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几个凶神恶煞的恶徒不是好相与的,江曜先斩了光头独眼男人的手,一行人是滔天大怒。
提刀便要杀了江曜解恨。
江曜单手上撩刀,故意放开左边门户诱敌深入,见大汉冲向左侧手边,他一个回挡趁机上步,一刀噗哧正中那人心口。
“找死!”
右手那面又飞来一人拔了刀,江曜旋身抽刀飞快挡下,破开防御之际抬脚便是一个飞踹。
少年身姿潇洒,腾空踢飞来人的肚囊子,这一击势大力沉。
“啪嚓——哐当——”
“客官们不要打了,求你们收手啊!”
客栈正堂的酒桌被撞翻得支零破碎,酒壶碎得稀巴烂,一只酒碗啪嗒一飞一落,旋即碎在了小二脚边。
好似他再多说一句,下一个死的便是他。
“啊啊啊!”
这都哪方人马,是牛鬼蛇神还是恶霸找事啊?
怎么就跑来他这小小的客栈闹事打架来了!
小二慌张的要死,生怕被卷入血腥,慌不择路寻个地儿瑟瑟躲了起来。
江曜一刀杀一个,长刀寒光四射,少年黑衣染了血,周身浓烈血腥味,他恍若不知。
只是一味的,杀气冲天。
这些人,残害了阿锁。
他必全杀了!
江曜越杀越疯,一个腾空力劈,一人脑瓜子开花,血花迸溅了他满脸。
“哈!”
察觉身后突然有人偷袭,江曜瞬间旋子转身躲避,再单手拍地左腿一个蹬起,扫堂腿击飞一众,手里长刀顺势朝前刺去。
一刀横扫。
“噗哧——”
鲜血淋漓洒了江曜一身。
最后一个大汉也被横腰砍断。
少年那张清冷俊美的面容,此刻无尽血滴缓缓淌下,狐狸眼诡异的昳丽起来,与脖子之上那颗红痣一般耀目。
这血竟如同活络的花纹,开在了少年的脸上。
江曜冷淡从容地收了刀,连血液也未擦,就这么提着长刀上了二楼。
小二瑟缩着脖子朝外一看。
正堂之中匪徒尽数砍得半折,一个个死状极惨,尸首分离,四肢俱断。
七零八落的,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身。
唯有少年墨袍暗沉,染了血却看不出一点赤红。
若非他脸颊淌下的血滴,小二甚至以为方才出刀杀疯了的,不是那个看起来年龄尚小的少年。
这是何等的煞神啊!
小二倒吸一口凉气。
很快头顶之上又响起一道道踹门声,小二刚松的气,又卡在了喉咙眼。
空空如也的厢房,江曜一间间找下来是尤为急躁,没得一丝冷静。
几个恶徒言语之中说姬时语在他们的头儿手里,不出预料,便在二楼的客房。
江曜已无耐心,手中长刀才吃到了温热的鲜血,正兴奋着。
又走过一间空房。
走廊的把头之处,霎时传出了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阿锁!”
江曜顾不得更多,耳朵嗡嗡的。
这个声音,不会错的,是阿锁,阿锁她就在这里!
失了理智的江曜飞奔过去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女孩家的外裳被撕碎零落,床边的大汉高九尺,虎背熊腰,高大体胖,他一把掐住了姬时语脖颈。
床榻之上姬时语娇小的身子里衣微开,透出些许白皙细腻的肌肤。
姬时语被摁在帷幔之中,小脸涨的通红。
小姑娘双手正抵着脖上的手掌挣扎,奋力反抗。
她高喊:“放开我!”
映入眼前的一幕,几乎要把江曜赤红的双目劈裂,再席卷一层恨恼的杀意。
这帮恶徒竟是嗜好幼女!
江曜冲过去,双手反握长刀,高高举起,一个出刀。
“阿锁,闭眼。”
在姬时语几近绝望之时,好似听到了少年清冷的嗓音。
是江曜吗?
还是她的错觉?
本能的反应过来,姬时语乖乖地闭上了眼。
“啊!”
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了,姬时语只听到耳边惨叫不断。
缠斗未止,屋中桌翻椅断,花瓶砸落在地,还有刀身插入胸腔的噗嗤声。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真的都了结了吗?
江曜来救她了?
姬时语胸前起伏,她的牙齿在打颤。
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了她裸_露在外的手臂,凉得姬时语一个哆嗦,而后便是惊呼大叫:“不要,放开我!不要!”
姬时语如惊弓之鸟不住朝后缩,她双眼紧闭,不敢睁开,突然间,身子被猛地拉入了一个怀抱。
“阿锁,是我。”
凉凉的,血腥味和玉兰花香混杂。
并不好闻。
却是熟悉的味道。
“江,江池生,哥哥……哥哥呜呜呜……”
姬时语扑入江曜怀中,双手都缠上了少年的身,抱他紧紧的,不敢睁眼。
江曜抚着她的后背,轻拍哄她:“是我,不要怕,都没事了。”
感受到了亲切的气息,姬时语终于心神稍安,不再慌张,下意识的,她又往他的胸膛凑了凑,像在寻求安心之感。
江曜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将她的里衣拢了拢,扣带绑好绳,又为她系好了小衣,终是遮好了小姑娘雪白的酮体。
可做完这些还是觉得不够,江曜索性褪了外衣,一把子罩在姬时语的头顶。
眨眼之间,姬时语已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衣裳之上的血腥味更重了,浓重腥味引得姬时语登时想要作呕,但一想到此时她身上衣衫凌乱,她又不动了。
姬时语便还是随江曜,顺从他的动作,把自己裹了进去。
“哥哥?”
小姑娘眨巴眼睫,想要睁开眼,却被江曜一个抬手捂住了视野。
他说:“别看了。”
少年极致温柔地抱着她,他俯下首,嘴唇凑过来轻轻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便隔着手吻她的眼。
他哄着她:“阿锁,睡吧,我带你回家。”
姬时语发出了嘟哝声,很快咽了下去,不吭声了。
姬合英大步飞奔冲上二楼,当她匆忙找来这面时,见到的便是江曜抱着怀中的姬时语,神色坦然地从漫天血色之中走出来。
屋内狼藉更甚,只比江曜来时还要不堪入目。
“阿锁在这儿。”
江曜脸颊淌着血,血渍未干,有鲜血顺着他阴郁的狐狸眼滴落。
清冷又妖冶。
姬合英心头猛跳,竟心生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可是眼前的少年正一只手环抱过小姑娘的腿弯,另一只手绕过后背蒙住了她的双眼,姬时语被墨色外衣罩得严实,乖巧地缩在他怀里。
在江曜身后,那间屋子四面喷溅满血迹,上下无一丁点儿的完好。
死了的男人被大卸八块,只余下残尸断肢。
姬合英又睨了一眼,眉头皱得死死的。
桌脚旁,男人头颅滚落,眼窝凹陷,空空洞洞。
连一对眼珠子也被硬生生刨出来甩了,双手更是白骨血肉被剥离砍成了碎块。
回想起正堂之中几具尸身的惨状,饶是姬合英上战场多年,亦是觉着有些血腥残忍。
令她不适。
“阿锁她……”
姬合英想问姬时语的安危,江曜看出她眼里的意思,回道:“她无碍,只是脖子有点掐伤,这会儿累的睡过去了。”
“那便好。”
姬合英一颗心真是落回去了,她还是谢过了江曜,“此次多谢你了,还好你来得及时。”
“不必谢我。”
江曜不再说什么,他抱着姬时语便往楼下去:“后事便劳烦大小姐了。”
“好。”
姬合英看江曜的背影目光幽幽复杂。
江曜竟藏的这样深!
表面乖顺,内里是个黑心肝的。
这少年下手狠辣凶残,可偏待姬时语视若珍宝。
江曜满心不愿让姬时语亲眼见到血腥一幕,姬合英又何尝不是。
他将阿锁放在心上疼,一点也瞧不出是个会挖人眼球,将人碎尸万段的人。
少年的矛盾让她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江曜是为了救姬时语,姬合英便也不和江曜计较他出手太过,杀虐太深了。
这些大汉乃是凶恶歹徒,死有余辜。
只是江曜在江陵城客栈斩杀多人,这事姬合英需得处理了,她得给官府一个交代。
姬合英抚了抚脑袋。
是啊,江曜口里的后事,全是一摊子麻烦事!
……
姬时语这一觉睡了足有两日。
睡梦中她好似被恶鬼一直追赶,那几个大汉的大笑声犹在耳边回荡,吓得她只得不管不顾奋力逃命,跑啊,只想着早日摆脱。
可她又被抓了。
耳旁传来娘亲的哭声:“阿锁啊,娘的阿锁啊,你怎么可以有事?”
父亲好责备,“是我疏忽了,我该给阿锁多安插几个随身侍卫。”
“阿锁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舒氏趴在她床边痛哭。
姬时语不知道睡了多久,眼皮子好沉,嗓子也好干,她想喝水,好渴啊……
床中的小姑娘睁开了眼,紫藤绣花的帷幔在眼前晃了两下,恍惚的,她意识到自己回忠义侯府了。
这是她的韶华院。
“萍亭,我要喝水……”
一开口,姬时语被自己沙哑的嗓子吓坏了。
“阿锁?”
帷幔之前冒出一个黑色身影,江曜撩开帘子蹲了下来,少年的狐狸眼还泛着红,像在担忧。
姬时语还不清醒,伸出手便要拉江曜,但胳膊好沉重,她抬不起来。
江曜看明白她的意思,他挪动身子,蹲在了姬时语的脑袋边,将手递给了她。
小姑娘柔软白嫩的手心,轻轻裹住了他的手掌。
“哥哥,是你救了我。”姬时语舔舔唇,猫瞳水亮又潋滟,她笑了起来,“还好有你在。”
江曜的心软得不行,他喉结滚动,从未如此庆幸过。
她还好好的。
想起来姬时语方才说要喝水,江曜起身便要离开,见他要走,姬时语眉眼忽然涌上着急,手又捏紧了,抓着他不放。
她急促喘:“你要去哪儿?不要,我要你陪我……”
“我不走。”
江曜又蹲了回来,转而握紧了她的手,小姑娘眼眸怯怯,像怕他跑了便消失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依赖着他,江曜很喜欢这样。
而他又怎么会舍得离了阿锁呢?
江曜说:“你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水。”
“其实,其实我也没那么口渴。”
才说完,姬时语便咳咳咳止不住的咳嗽,看她咳得太厉害,江曜还是起身去倒了水来。
回来时,姬时语还在咳嗽,她蔫巴巴道:“脖子好痛啊……”
江曜搀扶她坐起身,执着水杯递到了她嘴边,小心伺候她喝完了水。
温水入了姬时语的喉咙,少年便也循着看去,凝视她白嫩脖颈落着的一道红痕。
是那帮歹徒意图行恶,留下的掐痕。
那些肮脏的眼看着阿锁,便都该挖了,那人还用脏手碰阿锁,砍碎了也不为过。
伤了阿锁的人,不百倍、千倍还之,不足以泄他的愤。
一时之间,少年的狐狸眼再度泛起阴郁。
他还是杀的不够狠。
“你怎么找到我的?”
小姑娘牵着他的大拇指,晃了两下,她明媚笑颜,江曜看得别开了脸。
姬时语自顾自问:“可是我的物什?”
“嗯,我捡到了,顺着找过去的。”
姬时语目不转睛地看他,不知怎么的,就是挪不开眼,她便是想看他近在眼前,触手可得。
心里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江曜冷声问:“怎么就突然要出府了,还不喊我一起?”
他是在质问。
若非姬时语私自出府,瞒着全府上下,也不会如此轻易便被歹人掳走。
遭受斥责,小姑娘怏怏垂下了脑袋。
江曜心中顿时不好受起来,看她这样,又觉得是自己说重话了,不该这个时候提。
可姬时语抬首,轻轻朝他伸出了双臂,江曜不明其意。
那头的小姑娘已是慢吞吞地磨蹭过来,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柔软地缩进了他的怀里。
“你不要生我的气,爹爹告诉我要带你去岭西,我舍不得你走。”姬时语闷闷的,“哥哥,我出府是想给你买送别礼,谁知道……”
“不说了,都过去了,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江曜不自觉便回抱了她,姬时语说舍不得,江曜又何尝愿意?
少年狐狸眼阴郁十分,手背的青筋随之冒起,他克制住自己不愿的念头,为了日后,他必须要去岭西。
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事。
两人终得有这一别。
江曜侧头,薄唇轻轻印在了姬时语的乌发顶上。
便这么无声的,许下了承诺。
第42章
姬时语被掳,幸得江曜追赶的及时,没让她身陷囹圄。
恶孽还未降下,小姑娘算是平平安安的归来了。
可这是没完。
舒氏一看见自家心肝肉躺在床榻之中昏迷不醒,脖颈留有掐痕,江曜说的委婉,只说他去时有个男人遏制着姬时语。
可小姑娘外衫无了,还是裹着江曜的外衣归府,任谁看不出差点糟了毒手。
舒氏身形踉跄,双眼发黑就要倒下去。
姬合英赶忙将舒氏揽住,给人搀扶回海棠苑了。
待舒氏缓了大半日之后,在外和几位官大人周旋的忠义侯姬雄武也归府了。
姬雄武入宫面圣,道明事态严峻,弘文帝并未怪罪,只让巡守的都督府兵卫定要找到忠义侯府的五小姐。
很快江曜便在江陵城大开杀戒,于东楼客栈斩杀数名恶徒,救出了姬时语。
而后这事传入了弘文帝的耳。
江陵城隶属于江州一带管辖,此事亦是惊动了江州知州,姬合英第一时上了知州府求见知州大人。
在听罢事由经过之后,知州大人领人前往客栈认尸,姬合英随同作陪了结此事。
经查证,数名恶徒皆为江州流窜匪徒,喜欢欺辱幼女,身系滔天罪孽,穷凶极恶,死有余辜。
江州知州特意入京,随姬雄武进宫面圣。
江州虽离着京城不过二十里,但此地富足,江州的知州大人十来年入京不过尔尔,今日竟因为忠义侯府最娇宠的小姑娘,被陛下宣召入宫。
好在事情顺利了毕。
在弘文帝面前,姬雄武言辞凿凿,道江曜乃他一手带出的徒儿,心术不坏。
两个小孩是青梅竹马,江曜心切姬时语,才会一怒之下斩杀恶徒。
弘文帝说了句怜惜话:“可怜爱卿的小丫头了,这样小竟遭遇这等恶事。”
“臣斗胆怀疑,此事乃有人有意为之。”姬雄武面色黑沉。
“那就查吧,光天化日竟有人胆敢在京城强掳官府子女,岂能了得?”弘文帝冷哼。
弘文帝顾及的是自己的皇权权威。
而姬雄武等的便是陛下的这一句首肯。
至于后头查出什么,又查出了谁,有了弘文帝的首肯,陛下便不会再降罪。
姬雄武应后便要退下,只是弘文帝又叫住了他。
“那个叫江池生的小子,听说身法很了得啊,爱卿打算怎么用他?”
姬雄武身躯一僵。
他其实并不愿意弘文帝对江曜太过上心,这孩子身份太过特殊。
又是罪臣白斩霍之妹白流的儿子,其父亲更是……
若是这时候弘文帝知晓江曜身世,岂不是更糟。
姬雄武哂笑:“陛下,大陇恐再犯岭西,臣愿意回岭西守城,并带上江池生一起去。”
“行了,去吧。”
弘文帝摆了摆手 。
……
海棠苑,舒氏正在暗自抽泣,姬合英在这时寻来,她带回了一个消息。
“母亲。”
姬合英大步踏入,面色肃穆,“在杏花胡同的附近,我们找到有人曾目击过生人尾随阿锁入胡同。”
舒氏擦了把眼泪,喊她近来,“仔细点说。”
“是二房的人。”
姬合英手中的刀刃几乎要握不住了,她没想过二房之人对姬时语怀恨在心,这样的深。
竟能对一个小姑娘下如此毒手。
若江曜去迟一步,姬时语的清誉全无,等待她的无非就是此生皆毁,或一根白绫吊死。
舒氏更是怒火丛生,“给我把姬如静绑过来!”
她忍了二房的姬如静已是多时,还给了她一个改过迁善的机会。
但是姬如静死不改悔,竟动刀到了她最疼爱的女儿身上!
其心可诛!
姬合英点了头。
不用舒氏说,她亦要亲手为妹妹讨回公道。
很快,姬如静被五花八绑地带到了主院,一同前来的还有二房一家子人。
姬雄武今日亦在场,他面色冷淡,锋利眸光落在姬如静身上时,像一把剑,直直插入她的心口。
看得姬如静忍不住瑟缩。
舒氏一拍桌案,怒骂:“跪下!”
“大嫂,侯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傅氏着急喊:“二话不说就把静儿给绑了,她……”
不等傅氏说完,舒氏已是上前,大力一个耳光甩在了姬如静的脸上。
这一巴掌,是把众人全给打蒙了。
二老爷姬雄瑞顿时有些生气,“大嫂!”
当着他的面扇他亲生女儿,即使舒氏是他敬重的大嫂,可二老爷还是受不了这委屈。
然姬雄武一个挡身,便将姬雄瑞给拦下来了,他喊:“二弟。”
忠义侯眼中满是警告,姬雄瑞不得动,只是问:“大哥,为何要打静儿?”
“我为何打她,你们怎么不问问你们的好女儿,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舒氏气得脸色发青。
姬如静的脸肿得老高,她呜哇大哭,可有舒氏和姬雄武在,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去安慰。
姬云暮光看着,拳头攥紧了。
“姬如静,你还不说?是你派了人掳走阿锁,害阿锁差点被歹人要了命,姬如静,你好狠的心啊!”
姬合英一脚踹上姬如静身,怒斥:“若非你是我妹妹,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你!”
这下轮到二房的人齐齐惊呆了。
他们怎么想得到,姬时语被歹人掳走,这件事竟和姬如静有关系。
姬雄瑞真是被气疯了,一巴掌就是打下去。
“你个逆女,竟做出这等谋害亲妹之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姬如静被打得够呛,唇角顿时呕出了血,姬合英那一脚正中她心口,伤得不轻。
趴在地上,她不住地咳嗽。
“咳咳咳……不,不是这样的。”
姬如静终是哭着爬了起来,她朝大房长辈哀求、哭诉着:“大婶娘,侯爷,这事真不是我所为,是于之念!是于之念买凶杀人,那些歹人也都是她找的!”
舒氏一个字也不信:“那尾随阿锁的人呢?你敢说不是你的人?”
姬如静面如死灰,“是……于之念托人问我,我,我告诉了她五妹的踪迹。”
“姬如静!”
“你真是该死!”
姬合英登时将剑拔了出来。
姬雄武一个呵斥:“姬合英!”
“父亲!”姬合英双眼发红,她一想到妹妹遭遇便心疼的想哭,“我们侯府何时有过姬如静这等歹毒之女,她犯下大错,就该逐出族谱!”
“静儿,你糊涂啊!”
傅氏扑过去,抱住姬如静嚎啕大哭。
她是嫉妒大房,可从未想过要大房之人的性命,姬如静怎能和于之念合谋,去陷害姬时语。
傅氏哭着求舒氏:“大嫂,求你开恩啊,静儿怎知道那于家的如此蛇蝎心肠,她心底定没想过要语姐儿去死。”
舒氏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她侧头睨姬雄武,姬雄武朝她点了点头。
“传本夫人命令,即刻起,将二小姐姬如静压入祠堂,等候发落,任何人不得见她。”
姬如静宛如一具没了魂的尸体。
她也没预料过于之念能这么狠,若是当初能知晓,知道会这般地步,她定不会、定不会……
姬如静被嬷嬷们拖了下去。
等她的不是死,是生不如死。
侯府要舍了她这个姑娘,除了这条命还给她留着,这辈子,姬如静都将被拘着,直至死去。
傅氏还想求情,舒氏一记冷眼,“我没要她的命,也没除族,你就该知道我念着大房二房多年来的恩情了。”
“多谢大嫂。”傅氏是真感激舒氏。
“合英,去查。”
姬雄武又喊姬合英,虎目凶气四露,“姬如静交代于家买凶,这事必须有个水落石出!”
一桩强掳案,还牵扯出了镇国将军府于家,姬雄武心中万石激浪。
于家若真参与其中,该让姬雄武如何看待于威之父于勇?
两家关系再不复当初,他更无法将大权再交给于勇,岭西又要重洗牌选将。
姬雄武气得长长叹气。
查归查,府上可有人等不及的。
姬雄武还在书房候于家来信,属下便来传报:“侯爷,大小姐和江公子出府,提着刀往于家去了!”
“这两个小兔崽子!”
姬雄武真是又气又喜,家中一个比一个护妹,这杀气腾腾冲去于家,可怎么是好?
得,他又得准备入宫面圣了。
而此刻府门外,姬合英骑着马,目光不悦地看向身侧的少年。
“我去于家,你去做什么?”姬合英问他。
江曜面色冰冷,杀意毫不遮掩,“大小姐要去做的事,我自然也去得。”
“我是阿锁的姐姐!”
“我是她哥哥。”
姬合英真想骂娘了。
江池生这臭小子说什么呢?
她可是阿锁亲姐,江曜他又算哪门子的哥哥!
不给姬合英应声的机会,江曜已是一声“驾”,纵马飞驰而去。
姬合英赶忙去追。
镇国将军府,于家朱红大门前,今日注定要来两位不速之客。
江曜一得知幕后主使乃是于家大小姐于之念,便起意要来于家。
于之念命人掳走姬时语,又买了凶,后转送人出城交给了江州恶徒。
姬合英说于之念放了话,只要能令姬时语从此再回不得京城,她撺掇歹徒行凶,任几人做任何事。
因此,那帮恶徒心生歹念,连个小姑娘也不打算放过。
少年脑子一幕幕浮现起,姬时语撕心裂肺的哭声,与正堂之中恶徒们高声阔语谈笑小姑娘的美色。
于之念。
他必要肃清干净!
江曜一脚踹上于家的大门,侍卫们瞬时聚了过来,将他反围住。
少年却反手拔了刀,日光之下,刀身寒光凛冽。
“让于家人出来,于之念,我要她一命抵一命。”
……
忠义侯府内,姬时语转醒之后,是怎么也睡不好觉。
身子酸疼不说,躺了足有三日还未得林大夫的肯,不得下床,光躺着她闭上眼又都是些不堪回首的梦。
不想入睡。
翻了个身,小姑娘面朝窗棂,黄昏已至,可是今日江曜还未来寻她。
他去哪了?
此时此刻,姬时语就想身边有人陪她。
这几日娘亲、爹爹和姐姐为她的事操心,白日里几人会来探望陪着她,而少年,她的哥哥江曜,每逢夜深,便陪在她床头,哄她入睡。
姬时语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江曜。
“哥哥……”
姬时语想着,又委屈地红了眼圈。
窗外一层月光徐徐洒入,一道身影撩开内室珠帘,来到了床
榻之边。
墨色的衣袍,少年一双阴冷的狐狸眼,在望见姬时语可怜兮兮的猫瞳的那一刻,他不禁软了眉。
江曜在她床边蹲下来,问:“怎么还没睡?”
姬时语伸手向他讨要手,他便乖顺地递过去,小姑娘抱着他的手腕,似失而复得地笑嘻嘻道:“哥哥,想你了。”
江曜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白皙柔软的脸蛋,“我来了,睡吧。”
“我睡不着!”
姬时语鼓了鼓脸,嘟哝着:“我都睡了好些时日了,这会儿清醒的不得了,眼睛如铜铃,不信你看。”
她把手指抵在眼边,撑开,比得老大。
江曜轻笑出了声,“那过会儿再睡。”
“哼哼,我要你陪我说话。”
姬时语抱着江曜的手,使出力气将少年往床榻上拉,江曜避着她,没倾身覆上去,只是缓缓坐下来。
“咦?”
小姑娘跟个幼兽似得,在他左手闻闻,又在右手闻闻,“怎么还有血腥味,你此前去哪儿了?”
江曜一愣,顿了下,“于家。”
“哦。”
机灵如姬时语,自然了解江曜该是为了她的事去的,她旁敲侧击问:“还和于家有关系啊?”
“不想了,都已解决。”
江曜不想这个时候她还有操不完的心,索性半躺下去,一只手臂给她枕着,一只绕到后面,拍着她的后背哄。
“你该睡了。”
第43章
江曜本想等姬时语熟睡便离开。
姬时语窝在他怀里,睡的并不踏实,小姑娘一会儿无声抽泣,一会儿摇头不住说“不要、不要”。
姬时语虽看起来已从那些事里走出,面上带笑说着无事。
可夜深人静,她还是会不自觉陷入梦魇。
江曜哪里还走得了?
他躺回床榻之中,将人抱紧了,便一晚上哄着她睡觉。
白日在于家,江曜与姬合英杀过去时,江曜放话要见将军府大小姐于之念,于威头一个跳出来拦之。
无需多言,姬合英冲过去便和于威扭打在了一起。
两人同是多年习武,旗鼓相当,而姬合英虽为女子,使得一把朱红长缨却是姬雄武特意命人打造的。
枪头柔软灵活,姬合英耍了十年,十足衬她的手。
不肖一刻,姬合英便将于威脚踩在地,遏制他住。
而江曜却是来一个侍卫踹一个,谁挡打谁。
两个煞神闯入于家,是彻底将于家闹了个底朝天。
李氏当堂大哭,痛斥两人是要造反,她身为于家主母定要亲自面圣,请陛下来做主。
“好啊,我也想看看,陛下究竟会为谁做主?”姬合英手握长缨,雄赳赳气昂昂抵在于威脖上。
这时候江曜已是拎着于之念过来了,姬合英冷笑看李氏,又指着于之念冷哼道:“是这个买凶指使人谋害我亲妹的于之念,还是我可怜的妹妹。”
抛下这一句,两人带走了于之念。
徒留李氏尖叫着,瘫软在地。
而回到忠义侯府,舒氏当场请了家法,鞭笞于之念二十鞭。
直到将于家大小姐打了个遍体鳞伤,舒氏才罢休。
姬合英还嫌不解气,舒氏却道于之念是二品将军府的嫡女,做到这等地步,陛下应不会降罪。
可若再过火,就说不准了。
姬合英气急这个谋害妹妹的女人,真想一刀杀了于之念才解气。
奈何世道不让,天有礼法。
而后,姬合英便径直拖着伤痕累累的于之念,将人丢出了忠义侯府。
翌日,姬时语再度醒来时,身边已无了少年的踪影。
萍亭和萍柳正在外室闲聊,萍柳在那头说着:“于家小姐被找回去了吗?”
“找到了,从城外寻着的。人回府的时候面容尽毁,手脚筋断,疯疯癫癫的,她这辈子是毁了,真是恶有恶报。”
“她不是从侯府离开的,这事不会赖上咱们侯府吧?”
“大小姐丢出去后,便无人再管。京城早传开了于家做的烂事,于家人跟过街老鼠似得,哪有人会善待于之念?不丢菜叶子破鸡蛋都是好的了。”
萍柳只觉得于之念是活该,心思全用在算计自家小姐,没想过事情败露,会是什么后果。
萍亭唏嘘:“前不久于家还是炙手可热的京中权贵,这一下跌至泥潭,啧……”
“你别说,那五公主鬼迷心窍着呢,这样了还要嫁去于家。”
“不过这么一嫁,于家大少爷的官路彻底绝了,陛下给他在京中是封了个官吧,这差事听都没听过,得多闲职。”
萍柳道:“还好大小姐没嫁去于家。”
姬时语有些惆怅地躺着,闷声不吭地冒出来一句,“真是于之念做的?”
“小姐!”
萍柳吓了一跳,听到姬时语醒来,走入内室伺候她起,“是,侯爷和夫人查清楚了,二小姐偷摸告诉了于小姐您出府的消息,才会有人一路尾随。”
姬时语错愕。
竟还有姬如静的推波助澜。
难怪这几日她听到姬云暮几次想来探望,被韶华院的丫鬟们拦住不让进。
整七日,姬时语都被锁在韶华院中。
姬雄武派了杨林亲自来看守院子,又调任了两位暗卫,从此往后贴身保护姬时语。
侯府绝不容许同样的事,再出
第二回。
待到第八日,姬时语能下床了,她跛着鞋子坐在床头,有些新奇地朝雕花木窗外瞥了几眼。
“萍柳,你说我的暗卫是两位女子?”
“是的,侯爷吩咐的。”
萍柳亦是后怕,她总会回想,愧疚之心压不住,那日若是她会武,是不是就能保护小姐了?
“听说江公子自请去向夫人请罪了。”
萍亭给姬时语披上外衫,怕她受凉,又说:“夫人才起意,定要给小姐寻两名暗卫。”
“他去请罪?请什么罪?”
萍柳欲言又止。
姬时语能猜得出来,多半还是和她脱不开干系。
听说江曜被舒氏大骂训斥,说他未能保护好姬时语,舒氏很是失望。
而江曜竟跪地赔罪,还请舒氏上家法处治。
不过舒氏到底没下手,她更也没让江曜继续跪着。
江曜不是忠义侯府的人,舒氏实在因爱女之心是气急了,才会怪罪江曜,可这孩子竟满心内疚地跪了地,舒氏又不忍了。
觉着自己身为姬时语母亲,如此降罪,做的太过火。
江曜那日跟姬雄武在练武场习武,而姬时语就是要偷溜出府,又怎么可能带上江曜呢?
当然是正正好挑了他不在的时候。
得知原委,姬时语好生懊恼,是她连累了江曜,害的他挨骂。
正想着,江曜已踏步入了韶华院,玄衣少年行走飒飒,带起一片冷风。
走至屋内,一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他狐狸眼轻睨,问道:“想什么呢?”
“你怎么来了?”
姬时语捧着脸看他。
小姑娘脸上明晃晃写着: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江曜叹了口气,狐狸眼沉沉,他坐下来,问:“我就让你这样为难?”
“也不是这样啦。”
姬时语眼里含杂着愧疚之色,可她不想让江曜心有负担,本因救她,少年已操碎了心,还挨了母亲的训斥。
“江池生。”
姬时语有心想为自己和娘亲辩解,便和他说:“我娘说那些掏心窝子话是有点嘴快,可这不是说她就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江曜觑眼看来,她又卡住了话,“好吧她是,你别往心里去。”
原来是为了这事。
江曜摇头:“没有。”
请罪本就是他自己去的,舒氏爱女心切,训斥他也应该。
姬时语不服,“这事和你……和你本无关啊!是我,是我不好。”
小姑娘喏喏地道歉,小脸涨红,微微委屈可怜垂了头。
江曜很是不想见她这副神情,他直接起了身,朝她伸出了手:“你身子好了些,可要出去走走?”
“好啊好啊!”
姬时语满心的委屈一扫而空,江曜心知她在房中闲不住,如院中的小黄鹂喜欢四处蹦跶。
他亦不想听她整日唉声叹气的。
江曜牵着姬时语起身,萍亭这时入了内,踌躇了许久,才开口禀报:“小姐,于家来人了。”
“于家来人做什么?”
姬时语才烦着哩,“我不见!”
“他们是来和您赔礼道歉的。”萍亭斟酌言语。
姬时语直接了当:“赔罪我也不去,谁稀罕他们的道歉,于之念罪有应得,罚也罚了,旁的我可不要。”
江曜眼眸深深。
萍亭不多说了,只是候在了一旁。
姬时语裹上翠绿色的褙子,缓步跟在江曜身后,两人一道出了韶华院。
忠义侯府青石铺路,小道众多,姬时语对府邸很是熟稔,她领着江曜穿过一处花丛,自林间小道一路来到秋水池旁。
此时已入了秋,几片浅黄的树叶静静荡在湖面,不时有两三只绿鸭浮水。
姬时语笑弯了眼,指着湖中的小鸭子便道:“你看,它好好笑,它还会泅水诶。”
江曜不语,只是看姬时语。
他怎么觉着姬时语变傻了呢?
鸭子不会泅水,那还会什么?
姬时语却又拍手笑呵呵:“哎呀,它又钻进去了。”
只见湖上的绿鸭两下钻入水里,翻了个跟头,又冒了出来。
“可惜不是春日,不然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秋日可不好啊,秋日……”
姬时语不知道想起什么,猫瞳登时黯淡了下去。
却在这时,一颗小石子咕嘟落进了湖中。
姬时语侧身一望。
离着两人几步之遥,于策安满脸垂丧地静站在花门之边,他没有走近来,只是红着眼端望两人。
江曜想起于家之事,面露不善,径直挡在了姬时语身前。
姬时语却拂开他,直直看于策安,喊他:“于策安。”
于策安的眼睛更红了,他的手扣在花门墙上,死死的,似非常的不甘心。
“姬小五,我还能做你的于小二吗?”
两人之间,心知肚明。
有于之念横在之中,仿若巨大的鸿沟,姬时语本就对于家厌恶,这回于之念重伤她,还要残害一个十岁的姑娘,太歹毒恶念了。
这让姬时语如何面对于家人,尤其是……于策安。
半晌都没得到姬时语的回应,于策安已然明白了,他垂眸,落寞的很。
“姬小五,我代我大姐向你郑重的道歉,于家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听于策安叙道,姬时语终于懂得,于之念之所以要置她于死地,全因那日宫宴。
姬时语出口请陛下准于威为公主奏乐,后致使五公主下嫁于家。
于威从此断绝官路,一落千丈,再不能飞黄腾达,得重臣之身。
于之念恨恼姬时语多事,恨她毁了于威,因此她也要同样还之,毁了姬时语。
忠义侯府的二房小姐姬如静,得知于之念要对姬时语下手,她怨念这个五妹,因而顺势推波助澜,给于之念递了信。
就这样姬时语才会甫一出府,便在杏花胡同被歹人掳走。
姬时语听完,小脸毫无波澜。
于之念将一切罪责归结于她,未免狂妄自大。
这也太可笑了。
“姬小五,对不起。”
“还有,我今日来是和你道别的。”
于策安躬身鞠躬做了最后的告别,他挺直着背,转过了身。
他不想看姬时语此刻的脸,也不愿给姬时语看见他想哭的神情。
“姬小五,我要离京了,不知归期,往后你要好好保重。”
说完这些,于策安径直绕过花门离去了。
姬时语很是怔然。
她并未连带责怪于策安,只是于之念歹念太重,短日之内她真无法释怀,也更不知怎么去面对于策安。
可是,于策安却说。
他要离开京城了。
姬时语的心瞬间空茫了起来。
还是江曜扯了她的手腕,姬时语转而回过神来,无力笑了下,“他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我是有点……”
“阿锁。”
江曜那双狐狸眼看她很认真,一瞬间,姬时语不愿意直视。
她心跳的厉害,姬时语好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她不想接受,也不想听。
小姑娘捂住耳朵,好像这样便可掩耳盗铃,然而江曜动作很轻地拉下她的手。
两人对视,少年的狐狸眼还是冷冷清清,可姬时语知晓,他待自己是不同的。
他许的承诺,一一实现了。
江曜是她,这辈子能得到的,最好的哥哥。
“阿锁。”
江曜一字一句地说,“再过几日,忠义侯归岭西,我会一起去。”
轰隆一声。
姬时语像要跌落倒地。
这一天、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她和江曜终要分别。
父亲、姐姐要去岭西,连江曜也要去,他们都要把她留在京城,离开她。
姬时语委屈地红了眼眶。
第44章
有些道理姬时语不是不明白。
江曜乃是她为了前世心结捡回来的人,打起初她带他回府的那一刻起,她不就是盼着父亲归来,把江曜交到父亲的手上吗?
可是近一年的相处又怎么可能不论真心,全是虚假之情?
姬时语以真心待他,而江曜,也遵循他的承诺。
甘愿做姬时语身边的一把刀,最锋利的矛。
是她珍惜的、很重要的存在。
姬时语早已将他看作家人和哥哥,是以她不愿意去想哪日他和姐姐一样,会离开自己,离开京城。
可是父亲也说了,江曜身世复杂,在京中若被有心人察觉,恐怕无法安然长大。
父亲想要江曜去岭西执掌势力,江曜乃习武天才,参军从将这条路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若有军功在身,陛下便会保他性命无虞。
姬时语怎么会不懂呢?
她只是不想懂罢了。
一想到父亲、姐姐还有江曜三人都要去岭西,她的心口便一抽、一抽地疼。
小姑娘什么也没说,猫瞳水汪汪的,眼泪没有留下来,可江曜还是忍不住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额头抵住了她的。
她喃喃道:“非走不可,是不是。”
江曜低声回:“是。”
不再说话,江曜无声地擦拭她落下的眼泪,沉沉的,又很温柔。
……
半年的孝期一晃而过,姬合英愿为姬老太爷守三年的孝期还是被打破了。
岭西来信,大陇起兵入城,守城的韩副将向京中求援兵。
弘文帝得知此事,当即下旨命忠义侯姬雄武即刻启程,返回岭西。
朝中有命,连忠义侯也不得尽心守孝。
这一走,他还要带上姬合英与江曜。
姬合英孝期已过,只是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才会执意为老太爷守孝三年。
可战事已起,家国大事在前,由不得姬合英做选择。
姬合英果断取下孝期白布,换上骑装,她目光明亮,应道:“父亲,我要去岭西。”
全府之中,最是难过的还属舒氏。
夫君常年在外,大女儿好容易回京,亲事却没着落,姬老太爷还战死岭西,在这个节骨眼,夫君又要带走大女儿回岭西参战。
舒氏心如刀割。
她从未期盼过,盼着战事已平,他们一家能够团圆。
可既已嫁给姬雄武,嫁入忠义侯府,舒氏早清楚自己身为当家主母的职责。
“侯爷。”
舒氏命丫鬟为姬雄武清点行装,而她则是亲身走到姬雄武身边,上前为他整理了一番着装。
那只手触碰到姬雄武刚毅的脸,却被他抓在了手里。
舒氏眼里含泪,沉默不语。
姬雄武也未开口。
许多话夫妻多年,无需多言早已心知肚明。
舒氏后也只是说了一句:“侯爷要平安归来。”
姬雄武点头:“侯府还要夫人多多担待。”
“只是,
于家……“舒氏慎言。
姬雄武知道她想问什么,他直说:“哼,于家女包藏祸心,残害阿锁,于家别想再碰岭西的权。”
“侯爷有数就好。”
“阿锁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舍得她受委屈?”
姬雄武揽过舒氏,又说:“如今江池生随同我去岭西,这几年我会栽培他,让他顶于勇的职。”
“江池生才十三岁,他能?”舒氏惊讶。
“这孩子并非池中物。”姬雄武赞叹。
舒氏笑说:“侯爷,旁的已吩咐好了,马匹备好,陛下定的初五启程,侯爷今夜再休息一日,明早一大早便出发吧。”
“好。”
姬雄武很满意,舒氏向来安排的样样妥当。
夜里熄了灯,夫妻便躺在一处说些体己话。
姬雄武握住了舒氏的手,妻子嫁给他许多年,为他生儿育女,操劳偌大的侯府,手里的柔荑比新婚那时,粗糙了不少。
也让姬雄武非常的内疚。
求娶舒氏的那时,姬雄武亲自跪在了舒大人的身前,发誓这辈子都会善待舒氏,让舒家同意下嫁舒氏做他妻子。
可是他好像真不是个好东西。
女儿是舒氏一人带大的,夫妻聚少离多,他没能给舒氏一个丈夫该有的依靠。
姬雄武嘴里苦涩,他问:“夫人,你可怪过我?”
舒氏不知他用意为何,只是乍然之下,有些让人发笑,“侯爷又不是毛头小子了,还胡思乱想的。”
姬雄武被她一调笑,竟轻松许多。
舒氏翻了身,靠在了他胸膛上,她有多温柔,姬雄武早就知道。
正是如此,他才会只见过舒氏两三面,便不可一世地爱上了她,他总是想,这样的妻子,他愿意将最珍视的宝物都给她。
“侯爷在岭西也要多照顾自己,京中一切都有我呢。”舒氏靠过来,温声的笑。
“阿锁的病……”
“林大夫一直在照看她,阿锁气色比以前大好了不是?下回侯爷归京,说不准她就活泼乱跳了。”
“嗯,辛苦夫人了。”
姬雄武揽过舒氏,在她头顶吻了一口。
两人许久未亲热了,弄得舒氏还有些羞涩,她轻声说:“这是妾身该做的,侯爷安心。”
这便是夫妻之间的心照不宣。
每回分别,纵使不舍与难过,再多苦果尽数化作一句“平安”,只要能好好的归来。
这个家便是完好的。
……
九月初五,晨光微熹。
姬合英已起了大早,她一夜未睡,精神却并未有半分颓靡。
天际还有几分昏暗,姬合英闲来无事,便坐在院中打了一套拳。
身子热开,她擦了一把汗,忽地便瞥到她那把红缨枪。
院中大树之旁,红缨静靠树干,枪杆之上火红的穗子轻晃,一动一动。
姬合英霎时忆起了薛淮璋送给她的穗子。
尚书府的嫡公子,比她小了一岁,个头也还要矮了一分,却满脸执着与认真,执意要将穗子亲手交到她的手里。
薛淮璋说:“我希望大小姐能得偿所愿。”
那是少年郎最真切的心意,心悦于她便想万事成全她。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喜欢,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姬合英走过去,她拿起红缨,又回屋翻找,终是在自己的妆奁最底一层,找出了薛淮璋亲手打的穗子。
她别在了红缨枪上。
就当是全了薛淮璋的心意。
卯时二刻,姬合英整装待发,她没带多少东西,只要手握红缨,她便所向披靡。
姬雄武已在府门外等候,舒氏作陪。
清晨一大早,府门外的街上空荡荡的沉寂。
姬合英来时,惊愕一句:“不派人和阿锁说一声吗?”
姬雄武叹口气:“走的这样早,让那孩子起来也是折腾她,不如多睡会儿。”
姬合英不语,她不解父亲每回都要背着阿锁偷偷离去。
阿锁本就心念家人,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已懂事机灵的很,凡事却瞒着她。
待几个人离开京城,阿锁睡醒找不到人,岂不是会大哭一场。
姬合英有些难过,她舍不得妹妹,也不想见姬时语哭。
“娘。”姬合英喊舒氏。
“你已十六,本该嫁入别家为人妇,可娘知晓你心在岭西,那就去吧。”
舒氏瞧出大女儿的低落,上前拍拍她的手,“合英,去岭西自在,做你喜欢的事。”
姬合英重重点头,她又问:“江池生呢?”
舒氏回:“已让人去思芳院找了。”
话音刚落,玄衣劲袍的少年踏着清晨的露水走来,他只背了一个包裹,右手还握着一把长刀。
“侯爷,夫人。”江曜抱拳行礼。
姬雄武如鹰锐利的眼一瞥几人,他颔首应:“很好,人既已齐了,那我们便即刻启程,不要耽搁了去岭西的行程。”
姬合英严肃回:“是,父亲。”
忠义侯府为几个人备了马,要奔波去岭西,路途遥远,断不可能搭乘马车晃晃悠悠。
姬合英与江曜皆会骑马,两人一人一匹,一个翻跃纵身便坐于马上。
“娘,我们走了。”
姬合英俯视看向舒氏。
舒氏立在府门前,那双温柔的眼眸顿时湿濡起来,她哽咽眼下话语,只是说:“好。”
几个人刚要走,府门内却有道声音响亮喊了一记。
“爹,姐姐,江池生!”
几人坐在马上回了头,只见姬时语一身白衣孝服,提着衣裙摆快步跑来,她那张小脸满是焦灼,染了通红。
江曜的心猛地一提,他二话没说翻身下了马。
姬合英忍不住看过去,便见江曜三步两下到了姬时语身边,牵住了她手。
少年有些责怪,“跑这么急,你身子受不住。”
“你还说我?”
姬时语喘着气,小脸红扑扑,小姑娘发了火,捶打了江曜两拳,“还不是你们一个个要做不告而别,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害得我差点没赶上!”
姬时语眼圈红了,委屈地眼泪滴答滚落。
江曜给她抹了泪,少年很无措,一双狐狸眼阴沉地暗淡下来。
姬合英下马走过来,她轻轻把妹妹柔软的小身体抱在怀中,便哄起她来。
“阿锁乖,这不是起太早了,我们也不想你太难过啊。”
“那怎么能抛下我呢?”
姬时语啜泣,埋在姐姐的怀里。
姬合英拍拍小姑娘的后背,“这次是爹还有姐姐的不是,待归京了,再让阿锁罚我们,好不好?”
“好……”
姬时语应了。
姬合英说:“阿锁喜欢什么,就给姐姐写信,阿锁知道的,姐姐有事没事就爱看阿锁写的信。”
“好!我也会想姐姐的,很想很想。”
姬时语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安符,放到了姬合英手里,“这是我给姐姐求的,姐姐拿好。”
姬合英五味杂陈。
他们有心,总想保护姬时语无忧无虑,可小姑娘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懂了太多。
姬时语又去到了江曜身边。
少年的狐狸眼专注看她,她荡开一抹明媚笑来,“江池生,我给你也做了一个。”
小姑娘知道他喜欢看她笑,不喜欢看她哭,因此她没有哭,只是笑着亲手把平安符系在了江曜的刀柄之上。
“这是你
第一回去岭西,要平平安安的。”
小姑娘眼巴巴的,好似期盼,她问:“你会一直记挂着我吗?”
“我会。”
这种想念,许是他死了才会止。
江曜应:“我们约好了,你养好病,等我回京。”
“好!”
姬时语探出自己的小拇指 ,勾了他的,两人拇指勾着,做了誓约。
舒氏长叹了一口气,她握住姬时语的手,将小女儿拉到自己身边,“阿锁,莫要耽误了你爹他们的行程,他们该走了。”
“爹!”
姬时语又情不自禁地喊了出声。
姬雄武目光不变,沉稳看她:“阿锁,照顾好你娘。”
“我知道,我会的。”
姬时语忍着泪,点点头。
三个人重回马车,天边第一缕晨光将启,忠义侯府的列队融入了日光之中。
姬时语只望着,少年墨色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45章
又是一年秋日桂香。
姬时语欢快地回了院子,萍亭见自家小姐满脸喜不胜收,猜到几分,便问:“小姐,可是侯爷他们要回来了?”
“是呀,战事终于平定,快六年了,也不知道姐姐和江池生如何了。”
“小姐您还没改口呢,江小公子不是得了侯爷新取的表字吗?往后他都不叫江池生了。”萍柳打趣笑。
萍柳早知道姬时语牵挂岭西的家人,这五年之久,自家姑娘没有一刻不记挂过。
五年前,江曜随姬雄武离京,去往岭西之后,姬时语便日日担忧。
头一个月,她足送了十封信过去。
后来岭西回信,韩副将信中回说江曜随将军之命,去往边城驻扎,短日之内怕是不会回主城。
姬时语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越是思念,写的信便越是多。
她告诉江曜,姬老夫人已随三房归了京,老夫人沉痛老太爷的离开,舒氏嘱咐了许多人照料她。
三房归来不多久后,舒氏便主动与老夫人提了,想要册封忠义侯世子一事。
起初,姬时语真以为舒氏要为姬云暮讨这个世子之位。
不过舒氏却告诉了她一件事。
炸得姬时语是里外焦。
早前舒氏曾把江曜喊去谈话,问他愿不愿意记在舒氏的名下?
从此江曜过继入姬府,承忠义侯之位,做姬时语名副其实的哥哥。
舒氏看出来江曜真心疼宠姬时语,姬时语又总说她喜欢江曜这个哥哥。
恰好舒氏需要一个儿子,一个能承袭忠义侯世子之位的儿子。
而江曜,他名义上无父无母,实则乃是流落在外的白氏之后。
他的身世若不面世,便永远见不得光。
舒氏也是为了帮他。
给他一个敞亮的身份,活在世上。
可是舒氏却又说:“江池生那孩子拒了,我没想到,他竟然不愿意。”
姬时语觉着好可惜,她真心期盼江曜能是她的哥哥。
江曜若能记在舒氏名下,她和姬合英定不会不情愿。
在信中,她就写道:“江池生,你为何不愿意做我的哥哥?我真正的哥哥?”
不过小姑娘并不计较这些,江曜上了战场,凶多吉少,她只是想到一出便写一出。
后来舒氏无法,便有意从三房过继一个孩子。
二房最渴望之事是承袭忠义侯,而姬如静为此三番五次折辱姬时语,已是触及了舒氏的逆鳞。
如今舒氏宁愿传给三房之子,也绝不会让姬云暮坐上这个位子。
三房夫人何氏很是上道,舒氏喊她过去一聊这事,她当即笑应了。
“我有两个儿子,不知道大嫂想过继哪个?”
何氏坦坦荡荡,倒让舒氏窘迫几分,她解释:“三弟妹,我绝非要强占你的儿子。”
“我知道,大嫂过继我的儿子,侯府往后亦是我儿子承袭,占了便宜的是我,我感谢大嫂还来不及。”
何氏笑罢,便将两个儿子都带给舒氏过目。
姬时语告诉江曜,三房两子,一位是堂兄,一位是堂弟,后挑来挑去,舒氏选了何氏的小儿子姬时成。
姬时成喜欢耍兵器,他酷爱习武,年岁尚小,好栽培。
这便是舒氏选中他的缘由。
“江池生,我有弟弟了,大房也有世子了。”
姬时语欢喜地写着信,还不忘给姬合英说京中之事。
她写道:“将军府于家是彻底垮台了。”
姬合英离京一年后,五公主下嫁于家,将军府主母李氏不得不弯腰低头,伺候起皇家公主。
而于威从此一蹶不振,他厌烦江垂容,可碍着五公主身份高贵,又只能供着这个祖宗。
五公主善妒,不允于威纳小,因又是驸马之身,于威被撤下骠骑尉,委身了闲职。
这几年下来夫妻之间彼此积怨颇深,于威背着江垂容偷摸去花楼养了小的,整日都不愿回于家。
为何姬时语知晓这些?
还不是那一日五公主江垂容大闹香兰阁,叫嚣着要把楼中的伶人全杀了,看于威还回不回府。
于威当街怒吼:“如你这样的泼妇,谁会想娶你?”
夫妻二人大吵一架,全京城的人看了好大一桩笑话。
姬时语还告诉姬合英,薛淮璋来忠义侯府找过她。
再得知姬合英已动身去往岭西参军,薛淮璋黯然神伤,嘴里只说了两个“好”字。
次年薛淮璋下场参考,高中探花郎,后被陛下召入翰林院。
如今的薛淮璋,已是正六品的官身,乃英才杰杰之辈。
姬时语没说的是,薛淮璋隔三岔五便来忠义侯府,问她的姐姐姬合英可有归京。
他还不忘给姬时语带好些吃的、好玩的,总好各样玩意,这五年间便不曾间断过。
那股固执劲儿,连姬时语这个妹妹都自愧不如。
薛淮璋已及冠,他又是尚书府家的好儿郎,却还未娶妻,京中多少人家有意做媒,为他说亲。
可姬时语听说,薛淮璋一一拒了。
薛淮璋仍是未娶之身。
而这些,姬时语只写到薛淮璋高中,便不再写了,她不想薛淮璋的固执成了姐姐的负担。
只是拿人手短,姬时语又不好意思。
待姐姐回京,她再都说给姐姐听吧。
给姬合英写完,寄出去几封,姬时语又落笔给江曜写信。
她说他的表姐柳眉已嫁给三皇子,成了名副其实的三皇子妃。
朝中这五年政党多变,隐隐有几回大臣请奏,朝中传出过三皇子该为太子的声音,但很快又被淹没。
五年来,大皇子又起了势,眼下大皇子派和三皇子派打的火热,弘文帝仍未立储。
而安国公府曾到来过忠义侯府,是白氏想寻见江曜。
在听说江曜已随忠义侯去往岭西,还随军参战时,白氏的那张脸变得非常难看。
姬时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白氏转身离开,她无意间瞥了眼姬时语和舒氏。
白氏那双和江曜如出一辙的狐狸眼,竟生出了愤恨、恼火还有一股决绝的狠心。
从此之后,安国公府与忠义侯府亦断了来往。
白氏再不过问江曜之事了。
姬时语还说,这些年她没闲着,在府上除了养病,便是得了空写点话本子。
杜南霜总是第一个捧读她写的话本。
她将小桃妖和道长的故事写罢,话本交给了杜南霜,而杜南霜却看得嗷嗷大哭。
姬时语笑着给江曜写道,她笔下的小桃妖神魂俱碎,人妖殊途,恐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
外力过于强大,相爱之人彼此成全也是一种伟大。
她问江曜:“我说的对不对?”
自边城大胜归来的江曜风尘仆仆,两年归城一回,江曜心如铁石。
十五岁的少年长得多了几分坚毅,沐浴过后,姬雄武的手下送了一沓子信件过来。
一听是姬时语写的,少年阴冷的面庞瞬间柔软下来,眼里温和的不可思议。
他开始翻读。
“江池生,展信佳:
我是阿锁,你的妹妹。娘说你不愿意做我的哥哥,那可不行,我说你是哥哥,那你便是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就喊,不乐意你就回京来咬我啊!”
江曜光是读着,便忍不住笑,小姑娘太可爱,直叫人想疼。
他哪里想做她的哥哥,阿锁,你真的明白吗?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她这个人。
才不是什么兄妹。
他要她,做他的唯一。
若是不能,他宁肯杀了她,再殉情。
阿锁,你也不想这样吧?
少年的狐狸眼弯了弯,想到心欢之事,阴测测地笑起来,他继续读。
待看见小姑娘说外力之大,不可走到一起,江
曜看不下去了,他把信折起来,掏出纸笔开始回信。
京中那头,很快,姬时语收到了江曜的回信。
“阿锁,展信佳,
我已在岭西参军,战事多,恐不能及时回信。这里一切安好,不必担忧。
还有,相爱之人,是生是死,都该在一起,不能同生那就同死。
江云让。”
姬时语读完,好一顿怨念。
自己写了快几十封信,江曜就回了草草的两句?
还有江云让是什么意思,哥哥怎么换名字了?
姬合英的信送来之后,姬时语才清楚。
原来是江曜首战告捷,刚入岭西的少年,遭到军营众将士的排挤与质疑。
而江曜并未辩解,他领了一行十人小队,半夜深入敌军营帐,就着夜色,砍下了敌军将领的头颅。
之后便那么,一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回了城。
众将士鸦雀无声,就此信服。
而姬雄武直夸他好小子,知晓江曜的名字没的来路,他便提先为年仅十五岁的江曜取了表字。
云让。
寓意学会忍让。
姬时语抱着信一顿笑,可以看出父亲用心良苦啊,只是不知道江曜那时候是何种神情。
她真的好想看看呢。
哥哥在岭西过的还好吗?
就这样已是五年过去了,姬时语及笄长大,她和江曜的来信总她写的多,他回的少。
今年听闻大陇败退,岭西战场之上领军将领小将军江云让和姬合英名声大噪。
传到京中之时,弘文帝大喜过望。
姬雄武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竟真又带了个出色的弟子。
战事一平,刚入九月,岭西那头终于是要班师回朝了。
江曜的信件也是在这时寄回了侯府。
姬时语捧着信傻笑,“要回来了呀!”
萍亭和萍柳可是忙活坏了,舒氏命全府上下清扫整顿,迎侯爷等人回府,两人是没闲着。
得知江小公子似要提先回京,萍柳瞪大眼:“小姐,那您怎知道他何时来?”
“等呗,他都回来了,还怕人没了不成?”
姬时语想得开,五年快六年的日子,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等来了,还怕这一时?
……
翌日,姬时语难得赖了个懒床。
起身萍亭、萍柳伺候她梳洗,铜镜之中的小姑娘俨然长开,照出少女的曼妙身姿,娇俏婉丽。
萍柳编了个双环髻,又笑道:“像就是这两日了。”
“是呢,好想见云让哥哥。”
屋外头有丫鬟来传报,说是尚书府的公子求见于姬时语。
萍亭讶然:“又是薛公子?”
姬时语习以为常,五年内薛淮璋有事没事的找来,问得无非便是姬合英的事。
而今姐姐也该要回京,她是得让薛淮璋知道此事了。
待穿戴完毕,姬时语领着丫鬟缓步去了忠义侯府门前。
秋日日光并不大,微风拂面,薛淮璋静候在府门之外,见到五小姐的身影而来,他躬身便是一拜。
“见过五小姐。”
“哎呀薛大人,不必客气了,我知道你是为姐姐来的。”
姬时语摆摆手,她笑颜如花:“我正好有个好事告诉你,姐姐要归京啦!”
“真的?”
薛淮璋身形一抖,面上袒露一股难言的激动之情,似要热泪盈眶。
在薛淮璋身侧的清秀男子搀了他一把,宽慰道:“薛兄,恭贺你啊。”
姬时语认得男子,这人是薛淮璋的同窗沈南怀。
他与薛淮璋同年下场,亦是高中,如今沈南怀在鸿胪寺,任从六品的鸿胪寺丞。
见薛淮璋这般,姬时语叹了一口气。
都说多情之人易折,确实如此啊。
唏嘘一道,耳边传来萍亭的惊呼:“小姐,您看谁回来了?”
姬时语经不住转了身。
康条大道,一道健朗的身影骑马逆光而驰。
走的近了,马上的少年乌发束带,高马尾飞荡,乌铠轻披,意气风发。
他顾盼神飞,眉目舒朗,日光好似洗去他一身轻尘,十八岁的江曜已长大了,个头更高更精壮了。
那双狐狸眼蕴着阴郁却不寒冷,正是清辉如新月清晕,朗朗如泉中美玉。
“云让哥哥!”
五年不见的少年,就在眼前,姬时语澎湃的热意充斥了全身,她提起衣裙冲了过去。
江曜亦是一眼便望见粉蓝衣裙的姑娘,盈盈立在忠义侯府门前。
五年了,姬时语已是及笄,不再是十岁的娇小可爱雪团子。
十五岁的姑娘容貌长开,脸若银盘,柳眉弯弯,水亮猫瞳拢起天边细碎的华光。
姬时语小跑而来,身上桃粉襦裙与臂弯之中的蓝纱披帛一道纷飞,衣裙轻裹着女人该有的柔美曲线,十足明媚。
迎着光来,宛如一只小花仙落入凡间。
江曜贪婪地注视着她。
每一眼,皆是数个日夜的奢念,是他梦中痴念、万般想到发疼的模样。
直到姬时语跑到了她马前,她笑得绚烂,好生欢喜,喊得又娇又软:“云让哥哥。”
江曜未下马,少年扬笑,那叫一个鲜衣怒马,“阿锁,我现在是小将军了。”
姬时语笑着点头,“那恭喜你啊!”
江曜沉沉看她。
她不是说,她喜欢意气风发的小将军骑马过街,朝她伸手,共同游街?
那不是她中意之人吗?
怎么他来了,她却没喜欢?
江曜心头百转,狐狸眼不觉凝起阴冷。
姬时语慌若未觉,她微微委屈了。
“你就这样坐得高高的和我说话吗?”
姬时语有几分抱怨,“真是的,五年了,你都不想我……”
“阿锁。”
江曜一个翻身下马,他的手揽过姬时语纤细的腰肢,猛地将人拽入怀抱。
再多的话,也被江曜这个强有力的拥抱,霸道般得淹没。
馨香的温软在怀,江曜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狂潮。
他只想抱着她,想了好多次,在岭西日思夜想,恨不得把她踹腰带上,天天带在身边。
她还说他不想?
江曜的手很紧,掐着姬时语的腰好像要捏碎了。
“怎么会?阿锁在哪,我就会在哪,这辈子,你可别想甩开我啊。”
少年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清爽,好像雨后竹林的清澈澄净。
光是被他牢牢锁在怀里,也不知可是太久不见的缘故,姬时语的脸悄悄红了。
第46章
姬时语窝在江曜怀里,腰被攥的紧,没一会儿又觉着羞赧起来。
他们是不是抱得太久了点?
这般想着,好半晌,便听到有人喊了她。
“五小姐。”
是沈南怀的声音。
姬时语扭着身子要从江曜怀里出来,可江曜不放,只是转过了她的身,他的手仍放在她的腰上,握着她。
少年已随沈南怀的喊声循了目光。
江曜第一时想。
忠义侯府今日还来了外客啊。
薛淮璋他是认得的,只是薛淮璋身侧的这人,又是谁?
沈南怀还未开口,便察觉一道直勾勾的阴冷视线径直落于他的面上。
那位揽着姬府五小姐的少年将军。
强势、霸道又不可一世地守在姬时语身侧。
沈南怀并未多想,这几年来,即使姬时语已及笄,可从没听过她定了亲事。
那么众目睽睽之下还能与她如此亲密的,便不会是未婚夫,只可能是她的亲人。
果不其然,姬时语笑着与薛淮璋两人道:“将你们给忘了,这位是我的哥哥江云让,他早前随我父亲出征岭西,今日才归来。”
“江小公子。”
薛淮璋识得江曜,先行做了礼。
他知晓江曜是之前的江池生,且又与姬合英并肩作战,同样为薛淮璋钦佩之人。
因此薛淮璋道:“还要恭贺公子得胜归来,此番立了大功,陛下定会嘉奖。”
江曜对薛淮璋态度尚可,他和姬时语五年重逢,这会儿兴致不错,狐狸眼少年勾了笑道:“薛公子,大小姐亦在返京路上,大抵三日之后
便会达京。”
薛淮璋飞快抬头,他眼里满是激动,这回的笑容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沈南怀看眼薛淮璋,跟着笑:“今日叨扰五小姐了,我和薛兄改日再来拜访。”
“好。”姬时语应。
两人便相继离去,走前还有十分有礼的作别。
“薛淮璋真是痴情我姐姐,你也看见了吧?”
姬时语叹了口气,和江曜说:“这五年你不知我多为难啊,雷打不动的应付薛大人,可真累的!”
江曜的眼却凝在沈南怀的后背,好似要将人盯出个窟窿。
“阿锁,那是谁?”
江曜揽着姬时语的手,轻轻上挪。
他掌心温热,不小心触及姬时语腰间的软肉,逗得她很痒,咯咯直笑,只想避开他的抚摸。
奈何少年不给,又强势地抓住她的后脑。
姬时语僵直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怪怪的,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是五年不见,她和江曜已是生疏了许多吗?
为何江曜一碰她,她的身子便情不自禁地发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她好像十分受不住他手的抚摸。
姬时语不懂,可她心里本能的相信,江曜不会害她,便就以这个姿势,侧头看身后的少年。
江曜狐狸眼微垂,没让她瞧出翻涌而出的阴郁,他笑了起来,“阿锁戴了我送的及笄礼?”
“啊?”
姬时语晃动了下脑袋,发髻之间的环佩叮当作响。
今日她发顶盘了一只粉宝石蝴蝶发冠,中央坠着的小链子垂于额心,衬得少女灵动娇俏。
而双环髻的两侧各插两只排簪,垂挂的流苏如圆月环形,还坠着小铃铛。
这是江曜从岭西送来的礼物。
在姬时语及笄的那一日。
“我很喜欢呀,定然是要戴的。”
姬时语再一晃,铃铛又跟着响动,“你送给我,不就是想我戴给你看吗?”
“阿锁,真乖呢。”
江曜的心又被充斥的满满当当。
他抬手抚摸姬时语的发,指尖碰碰小铃铛,声响之时,眼前的姑娘那只玉色的耳朵还会跟着一颤。
江曜太满意了。
不过满心腔的喜悦并未让他忘记正事。
江曜的唇扬起凉薄的笑:“所以阿锁,他是谁?”
“谁、谁?”姬时语不解。
江曜垂眸:“……”
沉默片刻,姬时语好像反应过来了,“你说薛淮璋身边的那位公子?他是鸿胪寺的沈大人。”
江曜继续盘问:“阿锁很熟?”
“是呀,很熟的。”
谁料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昂首笑意盈盈,“这五年我们见过许多回了,他与薛大人交好,每回都会陪同他过来。”
怎么会这样?
江曜直视姬时语笑容不止,只觉得全身冰凉。
阿锁怎么可以笑得这样灿烂,对着除他之外的外男?
他的阿锁,五年未见,经历过什么?
他不在的时候,便有恶心的臭虫,盯上了他的姑娘?
两人还背着他已结下极好的关系,姬时语不讨厌那人,说起来时还笑容满面。
他可没错过沈南怀走前,眼底透出些许温柔流恋的目光,是望着姬时语。
江曜怎么会看不明白,又怎么会不懂?
无人比他更懂了。
在旁人所察觉不到的暗角,他以这样的暗沉视线,觊觎过姬时语多久。
他们两人,究竟背着自己,做了什么!
一想到这些,江曜遏制不住心腔翻起的杀念,他想即刻冲过去斩杀沈南怀泄愤,再挖了他的双眼。
这样便没有眼睛盯着姬时语了。
可是被江曜掐着腰肢的姬时语突然轻呼出声:“哥哥,我疼……”
江曜被她唤得回了神,狐狸眼之中的全然情绪也瞬间消弭,他无意识地掐得用力,惹疼了姬时语。
少年换上温和的笑,“阿锁,先回府吧。”
“嗯啊,你好不容易回来,我正好也让娘看看你,让她放心爹和姐姐。”
姬时语主动领路,挂起笑道:“走吧!”
她本想牵江曜的手,可就是脑子不知道怎么的,姬时语突然便犹豫了。
这踌躇之间,刚伸出去的手便又立即缩了回来。
有些尴尬地藏入了宽大的衣裙大袖里。
江曜问:“怎么了?”
“没有,没有!”
姬时语摆手,抬脚先行入府,“哥哥,你随我来。”
她可不想让江曜知晓,她对两人的关系微感不适应。
江曜要是知道,岂不是会很伤心?
她自己琢磨琢磨吧,兴许再多熟悉几日,他们便会同五年前那样亲密,能拥抱也能手牵着手了呢?
姬时语说服了自己,心情又好了起来。
江曜跟在她身后,灼灼望她纤细的身影。
阿锁真的长大了,是能嫁人成亲的姑娘了。
他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搂抱她的触感,绵软柔和,一旦抱住了她便再也不想撒手。
这样的姬时语,他没陪在她身边之时,该有多少野男人肖想于她?
江曜又愤怒了。
一怒他便想见血,想杀人、挖人眼睛、拔人舌头。
可他早已不是五年前的那个野狗少年,跟在姬时语身边,他懂得了一个道理。
小姑娘并不喜欢太暴虐的人。
她吃不住的是他示弱柔软。
这一点他一直都做的很好。
阿锁不会发现的,他只要背着她,除掉围在她身边的所有人。
让那些男人悄无声息地死掉,滚出姬时语的视野。
阿锁便也不会知道。
五年了,他回来了,便不会再给外人可乘之机。
江曜默默跟在姬时语身后,转而轻笑,抬脚入了忠义侯府。
……
海棠苑,姬时语步入正堂时,正见舒氏在训斥一个孩童。
“成哥儿,习武可是你自己应的,杨统领教你那是他应责,你怎么可以逃课?吃不了苦,如何能有能耐?”
姬时成耸着肩膀抽泣不已。
姬时语已走了过来,笑着说:“娘,三弟又偷懒了?”
“五姐!呜呜呜呜……”
姬时成见姬时语过来,哭嚎着扑过来,他的小脸花得不得了,满满全是泪痕。
然而不等姬时成碰到姬时语的衣角,后衣襟登时被人一把拎起,跟提小鸡崽似的,就这么提到了半空。
“喂,你谁啊?放开我,放开我啊!”
姬时成脚不着地,慌忙乱扑腾。
江曜拧眉:“这是你三弟?”
姬时语笑应:“是,三婶娘的小儿子,不过已是我们大房的人啦。”
“云让!”
舒氏见到突然归府的江曜很是惊喜。
五年不见,少年长高太多,眉宇深邃,整个人是意气风发,令人心怀喜悦。
起了身的舒氏面上尤感意外,“你怎么先回京了?”
江曜提着姬时成,边回舒氏道:“我走的快,大小姐和侯爷需带队,会晚几日到。”
“好好好,平安回来就好。”
舒氏很是慈爱,兴许是有这五年江曜一直留守岭西的缘故,又或者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道:“思芳院一直为你备着,赶路累了吧?回屋好好歇一觉。”
江曜应:“多谢夫人。”
姬时成见无人搭理自己,又是哇哇大叫,“不是,五姐,他究竟是谁啊,你们怎么都……”
“没大没小的,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姬时语一巴掌拍过去,姬时成捂着脑门嚎,她就叉腰道:“什么他是谁,不是和你说过,府上还有一位哥哥,姓江的?”
江曜冷道:“忠义侯府的世子还欠了火候,得练。”
“我!我才不要被你这样说呢!”
姬时成火大的很,偏偏执掌他小命的人正捏着他后脖颈,不服气的小娃怒瞪江曜,“五姐说你厉害,那我们比试比试!”
姬时语投来怜悯的一眼。
“不要。”
江曜才不想理睬,他甩手丢了姬时成下来,一口回绝。
“怎么又不要了?”
“我没功夫,我累了。”
江曜牵住了姬时语的手腕,像真感到疲惫似的,叹着气,扭头回
看舒氏,“夫人,我先带阿锁下去休息了。”
舒氏拉住嗷嗷闹腾的姬时成,将人拽住,又和江曜道:“去吧。”
江曜带着姬时语便要走。
这么一牵,手掌之下的姑娘突而一颤,她身子僵直的厉害,江曜当时便察觉了。
阿锁对他有了排斥之感?
没让江曜多想,那面的姬时语干笑了两下,努力压住心底的异样,将身子靠了过来。
她做了要牵住他的姿势,掌心却隔了些许空隙,轻轻挨着他。
“云让哥哥,我让萍亭先去收拾思芳院吧,你先去我那儿坐会儿?”
“嗯。”
江曜刚一应,姬时语已顺势将手腕抽了出来。
两人没了接触,她竟恢复了十足的正常。
江曜眼里阴郁更甚。
不是错觉。
阿锁当真抗拒他的触碰,她虽然笑着,可笑容尤其勉强,分明是假笑。
她抗拒他?
别开玩笑了!
那一日姬时语将他捡回来,从此他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之后,他就没想过会放过她。
在岭西的无数个夜,寒风刺骨,饥不择食,黄沙漫天的战场之上尸身遍布,江曜却从未心生畏缩。
忠义侯告诉他,唯有强大到无可匹敌,方能庇佑珍爱之物。
阿锁就是他这五年,定要活着回来追寻的信念。
他们不是约好了,等他回。
他们便还能如同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五年前,她总欢欣雀跃地跳入他怀里,撒娇讨欢,她牵着他手,做什么也好,只要两人同在一处,她便从未撒开过手。
可是不过五年未见,姬时语竟如此轻易地放开了他的手。
江曜垂首,眸子死死凝在自己的手心,眼尾顿生一股躁动的执念。
她又想抛开他了?
若有朝一日姬时语决心抛弃他——
江曜霎时抬眼。
姬时语白腻纤细的皓腕便在眼前,自小而大,她的手从未沾过蔻丹,指甲盖便只是透着微微的粉白,盈盈一动。
江曜固执心起,转瞬便捉住了她那只近在咫尺的柔荑。
姬时语被他猛地一拽,惊呼出声:“哥哥?”
庭院四下无人,唯有秋日桂香漂浮,任两人再哪般的亲近,再多暗藏的心思,也无人窥视。
江曜将她的手带入掌心,揉了揉白软的素手,他执意要和她相握。
他声色低哑,垂着落寞阴暗的眼,问了她:“阿锁,不行吗?”
姬时语想说,两人已是长大,并非十岁孩童,太过亲密恐是不妥,可默了默,还是因少年的低沉失落而甘败下风。
旁下无人,她没了顾及,便心软了些,由着江曜牵了她的手。
“好嘛,那牵着吧。”
第47章
江曜倚靠在韶华院之中那张雕花扇门边,注视着姬时语忙活。
小姑娘说今晚就在院中摆宴,庆贺他五年之后归京。
她忙前忙后,宛如花簇锦攒间飞舞的小蝴蝶。
江曜乐在看她转悠。
萍亭和林妈妈将小桌子抬出来,又找了几把小杌子,江曜一瞧,之前摆在他房中的那张月亮漆彩杌子,是被姬时语带回了院。
姬时语吩咐了小厨房,今日要多做些荤菜吃食。
白妈妈大展身手,不一会儿,桌上便呈上了热气腾腾的鹌子水晶脍、腊味合蒸还有叉烧鹿脯。
姬时语侧身,微微扬头,见少年环臂抱刀,一双狐狸眼正看着她。
洋洋洒洒,一动不动。
姬时语不自觉扬手笑喊他:“云让哥哥,快来!”
近十六岁的姑娘桃腮杏脸,笑时娇俏的不行,双眼水灵灵的,才是漂亮。
江曜抬脚走去,他刚要坐于姬时语身边,她却起了身,在桌子的另一面落了座。
两人相隔而望,姬时语含了笑,江曜的面色却不太好看。
“你不是喜欢吃白妈妈做的饭菜吗?快尝尝。”
萍亭和萍柳为两人执了碗筷,姬时语率先夹了一块鹿肉到江曜的碗里,“白妈妈这些年手艺一点也没差,还是跟以往一样的好。”
江曜默道:他会说喜欢,全因姬时语说喜欢啊。
不过江曜还是大口吃了肉块,姬时语便捧着脸看少年大快朵颐。
江曜其实并未学过太多规矩。
入忠义侯府的头一两个月,他以姬时语的侍卫身份住在府上,姬时语却立了规矩,不准有人怠慢。
因此江曜一直被下人们尊敬以待。
后来身世揭露,他便成了江小公子。
桌上用膳这等规矩,自然是没学。
八成是在岭西待久了,江曜的举止沾染了几分粗犷,但并不野蛮,他吃得很快,三下两下一块肉便尽数咽下。
姬时语看他吃得欢,她莞尔询问:“岭西那面,你吃的还习惯吗?”
“还好。”江曜顿了顿,“在外征战的多,我不怎么回城。”
这事姬时语知道。
起初她给江曜寄信全都石沉大海,一封回信也无,姬时语惶恐不安,还以为江曜遭遇不测。
后来给韩副将去了信,韩副将信中提过江曜在外驻扎,大半年才会回城一次。
姬时语好心疼。
立功之初最是难熬。
江曜一无所有,却要去争无上军功,不敢想他出征在外度过都是什么苦日子。
“那在外都吃什么啊?”
姬时语的猫瞳泛起怜惜之色,“是真的食不果腹吗?”
她说这话,只不过是心疼江曜这五年所过的日子。
江曜沉了眼,“没有,有能抓到的吃食。”
只不过熟食难得,多的是要吃生食。
有些事太血腥,江曜不愿意说,说多了姬时语难免受不住。
江曜改了口问:“我瞧你气色很好,是病气好多了?”
“你也这么觉着啊?”
闻言,姬时语笑呵呵起了身。
如三月桃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在他跟前兜圈,她转了一圈,浅粉薄纱飘扬而起,缓缓又落于她的脚边。
“云让哥哥,这五年你费心争军功为了早日归京。而我呢,也信守了承诺,遵循医嘱。林爷爷让我怎么养病,我都听着。”
姬时语转了两圈便晕乎乎的,因而她站定之后,娇矜昂了首,“你看我,是不是好大全了?”
“嗯。”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满韶华院,着粉蓝衣裙的姬时语好似身披霞光,明媚动人。
看她活泼乱跳,江曜扬了唇。
“哎呀,竟忘了个东西!”
姬时语乍然想起来她没拿酒,一拍手又喊萍柳:“萍柳,你去小厨房拿一壶酒来,就要我藏了许久的杏花果酒。”
“小姐,您不是打算待侯爷归府庆功再喝?”萍柳问。
“这不是哥哥先行回府了,我们今日先喝一小杯,三日后父亲回来,府上摆宴再取就是了。”
姬时语吩咐,萍柳应了便去拿。
江曜很是讶然,他问道:“你还能喝酒?”
“喝不了,我还没尝过。”
姬时语朝他机灵地摆了个笑脸,“但不知咸淡,哪里知道我的酒量?所以才要试上一试啊,万一呢?”
“万一什么?”
“万一我千杯不醉,万杯不倒!”
江曜笑她,不语。
姬时语说的豪爽,大言不惭丝毫不知羞,她又问江曜:“在岭西定是会喝酒吧,哥哥你酒量如何?”
“侯爷喝得多,大小姐也会。”
江曜回想起岭西边关小战一大捷,将士们便围火对饮,有时候用碗碰酒不过瘾,便是抱着酒壶喷张大喝。
“不过……”
抿了下唇,江曜故意哄骗了姬时语,道:“我酒量不大好,喝几杯就倒了。”
“真哒?”
果然姬时语葡萄似的眼珠子提溜一转,恰好萍柳已将杏花果酒带到,她拿了杯子倒上酒,
姬时语便递去一只酒杯给江曜。
江曜淡笑不表,接过酒轻抿喝下,少年挑了眉,狐狸眼恣意之态,带了三分挑逗。
“阿锁,到你了。”
姬时语只觉得自己被人挑衅了。
好气啊,她不服,举了杯她一口气将杯中酒一干二净。
末了,她把喝光的杯底摆给他看,轻笑哼道:“喏,怎么样?”
“尚可,再来?”
江曜倒了酒,姬时语不逞多让,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再度同饮。
“还差一杯,你就要倒了呢,云让哥哥,怕不怕被我比下去?”
姬时语已喝了两杯下肚,还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她朝江曜嘻嘻一笑:“不过没事的,你放心呐,若你醉倒了,我会让人抬你回思芳院的……”
江曜笑而不语,狐狸眼愈发深沉。
第三杯酒喝下去,少年的面色还是白皙未变,没显出一点红。
姬时语却是不甘心,“再喝!今日本小姐定要放倒你了!”
“那就喝吧。”
江曜陪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到了第五杯酒时,这酒劲翻涌瞬间上了头,方才还站立稳稳的小姑娘,眼里多了几分醉态,脚步虚浮了起来。
“喝!我还要!”
小姑娘雪白的脸蛋飘上酡红,真比桃花还要美艳,眼波流转之间,茫然无措。
姬时语是彻底喝醉了。
她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像要栽倒了,江曜赶紧起身去接她。
姬时语朝前一倒,顺势扑了他满怀。
“唔,哥哥……”
几乎本能的,姬时语勾了江曜的脖子,染了酒香的柔软身躯贴上他身,侧头时,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在少年身上磨蹭了几下。
两人肌肤相贴,怀里的姑娘再没有抗拒他半分,江曜不禁将她纤细的腰肢又搂紧了些。
“阿锁。”
“阿锁……”
姬时语看不见,头顶那只阴暗的猛兽,一双狐狸眼里已是暗潮一片,黑的可怕。
“今日可是你主动先招惹我的啊。”
江曜低声细语,暗哑的声色唯有他和怀中人听得见。
偏偏姬时语还醉意蒙蒙,万事也不知情。
“唔,难受。”
姬时语嘟哝着抬手,藕段似的手臂挂紧了他的脖颈,两手一环彻底圈住了他。
她一双眼醉的厉害,嘴里迷迷登登的,又在江曜怀里扭身。
姬时语哼哼:“我不舒服,你坐下去。”
江曜抱着她落座回那张梨花木方椅。
而姬时语可好,笑嘻嘻在江曜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搂抱他脖子软软地窝坐于他身上。
小姑娘哪有什么坏心思,实在是少年身上味道太干净好闻,她喜欢,自然舍不得了。
江曜嗓子全哑了,她扭来扭去的,还不时哼哼,害苦了他。
不知靠多强大的意志力江曜才压抑住,身体里那股不断窜起的,躁动不安的热气。
“阿锁,别动了。”
“才不要呢,我要把云让哥哥灌醉,嘻嘻。”
江曜好笑不已,“你灌醉我要做什么,嗯?”
“当然是,当然是……灌醉呀!”
姬时语软趴趴地枕在他胸前,她哼了两声,复而抬首便用双手捧住了江曜的脸。
两人不得不直视,姬时语一双猫瞳圆圆,里头映照出江曜清冷的面庞。
点点少年的侧脸,姬时语的指尖在江曜脸颊之上不舍地摩挲,她双眼如蒙上水雾似的迷蒙,又笑得欢:“你,啊!这谁家的小郎君,这么俊俏啊!”
江曜挑眉,他问:“阿锁,我是谁?”
“谁知道呢,你长得真俊,阿锁看着就欢喜。”
姬时语笑得欢欣雀跃的,边捧着他的脸,食指指尖温热,往上游移。
她摸了摸少年上挑的狐狸眼,沾了点凉意,指尖便又顺着摸到了少年的薄唇。
可她手指刚碰那唇瓣,江曜便启了唇咬住她的指腹。
小姑娘手指如水葱般白软,江曜叼着便不想撒口,他眼瞳沉了沉,牙齿轻微在她软肉之上一咬。
“哎呀,你干嘛呀!”
姬时语不乐意了,她一会儿蹭蹭,扭扭身子,一会儿又哼唧,可是难为了江曜,只能手臂用力锁住这个醉酒之后不老实的家伙。
太折腾了!
江曜心想,往后再不可让她沾酒,除非自己就在跟前。
若换个人让姬时语这样那样,他真会愤怒到杀人。
恍惚间,江曜走了神,姬时语很是不满,捧着他脸强横让人转过头来。
“你想什么呢?”她歪了头,眼眸盛满水光。
姬时语非要两人脸对脸,近在咫尺地对望。
连一冷一热的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你是良家少年吧?我姬时语可不能玩弄旁人家的人夫啊。”
姬时语用鼻尖蹭蹭他的,爱娇的不行,她低喃:“不过你和我云让哥哥好像啊,可惜他太冷淡了,我可不敢……”
不敢什么?
江曜又气又想笑。
都缠着他这样紧了,还说着不知所谓的话。
究竟是谁松不开手啊,阿锁。
“呐,小郎君,让我亲亲,好不好?”
姬时语笑时眼里浸没璀璨的光。
江曜很是享受被姬时语黏着,他本就一心都系于她身,和她亲近不过就近解渴,这会儿只觉得不够,还想要更多一点。
如花娇嫩的红唇触手可得,只要他微微抬头。
便会亲上了。
可是他的脸被姬时语捧着,她不让他动。
江曜也乐得让她主动,只是头一回觉着煎熬与甜腻交缠的感觉,快要疯魔。
“哎呀,不管了,你这样听话,我该奖赏你的。”
一个重重的波,姬时语吻上了江曜的侧脸,“给你打个印记,嘻嘻,下回我还要!”
江曜双手抱着她的腰让她坐起来,他墨瞳沉黯,喉结滚动,咽了口水。
姬时语在上,搂着他脖子倒入他怀里,笑着笑着便又蹭上了他的脸。
良久,她嘟哝了一声:“云让哥哥……”
江曜侧眸一看,是小姑娘的头一歪,倒入他肩窝,她闭上眼睡着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醒着抗拒他的很,喝醉了又缠着他胡乱折腾。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只能看着他啊。
旁的,他不准。
他舍不得挖了阿锁的眼睛,所以,阿锁,喜欢他这张脸的话。
那就看看他,只看着他。
第48章
隔日宿醉醒来,姬时语猛地从床榻翻身而起。
脑子里清晰多了,昨夜她对江曜犯得傻事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什么坐在江曜怀里调戏美男,贪图美色强吻非礼了他,还好亲的是脸不是嘴……
“天啊啊啊,我都做了些什么事?”
姬时语抓着头发快要抓狂,和江曜五年没见,心里的怪异之感还未平复,她就犯下了大错。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见江曜?
太丢脸了啊!
“阿锁。”
屋中清冷低沉的嗓音一落地,姬时语只觉得浑身全僵硬住了。
她仿若一颗不会行动的石头,双手抱着脑袋,轻缓侧了头。
只见帷幔之外,少年一袭墨袍静静环臂坐在一张梨花木圆椅之中,一双狐狸眼沉得吓人。
姬时语下意识地后缩一步,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许是太慌乱了,她赶紧找补解释,“不是,这可是我闺房,江云让,即使你是我哥哥,你也不可以随意进来!”
没错,她所想的怪异便是这事。
五年前,两人一个十岁一个十三岁,还未太在乎男女之别,只当那时候都还是孩子。
可是五年了,两人俱已长大成大,姬时语及笄已满了十五,很快便要过十六岁,江曜也已十八岁,近十九岁。
他们怎么能和十岁时候一般相处?
姬时语顿时理直气壮起来,“男女之大防,授受不亲。”
“阿锁非要同我咬文嚼字?”
江曜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色,可凭着语气也能听出他的
阴冷,少年是真生气了。
他说:“我才从岭西归来,你便要和我生分,昨夜也不知是谁抱着我不撒手,一个劲讨抱还要强亲……”
“不是,才不是这样!”
姬时语慌忙打断江曜再说浑话。
她昨夜做的荒唐之事两人知道便罢了,拿出来说那又是另一桩的丢人,越说越没脸了。
她脸红着喊:“打住,江云让,我不准你说了!”
“好,我不说就是了。”
江曜直勾勾地看姬时语,小姑娘着急之下翻下了床榻,她里衣外翻,光着脚趾,洁白似雪的肌肤泛着光,可不是需得多防着点狼。
眸色暗了暗,江曜起身取了一件外衫来,转而盖在了姬时语的身上。
姬时语又是一僵,猫瞳警觉地抬起。
很快,姬时语没动作了,只是由着江曜为她系好带子,垂首间,她微微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阿锁,你同我太生分的话,我亦是会难过的。”
江曜抬手在她如瀑的青丝之上抚摸,指尖顺势划入她的发中,触感很好,他摸了又摸。
少年垂眼,他声色低低,听得姬时语心口不自觉紧了。
姬时语抿唇,道:“哥哥,我没做多想,我们还是从前那样,好不好?”
江曜应了一声。
晃荡在她眼前的,是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在他青筋微微鼓胀的手腕之上,还套着一只粉色珠串。
那是两人出府上街,她在东湖嘴给江曜买的生辰礼。
姬时语一下便笑开了,心头萦绕的无尽怪色、难堪,在这一刻全盘消失。
她情不自禁抬手勾住了江曜的手腕,爱昵地撒了娇。
“哥哥,你竟还留着呢。”
早就说过,江曜这样模样清冷的少年穿戴粉色好古怪,可他珍惜这链子,她又是特别开心。
那种感觉,好像五年之间两人都不曾变过。
他还是他,她亦还是她。
江曜抬手抚上她的下巴尖,将她的脑袋抬高起来,问:“你丢了?”
“怎么可能!”
姬时语拍开他的手,她随意套上了鞋子,起身便去翻动妆奁。
江曜站在原地,目光注视那道灵动的身子。
不一会儿,姬时语转过身来,献宝似的举起物什,“看,我可是宝贝着呢,你不许错怪我啊。”
“你怎么不戴着?”
“说了是宝贝自然要珍藏起来,日日带,不小心弄坏了怎么办?”
姬时语鼓了鼓脸,又将珠串小心放了回去。
看她如此上心,江曜勾唇笑了,这时姬时语侧过头来问他,“你就不怕?”
“我盼着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阿锁送我的。”
江曜说的十足认真,姬时语的心口一跳,她感觉自己又变得奇怪了。
他是另一种的视若珍宝,与姬时语的心情同样。
两人想到一处去,只是对待不同。
“总而言之,你先出去。”
“为什么?”
“我要换衣裳,江云让,快给我出去,不然我真要发火了!”
江曜被轰出了韶华院。
……
江曜是比姬合英早三日归府的。
自打江曜回府,姬时语见到他时便觉着自己会变得特别不对劲,浑身哪哪都不对。
尤其是面对江曜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只想躲避视线,不去看、也不去想。
她告诉自己,一定是五年分别太久,她还不太习惯。
待熟稔了,当年和江曜的亲密之感都能一并找回。
一定是这样的。
姬时语决心给自己缓和一下。
于是姬时语开始躲着江曜,他来找,她便找这找那的借口推辞。
藏了两日,终是等到了姬合英与姬雄武归京。
此次陇西大捷,足有五年之久的战役,以大陇彻底战败告终。大陇愿意签下友好和平的契约,十年之内再不犯朝。
忠义侯府的英功也在归京之时被推上了最顶峰。
京城的赞誉与喧哗忠义侯府并未作理,今日舒氏已命人大摆宴席,全府家眷皆在,为姬雄武、姬合英还有江曜举宴庆功。
当姬老夫人见到大儿子神勇的脸庞时,已是不觉热泪盈眶。
“怪我没早些回京城,若能劝住你父亲,当年也就不会……”
五年之前姬老太爷身陨岭西,这场哀痛,姬老夫人并未真正走出。
从那之后老夫人的身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三房夫人何氏说老夫人在兰陵听闻噩耗,便倒下去过一回,后来强撑想着要回京,硬生生扛过去了。
年过半百,老夫人无心再掌事侯府,掌家之权还是交由舒氏这个主母。
老夫人如今所求的,也不过是小辈们能平安顺遂,大儿子岭西征战完完整整地归来。
在场无人说话,良久,姬雄武上前,跪地给姬老夫人磕了头。
姬雄武郑重道:“孩儿不负父亲的期望,击退大陇,守住了岭西。”
“快起来,你是你父亲心中的骄傲,是我们侯府的天。”
姬老夫人扶起姬雄武,又叹了口气,“你和昭华看人一向不会错,江云让,那孩子是叫这个名字吧?”
提起江曜,姬雄武便喊江曜上前。
“云让见过老夫人。”
江曜抱拳给姬老夫人行礼。
“很好,是个一表人才的孩子,也难怪昭华动过心,想过继他来承袭忠义侯之位。”
姬老夫人还有些惋惜,她觉着江曜比姬时成还堪佩为小侯爷,只因她在江曜身上看见了和姬老太爷一样的,那不顾一切拼杀的劲头。
姬雄武很诧异:“昭华还想过过继云让?”
姬老夫人笑道:“这事儿没成。”
“那就好。”
姬雄武想,这事成了还得了?
江曜可是白流和楚王爷的孩子,皇胄若被过继上了他们忠义侯府的族谱,岂不是乱套了。
陛下知晓怪罪下来,整个侯府都担不起。
不过这事没成,那便不算。
姬老夫人又招了姬时成过来。
三房的小儿子姬时成年岁仅七岁,见到高大威猛的侯爷姬雄武,小孩还怯生生的,不敢上前。
后舒氏和何氏作陪,将他带到了姬雄武面前。
“我和昭华,还有老三媳妇商议过了,成哥儿过继昭华名下,往后是大房子嗣,承袭忠义侯世子之位。”
姬雄武嘴皮子动了动,见舒氏轻笑点头,他没反对,回道:“那回头我进宫便向陛下请封。”
江曜瞥眼看去二房的席位。
他记得五年前姬时语说过,二房便是为了这世子之位,屡次对她下手。
姬如静歹心败露,后被舒氏发落到了京外寺庙,此生与佛相伴。
而二房的嫡子姬云暮。
此刻的姬云暮颓然坐着,目光呆呆,并未看这面。
二老爷姬雄瑞和傅氏亦是像事不关己,只是坐在那,一言不发。
二房的席面离得远,三房却和大房坐的近,安排吩咐这一切的,唯有舒氏。
江曜再望一眼三房。
此时三房的子女皆已坐稳,姬时成的同胞哥哥姬时河头戴布巾,朝江曜点头一笑。
坐在姬时河身侧的有两个姑娘,是三房的双胞胎庶女姬如萍、姬如蕊姐妹。
两姐妹早听说过江曜大名,这个被侯府大房的五小姐姬时语捡回来的少年,他承袭了侯爷的英武,是一身小将军之姿。
可她们自知身份,不会同姬时语一般喊江曜哥哥。
两姐妹抬头一刹便收了眼。
江曜心想,看来忠义侯府的三房已是定局了。
而姬时语呢。
大房那头,姬时语和姬合英坐在一处,姐妹俩五年没见,当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小姑娘攀着姐姐姬合英,小嘴吃得正欢,压根没睇眼瞧看江曜。
江曜冷哼,不悦了。
“姐姐,战事已平了,你还会走吗?”
姬时语可是舍不得姬合英。
她多想每日都能见到姐姐啊,五年来,姬合英给府上送了许多好玩意,可这些都比不上她本人的一句话、一个笑。
“应不会走了,不过岭西真的很好,我确实喜欢那里。”
姬合英抬手摸姬时语的额角,她的手心触碰过来时,姬时语察觉姐姐手上的老茧又多了几个。
姬
时语好心疼,握住便是询问:“姐姐可有想过别的?”
望着妹妹晶亮的眼,姬合英的话卡在了喉咙眼。
几乎不用姬时语说,姬合英也知道她问的是成亲。
五年了,姬合英已是二十一岁了,在京城从未有过如她这般的姑娘,过了二十岁还是未嫁之身。
大多数姑娘,在这个年龄孩子都已好几岁了。
姬合英嘴唇动了动:“……”
姬时语看出姬合英犹豫,她也是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开口:“姐姐,你记不记得薛淮璋?”
“他……”
姬合英顿了下,问道:“他成家了?孩子多大了?”
“啊?”
姬时语顿时大笑起来,“姐姐,没有,薛淮璋还未成亲呢。”
“他也有二十了吧,不成亲在想什么?”
姬合英脸色变得很古怪,“他不会是身上哪里有毛病吧?”
姬时语笑声更大了。
妹妹的笑,是把姬合英惹得尴尬了。
“这五年来他总上咱们侯府,问的都是你何时归京。”
姬时语说:“前两日云让哥哥回府,我告诉了薛淮璋你要回了,你不知道那时候他激动的,只差昏厥了。”
“这人,傻子吧!”
姬合英真不知道说何才好。
她不觉得两人之间能有多深的感情,也不以为自己值得薛淮璋等她五年。
姬时语笑道:“姐姐可要和薛淮璋见一面?”
姬合英甩了妹妹的手,避开她调笑的眼神,“傻子有什么好见的?”
姬时语知道姐姐是害羞了,也不再打趣她,只是偷摸笑。
就在这时,江曜回了席面,他径直来到了大房这桌,很是习惯地在姬时语身边就近坐下。
他一落座,姬时语的寒毛便立起来了。
下意识地,她朝着姬合英身边又挪了挪,好似有意躲着江曜。
姬合英看两人的眼神更为古怪,她问姬时语:“我刚就想问了,你和江云让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五年之前好的跟连体婴似的,那时候姬时语非要缠着少年,让姬合英这个亲姐姐好一顿的吃味。
怎么五年过去了,姬时语反而还避着他了?
第49章
“哪有什么不对劲?”姬时语小声嘀咕。
“是江云让惹你不开心了?姐姐替你教训他。”
姬合英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江曜,又看抓着自己不放的妹妹,她的笑意深了些,旋即要喊他:“江……!”
不等姬合英的斥责说出口,姬时语飞快捂住了姐姐的嘴。
江曜看到这面的动静,瞥头望过来,姬时语哂笑两下,抓着姬合英低声就说:“姐姐,不是他惹我了。”
“那是什么?”
姬合英瞧出姬时语窘迫的很,她的妹妹莹白的脸蛋染了红,姬时语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前两日喝多了,醉酒之后和他说了许多胡话,我没脸了……姐姐。”
姬时语一捂住脸,双手全蒙在脸蛋上,是连眼睛也要盖住,活像小时候喜欢胡闹犯错之后的她。
姬合英忍不住笑。
“真是的,多大点事啊,江云让他不会同你计较的,他是打心眼的疼你。”
姬合英最是知道江曜多关切姬时语。
那时少年在江州客栈为救姬时语挖人眼球,满身浴血,大开杀戒,杀红了眼。
这事并非假的,他有多疯狂,是姬合英亲眼所见。
江曜有心袒护姬时语,姬合英也不愿意两人生出罅隙,因而劝着姬时语放宽心点。
姬合英笑说:“你拿他当哥哥看不就好了,想那么多。”
“唔,好。”
姬时语轻轻应了下,也不再多想,复而去夹菜喝汤。
吃了几口饭菜,姬时语觉着口渴,拿了手边的杯子便要喝,可才到半空,她的手却忽而碰到江曜冰凉的腕骨。
江曜做了拦手,觑眼:“你又想喝酒?”
姬时语一看两人交握的手,顺着便望见杯中的杏花果酒,尴尬地迅速缩回手。
那日醉酒后轻浮江曜的画面再度涌起,她发了酒疯抱着他不撒手,念叨要讨个亲,偏江曜还同从未发生过似得,神情如常。
姬时语简直是如坐针毡,浑身难安。
“不喝了,我再也不喝了。”
江曜狐狸眼一挑,他眼中升起一抹暗沉的笑,递给姬时语一杯温热的茶,她咕噜咕噜地喝下。
姬时语发誓,她不会再碰一滴酒,绝对!
……
忠义侯府镇守岭西有大功,弘文帝大喜之下,宫中大办庆功宴,重赏此次战役的主将。
圣旨第一时被召下。
“主将江云让冲锋陷阵、奋勇杀敌、胆略超群、骁勇善战,于大陇一战军功卓绝,朕大悦之,特赐封为明威将军,领军职,享俸禄,钦此。”
江曜跪地接旨,“臣谢过陛下。”
弘文帝对江曜的欣赏之意不言于表,“小将军日后可期啊。”
姬时语更是为江曜感到开怀。
明威将军乃是正三品之身,江曜靠着五年战功换来了一道册封圣旨,一跃成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小将军。
他值得这样的嘉奖。
另一面,姬雄武为姬时成讨要的世子册封也被一并册下。
然而,最令人意外的,还要属弘文帝对姬合英的赏赐。
朝廷并无女官武将,更无女子从官。
姬合英随忠义侯征战多年,弘文帝念忠义侯府功劳太盛,姬合英又一直镇守岭西。
因此弘文帝便特设了一个新官职,任命姬合英为正五品岭西女总兵,可调用岭西兵队。
姬合英才是最激动的那个。
期盼了近十年,姬合英的心愿终达成了。
姬时语忍不住为姐姐道喜庆贺。
十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皇天不负有心人。
弘文帝这三道圣旨一下,一时之间,忠义侯府风头无量,成了京城各家茶前饭后都要道两句的话柄。
一个姬合英二十余岁未嫁人,却因军功受陛下特赐为女武官。
一个江云让,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孩子,被忠义侯收养长大,就这么化作岭西抵御大陇的一把锋利刀刃。
杀尽大陇敌军,得胜归来,意气风发。
十八岁的明威将军啊,比姬雄武还要耀眼的太多。
有人可惜,惋惜江云让唯一的缺憾便是出身乡野,低微了些。
不若京中世家各府哪个不是虎视眈眈,愿意将自家女儿下嫁给他。
还有人道,这江云让可是忠义侯的徒弟,那他不就是侯府的人吗?
身份可不低了啊。
消息很快如野草一般疯长,传得大街小巷皆是。
已是三皇子妃的柳眉陪同江承北参宴之后,亲眼得见江曜受嘉奖,眼睛闪烁的尽是复杂之色。
一回到三皇子府,柳眉面色一寒,当即“啪”地将茶杯扣在桌上。
“娘娘。”丫鬟缩了脖子。
柳眉起身便吩咐道:“即刻备车,我要回安国公府。”
行程匆匆,柳眉一刻也没耽搁,飞奔安国公府柳家。
安国公府门房听来报,说是三皇子妃到访,本还要迎客,然而柳眉焦急的很,径直拨开门房。
她道:“我有要事要见母亲,不必麻烦其他人了。”
柳眉浩浩荡荡地去往白氏所在的澜光院。
恰好此时白氏正在屋中,柳眉心急如焚,冲了进去,开门见山。
“母亲,你听说江池生被赐封之事了吗?”
白氏双目很冷,“我知道了,若非忠义侯府偷瞒着将他带去岭西,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几年前,我们就能……”
“隔墙有耳,母亲
慎言。”
柳眉压了压躁动不安的脾气,她转而坐下来,眼中又带着一抹哀助。
“母亲,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江池生还活着,楚王府和胡家若知晓真相不会罢休的,而我和殿下亦不可失去两家的助力。”
“楚王妃还不知道内情,她不知江池生是楚王爷的孩子。”白氏道。
柳眉拧眉,叹息:“我就是怕啊,母亲。”
“白流啊白流,你可真是给家里留了个大祸端,流放身死便算了,为何还要在流放之路诞下一个孽种!”
白氏嘴唇抖动,痛骂出了声:“江池生是楚王爷的孩子,你真是给我这个姐姐一个莫大的惊喜啊。”
“母亲,我们不能让楚王发现江池生的存在,可是……江池生如今受了陛下的青睐,风头正盛,纸包不住火,一但他站于众人面前,这事早晚,早晚!”
“眉儿,楚王妃和胡家迟早会知道,五年了,你以为我们还能瞒多久?”
白氏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五年之前,白氏曾暗地追查白流下落,得知白流死前的村里,留有她的一枚玉佩。
那时她为产子曾向产婆一家求助,身无分文的白流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用那枚玉佩做了抵押。
白氏细问了玉佩的花样。
产婆道玉佩乃是一枚黑龙含珠,其上雕刻了一个曜字。
黑龙含珠,整个天下唯有楚王府能得此印记。
当年老楚王为先帝长子,却并非嫡出,他不愿参与争斗,主动让位,并辅佐弘文帝登基。
先帝赐予老楚王的玉佩,便是一枚黑龙含珠。
白氏被真相大骇。
白流竟瞒着家里,以未嫁之身和楚王爷暗结胎珠,生下一子,这孩子就是江池生。
玉佩的背面印刻的那个“曜”字,应是楚王给日后两人之子所取的名字。
江池生、也就是江曜,他比江子墨还要大几个月,论长,他才是长子。
若楚王发现自己还有个孩子,发现江曜还活着,老楚王爷和楚王能甘愿楚王府的血脉流落在外吗?
可楚王妃出身兵部尚书胡家,手掌重权,嫁入楚王府为的便是王府权势。
多年谋划得尝所愿,楚王妃终与其子江子墨把持整个楚王府。
这般之下,楚王妃如何接受的了楚王还有一个私生子?
江子墨这个世子之位,又能坐得稳吗?
任何会动摇楚王妃儿子地位、毁她心血的人,楚王妃定会除之。
白氏不得不考虑。
那时候的白氏光想到,她需得牢固亲生女儿柳眉稳坐三皇子妃之位,只要三皇子被册立为太子,多年之后荣登大宝,安国公府必出一位皇后。
胡家和楚王府皆与三皇子交好,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
这两年,楚王妃更与安国公府走得近,见到白氏,她笑说过几回要从安国公府为江子墨讨个姑娘的话。
白氏不能让三皇子党失了楚王府和胡家这一助力。
因此,江曜不能留。
白氏对自己的亲侄子第一次起了杀意,就是在五年前。
可惜的是,忠义侯府的动作比她更快了一步。
大陇来敌,忠义侯回了岭西,离京之时他带走了江曜,因而白氏没能得逞。
五年之后,江曜风光归来,还被册封明威将军。
白氏直接脸色阴沉,她只觉得江曜的存在如同一把剑悬在头顶,像要她的命。
“母亲,我们怎么办?”
柳眉光想着,就头疼不已。
有时候她甚至想过,江曜还不如死外面了。
柳眉说:“殿下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我们万不可在这种时候前功尽弃。”
“我知道。”
白氏思虑万千,她想了许久,沉沉地开口:“与其让楚王妃察觉,不如我们卖个好,主动告诉她。”
“母亲,你是说……”
柳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是没看出白氏眼中的杀气,白氏是要江曜死。
而那真正动手的人,以白氏的意思,是让楚王妃自个儿去做。
白氏安抚亲女,“你放心,这事我来办,不会让旁人起疑。”
……
忠义侯府内,舒氏这几日亦是头疼。
姬时语去了海棠苑见得愁眉苦脸的娘亲,便问了一句:“娘,是为姐姐的事吗?”
起初,姬时语还以为舒氏头疼姬合英二十岁的未嫁之身。
然而舒氏却道:“你姐姐如今官身在身,谁会说半个不是?嫁与不嫁全凭她自己,我不管她了。”
姬时语惊讶舒氏的豁达,庆幸自己生在了这样的人家,爹娘开明,姐妹情深。
舒氏又摇头说:“我发愁的是你兄长江云让。”
“哥哥怎么了?”
姬时语想,江曜不是会惹事的人。
“还不是他被册封为小将军,京中各家都去了信来,想探探口风,看云让可有婚配。”舒氏真是苦笑一记。
“婚配?”
姬时语瞪大了眼,她是真没想到江曜只是得了册封圣旨,这才短短几日啊,想说亲的人便这样多了?
可是太得宠了点?
姬时语蹙眉问:“云让哥哥这就要议亲了?”
“他都十八岁了,不小了。京中各家府上的少爷公子,哪个不是十七十八岁便相看媳妇的?各家早早便定了亲,只可怜了云让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娘,又被侯爷带去岭西拼军功。”
舒氏说着心疼,“我是拿他当亲儿子看的,也能算是他半个母亲吧,后头若要婚配,我和侯爷定得好好给他择个好姑娘。”
姬时语沉默了。
她心里很是复杂。
听到江曜要婚配,她脑子几乎是空空落落的。
一时觉着欣慰,为江曜从辽城的小乞丐长成赫赫有名的明威小将军,受万人喜爱而高兴。
一时她又觉着酸涩,她的哥哥已是能成亲了啊,多少姑娘倾慕这样的好儿郎呢。
是啊,五年未见,两人才见不久,江曜便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如香饽饽一般被各家挑选。
她期盼两人的重逢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就真的,不能回到当初了吗?
回到两个人单纯无忧无虑,每日平凡相处的日子。
姬时语想,是回不去了。
这是她一心养大的少年,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她在旁悉心陪伴,浇灌真心实意,于是伤痕累累的小树苗终是长成参天大树。
强壮又美丽。
她该欣慰的。
可是为何呢,她会这么难受?
也是因为要分开了吧?
她用了心,满心记挂着的少年,要娶妻了。
这种酸涩之感,应和姐姐那会相当,是她万般舍不得和家人分开。
姬时语又暗自叹了口气,与其想有的没的,不如想想什么样的姑娘,才堪佩江曜。
她要给哥哥寻嫂嫂了啊。
得找个样样都好的嫂嫂,才配得上她哪哪都好的哥哥。
姬时语压住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意,强忍着换上了一副笑脸。
第50章
姬时语说干便干。
想着养大的少年眼见到了成亲之岁,她便上了心,同舒氏要来了画像,画上皆是各府有意说媒的姑娘家。
韶华院里,萍亭与萍柳敛起书案之上的纸页,又听得自家姑娘哀叹一声,萍柳经不住问:“小姐,可是《浮尘》写不出下一卷了?”
这《浮尘》一书,乃是如今姬时语在明光书肆售卖的一本话本。
她写的是一位前朝公主亡国后在旧朝沉浮挣扎,后隐姓埋名意图复国,在复国之路与新朝多位权贵缠绵悱恻。
话本只出了上卷,写到公主身陷新朝王室的鼎盛,思忖这天下太平之下是否还该复国。
就在这个时候,她和年少时的青梅竹马相遇了。
没了下卷。
话本子一经售卖,便被一抢而空,各大戏班子游访官人府邸,演的便是这一出悲欢离合。
因无下卷,更不知公主去向结局,这些时日明光书肆亦是收了成堆的信件,催的都是要见话本子的下卷。
“我也很想知道怎么写呀?”
姬时语拖着下巴叹口气:“我写不出,谁都别想看后头的故事。”
和江曜分别的这五年,姬时语全然并未闲着。
这明光书肆是忠义侯府的店面之一,也是舒氏应允姬时语独自掌管的铺子。
前世姬时语自知笔墨好,但仅是闲来无事写个乐子,图一稀
罕。
是死前杜南霜的推波助澜,让她察觉自己或许还有经商的门路。
而她,可喜欢白花花的银子。
明光书肆便就这么张罗起来了。
除开《浮尘》,姬时语还写过许多话本,起初那些个话本子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来买,还都是些好奇打量的。
后来杜南霜说道,这话本子要另辟蹊径,不只是男男女女那点子情爱故事,有爱还要有情。
姬时语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杜南霜又搜罗来了好些话本,让姬时语多读读。
好家伙,姬时语多读读。
一看便闹个大红脸。
比五年前的院中秋千还要甚,姬时语已不是十岁孩童,字看得明白,这压根和文字式的避火图有什么分别?
“写不来,我写不来。”姬时语摆着脑袋。
杜南霜信誓旦旦,“你信我一回。”
左思右想,姬时语便写了《浮尘》,话本子之中的公主与好几位杰出俊才难分难舍,可以说这几位公子少爷皆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可就在这时候,公主的青梅竹马心上人活着归来了,当日便肃清众男,夜宿公主府。
姬时语写的含蓄,只字间一段靡事已过。
正是含蓄,引得无端遐想。
这一出戏码,话本当真是大卖特卖,生意兴隆。
明光书肆便被催的厉害。
姬时语才苦恼呢,她下卷写了大半,江曜却在这时归了京,她脑子乱糟糟的,怎么也下不去笔。
公主和青梅竹马的结局她还未想好,两人在这些诡谲复杂的世事之下,彼此真心相付,是不是该有个好结局呢?
姬时语和萍柳道:“我书柜有文稿,只是还少了个收尾,看陆掌柜是怎么想的。”
萍柳道:“那奴婢先拿去给掌柜的看看?”
“去吧。”
姬时语应了一声,转而又去翻动舒氏送来的画像册。
萍亭走来执茶,一眼瞥见画像之上桃李年华的姑娘,笑问:“小姐怎么操心起本该夫人来操心的事儿了?您真打算给江公子寻一门正室夫人啊?”
“这一个个的美娇娘,可都是京中各家送来的,我不得好好挑挑?”
萍亭既在身侧端望,姬时语索性说给她听,“你看这个姐姐,她脸上生了四五个小痣,可惜了。”
没一会儿她又道:“这个姐姐又太纤细了些,诶,这个姐姐好,皮肤白,模样也好看,我喜欢。”
萍亭兀自摇了摇头,无声发笑:“小姐,你究竟给谁讨媳妇呢?”
怎么还自个儿喜欢上了?
“选不出来哇!云让哥哥被册封为将军之后,京中想和忠义侯府交好的人家都变多了,虽说看着风光,可这背后又有几分真心呢?”
姬时语朝后一仰,苦恼地揉揉脸蛋,“我还真得让娘亲好好选选,不可随意选个小姐,敷衍了事。”
萍亭笑姬时语还真是上心,拿江曜当亲哥哥看待的。
“江公子若是娶妻,可便要搬离忠义侯府了,小姐就不伤心难过吗?”萍亭问。
这一发问,令姬时语缄默闭了嘴。
屋中的青花底琉璃香炉轻缓落下几抹余灰,静得发慌。
“迟早的事呢,姐姐是,哥哥也是,我怎么会不难过呢?”
良久沉寂,姬时语的叹息声响起,她自言自语像在说服自己:“江云让才回京,我还没和他一同出去游玩呢,他答应我的骑马游街,我还记着的。”
“那这事又做什么要着急?”
萍亭又说:“小姐和夫人可问过江公子,问过他可是愿意成亲呢?”
“是哦,萍亭你真是说到事儿了。我和娘着急什么,江云让可没说着急要成家。”
姬时语眉眼一弯便跳了起来,她抚平衣摆便往外头走,“哥哥这时候会在哪?”
“应在练武场吧,清早听萍柳说和世子一道去的。”
“我要去找他!”
这个节骨眼,也不知为什么,想要见到江曜的心,如此迫切。
姬时语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鼓一鼓的。
……
忠义侯府练武场。
姬时语一路东行,脚下生了风,秋风凉爽,还好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地方,她只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此刻圆形环土的练功之地,姬时成双手抱着一根木棍,撒了腿地兜圈跑。
男孩哇哇直叫,江曜则抱臂静静看着。
姬时语浅笑言兮,朝着练武场之中的两人呼唤:“成哥儿,云让哥哥!”
江曜霎时回了头。
姬时语站在上头,离着两人有些远,风好似模糊了她的容颜,可江曜还是看清楚了她柔软的、微翘的唇角,很甜也很软。
江曜正要抬脚过去,谁料另一道身影比他跑的还快。
姬时语拎着衣裙想下来,而姬时成却是一把嗷嗷乱嚎便扑进了她怀里。
“五姐,有人欺负我呜呜呜呜呜……”
“他太凶了,我不要他教我,五姐救我,五姐救命啊!”
姬时成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抱住姬时语的腰,江曜整张脸都黑了,走来冷声斥他:“撒手。”
“不要!”
姬时成抱姬时语更紧,小孩早分得清孰是孰非,他就是看不惯江曜,他只喜欢心地善良的好姐姐姬时语。
江曜被姬时成瞪眼骂:“你坏!我要五姐,我就要五姐!”
“姬时成。”
江曜一双狐狸眼阴暗下来,“不放手,我给你砍了。”
“五姐你看,你看他都是怎么凶我的!”
姬时成被江曜冷脸吓得嗷嗷叫,“呜呜呜五姐,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跟个地里没人要的烂白菜,你看成哥儿的手,又青又紫的,呜呜呜呜呜……”
江曜又要发怒,姬时语蹙了眉,搂抱着小孩,便怒瞪了他,她喊:“江云让。”
阿锁很少喊他全名,若是喊了,江曜便得忍让。
江曜道:“阿锁。”
少年隐去冷然,狐狸眼垂下,还带了点红。
可姬时语在两人之间显然是选了亲弟弟,她训斥起江曜,“这是我三弟,你怎么可以吓唬他砍他的手?他还是个孩子。”
江曜内心滋生暗色。
啊,为什么五年前他只要露出点委屈,阿锁就会心疼他。
如今他长大了,阿锁就不疼他了?
去疼个半大的毛小孩。
江曜闷声不吭。
姬时语见江曜不语,少年垂首暗淡的很,又心软了,不自觉去牵江曜的手。
可是手刚举到半空,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面露些许尴尬之色,惶恐地缩回去。
江曜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他攥紧了她的手,抚摸着她的柔软手心,后强横地握紧,十根手指互相牵住纠缠。
江曜眼里的受伤毫不遮掩,“阿锁,也多心疼心疼我,我累着的……”
“你是在和我弟弟争宠吗?”姬时语一下就笑了。
江曜瞥了头,不愿承认。
姬时语却很开怀:“云让哥哥真是可爱。”
江曜暗哑:“我才不要可爱。”
“好、好,那就俊俏不凡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被姬时语哄开心了,江曜勾了唇。
江曜舍不得放手,双手伸出一起包住了姬时语的右手,握了一会儿,他抽了左手,轻轻勾住了姬时语的腰带。
只是一扯,便就这么将小姑娘拉到了身边。
少年如雨后竹林般干净的气味一下闯入姬时语的鼻息之间,光是闻着,她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姬时语的身子又僵硬了,她惊呼,“别……”
她想要躲避,江曜固执地拉她入怀,疏朗的轻笑声响在头顶,笑声令她将头垂得更深。
江曜手环抱她腰,似乎垂首贴上了她的乌发,他唇里发出了一记喟叹,“阿锁还是五年前的阿锁,真好。”
一句话,姬时语心里又是酸酸的麻。
江曜没变,他亦希望两人如初,她又在别扭什么呢?
“云让哥哥,我……”姬时语喊他。
谁知道下一刻,少年冰凉的手便啪地拍打在了她腰侧,打的就是一直死缠烂打抱着她不放的姬时成。
姬时成是半点不松开 ,还反咬江曜一口:“你老大不小了还要抱我五姐,羞不羞?”
姬时语瞬间感觉周身冷了太多。
江曜阴沉着,一字一句:“你还抱?”
“我抱怎么了,五姐是我五姐,你又是五姐的什么?”姬时成不光抱,他还要挑衅江曜哩。
眼见江曜脾气要上来了,姬时语赶忙扼住身边的凶兽,她主动牵住他手,柔声哄他。
“好了,你们莫要吵架,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要吵。”
怀里有个缠着不放的弟弟。
右手是江曜,左边是弟弟。
姬时语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