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光芒重现 那是一句艰难又断然,违反基……
从迈进这个庄园起, 事情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卡利西尔的想象。
强势的雄虫素像一层厚重的沥青,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将每一寸肌肉都凝固。
卡利西尔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轰鸣, 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只能在静默中听着凯因斯与迪桑塔的对峙。
无声震撼。
卡利西尔不是一只迟钝的虫,他从雄虫们对他的态度中, 隐约猜出凯因斯同他们说了什么。
那是一个谎言。
一个荒谬, 离谱,彻头彻尾的谎言。
而这个谎言的目的,也在迪桑塔傲慢的言语间展露尽显。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样……
卡利西尔想出声质问,他想知道凯因斯为何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难道只是为了……
但霸道的雄虫素接管了他的身体,让他僵硬, 让他无言, 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凯因斯垂眸离去,看着凯因斯的背影在他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残象。
什么都做不了。
肩上传来的重量熟悉到令他厌恶, 聒噪的声音化作刺耳的嗡鸣,在耳边作响。
他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恢复他雌君的身份,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摘下他的抑制颈圈,听到那个声音说要给他做雄虫素疏导……
本已行将就木的生命忽而又有了转机,而这场恰到好处的转机只需一次, 就可以让他撑到明年春天, 看到他梦想了一辈子的新世界。
他该庆幸, 该接受, 该忍耐, 就像过往数年那样。
他只有庆幸、接受、忍耐,那经年累月的苦难与屈辱才有意义。
但,他忍不了了。
他想要呐喊,想要吼叫, 想要呼号。
他的身体里正刮着一阵凶猛的风暴。
风暴以凯因斯命名,风暴刮过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他忽然想起了,某个温馨又怅然的夜晚,凯因斯向他保证“你的下个生日,会比上一个好。”
他还想起了,电视花屏的荧光下,凯因斯安慰的话语“你还有未来。”
还有数星时前,穿梭舰上,凯因斯低哑的嗓音“好好爱惜自己。”
他本可以忍受一切,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但他现在忍不了了,一次也忍不了了,
因为,
他已经遇见凯因斯了。
剧烈的挣动在雄虫素的控制下掀不起风浪,但跨坐在上方的雄虫却因雌虫的不配合黑了脸色。
迪桑塔抬手拎起卡利西尔的衣领,恶狠狠地说着。
迪桑塔:“怎么?后悔了?想要回到凯因斯身边去了?我告诉你,做梦!”
自从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迪桑塔便知道凯因斯口中,雌虫对其雄主的情谊含了多少水分。
毕竟,他与这只雌虫认识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的好脸色,更别提像其他雌虫那般乖顺、依恋自己了。
不过,
迪桑塔也不再期待他变乖了。
迪桑塔:“你不想活了无所谓,但我留着你还有用。”
雌虫对自己所谓的“念念不忘”大概是搪塞凯因斯的借口。
但没关系,反正凯因斯信了。
如今,这只美丽却不听话的雌虫,不再是他的雌君,而是他向凯因斯耀武扬威的工具,是他践踏凯因斯的战利品。
他是他的求而不得。
他要让这只雌虫好好活着,时不时带他到凯因斯面前转转,提醒凯因斯,即便完美如他凯因斯,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的!
一声嗤笑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
面露凶色的雄虫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迪桑塔:“对了,卡利西尔。”
一想到这样一只冥顽不灵的雌虫,也有雄虫将他视若瑰宝,迪桑塔就想笑。
迪桑塔:“你知道凯因斯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身下的雌虫忽而停下了挣扎,手背在后腰处,撑着僵硬的身体,抬头看着他。
这也是雌虫迈入这个房间以来,第一次,金色的眼眸中印出迪桑塔的倒影。
迪桑塔:“他说,你像烟花。”
迪桑塔心中不屑,语气轻佻。
“烟花虽然短暂却璀璨耀眼。”
迪桑塔模仿着凯因斯的语气。
“哪怕只能拥有一瞬,都值得终身铭记。”
多么痴情,多么感动,
多么可笑!
迪桑塔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真是浪漫啊!只可惜这束烟花——”
迪桑塔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雌虫,像一个掌控一切的胜利者。
迪桑塔:“只可惜这束烟花,一瞬也不属于他——”
乍起的刺痛截断了张狂的笑声。
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温热粘稠的触感,自脸颊传来。
迪桑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刀。
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锋利的刀尖直指他的面门。
而刀柄正握在那只被他标记过的雌虫手中。
他用刀指着我?还用刀划伤了我?
不。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雄虫素对被标记的雌虫有着绝对控制权。
就像他可以轻易地踩死一只蚂蚁,而蚂蚁毫无反抗之力。
他不可能反抗我。
不可能伤害我。
就像之前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绝无可能!
“滚……”
僵硬的肌肉青筋暴起。
跳动的光芒在金眸中燃起滔天的怒意。
燃尽与生俱来的劣势与无奈,燃尽经年累月的屈辱与忍耐,
燃尽生命。
“滚下去……”
嘶哑的怒吼混着血污,从唇齿间冲出。
迪桑塔听到了一句艰难又断然,
违反基因法则,背离天性本能的话语。
卡利西尔:“从,我的身上,滚下去!”
……
凯因斯回到家中,已是凌晨。
最深的夜色笼罩着房间,月光透过窗户,为空荡的客厅镀上一层银辉。
凯因斯没有开灯,沉默地脱下外套,挂上衣架时,小指碰倒了靠在衣架旁的雨伞。
啪嗒。
雨伞落地的响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凯因斯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好安静啊。
家里以前也这么安静吗?
凯因斯弯腰捡起雨伞,倚回墙角。
Z区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但凯因斯总觉得雨伞湿漉漉的,还滴着墓园那夜没晾干的雨。
绞痛多时的胃已然麻木,只留下疲惫。
凯因斯缓步走进客厅,路过茶几。
月光下的茶几反着冷光。
凯因斯恍惚间注意到整洁的桌面上,一高一矮摆放着什么。
一杯水,一把药。
药片按照弗兰卡的要求配比,摆在瓷碟上。
是卡利西尔在他回家前为他准备的。
在他最出离愤怒之际。
凯因斯无言行至茶几前坐下。
柔软的沙发床托起疲惫的身躯。
凯因斯拿起药片放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间蔓延开来,很快被水流冲刷褪去。
明明是在服药。
但凯因斯却觉得身体里又痛起来了。
卡利西尔……
回程路上一直放空的思绪忽然具体。
凯因斯合上眼眸,缓慢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苦于精神海崩溃的日子结束了。
卡利西尔的困境结束了。
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可为什么,
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他与卡利西尔相遇在“人生”的低谷,种种原因下,一同走了一段路,分享了一段“人生”。
这段“人生”不长,不过雪消雨停,黑夜白昼。
他们融入彼此的生活,即便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但这偶尔、平淡的交流中,总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瞬间。
或许是卡利西尔第一次用凶厉的眼神看向他时。
或许是卡利西尔赤足冲进雨幕为他撑伞时。
或许是卡利西尔不问缘由地说着“我相信”时。
又或许……
流动的意识放纵身体融入柔软的床铺。
恍惚间还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人”未消的温度。
就像墓园那夜一样。
那夜的情形、交谈,凯因斯都已记不清了。高烧模糊了他的感官,但光影交错间还是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痕迹。
他记得那是个漆黑似深渊的暴雨夜,他记得明亮的金色划破黑暗来到他身旁。
那如同星辰一般的金色,照耀着他,不让他迷失,不让他偏航。
金色不止带来了光,还带来了温度,安静地包裹着他,驱散雨夜的寒意,也褪去高热的浑噩。
渐渐地,深陷情绪漩涡的心脏安然,安定,平稳落地。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了。
他太依赖卡利西尔了。
依赖他的光、他的热,依赖他在逆境中不妥协认命的坚韧,依赖他的生机与生命力。
“卡利西尔……”
简单的音节自唇齿间流出。
凯因斯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少喊雌虫的名字。
以前很少,以后也不再有机会。
为了让星星永远明亮,
凯因斯将它送回了它理应运行的航向。
即便那个航向距他万里,
即便那是再也汲取不到它的光与热的距离。
但至少它能长久稳定地散发光芒。
凯因斯想,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
月亮坠入乌云。
朦胧的银辉消散,留下更深的夜色。
凯因斯沉于黑暗、寂静与湿意。
凯因斯忽而觉得,有些冷了。
腕间的终端突兀地震动起来。
发散的思绪缓慢地聚焦,一个莫名的念头在脑海间浮现。
只是,有些遗憾,
最后离开时,没能再看一眼那耀眼的金色。
“您好。”
凯因斯没有在意来电显示,机械性地接通通讯。
终端那头声音嘈杂,混乱的话语夹杂着恶毒的谩骂,缓慢的思绪还未来得及拨茧抽丝识别语义,剧烈的撞击声便强硬地夺去了他的注意。
夜风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涌入房间,卷起了凯因斯的发梢。
公寓门被猛地撞开,老旧的金属门板重重地砸在地上。
漆黑的夜色冲破阻隔与房内沉郁的黑暗交融。
无尽的夜幕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沉默地站在门外。
数星时之别。
明亮的金色,
再度印入眼眸,
灼灼地燃烧着整个房间的黑暗。
第22章 烟花 “那就看着我……为你燃烧。”……
“卡利西尔……”
本再无机会唤起的名字从唇齿间溢出。
凯因斯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恍惚,像是在探寻眼前的一切是否是幻境。
不应该。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卡利西尔的身影在黑暗中摇晃,扶着门框的指尖深深陷进金属, 脆弱的合金发出不堪重负呻/吟。
深夜,冲突后, 破门的闯入者。
本该是骇人的一幕。
但凯因斯却只听到了无声的痛呼。
“卡利西尔!”
凯因斯立刻起身, 茶几移位、水杯翻落,他在被打破的寂静中跨步上前,接住了踉跄坠落的身体。
怀中的雌虫颤抖得像暴风雨中的树叶,过载的疼痛封住了卡利西尔的喉咙,让他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
金色的眼眸在剧痛中涣散又凝聚, 却仍固执地抬起, 望向凯因斯。
仿佛仅仅是为了见到他,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凯因斯抱着卡利西尔, 掌心传来黏腻的湿滑感,硝烟混合着血腥气在呼吸间蔓延。
“好啊!那个贱货果然去找你了!”
通讯中的终端传出失控的怒骂。
迪桑塔:“你可真行啊!凯因斯!你早就计划好了是吧!”
迪桑塔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迪桑塔:“你早就知道他是我的雌奴,假惺惺地把他送来我这,让他羞辱我,攻击我, 还烧了我的庄园!”
气急败坏的雄虫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 脸上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
他的身后是一群荷枪实弹, 却连一只带着抑制颈圈的雌虫都抓不到的“废物”私兵。
还有火光接天的熊熊烈焰。
迪桑塔:“下贱的东西, 这么上赶着找死, 那我就成全他!”
被戏耍的屈辱让迪桑塔抛却了一切风度教养,将抑制颈圈的惩戒力度锁定最大,咬牙切齿地谩骂。
迪桑塔:“收拾不了你,我还收拾不了他吗!”
迪桑塔的声音阴冷而快意。
迪桑塔:“那个贱种应该快不行了吧?电击强度已经开到最大了, 居然这样都还要爬回去找你,凯因斯,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啊?”
迪桑塔的话语让凯因斯脑海空白了一瞬。
凯因斯立刻扯开卡利西尔残破的衣领,果不其然看到勒入皮肉的漆黑颈圈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抑制颈圈,电击,最大功率……
他会死的!
凯因斯:“停下……”
凯因斯立刻抱紧了怀中僵硬抽搐的卡利西尔,却阻止不了卡利西尔的生命从怀抱中流逝,开口的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
迪桑塔:“你命令我?!”
迪桑塔的怒意被彻底点燃,声音拔高到近乎尖啸。
迪桑塔:“你竟然还敢命令我!?你——”
凯因斯:“我让你停下!”
低沉的怒吼打断了失控的愤怒,瞬间压过了迪桑塔的叫嚣。
从未被虫这么吼过的迪桑塔猝不及防地被噎住,但只一瞬,更汹涌的暴怒便反扑而来。
迪桑塔:“你这个该死的——”
凯因斯:“抱歉。”
失去卡利西尔的恐惧在胸腔里翻涌着汹涌的波涛。
但方才一瞬的寂静让理智再度浮现海浪之上:
他不能失控,至少现在不能。
凯因斯:“抱歉,迪桑塔,我方才失态了。”
凯因斯放低声音,语气缓和下来。
凯因斯:“这一切都是误会,我稍后同您解释。”
怀中的卡利西尔呼吸近乎停滞,金色的眼瞳逐渐涣散。凯因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凯因斯:“您先把惩戒程序停下,可以吗?”
雄虫低声下气的道歉很好地安抚了迪桑塔的情绪。
凌驾于凯因斯之上的快感逐渐抚平了迪桑塔的怒意。
迪桑塔不屑的轻嗤从终端传出。
不过两秒,卡利西尔抑制颈圈上的红灯息灭了。
迪桑塔:“什么误会,说吧。”
怀中卡利西尔持续的痉挛终于停止,但四肢仍因剧痛而微微发抖,微弱的呼吸喷洒在凯因斯的颈间,凯因斯仿佛也感受到皮肤下有电流游走穿梭。
凯因斯:“迪桑塔阁下。”
凯因斯一边说着,一边扯过自己的外套,裹住卡利西尔伤痕累累的身体。指尖触碰到颈圈时,怀中的雌虫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凯因斯:“他在管教所内遭遇了巨大创伤,患有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
终端那头传来迪桑塔不耐的冷哼:“什么意思?”
凯因斯:“他在应激状态下会分不清回忆和现实,会以为自己还在管教所内,无差别攻击所有接近他的虫。”
凯因斯轻拍着卡利西尔的背,脑中迅速思考着话术。
凯因斯:“我之前几次想要接近他都被攻击了,甚至有几次伤得很重,连夜喊来医生开展急救。”
迪桑塔听着凯因斯的话语,想象着凯因斯狼狈的模样,低沉的冷哼变了调。
迪桑塔:“伤得那么重啊,那怎么还不长记性啊。”
怎么还留在身边,不交由雄保会处死,不送回管教所上刑,甚至连基本的惩戒打骂都没有,还把他养得这么细皮嫩肉。
凯因斯听迪桑塔语气变了,苦笑了一声,继续引导着。
凯因斯:“您知道我对他的心思。”
凯因斯轻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惜。
凯因斯:“我舍不得。”
终端那头没有回应,但凯因斯能想象到迪桑塔的脸上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
轻蔑的、不屑的、不可理喻的……
还有跃跃欲试的。
凯因斯继续说着:“他这次伤得很重,对您来说应该没什么价值了,不如您把他送给我吧,您的损失,我可以双倍赔偿。”
钱财赔偿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雄虫来说不过是数字,算不上什么。
但凯因斯的恳求却很好地浇灌了迪桑塔病态的虚荣心。
迪桑塔:“哎,那怎么行呢,我的雌虫造成的损失,怎么能由你来承担呢。”
迪桑塔阴阳怪气地说着,着重咬着“我的雌虫”几个字,强硬地与凯因斯划清界限。
迪桑塔:“倒不如说,他半夜去打扰你休息,是我管教不力,还请你多担待,我稍后派虫去接他回家啊。”
听到通讯那头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迪桑塔心情大好,抬手唤来侍从,准备派去凯因斯家。
凯因斯:“您确定要接他回去吗?他还有攻击性,万一再伤到您……”
迪桑塔傲慢地打断了凯因斯的话:“害,小问题。”
迪桑塔:“不过是一只雌虫,我有的是驯服他的手段。”
他可不像凯因斯这么没用,对付一只雌虫都这么狼狈。他之前只是觉得这只劣性雌虫不值得自己花心思调教,才想要处理掉,若是真起了驯服的念头,他有的是手段让这畜生乖乖就范。
凯因斯:“好吧,既然您坚持……”
听到了确定的回复,凯因斯高悬的心脏缓缓下落,但却怎么都落不到实处,反而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尽深渊一样。
凯因斯:“我明天送他到您的府上吧,他当下应激反应还未结束,你派来的虫若是控制不住他,很可能会让他中途逃脱。”
迪桑塔一想到明天还能再次看到凯因斯的痛苦与无奈,眉峰都不自觉得挑高了。
迪桑塔:“好啊,那就劳烦你明天亲自送他过来了。”
迪桑塔立刻编辑着信息,呼朋引伴,计划着一场好戏。
迪桑塔:“不过明天我家有个私虫宴会,没时间招呼你,这样吧,你明天中午带他来宴会厅找我吧。”
明晃晃的挑衅。
凯因斯知道迪桑塔在想什么。
他知道明天中午迪桑塔会当众羞辱他,会大肆宣扬他的“单恋”,让他沦为众虫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他都知道。
凯因斯:“好的,阁下,明天我——”
啪——
通话戛然中断在沾满血的手掌下。
湿漉漉的手掌按在终端上,握着凯因斯的手腕,失控的力道带着凯因斯一同颤抖。
卡利西尔:“别向他低头……”
沙哑的嗓音像断了弦的琴音,丝丝刮过凯因斯的心脏。
卡利西尔:“他对你不敬……你应该扯下他的舌头……”
凯因斯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两人的皮肤黏腻地交缠,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凯因斯急切地询问着状况:“卡利西尔,你现在怎么样?”
卡利西尔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沉重的喘息里夹杂着压抑的痛楚。
凯因斯明白他现在承受的不止是肉/体上的痛苦,还有创伤引起的精神海暴动。
手腕上的终端又震动起来。
凯因斯知道那是迪桑塔愤怒的质问,他必须尽快安抚好迪桑塔的情绪,才能让卡利西尔有一条生路。
但,
卡利西尔的手掌还按在他的终端上。
凯因斯:“别怕,再坚持一下,等明天到迪桑塔那里就好了,他会为你做疏导,你——”
卡利西尔:“别去!”
卡利西尔低哑的吼声打断了凯因斯的话语。
卡利西尔的手指深深掐进凯因斯的皮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卡利西尔:“别去他那里……”
卡利西尔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失真。
凯因斯以为他是害怕雄主会因今晚的事降罪他,但卡利西尔却坚持用断断续续的气音说着。
卡利西尔:“别给他……羞辱你的机会……”
凯因斯一瞬哑然,没想到卡利西尔在意的竟是这个。
凯因斯:“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卡利西尔:“可是我在乎!”
卡利西尔猛地抬头,暗金色的眼眸中血丝密布,像燃尽的余灰。
卡利西尔:“我不能允许——”
卡利西尔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体力不支地栽回凯因斯的怀中。
但握着凯因斯手腕的手掌,却始终没有放开。
凯因斯:“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的状态让凯因斯的心脏紧缩,许久未体验到的猛烈情绪,冲刷着他凝滞的经脉,挑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凯因斯:“卡利西尔,你先放开手。”
凯因斯强稳住心绪,努力寻回理智。
终端还在持续不断地震动,金属撞击着腕骨,让凯因斯有种紧迫的错觉:
如果不能在终端震动结束前接通通讯。
那下一个震动起来的会是那只漆黑的金属颈圈。
而卡利西尔现在的状态。
再承受不起一次惩戒了。
凯因斯:“我先同迪桑塔沟通一下,别担心……”
卡利西尔:“我不会回去的。”
近乎力竭的雌虫,气若游丝,却又固执地下了定论。
凯因斯知道卡利西尔现在的状态不正常,精神海暴动让他的情绪极端而偏执,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知道这样固执的坚持会带来什么。
凯因斯:“卡利西尔,你现在不清醒,你先把手放开。”
卡利西尔:“我很清醒!”
他很清醒。
他清醒地反抗了不可反抗的本能,清醒地回到了不该回到的地方。
他清醒地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即便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卡利西尔努力地抬起手臂,环抱住凯因斯,最后感受着雄虫温热的体温,和胸腔内有力跳动的心脏。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很清醒。”
他想要待在凯因斯身边,哪怕只有今晚,哪怕只有此刻。
哪怕明天雄保会就要来审判处死他,哪怕下一秒他就会死于抑制颈圈的惩戒刑罚。
卡利西尔:“别让我走,凯因斯,我想留下。”
但至少此刻,他见到了凯因斯,在凯因斯的身边,在凯因斯的怀中。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很满足。
终端的震动停下了,预料中的抑制颈圈并没有亮起。
凯因斯猜测,迪桑塔大概以为他遭受了卡利西尔的攻击,正在幸灾乐祸。
但短暂的庆幸并没驱散压抑的气氛,反而让凯因斯的心情愈发沉重。
凯因斯:“别这样,卡利西尔。”
凯因斯深吸一口气,抬手回抱卡利西尔,声音低沉而坚决。
凯因斯:“你必须回去,卡利西尔。迪桑塔能为你做精神疏导,你的状况已经……”
卡利西尔:“我不需要他的疏导。”
凯因斯:“别说这么任性的话!”
凯因斯咬紧了牙关:“你的精神海已经撑不过今年秋天了,你必须立刻接受疏导,否则……”
凯因斯讲不下去了,但卡利西尔却毫不避讳地接到。
卡利西尔:“否则我会死。”
雌虫话语坦然。
卡利西尔:“那就让我死吧。”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厉声止住卡利西尔的话,猛地收紧手臂,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凯因斯:“我不会让你死的。”
卡利西尔是他对这个腐朽世界最后的忍耐。
是他最后的挣扎,也是唯一的支柱。
如果卡利西尔死了……
凯因斯重复着,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他要让卡利西尔活下去,不论如何。
多年沉淀的阴郁在这一刻化为具象化的执念,让凯因斯的眼眸蒙上灰暗的阴影,连心跳都变得迟缓而沉重。
卡利西尔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
他感觉凯因斯仿佛置身于一片泥沼中,泥足深陷,连呼救声都被吞没。
这片粘稠的泥沼中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希望。
置身其间的凯因斯,比他更像一个等待死亡的囚徒。
或许,他需要一场火。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一场能燃尽这片绝望沼泽的烈火。
卡利西尔:“但活下去不等于活着。”
这场火要有光、有热。
卡利西尔:“我的基因决定了我只能依靠雄虫素,以雌奴的身份活下去。”
哪怕灼伤他,也要点亮黯淡眼眸中的希望。
卡利西尔:“但此刻,我是作为卡利西尔活着。”
环抱着凯因斯的手臂缓缓松开,悄然滑向后腰。
卡利西尔:“我选择以卡利西尔的身份,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
即便浑身伤痛难抑,作为军雌的肌肉记忆仍能利落地抽刀。
漆黑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那是凯因斯送给他的刀。
看到凯因斯骤然收缩的瞳孔,卡利西尔勾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将短刀反手刺入自己后颈的腺体,锋利的刀刃自内而外彻底破坏了这具身体接收雄虫素的能力。
卡利西尔:“这就是我的选择。”
失声的呼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响起,颤抖的拥抱几乎要将他揉进另一具身体。
剧烈的疼痛自脆弱的腺体炸开,像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神经,仅一瞬,几乎夺去卡利西尔所有的知觉、感官。
但久违的畅快却自心底喷涌蓬勃——那是名为自由的感觉。
卡利西尔:“凯因斯……”
意识消散之前,卡利西尔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抱住面前的雄虫。
他不知道这次闭上眼睛后还能否再次醒来。
但此刻,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卡利西尔:“你说过……我像烟花,对吗?”
卡利西尔:“那就看着我……为你燃烧。”
第23章 手术 片刻喘息之地
在朝阳破开地平线跃上天空之际。
亮了一夜的手术室指示灯终于灭了。
弗兰卡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 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汗珠。
“情况怎么样。”
突然的询问在安静的走廊响起。
弗兰卡惊了一下,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凯因斯,正一脸紧绷地看着他。凯因斯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护士, 欲言又止地向他摇了摇头。
弗兰卡:“啊,他抢救及时,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阁下,您怎么在这?”
弗兰卡明明记得自己进手术室前特地嘱咐了护士,让他们将凯因斯阁下带去贵宾区治疗休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那他的手……
凯因斯:“他的腺体……”
凯因斯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短短几个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
弗兰卡面露苦色,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弗兰卡:“命虽然保住了,但他的腺体受损严重, 已经彻底丧失功能了。”
腺体是雌虫接收雄虫素的器官,一旦腺体损坏,雌虫便再也接受不了雄虫素疏导,也就无法再修复精神海了。
这只雌虫已经被宣判死刑了。
一时间,走廊上无虫说话。
弗兰卡看着凯因斯阁下沉郁的脸色, 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六小时前那个紧急呼叫。
凌晨四点, 他接到负责辖区的急救请求, 为雄虫特设的铃声像催命符一样将弗兰卡从睡梦中猛地惊醒。弗兰卡立刻接通了电话, 脸色刷得褪去血色, 立刻起身,联系医疗队,赶赴现场。
即便在电话中已经得知了现场情况,但弗兰卡赶到时, 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
满地鲜血中,尊贵的雄虫阁下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压着雌虫后颈的伤口,另一只手被雌虫咬在齿间,血肉模糊。
雌虫双目紧闭,已然失去意识,却仍像濒死的野兽般合紧牙关死咬不放,而环抱着他的雄虫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鲜血顺着两人交缠的肢体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片暗红。
凯因斯:“我能见他吗?”
凯因斯的声音将弗兰卡从回忆中拉回。
弗兰卡看着凯因斯身后的护士面色复杂地指着凯因斯受伤的手掌,假意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轻咳一声说道。
弗兰卡:“抱歉阁下,暂时不行,当前护士还在做最后的包扎,预计还要半星时才能出来。”
弗兰卡的目光落在凯因斯血迹斑斑的衣袖上。
弗兰卡:“趁现在,我为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见弗兰卡如此说道,凯因斯终是颔首点头,他身后的护士也松了一口气,赶紧请两位到雄虫专属的贵宾室去疗伤。
贵宾室内一切都整洁如故,弗兰卡猜想凯因斯阁下方才可能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等候。
弗兰卡:“阁下,请坐。”
弗兰卡安顿好凯因斯,抬起凯因斯受伤的左手。
浸满血污的绷带胡乱地缠绕在伤处,一看就不是护士的手笔,大概是凯因斯阁下为了打发护士的劝说,自己缠的。
弗兰卡:“阁下,我先帮您清创,需要取下绷带,会有些疼痛,请您见谅。”
弗兰卡见凯因斯点头允许,轻手轻脚地将血肉粘连的绷带取下,期间不停地查看凯因斯的脸色,但凯因斯却像没有痛觉一般,毫无反应。
一旁协助清创的护士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药水冲刷被暗红覆盖的皮肤,看清伤口的瞬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凯因斯的整只左手几乎被咬穿,若非亲眼所见,护士几乎不敢相信这位沉默安静的雄虫阁下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弗兰卡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立刻让护士去拿治疗仪,谨慎地措辞。
弗兰卡:“抱歉,阁下,我再确认一下。”
饶是弗兰卡从医多年经验丰富,也是第一次在雄虫身上见到这么重的伤。
弗兰卡:“您凌晨遭遇了……卡利西尔的攻击是吗?”
雄虫脆弱珍贵,一切致使雄虫受伤的事都是重大事故,必须要上报雄虫保护协会。任何知情不报的雌虫都会与攻击者同罪。
作为医生弗兰卡非常清楚精神海暴动状态下的雌虫有多么危险,他无法想象凯因斯是如何在经历了这样危及生命的境况后,还能如此冷静。
弗兰卡:“我可以帮您联系雄保会,在雄保会赶到前,您可以待在这里,我们会保障您的安全,您——”
凯因斯:“不用联系雄保会。”
凯因斯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凯因斯:“他没有攻击我。”
弗兰卡:“那您的手……”
凯因斯:“是我自己放进去的。”
凯因斯否定了弗兰卡的猜想,声音平静得可怕。
凯因斯:“他痛得失去意识了,我怕他咬断舌头。”
凯因斯的话让弗兰卡楞住了,像是不能理解字句背后的意思一般怔怔地看着他。
“弗兰卡医生,治疗仪拿来了。”
护士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弗兰卡讪讪笑了一下,便不再多说,调整好治疗波段匹配伤口,将凯因斯的手掌抬起放了进去。
手臂抬起时,凯因斯的袖口被掀起了一角,弗兰卡下意识撇过一眼,动作突然顿住了。
在血污覆盖的手腕内侧,数道交错层叠的疤痕清晰可见,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作为医生,弗兰卡太了解这样的伤痕意味着什么了。
割腕。
而且不止一次。
弗兰卡堪堪收回了视线,强作镇定,但脑中思绪却乱成一团,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
这位阁下怎么会?
他是尊贵的雄虫,享有无上特权,甚至还坐拥丰厚身家,本应一生顺遂,想要一切都能得到,怎么会……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凯因斯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口。
凯因斯:“他什么时候能醒?”
弗兰卡强迫自己回到专业状态:“虽然抑制颈圈限制了他的恢复能力,但他的身体素质很好,求生意志也很强,快的话,今天晚上就能醒。”
凯因斯应声后便不再言语。
偌大的贵宾室只能听见仪器的嗡鸣。
雄虫专用的治疗仪效率极高,很快完成了治疗。
弗兰卡仔细检查了凯因斯的伤处,已经看不见内部的骨肉了,只留下一层浅浅的伤痕。
弗兰卡:“阁下,伤口已经初步愈合了。但内部神经修复还需要时间,这几天左手请尽量不要用力,也不要碰水,三天后我会为您复查。”
凯因斯收回手,指尖在略微不平的伤口上轻轻摩挲。
凯因斯:“我能见他了吗?”
雄虫仿佛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从凌晨到现在,出口的所有询问,都是与那只雌虫有关。
弗兰卡难免动容:“可以的,阁下,卡利西尔当前应该已经转入监护室了,我带您去。”
弗兰卡一路将凯因斯带至监护病房,病房内,护士们正在忙碌地安置病患,挂水、调仪器、监控数据。
朝阳的光辉透过窗户撒落病床上的雌虫身上。
失血过多的雌虫面色苍白,神色却十分平静,仿佛不是从生死一线刚爬回来,只是在甜美的梦中酣睡了一场。
见凯因斯来了,几名护士立刻停下向他行礼,凯因斯抬手示意众虫继续,沉默地走到病床旁坐下,抬手为卡利西尔拨开汗湿的额发。
医护虫们见状,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尽快离去。
本还想嘱咐些注意事项的弗兰卡意识到,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凯因斯也会尽心呵护他,默默关上病房门,为两虫留下空间。
房门合上之际,弗兰卡看到,
晨光里,凯因斯握住了卡利西尔的手,抵在额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像是累极,像是终于找到了,片刻喘息之地。
第24章 “我知道。” “恭喜你,你自由了。”……
卡利西尔醒来时, 窗外的已是暮色沉沉。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逐渐聚焦。
后颈传来钻心的疼痛, 像是被烙铁反复灼烧过,连带着整个颅腔都嗡嗡作响。
而后, 他看到了凯因斯。
凯因斯坐在床边, 静静地看着他,眼睫低垂,眼底沉着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病房里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彼此轻浅的呼吸。
许久, 卡利西尔微微牵动唇角, 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卡利西尔:“你好像……瘦了。”
明明只一天未见,凯因斯却憔悴了许多, 眼下泛着淡淡的淤青,连唇色都淡得近乎苍白。
凯因斯无言,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卡利西尔回握住他,指腹却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
卡利西尔怔了一瞬,低头看去。
凯因斯的手背上, 赫然横着一道狰狞的齿痕。
卡利西尔:“我咬的?”
笑意从卡利西尔苍白的唇边褪去。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间闪现。
剧痛, 暴动, 失控。
黑暗中, 颤抖的牙关咬住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一遍遍的,好像在喊着他的名字……
卡利西尔瞳孔骤缩, 指尖微微发颤。
卡利西尔:“我伤到你了?”
凯因斯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指节:“只是轻轻咬了一口。”
血肉模糊的伤痛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凯因斯见卡利西尔依旧眉头紧蹙,轻声补充。
凯因斯:“没事,不疼。”
卡利西尔喉咙发紧,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道伤疤。
他比谁都清楚,精神海暴动时的雌虫有多危险。
他原以为有抑制颈圈的限制,自己虽精神海暴动但无法虫化,最多只会伤到自己,没想到自己竟然伤害了凯因斯……
这清晰可见的牙印,怎么可能只是“轻轻”?
卡利西尔抬起凯因斯的手掌细细打量着,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沉默地将凯因斯的手掌拉近,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卡利西尔:“好疼啊……”
他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腺体,还是在说凯因斯的伤。
凯因斯的指尖颤了一下,随即抚上他的后颈,避开包扎的纱布,虚虚笼在腺体周围的皮肤上。
凯因斯:“这里还疼吗?”
卡利西尔闭上眼,感受着那一点温热的触感,闷闷地“嗯”了一声。
卡利西尔:“疼。”
凯因斯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凯因斯:“抱歉……”
卡利西尔摇了摇头。
卡利西尔:“这是我的选择。”
浓稠的愁云厚厚地压在凯因斯的眼眸中,卡利西尔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凯因斯:“恨我吗?”
突然,凯因斯开口,嗓音低哑。
凯因斯:“我毁了你的一生。”
如果不是我强行干预了你的“人生”,如果不是我擅自为你做出了选择,如果不是我操之过急,一切或许还有回转的可能……
卡利西尔:“凯因斯。”
眼见凯因斯坠入情绪漩涡,卡利西尔立刻抬手拥住了他,打断了凯因斯沉郁的思绪,也打乱了凯因斯迟缓的呼吸。
卡利西尔:“我不恨你。”
他怎么会恨凯因斯呢?
他是因凯因斯才活到了现在。
如此自在地、如此真切地,作为卡利西尔、作为他自己,活着。
卡利西尔:“你知道吗?”
卡利西尔放开凯因斯,牵引着那只受伤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让凯因斯感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鲜活的,有力的,剧烈的……
卡利西尔:“刚才说‘疼’的时候……”
卡利西尔顿了一下,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
卡利西尔:“我竟然觉得幸福。”
这个此前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关的词,脱口而出的一瞬,卡利西尔的心脏忽而漏跳了一拍。
卡利西尔:“现在我接受不了雄虫素了。”
卡利西尔轻轻用指尖划过凯因斯的掌心。
卡利西尔:“别再让我走了。”
紧致的拥抱突然将卡利西尔拥了满怀,颤抖的双臂紧紧环着他,力道大到几乎痛的地步。
凯因斯:“不会了。”
凯因斯的嗓音像是被灼伤般低沉嘶哑。
凯因斯:“再也不会了。”
卡利西尔怔愣了一瞬,缓缓放松身体,将脸埋进凯因斯的肩膀,感受着凯因斯的体温与颤抖。
卡利西尔:“凯因斯。”
卡利西尔的声音闷闷的,话语却直白地透过震动的胸腔,传递至另一颗心脏。
卡利西尔:“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沉重的心跳越过沉默,回应着他的话语。
卡利西尔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怀抱越来越紧了。
凯因斯:“我知道。”
许久后,凯因斯低声回应。
凯因斯:“我知道。”
……
往后两日,卡利西尔便在这间独立病房内修养。每日除了定时有医护检查、送餐,更多时候,是与凯因斯独处。
凯因斯在隔壁的陪护间住下了,就像初遇时那般照料着他,总是说得少做得多。
卡利西尔:“你应该回去休息。”
卡利西尔忍不住开口,嗓音还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
卡利西尔:“你已经很久没合眼了吧。”
这两日,卡利西尔因为腺体受损,身体似乎进入了一种保护机制,时常陷入昏睡。
卡利西尔每次闭眼前,凯因斯都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
而当他睁眼时,凯因斯依旧坐在那,用一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的复杂神情看着他。
在朦胧间,卡利西尔似乎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那视线如有实质,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凯因斯或许是在害怕——害怕每一次他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不醒来的长眠。
所以那双总是从容不迫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在医疗舱的指示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即将燃尽的恒星,固执地不肯熄灭。
卡利西尔:“我没事。”
卡利西尔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虽然身体和精神海都岌岌可危,但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少说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卡利西尔:“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卡利西尔玩笑般开口,但气氛并未因为他的话语变得轻松,凯因斯的眉眼反而压得更低了。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调整点滴的手顿了顿,转向卡利西尔的眼神像深潭,封着暗涌的波澜。
凯因斯:“别这么说。”
凯因斯的目光像有实质一般压在卡利西尔身上,让卡利西尔喉头发紧。
他下意识别过脸,盯着墙壁上跳动的监测数据。
卡利西尔:“随便说说的。”
卡利西尔低声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房间再度陷入沉默,但气氛不似凝滞,反而有些微妙。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
未尽的话语被一阵突兀的通讯铃打断。
腕间终端屏幕亮起了通讯请求,凯因斯看了一眼,没有接通,任由它急切地响着、响着、直到噤声。
卡利西尔没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提示,但直觉告诉他,这通通讯来自一只暴跳如雷的雄虫。
卡利西尔:“迪桑塔那边……”
自己之前那般顶撞、忤逆了迪桑塔,他那样睚眦必报的雄虫,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自己决定去找凯因斯的那一刻便做好了承担迪桑塔的怒火与报复的准备,他甚至想过自己会死在那夜,死在抑制颈圈的电击下。
但他没死,他还活着,活在凯因斯身边,活在能与凯因斯双手交握的距离。
这实在太过美好,让他一时难以割舍。
不过,他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卡利西尔:“我——”
凯因斯:“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凯因斯平静地说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凯因斯:“别多想,安心养伤。”
凯因斯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起身按响监护铃,提醒医护来换药。
医护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卡利西尔还想追问什么,张了张嘴,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药液顺着静脉缓缓流入体内,卡利西尔的眼皮在药物作用下越来越沉。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卡利西尔感觉到熟悉的温度包裹住了他的手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那些未尽的疑问渐渐沉入心底,变得不再重要。
卡利西尔:“……好……”
……
嗜睡的症状伴随的副作用是浅眠。
卡利西尔这几天易入睡但也易醒,很难睡深。
这日,他在朦胧中醒来时,已是深夜,房间内昏暗一片,只有走廊的应急灯透过门上的小窗投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卡利西尔下意识看向床边,但却意外地,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凯因斯不在。
“雄保会系统……”
模糊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卡利西尔下意识倾身靠近。
是凯因斯的声音。
以及另一个电波传出的雄虫的声音。
“从属关系已经修改好了……”
雄虫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军雌出色的记忆力很快让卡利西尔回忆起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在迪桑塔庄园那一夜听过这个声音,好像是一只叫做亚伦的雄虫。
亚伦:“日后系统记录中,卡利西尔的雄主就是你了,你已有作为他的雄主的一切权限了。”
亚伦的雄父是当前Z区雄保会的会长。
傍晚,亚伦接到凯因斯的通讯,让他帮忙修改卡利西尔的从属关系,将雌虫划至自己的名下。亚伦便立刻用雄父的权限进入系统,完成了“非法”操作。
虽说这个操作对亚伦来说易如反掌,但亚伦担心迪桑塔那边会因此生风波。
亚伦:“迪桑塔明天醒来就会发现权限变更了,你要小心他来找你闹事啊。”
迪桑塔那日态度明了,摆明了要借这只雌虫给凯因斯好看。更何况雌虫本就是雄主的财产,凯因斯这无异于明抢,明显是在打迪桑塔的脸啊。
凯因斯:“没事。”
凯因斯嗓音低沉,语气平淡。
凯因斯:“他闹不起来的。”
两日前,为了让迪桑塔日后不要再接近卡利西尔,凯因斯与迪桑塔家族现任掌权人,迪桑塔的雄父,达成了一些交易。
老迪桑塔很高兴一只雌奴能换来这些生意,当即答应由他做主,将这只雌奴送给凯因斯,不会让迪桑塔再去找那只雌奴,不顾自己雄子的反对,愉快地同凯因斯达成了共识。
交易是在全息投影会议中进行的,在场的除了凯因斯和老迪桑塔,迪桑塔本虫也在。
但会议全程,凯因斯都没看气急败坏的迪桑塔一眼,只是简洁明了地同老迪桑塔敲定了合作内容,完成了交易。
毕竟,凯因斯此前所为皆是为了让迪桑塔能长久地为卡利西尔供给雄虫素。
卡利西尔性子矜傲、自尊心强,而迪桑塔浅薄自负,从不把雌虫的性命放在眼中。凯因斯明白,卡利西尔与迪桑塔之间的根本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而对于迪桑塔这样的虫,威逼利诱仅能解一时之困,在日后他与卡利西尔的矛盾爆发时,卡利西尔依旧要面临杀身之祸。
凯因斯便想利用迪桑塔的愚蠢、傲慢与虚荣,以自身入局,让恨意成为迪桑塔的养料,让卡利西尔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只无足轻重的雌虫,而是他迪桑塔践踏同为雄虫的凯因斯的战利品,从而对卡利西尔下手有所考量。
但如今,卡利西尔已经无法再接受雄虫素了。
那凯因斯便无需再与迪桑塔虚与委蛇了。
这个依仗家族势力耀武扬威的小少爷,已经没有了和凯因斯谈判的资格。
迪桑塔视雌虫为草芥,而在利益面前,他的愤怒、不甘、歇斯底里,也同样成了雄父眼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今日,迪桑塔给凯因斯发来通讯,违背了不打扰的约定,凯因斯已经给老迪桑塔发去讯息了,现在,这个怒火中烧的小少爷应该正被雄父关禁闭,明日就要送去边缘星“历练”了。
他就算再想掀起什么风浪,也得先看看自己回不回得来再说。
亚伦:“好吧,我相信你有办法治他。”
亚伦一向对凯因斯十分信服,只是……
亚伦:“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就算修改了权限,也改变不了他被迪桑塔标记过的事实,他……活不了多久的,你明白吧?”
虫族不存在解除婚姻的律法。因为雌虫被标记后,只能依赖雄主的雄虫素过活。被雄主厌弃与死亡无异,根本没有解除婚姻的必要。
亚伦:“你手上那个项目足以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一跃成Z区大亨,那几颗资源星也抵得上十个少将军雌的身家了,你就这么直接送给老迪桑塔了,就为了这只雌虫,值得吗?”
亚伦的消息一向灵通,在凯因斯与老迪桑塔达成交易的当晚,他便得知了交易细节,听得牙酸肉疼。
他在正式结识凯因斯之前,对这只神秘、沉稳、有能力的雄虫就有所耳闻了。他知道凯因斯富裕,但没想到他能富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他这么轻飘飘地一挥,就将众虫难以想象的财富拱手相让了。
就为了这么一个短命玩意儿?
面对亚伦的询问,凯因斯查看着终端权限,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很快,谈话走完尾声。
夜间的走廊再度恢复安静。
但病房内,卡利西尔的心绪却无法平静。
亚伦的质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卡利西尔眉峰紧蹙,喉咙发紧。
他不过是一只被标记过的、即将死去的雌虫,连他自己都接受了的命运,凯因斯却为此付出了天价。
卡利西尔几乎发不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血液冲击着耳膜,震得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呼吸。
病房门的把手被压下,卡利西尔下意识翻过身去,调整呼吸:
他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凯因斯,甚至凯因斯本就没想让他知情。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熟悉的气息随着脚步声靠近。
卡利西尔放缓呼吸,竭力维持着平稳假寐的姿态。
忽然,微凉的指尖触上他的后颈。卡利西尔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却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滴滴”
是抑制颈圈解锁的声音。
久违的空气拂过被禁锢的皮肤,凉意渗入毛孔,甚至有些许刺痛。
卡利西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整整一年,这枚像烙铁一样扼住他咽喉的颈圈,这枚象征着他作为雌奴的屈辱的颈圈,就这样……被摘下了……
卡利西尔仍闭着眼,喉结却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恭喜你,卡利西尔。”
凯因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轻缓的,像是梦境。
“你自由了。”
第25章 伤 “能告诉我您的过去吗?”
弗兰卡:“嗯, 不错,恢复得很好。”
病房里,弗兰卡检查着卡利西尔腺体的伤势, 目光偷偷流转于卡利西尔与凯因斯之间,打量着这个不寻常的新“家庭”。
前一日, 弗兰卡的终端收到提醒, 他辖区负责的雄虫,家庭情况更新了。
弗兰卡想着近日凯因斯雄子都在病房陪护,哪有时间去结识雌虫,一头雾水地点开,赫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卡利西尔。
那位已婚的前上校军雌。
卡利西尔就是之前驻守Z区的军部上校这件事, 弗兰卡也是近日才得知的。
急救那夜为了争取时间, 救护舰直接开去了距离凯因斯家最近的军区医院。
参与救援的医护中有军部的医疗虫,当时便认出了卡利西尔的身份, 告知了主治医师弗兰卡。
弗兰卡作为Z区的居民,对于卡利西尔上校的名字自然十分熟悉,甚至对他的丰功伟绩耳熟能详。
治理星兽潮、清剿星盗、抵御外侵……边陲动荡的Z区正是在卡利西尔上校到来后才逐渐变得安全稳定。
Z区的民众们都很敬仰爱戴这位年轻上校。
但弗兰卡没想到,那位名声赫赫的上校卡利西尔,竟与自己治疗的病患卡利西尔是同一只虫。
手术后, 弗兰卡立刻去询问了军部的虫, 了解到卡利西尔上校一年前因惹怒雄主被拘禁惩戒, 被迫从军部除名了。
而他的雄主正是迪桑塔家族的雄子, 一只性格蛮横凶残的贵族雄虫。
弗兰卡想起半年前, 他第一次在凯因斯家见到卡利西尔时的情景,心中苦涩难言。
那么一位意气风发的军部上校竟被折磨成那样,贵族雄虫们的手段真是恶劣至极啊……
不过……
弗兰卡收回视线,心中的困惑一点也没消解。
不过卡利西尔现在怎么变成凯因斯雄子的雌君了?那迪桑塔雄子呢?帝国现在已经有解除婚姻的律法了吗?雄保会竟然会允许这样的变动吗?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挤在弗兰卡的脑海中, 出于职业操守弗兰卡无从过问。
但在看到那只漆黑的抑制颈圈从卡利西尔颈部消失时,弗兰卡心中有了些许宽慰。
卡利西尔长官的“新雄主”待他挺好的。
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这位命途多舛的上校终于得到了应有的珍视与安宁。
也算是慰藉了吧。
弗兰卡:“阁下,卡利西尔的伤基本恢复了,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没了抑制颈圈的限制,雌虫强大的自我恢复能力很好地修复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但雄虫可就没这么强大的自愈能力了。
弗兰卡:“阁下,您手上的伤口也该复查了,我让护士带您去看一下神经恢复情况吧。”
卡利西尔:“神经恢复情况?”
卡利西尔闻言,立刻看向弗兰卡,眉头紧蹙。
卡利西尔:“伤到神经了吗?”
弗兰卡:“是的,阁下手掌上的撕咬伤深可见骨,甚至多处贯穿,虽说有治疗仪修复,但是内部神经恢复还需要时日……”
凯因斯见卡利西尔的眼角随着弗兰卡的描述越来越低,出声打断了弗兰卡。
凯因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无需检查。”
弗兰卡额头冒汗:“阁下,神经损伤不是小事,若不及时干预,可能会影响日后精细动作,严重者甚至会影响日常生活啊。”
卡利西尔也神色焦急,抬手拉上凯因斯的小指。
卡利西尔:“还是检查一下吧……雄主……”
这是卡利西尔第一次喊凯因斯雄主。
在凯因斯从未提起那突然变动的婚姻关系的情况下。
凯因斯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了一下,避开视线。
凯因斯:“好。”
凯因斯应允后,便随护士一起去检查。
卡利西尔也起身想要跟去,但手腕被拉了一下,见身后的医生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弗兰卡:“卡利西尔长官,雄虫是很脆弱的存在,要时刻关心他们的健康啊。”
弗兰卡看了眼门口,确认凯因斯的背影已经看不到,压低声音说到。
弗兰卡:“不止身体健康,还有心理健康啊。”
听着弗兰卡的话,卡利西尔本就揪起的心脏悬得更高。
卡利西尔:“您是指?”
弗兰卡抿了抿唇,语义不详:“方便的话,看看他的手腕吧。”
弗兰卡指了指左手,便不再多说,离开了病房。
卡利西尔心绪不宁地跟了出去,还未走两步,手臂便被撞了一下。
掌心多了一张纸条,不用想,卡利西尔也知道这是来自谁的信息,没有张望,没有回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跟上了弗兰卡的步伐。
卡利西尔赶到时,凯因斯已经坐下在检查了。
医护虫蹙着眉头,委婉地嘱咐着恢复期伤处最好不要施力。
卡利西尔站在一旁,看着分析屏上接诊伤势对比图,感觉心都在滴血。
原来“轻轻咬了一口”……竟是这么重的伤啊……
连日酒会引起的胃出血,与迪桑塔接触遭受的恶意,那些项目与数颗资源星……
凯因斯总是这样……对自己的付出只字不提,就连伤痛都独自忍受……
弗兰卡对凯因斯的伤势又点评了几句,似乎意识到嘱咐卡利西尔更有效果,便跟卡利西尔仔仔细细地交代了注意事项。
如今卡利西尔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凯因斯便为卡利西尔办了出院手续。
两虫回到了阔别数日的公寓,卡利西尔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恍如隔世。
这短短数日发生了太多,那些出乎意料的、离经叛道的、难以想象的,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而现在,两虫再一次走进了这里,走进了他们曾朝夕相处了近半年的……家。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知道两虫之间还有许多重要的、必须要谈的事要说的,但弗兰卡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像一只无形的手握着他的心脏。
卡利西尔:“能让我看看……您手上的伤吗?”
凯因斯正在整理医疗单据的手微微一顿:“已经无碍了。”
卡利西尔看着凯因斯的手腕,忽然想起两虫初识时,凯因斯为了证明营养剂无毒给自己注射了半管。凯因斯是右撇子,但却用左手注射进了右臂,那个细微的动作,时隔半年,在卡利西尔心中掀起了一阵异样的情绪。
卡利西尔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拉住了凯因斯的衣角:“请让我确认一下……求您……”
明明在医院时,医生护士已用专业仪器检查过,看得很清楚了。
卡利西尔现在却固执地要再看一下。
凯因斯抬眸,对上卡利西尔那双担忧的金眸:“是弗兰卡跟你说了什么吗?”
卡利西尔没有否认,沉默但执拗地望着他。
室内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一声轻叹打破了无声地对峙。
凯因斯:“你确定要看吗?”
卡利西尔抿紧唇,点头。
凯因斯缓缓抬起左臂,任由卡利西尔解开他的袖扣。随着袖口的布料被一寸寸卷起,卡利西尔的动作越来越慢,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最后一道遮掩被揭开时,卡利西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苍白的手腕上,横七竖八地交错着数十道狰狞的疤痕。
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最触目惊心的那道几乎横贯整个腕部,像是要将整只手生生割下来一样。
这明显不是他伤的角度。
这是……
卡利西尔的瞳孔剧烈收缩,耳畔嗡鸣。
回忆像开了闸的潮水一般袭来。
他想起凯因斯说,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种慰藉。
他想起凯因斯说,看着你的眼睛,便会生出勇气。
他想起凯因斯苍白压抑的神情,
他想起凯因斯如溺水者的眼睛,
还有……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寒冷的冬夜,化不尽的雪,形单影只的凯因斯,在昏暗的窄巷中,踽踽独行。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去那里……是想做什么……
无尽的后怕与恐惧瞬间吞没了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怔然抬眸看向凯因斯,声音鲠在喉咙间,说不出一句话。
凯因斯:“没事,都过去了。”
凯因斯神色平静,轻轻拍了拍卡利西尔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幼崽,像他一直以来那样。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哽咽了。
原来一切早有征兆,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原来凯因斯一直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甚至痛到不惜结束自己的生命来终结这份绝望。
他明明在他身边,却没能察觉,没能帮到凯因斯分毫,只是得过且过,享受着凯因斯为自己所作的一切……
卡利西尔:“您说过……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您……”
卡利西尔抬起头,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凯因斯。
卡利西尔:“能告诉我您的过去吗?”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到底煎熬了多久,才会如此绝望。
卡利西尔:“为什么会有这些伤……”
凯因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段沉郁冗长的过往。
而后,他感受到了,捧着他的手腕的,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凯因斯:“你确定要听吗?”
凯因斯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初遇的冬夜,天空中飘下的雪。
卡利西尔用力地点头,将凯因斯的手拢在自己心口,用体温一点点唤醒那道道伤疤下冰凉的血液。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房内,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凯因斯:“我不是虫族。”
平静的嗓音有了一丝变化。
凯因斯:“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第26章 前尘 二十岁的年华,是人一生中,最英……
二十岁的年华, 是人一生中,最英勇无畏的时刻。
“可以啊,你这是一口气把那些老东西全部拉下马了啊。”
超自然调查局门口, 一位衣着干练的中年女性笑着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刘晴:“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闪烁着非黑即白的光。
凯因斯:“我只是将真相公之于众罢了。”
凯因斯, 二十岁,新闻系在读学生。
一年前,为了调查一场恐怖袭击,与超自然调查局取得了联系。
刘晴:“你这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刘晴,超自然现象专攻队二队队长。在这个年轻人联系上她时, 她还以为年轻人只是一时兴起, 来做课外实践作业的。
凯因斯:“多亏了刘队,如果没有刘队的帮助, 我也没法找到喻风静当年留下的线索,也不会察觉到有关部门和恐怖组织内部勾结。”
凯因斯想起了案卷中,喻风静的结局。
凯因斯:“若是那样,我说不定也会落得与喻风静一样的下场。”
喻风静案是刘晴刚入队时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即便如今已有十多年过去了, 但依旧印象深刻。
她记得这个叫喻风静的人是个化学奇才, 小小年纪就取得博士学位, 天赋异禀, 少年成名。
她接手案件时得到有关部门提供的信息, 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博士不知因什么原因加入了恐怖组织,最终死于恐怖组织内斗。
当然,清剿恐怖组织、调查械斗杀人案件不是她负责的范畴。
她之所以参与此案调查是因为这个案件中涉及了超自然现象。
这名叫喻风静的年轻人在内斗中从闹市区的高楼摔下,但却突然消失在半空中。
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许多来往行人都目击了他坠楼消失的过程,甚至在网上还流传着他凭空消失的影片,成了本世纪初流传最广的都市传说。
那段影片和附近的监控刘晴看过无数遍,几乎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有那夜的画面。
连风吹起雨滴的角度都记得分明。
刘晴沉吟:“是啊,还好你联系的是我,你要联系其他部门,可就是自投罗网了啊。”
这名叫凯因斯的年轻人联系上她时,声称自己在追查一个恐怖组织,许多线索汇聚到了这个叫喻风静的人身上,很多信息和他在有关部门查阅的卷宗有所出入,想请刘队协助调查。
超自然现象案件不似普通案件,超自然现象案件的办案周期往往很长,别说十几年,就是涉及几代人的交接都不足为奇。调查清楚案件中心人物在超自然现象发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是办案的一部分。
刘晴一听自己之前得到的信息或许是不属实的,几番思索后,决定重启这个案件,与这名年轻人合作,一起调查起了当年的真相。
这不调查不要紧,一调查不得了。
随着两人调查深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他们查到了这名年轻博士是被恐怖组织以项目研究为名诓骗加入的,甚至他在项目开始时都不知道这个项目的目的是要制造一款灭绝人性的生化武器。
随着项目的推进,喻风静逐渐察觉端倪,暗中查出了真相。
为了阻止恐怖组织的阴谋,他冒险销毁了所有实验数据和样本,将证据收集递交给了有关部门。
然而,即便他这样沉着英勇,还是没能逃脱恐怖组织的魔爪。
有关部门内部与恐怖组织早已勾结,对他下了追杀令。
他努力挣扎,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恐怖组织的人在高楼上击中,摔落。
他在死前留下了一份有关部门与恐怖组织联系人员的名单,加密上传了云端。
凯因斯查出了这个云端地址,竟然破解了密码。他获取名单后,顺藤摸瓜,一路查出了数名与恐怖组织来往的联盟官员。
而后,他将此事告知了刘晴。
刘晴知晓后先是诧异,惊讶这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能查出这么多黑色辛秘。
刘晴仔细核对了名单,联系了自己在部门内的熟人,确定了对方绝对可信后,将名单交给了对方,经过他们内部的核实运作,终于在三个月后,将这把伫立了十多年之久的黑/色/保/护/伞彻底打掉。
凯因斯:“不过,这些信息似乎对您办案没有什么帮助,抱歉。”
凯因斯这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动作,即打掉了保/护/伞,又打击了恐怖组织,还为英勇大义的喻风静博士沉冤昭雪,但对于喻风静凭空消失的超自然现象调查好像没有任何助力。
刘晴:“这有什么抱歉的。”
刘晴不以为意。
她在超自然现象专攻队干了十几年了,早就明白有些事是急不得的。
刘晴:“尝试一百次后取得了成功,难道这成功就和前面九十九次尝试无关吗?”
超自然现象调查本就是场长期对弈,对手是世界规则、是命运、是天意。
刘晴:“在结局落定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迈出的那一步是否是正确的。因此,试错也是重要且必不可少的。”
刘晴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弯着眼角说到。
刘晴:“年轻人不用想那么多,尽管迈开步子去走、去尝试,反正人的所有决定都是个人眼界和经历的局限结果,没谁能未卜先知洞察一切,迈开步子才是最重要的。”
凯因斯笑了:“刘队,有人说过你们专攻队的人说话都挺玄乎的吗?”
刘晴:“经常吧。”
刘晴笑着,送凯因斯上了接送车。最近风声紧,凯因斯与此事牵涉颇深,刘晴为他申请了证人保护。
刘晴:“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一个学生怎么突然想到要调查那个恐怖组织,又是怎么查出喻风静的?”
喻风静并非恐怖组织的高层,甚至参与那个项目还不到一年。
凯因斯是怎么精准定位到这个关键人物的?
凯因斯拉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眼眸低垂。
凯因斯:“因为,我是带着答案找问题的。”
他不是通过恐怖组织查到喻风静的,而是因为喻风静才开始调查恐怖组织的。
他了解喻风静,了解他的过往,他的生平,他的喜好,他的习惯。
他知道喻风静重要信息习惯云端备份,知道他云端链接与童年时期家庭住址有关,知道他惯设密码会包含家人的姓名,知道他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即便他从未见过他。
凯因斯:“喻风静,是我养父母的孩子。”
一句话,便是一个家庭十数年的隐痛陈伤。
……
刘晴再次听到凯因斯的名字是在证人保护期结束后,那时凯因斯已经毕业了,成为了一名记者。
一个二十岁就敢调查恐怖组织的人,经过专业知识的武装与时间的锤炼,更是一往无前。
刘晴听说他卧底过诈骗团伙、追查过拐卖儿童、报道过压榨劳工……
年轻的记者永远冲锋在正义真相的一线,以他的力量抨击一切黑暗与不公,耀眼得像一颗星星,璀璨得像一束花火。
阅读凯因斯的报导成了刘晴闲暇时的爱好。
看着报导署名上凯因斯的名字,刘晴总能想起两人一起追查喻风静案,凯因斯递交证据签署声明时,遒劲有力的字迹。
只是刘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案件卷宗上看到凯因斯的名字。
案件卷宗上,白纸黑字间描述了年轻的记者遭遇了一场车祸,一场来自漏网之鱼的恐怖组织成员谋划的车祸。
满载的货车直冲记者而来,飞驰的车轮将毫无防备的记者拖入地狱,反复碾轧。
刘晴看了当时的监控,看到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车轮下的一滩血花。
而当货车完成报复逃离现场后,没了遮挡的地面却看不到血肉模糊的尸体。
年轻的生命消逝于他持续斗争的黑恶势力,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27章 无能为力 他恨这个身体,恨这个世界,……
凯因斯:“我在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凯因斯缓慢地开口, 说起了一切开始的那天。
凯因斯:“我确定我死了,但我确实再次睁开了眼睛……用这具雄虫的身体。”
基于与超自然局接触的经历,凯因斯在最初的无措后, 很快冷静了下来,审视自己当前的情况。
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身体、不同的状态。
凯因斯判断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凯因斯:“刚来到这里时, 我尝试过融入这个世界。”
人类至今对超自然现象的探索有限。
凯因斯经过仔细考量, 决定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
虽然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凯因斯来说都就是未知的。
但对于常年穿梭于各种场合下的凯因斯来说,了解、融入一个新环境并不是什么难事。
作为记者,凯因斯收集信息的能力极强。他很快了解到了这是一个虫族世界,以及世界中的基本生存法则。
凯因斯:“雄虫的身份让我很顺利地开启了新生活,但是……”
最初的日子出乎意料地顺利。
因为这身雄虫壳子, 生活像是开启了简单副本, 诸多社会红利向他倾倒。
但这样的境遇并没有让凯因斯感到轻松。
反而让敏锐的记者感觉到了违和。
凯因斯发现,每当他出现在公共场合时, 周围的雌虫都会立刻低头行礼,为他让出道路。
他最常看到的是雌虫们低垂的发顶,最常听到的是雌虫们带着颤音的讨好的笑。
这样的情况,让在自由平等环境中长大的凯因斯感到不适。
他试图微笑,以友好的态度与雌虫们接触, 但通常收获的是惊恐的眼神。
那不是尊敬, 而是恐惧。
凯因斯慢慢意识到, 雄虫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不是尊重, 而是建立在剥削基础上的特权。
这样的“文化差异”让凯因斯难以接受。
而他身边的雄虫“朋友”对此却习以为常。
“你太温和了。”
不止一次, 不止一“人”,认识凯因斯的雄虫们总会如此评价他。谈笑风生间,雄虫们说着,雌虫需要被管教, 需要被磋磨,你不该对他们如此温和,否则他们会忘记自己的位置。
“或许你需要放松一下。”
一次,在凯因斯再次为雌虫们的卑微地位皱眉时,凯因斯的一位生意伙伴提议道。
“你应该参加一场交流会,那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乐趣。”
直觉告诉凯因斯,这只雄虫口中的交流会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作为记者的习惯让他无法对可能发生的阴暗与罪恶视而不见,终是答应了那只雄虫,随他一同来到了“交流会”现场。
凯因斯回忆梦魇起始的那夜:“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交流会在一座奢华庄园的宴会厅中举行。华贵却昏暗的水晶吊灯下,数十只雄虫手持酒杯、言笑晏晏、姿态优雅。
而在大厅中央的舞台上,刺目的聚光灯如刀刃般切割着赤裸的肌肤——一只雌虫蜷缩在光柱之下,褴褛的布料遮不住淤紫的伤痕,破碎的呻/吟在觥筹交错间消散,像被掐灭的星火。
站在台下的凯因斯看着眼前的一切,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滞了,不止因为雌虫身上惨烈的伤,更是因为周边雄虫们或是品味、或是享受的态度。
他甚至还听到有雄虫开始下注这只雌虫还能承受多少种刑罚。他们谈论雌虫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一只宠物、一件家具,甚至一块可以随意切割的肉。
这一刻,凯因斯终于明白,这个所谓的“交流会”,完全就是一场表演式虐杀。
停下。
凯因斯哑声说着。
但身边的雄虫们不是在享受这场视听盛宴,就是在谈论回家后要如何在家中雌虫身上复现。
无“人”听见他的声音,无“人”看见他心中的海啸。
凯因斯眼睁睁看着电流穿透那个年轻雌虫的身体,他的肌肉痉挛,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嚎叫。周围的雄虫们爆发出一阵欢笑,甚至还有鼓掌叫好。
凯因斯不再说话,迈开步子,跨上台去,不顾残存的电流,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那只伤痕累累的雌虫,径直走进了一间客房,反锁了门。
房间外,工作虫的道歉,雌虫雄主的质疑,雄虫们的不解,雌虫们的惊呼,都乱成一团。但此刻凯因斯什么都听不到,他的眼里只能看见面前的雌虫,看见他满眼的惊恐与无助。
凯因斯:“为什么不反抗?”
雌虫相较雄虫体魄更为强健,面前的雌虫也不例外,他骨架都比送他上台的雄主要大得多,他明知雄主将他推入这般绝境,为何不全力一搏?
凯因斯的眼中燃着对场这荒唐闹剧的怒火,火光飞溅到雌虫的身上,吓得雌虫垂下脑袋,不敢看他。
雌虫:“我的精神海快要崩塌了……”
到此地步,雌虫没再说雄尊雌卑的社会铁则,没再说雌虫手册的金科玉律,沙哑的嗓子颤颤巍巍地说出了眼下最大的,也是此生最大的困境。
雌虫:“没有雄主的雄虫素,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虚弱的身体在方才的“表演”中已快到极限,雌虫抖着身子咳出了一口血。
雌虫:“雄主说了,今晚让宾客开心,就会给我抚慰……”
他知道交流会是个什么样地方,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知道走进这个庄园便是凶多吉少。
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
雌虫:“对不起阁下,对不起……”
雌虫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面前的雄虫,他只知道雄虫生气时需要道歉,需要忏悔,需要请罪。
雌虫:“我实在……没有办法……”
雌虫的话像一把刀,捅入了凯因斯的心脏,所有的愤怒随着伤口汩汩鲜血流出,只留下彻骨的无力。
在这个世界,雌虫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的身体被设计成必须依赖雄虫才能生存的囚笼,而雄虫们,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生杀予夺的权力。
凯因斯回忆起那夜自己亲手打开了房门,将雌虫送回其雄主身边,缓缓阖上了眼眸:“我无法认同这个世界,它让我反胃、让我恶心、让我痛苦。”
从那天起,凯因斯再也无法用“文化差异”来说服自己。每次看到街上的雌虫低头匆匆走过,他都会想起宴会厅那双绝望的眼睛。
更可怕的是,凯因斯发现这种残忍无处不在。
生意伙伴闲聊时会比较各自雌侍的“耐用程度”;餐厅中,雄虫当众鞭打犯错的雌虫,其他顾客视若无睹;新闻里,某雄虫处死了不听话的雌君,评论区一片叫好。
凯因斯见过战争地区的暴行,报道过连环杀人案,但从未见过如此系统性的、被社会认可的残忍。
他像个误入食人部落的文明人,看着满目血腥,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周围所有“人”都认同着显而易见的疯狂,而他的“清醒”反而成了异类。
曾经,他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世界,就能将正义与公平播撒向更远的地方。
但现在,他意识到,有些邪恶是根植于生物本能的,几乎不可能从内部改变。这种认知比那场车祸、比任何肉/体伤害都痛苦百倍,那是一种更深层的、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他开始失眠。每当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雌虫的惨叫和雄虫们的笑声。他尝试用酒精麻痹自己,但清醒后的痛苦只会加倍。
他恨这个身体,恨这个世界,最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原来的世界,他可以用笔揭露不公,用舆论施压,用法律维权。但在这里,暴力不是例外,而是规则;压迫不是错误,而是制度。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什么也做不了。
第28章 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对不起……”……
卡利西尔听着凯因斯的话语, 心疼地拂过那些狰狞的伤痕。
卡利西尔:“但这不是您的错。”
这个世界以苦难附加于雌虫的血脉中,而透过那一具具麻木的躯壳,凯因斯用自己的眼睛, 越过身份与社会规则,看到淋漓的真相。
从此, 凯因斯也成为了受害者。
卡利西尔感觉这些伤痕仿佛带着烫痛指尖的热度:“您不该伤害自己的……”
凯因斯缓缓摇头, 目光落在手臂间色彩艳丽的虫纹上。
凯因斯:“这副躯壳就是原罪。”
凯因斯的声音很轻,却字句沉重地砸在卡利西尔的心中。
凯因斯:“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巩固这个畸形的制度。”
这具身体享有的每一个特权,都是建立在他“人”的血泪之上。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人”的伤害。
即使他什么都不做。
凯因斯:“你曾经也害怕我,还记得吗?”
曾经, 因为误解, 他让卡利西尔在不安与压力中生活了数日。
而这份误解正是来源于雄虫身份赋予的生杀予夺的特权。
卡利西尔:“不,那不一样……”
卡利西尔想要反驳, 但在这个问题上,言语还是太过苍白。
卡利西尔:“您和他们不一样……”
卡利西尔将凯因斯的手握得更紧,固执地否认着。
凯因斯摇了摇头,低声开口。
凯因斯:“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医院里遇见的那只叫赛德里的雌虫吗?”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他记得那只笑容温和的雌虫, 记得那双特别的异色眼瞳。
凯因斯:“他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
凯因斯的声音越来越哑, 带着粘稠浓重的情绪。
凯因斯:“而这一切, 都是因为我。”
记忆回到数年前, 一个闷热的午后。
那时凯因斯已经很少参与社交活动了, 仅在必要时出席一些生意上的会谈。
他与赛德里就是在一场会谈上认识的,那场会谈正是在赛德里的雄主,法尔肯,的庄园里举行的。
那日凯因斯应邀去谈关于一颗资源星的生意。由于前期准备充分, 生意谈得很顺利。雄虫们敲定了交易事项后便开始闲聊,话题逐渐转向当晚即将举办的雌奴交流会。
伊弗奥:“听说今晚交流会上会展示几只特殊瞳色的雌虫。”
一向热衷交流会的伊弗奥摇晃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中旋转。
伊弗奥:“听说有看上的,交流会结束后可以直接带回去收藏呢。”
伊弗奥的某种癖好众虫皆知,就连一向不参与此类话题的凯因斯都有所耳闻。
“收藏”一词听得凯因斯胃部绞痛,他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婉拒了伊弗奥的相邀。
就在这时,一只雌虫走上前来为众虫斟酒,伊弗奥的视线很快移到了这只雌虫的身上。
伊弗奥:“这只的瞳色倒是罕见啊。”
伊弗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雌虫异色的瞳孔,目光像黏腻的蛇信舔过雌虫低垂的脸庞。
伊弗奥开口对法尔肯说到:“异色瞳的雌虫可不多,不如你今晚带他一起去交流会吧。”
拿着酒瓶的手一时不稳溅出了几滴酒液,斟酒的雌虫立刻跪伏在地,浑身僵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就是赛德里,是法尔肯众多雌侍中的一个。
法尔肯:“他啊。”
坐在主位的雄虫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他太死板了,不见得能让大家尽兴。”
法尔肯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法尔肯:“不过我有一个雌子,也遗传了他的异色瞳,那双眼睛比他还要漂亮。”
凯因斯呼吸一滞。
他看见赛德里猛地抬头,那双异色眼瞳中瞬间溢满惊恐。
赛德里:“雄主,求您,我,我会好好服侍各位雄子的,让我去吧,求您了,阿舍尔他,他才十三岁啊……”
跪在地上的雌虫声泪俱下,但高高在上的法尔肯却不以为意。
法尔肯:“闭嘴!”
法尔肯一脚踹在赛德里肩上,面露不耐。
法尔肯:“一个雌崽而已,也值得大呼小叫?”
很快,年幼的虫崽被带进了会客厅,半大的幼崽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伊弗奥打量着名为阿舍尔的虫崽,伸手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拇指重重擦过幼崽颤抖的眼睑。
伊弗奥的眼睛发着绿光。
伊弗奥:“确实比他雌父更漂亮,今晚带他去,肯定是交流会上的焦点——”
“呵,焦点?”
一直沉默不语的凯因斯忽然开口打断了伊弗奥的话。
高等级的雄虫只是随意地开口便能凝聚众虫的视线。
凯因斯冷笑一声:“异色瞳不是基因缺陷吗?”
凯因斯知晓雄虫们的思维逻辑,知道他们的傲慢与狂妄。
凯因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赛德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轻蔑。
凯因斯:“别说焦点了。带只异色瞳的雌虫出去,怕是要被笑话。”
会客厅突然安静了一瞬。赛德里惊惶地看向凯因斯,却见对方厌恶地皱眉:“这双眼睛真是看着就让我恶心。”
凯因斯的话带有引导性,此刻众虫再看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没了方才的赏味与戏谑,甚至有几只雄虫附和道异色瞳的虫血统不纯,说不定血脉里混有其他种族的杂血。
伊弗奥也讪讪地说着:“确实,不是所有虫都能接受异色瞳,带去交流会或许是有些不妥。”
法尔肯的表情也渐渐沉下来。他原本正为家中雌虫引起注意而暗自得意——在这个圈子里,拥有高质量的雌虫也是地位的象征。
但凯因斯轻蔑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原来异色瞳是基因缺陷,自己居然还沾沾自喜?赛德里这个贱虫,让他在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
高脚杯破空砸向了跪在地上的雌虫。
赛德里感受到雄主的怒火,不敢妄动,任由酒杯在脑袋上砸开一个血口,碎裂的玻璃片扎进眼睛也不敢泄露一丝声音。
“雌父!”
一直噤若寒蝉的幼崽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着冲到赛德里身前,张开双臂挡在他与法尔肯之间。
法尔肯:“好你个小贱种,我还没收拾你呢!”
被忤逆的愤怒让法尔肯愈发看不惯这双直视着他的异色瞳。
法尔肯:“真该把你这双丑陋的眼睛扣下来,让你不要再出去给我显眼!”
赛德里赶紧拉过幼崽抱在怀中:“雄主,别!求您!”
凯因斯:“行了,法尔肯。”
凯因斯即刻出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风暴。
凯因斯:“家里的雌侍打骂两句就算了,幼崽要是少了只眼睛怕是会被议论你的基因不好。”
凯因斯适时起身,看着裤脚溅上的血点,语气刻薄:“你,弄脏我的裤子了,带我去更衣室。”
说罢,凯因斯又看向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幼崽。
凯因斯:“你也来擦鞋。”
法尔肯酝酿到一半的怒火愤愤偃息,言语凶狠地嘱咐赛德里好好伺候凯因斯给他赔罪,否则要他好看。
凯因斯跟着赛德里走进更衣室,雌虫还未来得及请罪,凯因斯便开口说到。
凯因斯:“俄尔斯寄宿学校是我投资的学校,近期校方会联系你,你尽快把阿舍尔转过去,以后非必要让阿舍尔不要回家,尽量不要出现在法尔肯眼前,更不要出现在方才那群雄虫,尤其是伊弗奥的面前!”
有些话即便不用挑明,赛德里也明白凯因斯是什么意思。赛德里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跪下俯身,重重地叩首感谢。
凯因斯扶起他,看着雌虫满脸的血迹,强撑的镇定终于泄露出一丝颤抖。
“你的眼睛,对不起……”
第29章 迭戈 “那是独属于他的荣耀。”……
回忆到此, 凯因斯的呼吸变得沉重,像是有人往他肺里灌了铅水,让他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凯因斯:“我本可以想别的办法……”
指尖不可控制地嵌入掌心。
凯因斯无比悔恨, 为何那时的自己不能再多想想,想到一个不会有“人”受伤的办法。
凯因斯:“是我害了他……”
卡利西尔:“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卡利西尔焦急地开口, 双手包住凯因斯的手掌,阻止他自虐的行为。
卡利西尔:“你没有害了他,你——”
凯因斯:“不,我有!”
凯因斯低吼着打断了卡利西尔的话,缓缓张开手掌, 看着掌心的殷红。
凯因斯:“我的手上染过他的血, 不,不止他, 还有……还有……”
心底烙印的罪恶宛如沉重的锁链,终是压垮了凯因斯的脊梁。
凯因斯:“我害死过一只虫。”
凯因斯哽咽着开口,话语像生了锈的刀片,一字一句割开心底腐烂的伤口。
凯因斯:“是一只名为迭戈的军雌。”
虫族十分重视繁衍,鼓励雌虫接触雄虫, 但雌雄比例相差悬殊, 为了能让更多的雌虫有机会接触数量稀少的雄虫, 十几年前, 虫皇出台了强制匹配执行措施。
雌虫参与军事、生产制造等工作可以依据贡献值兑换社会贡献点数, 而社会贡献点数可以用于申请与雄虫约会。
被申请的雄虫需要安排时间赴约,这是雄虫为数不多需要履行的义务。
凯因斯:“我曾收到过一条约会申请。”
卡利西尔知道社会贡献点数兑换约会的制度,对于雌虫来说,要兑换一次和雄虫的约会要消耗巨额社会贡献点数, 而能成功和雄虫结婚,哪怕是做雌侍,也不是一次约会就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雌虫在努力积攒社会贡献点数,为了能得到雄虫素,为了能有机会活下去,拼尽全力。
凯因斯:“是来自迭戈的申请。”
许多雌虫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只雄虫,申请约会时也是在匹配系统上随机选择,迭戈也是如此。
凯因斯此前并不认识迭戈,甚至出于对这个世界的排斥,凯因斯在收到申请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虽说这个匹配制度在官方定义上是强制执行的,但一只雄虫想要拒绝一只雌虫太简单不过了。
雄虫只需要在赴约后给雌虫打低分,便可杜绝这只雌虫日后的邀请。而被打低分的雌虫在后期申请约会时,其他雄虫也会看到他曾经在约会中惹雄虫不悦了。
凯因斯无法对一只无辜的雌虫做出这样的事,更何况,这世界的雄虫是如此残忍又暴戾,他无法亲手将迭戈推进另一个火坑。
终于,经过漫长的挣扎,凯因斯杀死了自己的抵抗,接受了这个世界要求他履行的义务。
他想,虽然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至少能让这只叫迭戈的雌虫不再面临精神海崩溃的困扰,平安地生活。
他接受了迭戈的邀请,与迭戈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而就在见面前三天,他受邀去参加了一场关于一颗资源星的会谈。
正是在法尔肯庄园的那场。
凯因斯:“面对这个世界……我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冷静……”
那时,长期的失眠和酗酒让凯因斯的精神状态很差,而赛德里的事无疑对他又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他强撑镇定回到家中,尽力平息情绪的浪潮,但就在当晚,他收到了一张图片。
一张来自法尔肯的图片。
图片中,一只戴着抑制颈圈的雌虫鲜血淋漓地跪在地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皮肉,全都布满了鞭痕。
法尔肯在随图片发来的信息中“友好”地说着今天这只贱奴惹凯因斯不悦了,他已经教训过他了,还请凯因斯不要放在心上。
而屏幕外,情绪失控的凯因斯砸碎了终端,再也无法忍受地捡起屏幕碎片埋入手腕,深深划开。
从此彻底坠入无尽的深渊。
凯因斯缓慢地说着,嗓音越来越哑,每个字都仿佛在声带上擦出血痕。
凯因斯:“之后,迭戈的邀请……我没能及时赴约……”
那日之后,凯因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应激一般地看着房门,看着与这个吃“人”世界链接的入口,如同僵死一般枯坐了两日。
腕间的伤口血流了一地,又愈合。
崩溃的精神在麻木与虚无中归于平静、死寂。
凯因斯在第三天走出了房间,从客厅的地板上捡起了破碎的终端。
供给雄虫的终端质量很好,即便被摔得七零八落依旧能开机启动。
凯因斯给迭戈发了信息,表达由于一些私事需处理,今晚的会见无法赴约,希望修改时间至下个月,他一定不会再爽约。
对面的雌虫很快回复,赞同了他的提议,并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凯因斯婉拒了雌虫的帮助,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与任何虫接触,他需要时间调整,将抑郁的情绪调整回可以正常生活的模样。
就像这三年间无数次那样。
但凯因斯没想到,就这么一时偏差,他便成了害死这只无辜雌虫的“刽子手”。
凯因斯:“没过多久,我接收到了雄保会申请取消的通知。”
约会申请是强制执行的制度,没有取消一说。凯因斯看着申请取消,不安像细线般勒紧了心脏,他即刻联系雄保会询问情况,得知了提交申请的雌虫阵亡的消息。
凯因斯:“那时突发了星兽潮,迭戈被派去执行居民疏散任务,而那场星兽潮中,有两只异化星兽……”
对于天生善战的军雌来说,寻常的星兽虽有很强的攻击性,但在锋利的翅翼与骨刺面前不足为惧。
但异化的星兽不一样。
异化的星兽会发出一种诡异的精神力波,摧毁虫族的精神海,使其迅速崩溃,极度危险。
凯因斯:“我问了军部的虫,那两只异化星兽就在迭戈负责的区域,他的精神海本就状况不佳,强撑意志完成任务后没多久就……”
迭戈最终死于精神海崩溃,阖目于星兽潮结束的那一天。
得知迭戈的死因,凯因斯的理智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悔恨如潮水般吞没了他的意识。他不停地回想着一个月前的那场会见,想着若是自己按时赴约,迭戈是否就能及时得到雄虫素安抚,便不会死于这场任务。
就差一个月。
凯因斯诉说着自己的罪孽,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凯因斯:“是我害死了他,因为我的怯懦……”
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逃避,恨自己一切,但再深的悔恨也换不回那位英勇的军雌。
世界如铁幕般压下,他无力撼动分毫。
他空享特权,却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他终究被这个世界吞噬,被命运嚼碎,只吐出一具罪恶的空壳。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轻声喊着卡利西尔的名字,但空洞的眼神却印不出任何倒影。
凯因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卡利西尔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掰开凯因斯紧握的拳头,让那些被指甲刻出的血痕暴露在空气中。
像那些被掩藏在心底的伤口一样。
卡利西尔:“凯因斯。”
卡利西尔开口,严肃认真地说道。
卡利西尔:“这世上没有‘满分’的选项。”
这是个畸形的世界,它的存在本就注定无“人”能全身而退。
卡利西尔直视着凯因斯,目光如刃,直指那些缠绕他的枷锁。
卡利西尔:“你的出现,给那些绝境中的虫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哪怕只是多一线生机,也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赛德里的悲剧并非凯因斯所致,若凯因斯不介入,失去雌子对于赛德里而言大概是更残酷的深渊。
卡利西尔:“你确实改变了许多虫的命运,在你看来,他们可能仍旧没能避开灾祸,但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已是新生。”
就像那个雪夜,他与凯因斯的相遇那样。
卡利西尔:“如果你仍无法释怀,不妨去问问那些你曾帮助过的虫,听听他们的答案。”
解铃还须系铃者。
凯因斯被困于自己的视野,心结深重。
但若站在他“人”的视角,一切或许又是另一幅模样。
卡利西尔:“就像我一样。”
卡利西尔的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
卡利西尔:“就像你永远无法想象,我有多感激能遇见你一样。”
炙热的视线烫得凯因斯心尖微颤。
凯因斯的喉咙动了动,垂下头,避开了卡利西尔的目光。
凯因斯:“其他虫或许还能给我答案,但迭戈……”
卡利西尔:“迭戈不会怪你。”
卡利西尔打断了凯因斯,语气笃定。
卡利西尔:“我向你保证。”
凯因斯的呼吸停滞了。
卡利西尔:“我曾是军雌,我了解军部的原则,精神海濒临崩溃的军雌,不会被派去正面迎击异化星兽。迭戈完全可以申请撤离,但他选择了留下,选择了战斗。”
凯因斯猛地抬眸,瞳孔颤动,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卡利西尔:“他做出这个选择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去保护他要保护的,去战胜他要战胜的。军雌的宿命从不是苟活,他在危难来临之际选择了奔赴一线,选择去履行作为一名军雌的使命。”
卡利西尔与这名叫迭戈的军雌素昧谋面。
他不认识他,但他了解他。
卡利西尔:“他绝不会将自己的死亡怪罪于任何虫,因为战死沙场,是军雌一生最高的荣耀。”
卡利西尔神情肃然,对这名勇敢的战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卡利西尔:“那是独属于他的荣耀。”
第30章 赛德里 他远比他想象中坚强。
中心医院, 问诊室内。
弗兰卡:“好了,这是凯因斯阁下的药。”
弗兰卡欠身将配好的助眠药交给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接过:“谢谢。”
弗兰卡看了一眼卡利西尔身后的雄虫,小声说到。
弗兰卡:“其实你们不必亲自来取药的, 阁下有什么不适或需要用药的话,给我发条信息我就会上/门/服/务的。”
弗兰卡有时都要感叹, 凯因斯雄子真是命途多舛。
前段时间凯因斯雄子因为胃病来配了胃药, 没几天又因为手伤注射了一段时间伤药,今天卡利西尔又带他来医院,说他有睡眠问题,要配一些助眠药。
而且他好像看到凯因斯雄子的掌心又有血痂。
卡利西尔的余光飘向身后起身走出诊室的凯因斯。
卡利西尔:“没事,雄主今天来医院也有一些其他事要处理。”
医院走廊里,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 凯因斯站在转角处看了眼时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结痂的伤疤。
在卡利西尔的开解下, 凯因斯决定与赛德里再见一面。他查阅了中心医院的医疗记录,赛德里或许是负责家中物资采买,每周都会来一趟医院,补充基础药品。
今天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正好一周了……
“凯因斯阁下?”
熟悉的声音在走廊那头响起。
凯因斯循声抬首,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笑容温和的脸。
赛德里:“好巧啊, 阁下, 我们又见面了。”
赛德里的声音不自觉抬高。
赛德里:“上次在这遇见您后我就在想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您, 这一周我每天都会来这, 竟然真的再见到您了!”
赛德里的话让凯因斯的手掌下意识握紧了。
凯因斯:“你……有事找我吗?”
赛德里:“是的阁下, 我这些年来一直想找您,当面向您表达感谢。”
赛德里的话语让凯因斯感到意外。他想过与赛德里会面后赛德里的许多反应,可能有对他身份的恐惧奉承、可能有对过往伤痛的难堪煎熬、甚至还可能有压抑的愤怒与怨恨。
但他没想到,会是感谢。
赛德里:“那天晚上……”
赛德里的声音很轻, 缓缓解开那段回忆的另一个视角。
赛德里:“当那位阁下说要让我们去交流会时,我以为一切都完了。”
或许那位雄虫阁下只是随口提议,但对于他与他的雌子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雌奴交流会是个什么地方,赛德里都不敢去想,更不敢想象自己的雌子要是去了哪里会怎么样。
赛德里:“我这副残躯无所谓,但阿舍尔……他那时才十三岁啊。”
十三岁的阿舍尔还那样小,还有无限可能的虫生,险些终结于那日。
赛德里:“还好有您出面。”
雌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眼周围的疤痕,回忆起那心惊胆颤的一夜。
赛德里:“您劝阻了雄主送我们去交流会,还给阿舍尔提供了寄宿学习的机会。如果不是您,我和阿舍尔可能都……”
赛德里至今回想起那日,还会后怕,凯因斯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幻觉,那样及时、精准、恰到好处地斩断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让他和阿舍尔还能相依,还能一起感受这残酷却珍贵的生命。
思及至此,赛德里的眼眶湿润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而且,那日之后,雄主因他在宾客面前失态给他戴上了抑制颈圈责罚他,但没过几天,雄主接到一通通讯后便取下他的抑制颈圈。
他不知道那通通讯的内容是什么,但他听雄主喊了一声“凯因斯”,他知道那是来自凯因斯阁下的通讯。
而这场噩梦也伴随着这通通讯结束了。
赛德里激动地说着,凯因斯看着他弯起的眼角,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凯因斯:“但你还是因此吃了不少苦吧,你的眼睛……”
赛德里:“这不算什么的。”
赛德里眼角的笑意渐渐褪去,但眼神却更加柔和坚定。
赛德里:“总要有所取舍。阿舍尔能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重要。”
在这个世界,雌虫们早就习惯了用伤口来计算幸运。
用一只眼睛换阿舍尔的未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交易。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凯因斯看着赛德里脸上那道被镀上金色的疤痕,忽而一种全新的认知在心底缓缓浮现。
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雌虫,在命运的重压下竟展现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赛德里没有被苦难击垮,反而在绝望的夹缝中长出了锋利的棱角——他精准地权衡着每一次取舍,将生命中仅存的温暖紧紧护在羽翼之下。
阳光在赛德里眼角的疤痕上跳跃,那道伤痕在此刻不再狰狞,反而像一枚特殊的勋章。
凯因斯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愧疚与自责,对这只雌虫而言或许都是一种轻视。
赛德里作为雌虫,一生坎坷跌宕,遭遇的绝不止那一次危机,但他都挺过来了,
他远比自己想象中坚强。
赛德里:“对了,阁下。”
赛德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
赛德里:“阿舍尔去年进入第一军了!”
赛德里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骄傲。
赛德里:“他从俄尔斯学校毕业时,拿到了直荐军部的名额,现在已经是一名军雌了。”
俄尔斯是一所由凯因斯投资创办的雌虫学校,有许多和军部、研究院、艺术中心等机构合作的项目。
赛德里:“他能有今天,多亏了您——”
凯因斯:“等等。”
赛德里欣喜的话语被仓促地打断,他惊疑地抬眸,看到凯因斯的脸色异常硬冷。
凯因斯:“阿舍尔进入军部……他今年多大了?”
那件事发生时阿舍尔不过十三四岁,他明明记得,自己来到虫族才三年,怎么会……
赛德里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他上个月刚过完生日,已经十九岁了……”
赛德里后面的话,凯因斯已经听不清了,剧烈的疼痛在脑海中炸开,记忆深处的画面忽而闯入眼前,扭曲、重叠:
画面中,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撑着高热的身躯,站在穿衣镜前,四肢爬满诡异的虫纹,那些色泽绚烂的纹路如同活物,在灼热的皮肤下缓缓蔓延。
另一个画面中,一个虚弱的幼童,蜷缩在被褥里,稚嫩的手臂上,那些与生俱来的斑斓纹路正一点点褪色,像退潮般消失在苍白的皮肤之下,冰凉的泪水滑过发烫的脸颊。
两个时空的记忆在脑中碰撞,撕裂般的痛楚让凯因斯脸色苍白。
身体像是被剥夺了行动能力,此刻占据全部感官的,是记忆中焚烧般的高热,是虫纹浮现时针刺般的痛痒,是幼年看着虫纹消失时莫名的恐慌……
……
“……现在为您插播紧急新闻。昨夜皇宫宴会发生重大安全事故,据军方最新通报,一只高危异化星兽突破皇宫防御系统,在中央宴会厅造成大规模伤亡……”
休息室内,卡利西尔看着凯因斯新为他配备的终端上插播的紧急新闻,神情严肃。
“……皇宫护卫队于第一时间响应,与星兽激战,于一星时后,成功将其歼灭。但据医疗中心最新数据,此次事件已导致13只雌虫不幸遇难,另有67只雄虫与85只雌虫受伤……”
这场宫宴是为庆祝国庆日而举办的,到场的皆是帝国有头有脸的角色,甚至还有许多血脉尊贵的皇室贵族。
而现在他们都被这场事故波及,尤其是这67位珍贵的雄子。
“……异化星兽对伤者的精神海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对全帝国而言无疑是惨痛的损失……”
这些雄子,这些全帝国除皇帝陛下外最尊贵的血脉,他们的精神海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急需要修复。
但雄虫无法通过雄虫素对自我进行快速修复,只能依靠自身慢得可怜的自愈能力一点点抚平创伤。
这点,他们通过早年的实验数据,已经明确了。
那么,现在。
皇帝陛下要怎么做?
在X区上报了异常之高的异化率之后,在尊贵的雄虫血脉收到伤害之际,在全帝国民众处于巨大的潜在危险之时……
卡利西尔屏息静气,期盼着那个他最想听到的答案。
“……虫皇陛下对遇难者表示沉痛哀悼,并亲临医院慰问伤者……”
除了哀悼,除了慰问……
卡利西尔的期待着广播中的播报,期待虫皇陛下公布那个他们最想听到的消息,期待那个可以彻底将雌虫们从精神海崩溃的苦难中解放的消息……
“……对于这场性质恶劣的袭击,虫皇陛下表示强烈谴责,称绝不会容忍任何威胁帝国子民安全的行径。此次袭击的策划者,无论背后是何种势力,都将付出惨痛代价……”
鼓动的期待熄灭了。
新闻中,虫皇陛下威严的声音仍在继续,但那些官方的谴责与承诺,此刻听来却如此空洞。
“果然……不会这么简单啊。”
卡利西尔呢喃自语。
不过他们也早就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
卡利西尔想到那日伊达诺传递给他的信息中交代的任务,眸光暗了暗:
如果国庆日晚宴的计划没能得到期望的结果,那就由他卡利西尔接替已被皇室怀疑监控的伊达诺,完成在Z区的任务。
既然他们选择继续装睡,那就要用更响亮的声音把整个帝国震醒。
卡利西尔轻叹了一口气:自己时日无多,但在有限的时光里,哪怕能多推进一步……
终端上,紧急新闻还在继续播报:
“……虫皇陛下已下令,任命第一军少将尤利斯全权负责调查此事,必在一个月内将真相公之于众……”
终端上,熟悉的金发面孔正神情严肃地看着镜头,面容冷峻。
卡利西尔的眉毛挑了一下:上次上新闻还是上校,现在已经是少将了,恭喜升迁啊。
只可惜……
卡利西尔垂下眼眸,敛去其中复杂的神色。
只可惜,这一次你怕是无法完成任务了。
新任少将的声音从终端中传出,卡利西尔一边听着一边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凯因斯已经过去许久了,
他和赛德里……还没聊完吗?
卡利西尔又等了一会,等到这通紧急新闻开始重播第二轮时,卡利西尔起身了,循着凯因斯方才离去的方向寻去,很快看到了雄虫的身影。
凯因斯坐在走廊一侧的等候椅上,身边没有其他虫。
午后的阳光在他的脚边流淌,却始终漫不过他的鞋尖。
凯因斯低垂着头,整只虫隐在阴影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看不清表情。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试探着唤了声,静默的雕像侧首望向他,虚虚提起一个笑容。
凯因斯:“你来了,我们回去吧。”
阴影中,那双昨日才染上温度的黑眸,此刻冰冷荒芜,
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