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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服徭役的人大多自带吃食和饮水,这是延续了几千年的老传统了,到了近些年才好了些,衙门会管民夫民妇们吃两餐,水管够。


    自然,这类饮食是很普通的,给个杂粮窝窝头配咸菜,中午多一碗稀粥,但也让愿意服徭役的人变得多起来,到底不是做白工的。


    关外的徭役相对关内少一些,到底人口少,村落、县城之类的也比关内少,被派驻到关外的几位山川之主也多是负责任的性子,干大活时少不得要出手相助,因此在初夏时节,民夫民妇们被召集起来,花十天半个月将活干完,不算很费事。


    对出生晚、年纪轻的秦归燕来说,服徭役就是要官府包吃的,她小时候跟着她娘一起在闵福洲住的时候,就服过那边的徭役呢。


    所以小秦也清楚地记得,杂面馒头、窝窝头要填饱她这种体修的肚子是远远不够,只是修士们可以辟谷,吃不吃也不是很紧要,但她依然特意叮嘱了临瞳,到点了记得来给她送饭。


    到黑水坝的时候,一头巨大的黑龙才从河水中浮起来,她爬到河岸边,蹲坐着,低头说道:“黑水河有三道弯,第一道弯积的沙子尤其多,河床都堆得高了,难怪今年堤坝的水位上升不少。”


    牛县令站在一边问:“若是如此,清河淤就成了第一要紧的事了。”


    黑麟龙王应了一声:“我找了人过来帮忙,只是还没过来。”


    “我来了啊。”


    大黑龙下面传来这样一道声音,黑麟龙王浑身一僵,低头一看,秦归燕抱着食盒,一边吃一边仰头看着她,比起上次见面,她两鬓的白发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在石榴红的珠串下被衬得如同雪中红梅,更添艳色。


    黑麟龙王化作人形,对秦归燕道:“你来了多久了?”


    秦归燕低头看了眼食盒,里面已经被她吃空了一半:“也不是很久。”


    旁边的牛县令这时才发现身


    边多了个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随后拍着胸口:“这孩子啥时候来的?”


    秦归燕更正道:“我不是孩子啊,我只是娃娃脸,其实我比你大的。”


    牛县令今年才三十岁,秦归燕能出海打渔的时候,牛县令估计还没识上字,小秦是真比他大,只是她生得圆脸大眼睛,显小罢了。


    黑麟龙王拿出地图展开,告诉秦归燕,黑水河从上游到入海口共有三道弯,每一道弯都是要清的,沿途若有河床比往年高的,也要秦归燕去清理一番。


    “你把河沙卷出来堆在岸边,其他的便不用你管了,其他来服徭役的人自然会将之清理走,只一点,你不能把水里的鱼虾等卷死了,不然打渔的就要没饭吃了。”


    河底淤泥用来肥田是很好用的,直接拉到沿河的农田去就好,而沙土之类的,建房子也很好用,铁岭城和山海关都在扩建城池,加之各地修路修房,只要用玉影镜与各地县衙沟通好,再将那淤泥河沙拉过去就行了。


    秦归燕点了点头:“行,那我现在就可以开工了。”


    黑麟龙王直接带路,一路走一路回头:“你现在脾气倒是比年轻那会儿好了。”


    秦归燕愣了一下:“我好什么呀?”


    黑麟龙王道:“你年轻的时候,一言不合就用影龙风把别人卷得破破烂烂的,现在服徭役都没二话了?”


    秦归燕哭笑不得:“我那会儿脾气不好,嗨,这搁谁成日里被人追杀,脾气都好不了,而且我从小就没逃过徭役逃过税,我小时候还陪我娘去修过路呢。”


    她本就不是什么坏脾气的人,只是一个有点馋的普通天才呀。


    “也许是我以前从未真正认清过你,才产生一些误解……见谅。”黑麟龙王的人形是个威严的中年女子,平时总板着脸,因着早些年的恩怨,见到秦归燕时也从不给好脸色。


    如今她突然这么一说,小秦有些意外,随后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到底已是三十来岁的人,当秦归燕的神色沉稳温文起来,能看出时光给了她成熟的心智,还有一份莫名的释然。


    到了黑水河第一道弯,此处河滩上满是圆石,小秦俯身捡起一块特别圆的鹅卵石,指腹摩挲几下,足下阴影猛地扩散开来,脱离秦归燕的影子,一头扎入不远处的河水中。


    牛县令跟着两位大姥,此时眼睛盯着那没入水中的影子,又过了一阵,便感到足下有轻微的震动,平静的河面漾开道道涟漪,其下暗流汹涌。


    哗——


    漆黑的影龙风卷着大量淤泥与河沙形成的水龙破开河面,在半空中旋转着,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河沙与淤泥分开,堆到了岸边。


    秦归燕收好那枚特别圆的鹅卵石,又打开适合,拿起一个板栗馅的糯米团子塞口中,含糊道:“行了,下一道弯。”


    如此效率,看得牛县令咽了咽口水,终于明白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时不时步行去旺财街买小零食的秦姑娘是个多恐怖的大杀器。


    她能轻易搅动河水、翻起泥沙却不伤水中生灵,那她肯定也能轻易将一个人用影子搅成泥。


    这么一个人,居然在驿站里勤勤恳恳干活,极少彰显武力,低调到牛县令在这做了半年县令,今日才晓得她具体的厉害之处,当真了不起!


    黑麟龙王道:“你要是肯好好读书,以后去考个山川之主的位置,应该能做的不错。”


    秦归燕被噎住,使劲捶着胸口缓过气来:“什么啊,你说我去刑部镇魔司干活,都比让我去考山川之主靠谱,不是说我考不上啊,我读书还行,可我以前只会追踪和杀人,你让我治理和守卫一地……”


    黑麟龙王拍了拍小秦的肩膀:“若是没有治理和守卫一地的能力,以后是升不到羲京的,你看我,以前在刑部干得好好的,照样要外放出来,还要和老牛一起琢磨振兴黑沙洲呢。”


    “你、你是个有气魄的人,我知道,你这样的人要是去做官,然后升到羲京去,肯定干得不差的。”


    黑麟龙王很不习惯夸小秦,说话时卡了一下,毕竟她还记得自己年轻时被秦归燕卷入影龙风,差点变成一条破烂龙的过往呢,可她还是将心底里坦诚地说了出来。


    秦归燕连连摇头:“这话太抬举我了,黑麟,吃点心吧,我们家临哥做的,好吃得很呢。”


    她忙将话题转移到吃食上。


    黑麟随手捏起一个糯米团放口中,嚼了嚼,一顿:“嗯,是不错。”她突然想起来,先前在小秦的娘和临瞳大厨还比过三场,她还去提供过转播呢。


    唉,人族就是早熟,三十多岁的姑娘就开始找对象了,黑麟三十来岁的时候还在海里依偎着爹娘吐泡泡呢。


    如此走了一个上午,秦归燕便将整条黑水河清理了一半,还有一半要到下午再清,黑麟见她神色轻松,心知清理一条河耗费的真气,对这位至尊之下第一人的天才来说不算什么,心中有点羡慕。


    身为化神境的强者,黑麟自问不差,若施展全力,不是不能翻搅一条河,事后却会十分疲累,哪里有小秦这般从容?


    不过小秦这人做事有规矩,那就是午饭和午休不能少,这是她身为一个干活人应有的权益。


    因而到了中午,她也跑去排队,和其他民夫民妇一样,到同样出门服徭役的幽兰跟前,她是一棵讲究的兰草,将大量碗筷放灶上煮过一遍,又放太阳底下晾了。


    翠花点心铺那边来服徭役的是周乐喜,她拿起一个碗,舀了煮得粘稠、加了些红糖的红豆粥到碗里,给粥上搁一撮咸菜炒蛋,又给发个拳头大的杂面馒头。


    见到秦归燕这位常来买点心的常客,周乐喜表情不变,只默默多给了她更多的炒蛋,小秦对她甜甜一笑,端碗到旁边蹲着吃,别看她一早上嘴没停过,这会儿居然还能吃。


    临瞳来送饭时,吃饭的碗已被小秦轻松清空,用黑水河洗了一遍交还给幽兰,而小秦本人则坐在河滩上听蚌笔吏说书。


    这是黑麟龙王专门喊过来的,她知道民夫民妇们运送那些河底出来的河沙淤泥辛苦,因而让蚌笔吏过来给大家讲讲故事,午休时舒缓心神。


    此时一张木桌上摆着惊堂木,后面站着个身上大蚌壳打开的蚌笔吏,神采飞扬。


    “就在前日,修真界评出了第九纪最为险恶的十大恶人,有没有人知道这十大恶人分别是谁啊?”


    秦归燕举手:“我都不知道!”


    蚌笔吏点点她:“孤陋寡闻,亏你还是个有修炼底子的,罢了,就让我将这十大恶人从第十数到第一,往后大家伙出门的时候可得注意些,遇到了十大恶人就赶紧跑!”


    秦归燕听得直笑:“好啊好啊,我也想听听谁能让我跑。”


    黑麟听到这,神情微妙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蚌笔吏清清嗓子:“这第十大恶人嘛,便是传说中的旱地苟氏!”


    “传闻此人第一次出现,是在胥国西南,那一日,西南边军与入侵的南蛮军队打了起来,这战场的泥土却突然爆了个大坑,那旱地苟氏带一少女从地底钻出来,这出来的


    动静太大,直接将他头顶正在交战的两军首领顶得飞出去几十米远!哈!”


    蚌笔吏突然哈这么一下,吓得周围听书的人一愣一愣的,蚌笔吏一拍惊堂木:“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齐齐问:“怎么着?”


    蚌笔吏深沉道:“那旱地苟氏竟是在战场上狂乱地奔跑起来,他跑过的每个地方,草木枯死,士兵们骑的马也纷纷倒地,更有许多人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此后,那块地儿大半年没长一根草,当时他们离去时,一名主将愤怒大喊,让他们报上名来,那旱地苟氏说,我姓苟,这旱地苟氏的名号由此而来。”


    秦归燕嘀咕:“这怎么听着像是战场被浓烈尸气冲了一下,不是那两个人的问题呢?这种情况应该是用净水符去把水土冲一遍吧?”


    临瞳提着食盒在她旁边坐下:“我觉得你的判断没错。”


    蚌笔吏继续道:“那旱地苟氏怀中抱着的少女,则是第九大恶人,我们不知姓名,只称她为绝世霉女,待旱地苟氏带着绝世霉女离开西南战场后,二人一路向北,每到一处地方必有人倒血霉。”


    “昆仑山昊天宗你们知道吧?那昊天宗宗主的小儿子,辰钟,乃是羲京的九门提督!这九门提督的爹更不得了了,一身昊天神功修炼得出神入化,那日他在雪山上打磨功力,路遇旱地苟氏和绝世霉女问路,他好心指路,待那二人才走不到一刻钟,雪山突然融化,山底喷出熔河,朝他涌来,那宗主正好站在山口,直接被喷出来的熔河冲上天!现在还半身不遂的躺着呢!”


    临瞳打开食盒,将豆豉蒸排骨、盘龙茄子、蒸白鳝等摆出来,再加一个三丝拌荞麦凉皮,将筷子用手帕擦了擦,递到秦归燕手里,嘀咕道:“听着怎么像单纯的运气不好,撞上了地火喷发?”


    蚌笔吏:“巴蜀金鼎宗的宗主你们知道吧?据说是浑天界排名前三的剑修,绝世高手一位,某日碰到这二人问路,好心给他们指了路,当日家里就遭了贼,全副身家被偷,攒了几百年的灵器和丹药啊,统统没了!现在还和宗门内掰扯,要内库帮她报了这次损失呢!”


    秦归燕夹起茄子塞嘴里:“剑修所有身家都砸剑上了,库房里能攒多少大子?金鼎宗那个老太婆我认识,她特别喜欢打牌,估计是输光了没钱,想找宗门报销,她们长老不肯,类似的事以前就闹过两次。”


    临瞳道:“我看也像。”


    蚌笔吏:“还有神农谷的五长老,出了名的炼丹大师,某日要继承先辈遗志,炼出失传多年的九阳丹,当时他正在某灵气充沛之地炼丹,突然,森林里钻出旱地苟氏和绝世霉女问路,神农谷五长老好心给他们指了路。”


    “待那二人离开后不到一刻钟,那炼丹炉就炸了,半个山头都炸没了啊!那神农谷五长老,现在还药池里泡着呢,说是头发都被炸光了!”


    临瞳歪头小声和秦归燕说:“我游历的时候见过神农谷五长老,他头发多得和狮子狗一样,我看他是借此机会干脆剃了个光头好度夏呢,南边本来就热。”


    秦归燕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诶,你说,这个旱地苟氏和绝世霉女,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她和临瞳对视一眼,心底同时浮现了小贵天真可爱的模样,以及苟降尘笑起来时淳朴的大白牙。


    第72章


    蚌笔吏又说了好几个旱地苟氏和绝世霉女的事迹,基本就是有某某修真界大人物碰上了他们,好心给二人指路,接着就倒大霉。


    没人知道这两人一路上到底问了多少路,反正他们是成功回黑山驿了,至于这一路到底有多波澜壮阔,秦归燕到今日才略知一二。


    蚌笔吏的语气十分沉痛:“据说单纯遇到旱地苟氏问路都还好,遇到绝世霉女问路,接下来倒霉的概率足有十成!可见此女有多凶险,听闻她和旱地苟氏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山海关,说不定已经出关了,大伙要是见到了此二人,可千万要当心啊!”


    一众民夫纷纷点头。


    秦归燕和临瞳听得满心无语,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大伙,其实每天在河边那个摆渡的小伙,就是传说中的旱地苟氏,至于小贵……估计她的确是气运耗光了,所以才倒了大霉,被天降的“十大恶人之九”的名头砸了脑袋。


    如此说来,小贵才是那个真倒霉的人吧!


    说完了那两个听起来就很耳熟的小倒霉蛋,十大恶人之八——白毛大仙的画风就正常多了,据说此人经常卖一些不良灵器骗人钱。


    而十大恶人之七陶花艳是个采花贼,听说是东瀛那边来的妖修,不仅自己采花,还常常忽悠被采的花草卖身赚钱给他花。


    秦归燕听得不住啧啧:“这两个是真坏蛋呐。”


    临瞳道:“若是我们遇上了他们,干脆顺手为民除害算了。”


    秦归燕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可惜关外对坏蛋来说,又太苦寒了点。”


    准确的说是关外太穷了点,统共也就百来万的人口,最丰富的出产就是黑土地里长出的粮食,和繁华的关内比起来,那真是贼都不乐意往这钻,因为就算他们在这卯足力气坑蒙拐骗,能弄到的钱还不如在关内忽悠一个富商。


    这,就是临瞳、秦归燕等大高手安心在此隐居的原因——这里穷得令人安心。


    等说到修真界十大恶人之六,蚌笔吏又露出神秘兮兮的语气:“这回我们要说的第六大恶人,其实也不算人,而是狗!”


    狗?


    秦归燕和临瞳想起家里那条大大咧咧的黄狗,心想,应该不会是他,大黄傻里傻气的,除了力气和嗓门大一点,平时就在黑水县待着,也惹不出祸事来。


    却听那蚌笔吏说:“却说多年以前,一处惨烈战场上出现了一条巨大黄犬,此犬脚踏烈焰,尾毛如云一般,奔跑起来有风雷之势,吠声震天动地,那黄犬出现在战场上却是为了寻人,它四处寻找姓黄的人族女兵,这处战场找完了去下一场,最后竟寻到了鬼城黄泉之中。”


    “也不知道那恶犬如何得了进入幽冥的法子,不过听闻他为了寻那黄姓人族将幽冥之处也是闹得惊天动地的,然后让另一位有能力进入幽冥的大能降伏带走,后世人将之称为黄犬恶犬。”


    临瞳沉默了一阵,用自己的手肘碰了碰秦归燕的手肘:“你觉得是大黄吗?”


    秦归燕道:“我不知道啊,别问我,一百五十年前,我娘都没出生呢,你两百多岁,你不知道一百五十年前的事吗?”


    临瞳道:“我那会儿环绕着甘兰洲四处游历呢。”他是在甘兰洲周边晃了一些年,确定西疆狐族在那稳定下来了,才开始去别处游历的。


    黄泉恶犬最大的恶劣行迹一是干涉战场,二是扰乱黄泉,不过他已经被降伏了,那就下一个。


    十大恶人排行榜第五位,泪沱仙人。


    “泪沱仙人是蛾子化形的妖修,他是当今修真界最为恶劣的杀|手,恶尊下属,听闻这世上无人可躲他的泪如雨下粉,即使是聚魂境高手扎堆,让他用泪如雨下粉撒了,也要悲上心头,满面是泪,听说他还精通幻术,剑道修为深厚,综合能力极强,因而一旦有人请动他杀人,那被杀的必死无疑。”


    “第四位,那就是十几年前轰动全修真界的血影教护法,血杀客!”


    秦归燕让凉皮噎着了,她捶着胸口,临瞳打开水袋递给她,咕嘟咕嘟几口水咽下去,秦归燕不敢置信,这怎么还有她的事啊!


    不远处的黑麟龙王翻了个白眼,早在蚌笔吏提十大恶人的时候,她就想说了,就凭秦归燕曾经得罪大半个修真界,被大半个修真界追杀后进入了血影教,又在血影教里一路混到四大护法的位置,最后屠戮世家、羲京长街杀缃国公,又对两个至尊出手。


    何况她卧底的身份是没有对下层公布的,只是上层、中上层的人对她实际是帝尊属下的事心知肚明,所以这世人盘点出了名的恶人时,怎么可能不把血杀客带上去?


    要黑麟龙王来说,把秦归燕排第四还是委屈她了呢!怎么着也该坐二望一!


    蚌笔吏说起血杀客的事迹来更是滔滔不绝,秦归燕听得低头扒饭。


    这都是她干过的事,真是不盘不知道,一盘吓一


    跳,原来她这短暂一生是如此精彩。


    等血杀客的故事讲完,秦归燕甚至是解脱的,然后蚌笔吏又道:“接下来就是前三了啊,这前三名可不简单,一个比一个狠,且说十大恶人之三,就是疯尊!”


    秦归燕神情一变,将碗一跺,准备上去将蚌笔吏打一顿。


    好样的,小小一个蚌壳,竟敢辱她师门!这是疯尊一个人的事吗?不!这还是秦归燕的事,疯尊的脸面就是她的脸面!


    临瞳连忙将小秦拉住:“别冲动,先听听他怎么说,若他说得不好,再打不迟。”


    蚌笔吏没看到底下的官司,只当临瞳和秦归燕拉拉扯扯是年轻男女不害臊,可谁叫他是妖族呢?他们妖修就不爱管人族那堆乱七八糟的规矩,随那对小年轻亲热去吧。


    秦归燕到底被临瞳拉得重新坐好,她面带冷笑,夹起一块排骨塞临瞳嘴里:“你不是通过我娘三场考核的对象吗?我师父也是你长辈!你能让人说他坏话?”


    临瞳含糊着道:“所以我们才更要知道外界如何评价这位长辈,心中好有个计较啊。”


    这话也不能说是没道理,秦归燕眯起眼睛,若有似无的杀机环绕着蚌笔吏的蚌壳,就蚌笔吏那点修为,她轻易就能用影龙风将之卷起来,转他个一万圈再落地,保管脑浆子都是糊的。


    蚌笔吏提起疯尊,也就是武尊尚泉,却面带遗憾:“那疯尊曾经也是一位英雄豪杰,早年好打抱不平,行诸多侠义之事,可以说是燕红霞之后最有侠义之心的一名至尊。”


    说着,他对着天拱了拱手,以示对疯尊的尊敬,“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多年之前,血影教与三世家联合起来,谋害了疯尊亲女,又使上古疯蛊让疯尊失去理智,从那时起,疯尊就不正常了,他到处流浪,疯疯癫癫,与土狗争食,偶尔路过某宗门,便大咧咧闯进去,搬空人家厨房里的吃食。”


    “唉,也不知疯尊辟谷多年,怎么还惦记着找吃的,只是他修为太高,虽然发疯时也不会刻意伤人,对我等凡夫俗子来说,他还是太危险了,毕竟,他要是心情不好,一拳头下去,砰!像咱们这黑水河的堤坝,人家随便就捶碎了!”


    蚌笔吏没有说疯尊的坏话,只说明疯尊排到第三,是因其危险性,秦归燕这才平静下来。


    接着,蚌笔吏说道:“不过那第二大恶人嘛,也是个至尊,那就是神秘至极的魔尊!”


    临瞳默默站起来,又被秦归燕一把扯得坐回去:“干啥?先听听他说啥呗,他要乱说坏话,咱们正好把他打一顿。”


    临瞳又默默点头。


    这人呐,有时真是不能随便说话,不然回旋镖马上就到自己脑门上了,可临瞳此时也想说一句,这怎么有他的事呢?他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啊!


    蚌笔吏在上面说道:“要说魔尊啊,那也是个人物,他生在西疆,一生覆灭全灵教,谈笑间随手便屠了西疆各大势力,待杀够了,他便将西疆交给了胥国,自己拂衣而去,此后一百八十年无踪迹。”


    “不过魔尊这东西大家都知道,随时都可能和疯尊一样发疯的,因此没疯的时候就在西疆杀过许多人和妖,大伙千万谨记,这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遇到了立刻跑!”


    秦归燕又夹了块茄子塞临瞳嘴里:“你今儿茄子做得有点咸,是不是酱放多了?”


    临瞳嚼了嚼,沉痛道:“唉,新做的好酱,觉得滋味鲜美,特意多放了,结果炒菜时又撒了盐,两边加一块就咸了,不好意思。”


    秦归燕夹起一大块米饭塞他嘴里:“也还好啦,下饭,就是我老家在闵福洲,吃瓜果叶子菜的时候还是喜欢淡一点。”


    临瞳将这事记心里。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那十大恶人的事,且以后也不想再提,不然呢?十大恶人统共就十个,他们黑山驿就占了四个,加上小秦的家属,一半的恶人让他们给占走了,明明他们都是好人呐!可这事又该上哪说理去?


    与此同时,蚌笔吏也说起了公认的修真界第一大恶人,也就是恶尊的事迹,什么将活人魂炼成兵器,玩蛊玩毒,手底下有泪沱仙人这样危险的杀手,听说白毛大仙和陶花艳和他也关系匪浅,那真是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堪称坏人界的模范是也。


    秦归燕说:“这十大恶人呐,早晚有一天要内讧,一部分恶人要纠集起来打另一波。”


    临瞳摇头叹气,心想,没想到活了两百一十二年,临了临了,还要背个恶人的名声,好在小秦也位列其中,他俩在这种事上也能搭伙,也是奇缘了。


    第73章


    蚌笔吏说完了书,临瞳也收拾碗筷,留下一匣子新的零嘴,回黑山驿去了。


    秦归燕则和黑麟龙王一起沿黑水河往下游走,一路将沿河的、堆积在堤坝附近的淤泥、河沙都用影龙风卷了出来。


    等到天黑了,她才终于回了黑山驿,一到屋子里,她就连忙坐下:“诶哟,今儿走了一天,可把我累坏了。”


    莫语从柜台后面出来:“辛苦了辛苦了,来,喝茶噢,这是小苟特意买的茉莉花。”


    秦归燕惊讶道:“小苟?他买花茶回来做什么?”


    这种东西不都是黑山驿公账出钱,买来大伙一起享用的吗?


    莫语笑吟吟道:“小苟有孝心咧,他说我待他和小贵好,就像他们的长辈一样,你、小临、大黄和雪不在就像他滴哥哥姐姐,他从棺材里出来,最庆幸的就是碰上咱们这些好人,所以发了月钱以后就去给我们挑礼物,你看看,这一罐子茉莉花多好。”


    她这么一说,秦归燕看那茉莉花也柔和了神色:“可不嘛,花骨朵大,闻着香,泡起来清热降火,好东西。”


    她抓了把茉莉花,泡好送到了后厨,临瞳在那剥板栗,见她过来,下意识举起手里才剥好的板栗肉,秦归燕不客气地拿走塞嘴里,将花茶放他边上:“小苟长大了,买了茉莉花孝敬咱们这些大哥大姐。”


    临瞳失笑:“小苟可不一定比你小,谁知道他在棺材里躺了多久?”


    “甭管多久,自从他来以后,我终于不是驿站里最小的了。”秦归燕离开厨房,去将已经分好类的信件包裹塞进背篓,要送到下一个驿站去。


    勤快的小秦在干活上是从不含糊的,而且时间算得很准,从黑山驿到月光驿一趟来回结束,她还有时间去黑水河用影子玩水,回家时手里提了一条鲜活的大鱼,正好能给黑山驿的大家伙添菜。


    她回来的时候,发现驿站大门口热闹得很,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行商坐在地上哭,莫语带着雪不在将馒头递给他们,这群人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哭。


    临瞳端来一个大盘子,上面全是剥好的卤蛋,一个个的发出去,然后走到秦归燕身边。


    小秦将鱼交给他:“咋了这是?”


    临瞳接过鱼回道:“好像是半路遭了劫匪了,被劫走了货,身上的衣服还被劫匪用刀子割成这样,说是感觉自己被羞辱了,无颜对人。”


    秦归燕忍不住跟了一句:“但是有颜在这嗷嗷大哭,也给我来个馒头。”


    她可喜欢临瞳的馒头了,那蓬松柔软的白胖大馒头,宣呼呼的,捏一下又迅速重新蓬松,咬一口,淡淡的甜味渗入味蕾。


    如果馒头界有神,那个神的名字就是临瞳,临瞳就是馒头之神!


    那些行商是从西边来的皮草商人,车上一堆羊皮,可以做毯子、大衣,还有很多羊毛线,这是近两年才流行开来的玩意,用针勾一勾、织一织可以做出围巾、衣物、袜子,很受欢迎。


    秦归燕看这些皮毛货物都还挺完整的,疑惑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被抢了啊?”


    其中一个坐地上的商人哭道:“是香肠诶,那可是我带着全部落的女子灌的好肠,用的都是好肉,本来想拉到大城市里


    买的,现在全没了!”


    黄安安过来听了,也忍不住道:“谁家好劫匪抢劫的时候光抢吃的啊?你们车上真正贵重的东西我看都好好的呢。”


    那商人大哭:“香肠也值钱啊!一串肠儿够吃好久的呢!”


    莫语冲她的伙计们翻白眼:“好了好了,人家已经很惨了,你们不安慰都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干活去!把屋子收拾出来,烧热水,让外地来的弟兄们洗洗睡睡,各位一路过来辛苦了,我已经叫人去县衙报官,你们好好休息噢。”


    过了一阵,去报官的雪不在回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小捕快,他们涌入通铺,和那些被抢的商人问了许久的话。


    “在哪被抢的?”


    “黑山!”


    “从大虎山到黑山的路上被抢的。”


    “对对对,附近还有一片白桦树林。”


    “抢匪长什么样啊?”


    “没看清,他动作特别快。”


    “我记得那个抢匪穿得破破烂烂的。”


    “而且一边抢我们的香肠一边发出怪叫,我怀疑他不是人!”


    “就只抢了香肠?”


    “不止!他还抢了我的饼子!我娘我给摊的饼!”


    “我闺女给我准备的炒米也被抢了!”


    “我亲手做的牛肉干也没了!”


    捕快们出来,对莫语摇头:“这到底是抢匪还是饿死鬼从黄泉里爬出来了啊?”


    莫语道:“黄泉里的东西一般爬不出来咧,这个我可以和你保证哈。”


    黄安安道:“对,我们驿丞大人在黄泉相关的事上是专业的。”


    雪不在解释道:“应该不是妖修,能化为人形的妖修都辟谷了,不会沦落到抢吃的。”


    秦归燕听了一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突然,她冲进了通铺,让里面一群汉子发出受到惊吓的怪叫。


    “姑娘你来干啥子?”


    “敲门呐,不敲门就进来多吓人!”


    “我还以为那个劫匪又来嘞!”


    秦归燕打了个响指,手上浮现出一面冰镜,镜中出现武尊尚泉的脸:“你们认一认,抢你们的是不是这个人?”


    听到她这么说,通铺外的莫语、黄安安、雪不在、捕快们也涌进来,和通铺上的人一起盯着冰镜看。


    为首的商人摇头:“不像,这个人看起来清清白白,头发整整齐齐,五官端端正正,身板宽肩窄腰,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愁没婆娘要的美男子,十里八乡的媒婆抢着找他说亲。”


    “失误了。”秦归燕低下头叹了口气,冰镜一闪,将武尊发疯时蓬头垢面的样子显现出来。


    “那这个呢?”


    所有商人们都大呼小叫起来。


    “就是他!”


    “我死了都忘不了他!”


    “正是此人,抢了我的香肠!”


    秦归燕鼻子一酸,深呼吸:“你们那些丢失的货价值多少?我赔。”


    莫语一把抓住她:“咋啦,这是你熟人呀?”


    秦归燕看着莫语,扁扁嘴:“熟得很,是我师父。”


    黑山驿众人大惊:小秦的师父,那不是武尊嘛!!!


    疯了之后四处流浪的至尊竟然流浪到了黑山附近。


    秦归燕已经和商人们问起了货品到底价值几何,那些商人们围在一起商量了许久,秦归燕催促着:“快报个价!我这边急着呢。”


    “哎呀,你莫催。”


    捕快这会儿也轻松了,有人愿意担这个责任,就意味着他们的责任变松,不需要再半夜去黑山、大虎山中间的那条官道进行排查,帮商人们找货物了。


    过了一会儿,为首行商报了个数:“五十两吧,幸好皮子和毛线都没事,不然你要赔得倾家荡产了。”


    旁边一人小声道:“这小驿卒拿得出五十两吗?要不少报点,咱给个成本价?”让其他人拉后头去了。


    幸好秦归燕不是真正的小驿卒,她当年并非白给血影教干活,帝尊让她去卧底,也是给发工钱和活动经费的,因而她攒了些积蓄。


    听到只要五十两,秦归燕伸手一掏,便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摸出一张银票:“鼎隆钱庄的票子,你们自己去兑吧。”


    行商头头接过银票,举起来对着灯光看:“诶呀,这得是起码存了一万两在里头才能开的凤凰票!”


    这还是驿卒嘛!咋比他还富!


    不仅是驿卒还曾是血杀客的小秦回身对莫语道:“莫语,我得找我师父去,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来关外的,说不定是来找我的,只是路到一半又癫了,这才到处抢吃的,我、我得找他去!”


    说着,小秦的眼眶发红,还拿衣袖擦了擦眼角,黑山驿众人何曾见过小秦这般模样,顿时都心疼起来。


    小秦这孩子可怜呐,自从十二岁那年被师父打伤,此后风风雨雨数年,都没能再和武尊见过面。


    莫语一拍手:“归燕,你放心,这事俺们都帮你。”


    黄安安铿锵有力地说道:“没错,这县里头谁不知道秦大眼是咱们黑山驿的小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哥哥帮你,诶,老哥们,你们还有那装香肠的盒子包袱皮吗?让我闻闻!”


    大黄狗立刻想出法子来,要用嗅觉追踪香肠,进而找到抢劫香肠的武尊。


    雪不在也伸手一掏,掏出一张地图来展开:“黑山和大虎山之间有两条官道,其中一条是新修的,路从山海关修起,一条到黑沙洲,一条去铁岭,中间是很多老林子,没事,我们不怕林子,现在就出发,去那找一遍!”


    莫语道:“我记得黄仙女的家就在这两条官道中间的林子里,我找他们问问,大家一起找,妖多力量大,对了,告诉小临,不要做饭了,我留几个纸人和小贵看家,其他人,全员出动,今儿必须得帮小秦找到她师父!”


    驿丞大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本来在厨房里收拾鱼的临瞳闻言,将挡油酱溅到衣物上的围裙一扯,干脆道:“装香肠的包袱皮在哪?我也闻闻。”


    他修炼了多重身,有四个躯壳,神识扩散开来,基本能覆盖整个黑沙洲,找人非常好用。


    小贵在一边委屈:“我虽然功德耗光了,近日正倒着霉,也没以前那么霉了呀,好吧好吧,不带我是对的,免得我拖累你们,你们一定要帮燕子找到她师父啊。”


    苟降尘应道:“会的,对了,那个武尊的样子给我看看,我怕我认不出。”


    雪不在拿起一面冰镜给他看:“喏,小秦整的,说是她和师父分开前,他师父就长这样,不知道多年来变了没有。”


    黄安安嗅着一块包袱皮:“变不了,一个至尊再发癫,他的外貌也不会被区区十几二十年改变的。”


    苟降尘和小贵一起凑过去打量。


    秦归燕还没出驿站,已经哭起来了:“谢谢你们,我想我师父好多年了,没想到死前


    还能和他见一面,他清不清醒,我也得和他说些话,不然死了都有遗憾啊。”


    莫语拉着她的手:“好孩子,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涅。”


    临瞳将一包掺了好多糖做的山楂塞小秦手里,提着想要说什么的苟降尘飞了出去。


    第74章


    秦归燕很清楚,即使有武神骨和幽影神通,她能那么顺畅地长大成为一个聚魂境强者,和武尊早些年的教导和保护是分不开的。


    以修真界的凶险程度,连武尊的亲女儿都会被三世家劫走,最终被剥夺灵骨,保护得不够好、运气不够好的天才陨落在前进的路上并不罕见。


    尤其是在至尊之位仅有七座的情况下,第十纪又即将开启,许多人都抱着给自己减少竞争对手的想法,默契的对看到的修真天才斩尽杀绝,这份恶意来得如此自然而然,在胥国未成立前,浑天界便是一个巨大的养蛊池,无数修真者在其中厮杀,胥国的建立也不过是将这份厮杀变得更隐晦了一些。


    而秦归燕的脾气摆在那里,她能因为仇恨和大义一个人去单挑三世家、血影教,就可以得知她绝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


    “而且在我小时候,邪剑总是教唆我做坏事,让我吞噬其他修士的血肉养育自身修为,没师父看着,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不被邪剑坑了,可师父把我带回他老家,让我看他家书房里的藏书。”


    秦归燕对莫语说着这些心事:“他教我修炼,教我读书,保护我,可惜我命太短了,如今只能替他赔人五十两,等把他找到了,我再看看他需要什么。”


    莫语感叹:“他应该挺想要吃的东西吧,你看他抢的全是吃的。”


    秦归燕感到奇怪:“他以前不全抢吃的,主要看心情,算了,等找到人,我先让临哥给他做个香肠煲饭。”


    莫语心想,要是武尊发了大癫,那的确得让临瞳动手,不然谁挡得住一个失控的大尊的攻击。


    如此,黑山驿众人进入了黑山、大虎山一线,开始沿官道一路搜寻。


    莫语不能离开黑山驿太远,却也有她的法子,只消捏碎一块玉符,便可将声音传到山林间的黄鼠狼窝里。


    此时深夜,黄大在灶台前炖鸡,后面一群弟弟妹妹眼巴巴瞅着,都是已经成精的黄鼠狼,未开灵智的都已经老死了,留下来的自然是已经成精的,但无论是化为人形,还是保持着原型的,这会儿都乖巧地蹲坐着。


    他们也不都是亲手足,有些是成精后拜黄仙女为义母学习如何修行,总之,关外所有成精的黄鼠狼都聚在这了。


    就在此时,悬挂在墙上的海螺里传出莫语那充满关外风情的调调。


    “黄大到黄二十八,我是你们槐树阿姨,有个事要请你们帮忙……”


    黄大抬头听完莫语的请求,放下大勺:“走吧,槐树妖王发出请求,我们得帮这个忙。”


    在座的黄鼠狼们都有年幼时被槐树妖王庇护的记忆,拖那位妖王的福,他们才没有被外来的修士剥皮挖妖丹,而是好好的成长到如今,因而妖王一声令下,无有不从。


    一众黄鼠狼们纷纷奔出洞穴,分散开来在山林间穿梭,不停交谈着。


    “若说蓬头垢面的疯子,我好像前日在附近见着了,他在一片林子里摇花手。”


    “我也见过一个蓬头垢面的,不过他跑得太快了,我还以为碰见妖精了呢。”


    “这儿除了我们,哪来其他妖精啊?”


    既然有见过那疯子的,自然是顺着这条线索追踪过去。


    黄大化作黄鼠狼时,其身形与北原狼一般大小,修长的身躯奔跑时,大尾巴在身后稳定着全身,他的眼角不经意间划过远处的山岳,发现大山背后站立着一巨大阴影,他瞳孔一缩。


    那是一头如山岳般庞大的黑狐,背上却生了两只角,那角生得如墨玉,折射着微弱的月光,双目在夜完、山脊的阴影中幽深神秘。


    即便是聚魂境的妖修,本体庞大到如此地步也太过可怖了!那到底是什么!


    黄大心中一紧,再要细看,那山岳大小的黑狐已不见了踪迹,山峦背后只有逐渐挡住弯月的厚实云层,与在风中发出沙沙声的林海。


    秦归燕也有找人的法子,她乘着玉如意飞上高空,取下腰上系着的乌香纱往地上抛去:“去找你以前的主人,告诉我他在哪儿。”


    乌香纱乘着风,向着下方飘落,顺滑地拂过乘黄背上一角,钻入下方。


    被云层覆盖的影子们随着秦归燕的呼吸微微起伏,快速搜寻过一处,确认没有武尊的人影,秦归燕便牵动着那云层去下一处,继续借云海倒映的影子找师父。


    只是如此大规模的使用神通,自是让小秦体内的真气如流水般消逝,过了一阵,她后方传来临瞳的提醒。


    “小秦,留些真气压住你体内的幽寒之气,不然你连飞都飞不稳了,不要勉强,我们会找到他的。”


    秦归燕回身,凭借极高的修为,她可以看见隐蔽了自己身影,端坐于群山之侧的大乘黄。


    和显出本体的临瞳相比,坐在玉如意上的秦归燕小小的,甚至还没有对方眼睛大,她对这样的巨兽却没有什么畏惧,只靠近道:“我很急,怕他又跑远了,要是到死都不能再见着师父一面,我和他都会很遗憾的。”


    临瞳放柔语气:“会找到的,别担心,你先落到我头上,我来移动云层,你只用幽影即可,这样你能省些力气。”


    秦归燕依言照做,临瞳的头也是距离地面几百米的高度,高处夜风寒凉,好在临瞳头顶的毛毛也是软乎乎的,尤其是耳朵竖了起来,微微一转,便替秦归燕挡了风,她伸手扶着那耳朵,触手软热。


    过了一阵,临瞳看向某处:“有了,另一尊多重身找到了疑似武尊的人,我让他发信号。”


    话音才落,在靠近大虎山的地方,天边有火花绽开,那火中藏着浓郁的地底熔河气息,看到那火花的黄安安、雪不在、黄鼠狼们都立刻冲了过去。


    乘黄也站起来:“打起来了。”


    秦归燕立刻明白了:“师父现在不清醒,你快变小!”说着,她朝旁边一跃,临瞳也在一瞬间化作人形,陪秦归燕一起向地面落去,即将坠地的时候,秦归燕抓住临瞳,二人手拉手跳入影子形成的海浪中。


    幽影的遁术再次发动,只用两息,临瞳便抵达了多重身与武尊交手的现场。


    此处原来是一处松树林子,那树一棵棵生得老高,此刻这些树大多倒塌,中间一片空地,一蓬头垢面的健壮男子怪叫着,攻击着另一个临瞳,那临瞳左支右绌,被连连击中,吐出一口血来。


    被秦归燕牵过来的临瞳也连忙迎上去,试图招架住这武力惊人的疯子,谁知却被对方轻松抓住关节拧断了手骨。


    秦归燕看得都急:“谁家好人会和武尊用人形打近战的?闪开!”


    说着,撸好袖子的小秦上前,手指在武尊的手腕上一敲,另一只手缠绕上去,拽住武尊的手腕要抠进去。


    武尊反应极快,反手就要握住她的手指,藏在凌乱头发后方的眼眸如寒星,抬脚就往徒弟的肚子上踹,被秦归燕用影子扯住脚。


    随后小秦一脚将他绊倒,俯身借力就要给他的脑门一拳,武尊立刻翻身滚开,秦归燕的拳头打在地上,竟是将大地硬生生捶出一条几十米的地裂,巨大的动静使正在往此处赶的黄安安、雪不在、苟降尘、黄鼠狼们心中一惊。


    所谓武尊,其标志便是能打,其战斗能力、战斗直觉、战斗意志都要远超常人,他们或许没有冥尊超脱生死的神秘,没有人尊、龙尊那样承接种族气运,因而更有可能凝练出具备强大威力的证道神兵,就是单纯的本身强大。


    而且武尊素来有一代更比一代强的特征,一届比一届能打,所以用人形和武尊比武艺就是最愚蠢的事情了。


    秦归燕和武尊交手时,深知自己的肉|身力量不足以与师父对抗,但她也有自己的特别之处,那就是她可以用幽影勾缠武尊的肢体。


    哪怕她的影子只能拉住武尊的手脚一瞬,便被他迅速破开挣脱,但她抢的就是这一瞬时机!


    黄安安第一个赶到,庞大的黄犬落地,看着临瞳,嗓音低沉:“如何?”


    临瞳的伤势已经痊愈,多重很隐在暗处随时准备支援小秦,眉头皱紧:“那师徒俩打着呢,我插不上手,他们速度太快,怕误伤了小秦。”


    在肉眼看来,秦归燕和尚泉都太快,因而只偶尔看见他们的残影,而大地不断出现信的裂纹,被轰出来的土坑,林子更是一片片的倒。


    轰隆一声,秦归燕被师父踹飞出去,整个人在地上滑行了几十米,临瞳终于抓住机会,化作乘黄冲上去,用自己毛绒绒的身躯挡住秦归燕被打飞的力道,整个身躯变得巨大化,迎上前去,准备接手和武尊的战斗。


    武尊哈哈大笑:“来得好!”随即跳起来,一招上勾拳打在了乘黄的鼻子上。


    不管是狗还是狐狸,这些毛绒绒最大的弱点之一就是鼻子,临瞳头往上一仰,鼻骨传来剧烈的酸和剧痛,他知道,这一拳怕是将自己的鼻骨都打裂了。


    巨大乘黄的身体歪斜,正是即将摔倒难以发力调整姿势的时刻,武尊一跃而起,腿高高抬起朝下劈,要断了这乘黄的脊骨。


    秦归燕又爬起来,冲上去与他在半空中对了一腿,为临瞳挡了一下,落地时跺了跺已经麻了的脚,上前架住武尊的拳头。


    雪不在也赶了过来,看着已经原来是松树林、此时已经快变成盆地的这块地方,摇了摇头:“乖乖,这两个人怕是能用拳头把一座山捶平,小秦她……挺结实的啊。”


    和武尊这么互相捶来捶去,她的骨头不断,而且对武尊那些极快的招数完全反应得过来。


    雪不在喃喃:“要炼成这样扎实的体质,得用多少好药去泡啊?小秦从小到大泡药浴时花费的天材地宝都够供养一个宗门了吧?”


    若是没庞大的资源砸下去,即便是生来就有武神骨,小秦的近战也不会强横成这样,而根据小秦曾经讲过的故事,教她修炼、带她长大的人是武尊,会给她身上砸这些天材地宝,教她如何战斗的,也只有武尊了。


    难怪小秦心心念念的要找到师父啊,武尊清醒时一定对这唯一的弟子很好,小秦能有半步至尊的强悍,也和她的底子被打得好有关,若是换了其他聚魂境,必然是不能和她一样,既能反应过来一位至尊的攻击速度,又强悍到足以与至尊对拳的。


    秦归燕到底是天资纵横,加上莫语打开燕红霞留下的书后,她会时不时跑进书里找燕红霞过招,又拉着临瞳练招,磨练自己对抗至尊时对那种强大威压的适应力和抵抗力。


    临瞳这时也回过味来,开始在旁边驱使风沙、熔火干扰武尊,让秦归燕终于抓住了机会,用影子将她师父扯住,冲上去一脑门砸了过去。


    她这一下砸得太重,一股无形气浪在她的额头、武尊的鼻梁之间散开,武尊被砸得下意识流泪,被自家徒弟一拳砸到脸上,脸被打得变形,整个人在空中翻滚好几圈才重重落地。


    打完最后一拳,秦归燕也剧烈地喘息起来,扶着膝盖半蹲着。


    “师父。”她深呼吸,缓过气来,说道:“你是清醒的,对吧?”


    尚泉仰躺在地上,半晌,他单手撑地,坐了起来,揉着鼻子。


    “你长大了,归燕。”


    秦归燕松了口气,直接坐在地上,捂着发青的脑门吸了口凉气:“二十年没见,我当然长大了。”


    第75章


    秦归燕在和武尊对战时还没显出来,等打完以后,她就站不起来了,问就是和武尊对着踢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度,小腿的骨头裂了条缝。


    寻常聚魂境强者若是有点骨裂,呼吸几下就恢复过来了,邪剑附体时期的秦归燕能做到上一瞬被人打出致命伤,下一瞬就继续活蹦乱跳,可惜她现在体质下滑,恢复力大不如前,只能让雪不在用祝由灵术治疗一番,再让临瞳背回黑山驿。


    雪不在说:“至少养一晚别乱动弹。”


    武尊恢复得快些,只坐了坐,被徒弟用脑门撞断的鼻骨被他自己用手一捏,便正了回去,很快长好了。


    临瞳也是如此,鼻子断了,扶一下就长好了。


    莫语搬了两条板凳,和小贵一起坐黑山驿大门口等着,见一群人回来,她连忙迎上去:“都没事吧?小临,小秦,你俩看着好狼狈啊,其他人没事噢?黄大,这回可麻烦你们家了。”


    黄大恭敬道:“妖王召集,我们身为属地的妖族,本就该听令。”


    莫语好笑道:“我做妖王都是百多年前的老黄历咧,快进来,我让小贵去县里头买了老陈家烧鸡,请你们吃。”


    一听到有鸡吃,黄鼠狼们都高兴起来,纷纷涌入大堂享用美食,只是几头小一点的黄鼠狼进大堂前还忍不住回头看尚泉。


    那个疯子虽然癫癫的,但他真的好强,还有能和他对打的秦姑娘、临大厨也好强,这黑山驿卧虎藏龙,真是不可小觑!


    莫语又看向安静站着的尚泉,探了一眼,试探着问:“哟,您老醒着吧?”


    尚泉微微点头:“我明天辰时之前都能保持清醒。”


    秦归燕脸色大变:“你只能清醒这么点时间了?”


    尚泉无奈道:“我脑子都让疯蛊啃掉一半了,现在能站着和你说话就不错了。”


    秦归燕着急:“那你这个样子,进了天地轮回不就是个送的!”


    “别着急,我只是疯了,又不是不能打。”武尊本人很平静,似是已在二十多年的疯狂岁月中接受了现实,扯了扯衣物,“先让为师洗漱一番吧,之前我坐香肠堆里啃了好久的肠儿,吃得一身的渣滓,这会都臭了。”


    秦归燕道:“难怪和你打的时候总觉得有股变质香肠的味儿,齁得很。”


    洗漱的热水好备,雪不在招一团水,黄安安喷团火的事,武尊和黄安安身量接近,找老黄要一套旧衣裳,洗好换了衣服出来,满头灰白乱发梳整齐,用发带随意一束,果真是个十分英武的美男子。


    小贵拿了根竹子让秦归燕扶着,小秦和武尊坐一块,师徒俩都有了白发,对视之时,想起对方满头黑发时的模样,内心都有股说不出的惆怅。


    临瞳放下一壶热茶,小贵放下两盘点心,大伙纷纷散开,留出地方给他们说话。


    雪不在小声说:“我以前觉着白头发就是人老了才有的东西,怎么他们两个头上有白发就那么好看?”


    黄安安没好气道:“因为他们压根没老,长白头发都是让命给熬的,你说这一老一小也是奇啊,一个至尊,一个半步至尊,活得和两条苦瓜一样。”


    中苦瓜魔尊看了一眼老苦瓜和小苦瓜的方向,没吭声。


    莫语感叹:“他们两个走出去,别人看了还以为是父女涅,气质一模一样,都适合做侠客。”


    苟降尘犹豫许久,和小贵对视一眼,才慢吞吞地说:“我们好像见过燕姐的师父。”


    小贵跟着点头:“嗯嗯,是在羲京附近遇见的。”


    大伙一愣,齐齐看向他们:“你们以前见过武尊?”


    小贵说:“我们当时迷路了嘛,就到处找人问路,在一处林子里遇到了那个叔叔,他当时在啃石头,我们就问他关外怎么走,他指了路。”


    临瞳想起他听蚌笔吏讲十大恶人的故事时,绝世霉女和旱地苟氏那奇葩的问路北上之路,忍不住道:“你们到底问了多少次路!”


    他语气有点重,吓得小贵往后一缩,苟降尘连忙护住小贵,只是面上也有点怕。


    莫语道:“小临,你别吓着孩子嘛,小贵认路全靠运气,现在运气没有了,能靠问路找回黑山驿就不错咧,别凶嘛。”


    临瞳扭头对莫语道:“驿丞大人,你是不知道,他们两个都登上十大恶人榜了!”


    大堂内,秦归燕捏着一枚梅花糕,许久,才问:“是因着我在关外,你才来的吧?”


    武尊缓缓点头:“梵朱派出的暗探前阵子找到了我,跟了我半个月,趁我清醒的时候,说你在关外找了魔尊做对象。”


    秦归燕“噗”了一声,说了实话:“那个啊,主要是我不想让我娘看见我死


    掉的样子,找了个借口留在关外而已,临哥人比较好,陪我演了场戏,骗骗家里长辈。”


    武尊眉头一挑:“所以你和那个小伙子不是一对?”


    秦归燕立刻否认:“不是,他人真的挺好的,只是他也不想在最后一年回家,就和我一起演戏骗家里人,好留在关外等死,我们俩以前的经历很像,都是小时候家里没了重要的长辈,长大后覆灭过一个不好的大教派,所以嘛,好朋友互帮互助。”


    武尊看着大大咧咧的徒弟,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只是没细想,点了点头:“那我在天地轮回里就可以放心的把他往死里打了。”


    秦归燕嗤笑一声:“得了吧,你到时候都不清醒了,谁打谁还不知道呢,你与其琢磨给我对象放水,还不如琢磨一下,早点帮我找到恶尊,你说,以我现在的修为,宰了他,能不能成?”


    “不好说。”武尊神情凝重起来。


    “恶尊我知道,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不知他因何机缘走上修真路,而且他走得是祭炼其他修士魂魄提升自己的邪路,但他多年来都不受反噬,我记得当初你被邪剑附体的时候,邪剑吸收他人血肉来反哺你,都有随时反噬你篡夺你身躯的风险,他却这么多年都没事,邪性得很。”


    秦归燕嘟囔:“那三世家当年做那么多孽,他们也没受反噬啊,大多数坏人做坏事都不会有坏报,也不会被反噬,还得我们抄家伙杀回去,他们才能得报应。”


    “凡是能成就至尊的人都不简单,你不能小看任何一个。”武尊教着徒弟,又面露遗憾,“若是我能保持清醒,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这么一说,秦归燕也懂:“我现在的实力,看似谁都能杀,实则和至尊打起来,还是我死的可能更大,我只是走投无路了,必须一搏,嗨,要是我真能进天地轮回,和你来一场至尊对决,赢得肯定是我。”


    说着说着,小秦又得意起来:“像今晚,你要不是恢复力强,又有至尊威压,我肯定能赢你,老尚,你已经快被我超越了,紧不紧张?”


    尚泉用手指点着她:“又得意,又骄傲,一点也不谦虚。”只是听老尚的语气,倒是没什么恼怒,反而有些欣慰的意思。


    师徒俩随后又说起分开这些年各自的经历。


    尚泉的经历比较平淡,就是疯,疯完了以后发现自己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发疯时期的记忆涌入脑子里,让他蹲在地上捂着脸,满心吐血的冲动,然后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习惯自己疯癫时做过的事,逐渐脸皮厚了起来。


    他说得平淡,秦归燕心里却有股辛酸。


    老尚是个正派人,早年行侠仗义,在帝尊建立胥国时,他虽然没直接加入帝尊阵营,也常常出手相助,送些要紧的情报,替对方拦一拦暗处的阴谋,疯了以后衣物穿不齐整都算了,若心里难受,只晓得去抢酒肉塞嘴里,到处惹事发疯,尊严和体统掉了一地。


    秦归燕不把难受表现出来,只转而说起自己的故事。


    老尚,你徒弟我这些年可精彩了。


    小秦说起自己这些年打败过多少对手,语气并不算兴奋,毕竟她至今也没真的打赢过哪个至尊,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只在提起最重要的事时,她的语气才有了起伏。


    “三世家和血影教都没了,老尚,我给你报仇了。”


    尚泉轻声回道:“我知道。”


    早在十二年前,秦归燕夜奔羲京不久后,血杀客接受邢鉴审判,进入森罗狱这件事便传遍了浑天界,尚泉那时恰好清醒了几日,也听说了这件事。


    尚泉一生只有秦归燕这一个徒弟,只偶尔清醒时,他会很庆幸他收了这个徒弟。


    “幸好当年收你做徒弟了,不然我永远等不到可以超越我的武者出现,也是一桩遗憾。”


    秦归燕给他倒茶,师徒俩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尚泉又起身,带秦归燕去后院,看秦归燕演练她通过燕红霞悟出来的战意,尚泉感到惊艳。


    他的徒弟知道自己缺乏至尊所特有的威压,却另辟蹊径,凝炼一身杀气和意志形成战意,也能令对手感到压迫,同时这战意可以令她在战斗中更加兴奋,无惧至尊的威压。


    她是真的在为之后杀至尊做准备的。


    “你的恢复力变弱了,打起来不能太拼,要善用你的影子躲避那些伤害。”尚泉指点着。


    秦归燕本就资质聪颖,一点就透,在月亮降下去之前,她已更进一步,令尚泉感到浓浓忌惮。


    “徒儿,自今日起,你便是浑天界从第一纪到如今最强的刺客,无人可比你。”


    第76章


    太阳升起来后不久,黄鼠狼们纷纷告辞离开,要回家睡觉去了。


    尚泉眼中的清明逐渐消失,他捂着额头:“徒儿,师父有朋友在附近,明日会来黑水县接我,你且照看我一日。”


    秦归燕连忙点头:“好,别说照看你一日了,我照看你到今年最后一天都没问题。”


    她是很有孝顺师父的准备的。


    尚泉低笑一声:“用不着,你顾好自己就是。”


    “所以师父,你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啊?”秦归燕没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她师父已经开始捶胸顿足,仰头发出猖狂笑声了。


    “吃的,要吃的。”说着,尚泉冲入厨房里,将挂着的香肠腊肉什么都扯下来。


    秦归燕跟在他后头着急:“老尚,你以前发癫是到处找仇家,现在怎么到处找吃的啊?”


    尚泉回头,看到秦归燕便喜笑颜开:“徒儿,为师给你带香肠了,你不是说要用沙煲做香肠煲饭吗?”


    他提着一串香肠冲过来。


    不远处的黄安安一拍手:“不好,大眼要哭了!”


    秦归燕看着师父的表情,眼圈发红:“你、你还记着这事啊?”


    多年以前,老尚将她打伤失踪,但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秦归燕正牵着已失去理智,但还算听话的尚泉要去食铺买香肠回家让娘做吃的。


    谁知二十年过去了,老尚还记着呢。


    秦归燕低头抹起眼泪,临瞳看得难受,凑进来小心地看着尚泉:“尚前辈,我会做香肠煲饭,我给小秦做,您和小秦去一边玩吧,好吧?”


    尚泉表情严肃起来,凑近了临瞳,临瞳心中警惕,这老头太能打了,若是他突然动手,厨房都能被打塌。


    好在尚泉到底没真的疯,只举起香肠,郑重道:“要做得好吃。”


    临瞳接过:“好、好的。”


    莫语这时也蹭进来,她发现尚泉只是没了理智,但在小秦面前居然是能听话沟通的样子,顿时点头哈腰地把两位请出去,让厨子可以安心做饭。


    驿丞大人过来,仗着自己一千多岁,语气像哄孩子似的:“小尚啊,你跳不跳绳?踢不踢毽子?还是玩老鹰捉小鸡?俺们都可以陪你的呀。”


    尚泉欢喜地拍手:“好,要玩,要玩!”


    秦归燕道:“莫语,我带他玩就行了,其他人要干活呢。”


    “不费脑子的活让小贵带着纸人干。”莫语呵呵一笑,心想,武尊疯起来杀伤力应该蛮大的,她还是跟紧点吧。


    然后在跳绳的时候,秦归燕捂着小腿坐一边去了。


    本来小腿骨昨晚就裂了,雪不在特意叮嘱她一晚上别动,可她天还没亮就与武尊再次练招,现在一蹦,骨头立马就不干了。


    莫语硬着头皮带着大黄、雪不在陪尚泉玩游戏,渐渐的,她发现只要秦归燕在,尚泉并不算特别难带。


    玩着玩着,尚泉会回头看小秦一眼,小秦对他笑笑,招呼他过去吃些点心,他吃完了又过来玩,就和谁家小孩似的。


    只是秦归燕的眼神看着有些难过,临瞳提着一个大水壶出来,问道:“怎么了?不能玩就这么遗憾?”


    秦归燕摇了摇头:“没,就是我小时候  ,和我师父回乡的时候,跟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师父就带着点心在旁边坐着,和我现在一样。”


    临瞳听了,心中了然,打开她旁边搁着的茶壶盖子,给里面添水:“对你来说,他就和你父亲一样吧。”


    秦归燕笑了笑:“是啊,他将一个父亲要教给孩子的所有东西都教给我了。”


    为了哄失去理智的武尊,莫语去将玉影镜也开了,播些热闹的戏,于是吃午饭的时候,秦归燕不断拍她师父:“看玉影镜可以,你也吃一吃饭啊。”


    尚泉抬手:“我要看。”


    秦归燕威胁道:“我关玉影镜了。”


    尚泉生气了,他将饭碗一跺:“你总是管我!我不高兴了!”说着,他便冲了出去。


    秦归燕立刻单脚站起,融入影子里,用幽影去追,临瞳也跟了出去。


    莫语跪在地上,哀嚎道:“我的老槐木桌子!这是我拿自己的木板子做的呀,我的心肝啊!”她嚎着,手往断裂的桌面上一抹,那木桌竟是自己长好了。


    整整一个下午,秦归燕和临瞳都追着尚泉跑,尚泉吃人家糖葫芦、把翠娘点心铺的点心一扫而空,又去掀翻鱼贩的摊子,带着腥气的鱼在地面翻滚跳跃,闹得鸡飞狗跳的。


    秦归燕一边大喊对不起,一边将钱丢给临瞳,让他去赔,秦归燕则继续追着尚泉,确保自家师父不会一时兴起对地面来一拳——那黑水县到底是有一半变成盆地,还是全部变成盆地就不好说了。


    狂奔了一日,秦归燕一直用影子代步,回黑山驿时,连腿骨都好了,她又能两只脚走路了。


    她单手握着尚泉的手腕,硬是靠蛮力将师父扯了进去,两人一拉一扯间都有气浪隐现,可见这两位体修至强者的力量有多强大,终于,她硬是将尚泉扯走了。


    临瞳灰头土脸地跟在后面,喘着气,今天尚泉扯了多少祸,他就跟后面赔礼道歉了多少回,魔尊大人一辈子就今天弯腰的次数最多。


    秦归燕扯着尚泉进屋,厉声喝道:“坐下!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啊?你那个腚欠打啊?要吃鱼就吃鱼,干嘛拿起生鱼啃?满脸的鱼血,你不觉得臭啊?”


    莫语过来劝:“算了啊,归燕,你师父他现在不清醒,你别凶他,不然他怪可怜的。”


    秦归燕怒道:“你是不知道,他今天惹了多少事,那鱼血沾脸上了,我让他到河边擦一下,当时小苟才把一船人装上,他倒好,说也要上船,跳上去差点把船给压翻了,那船上还有老奶奶,万一掉河水里,我怕是得去神农谷请人来救!我把老尚拧下来,他还喊,我不高兴了,我不高兴了,我才是那个不高兴的呢!”


    临瞳坐在一边挥了挥手:“然后那一船人过河的钱都让我们付了,算作赔礼,小秦,你多照顾你师父几天,很快就能花光毕生积蓄了。”


    秦归燕挥手:“我没那么穷!养老尚一年没问题!再说了,老尚自己也有钱,我有他的信物,随时能到钱庄提他的钱花。”


    师徒这两个字的分量极重,秦归燕就是老尚的衣钵传人,老尚的钱就是她的钱。


    临瞳这才想起来,不是每个至尊都像他一样家底薄,炼完证道神兵就彻底没钱的。


    七大至尊中最穷的魔尊说:“我给你们做晚饭去吧。”


    事已至此,做饭吧。


    秦归燕训了尚泉一通,又坐下来叮嘱他:“我是不知道要来接你的朋友是哪个,可你到了别人那里不许给人添乱子,知道不?当然了,你也不可以被欺负,算了,等人来了,我和对方聊聊。”


    尚泉也是一尊美男子,一把年纪了让徒弟训得可怜巴巴,不敢回嘴,毕竟便是疯了,他也记得这女子是自己的徒弟,而且昨天晚上还用头槌撞断过他的鼻子呢,可疼了。


    他委屈地抱怨:“徒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了?小时候你只是啰嗦一点,没这么凶的。”


    秦归燕没好气道:“因为我小时候打不过你呗,过来,我给你把指甲剪了。”


    她扯过师父的手,拿出剪刀,打算把师父收拾齐整点,武尊这会儿安静下来,坐在那儿注视着徒弟的脸。


    收拾好武尊,秦归燕开了玉影镜,和梵朱说她这边见着了武尊。


    梵朱批阅奏折:“嗯,那不错,你们师徒俩是该见一面的。”


    秦归燕道:“我最近听别人评修真界十大恶人,我上榜都算了,可我师父怎么也上去了?他一生不曾做过坏事,就是疯癫的时候,也不会去伤人。”


    梵朱抬头看她:“你是修真界十大恶人?这玩意怎么评的?”


    秦归燕撇嘴:“那些大宗门兔死狐悲,怕我什么时候又发个疯,到他们的宗门里闹事吧,毕竟谁家还没点不干不净的底子。”


    梵朱沉默一阵,回了句“知道了”,又劝慰道:“很多人的名声都是真里头搀着假,那假必然是听着伤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看我,现在走出去人人尊一声帝尊,等我没了,后世若7有人要复|辟仙人税,我就是那头一号罪人,在史书上被踏上千万只脚也不奇怪。”


    秦归燕听了:“你还挺悲观,世人已有三百年没有交过仙人税,我觉得这东西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梵朱道:“不一定,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秦归燕问道:“有关之后照顾我师父的那个人,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很多。”梵朱的声音沉稳冷静,“对方对研究疯蛊很有兴趣,而且有办法让你师父保持更长时间的清醒,他们做了交易。”


    秦归燕闭了闭眼:“有你作保,我总算能放心了。”


    不然她真不愿意将自己的师父送到陌生人手上照顾,还不如她自己辛苦点,辞了在黑山驿的活,带疯尊找个地方隐居完最后半年。


    梵朱道:“你安心便是。”


    秦归燕便不再说话,将玉影镜调到看戏曲,她自己则感到疲惫,单手撑着额头,过了一阵,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靠近,摁了摁她的手腕:“消耗太过,真气压不住寒气,这才昏过去,处理一下就没事了。”


    温热的、清新的、带着木灵生机的真气涌入秦归燕的经脉,如同浓郁的春意,冲散她体内的寒冬。


    如此精纯的真气,她只在梵朱、尚泉、临瞳等人身上感受到过,这是一位至尊级的强者。


    秦归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尚泉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她,还有一身穿白底松叶纹的中年女子,她生得很是亲切,说话声音很好听:“小妹妹,我是神农谷的修士,叫乌果,来接你师父走的。”


    秦归燕想将自己撑起来,只是没什么力气,临瞳和莫语从后方扶了她一把。


    尚泉俯身说:“你可以叫这位药婆婆,她的医术极好,让师父如今到了夜晚便能维持清醒,对师父来说,一天能清醒一夜的时间十分珍贵,你别担心。”


    秦归燕道:“那你不能骗我,这次走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整整二十年一点音信都不给我。”


    尚泉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不会的,师父是要去神农谷疗养,你知道神农谷在哪里的,师父到那以后就给你写信,你们这儿是驿站,驿站收信是最快的,对不对?”


    神农谷的老祖宗,药尊乌果在这安静的夜晚来到黑山驿,给秦归燕留了一瓶可以暖身的春意丹,说她的徒弟欠秦归燕的九阳丹,她目前也没炼出来,让秦归燕身上发寒了,用这个顶一顶。


    秦归燕被临瞳扶着送到驿站门口,看着尚泉和乌果在月下远去,握着药瓶说道:“但愿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会的。”临瞳对她露出微笑:“我也知道神农谷在哪,若是小秦想看师父了,我可以载着你去找他,乘黄跑得很快,即使要去天涯海角,也不过是多跑半天的事。”


    秦归燕闻言,看着临瞳,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专注,细细打量着临瞳的脸,狐族本就多貌美,临瞳便是极为俊美的男子,尤其双目清正,让人总想多逗弄他记下  。


    秦归燕突然做了个鬼脸:“临哥,如果我不是快要死了就好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临瞳一愣。


    如果秦归燕可以多活一些日子的话,她与临瞳之间一定会有更多可能,而不会只想与他做朋友了。


    这个秘密,小秦暂时还不想说出口。


    第77章


    “七月,雪不在又去慈净观帮忙了。”七月初,莫语趴在柜台上十分郁闷。


    秦归燕给货物打包,现在有钱到驿站寄东西的人家越来越多,还有那些商家,有些还把生意做到了外地,有些急件也让驿站送,导致小秦越来越忙。


    “是啊,他早点回来给我们帮忙就好了,不行你给我几个纸人,莫语,我要忙不过来了。”


    莫语从腰包里摸出几个小纸人抛出来,小纸人迎风就长,跑到秦归燕身边帮忙。


    秦归燕这才腾出手:“雪不在不是已经退出慈净观了吗?”


    莫语回道:“慈净观在七月总会做道场,还有舍些加了祛病丹药的药粥,附近当官的、行商的也会过去,雪不在要去帮忙做素鸡素鸭素鹅,这是他家长辈照顾他的法子,他去干活,他们就送雪不在好多灵米。”


    “吸溜。”


    莫语看着小秦:“馋素斋了?”


    秦归燕又吸了一下:“没有,我让临哥给我做是一样的。”


    莫语好笑地学小秦说话:“哦哟,我让临哥帮我做,你临哥的本体不是长得和狐狸一样嘛,狐狸都是吃肉滴,他做素食做得过雪不在?”


    秦归燕道:“那不一定,临哥做饭好吃得很呢,而且乘黄是神马的一种,只是长得像狐狸,说不定临哥小时候还吃草呢。”


    狐狸窝里长大的临瞳提着一壶奶茶出来:“我不吃草,我吃肉,来,喝一下我煮的茉莉花煮奶茶,里面加了好多糖和糯米丸子,加了冰,给你们解暑用。”


    “那不就是甜汤嘛,还叫啥奶茶。”莫语嘀咕着,接过茶壶倒了三碗,三人站在大堂里碰了碗,将奶茶豪气地一饮而尽,一起满足地呼气。


    秦归燕道:“夏天来这么一碗真是太快乐了,对了,我待会儿去狍子沟送信,顺带提一壶给雪不在。”


    莫语道:“然后蹭几口他家的素斋。”


    秦归燕嗔她一眼,对临瞳嘿嘿笑,语气软得和撒娇一样:“好嘛,让我带一壶奶茶走。”


    她本就是甜声,做血杀客时嫌自己威慑力不够,实则手里血淋淋的站那说话,吓坏了不知道多少个敌人。


    临瞳就觉得小秦的声音让人一听就心软,分出个多重身,小乘黄跑去厨房,他面上还看着很沉静:“行,这就去给你煮。”


    至于临瞳本人,则坐到板凳上,陪小秦一起打包货物。


    他现在做活也是十分利索了,草绳一扎一捆,包裹便密不透风的,驿站的大门敞开,穿堂风呼呼的刮,带来凉爽,过了一会儿,小贵欢快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个大西瓜,说是苟降尘买的,要放井水里泡了,晚上大伙一起吃。


    临瞳听着风声,偶尔侧眼去看小秦的侧脸,见她做事专心,耳垂上挂着一个红豆耳坠,衬得皮肤越发白,夏日阳光透过窗棂,细碎地落在她背上,莫名就觉得这个夏季格外美好。


    过了一会儿,秦归燕将信件、货物都叠放在背篓里,背好,提着奶茶高高兴兴往外走。


    莫语调侃:“再让她带点零食,就和出门耍的娃娃一样咧。”


    临瞳看着她的背影:“下次让她带。”


    莫语听了偷偷翻白眼,心想,当初燕红霞对她都没这样腻歪,也是奇了怪了,她和老燕好像混熟以后就老夫老妻了,莫非是因为他们相识的时候年纪都太大了,没小临和小秦年轻?


    秦归燕一路坐着玉如意去了慈净观,降落时看见此处人流如织,地上的人看见天上飞来一柄玉如意,也纷纷指着她喊。


    “是仙女!”


    “不是仙女,是黑山驿的秦姑娘。”


    “姐姐会飞!”


    秦归燕落在了附近的憨瓜驿,和本地的驿丞、驿卒交接了东西,又提着玉如意进入幽影,遁到了慈净观的后院中。


    发现她过来的雪不在匆匆过来:“小秦?你辛苦了,本来这一趟该我送的。”


    秦归燕摇头:“没事,我正好出来吹吹风,这个给你。”她将那壶奶茶递过去,雪不在忙说谢谢,领着她到一处阴凉处坐下,说给她留了素鸡素鸭素鹅,吃了再走。


    有些事还是老槐树说得准,秦归燕来看雪不在,是肯定有素斋吃的。


    小秦抱着碗筷坐在大厨房的边缘,低头吃东西,雪不在还在案上揉面,准备做些面点。


    过了一会儿,有道童过来过来,让雪不在放一放手里的事情,松鹤道长有请。


    松鹤道长就是雪不在的师父,他便让小秦坐着,自己先出去。


    秦归燕眨了眨眼,心中好奇松鹤道长要找雪不在聊什么,低头对乌香纱说:“阿香,你能过去帮我把他们那边的声音接过来吗?”


    乌香纱翘起一头,摆了摆,表示没问题。


    秦归燕又放弃了:“偷听不地道,算了算了,吃东西!”她又塞了一口素鸭到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慈净观今日格外热闹,雪不在穿过走廊,到了观主的静室中,里面不止有松鹤道人,还有一位水合服的乾道。


    松鹤道长见他来了,对那乾道说:“师兄,这便是我和你提过的雪不在,白蛇化形,资质和悟性都好。”


    乾道打量着雪不在,目光亲切近人:“好孩子,别紧张,我和你师父是同门师兄妹,我在龙虎殿修行,道号青虎,你坐,先坐。”


    雪不在缓缓坐了,看着两位长辈,疑惑道:“师父唤我过来,是有何事?”没事的话,他还得回去揉面呢。


    青虎道长与松鹤道长对视一眼。


    松鹤道长说道:“龙虎殿为妖族修道的最大势力,如今第十纪即将到来,殿内搜寻资质优良的弟子去进修,雪不在,你到底是乾道,慈净观的路子不适合你,但你的资质,一直在关外待着也是浪费了。”


    青虎道长接着说道:“若你愿意随师伯一起修行,师伯有信心,让你在百年内进入聚魂境。”


    松鹤道长又说:“龙族霸占兽尊之位太久了,龙虎殿此番召集各族俊杰,也是想要多培养些聚魂境来,到时候整个妖族的聚魂境和龙族聚魂境一起进试炼地,且看鹿死谁手,便是没有人能夺下兽尊位,其他的试炼地也会在第十纪开启,都是机会。”


    这是不同种族的竞争,人族也好,妖族也好,龙族也好,各方都筹备着要在第十纪争到更多尊位。


    雪不在在静室中与两位师长交谈一阵,平静地回了厨房,脑海中还是师父语重心长的话语。


    “徒儿,如你这样的资质,埋没在关外实在是可惜了,与其让那德不配位的人侥幸获得尊位,不如由德行和资质俱佳的你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不舍得黑山驿,槐树妖王品性绝佳,方圆几百里地的妖族谁不服她?可就算是槐树妖王,也必然是希望你往高处走的。”


    但凡是生于浑天界的修士,有谁不向往成就至尊,入天地轮回争夺神位?雪不在也是如此,小秦仰望繁星时向往的目光,他也曾有过。


    可雪不在到底不是满心梦想的小孩了,他活了很久,总觉得所谓争夺至尊之位,就像是一只蛊在养蛊池里争做蛊王,蛊王会有好下场吗?雪不在思忖着,内心隐隐有股念头,若是前路不明晰,真相背后是残酷,不如安于现状,在黑山驿过着安逸日子。


    若要他下定决心去争什么,至少要让他知道所谓七尊、所谓成神背后到底是怎样的风景,而不是每一纪的末尾,所有浑天界的人注视着这一代七尊被摄走,然后天道宣布七尊之中有一尊会成神,其余会陨落。


    谁真的见识到有人成神了?至少雪不在没看到过,若成神是希望,这希望也未免太过飘渺。


    小秦见雪不在低着头回来,挥手喊道:“雪不在,你来啦,你们锅里的枣糕蒸熟了,刚才让道童们搬走了几屉,她们还给我分了两块呢,我就请她们喝了奶茶。”


    雪不在看到小秦,想起这才是最有资格在第十纪成为至尊的绝世天才。


    他缓


    了神色:“那再好不过,我那几个师妹与你一样,都喜欢甜食,对了,我这边活快做完了,忙完手头这些面点,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秦归燕点了点头:“那行,我们一起走,我飞得快,嗖一下就带你回去了。”


    雪不在便转身去揉面,过了一阵,他背对着秦归燕问:“大眼,不,小秦,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成为至尊,然后进入天地轮回,可进去以后,才发现成神,可能只是一个古神留在浑天界的谎言,你会怎么做?”


    秦归燕顿住看向他:“原来你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雪不在愕然转身:“你也?”


    秦归燕平静道:“这么多年了,也没人真见着哪个至尊成神的样子,他们一进天地轮回就生死不知,所以后辈们修行时,心里有点怀疑是很正常的,只是目前能走的路只有这一条,所以大家都硬着头皮往前走罢了。”


    “若是路尽头当真是谎言……”说到这,秦归燕眉眼浮现不羁和锋利的神采,“那就要看看是我厉害,还是谎言厉害了。”


    她看起来如此洒脱,语气中满是无畏无惧,让雪不在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雪不在轻声说:“这样啊,小秦如此豁达,真是难得。”


    小秦这人呐,只是长了张显小的脸,骨子里已经是很成熟的大人了,看事情透彻,心里想得明白,如此心性配绝顶天资,浑天界第一天才的名号当真非她莫属。


    秦归燕道:“有时候人除了往前走,也没别的选择了,那就走下去试试嘛,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结果会很糟?”


    这段交谈结束,厨房里只余寂静,雪不在利利索索地把事情做完,去和观内师长打了招呼,对青虎道长、松鹤道长言明他想要再考虑一阵,至少等到第十纪开始后再思虑往后。


    松鹤道长微微点头:“多想一想是对的,对了,你们那个小秦是不是还在长身体啊?多给她带些点心走。”


    雪不在忍俊不禁:“已经给她打包好多枣糕了,师父,她今年三十二岁,这个年纪的人族已经不长身体好多年了。”


    松鹤道长愣了一下,歪头和青虎道长嘀咕起来。


    “那不还是小孩的年纪吗?”


    “是啊,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没化为人形呢。”


    秦归燕在慈净观外等了一阵,看到雪不在出来,她便召出玉如意,带着雪不在回到黑山驿去。


    夏季落日橙黄,依然晒人,只是清风迎面扑来,又有天际白云为伴,雪不在感到内心畅快,路上还哼起一段《白蛇传》的戏来。


    等落了地,秦归燕脚步轻快,准备进去吃她的晚饭,就见龟丞相又跑到黑山驿来,莫语正和他交谈。


    第78章


    秦归燕眨了眨眼,凑到临瞳旁边:“临哥,咋了,龙宫又找我们服徭役啦?”


    临瞳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被龟丞相打断。


    “哎呀,不是的呀!今年的徭役都搞完了,我是来问你们,要不要派几个代表去参加戏曲大赛啊!”


    在夏日到地面办差,对龟丞相负担不小,他咕嘟咕嘟灌了水,才又说道:“之前找你们服徭役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嘛,为了振兴黑沙洲,吸引外地游客,我们才特意修路修堤坝。”


    龟丞相解释着:“但光是好路还水还不足以吸引人,所以牛县令想了个法子,要在七月挑个好日子,让全县的商家、附近的驿站都出人,搞一晚上的表演!借此活动让全天下认识我们黑水县这块宝地,我和你们说,玉影镜上都开始为这件事预热啦!”


    他这么一说,秦归燕打开玉影镜,里面传出一道柔和清晰的女声。


    “据悉,七月七节日即将到来,为了庆贺佳节,各地纷纷举办活动,黑沙洲即将举办关外第一届戏曲大赛,闵福洲将开启夏季龙船,湖湘洲将要进行竹筏竞速……”


    啪的一声,秦归燕将玉影镜关上了。


    龟丞相还拉着莫语:“莫驿丞,此番盛事花落黑水县,是我们整个黑水县的荣耀啊,您一定要支持我们滴工作呀!”


    莫语愣了一下:“唱、唱戏?雪不在,我记得你会《白蛇传》吧?”老槐树第一个反应便是看向跟了自己好多年的老伙计。


    雪不在摊手:“《白蛇传》演不了,慈净观那边也接到了参加戏曲大赛的邀请,我师父爱《白蛇传》爱了几百年,估计早就开始排演了。”


    秦归燕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观也要参赛?”


    雪不在说:“我师父不会主动参赛,但她会给当地的戏班子做指导,她喜欢唱戏,不然早些年也不至于看到观内墙角出现一条出生不久的白蛇后,就立刻收养白蛇,将其培养成修士。”


    雪不在指了指自己,示意他就是那条被收养的白蛇。


    秦归燕道:“那咱们驿站里还有谁会唱戏的?”


    答案是没有,大伙都是修士,平时干完驿站里的活,也是会各自去修炼的,就像小秦的实力一直在进步一样,其他人同样没有摆烂,如此一算,谁还有空去学戏呢?


    小贵这时候蹦出一句话:“我记得,燕子姐和她家里的长辈学过《夜奔》吧?”


    奔吧你个头啊奔吧,秦归燕恼怒道:“你知道《夜奔》有多难吗?就我那水平,上了台只可能拿倒数第一!而且谁是我长辈了?他只是我前上司!”


    黄安安道:“那你还是有一点戏曲功底的嘛。”


    雪不在补充道:“整个黑山驿除了我,说不定就数小秦的戏曲功底深厚呢,不想唱《夜奔》也可以,咱们找一出简单点的戏,我带着你练几天,到时候上去凑个人头,争取不拿倒数第一还是可以的嘛。”


    秦归燕一拍桌:“凭嘛我上去啊?”


    所有人指着她:“因为你最小啊!”


    遇到表演把小孩推出去,不正是每个恶劣大人的爱好吗?


    龟丞相见他们商量好了,说道:“那行,黑山驿也出一个节目,秦大眼,你好好排练,期待你的表现哟~”


    然后这老乌龟居然快快地跑了,秦归燕从没见他跑得那么快过!


    秦归燕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倒霉,便一把扯过临瞳:“我一个人撑不起戏台子,临哥第二小,他得陪我一起!”


    临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下了水,他愕然道:“我也要唱啊?”


    继魔尊陪半步至尊小秦一起哭丧以后,他们两个人又即将一起唱戏,临瞳算是发现了,跟着小秦,狐生简直有无限可能!


    莫语直接笑仰了:“好好好,就让你们这对金童玉女上台去耍一下子,年轻人,多尝试不同的事情,以后回忆起来都开心。”


    秦归燕和临瞳对视着,小秦又扯了扯小临的胳膊,小临心中挣扎,又被摇了摇手臂,他低头看着那圆乎乎的眼睛,到底还是点了头。


    拒绝不了她。


    于是待苟降尘回来,就看到驿站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雪不在将几个揉好的纸团捧到桌边,莫语拿一个海碗盖住一通摇,再掀开,秦归燕一脸严肃地上前拿起一个纸团,打开。


    “确定了,就唱这一出!”


    一群人凑过去看纸团上的字。


    “《刘海砍樵》,这个好这个好,看着简单。”


    “这个是南边的戏吧?小秦,你以前听过没?”


    “听是听过啦。”


    苟降尘走进来:“这是唱哪一出啊?”


    小贵高兴地说道:“唱恩恩爱爱的一出,我们黑山驿要去参加黑沙洲戏曲大赛啦!”


    苟降尘愣了一下:“戏曲大赛我知道,摆渡的虾兵和我说了,我们也去参赛?那我也去吗?”


    莫语兴奋道:“所有人都去!小苟  ,你到时候帮我们提一下东西,我和雪不在给他俩上妆,大黄你吹笛,小贵打个鼓,咱们黑山驿这一次共襄盛举!”


    苟降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小贵拿起光影玉简用玉影镜打开:“到时候我们就表演这处戏,正好,这是两个人的戏,感觉也不是很难诶。”


    临瞳和秦归燕说:“还是要认真排练,就算咱们是被拉过去凑数的,也不能真拿倒数第一,小秦,小秦?”


    秦归燕扯着袖子,满脸为难:“我、我还没有登台演出过呢,我紧张!”


    临瞳一点也不紧张,但他对小秦说:“其实……我也紧张。”


    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筹备,整个黑水县都变得热闹起来,牛县令从各处拉来商贩,提前将县里装饰得喜气洋洋,黑沙洲各地有钱有闲的人也纷纷来此,将住宿的客栈填得满满。


    黑麟龙王高强度巡视天空,确认这两天都没有恼人的雨云过来妨碍戏曲大赛。


    高大的戏台搭建起来,周遭的街道两侧都是卖吃卖玩的小摊。


    莫语在戏曲大赛即将开始的上午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就嚷:“那个戏台的后台全是人,不行不行,挤在里头根本搞不好,小临,小秦,你俩在驿站里把衣服妆容都搞好再出发。”


    秦归燕连忙穿上衣物。


    她准备和临瞳表演的《刘海砍樵》是上一纪留下来的戏曲,根据现实改变,讲述的是一名叫胡秀英的狐妖口含宝珠便可化为人形,她见山下的刘海勤劳孝顺,日日上山砍柴,心中一动,便去与刘海相识,一人一狐做了夫妻。


    只是在附近的庙里有十罗汉带众弟子修行,他们觊觎胡秀英的宝珠,便将之夺走,此后刘海为妻闯入庙中,砍了十罗汉,夺回宝珠,与胡秀英过起了恩爱日子。


    说来有趣,秦归燕是擅长用斧头的,这会儿却演了狐妖胡秀英,而真的算半个狐妖的临瞳却要演刘海。


    为了这场戏曲大赛,临瞳这位真半狐特意开了青罗鼎,给秦归燕炼制了一身毛绒绒戏服,细细一看,居然是地级灵器的品质。


    秦归燕换上戏服,转了几圈,乐道:“这件衣服可以变颜色!”她在屋子里蹦跶,戏服从白变红,又变浅黄、水蓝、姚紫,最后是浅淡的粉色。


    莫语看她开心的表情,心知临瞳是特意炼这么一件衣服让小秦开心,小临这人也是,不声不响的,还挺会花心思。


    她别开脸偷笑两声,才上前把小秦按着坐下:“坐好,给你整头发。”说着,将同样是粉绒绒的发饰戴到秦归燕头上。


    待秦归燕化好妆出了屋子,临瞳也换上樵夫戏服,两人都看到了彼此。


    秦归燕看临瞳化得更明显的剑眉,唇红如朱,当真是个极为英武俊朗的男儿。


    临瞳看着小秦浑身毛绒,娇俏可爱得不行。


    两人对视着,秦归燕又笑起来,转了一圈:“你炼制的衣服真好看。”


    临瞳咬住下唇,对秦归燕行礼:“小生刘海,见过胡娘子。”


    秦归燕福了福:“刘海哥。”


    临瞳应了一声:“诶。”


    两人一同笑起来。


    与此同时,县里戏曲大赛已经正式开幕,小贵和苟降尘等人提前拎着箱子、水壶等到了戏台前,见此处热闹非凡。


    胡琴、鼓板、铙钹等乐器响起,戏子在台上唱悲欢离合,因时间有限,他们不能一口气演完全本故事,只摘取拿手的片段在台上表演,依然引得台下不断叫好。


    还有二人转的演员在台上翻着跟头,表演结束,对台下不住拱手行礼。


    他们大多是凡人,可苟降尘却莫名地在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生命,那是他在棺材里沉睡不计数的漫长岁月里感受不到的,也是他无比珍惜的。


    此时有人大喊:“白娘子出来啦!”


    这一声出来,大伙都看着台上,身穿白色戏服的女子翩然上台,只一个亮相就引来一声声叫好。


    小贵一拍手:“诶呀,是狍子沟的柳家班!他们家都是蛇妖化形,这下完蛋了,蛇妖来唱《白蛇传》,我们哪里赢得过他们啊!”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又不是来争第一的。”黄安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贵和苟降尘回头一看,见大黄提着胡琴站在那,也穿了一身新衣衫,头发扎成髻,笑容爽朗:“咱们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行了,正数第一随他们拿去。”


    雪不在挤了过来:“正数第一还真不好说,我听说黑麟龙王为了凑人数,把她在龙族的侄子都叫过来了,唱《哪吒闹海》,真龙来演《哪吒闹海》啊,这谁演得过他们?”


    莫语、秦归燕、临瞳跟在雪不在后头。


    听到他们的交谈,秦归燕用手帕轻轻碰了碰额头的细汗:“哟,合着还有关系户。”


    有人说:“别怕,你也是关系户。”


    秦归燕一回头,目瞪口呆:“老头子,你来干啥?”


    第79章


    来人竟是帝尊梵朱,他穿一身深蓝短打,做民间武人打扮,站在人群中,手里提着一包沾满糖霜的山楂球,见到小秦,他将山楂球递过来。


    秦归燕接过,再次问道:“你来干啥?唱《夜奔》啊?来不及了啊,要参赛得提前七天报名。”


    “离进天地轮回还有半年,我也想到处走走,最后多看看浑天界。”梵朱揣着手,“顺带看看唯一一个和我学过戏的小丫头在戏台上表现如何,会不会丢我的脸。”


    秦归燕捧着山楂球,撇嘴:“别人又不知道我和你学过,丢脸也只丢我自己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真的没有关系?”


    “这我怎么知道?”


    秦归燕叹息一声,将腰间挂着的零食袋子抛给他:“便是有关系又如何呢?都隔了多少辈了。”


    梵朱接过那粉红色的、绣小狐狸的袋子,打开,里面满是剥好的瓜子仁,处处都是小姑娘被身边人爱护纵容的证明:“老人家到了快死的一年,会开始思念血亲,然后发现父母早已不在。”


    秦归燕忍不住问:“我和你的亲人很像吗?”


    梵朱失笑:“有一点,我当年还想过,要是将来成亲生孩子了,要是个姑娘,应该就是你这样的,谁知道,光棍一打就是好多年,我后宫空得只剩猫和老鼠了。”


    “我不觉得我符合你理想中女儿的形象。”秦归燕并不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而是确信任何人的幻想都构筑不了自己,她缓和了语气:“也不一定要有血缘才是亲人,你这么多年,应该也遇到过很多亲近得和家人一样的人。”


    “就像你和尚泉那样?”梵朱捏起一枚瓜子仁,“归燕,去玩吧,我自己逛逛。”


    他转身走入人群之中,秦归燕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又停住脚步。


    临瞳问她:“为什么不追上去,离我们上台还有时间。”


    秦归燕回道:“他想单独逛逛这里,那就让他去,让他看看我选的地方在哪,而且我知道,他思念的那个人不是我。”


    多年以前,梵朱或许也与另一个人在这样热闹的集会中闲逛,而秦归燕是绝不可能代替那个存在的,那个人会是在野史中和帝尊有过一段的白羽霜吗?


    秦归燕心中猜测着,和临瞳一起去了戏台后方。


    前边的柳家班用一出《水漫金山》提前锁定了本场戏曲大赛的冠军,雪不在和松鹤道长在戏台后台见了面,师徒俩互相行礼,没有多言。


    秦归燕在镜子前看自己的妆容,补了些口脂,又拿着眉笔要给临瞳补妆。


    临瞳道:“我觉得我的妆挺好的,不用补。”


    秦归燕一把将他扯着坐下:“哎呀,别动,画歪了怎么办?”她趁机摸了摸临瞳眉间那颗痣。


    临瞳


    坐在不算高的椅子上,让秦归燕捧着他的下巴,一双眼睛注视着她专注的眉眼,眉笔按压在他的眉尾,细细描摹间,临瞳觉得有些痒,微微闭眼,竟有种动物似的温顺。


    梵朱平日里很少到关外,此番是听说了秦归燕要上戏台演出,才特意空出点时间,黑水县今日人流熙攘,热闹非凡,他在路边买了一盒糯糯的打糕,低头咬了一口,店家料给得太足,黄豆粉的香气混着糯米香充溢他的口腔。


    他又吃了个加枣泥的:“有点太甜了。”


    此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吃的味道不错,分量十足,那馋丫头倒是会挑地方。


    几名护卫暗暗跟在梵朱不远处,梵朱挥了挥手:“都去玩吧。”


    护卫们没有离开,梵朱不语,只慢吞吞道:“你们都是聚魂境的高手,待我走后,你们都去闯一闯至尊的试炼地,尽可能为人族多争尊位,不想去也没事,试炼地过于凶险,若没有信心的话,不去反而能活久些。”


    护卫们依然没有回应,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内心剧烈起伏着。


    若能成尊,走到如帝尊这样的地步,那这人生该多么畅快!可是这地位背后的责任,他们背得起么?


    梵朱站在繁华街道上,看往来行人面上的笑脸,轻轻一叹:“不知来年可还会有如此好光景。”


    他最忧虑的,便是自己走了以后,他建立起来的一切轰然倒塌,好不容易推翻的东西又重来。


    梵朱又走了一阵,心里掐着时间,回到戏台前,发觉此处已是人山人海,数名虾兵蟹将上了岸在维持秩序,防止踩踏。


    牛县令的夫人站在台上,手里提着一个扩音海螺:“接下来上台表演的,是来自黑山驿站的《刘海砍樵》!”


    台下竟是许多人都鼓起掌来,翠花点心铺的老板翠娘指着台上:“黑山驿的小秦姑娘也上台了啊,她常常帮人写信抬东西,乡亲们给点掌声啊!”


    翠娘这么一号召,台下的掌声越发热烈,黑麟龙王看了一眼,也抬手鼓着掌。


    戏台子上立时响起一阵喜气洋洋的乐声,大黄吹着笛子先一步上了台,临瞳和秦归燕也随后上台。


    只见小秦手里摇着两把毛绒绒的扇子,唱道:“我这里,将临哥,好有一比呀——”


    这第一句就语出惊人,不是小秦唱跑调了,也不是她的嗓子不好,而是唱错词了!


    临瞳一愣,心想词里该唱的难道不是刘海的海哥吗?怎么成临哥了?


    这一恍惚,临瞳的词儿也接错了,本来他该喊一声“胡大姐”,但他嘴巴一张。


    “秦大姐!”


    “诶!”


    “我的妻!”


    “诶~”


    后台的莫语一巴掌捂自己脸上:“这两个人错一块去了!”


    看来修为高和在戏台上表演从容完全不是一回事。


    吹笛子的黄安安第一个听出这两个人唱错了词,他一边鼓起腮帮子狠吹,一边睁圆眼睛瞪着台上那两个,只恨不能立刻提醒他们唱错了。


    然而那两位错词的魔尊和半步至尊却仿佛毫无察觉,就这么将错就错地演了下去,你一句“秦大姐”,我一句“临哥哥”,不行,台下只要是认识他俩的都开始捂脸,觉得没眼看。


    幸好大多的关外观众对这来自南方湖湘洲的曲调并不熟悉,又幸好小秦和小临站在台上恩恩爱爱,是再养眼不过的一对。


    于是台上台下笑着,闹着,氛围越发热烈喜庆了。


    梵朱在人群之中,看着两个年轻的修士认真唱着戏曲,词错了不打紧,开心就好。


    “珍惜人生好时节啊。”


    莫语的目光也柔和下来,看着秦归燕和临瞳唱完一场《刘海砍樵》,下台的时候,小秦满脸高兴,几步跑到她跟前。


    “莫语,你看到没有,我和临哥表演完了以后,下边都在鼓掌!”


    莫语搂着她:“厉害厉害,辛苦你们两个咧,对了,还有大黄和雪不在也辛苦,没你们两个表演乐器,这事还真不好办,小贵,小苟,拿水来!”


    她一声呼唤,小贵和苟降尘连忙端了茶水过来,将晾得一阵的温热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正好滋润因表演变得干渴的嗓子。


    喝到一半,秦归燕测过身,在她的感知中,梵朱已经离开了黑水县。


    “老头子怎么走了?”


    “逛够了,回去忙公务了吧,他一看就知道是忙得很的人。”莫语心知帝尊事务繁忙,看完十八辈的孙女唱戏,就立刻回去了。


    莫语带着驿站众人往外走,“走,凑人头的事咱们干完了,今儿驿丞大人请客,大家都去吃吃耍耍。”


    秦归燕和临瞳在人群里撞到一处,她也不见外,挽着临瞳的胳膊:“那临哥,咱们也去逛逛。”


    临瞳乖巧地顺着她的力道前进。


    在繁闹的街道上,他们见到翠娘,也见到兔毛屯的牛七七,还有老王烤肉坊的老灰掌柜、大咪掌柜、杂役幽兰,看到黑山驿众人,大家都打了招呼,互相问好,分享着手头的零食,凑堆说着近日的趣事。


    黄安安和王大咪在一块,大声抱怨小临和小秦的戏唱得不行,雪不在手捧蜜饯,在人群中寻到了松鹤道长,过去给师父送甜食。


    游玩了一阵,莫语又急匆匆带着大家赶回戏台附近:“要宣布名次咧,咱还是回去看看。”


    秦归燕还不乐意:“那我在台上唱错词了,万一倒数第一,这过去不是丢脸吗?”


    如此又变成了临瞳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没事的,我们两个发挥得不错,座上的都喜欢,对戏台来说,座儿比什么都要紧。”


    临瞳突然发现他拉不动秦归燕,两人僵持在原地,秦归燕稳稳站着,这能和武尊对拳脚的女子就是劲大,她要不肯走,谁都拿她没办法。


    临瞳扎着马步扯了几下,站直,对秦归燕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黄安安翻着白眼:“我和雪不在搞乐器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厉害,要是这次被你俩连累成排名最末,往后驿站里那些田可都归你们耕了!”


    小贵拉着秦归燕:“别怕啊,我们陪你一起,人家肯定是只念得奖的名字,不会刻意说谁倒数第一的,不然以后还有人愿意参赛吗?”


    富贵竹说得有理,秦归燕终于不再反抗,跟着小贵的力道往前走。


    第80章


    戏曲大赛果然是只宣布获奖名单的,荣获第一名的并不出人意料。


    黑麟龙王宣布:“获得本届黑沙洲戏曲大赛第一名的,是来自狍子沟的柳家班!”


    柳家班拿奖的时候,底下一片喝彩,秦归燕看了一阵,扯起嗓门喊道:“班主,下次唱个《夜奔》!”


    现场顿时一片叫好,许多柳家班班主的戏迷都大力赞同,都说女怕《思凡》男怕《夜奔》,指的就是《思凡》和《夜奔》这两出戏是独角戏不说,还要求戏子一边唱一边动作,对功底的要求极高,没点本事却上台唱这两出戏的,只怕能被嘘下场去!


    柳家班班主拱手:“好好,我回头就把这出戏多多操练,能见人了再请各位品评!”


    黑麟龙王继续说道:“来自东海的虬龙班,在戏曲《哪吒闹海》中请真龙现场表演施雨,荣获最佳创意奖。”


    不远处一条还没化人形的小虬龙蹦起来:“姑姑!怎么只给我一个创意奖!我表演得那么精彩,给我第一名唔唔……”


    那条小虬龙被其他龙捂着嘴拖下去了,很快,现场响起了十分震撼的打孩子声响,龙族打小孩的惨烈度比人族高一点,那虬龙的长辈直接拧着虬龙的尾巴转着圈的甩,时不时还抡地上,砸出一条条沟。


    另一个成年龙族上台,接过有着“最佳创意”四字的锦旗,对周围笑着点头:“谢谢,谢谢评委组,谢谢各位座儿赏脸。”


    秦归燕指着那边说:“这种关系户我看了一点也不眼红。”小秦打小就不挨长辈的揍,武尊在清醒的时候,除非是教她修炼,平时也是绝不朝她伸巴掌的。


    黑麟龙王又说:“


    本次戏曲大赛,最佳业余爱好奖,颁给来自黑山驿的《刘海砍樵》。”


    秦归燕的注意力立刻回来了,她指着自己惊喜道:“诶?我获奖啦?我有奖啦?”


    她拉着临瞳蹦了起来,黑山驿众人欢呼着上台,秦归燕举着锦旗,和同僚们站成一排,下面还有人举着录影镜让她们朝那看。


    “往这看啊,你们的影像是要播到全国的。”


    黑麟龙王将扩音海螺放在秦归燕嘴边:“请获奖者发表感言。”


    秦归燕这会儿又得意了,她兴奋道:“我能得这个奖,全靠我的父母、师父悉心培养,还有黑山驿各位同僚鼎力支持,这个奖,不是我和临哥的奖,是我们大家的奖!”


    黑麟龙王收回扩音海螺:“好,下一个,还有个最佳服装奖,你们可以下去了。”


    下台以后,黄安安说:“我觉得除了第一名,后头上去的全是关系户。”


    秦归燕不满道:“什么意思啊?难道我也是关系户?”


    一群人指着她点了点,秦归燕想起特意跑过来看自己戏的老头子,面上浮现心虚,随即跺脚:“他又没公开认我过!我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太女,好处没享到,有事我先上,给我颁的是业余奖,就一面旗子还没奖品,关系户做成我这样,你们见过第二个吗?”


    这话说的也是,小秦和帝尊要真是亲戚,她也没靠帝尊的地位拿到过什么,还不如武尊给她得多。


    小贵指着那边还在隆隆打孩子的龙族戏班:“燕子,我觉得最惨的关系户是那条小虬龙诶。”


    秦归燕冲那边瞄了一眼,将锦旗抛临瞳怀里,撸起袖子过去了。


    黑山驿一众站在原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小秦的吼声。


    “差不多得了啊!要打孩子回家打,你们动静这么大,其他人还领不领奖了玩不玩了?什么?我是谁,我是黑山驿秦姑奶奶是也!”


    临瞳默默将锦旗卷起来,心想这关系户三个字一听,小秦以后都得看这面旗子不顺眼,估计这旗子是没有被她高高兴兴挂起来的一天了,但还是收好吧。


    黄安安拍了拍临瞳的肩膀,一脸纳闷:“诶,你到底喜欢大眼哪儿啊?她又不长毛,嘴筒子不长,耳朵不大,爪爪也不大。”


    临瞳不急不慢地回道:“小秦吸引人的地方是她的人格魅力,不在外表,不过按照人族的普遍审美,还有我的审美,小秦挺好看的。”


    莫语说:“归燕是个妥妥的美女哩,就是平时不爱打扮,过得和村姑一样,今儿稍稍一打扮,瞅着多好看一姑娘呐。”


    那个好看的姑娘不知怎的就开始和龙族掰手腕了,大伙连忙跑过去。


    在一片“加油”声中,秦归燕怒吼一声,将龙族戏班里最壮的那哥们手腕掰断了。


    本来是打闹着玩,却伤着了龙,秦归燕一脸尴尬地赔了人家医药费,才被莫语提留回黑山驿。


    莫语训小秦:“你也是绝了,参加个戏曲比赛,没领奖金也就算了,末尾还赔出去一笔钱!”


    秦归燕和霜打的茄子似的:“谁能想到龙族的骨头那么脆?”


    雪不在也训她了:“你咋不想想你能和你师父拳头对拳头的?那就算是龙族,碰上你这个级别的力气也受不了哇!”


    黄安安附和:“就是,谁不知道你们体修力气大!亏你师父还是武尊呢,都不晓得控制一下!你看人家,那么壮的汉子,让你掰得,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临瞳默默将小秦拉身后:“行了行了,小秦已经知道错了,刚才又道歉又赔钱的。”


    戏曲大赛的事情本来该这么过去了,秦归燕却不知道,她在玉影镜里满脸高兴地感谢全家的画面,让修真界许多修士都被呛着了。


    #小秦,你还记得你暴打大半个修真界的传奇往事吗?#


    许多曾被她暴打过的修真界大佬纷纷指着玉影镜。


    “那是血杀客吗?是她对吧?”


    “我的天,她居然会唱花鼓戏,还唱错词了!”


    “什么唱错了,你看她和一个美男子在台上唱得情意绵绵,分明故意把刘海哥改成了临哥哥,和人家台上调情呢!”


    “行啊,血杀客,退出江湖以后竟过得如此潇洒!”


    “传出去!血杀客退隐后开始养小白脸了!”


    自打进了森罗狱,秦归燕的名号便逐渐在各方的默契中在修真界淡去,大伙都知道她是帝尊用来对付血影教和三大世家的暗探。


    虽然各方都觉得帝尊这种使唤手下将敌对势力杀了个干干净净,自己还清清白白的做法十分白莲花,却也不好过多计较,只当血杀客这人不存在吧。


    谁知秦归燕退隐以后过得这么好,可要真让那些挨过打的人去关外找秦归燕麻烦,他们又不敢了,一怕得罪帝尊,二是打不过她,只各自嘴上愤愤几句便罢了。


    也有些人看到了秦归燕的演出,想起了血杀客的传奇,心里动起了其他心思。


    戏曲大赛结束的六天后,一个名叫阮壁的年轻男子提着笔墨来到了黑山驿。


    驿站里传出年轻小伙的声音,“我走了啊。”


    有几人零零散散地说,“早点回来。”


    接着做船夫打扮的青年走出来,他后面跟出来一个少女,她将几个竹筒递给青年:“苟子,小临让你带上凉茶,天气热,莫中暑了,若是船上有客人中暑了,就让他们吃雪不在给你的消暑丹。”


    苟降尘淳朴一笑:“诶,谢谢小贵,也代我谢谢临哥。”


    小贵提醒道:“我不用你谢,但你要是想谢谢临哥,不如晚上带些杨梅回来,燕子爱吃。”


    苟降尘将事放在心上,出门上工去了,与阮壁擦肩而过时,两人对视一眼。


    阮壁想,这小伙看起来淳朴阳光,神识感知中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苟降尘想,是个小修士,修为只有玉骨境,还不如小贵,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秦归燕和临瞳一起将驿站里最大的桌子抬到太阳底下,将莫语攒的那些书籍铺到桌上晒一晒,防止这些古书发霉。


    厨房里传来酒香,那是临瞳正在蒸酒曲,他打算自酿些米酒喝,而且小秦极喜欢吃酒糟。


    雪不在在伺候农田,怕近阵子没雨,影响到驿田的产出,而黄安安正在井边打水,好提到驿田边上去。


    察觉到来人,黑山驿众人谁也没当回事,只莫语随口招呼了一声:“是来寄信还是寄东西的呀”


    阮壁道:“在下阮壁,衍天居弟子。”


    莫语:“啥?衍天居?那不是老南边的门派了嘛?来关外干啥?不对不对,是来找小贵的?”


    黑山驿之前也就小贵去衍天居送过一回信。


    阮壁回道:“在下不认识这位小贵,在下来找的是血杀客,秦归燕。”


    秦归燕站直身子,捶了下腰,张口就是让莫语给感染的大碴子味:“找我干啥?”


    阮壁打量着她,见她容貌甚好,神情从容,俨然没将自己的拜访当回事,心中赞叹,不愧是传说中的至尊之下第一高手,这气派。


    他拱手行礼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阮壁,不仅是衍天居的弟子,还是修真界玄真报的记者,此番来特意为采访秦姑娘而来。”


    秦姑娘:“啥?采访我?”


    莫语道:“哟,玄真报,那个我们也看啊,上个月还报道了那啥,昊天宗的宗主,被爆发的地下熔河烫了个半身不遂,躺炕上养伤的


    时候,又生了小儿子,但问题在于,这个小儿子啊,和他其他儿子不是一个娘。”


    临瞳以为自己听懂了:“他娶了小老婆?”


    阮壁更正道:“不是娶小老婆啊,是和照顾他的侍女搞一块了,他原本只有一位夫人,两个人恩爱了几百年,突然闹出这个事情,那两口子都要掰了,而且他躺的不是炕,是白玉宝床,那可是我们报社的老板变色龙大仙亲自埋伏进去,才打听到的消息呢!”


    临瞳嗤笑:“人族男子,躺炕上了都不老实。”


    阮壁:“都说了不是炕了。”


    秦归燕挥了挥手:“行了,知道你是谁了,我没什么好采访的,你走吧。”


    阮壁连忙上前道:“秦姑娘,您可太有采访的价值了,这第九纪眼看着就到最后半年了,大伙都开始盘点对第九纪人族局势影响最大的十大高手,您本人便是其中之一。”


    “要知道您可是这十位大人物里,唯一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啊!”


    秦归燕顿住,看过去:“我?散修?”


    阮壁笑道:“虽然大家都知道您是帝尊的属下,但您与人比斗时施展的招数和帝尊可不是一个路子,也与其他大宗门不同,因而大家都猜您是个散修。”


    他这么一说,秦归燕倒是改了主意。


    她说道:“不,我不是散修,我有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