乞丐都没有,街上干干净净的。”
妇人四处望了望,“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是才注意到乞丐都跑哪儿去了?前几日还满大街都是呢。”
竟然是突然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姚轻雪道:“我还以为严州富裕,压根没有乞丐呢。”
“这世上哪个地方没有乞丐,皇宫门口也有人乞讨。”妇人道,“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严州去年遭了旱灾,乞讨之人数不胜数,今年春才逐渐少了,但也比往年多,大多是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不讨饭活不下去啊。”
姚轻雪付了钱,抱着一兜枣子往前走。“果然有猫腻,应该是知府怕韩大人与乞丐们撞见,就把人都赶走了。”
“咔嚓。”杜七啃了一口又甜又脆的枣子,“若是赶走那还是好的,就怕、”
姚轻雪听出了他的意思,心跟着一颤,“不能这么残忍吧?”
杜七没有说话,这世上多得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人命在他们眼里分文不值,
甚至不值他家里一株花草,这种人他在大理寺见得不少。
有了这种猜测,姚轻雪没有心思再逛下去了。从南雀街出来,三人又去别的地方走了走,均没有看见乞讨之人。
三人大包小包买了不少果子和零食,回到住处就看见韩羽对着一筐蟹子愁眉苦脸。
原来是因为城门口韩泽的托辞,阚永明派人买了一筐蟹子给他们,膳房的人过来问他们怎么吃。韩羽说他们吃不惯本地做法,自带了厨子,等厨子回来自己料理,这才把人支走。
这些人是韩泽手下,可没有座上宾的待遇。韩大人被阚知府请去吃席,韩羽几个却要在这里啃蟹子,问题是他们压根不爱吃,想想都可怜。
姚轻雪腹诽韩大人你说你编个什么理由不好,偏偏说爱吃蟹,若是不把这筐蟹吃完,知府就知道你在说谎了。
“我来做吧,每人分几只。”今日她买了茱萸和花椒,可以做一道香辣蟹。
府衙膳房早就把几人的饭菜送过来了,但大家谁都没动筷。都等着姚轻雪做螃蟹,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得尊重姚厨娘的劳动。
客房旁有小厨房,曹叔烧火,两人配合,没用多久便做出清蒸蟹、香辣蟹、香煎蟹、葱姜炒蟹。四个大盘子端上来,众人吸了吸鼻子,闻着挺香。
众人落座,曹叔和杜七拿起螃蟹开吃,出自姚厨娘之手的东西绝对不会难吃。杜七对香辣蟹情有独钟,曹叔喜欢清蒸的。其他人见他俩吃得津津有味,也都伸出手。第一只吃得都不太情愿,主要是剥壳子麻烦,他们都不是细心之人,耐着性子吃完一整只后便忍不住拿了第二只。
姚轻雪闷头吃了四只大螃蟹,再伸手拿时四个盘子空了!再看其他人,个个面前一堆蟹壳,说好的不喜欢吃呢?
螃蟹这东西,就是第一次吃可能不喜欢,但越吃越上瘾。他们吃完没多久韩泽就回来了。杜七道:“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高飞跟在韩泽身后进来:“阚永明那只老狐狸,光看他惺惺作态大人就饱了。还有吃的吗?我饿了。”身为随从他只能站一边看韩泽与阚永明虚情假意,一点菜没捞着吃。
曹叔起身:“我去问问姚厨娘。”
“我去吧。”韩泽转身往外走。高飞抬起的脚又落了回来,他跟过去是不是不大合适?
韩泽来到灶房,姚轻雪正在低头挑蟹肉,她面前的盘子一少半蟹黄,一大半蟹肉,都快把盘子装满了。
“弄这个做什么?”
姚轻雪抬头:“你吃饱了?”
“没有。”韩泽摇头,搬了门旁的小凳坐到她对面。先不说饭菜合不合口,就是面对阚永明他也难以下咽。
“府衙膳房送来的米饭很多,等会儿我做蟹黄炒饭。”姚轻雪低头继续挑蟹肉。
韩泽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一手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眼前之人认认真真挑蟹肉。“伤着了?”
姚轻雪伸出左手食指,上面有个小小的红点,“让蟹壳扎了一下,不碍事。”
剥完最后一只蟹腿,姚轻雪要去生火,韩泽说他去,姚轻雪问:“韩大人会生火?”
韩泽弯腰低头往灶膛里添了点柴,“别说的我跟废物一样。”
“是是,您不是废物,是顶顶厉害的韩大人。”姚轻雪促狭一笑:“劳烦韩大人再多添把柴,火不够旺啊。”
韩泽嗔她一眼,低头又往灶膛里填了把柴。油温五成热,姚轻雪把蟹肉蟹黄倒进锅里翻炒,炒出香味后放米饭继续炒。
高飞吃着自己碗里的,悄悄瞄韩大人碗里的,他总觉得韩少卿的蟹黄比他的多,看来姚厨娘区别对待啊。高飞一边腹诽,一边大口吃着浓郁鲜香的蟹黄炒饭。
把韩羽等人看得又饿了,但他们刚吃完,不好意思厚脸皮要尝一口。
杜飞把今日他们三人出去发现的情况说给韩泽和其他人听。
姚轻雪:“有巴县县令和百姓的证词,为何还要与阚永明虚与委蛇,直接抓了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