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曜和于策安在忠义侯府大打出手,林大夫又一次被请入府中。
思芳院中,林大夫边为江曜看伤上药,心底止不住地打轱辘。
这一两个月频频入府,为的还并非五小姐姬时语,全因这位江小公子江曜。
林大夫叹了口气,看姬时语,说着:“小姐,人当了你的侍卫,可也不能这般磋磨啊,人非木石,是会疼痛的。”
“林爷爷,不是我使唤他。”
姬时语被说得脸皮燥热得慌。
“罢了罢了,老夫不问就是。”
林大夫兀自开药,写好了新方子,交代起要事,“还好伤口不深,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养着吧。”
一通看完病,待林大夫走后,姬时语来到江曜身侧,没好气地坐了下来。
“你受个伤,还连累我被怪罪了,得,我真成了欺负侍从的坏心肠五小姐。”
江曜扯着嘴皮子终是忍不住笑了,可才一笑,拉动伤口,又疼得他倒吸凉气。
“该!”
姬时语嘴上怪他,但她还是去药箱翻找出了金疮药,上手轻柔地给他抹药,说着掏心窝的话:“谁让你明知道于策安要刺你,还躲都不躲的?”
那时候,姬时语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得可太清楚了,江曜本就是自个儿撞上于策安的那把银枪,像疯魔了似的,一头猛冲。
少年垂下狐狸眼,怏怏道:“我疼。”
他一喊疼,姬时语的心思全然被勾走,不觉温声细语地问:“我弄疼你了吗?”
江曜抬眼,小姑娘站于身前,眸子水亮,他眉宇之间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狡猾骗她:“是有些的。”
“那我再轻点,疼的话你就吱一声。”
“吱。”
“啊?”
姬时语还以为自己生错觉了,一低首,少年的狐狸眼锁着她,见她未动,他又是低沉一声:“疼。”
被他莫名的一本正经吱来吱去,闹得姬时语莹白脸蛋生了霞。
怎么上个药偏就不好意思极了。
这吱不吱的,真有那么疼吗?
不知不觉姬时语鼓起脸,甜软喏喏道:“我已经很轻了,你要非要搞一身伤出来的。”
“嗯,不疼了。”
江曜见好就收,他抬首牵住了她的袖角,上头以紫线绣着几丛紫藤花,他揉了揉,给捏碎了。
姬时语细心地为他包扎好伤,一盏茶的功夫,江曜还觉着太短了些。
垂首望着揉她袖角的江曜,姬时语下意识的多想了。
她总感觉江曜似乎有点黏她。
萍亭同她说过,被母鸟抛弃的雏鸟在被另一只母鸟衔回窝后,会依赖另一只母鸟,视作娘亲。
姬时语以为,江曜黏着她又依赖她,说不准便是拿她当作母鸟看待。
京中忠义侯府他人生地不熟,唯有姬时语一心一意护他,江曜会依赖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才不过十三岁,比前世离世的自己还小呢。
姬时语笑着给江曜穿好上袄。
穿戴整齐,较于刚倒地那
会儿江曜的气色稍好看了些许,他脊背挺直端坐,从外竟看不出受过半点伤。
姬时语还不急着回韶华院,便在思芳院陪江曜说说话。
“江池生,你说于家和我姐姐的亲事怎么才能搅合了啊?于威这人,我是真不想让他做我姐夫。”
闻言,江曜霎时抬起阴冷的眼,姬时语瞅见了,遂摇头止住他:“不可,我们不能轻易要人命。”
江曜偏头:“那就为你姐姐再选一门好婚事。”
“我姐姐还有娘亲都以为于家这门亲很好。”
姬时语小脸不觉泛起忧愁,“她们看重的是岭西,而非于威本人。”
这里头可就复杂了,不论于威人模狗样,只要他为镇国将军府的大少爷,姬合英不得不顾忌其中厉害。
“欸,你说,上回路遇的那位尚书府公子……”
姬时语提起了薛淮璋,但江曜不耐听,她不依,拉着江曜手腕便是撒娇,“你同我说会儿话嘛,我出不了府,都要闷死了。”
江曜掀了下眼皮。
他这不是一直都在陪她吗?
姬时语要的是他开口,江曜只得答:“尚书府要为家中小姐,先问大皇子的罪。”
“对哦,大皇子应肠子悔青了,早知道撞的是尚书府的嫡小姐,他哪会当街嚣张责骂我姐姐?”
姬时语哼哼,心觉江承运罪有应得,“狗眼看人低的下场。”
江曜不知作何想。
姬时语说狗眼看人低。
确实,她从未这样过。
来到忠义侯府,大房中人,不论舒氏、姬合英还有姬时语,并不会将他看作狗,府上该怎样待客,便如何待他。
从前经历的那些不堪,似乎在忠义侯府全然烟消云散,化作云雾过去了。
江曜在姬时语身边,得到了新生。
……
户部尚书薛大人是出了名的护短,知晓爱女当街被大皇子座驾几欲碾死,他连夜入宫跪在乾清宫殿门之前,哭嚎磕求陛下做主。
那哭声喊叫快比得上六宫的怨念。
饶是弘文帝也遭不住大臣这样上告。
因而得知是大皇子任性妄为后,弘文帝当即罚了江承运当年的俸禄,并勒令他闭宫思过。
而本该交由江承运接手掌管的户部,便顺势落到了三皇子江承北的头上。
户部是什么,那可谓六部之中的钱袋子,得户部,国库在手,储君之位近在咫尺。
江承运是眼睁睁把唾手可得之物,递给了他最看不起的三皇弟江承北。
为此,江承运气得快掀翻了大皇子府。
而坐收渔利的三皇子江承北,则正当风头兴盛。
很快江承北便入了户部,温笑着向户部尚书薛大人、户部左侍郎傅大人虚心讨教,姿态那叫一个谦逊得体。
忠义侯府,户部尚书夫人蒋氏正说起此事,姬时语听江承运吃了哑巴亏,她捂嘴笑着。
“还好圣上英明。”
蒋氏道:“大殿下性子如恶霸,目中无百姓,那日若不是我们盼盼,此事只会不了了之。”
“可不是,好在薛小姐无碍。”舒氏温声点头。
今日蒋氏携一双儿女特意过府拜谢,得知江承运吃了大亏,当着舒氏的面,便是好一通直接了当的嘲讽。
蒋氏乃性情中人,少时倾慕威风武将,可及笄后却嫁了一肚子墨水的薛大人,她此生最大遗憾,便是自己没能嫁入将门。
“侯夫人教女有方,教出个这么飒爽英勇的姬大小姐,不愧是忠义侯府啊。”蒋氏对姬合英赞不绝口。
“多谢夫人。”
姬合英在旁讪讪一笑。
她还是不太习惯京中贵夫人那一套客气礼节,被夸的是她,可还是想当不知道。
“大小姐相救,盼盼才捡回一条命。”
蒋氏牵着薛盼盼去给姬合英行礼道谢,“救命之恩,盼盼该一辈子都记着。”
舒氏笑:“薛夫人不必客气,权当两府结个缘分。”
“缘分?啊,是,从前来往少了,往后这缘分得深一些才好。”
蒋氏笑眯眯的,她朝后一望,又是不免蹙眉,“我还说让璋哥儿带礼来,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未见他,办点小事儿做不好,磨磨蹭蹭的。”
舒氏问:“薛大公子今日也过府来了?”
“他走在后头,说回车拿礼,是要送给合英。”蒋氏笑睇眼。
姬合英惊讶微顿。
这时姬时语朝外探头,瞄了两眼。
小姑娘猫瞳一亮,笑了起来:“是江池生过来了。”
海棠苑外,一道玄衣挺拔的狐狸眼少年踏步入内,在他身后紧跟着青色长衫的薛淮璋。
江曜将人领到海棠苑,便同舒氏行了礼。
蒋氏已瞪了眼过去,喊道:“璋哥儿。”
“侯夫人,大小姐,实在对不住我耽搁了。”
薛淮璋一瞥英气的姬合英,这脸皮是唰得闹个了大红脸,他躬身抱拳,垂首上前来做礼。
“我在府上迷了路,还好是这位小公子引路带我过来。”
姬时语咯咯笑个不停。
尚书府的公子认不得路,又是一见姐姐便脸红,偏又一身好学问,薛家儿郎这性子可太有意思了。
“璋哥儿,还不将你为合英准备的谢礼拿过来?”
蒋氏却是难言的神情,她怪儿子不中用,咳咳就道:“你用心备了七日,让合英看看可还喜欢。”
“母,母,母亲……”
薛淮璋羞愧到底了,他万分不想当堂献礼,架不住被自家母亲一出手便卖了。
姬时语翘首以盼,很想知道薛淮璋送来了什么,姬合英也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薛公子,我想一看。”
姬合英如此说了,薛淮璋便鼓起勇气,应了她:“好。”
在薛淮璋怀中的,是一柄画卷。
薛淮璋忐忑递给她来,姬合英甫一接过,薛淮璋便跟碰了热炭似的飞快缩指。
他头埋地低低的,生怕多看一眼,自己面上的红润会炸开。
开了画卷,舒氏侧身而望。
画上是一英姿少女,劲装在身,补天沐日,无出其右,她神色无畏,如那良金美玉立于马车之前。
笔画工整,线条有神,无独有偶。
姬合英赞叹薛淮璋:“薛公子好笔墨啊。”
薛淮璋没抬头,可姬时语一双黑葡萄的眼正瞧着呢,薛家公子的两只耳朵是都红了。
舒氏眼里夹了些许复杂之色,薛淮璋送画,又上心记挂于姬合英,有些事不言而喻。
对此,舒氏只道:“薛公子用心了。”
这时薛淮璋掩了红脸,他又上前一步,朝姬时语走来。
小姑娘还十足茫然,只见薛淮璋送上两只糖画人,一只是小女孩抱玉兔,还有一只糖人兔子。
姬时语瞪眼:“我也有吗?”
“我记得五小姐属兔,小小心意,还望你收下。”薛淮璋很用心,也很诚恳。
“谢谢薛公子。”
姬时语是真喜欢,糖画兔子还可吹气鼓起兔儿身,香甜可口,她能玩许久。
因着姐姐姬合英,薛淮璋也记上了她,待她好。
而于家却从未用心对待过她,光是这点,两家人便是高下立判。
姬时语由衷盼着,她的姐夫能换个人。
江曜站在旁侧,侧首望见小姑娘抱着糖画兔子傻笑,他蹙眉问:“你属兔?”
“是呀。”
姬时语抬眼应他。
她的眼眸如弯月,江曜眼底不觉阴郁几分,哑声:“你没告诉过我。”
“哎呀,这本就不是多大的事。”姬时语不以为然,“再说了,前两日你不是送了我小玉兔吗?”
“那是你自己挑的。”
江曜想说,姬时语自个儿挑和他送,是两码事,可还未开口,小拇指已被人缠住了。
垂首之间,小姑娘偷摸用小手指勾住了他的,晃了晃。
她笑靥如娇花,似在哄他说:不要在意那点事儿了嘛。
她欢喜,江曜便也欢喜了。
两人衣袖摆宽大,悄摸着
勾了手指,小动作连连,竟没让人发觉。
“侯夫人,今日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蒋氏起身恭谨了几分,姬时语好奇探头打量,没来由的,舒氏眼皮一跳,心生一股预感。
海棠苑外,尚书府的下人抬了几个沉重的箱笼缓缓入了室。
“娘!”
薛淮璋吓得脸都白了。
“姬大小姐为人正直,心底善良,又是女将大风,我十分欣赏这样的姑娘。”
蒋氏可没管,先斩后奏径直道:“今日我想舔着老脸,为我家大儿子求娶合英。”
“嘎嘎——”
两只大雁齐声鸣叫。
姬时语一副看大戏的模样,心底哈哈大笑,拽了江曜的小拇指直接勾紧了。
第32章
在场众人唯有舒氏面容波澜不惊,蒋氏言笑望她道:“让两家结这个秦晋之好,不知侯夫人可愿意?”
薛淮璋几番欲言又止,一会儿脸燥热,一会儿目光躲闪不自在,若堂内有个地洞,他只怕要立马钻进去。
姬时语瞧得出来,薛公子压根不知晓他母亲这一出。
求娶之言一出,薛淮璋仿若被雷劈。
蒋氏登门竟是为他求娶姬合英。
她不免思量,薛淮璋较姐姐姬合英还小上一岁,十五岁的公子便议亲,两人这时候定亲,娘亲八成要考量了。
那面舒氏未语。
蒋氏久久不得舒氏回应,言罢又叹口气,“看来是侯夫人觉着小儿不是良配,应犹豫了吧。”
“薛夫人,不是我看不上薛公子,薛公子年少又是举人老爷,日后随薛大人入仕定当青云直上。”
舒氏面露难色,她坦言道:“只是眼下他年仅十五,是有些小了。”
“十五岁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了。”蒋氏大言不惭。
“京中还没有哪家的公子,十五岁娶妻过门。”
舒氏无奈说:“薛公子若是大上两岁,我们忠义侯府自然愿意结两家缘分,只是……”
这话不假,在舒氏看来,十五岁的薛淮璋他毛都没长齐呢,还是个孩子,怎么迎娶新娘子,做父亲?
“唉,是可惜了。”
蒋氏没太过执意,舒氏既如此说,她便也应下:“怪我没早些生下璋哥儿,我是真喜欢合英,想让她来薛家做我的儿媳妇。”
姬合英能看出蒋氏注视她的目光,乃是真切的笑意,她跟着一笑,“薛家人好相处,我也极喜欢。”
“娘……”
若说几个人,唯有薛淮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的脸反正是丢完了。
小心瞥蒋氏,薛淮璋难安,此刻他没脸看姬合英,只想打道回府。
蒋氏摆摆手,“罢了,东西撤回去吧。”
姬时语的糖人都没吃掉一半呢,尚书府求娶一事竟这般轻飘飘揭过去了。
她甚至没看见姐姐与薛淮璋两眼之间互传眼波,为她定下一个姐夫。
姬时语好生失落。
舒氏不愿意姬合英和年仅十五岁的薛淮璋定亲,蒋氏没纠缠不放,薛淮璋又过分羞恼,巴不得赶紧事了走人。
婚事便只得作罢。
此事无人再提,薛淮璋后回身朝忠义侯府舒氏母女三人拂了礼。
“薛淮璋倒是个品性端正的好儿郎,与合英你还挺般配,他竟那日一见便对你上了心,只可惜年岁小了。”
直到薛家人陆续离去,舒氏还在低声感慨,“莫怪薛夫人亲自过府,原是想为她儿子求娶于你。合英,你觉着薛淮璋如何?”
姬合英:“……”
忠义侯府的嫡长女不语。
姬合英脑后长长的马尾随风荡开,她眺着,朝薛淮璋离去的背影睨了一眼。
姬时语却留意到,今日的天日薄西山,霞光万道,映照出姐姐染了一片红云的英气脸庞。
……
也不知尚书府有意求娶姬合英这事可是传开了,蒋氏一走,镇国将军府当即遣了人来。
舒氏笑着将请帖递给姬合英。
然而姬合英接过来,她没过目,径直撕了请帖。
初夏六月,止了柳絮纷飞,京城繁花似锦,姬时语的心悸之症好上太多。
今日柳眉下帖邀姬合英与姬时语姐妹过府做客,安国公府的宴席,忠义侯府焉有不去的道理?
多是为着近来三皇子得了势,柳眉又是日后的三皇子妃,安国公府有意向各府示好。
舒氏终于允姬时语出府。
“姐姐!”
姬合英将姬时语抱上马车,让妹妹靠坐她的怀中。
江曜随后去了车厢之外的车辕,抱刀沉沉闭眼。
忠义侯府的马车往安国公府柳家驶去。
姬合英不乐意参合京中宴席,但她为忠义侯府的嫡长女,迫于无奈,不可能不去。
姬时语却在想着江曜。
出府之前她便想过,此行去柳家可要带上江曜。
一是柳眉上回待她不虞,她不是很想两人相见,生怕前世之事重蹈覆辙。
可二来此番安国公府必定聚集皇亲世胄,楚王府亦要遣人前来,江曜若是跟她一块,能认人又可护她安危。
姬时语便问了江曜,“你可要随我去赴宴?”
“好。”
她没提要去安国公府,少年却毫不犹豫应了。
思及此,姬时语撩了车帘,端坐在外头的少年循声侧头,一双狐狸眼阴沉,“小姐?”
“无碍。”
姬时语笑着又放了手。
她想,江曜愿意陪她,那她便时刻守着他。
只要不让柳眉和江曜直面接触,应当无事。
马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后在安国公府门前停靠。
安国公府乃开国勋臣,承袭几辈仍旧屹立不倒,门前府邸巍峨壮丽,朱门高耸,百年世家的底气威严,气势非凡。
姬时语被姬合英半抱下了马车,刚站稳,耳畔响起了一道清脆笑声。
“哟,这不是忠义侯府的大小姐和胞妹吗?早听闻大小姐从岭西归来,却迟迟未见过人。我听说,头两日尚书府去忠义侯府求娶大小姐了?”
姬时语望去,说话之人是兵部侍郎之女宋依然,她向来和柳眉交好。
因宋家无掌兵权,空有将门之名却无将门兵权,每回宋依然见忠义侯府,不觉夹杂几分尖酸刻薄。
“尚书府的大公子像是瞧上了姬大小姐,我记得薛公子才十五岁吧。”
“可不是,姬大小姐才回京,在岭西呆久了就是不同,行事哪里引了薛公子的意?”
“忠义侯府讲究规矩吗,竟无人管大小姐的穿着,来安国公府参宴还着了一身长袍,不像话。”
宋依然身侧还有三位小姐,姬时语认不得,只是贵女们攀笑着,说道姬合英的不是。
对着旁人议论,姬合英冷脸不应。
姬合英我行我素惯了,她很少穿繁琐衣裙,今日亦是长发高束,着银灰色长袍,潇潇洒洒。
可姬时语忍不了,小姑娘当场怼了回去,“几位姐姐说家姐行事不妥,你们当人的面说不是,莫非就是举止得体了?”
宋依然得见姬时语嘴皮子伶俐的很。
“我姐姐没杀人放火,更无轻视安国公府,便是当年她随父亲入宫面见陛下,着了一身长袍,那位也不曾说过不准许。依着你们的意思,是陛下看走眼了?”
姬时语冷哼,她才不许旁人作贱自己的姐姐。
“也是,姬大小姐行为乖张,难怪让薛大公子倾心了。”
宋依然又道:“不过,合英眼光真高啊,连薛家的门第都瞧不上。”
正待此刻,薛淮璋大步走来,他扬声道:“这事与薛家的门第有何关系?”
身处谣言的姬合英和薛淮璋俱在此,宋依然神色微妙起来。
“一好女百家求,薛某不才,以如今的自身,是我配不上英勇镇守岭西的姬大小姐。”
薛淮璋坦荡直言,“还请各位小姐们慎言,忠义侯府乃陛下钦点的忠臣将门,无忠义侯府,无姬大小姐,又有谁来守岭西?”
几位小姐齐齐变了脸。
“姐姐。”
姬时语拽了姬合英的手,扬笑让她快看。
薛淮璋
揽责上身,在安国公府门前以退为进,自证清白,护全了姬合英所有的清誉,姬时语对他那是一个心生好感。
姬合英愣愣的,那面薛淮璋又与她抱拳道歉,她显得无措,“薛公子,多谢你仗义之言。”
姬时语心知姐姐嘴笨,不会说好听婉转的话,可这份真心薛淮璋应懂得吧。
小姑娘乐得明媚笑。
姬合英牵起姬时语的手,不愿再逗留。
“走吧。”
姬合英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薛淮璋。
尤其是这人对她笑得一脸傻样,姬合英光看着便心头异样的很,令她不自在,想避开。
安国公府在正光院摆了宴席,姬合英与姬时语随着仆从而行。
柳家府上一派富贵,花木扶疏,才到近处,便有丝竹之声袅袅。
姬时语拉了江曜到近身,小声叮嘱他,“你可不要离我的身边。”
“嗯。”少年轻应。
宴席之上,桌案早已摆满珍馐美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姬时语端坐了一会儿,听贵女们你夸我我夸你,她浑身如虫蚁啃咬,很是闹心。
“姐姐,我上后头坐着去。”
姬合英不忘叮嘱江曜和萍亭,好生看着姬时语。
小姑娘凭着个头娇小无人留心,寻了个宴席最末的位子坐下。
“江池生,你尝尝。”
柳家宴席糕点琳琅满目,姬时语是拿了一块云片糕塞到江曜手里,她眸子水亮,偏要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少年余光扫过宴席,无人看这面,他飞快塞入口中,咀嚼咽下。
“好吃不?”
小姑娘笑得狡黠。
少年狐狸眼阴郁几分,“不好吃。”
“哈哈,我就知道。”
姬时语却是欢笑:“柳家的云片糕可是不如白妈妈做的?咱们忠义侯府的是特意添了药材呢。”
江曜才知道,白妈妈为姬时语做的糕点里还添了药草,难怪不是齁甜。
“你随我,只喜欢忠义侯府的口味。”
小姑娘无心之话,江曜勾起了唇角。
他觉得很中听。
两人在犄角旮旯偷摸谈笑,坐于上首的柳眉却没错过江曜那张脸。
方才姬时语带江曜入席,柳眉一眼便投目,捕捉到清冷的少年。
在这女席之中,鲜少女眷会身携侍卫,姬时语年仅十岁,太小的孩子行事怪异,无人会道不是。
那厢的小姑娘身着桃红色锦缎长裙,外披翠绿金线绣花褙子,吹来了初夏第一抹明艳的桃红柳绿。
而少年亦是夺目,一双狐狸眼冷冷的,侧身垂头之时脖上小痣显眼极了。
玄衣的他站在姬时语身侧,像为她挡下了尽数的风。
柳眉不自觉盯得久了点。
“眉儿?”
柳眉一发楞,安国公府夫人白氏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在看哪里?”
“啊,没什么,娘。”
然而当安国公夫人白氏看清楚了,姬时语手边少年的正脸俊俏无双,她怔愣好半晌,须臾之后,大惊失色。
白氏惶恐状喊出声:“那个少年是谁?”
柳眉疑惑:“谁?”
“忠义侯府五小姐带的人,是谁?”
“那是忠义侯府的侍卫。”
“不,不!”
白氏脸色煞白,像吃了失心疯,双目血红着魔,柳眉一惊,赶忙握住母亲的手。
这一握才察觉白氏双手是那么的冰凉。
柳眉忍不住着急上火:“娘,你别吓唬女儿。”
“眉儿,你去查,立马派人去查!”
白氏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死死盯着江曜那双狐狸眼,好似在确认什么,“我要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的,原原本本。”
怎么可能呢?
那孩子怎么长得这样肖像白家人?
十四年前,白家遭遇灭顶之灾,家中男眷尽数下狱问斩,白氏的胞弟,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白斩霍身死在了牢狱之中。
那场罪责,白家女眷受其牵连,流放岭北。
白氏作为嫡长女已然出嫁安国公府,祸不及出嫁女,因此她保住了一条性命。
然而,她的胞妹白流在流放之路失了踪,从此下落不明。
她和白流随亲母,天生一双狭长狐狸眼,而此刻和姬时语一起来的少年,狐狸眼像极了她冷清性子的妹妹白流。
容貌更和白流有八分相像。
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第33章
“夫人,您怎么了?”陪在下首的兵部侍郎宋夫人问。
几度回转之间,国公夫人白氏已是回了神,十几年来经历太多大风大浪,她心中早便坚毅的多。
白氏改笑道:“无事。”
姬时语还不知上首的风风雨雨,只是一味品尝安国公府的这个糕、那个糕的,不一会儿,吃了个半饱,她再吃不下了。
杜南霜这时候找了过来,“好啊,你竟躲在这儿,让我好找。”
“南霜。”姬时语笑着拉她。
“上回给你的话本子,你看了没?”
杜南霜一坐下便问最要紧的事,“我想看你那小桃妖和道士的故事,要写成这样的。”
“什么话本子,我不知道。”
姬时语脸皮一红,她装了不懂,“许是丫鬟拿丢了,下回再说吧。”
“什么,丢了?那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来的。”杜南霜欲哭无泪。
“好南霜,你可不要怪我嘛。”
小姑娘捧着脸,俏生生的笑,她一身桃红柳绿,真如同从话本子里跳出来的小桃妖。
杜南霜只是看着她,那气便怎么也生不起来。
“罢了,罢了,我改日再去给你找几本。”杜南霜摆手。
姬时语瞪眼:“还找?”
羞人的话本她可不想看了!
俩小姑娘拉扯一团,院外突而传来下人们匆忙的传报声,“夫人,小姐,三皇子殿下到了。”
“是殿下来了!”
柳眉面色一喜,起身便要去迎。
女席这面听见三皇子江承北到来,个个起身欲行礼,姬时语不再拉扯杜南霜,摆正了脸。
杜南霜伸长脖子道:“好像还不止一位殿下。”
姬时语坐在末位,离着正光院门前近,一侧首便可望见来人。
江承北走在前,他身穿龙纹锦袍,金线光华流转,是一派气度雍容,春风得意。
如今三皇子党风头正盛,今日盛宴之主不仅仅是安国公府,还有江承北。
前世正是三皇子,于大雪之中一箭射杀了江曜,令他惨死。
眼见江承北步入正光院,姬时语连忙回望江曜。
少年察觉,微微侧目低首,狐狸眼冷然。
姬时语惊讶。
他怎么只顾着看着她了?
杜南霜倒吸口气:“二皇子竟也来了?”
姬时语回转眼眸,在江承北身后,有位侍从正推着江城德的轮椅跟随。
二皇子江承德身形清瘦,颧骨凸起,今日暖光艳阳日,罩在他脸上,透出几分病态的白。
前世今生,这还是姬时语
第一回见江城德。
只是二皇子江城德深居简出,今日竟愿意前来安国公府,实属罕见。
柳眉已是迎面拂礼,“柳眉见过两位殿下与楚王世子。”
姬时语思忖着,目光乍然被一晃,像有一道雷霆闪电掠过。
楚王世子江子墨!
江曜同父异母的弟弟。
姬时语大骇,下意识地,她猛然拉了江曜的手腕,江曜吃痛,垂首看她墨色圆亮的眼。
“小姐,怎么了?”
“江池生……”
姬时语兀自呆呆喊他的名字。
江曜蹙眉。
那面几位殿下之中,还有一位楚王府的人。
他想起很早之前,姬时语谈及楚王府时,便是这样不对劲的神情。
女席这面,贵女们向皇子殿下们行礼,姬时语怕江曜突兀,摁着少年的头随自己行礼。
江曜无心细想。
“柳小姐不必多礼。”江承德不住咳嗽。
楚王世子江子墨今年十三岁,尚很年小,他圆脸高鼻,额头宽阔,生了一副风神秀逸的样貌。
他笑说 :“是我不请自来了,在王府闲来无事闷得慌,母妃听说我来,要我代她与安国公府问好。”
望着江子墨,江曜一双狐狸眼眯起,余光里阴冷的意味翻滚着。
这就是楚王府的世子啊。
可楚王世子又和阿锁有什么关系?
江曜不明白。
这时杜南霜趴到了姬时语的耳边,声音低低:“柳眉和三皇子还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看着就赏心悦目。”
江承北凤仪出众,柳眉面若红蕊,两人相携而立,郎情妾意,好似再无旁人能插足之间。
姬时语一直牵着江曜的手,她没撒手过,见少年还在凝视三皇子,她生起一股忐忑不安。
“江池生,你没多想什么吧?”她问他。
江曜阴冷的狐狸眼敛起,“没有。”
“当真?”
江曜摇头。
他没告诉姬时语,他迫切想弄清楚她为何对楚王世子江子墨这般上心。
阿锁上心旁人,目光总在游移他处。
他心底跟插了把刀似的不爽快,滚了又剐,将他血肉绞的稀烂。
他真想立马拔出那把刀,砍了楚王世子江子墨的脑袋,再把姬时语的脸掰正回来。
让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但这些江曜都不能说,阿锁不希望他有任何不轨之心,察言观色,他一向做的很好。
她喜欢听话的侍卫,他得乖。
那么他就是。
江曜清冷的嗓音沉沉:“那几位都是身份尊贵之人,我不敢多想。”
“这就对了,又不熟识,我们过好我们的日子便是了。”
姬时语很喜悦,江曜不关心柳眉,那便是再好不过。
话才说完,她便捉到了少年悄咪咪往那面偷瞄的眼,像是又在留心柳眉和三皇子。
姬时语愁啊。
莫非再来一世,她还是改不了命运吗?
不能啊。
姬时语又扯了江曜的手,待他回望,她便摆出再认真不过的神色。
“江池生,安国公府的嫡长女柳眉已是及笄,同三皇子的婚期便在两个月之后,两人很快就会大婚了。”
少年冷冷应:“哦。”
姬时语瞥眼,腹诽:这什么意思?是不在乎还是假意不在乎?
“三殿下好春风得意啊。”
杜南霜却接了话:“先接管了户部的肥差,不日之后再迎娶安国公府嫡女,啧啧。”
“他还真是坐收渔利了。”
“也要怪大殿下行事太嚣张,惹到了尚书府薛家,你是不知道,薛大人气得快冒青烟了,我父亲和我说时才叫一个夸大。”
“他是活该,目无王法,草菅人命,不是我姐姐在,盼盼恐怕已遭不测。”
姬时语觉得和大皇子比起来,江承北脾性温良,只是这人前世杀了江曜,她心头难免生出了怨怼。
谁让她偏心江曜。
自打入了忠义侯府之后,江曜便走了正途,性子老实乖顺,没犯过大逆不道的错事。
越是这么想,姬时语越觉着前世江曜定是被逼无奈,走上了不归之路。
“若是三皇子为储君,安国公府真要出一位皇后咯。”
杜南霜咯咯直笑,“瞧三皇子看柳眉,真是一心只有她啊。”
“是啊,这两人很是般配。”
姬时语说时,余光轻拢着江曜,正光院门前柳眉随江承北消失于院墙转角,少年的眼也收了回来。
“诶,对了,阿锁,这几日镇国将军府于家可是总去侯府?”
杜南霜才一问,两个女孩身后便有人喊道:“嘿,姬小五!”
于策安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江曜脸色瞬间黑沉。
佩刀一举,江曜横刀在于策安的脖颈。
于策安吓了一跳,一看是满脸凶狠的江曜,扁嘴便道:“得,怎么又是你?”
“于策安。”少年狐狸眼森冷,杀意很重,“你应过我什么?”
“江池生,刀下留人。”
于策安举了手,今日出府他可没带兵器,这般之下真当江曜手里宰杀的鱼,他顿时惶恐不安,求了饶。
“你看我这不是还离着三尺之远吗?”于策安补道。
一步之遥而已,江曜才不满意。
姬时语却拍拍江曜的护腕,“江池生,这是在柳家,莫要惹事。”
少年冷冷一哼,收了刀。
于策安站在原地,他根本不敢动,抱拳求救似的看姬时语,“姬小五,救救我啊,你的侍卫也太凶了。”
“愿赌服输,你自己应的。”姬时语眼角带笑。
于策安蔫了吧唧:“好吧。”
“于小二,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杜南霜笑得肚子疼,她揉揉眼睛,“你输给了阿锁的侍卫,你行不行啊!”
“杜小霜,你怎么也在?”
“不是,你眼里就只有阿锁,没看见我?”杜南霜好气啊。
“啊,我才瞧见你,不好意思了。”
于策安挠挠头,脸红了,可很快他又傲然起来,“杜小霜,你可不要看不起我啊!我告诉你,是江池生武艺高强,不是我武功不好。”
杜南霜朝天翻了个眼,于策安满嘴鬼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他什么德行她不知道?
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阿锁要同阿锁父亲学武,没学点皮毛整日嚷嚷自己乃当朝大将军。
这将军梦谁知道能不能成真啊。
看杜南霜狐疑的眼神,于策安不快极了:“杜小霜,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觉得你日后定厉害又威风啊。”杜南霜敷衍了事。
谁知于策安闻言咧嘴笑:“杜小霜,说得好,你很有眼光。”
杜南霜频频摇头,只觉得于策安没救了,侧了身她又追问姬时语:“你上哪里找到小侍卫,让于策安吃了这样大的亏啊?”
“怎么了?”
姬时语架不住杜南霜那锃亮的眼,杜南霜又说:“我也想要一个,往后见于策安不快便打他一顿。”
“侍卫是这么用的吗?”
“不然呢?”
姬时语:“……”
两个小姑娘嘀咕,于策安觑眼,心觉杜南霜盘算的准没好事,他闲不住嘴,不能和姬时语说话,他便喊身边的江曜。
“喂,江池生。”
少年冷脸,头也没回一分。
“江池生。”
“江池生,你聋了?不回我是吧,那我可要去找姬小五……”
话到一半,江曜那双狐狸眼忽地瞥来了,阴冷嗜血,不见一丝情绪。
于策安心虚侧头,“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多闷啊,你又不让我过去是吧。”
江曜握紧腰侧的佩刀,他开了口:“你说吧。”
“你早这样多好,我也不用费心还怕被你给宰了。”于策安长舒了一口气。
“小姐说了,不能在柳家杀生。”
言外之意,出了安国公府便是可行。
“别,你可别,我还没做什么呢!”
于策安才松懈的心神又提起来,他原地跳脚:“你老威胁我,哼,当心我去忠义侯府告状!姬小五最听她娘和姐姐的,你不想姬小五挨训吧?”
江曜看他,这回没吭声了。
于策安竟然意外的知晓了,少年的命脉。
是忠义侯府的五小姐。
“你说你一个小侍卫,处处护着姬小五确实不错,可你看管的太紧了吧?不论是谁都不让接近姬小五的吗,不管是好是坏?”
于策安真不知道如何说道江曜,他目光复杂,叨叨着:“江池生,你想过没有,如今你只是姬小五的侍卫,姬小五还没及笄,你确实可以陪在她身边几年。若有朝一日,她及笄出嫁了呢?”
江曜浑身一震,抬首死死凝他。
“她嫁给旁人,也就不再需要你了,你便不能再陪着她了。”
于策安揉揉手臂,他脖颈的伤才好,却留下了蜈蚣似的长疤
呢,输给江曜他满腹憋屈,无处撒火。
因此,他忿忿不平:“你防我这么严,我看你还能防几年。”
“那我也要先挡了你。”
江曜二话不说,摸上了佩刀。
于策安见事不妙,又慌忙摆手:“你看,我言而有信的,你可别杀我啊,我还想活着。”
“呵。”江曜冷笑。
少年的狐狸眼红得能滴血,沉沉冷冷,一望不见底。
于策安的话捅了江曜的心窝。
扎得血淋淋的。
做侍卫可没法永远留在阿锁的身边。
他能做一时,还能当一辈子不成?
好烦,太烦了,这个世上为何要有这么多人,抢他的,妨碍他的。
真想都除掉,一个都不剩。
第34章
女席这面欢声笑语,姬时语却觉着心头烦闷,便寻了个由头,只说自己欲离了正光院透透气。
杜南霜拽住她:“你又不打算带上我?”
“好阿霜,你留在这盯着些于策安,不要让他胡来。”
姬时语断然不能说,她是带江曜有事去。
于策安当即反驳:“我能胡来什么啊?”
杜南霜却瞥他一眼,复而言笑:“阿锁安心,我定守着他。”
“喂!”
于策安怎么大呼小叫,亦无人搭理。
姬时语起身离席,她出了正光院。
缓步穿行于安国公府的回廊之间,恰行至一处石桥,待姬时语踏步走过时,翩跹回了身。
江曜跟在她身后,神色十足冷峻。
桥下流水微波荡漾,几片落花浮起,映着少年冷漠的脸,须臾之间,桃粉色小姑娘扑哧一笑。
“江池生,这里只我们两人,不要板着一副冷脸嘛。”
姬时语拿手指在脸颊之上戳了两个小窝窝,柔软脸蛋凹陷,她想逗他笑。
江曜没笑,不过面色缓和几许。
他道:“警觉些也好,毕竟是别府。”
见他有这个心,姬时语是欣慰到不行,两人关系越是亲近,他越会衷心护她。
有朝一日,他便会茁壮成长,成顶天立地的少年郎。
姬时语走下石桥,两人一前一后步行,小姑娘蹦跳着笑问:“江池生,刚那几个人你看清了吧?”
“什么?”
江曜思索,想到她指的是江承北几人,应:“嗯。”
“三皇子江承北,二皇子江承德还有楚王世子……江子墨。”
小姑娘说起江子墨很明显的了顿,江曜留心,经不住追问:“楚王世子,他什么来历?”
姬时语怔愣。
她该怎么作答呢,是说江子墨和江曜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还是说此人身份地位显赫不可招惹。
一筹莫展之际,江曜已换了话锋,“楚王世子其母是哪家的人?”
姬时语点着樱桃唇瓣,刚要开口,小院的月亮门外突然有声音走近。
“世子殿下,王妃近来可还好?”
柳眉人未至,婉转的嗓音已到。
脚步声不止一人,慌忙之中,姬时语一把拉过江曜,两人就近钻入了院墙角的竹林,幽静隐蔽。
月亮门外,几个人并未跨门入院,柳眉的身影在院门前忽隐忽现,看不见她身侧来人,只知道江子墨定然是在。
“一切都还好,母妃可期盼二位大婚呢。”
江子墨笑应:“到时我外祖父还要来讨殿下的喜酒,就是不知道殿下可赏这个脸?”
“兵部尚书胡家,我怎会不请?”江承北道。
“还得是三殿下和我兄弟情深。”
江子墨哈哈大笑,亲切万分。
“就知道你们关系要好。”柳眉笑说。
“谁不知道,我和三殿下可比亲兄弟还要亲啊。”
竹林便在一旁,姬时语偷听了一通,话音清清楚楚,她思忖江子墨竟与三皇子交好。
也就是说,楚王府是三皇子一党。
脚步声渐远,江曜率先出了竹林,见人消失,他侧头喊了姬时语。
“小姐?”
姬时语在竹林中呆呆愣愣的,半晌未动,直到江曜走到了跟前。
那双狐狸眼冷清一垂,江曜伸出手,姬时语终于回神,乖乖将手递给他。
江曜牵着她走下土坡,复而松手,姬时语却道:“你应听见了,兵部尚书胡家,便是楚王妃的母族。”
“楚王府和胡家……”
“楚王府竟在背后与三皇子结党,胡家定也投靠,看来他们自信三皇子能荣登大宝。”
江曜对谁为储君并不感兴趣。
姬时语嘀嘀咕咕:“江池生,你说,三皇子真能当上太子吗?”
江曜斜眺过来,“在柳家非议,小姐就不怕……”
“那我不说了!”
姬时语连忙捂住嘴,一双水灵灵的眼四下环顾,见无人她舒口气,“呸呸,这些事还是回府再论。”
两人不再多提,方才只当是恰逢遇见,没往心里去。
而从石桥亭宇走过之后,姬时语又在宅院绕行了一会儿,四下空寂无人,连一位婢女也不曾遇到。
很快,她发觉一件事。
她似乎迷路了。
不知何时,姬时语已带着江曜走至一处小院阁楼,这座小阁楼不大,木阁小楼,楼下青石小路,两行绿竹,曲径通幽。
姬时语驻足,睨了两眼,想来应是空宅,便打算离开。
谁知道二皇子的侍从长林在这时从院门冒出,忽见他比了个请,“五小姐,我们殿下有请。”
姬时语眼皮一跳,飞快抬首。
只见那阁楼二楼的窗棂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抹人影,二皇子江承德似笑非笑,俯瞰院中。
江曜冷眼,他抓紧佩刀,低声问:“小姐,可要?”
“不要。”
姬时语摁住他的手腕,小姑娘朝长林摆出明晃晃的笑容,“好,二殿下邀我,我却之不恭。”
长林便领着姬时语入了阁楼。
直到踏入楼中的这一刻,姬时语才惊察阁楼共有两层,木制楼梯呈环形绕上,楼板陈旧,行走之时隐有嘎吱声。
嘎吱声?
楼梯这般之长,二皇子江承德坐着轮椅是如何上阁楼来的,被一步一步抬上来,还是?
步上二楼,姬时语面前出现江承德浅带笑意的俊容。
“忠义侯府姬时语见过二皇子殿下。”
江承德温和一派,说道:“原是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啊。”
小姑娘桃花裙娇俏,她提着衣裙行了礼,江承德摆手让她免了,而后他的眸子很快滑向了另一个人。
姬时语见江承德不说话,只是拿眼看江曜,她慌乱干笑,飞快拉了江曜在她身后。
“殿下,这是我的侍卫,还请你不要责怪他的失礼。”
“不会,我一个坐轮椅的,堪比废人,又岂会小肚鸡肠,在乎这点小事?”江承德望着江曜笑而不语。
这个笑,看得姬时语有些毛骨悚然,仿若心思全被看穿了。
姬时语后背顿时起了冷汗。
“今日是我在安国公府走迷了路,叨扰殿下了。”
“无妨,一会儿我让长林引你回去。”
江承德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姬时语稍稍安心,可下一刻,江承德又笑起来,问道:“只不过五小姐,这一位,当真是你们忠义侯府,是你的小侍卫吗?”
姬时语脸一僵,她侧头望向江曜。
此刻的江曜面色冷淡,狐狸眼凛冽如寒冰,他好似不知布衣平民万不可直视皇胄,正有些冒犯的盯着江承德。
“啊,殿下!”
姬时语手忙脚乱挡住江曜视线,同江承德睁眼说瞎话,“殿下有所不知呀,我这侍卫才从岭西带回京城不久,还不是很懂京城之中的规矩呢!”
“这样啊。”江承德摸了摸下巴,“我还当是京中哪个府上遗落的小公子。”
“怎么可能?殿下赏誉我的侍卫,是我们忠义侯府之幸。”
姬时语反道:“不过,他绝非哪家的公子哥,若是公子,我哪敢勉强人做我的侍卫?”
“也是,是本殿下眼拙了。”
江承德笑了笑,这丫头说的多奉承,可怕死了受他追问,啧,还挺有意思的。
那少年玉貌清扬,双目桀骜不驯,宛如一匹未被驯服的烈马,看得江承德十足兴味。
真是忠义侯府没教过他守规纳矩,还是他本就不必学?
而这位忠义侯府的小小姐,早先听闻是个病秧子身子,今日一见,小丫头活泼乱跳,嘴皮子又机灵,哪里病弱了?
他这个病弱之躯,才是真羡慕她这股劲儿。
偏这位小小姐还三番五次费心思护一个小侍卫,为了什么?
这世上已太
久太久,没出现令江承德上心之事了,他活着,同死了也无甚差别。
今日恰好,就来了一件。
人啊,有了兴致,便就不想死了。
“五小姐也知道,本殿下身子骨一向不好,平日素来不和人交谈,今日多谢你陪我说几句话。”
江承德笑眯起了眼:“往后若有机会,我还想再和五小姐多聊聊,还有你身边这位,十分护主衷心的侍卫。”
姬时语不解:二皇子什么意思?
江承德比三皇子江承北年长一岁,出生之时便被太医断言,恐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些年他闭宫不出,亦是陛下和贵妃的意思,有心想庇护他熬过死劫。
思及此,姬时语又觉着二皇子殿下亦是个可怜人,她染上怜悯,点了头:“好吧,殿下好生养病,若有机会,我会应你的。”
“好啊。”
半大点的小人儿说的一本正经,江承德真是被她逗笑了,他唤了一声:“长林。”
姬时语在阁楼待的有些久了,江承德让侍卫送她回正光院。
回正光院的路上,姬时语还在想二皇子。
虽不知江承德何意,但姬时语可以确信,二皇子并非三皇子同党,反而有些漠不关心的坐观成败。
长林将两人送到主院便退下了,他一走,江曜冷冷的声音落下。
“小姐,忠义侯府站的哪一边?”
“啊?”
姬时语被他乍然一问,她反问回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江曜撇开狐狸眼,神色不明,“侯爷镇守岭西,手中定有兵权在握,小姐想过没有,殿下拉拢小姐的可能?”
姬时语灵光一闪:“总不能是和我姐姐……”
话到一半,她又止住了。
不无可能,忠义侯府十万兵权在手,又是朝中忠臣,若非江承德远离争储,与忠义侯府结盟,便是稳坐太子之位。
“不能吧,二皇子殿下不像要争储啊?”姬时语愁眉苦脸。
江曜不语。
他握紧姬时语的佩刀更紧了紧,见过江承德之后,江曜心中冷意不绝。
江承德亲切示好,意味深长。
即使江承德已有十七岁,姬时语只是十岁,但这意味与年龄无关,并非男女之情,是一种盼望得到却得不到的深意。
一旦人有了想要得到之物,即便对生无渴望之人,也会祈求着活下去。
他的阿锁本就如这天下山水万物,灵动的活着。
临死之人见了亦会心生向往。
江承德注视着姬时语的笑容之中,便有这种东西。
江曜恍惚意识到,他要护着的阿锁,身前阻碍着实太多。
一座山比一座山的高大,他要翻山越岭,需得踏过多少风雪。
再斩杀多少人和事,才能牵住姬时语的手?
而一无所有的他,拿什么,又凭什么去护着她。
权势这把浸了血的刀刃,说到底舌尖舔舐一口,便是满嘴腥甜。
江曜开始渴望能拥有这把刀了。
第35章
“好累啊。”
姬时语趴在思芳院的书案之上蔫蔫晃动脑袋,江曜沐浴梳洗完毕,擦过发后,狐狸眼扫了过来。
他问:“你累什么?”
“我每日要用膳、要睡觉,还要吃药,真的累啊。”
姬时语嘟哝着,没错过少年嗓间溢出的低低轻笑,她不服地爬起来。
“我说真事,上回去安国公府,萍亭给我穿的那身桃红色衣裙,紧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萍柳端来一碗奶香蜜桃水,姬时语双眼发亮,抱着便要吃,她还不忘让萍柳给江曜盛一碗。
少年没接,摇了摇头,他一向不爱这么甜的。
萍亭笑说:“小姐那是长身子了,衣裳便小了点,下回重做新衣,再给小姐丈尺。”
“我长身子了?”
姬时语很是新奇,她喊来江曜,“江池生,你过来。”
江曜依着她话走了过来,姬时语跳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他,抬手比了比。
两人对视,少年狐狸眼深邃阴沉,他直视谁时,眼珠子便像不会转动一般。
姬时语看得不自觉后退,差点摔倒,江曜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可小姑娘推了他胸膛一把,扁嘴不满:“什么嘛,我也没长个儿啊,还是这么矮。”
姬时语记着前世她及时,身量个头并不矮小,那时候姬合英和她比时,姐姐只高她半个头,在京中贵女之中,她的个高都算高的。
怎么这一辈子十余岁的年龄,她这样娇小?
比来比去,她比江曜入府时矮的还多了!
岂有此理。
萍亭看姬时语生闷气,笑得不行,“小姐,不是你没长个儿,是江小公子窜得太快了。”
萍柳和萍亭也算看着江曜长大的。
江曜住进忠义侯府,又随杨林习武之后,身子骨跟被拔苗助长似的,一窜而起,少年越发结实高挑。
“唉。”
姬时语叹了口气,决心不去计较,她又招了招手,少年乖顺地在她身侧坐下,她也坐过去,靠上他身嬉笑。
“每日还要读书,不可落下。”
瞧着小姑娘一袭鹅黄襦裙,跟软骨头似的贴在他手臂。
江曜没去管她,只是摊开书本,继续今日的进学。
姬时语喜欢见江曜安静下来,看狐狸眼少年认真,心无旁骛,也就不会起那些纷纷扰扰。
才沐浴过后,他身上还散发和自己一样的玉兰香味,江曜房中皂膏用的是她的,味道自然相同。
姬时语开怀的不行。
她真的很想,从小便有这样一个兄长。
可以每日抱着兄长和姐姐撒娇。
江曜读了一会儿书,一侧首,便见小姑娘小憩。
姬时语趴在他肩膀处,细密的眼睫抖动着,她的眸子一睁一合,昏昏欲睡。
可他没再念书,姬时语起身揉揉惺忪的眼,问道:“怎么不念了?”
江曜呵笑出声。
他念书,还叫姬时语沉睡,她是多想和着念书声入睡啊?
江曜道:“今日的看完了。”
“哈……”
姬时语打了个哈欠,她还未睡饱,不甚满意,“可惜了,应让你再多读几本书,那样睡得更香。”
江曜压住心底的念想,嘴上不动声色,“那下回你再来听我念书吧。”
“好啊。”姬时语没多想。
江曜狐狸眼沉沉,笑得疏朗,他就很喜爱姬时语在他跟前没心没肺,又很好骗、好哄的样子。
只对他就好。
“小姐。”萍柳自外而来传了话,“门房报薛家的公子有意求见你。”
“薛淮璋要见我?”
姬时语疑惑不解,可她还是起身离了思芳院,去往侯府宅院的府门。
忠义侯府大门之前,薛淮璋今日恰逢路过姬府。
他来本是想求见姬合英,可又觉着冒昧,只好递话给还是孩童的五小姐姬时语。
得见五小姐娇俏的小脸,薛淮璋躬身上前行礼。
“叨扰五小姐了。”
“薛公子,可有什么事?”
姬时语对薛淮璋笑意亲切。
薛淮璋脸皮微红,觉着不好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什,小心捧着递到了她手边,“薛某对大小姐心怀歉意,希望五小姐能代劳,送给大小姐。”
“好呀。”
姬时语很乐意为两人牵线,因而她收下东西便折回府寻姐姐姬合英。
薛淮璋特意过府而来,给姬合英送了一只系红缨之上的红绳穗子。
红绳做结,是为平安。
姬合英只是摸了摸穗子头,便感慨道:“竟是他亲手做的,薛淮璋用心了。”
“他还说,听过了姐姐在岭西的那些事,十分钦佩,觉着无愧我们忠义侯府的风骨。”
姬时语说时,笑靥如娇花绚丽,她心知薛淮璋很喜欢姐姐,而这样的欣赏与尊重更是为世间难得。
她道:“薛公子说自己此生无机会去岭西,但还是希望姐姐能得偿所愿。”
姬合英握着红缨穗子的手微微颤抖。
姬时语看见姐姐的眼尾红了。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姬合英眉眼瞬时坚决起来,她灼灼看着姬时语,“阿锁,我要去岭西。”
姬时语呆若木鸡。
和江池生说起这事时,姬时语还很困,她摇晃脑袋,打了个盹。
“江池生,你说我姐姐的婚事怎么办?”
她一个旮旯脑袋,笑着笑着撞到了江曜微硬的手臂。
“薛淮璋年岁太小,我娘拒了。于威又是那个德行,还有皇子众党虎视眈眈,三皇子已被赐婚,可大皇子和二皇子呢?”
蹭了他两下,姬时语嘟哝着,江曜又听她说:“而且姐姐想回岭西了。”
姬时语只觉得姬合英四面楚歌,婚事才大难了。
江曜对姬合英之事无感,但姬时语心系姐姐,总在他耳边念叨姐姐的事,他耳朵起了茧子。
倏忽的,姬时语爬起身,眉眼认真端详江曜,小姑娘郑重问道:“江池生,说起来,你可是知道自己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啊?”
江曜一颤。
“会是比你大几岁的呢,还是小些的?”
姬时语娇俏扬笑,“你心中可有想过?”
少年一双狐狸眼未眨动,他飞快侧了头避开眼,脖上那颗红痣赫然摆在姬时语眼前,他身子僵硬的不行。
姬时语端视他脖上的痣,疑惑问:“没有吗?”
江曜噤声了。
再侧回头时,他的眼对上小姑娘带有几分期盼的猫瞳,江曜喉结滚动,下意识抬起了手。
他捉住了一缕落在姬时语肩侧顽皮的乌发。
在指尖捏了捏。
江曜垂眸。
他从未想过,会喜欢谁。
年龄与否,大几岁还是小一点儿的,亦无所谓,只知道是这个人就好。
且是否心悦,这件事他也不是很明白。
他只是清楚,他想待在阿锁身边,这个念头一生出,便未变过。
他甚至想过,日后他不娶妻生子,阿锁也不要嫁人成家了。
一辈子。
江曜捏着姬时语的发丝,细密触感缠绕在指腹,他阴冷的狐狸眼阖起。
她做他的五小姐,而他当她的侍卫。
一辈子就这样,是极好的。
其余的,重要吗?
不重要。
“安国公府的柳小姐,她很快要成亲做三皇子妃了,而我姐姐,我想着婚事也近了。”
姬时语却在说:“若是你心悦之人比你大上几岁,姐姐们兴许没法等到你长大。”
她好正经,听得江曜忍不住发笑,“那我就喜欢两岁的,等她长大及笄刚好娶回家?”
“啊……”
姬时语的脸蛋霎时红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就是说,看人要慎重!”
江曜望着她,狐狸眼如一汪深渊。
“江池生。”
姬时语的声音愈发的小了,含夹心虚:“你不可以喜欢有夫之妇。”
“什么?”
江曜不敢置信,以为他听岔了。
“我是说,若是人家已成亲了,你不能插足其中,抢夺旁人之妻。”
前世过往摆在眼前,姬时语突而扬声,说的那叫一个视死如归,她不提柳眉,只说自己:“譬如说,若是,若是你心悦我,往后我却出嫁给旁人了……”
“那不行。”
她话未完便被江曜斩钉截铁打断,一刹那,他眼眸爬满了森冷,“成不成亲的,又能如何?我也不会准。”
“哎呀,你看,你就这么固执!”
姬时语就知道说不通,要不然她为何执意盘道理,还想扭转江曜的心思呢?
“都说了不要喜欢已成婚的有妇之夫,人家两情相悦的,有你什么事啊?”
“两情相悦……你也会因两情相悦而成亲吗?”
江曜的狐狸眼彻底阴冷下来,眼尾坠了点红,他心急、焦灼,还有几分迫切追问:“小姐,你还是喜欢那样的少年将军吗?”
“啊,嗯,什么?”
姬时语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前世今生她从没喜欢过谁,最多便是写话本取乐,臆想若是自己身临其境,该当如何。
而话本里她最喜欢的确实是清冷的,少年将军。
因此姬时语含糊不清点头道:“是,是啊,我应是喜欢的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说完这句话,江曜眼中雾蒙蒙的,像要碎掉了。
江曜的狐狸眼闭了合,良久他好似下定了决心,阴冷又无情,清冷嗓音落地有声。
他告诉她:“即便成了亲,我也要得到。”
“不要吧!”姬时语哀嚎。
抢夺他人之妻,会遭万人唾弃,受千夫指的。
在京城可不兴来这个啊,我的少年。
好好的青石大路不走,非要走绝路,想不开做什么呢?
“你找个心悦你的姑娘,你们两情相悦举案齐眉不好吗?”
“不是你说的若是那人与旁人两情相悦了,不喜欢我。”
姬时语一噎,确实是她这么说的,“那万一呢,万一……”
“罢了。”
姬时语还想说,江曜却心意已决,“你何不先操心你姐姐的婚事。”
一听这话,姬时语正经危坐,“尚书府的薛公子人挺好的,又极为赏识姐姐,在他心中,姐姐如镇守岭西的女将军。”
“那就想个法子,让两人独处,看看可能生出感情。”江曜道。
“但我姐姐好像不想留京城了。”
“回岭西还要一段时日。”
姬时语惊讶江曜说得干脆,江曜看她盯着自己,反道:“你不是想你姐姐能姻缘圆满?”
“是,是这样。”
“期望薛公子对你姐姐真的有意,也好成亲事。”
姬时语见江曜是真心耐心十足,有意帮她排忧解难,她心中不免又升起一抹暖流。
他这般心系她之事,她亦是同样。
那么等江曜长大,她应也会如操心姐姐一样,操心他的婚事吧?
第36章
镇国将军府,于家。
陆嬷嬷快步行至将军夫人李氏的院中,叹口气同李氏说道:“夫人,忠义侯府不愿结这门亲,给咱们拒了。”
“怎么会?”
李氏不敢置信,上回去忠义侯府,她分明和舒氏交谈甚欢,透出此意时舒氏并未回绝。
“你说了浑话,惹了侯夫人不快?”
“不是,老奴当真问了侯夫人的意思。”
陆嬷嬷欲言又止,“是大小姐亲口说的不愿嫁。”
这话给了李氏当头一棒。
李氏从未想过舒氏疼宠女儿,竟顾及了女儿的意愿,拂了镇国将军府这门顶顶好的亲事。
“还不快去给我把大少爷喊来!”
李氏咬牙,她总觉着是自己那不肖的大儿子,惹恼侯府,断绝姻亲。
不一会儿,陆嬷嬷便将于威带到了李氏跟前。
“娘,又是为了姬合英来找我?”
于威满身茫然与不耐烦,不悦至极:“一个月几百回,她不嫌恼人啊。”
“你还嫌烦?”李氏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可知合英不愿嫁给你了?咱们与忠义侯府的亲事要黄了。”
“没了就没了呗,不娶她我还怕娶不到心仪的姑娘?”于威不以为然。
“于威,你知不知道忠义侯府对于家,是多想攀附的亲事!”
李氏气得一拍桌子,“岭西边城以忠义侯为首,若是你娶了姬合英,日后岭西便会是你一人的天下,仕途从此只会顺遂无阻!”
比起于威,李氏想的弯弯绕绕可多了。
为了大儿子的仕途,她老早盘算着让姬合英嫁入于家。
只要姬合英愿意下嫁,忠义侯便是于威的岳丈,加之侯府大房无儿子傍身,忠义侯怎么都会力捧于威这个大女婿。
长远之见,待忠义侯退位时,岭西兵权便会归顺于家。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但是,即便是供着你也得给我把姬合英娶回于家!”
“娘,我不喜欢她!”
于威真的累了。
“不喜欢你也得娶,于威,就当是为了你的官位吧。”
李氏冷笑一声:“娶回来你
想做何事,我不会再管。”
……
忠义侯府,舒氏命人来唤姬时语两姐妹,宫中设下宴席,侯府姑娘需得随舒氏入宫。
原来是岭西早起了战事。
边外大陇频频来犯,姬时语父亲姬雄武留守岭西,领兵御敌。
而祖父老忠义侯病好之后,便马不停蹄同儿子上了战场。
此次战事初捷,陛下大喜过望,在宫中举宴庆贺,忠义侯府便入宫赴宴,受此嘉奖。
“将士还未归朝,宴倒是先摆上了。”
姬合英抱臂叹息,她摇头道:“赏不赏的,我只盼着父亲和祖父能平安归来。”
入宫马车之上,舒氏面色很不好看,姬时语察觉到,摸过去抱住娘亲手臂。
小姑娘问:“娘,怎么了?”
舒氏摸摸闺女的脑袋,轻轻叹气,“我心头总是不安的很,你父亲不会出事吧?”
“不会!”姬合英信誓旦旦,她英气笑了,“母亲,父亲可是威武大将军,他定会得胜归朝。”
姬时语也不住点头应:“是啊是啊,这不是已经大捷了吗?”
舒氏望着一双女儿,轻笑了笑。
一路来至宫门前,姬时语下了马车。
她挑目而望,巍峨高耸的宫殿连绵,隔着朱红黄瓦,一眼似望不到尽头。
金光璀璨的牢笼,一旦踏入,便像一辈子都被困在了其中。
今日江曜同行随姬时语入宫,门前受阻,入宫不得佩戴佩刀,他摘下长刀,提步跟在了姬时语的身后。
四品之上的官员女眷皆已到了场,姬时语刚要去坐席,眸光一侧,瞥见甬道那头正走来的于之念。
于之念见姬时语亦是一愣,很快脸色涌起不善,她嗤笑道:“姬时语,你就那般想你姐姐嫁给旁人,而不是我兄长?”
姬时语回:“你什么意思?”
“弄虚作假,谁不知道尚书府的公子上你家提了亲,闹得满城风雨。”
于之念冷脸讥嘲,“就是因为薛淮璋,你姐姐才不愿意嫁给我兄长?呵,你们忠义侯府真是鱼目当珍珠!”
“既然于威这么好,娶谁不是谁啊?我姐姐不嫁他,又怎么了?”
“你最好祈愿你姐姐嫁入于家,不然,哼!”
“不然怎么着,你想吃了我不成?”
“姬时语,你莫要耍孩子心,于家和姬家结亲哪里不好了?搅合这桩事于你又有何好处?”
“你管我。”
姬时语哪里清楚于家的打算,她只是不想姐姐入火坑。
小姑娘冲于之念揉皱了脸蛋,说着姐姐就不嫁,活要气死于之念。
于之念知道她娘看中忠义侯执掌的岭西兵权,在这时候她断不可和侯府闹翻脸,因而她只能愤愤离开。
姬时语望着于之念背影,吐了一句:“莫名其妙。”
江曜守在姬时语手边,眸子微眯,姬时语轻拽了他一把,少年顿步到她手边。
“一会儿宫宴,你哪里都别去,就呆在姬家这面,记住了吗?”姬时语叮嘱。
江曜“嗯”了一声。
他打消了要去楚王府那面打探消息的念头。
待姬时语终于入席落座,一旁的姬合英着急找了过来,“方才你去哪了?入了宫莫要偷摸再乱跑。”
姬时语笑着摆手,“方才我遇到老大一只飞虫,吓了一跳,耽搁了。”
姬合英看她安好,吁气松懈。
两人坐定,很快便有太监入了金殿,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行礼,高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时语没敢抬眼,余光中一道明黄的身影步上玉阶。
弘文帝坐于上首,数位后宫美人娘娘紧跟着纷纷落了座。
宫宴终于是开了席,奏乐一起,宴上如花韶舞们翩跹入大殿,曼妙舞姿,歌舞升平。
宴下,姬时语埋头于抱着宫廷御膳房特供糕点,一顿大吃特吃。
吃饱了,她还浅浅掩唇,擦拭去了糕渣。
江曜忍不住笑出声,复而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来,“慢些吃。”
阿锁还真是可爱怪了,旁人都在眼睛不眨瞧看韶舞身段妖娆,她可好,吃得欢快的不行。
这宫廷御食有这么好吃吗?
江曜问:“比之府上的如何?”
“白妈妈手艺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宫里的……”
姬时语嫣然一笑,“嘿嘿,架不住我头回吃,好稀罕,是我没吃过的耶。”
说罢,姬时语给江曜也塞了一块如玉糕。
江曜拢着衣袖,偷偷摸摸放入了口里。
咀嚼两下,他没尝出有何独特味道,只觉得宫廷御食也就般般平平,不如姬时语说的好吃过瘾。
两人你一块我一块,没一会儿便把糕点分完了,末了,姬时语又去拿姬合英桌上的膳食方盘。
姬合英笑开:“少吃点,待会儿撑着了。”
“知道啦知道啦。”
后头姬时语没再多吃,她摸瞎偷递给江曜,分给了少年。
这可苦了江曜,入宫平白吃了好些不喜欢的膳食,偏还得随姬时语的心意,不好吃也得夸好吃。
他越说小姑娘越起劲,投喂他是不亦乐乎。
歌舞了毕,上首的弘文帝大笑出声,方喊了忠义侯府的女眷上前。
舒氏领着一双女儿,立于大殿中央,跪地行礼。
“姬时语(姬合英)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忠义侯在外骁勇善战,侯夫人在京中又教了两个好女儿啊。”
岭西初捷,弘文帝自然喜不胜收,不住夸赞侯府姑娘:“听说合英是女儿身却以一抵五,若非姑娘家,朕真要册她一个将军之位,去替父守岭西了。”
姬合英几乎是面无表情:“多谢陛下赞誉。”
“父皇。”
便在这时,有道声音突兀的冒了出来。
是闭府思过,出了禁闭的大皇子江承运。
当着众目睽睽之面,江承运上前便道:“儿臣十分钦佩姬大小姐,愿意以大皇子妃之位求娶,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话落,满堂哗然。
舒氏亦变了脸,她当即呼喊:“陛下,小女……”
“老大,你说你看上了姬大小姐?”
弘文帝没让舒氏开这个口,如鹰似的眸子射向江承运,“朕记得你看姬大小姐可不对付。”
江承运垂头抱拳,“儿臣已是悔过,望父皇和姬大小姐给儿臣一个机会。”
“陛下,臣女不愿。”
姬合英冷着脸,一口绝了。
弘文帝冷声落下:“姬大小姐既不愿,朕不会逼迫,此事作罢。”
“父皇!”
江承运抬首,满脸阴骘、扭曲不堪。
弘文帝只想骂大皇子蠢货一个。
这可是忠义侯府的大捷庆功宴,姬合英当场拒嫁,他若强逼忠义侯府的大小姐嫁入皇室,他成什么了?
真当他看不出江承运打的主意?
岭西的十万兵权,想以迎娶姬合英而笼络之。
他这个皇帝还没死呢!
弘文帝赫然大怒,“还不滚下去?”
江承运碰了一头灰,垂头丧气折回了坐席,举了酒杯猛往嘴里灌,烦闷难解。
二皇子江承德幽幽望着这一幕,病态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
姬时语牵着姐姐姬合英的手,刚要回女席,只听荀美人坐席之旁,一道俏丽娇纵的女音响起。
“父皇。”
弘文帝虎目侧睨,宫中最小的公主江垂容面露羞怯,盈盈起了身,她拂开鹅黄宫裙朝弘文帝一拜。
“父皇,今日乃将军大胜庆功之宴,儿臣素来仰慕朝中武官,便想以一舞献给众位将士。”
江垂容目光环视大殿,像在找寻着一个人。
姬时语极其敏锐地捕捉到,小公主视线顿在了镇国将军府于家,她瞥去眼,含羞带怯低首。
她看了于威。
姬时语挑了眉。
这位早有盛名,据传骄纵无比的五公主殿下,竟然一片倾心镇国将军府的大少爷。
弘文帝道:“准了。”
“父皇,儿臣还需要一位伴舞。”
下一刻,姬时语见江垂容望了过来,她下巴轻点姬合
英,挑衅问她:“早听闻姬大小姐剑舞了得,不知道本公主可有这个荣幸?”
姬时语咂舌,五公主应听说了于家正与姬家议亲,她爱慕于威,便同姬合英吃味。
姬合英甫一起身,姬时语跟着也起了。
江垂容眼眸微动,便见忠义侯府最小的姑娘,姬时语不卑不亢的与弘文帝拂礼。
“陛下,家姐近日练武不幸伤了手腕,今日怕是拿不起刀剑了,还望陛下和五公主不要见怪。”
姬时语莹白小脸轻笑,小姑娘眼瞳娇憨纯真,她话不像在做假。
“哦?”
江垂容一听,又觉着姬时语是在为其姐推脱,她不悦喊:“五小姐。”
“公主,我听说镇国将军府的于大少爷善一手好笛子,您想献舞,不如让于大少爷作伴。”
谁料姬时语一语惊人,本还仇视姬合英的江垂容,瞬间满心欣喜,“父皇,儿臣愿意让于大少爷吹笛奏乐。”
弘文帝眸子闪动,还是应了。
镇国将军府的于威,就这么被驾着去了金殿中央。
姬合英笑着坐了回去。
她问妹妹:“你怎么知道他会吹笛?”
姬时语翘翘鼻头。
她怎么得知的?
自然是前世得来的,于威休妻之时,整日寻花问柳,还在香兰阁吹笛奏乐只为取悦伶人,前世她便嗤之以鼻。
没想到这辈子竟还有了用武之地。
大殿之中,乐起舞动,江垂容水袖清扬,如轻盈花瓣掉落在于威肩头,于威目光不动,面容深沉,只僵硬的吹笛奏乐。
一人喜,一人忧,不看脸色便是琴瑟和鸣。
姬时语赞不绝口:就是这般,这两人郎情妾意,可不要祸害她的好姐姐了。
一舞毕,江垂容堪堪柔软落地,遂朝弘文帝拜下。
“父皇,儿臣……”
江垂容羞涩地望了眼高大的于威,眼神情深意切。
弘文帝哈哈大笑,哪里不明白,“小五想说什么,说吧。”
于威已然预感大事将临,他甚至来不及阻拦。
江垂容道:“儿臣倾慕于大少爷,还请父皇做主,为儿臣赐婚。”
李氏一个瞪大双眼,直接跳起怒喊:“不行!”
弘文帝却冷冷看来:“怎么,镇国将军府竟连朕的金枝玉叶也看不上了?”
李氏想说,若她儿子于威尚了公主,等同彻底绝了官路,成废人一个。
可是陛下面前,她怎么说?
“朕的小五也到了出嫁的年龄,骁骑尉于威如此杰出俊才,朕很满意。于威,朕问你,你可愿意迎娶五公主为妻?”
弘文帝逼视于威。
天子脚下,莫为皇权。
于威说不出一个不字,他不愿娶姬合英,嫌她粗笨,长久逃避,没料想却让五公主看上了他。
事已至此,于威面色灰败,心如死灰,回道:“是,臣愿意,陛下。”
弘文帝当场下旨,赐于威为五公主驸马,则日成婚。
宫宴已毕,姬时语满心雀跃。
她这神来之笔,一举撮合五公主江垂容和于威,姐姐再不必受于家的烦扰,她也不用担忧姐姐会走前世的老路了。
万事顺心。
走在出宫的甬道之上,姬时语乐得直哼小曲。
姬合英忍不住笑话她,“你就这么高兴?”
“当然啦,姐姐不用嫁去于家咯!”
姬时语抱住姐姐的手臂,笑靥如花,“不管姐姐要做什么,我都会看着姐姐,让你一辈子好好的。”
姬合英心头感动的不行,反手把妹妹抱紧。
姐妹俩才走到宫门前,有道人影从门侧绕了出来,来人气势汹汹。
“姬时语!”
柳眉大喊,止了姐妹两人的步子。
姬合英直望过去,问她:“安国公府的小姐何事寻我妹妹?”
柳眉神色冷漠,她怒目切齿,再不复上回见姬合英的温声友善。
姬时语静立回望。
“姬时语,我今日来,是要同你要一个人。”
柳眉怒视而来,直接了当:“我要你把江池生交给我。”
第37章
姬时语和姬合英俱是一愣。
姬合英率先回道:“江池生乃我忠义侯府的侍卫,还轮不到安国公府的来讨要人。”
“呵。”柳眉笑得悲凉,像是为江池生,“你们就是如此对待他的,只拿他当个侍卫是吗?”
“你不妨直说,话中夹针,藏着掖着,难听。”
姬时语听出柳眉话里有话。
“我说?我和江池生之间的事,乃是我们的家事,与你姬时语无关。”柳眉毫不客气。
“柳小姐是在无理取闹?”
姬合英挡在姬时语身前,“如今江池生是姬府中人,你说是家事,这话合该我们来说吧?”
“你们不肯把江池生交给我是不是?”柳眉冷下脸来。
“我凭何要给你?”
姬时语不爽快极了,“没头没尾的,你便来跟我要人,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姬时语!”
柳眉怒上心头,尤其是想起她的母亲白氏潸然泪下,那一幕一旦浮现在眼前,她便再忍受不得。
“江池生是个人,姬时语,我知是你从辽城将他带回姬家,从此便困他于忠义侯府。”
姬时语蹙眉。
“你究竟考虑过他可否心甘情愿?你想过,他情愿留在你身边还是想去旁人那儿?你根本没想过!”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姬时语攥紧了拳头,柳眉不管不顾斥责她:“你便是太自私了,自以为的为他好,谁知道他想不想?”
姬时语只觉得可笑。
她和江曜之间的孰是孰非,是对是错。
何时轮到外人非议了?
一口气堵在姬时语心口,那股气令她生起疼痛,她微抬圆眼,脸上泛起冷光:“柳小姐说话这般不客气,是以怎样的身份来教我为人处事?”
“我知晓与你说不通。”
谁知道柳眉摆出讥嘲冷笑。
柳眉道:“我不妨告诉你们姐妹,江池生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弟,我母亲安国公夫人,便是他仍活在世的姨母!”
姬时语呆若木鸡,神色一震,如遭雷劈。
她听岔了?
柳眉是江曜的表姐。
江曜竟然还有亲人在世,他不光是白家的后代,安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白氏,还是江曜的姨母。
“我柳眉是江池生在世的亲人,而你们呢,你们算是他的何人?”
在这一刻,柳眉看姬时语的眼,不屑极了。
姬合英更是震惊,她摇着姬时语的手,“阿锁,她说的是真的?”
姬时语已是说不出话,嗓子眼堵着浊气,她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备受打击。
难怪前世柳眉带江曜回京,江曜待她态度温和友善,野狗般的少年在柳眉跟前收敛了獠牙,原来这两人生母乃同胞姐妹,他们是表姐弟,是连着血脉亲缘的姐弟!
“我想你应是懂了,如此便好,我同你也不必过多纠缠。只要你将江池生交给我,我们两家恩怨就此了结。”
柳眉见闹也闹够了,忠义侯府的两姐妹亦是明晰她和江池生的关系,她便高高昂了首。
“从今往后,江池生不必留在在忠义侯府,给五小姐当低微卑贱的侍卫。我是他的表姐,柳家亦是他的家,我会他带回我们安国公府。”
彻查清楚江池生的身世后,得知真相的白氏哭红了眼,抱着柳眉痛声大哭。
江池生是胞妹白流唯一的儿子,白氏怎能让孩子流落于忠义侯府?
她的侄子,终归是要带回她这个姨母身边养着。
白氏交代过,待柳眉寻得忠义侯府五小姐,定要亲眼见江池生一面,确信他安然无恙。
良久也未见姬时语开口,柳眉等着眉眼不耐,她提声喊:“姬时语!”
“柳小姐想江池生回柳家那便找他,只会为难我妹妹算何本事?”
姬合英冷眼射过去,喊了姬时语的丫鬟来,“萍亭,去喊江池生过来,即刻放人走。”
在她身侧,姬时语小脸煞白,双眼微呆滞,花颜失色,一言不发。
江曜要走了。
姬时语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她没想过今日竟会是她和江曜分离之日。
她总想着待父亲归京,到那时才是她和江曜真正的分别。
在临别之日到来前,她还可以和他相伴,如同兄妹,悉心照料,彼此关照。
她喜欢江曜做她的哥哥,她可以同他撒娇,能够万事都依赖他。
他不会恼自己,反而与姐姐姬合英一般,待她很是疼宠。
如今柳眉找上门来,以血脉要挟,誓必是要带走江曜。
多日相处情意已不浅,这般突然之下便是分离,悲伤难消,她做不到撒手,真心庆贺他终是寻得了至亲。
江曜走了,便无人在念书时哄她睡觉,无人任她打闹作弄,他也再不能当她的哥哥了。
她好像真的,舍不得江池生就这么离她而去。
突如其来,没得准备。
她不要。
心中又酸又涩,姬时语眼眶悄悄泛了红。
可是江池生是柳眉的表弟,她又有什么理由再将人留在身边呢?
她不过是夹杂着私心,这一世在辽城偶遇他,便将人带回来养着,打起初本就意图不纯。
“姐姐。”
姬时语扑进姬合英怀里,思绪万千,杂乱纷呈,小姑娘情难自控,啪嗒啪嗒掉了眼泪,委屈巴巴:“呜呜呜……江池生他……”
“好了,阿锁,江池生和柳小姐可是亲人啊,阿锁也不忍心他和亲人不得相认吧?”姬合英拍她后背,温声哄着妹妹。
“好……让他去吧。”
姬时语懂事又很听话的应和,低头抹了抹眼泪,尽数酸楚她艰难咽回心底。
只是悲痛之情泛滥,难受的她抬不起头,只能又是一个埋头,闷在姬合英怀中哽咽抽泣。
很快江池生便被萍亭带了过来。
他候在侯府马车旁,萍亭却匆匆跑来,告知于他,说是他的亲人寻上了门,欲见他一面。
亲人?
江池生脸色冷得吓人。
柳眉见到俊俏的少年,双眸亮了,她熟稔地唤少年:“江池生。”
“柳小姐。”
江曜不习惯柳眉的热切,他言语冷淡。
“江池生,我是你的表姐啊!你的母亲便是我娘的亲妹,后被迫离京,两人失散分离。我娘,你的姨母她念叨你许多回了,得知你活着,她比任何人还要庆幸,她总说后悔没和妹妹多谈些话。”
柳眉见他来,几近热泪盈眶,迎上去便将家事娓娓道来:“往后你有家了,随我回我们安国公府柳家吧?”
江曜走来两步,像要走至柳眉身边,柳眉心头一喜,笑着上前想牵住这个十来年流落在外的表弟的手。
谁知道听闻她细说完,少年面色依旧冷淡,江曜轻轻别过身,他拂开了柳眉的手,径直绕过她身,快步来到姬合英面前。
姬合英抬手,静望江曜,少年面露关切,眉宇没掩饰那股沉重担忧,目光直落落于她怀里的小姑娘。
江曜问:“小姐怎么了?”
“这……”
姬合英好像明晓了,江曜应是不舍得姬时语,她笑了下,回道:“她是舍不得你,不愿亲眼瞧着你同柳家人走。”
一刹那,冰雪消融。
江曜还冷着的脸竟是绽开了笑,他蹲下身,垂着眼捉住了姬时语的手腕。
手中的细腕柔荑白腻滑软,还泛着微微的凉意,江曜轻拽了她的手腕,他出声喊姬时语。
“小姐,你看看我。”
姬时语抬起头,猫瞳浸了水湿漉漉的,目光盈盈。
一张莹白脸蛋皱皱巴巴,她扁了扁嘴,勉强压住了哭意。
在外人眼皮子底下哭花了脸,她觉着好没面子,姬时语不想以这副模样看江曜,便错开双眼,欲抽出手。
“江池生,你和她走吧,她是你表姐,安国公府才是你的家。”
小姑娘如蝶翅的眼睫眨动,抖落些许水光。
“小姐不要我了吗?”
听见这句话,少年的狐狸眼垂下,眼尾挑起时,阴冷之下顿起了隐隐的红润,他十足落寞:“我是不是不能留在忠义侯府了?”
“你,你什么意思?”
姬时语屏息,不敢置信。
姬合英却听懂了,她笑问:“你想留在忠义侯府,留在阿锁身边?”
江曜抬首,目光沉定,坚定道:“是。”
“你真的愿意留在侯府!”
一道火花在姬时语眼前炸开,宛如空花阳焰,瞬间满腔欣喜。
“江池生,为何啊?”
柳眉怒意丛生,上前便是质问:“你和忠义侯府非亲非故,为何执意要留在姬时语身边?我是你的表姐,我娘是你亲姨母,你再怎么也该随我回柳家啊!”
姬时语还怔愣着,这面江曜已握着她手腕将她搀扶站起,少年护在她身边,以一股绝不容许旁人置喙的姿态,看护的很紧。
他眼里冷冷,是意已决。
“你说是我表姐,那又如何?我从未觉着柳家是我家。”
江曜说:“是小姐捡了我回京,只要她一日不弃我,我便一日只认她。”
“江池生,你又不是姬时语养的一条狗!”
柳眉气疯了,出口之言未经过脑子。
岂料江曜狐狸眼冷冰冰,蓦地升起杀气一片,“是狗也好,狗最是认主,一辈子都是。”
“你怎能这么说自己?”
姬时语脸色一变,反牵住江曜的手,小姑娘拉着他极为不悦道:“你才不是狗,你是我们的家人。”
江曜心口微暖,一垂首目中便是两人交相握的手掌,她的手心微凉,可江曜却舍不得松开半分。
他怎么可能松开呢?
阿锁弃他,他只会反咬,下死口,到那时,她会不怕吗?
不过好在,阿锁没有真的弃他不顾。
他还能留在阿锁身边,缠着她,赖着她。
这样就好,旁的那些一概不重要。
想着,江曜又深深的握紧了手。
江曜拂了柳眉的意,柳眉满脸挂不住,还想劝:“江池生,你……”
“大小姐,该回府了。”
江曜牵着姬时语,侧身与姬合英说着,他甚至没得耐心听柳眉将话说完。
姬合英愣了愣,下意识应他:“好。”
没去管柳眉的意欲阻拦,江曜握着姬时语的手便往侯府马车折回。
“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吗?”姬时语疑惑不解。
“走吧。”
“江池生。”
姬时语情不自禁抓紧了他,江曜感受到了,应她:“嗯。”
“只要你不想走,侯府绝不会赶你,我发誓。”
江曜勾唇,笑了笑,“好。”
劳什子安国公府的表姐和姨母,江曜便没上心过。
十三年了,他在乡野苟延残喘,从不知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直至今日,柳眉偏要挡他身前,拿血亲相认,他恍惚意思到,原来他不是孤儿乞丐啊。
可归根到底,她们于他都是些,生人罢了。
这世间的亲缘当真管用?
若管用,他母亲便不会逃脱不得恶霸的为非作歹,惨死水中。
江曜只知道天底下最难能可贵的真心在谁那,谁待他炽热真挚,他就信谁。
他的阿锁是世上最好的姑娘,纯真干净。
是他死也要抓住的人。
他认死理,不会改。
……
安国公府没能带走江曜,可事后白氏却亲自来了忠义侯府一趟,有意与舒氏面见。
舒氏方才得知江曜真实身份,安国公夫人白氏是江曜失散十三年的姨母。
惊讶归惊讶,舒氏更惶恐侯府招待不周,惹了白氏的不快。
好在姬时语做足了准备,她早和舒氏通过气,道明过江曜绝非乡野乞儿,舒氏虽未当回事,但府上从未苛待过江曜。
因此即便白氏有心找茬,也找不出分毫。
白氏恳求舒氏,她想见江曜一面,舒氏便遣人喊了姬时语和江曜过来。
少年冷冷看她,并不热络。
姨母和侄子十三年未见,终得相认,也仅是这般草草。
白氏悻悻而
离去,舒氏起身,朝江曜真心致歉。
她为先前的不知情,曾无意对待江曜冷淡而心生惭愧。
江曜并不在意,他坦言,他记挂姬时语的救命之恩,愿意偿还恩情,继续做姬时语的侍卫。
话虽如此,可忠义侯府再无人再敢拿江曜当真侍卫看待了。
一朝金麟现世,江曜这条金鳞,身世竟是安国公府夫人的亲侄子,未来三皇子妃柳眉的表弟。
谁人胆敢逾越?
回到思芳院,姬时语双眼哀怨,如今她和江曜两人私交已深,她禁不住和他道出真心话:“不去柳家,你真不会后悔吗?”
“不会。”
江曜回答依旧如初。
清早时分,舒氏曾说想给江曜换个住处,让他搬去侯府的东面,可江曜执意不肯,思芳院住惯了,他不愿挪窝。
屋中又多的是姬时语的摆件添具,每每瞧见那张月亮漆彩小杌子,还有绣半拉的圆扇,他便会不自觉笑起来。
总觉着好像亲眼所见,小姑娘一袭琉璃璎珞挂脖窝坐于其中,光华潋滟,明媚万物。
“小姐。”
江曜凝视端坐在跟前的姬时语,他固执回问:“你不会想着,送我去柳家吧?”
“呸呸呸,我才没有,我可不愿你去柳家呢!”
姬时语自证清白,不过此事并无需她多说,那日湿润的泪眼早便道清了她的心思。
她能为他哭,江曜真是止不住愉悦,颤栗的兴奋。
“还有。”
姬时语笑意盈盈说:“江池生,从今往后,你可以不用喊我小姐了。”
“那……”
江曜狐狸眼挑了笑意,那张脸霎时多了抹绮丽俊逸,他清冷的嗓音唤她:“阿锁。”
这些时日,所有背地里,隐在黑暗之中的,难以启齿的念想,都在这一刻成了真。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喊她阿锁了。
少年声音好听,喊她阿锁又乖顺的不行,姬时语小脸禁不住飞起晕红。
被喊习惯了小姐,一时被喊乳名还有些难以适从。
江曜又问她:“那你喊我什么?”
“嗯……”
小姑娘咬着朱红唇瓣,左思右想,眼瞳打转飘忽了一周,很是不好意思地启齿。
“哥哥。”
江曜心口猛烈心悸,狐狸眼都瞪大了,“阿锁,你,你,再喊一遍。”
“我说我喊你哥哥。”
姬时语双手掩了一把发红的脸蛋,她心思袒露,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她蹦蹦跳跳起来,姬时语笑得明媚灿烂,“哥哥!对,我就要喊你哥哥。”
一刹那,江曜眼前似百花盛开,莫大的煦色韶光、流光溢彩亮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声哥哥。
喊得真好听。
喊到了他心坎上。
“往后都这么喊,好不好?”江曜嗓音哑了三分。
“你这么喜欢听我喊你哥哥啊?”
姬时语嬉笑出声:“不过也罢,你比我大三岁,喊你哥哥是对的。”
“阿锁。”江曜唤她。
姬时语笑着,端的是乖巧娇俏,明眸皓齿,她捧住下巴,歪了脑袋。
“我在呢,哥哥。”
第38章
六月初八,初夏余热,不知不觉,江曜住在侯府已有三月之久。
今日姬时语正待思芳院的凉椅里,窝着听江曜念书,却在这时她的丫鬟萍亭匆忙忙从外头闯入,口里喊着不好了。
“萍亭?”小姑娘抬眼看去。
萍亭焦急万分,“小姐,出大事了,您快去海棠苑吧,夫人昏倒了!”
“什么!”
一听舒氏倒了,姬时语不敢再耽搁,跳下椅子提裙便飞奔出了思芳院。
不肖一刻,姬时语已是气喘吁吁冲入海棠苑屋中,此时长姐姬合英已在内室,姬时语打了珠帘步入内室时,只见姬合英搀扶着脸色惨白的舒氏从梅花榻坐了起身。
“娘!”
姬时语扑到榻头,眼眶含着心急,“你吓死女儿了。”
舒氏慈爱地摸了摸姬时语的小脑袋,她睨向姬合英时,眸光不知不觉带了哀切。
被舒氏以这样目光端视,姬合英心头一个猛跳。
直觉告诉她,侯府风雨俱来。
思索之下,姬合英耐不住追问:“母亲,究竟出何事了?”
“你父亲送信来了,八百里加急,侯爷……”
舒氏说的颤抖,连指尖亦在抖动,姬时语只觉得那只抚在她头顶的手腕,便没有一刻平稳过。
话未说完,舒氏却提了音量,似又镇定坚决起来。
“传我命令,侯爷送来口谕,侯府众人需在场,命二房之人立刻来主院!”
姬合英和姬时语对视一眼,心觉姬雄武八百里加急送来侯府口谕,莫不是岭西真出了这般要紧之事?
忠义侯府是要大变天了吗?
舒氏不语,只是一味垂头叹气,末了,她鼻头酸涩,取出一方锦帕押了押眼角溢出的泪花。
姬合英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股可怕的念头顿时升起。
“娘,不会是父亲……”
舒氏已从床榻起身,屋外杨嬷嬷高喊出声:“夫人,二房人已到齐。”
“好,我们去主院。”
舒氏便就领着姬合英与姬时语姐妹径直去往主院,这一路上,她只字不提。
姬时语亦不敢出声,只随着舒氏紧紧迈步。
院外初夏已至,不时有知了鸣叫,可主院正堂之中,一派肃穆庄重。
待入了主院,舒氏朝正堂中央一立,姬时语才见识到了自己母亲侯夫人的真面。
舒氏周身威严气势,正言厉色,主持大局。
二房还不知出了何事,但今日连正当值的二老爷姬雄瑞亦被舒氏唤了回府,足以见事态严峻。
傅氏手边坐着的姬如静按耐不住,她想说话,却被姬云暮给止住了动作。
还是二老爷姬雄瑞先开口:“大嫂,到底是何事,一家人都聚在了这里。”
“岭西出事了。”
舒氏看了一眼二老爷,眼圈再度红了,她语气哽咽,仍自持冷静,“老太爷伤势未愈上了战场,重病复发,倒在了岭西。昨日老太爷殁了,侯爷在回京路上,此行抬棺入京。”
“我爹?”
“老太爷他?”
“娘,祖父他……他,过世了?”
满堂惊愕。
抬棺入京!
老太爷殁了!
二老爷姬雄瑞似被五雷轰顶,一个踉跄跌坐回座椅,人是僵滞的。
他父亲走了?
父亲真的走了!
姬雄武怎敢相信,他迫切想从舒氏口里听得一句,老太爷与侯爷班朝回师,侯府只待迎接。
舒氏别脸,摇了头。
姬合英更是发了疯,抓着舒氏便放声盘问:“不可能,不会的,我走的时候祖父还硬朗着,怎么就突然重病过世了?”
“你父亲的信件岂能有假?”
舒氏悲切万分,她哽咽几许,是太过沉痛:“侯爷着急送信回来,也是为这个事。”
姬时语一张脸霎时雪白。
怎么会这样?
前世她死前,那时她已满十六,可是祖父老忠义侯还在岭西活得好好的,并未过世。
这一世怎么就突然之间,在她十岁这年,重病走了?
她的眼瞳涣散。
姬时语不明白,她压根想不出所以然。
姬老太爷身死这个消息,不止是她,全府上下百来人都未缓过劲来。
三日之后,忠义侯姬雄武归京了。
此行忠义侯抬棺入京,棺木之中是曾经镇守岭西的上一代忠义侯,姬老太爷。
忠义侯府镇守岭西多年,这半年又频频与大陇恶战,姬老太爷虽不是战死沙场,可却因大陇一战伤情恶化不治而亡。
世代忠义侯铁骨铮铮,从未愧对过京中百姓。
因此,当大将军姬雄武入京为棺木开路,京城百姓纷纷涌至,人群自发散开,垂首为姬老太爷送行。
就这样,姬家朱红大门敞开,姬雄武一路带着老太爷的棺木回到了忠义侯府。
“父亲,怎么会?为何会这样?”
姬合英已是头一个哭着扑了过去,她仍然不相信眼前这一幕,扑在棺木上,她大哭起来:“不,老爷子怎么就没了?”
“合英,不可碍了你祖父归家的路。”
多日不见,姬雄武苍老了,方字脸胡须满脸,他的眼眸沉重几许,步伐疲惫不堪。
姬老太爷身死岭西,姬雄武抬棺归
府,姬家早得了消息,舒氏便命人摆好灵堂。
如今棺木终归府,全府两代子孙,都要入灵堂为老太爷守灵。
“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二老爷姬雄瑞跪地痛哭,已无什么颜面了,两行热泪,凄惨的像个孩子。
傅氏和姬如静还有姬云暮站在二老爷身后,三人沉默不语。
大房众人随舒氏跪至一旁。
姬时语愣愣,她期盼已久的父亲终是归了京,可却是带着祖父的棺木而回。
姬合英还在呜咽哭泣,她咬唇倔强,涕零如雨,眼窝之中,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侯府第三代子辈,唯有姬合英是姬老太爷看着长大的。
那时她人在岭西,每回将上战场,老太爷不忘叮嘱她几句:“合英啊,万事不可急躁,不可贸然上前杀敌,以自身为重。”
姬老太爷真心疼爱于她,即使这次归京,姬雄武有意给姬合英说门亲。
“孩子若是相不中还难为合英什么呢?”
老太爷同姬雄武叹了口气,“合英留在姬家无不好,保不齐日后咱们侯府真能出一位女将军呢。”
姬雄武还说老爷子太看得起孩子们了。
姬老太爷却说:“你便说道说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抗几年?合英最像你,真让她弃了这红缨才是可惜了。”
想起诸多往事,姬合英放声大哭:“祖父!”
在旁听着姐姐哭声的姬时语万般不好受,眼圈是红了又红,热泪忍了许久。
前世今生的突变令她无措,她甚至想要归根结底于自己。
姬时语跪在老太爷棺木前,猛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白玉似得额心瞬间红了一片,她像没有知觉。
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做何,以慰内心。
守灵守到夤夜时分,夜深人静,困意席卷,二房的小辈皆已回屋睡觉,只余下姬合英和姬时语两姐妹。
姬时语身子弱,本就心悸还未好全,这会又受老爷子身死一事冲击,此刻整个人是摇摇欲坠。
舒氏看得心疼,轻声问姬雄武:“侯爷,不如先让孩子们去睡会儿。”
姬雄武道:“合英带阿锁回院去。”
“我不去!”
姬合英一脸固执,双目血红,“我要守着祖父。”
舒氏叹口气,她心知姬合英心系老爷子,不论如何今夜也无法化解老爷子殒命,她只得拉了姬时语,轻轻哄着小女儿。
“阿锁先回去,你身上太凉了,可不能病倒了。”
姬时语双腿无力,是已快站不起身,两个丫鬟萍亭和萍柳快步走来搀扶起她,将她半抱出了灵堂。
此时江曜正守在院子之外,夤夜寂静,隐有蝉鸣声。
他听闻忠义侯府变了天,姬老太爷身死岭西,心里不免担忧姬时语,便来守着她。
待见萍亭萍柳搀着小姑娘出院,她脸白如薄纸,人怏怏的,双眼失神,站又站不稳,立也立不住。
江曜快步上前,从萍亭手里接过姬时语,“我背她回去吧。”
萍亭和萍柳没说话,江曜却已倾下身子揽住姬时语的双腿,一把将人自后背了起来,姬时语软趴趴地靠上他背,没有挣扎。
江曜喊她:“阿锁?”
闷声落在他身后,“嗯。”
“困不困?”
“不困。”
“不困也得回屋歇着。”
背着姬时语,江曜竟感觉身上的小姑娘太轻,少年总觉得她应当多吃点。
太瘦弱了,往后遇到一点风吹雨打,便会如池塘边的柳树倾倒歪斜,这怎么好呢?
白白胖胖的,才不畏惧各种风雨。
不知不觉,江曜感觉脖子被人抱紧了,衣襟像有了几分湿漉漉,沾湿了他薄薄的短褂外衫。
“阿锁,想哭的时候就哭吧。”江曜道。
她轻声喊:“江池生。”
“嗯。”
少年清冷的嗓音似化入冷冷的夜风,江曜双臂抱紧了身后的小姑娘,他说着:“你还有我呢。”
“江池生……”
“阿锁,我不是你的哥哥吗?何时何地,你都可以依靠我。”
他希望她多依赖于自己,再多一点,如若只依恋着他。
那便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之事。
只要在他身边,她做什么都好。
不论世事变迁,他都想要成为她的唯一。
是彼此能杀了对方,同生共死的存在。
江曜想着:所以阿锁,你可以多依靠我啊。
姬时语的双手抱紧了他,窝在他肩头,软乎乎的脸蛋蹭了蹭他的脖子。
肌肤相触的瞬间,江曜禁不住颤了颤。
“哥哥。”
“嗯?”
“哥哥……”
她又喊他,这回是真没忍住哇哇大哭起来,小姑娘埋在他脖颈里,温热的泪顺着脖子灌入他的里衣。
她的眼泪,好凉。
“是不是我做错了?”
她在问,也不知道在问谁。
江曜不会安慰人,少年只是回:“阿锁怎么会做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姬时语喃喃自语,“我只是想所有人都能好。”
“你已经足够好了,在你身边,不管是谁,都会欢喜。”
“真的吗?”
江曜又低低地应。
姬时语哽咽了两下,问他:“那么,你也是吗?”
“我是。”
江曜很肯定,因为他是连死都要与她一起啊。
“呜呜呜……”
姬时语抱着他,哭了好久,迟迟未停。
江曜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着她哭。
这一段从灵堂回韶华院的路,江曜走得很慢,很慢。
他想他的阿锁能痛痛快快哭一顿,伤心难过之事,哭完了便过去了。
她那双明媚的眼睛,不该日日以泪洗面。
阿锁还是笑起来时最好看的。
江曜心思飘远了些,走着走着,身后的哭声止了,呼吸渐渐平稳。
姬时语在他背上睡着了。
……
姬老太爷过世,如同一片乌压压的黑云悬在侯府之顶。
整整三日守灵,姬合英雷打不动地跪在灵堂,她说她怕老爷子寻不着回侯府的路,她要候在这儿,为老爷子引路。
她还说,老爷子生时疼爱她,只要她在忠义侯府,老爷子定会回家看看。
二房两个小辈跪在棺木前,给姬老太爷磕了头。
三日之后,棺木下葬,姬老太爷被送入了姬家的祖坟。
京中有为父母守孝三年的礼法,却只说到祖父母一辈不必如此,守孝无需三年之久,守半年孝便可。
姬合英和姬时语两姐妹换上了一身白衣丧服,不论礼法如何,两姐妹还是决心遵循三年孝期,孝敬姬老太爷最后一程。
二房的姬如静冷不丁的发出了嗤笑声,被姬合英狠狠瞪了回去。
傅氏不悦地让姬如静闭嘴,“这种时候,莫要惹大房不快。”
姬如静只愿守半年,三年太久,她忍不了整整三年都得披麻戴孝。
忠义侯府出了这等丧事,杜南霜第一时给姬时语送了信,以表哀悼。
杜南霜得知姬时语要守孝三年,说道等她三年之后两人再相约出游。
姬时语应了好。
悲戚并未散去。
她也确实绝了出府的心思,只想成天窝在韶华院。
然而不过两日,父亲姬雄武派了人找来,传唤姬时语去他的书房。
不光如此,他还要亲见江曜一面。
姬时语心里咯噔。
大将军白斩霍的遗愿是恳求侯府庇护他胞妹白流,江曜是白流之子,是白家最后一位男丁,前世今生她父亲惟愿能找到他。
因为老爷子的丧事,她竟忘了这茬。
第39章
墨书堂正院。
姬雄武的院子侍卫森严,姬时语带着江曜过来时,心中全是忐忑。
见到姬时语前来,侍卫们并未阻拦。
忠义侯府最受娇宠的五小姐,是侯爷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此乃人尽皆知之事。
姬时语一路径直入了书房。
墨书堂房中空寂,书案之
上连一本书册也无,姬雄武常年身处岭西,回府不过尔尔,他不住墨书堂,唯有公事一用,因而陈列不多。
平日奴仆们尊舒氏之命打扫院落,房中很是干净整洁。
唯独便是太空荡荡了,毫无人气。
窗前一道高大身影背立,听得脚步声,姬雄武回身。
忠义侯一张方字脸,孔武有力,目光炯炯,即使这时他已褪去了银光甲胄换了常服,可仍挡不住全身威严肃穆之色。
“阿锁,到为父身边来。”
见小女儿姬时语盈盈入了室,姬雄武脸上挂起疼爱的笑来,“让我瞧瞧你在京中这些年,身子可有好些了?”
“爹爹!”
姬时语很想念高大伟岸的父亲,这一世父女得以相见,当真百感交集,一双猫瞳再度泛了红,扑过去喊:“爹爹……”
“京中真有人欺负我们阿锁了?”
姬雄武想抱着小女儿哄,可他手指粗粝,又怕抚摸爱女的脸,给女儿揉疼了,“和为父说说,就算是皇子世胄,欺负了你的,为父都会为你讨个公道。”
姬时语抱住自家父亲亲热,真好,父亲没有变,还是那个最疼她的父亲。
“才没有呢,是我想爹爹了。”
姬时语没忘今日来意,她直起身,去到江曜身边。
牵着少年的手,姬时语走回姬雄武这儿来,她推着江曜,领人给姬雄武端望。
方才江曜隐在书房昏暗的暗角之中,姬雄武一心牵挂爱女,并未看清他的脸。
直到在光前显露,姬雄武看清楚了,这张俊俏的少年面容,还有那一双阴沉的狐狸眼。
姬雄武回想起舒氏说起江曜真实身世那惊变的神情,一双虎目顿时怔愣了。
“爹爹,你要见江池生,他便是。”
“这,他真的是……”
姬雄武的嘴皮子在抖。
“安国公府已认了亲,不会错的,江池生就是白家的后人。”
姬时语重重点头,“听柳小姐的意思,他母亲乃是白斩霍白将军的胞妹,白流。”
“真是白流的孩子,我的老天啊!”
姬雄武痛苦地抱住了头颅,往事不堪回首。
白家承将门之风男丁个个英勇骁战,十几年前,待到白斩霍这一代,他更是一战封狼居胥,受封大将军之位。
从此统帅五军都督府,誉为白大都督。
将门白家威望盛誉,世人都知白斩霍这个大都督立下赫赫之功,受百姓拥戴。
然而白家越是威望过甚,弘文帝便越是疑心渐生。
后来,弘文帝下旨,命姬雄武随同锦衣卫查抄白家。
这一查,竟在白家书房,翻找出了白斩霍亲笔所写的几封书信。
姬雄武与白斩霍乃多年至交,两人早已兄弟互称,白斩霍是他敬重无比的大哥。
因此姬雄武震惊,他怎么也不信,白斩霍暗地与大陇勾结,意图通敌叛国!
陛下滔天大怒,白斩霍犯下叛国重罪,白家全族男丁听候问斩。
白家受押,白斩霍被转送至刑部,姬雄武疏通关系,终是入牢狱见了白斩霍一面。
那时的白斩霍不知已受过多少刑,他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大都督沦落至此,他无心为自己鸣冤,只是白斩霍还有心事未了。
白家已是遭难,他哀求姬雄武,求姬雄武一定要护住他的妹妹白流。
白流是未嫁嫡女,被下旨流放,白斩霍将遗愿告知,姬雄武当即去追流放人马。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白流竟在半路跳了江,生死不明。
姬雄武不信白流殒命,这些年一直暗中派人在寻找她的踪迹。
却一无所获。
就在姬雄武真以为白流已葬身于那条滚滚江流之中。
没成想,白流没找到,自己的小女儿竟歪打正着,将白流的儿子捡回了府中。
多年无尽的悔恨,与愧对大哥白斩霍的情意,令姬雄武这个九尺男儿痛哭流涕。
姬时语心口难受极了。
她见过父亲两回痛哭。
一回是在老太爷的棺木前,姬雄武无声默默落着泪。
第二回便是听说白将军死前遗言还能实现,他此生还能了白大哥的愿,好好对待江曜。
那一刻,姬雄武莫大激动的痛哭。
但很快,姬雄武便用大掌抹了眼泪,恢复了一身刚毅的大将军模样,他抬头睇眼姬时语。
姬雄武说道:“阿锁,你先出去,我有话同江池生说。”
“好。”
姬时语也不打搅,退出书房时为两人体贴地带上了屋门。
墨书堂当真是无聊透顶,这里连一只鸟也见不着。
院中绿树成荫,高耸入云,笼罩暗影之大,静得姬时语心口发慌发堵。
转念姬时语便想到,父亲定会将江曜的身世盘查清楚,他早晚知晓江曜是白流与楚王爷所生的。
楚王府的公子。
江曜迟早要回楚王府认祖归宗。
可如今楚王不止一个儿子,王府还有楚王妃和江子墨虎视眈眈,江曜又该怎么办?
再者,那般之下,江曜便真要离开她身边了,她是怎么也留不住他的。
不舍之情如同野草疯长,许是近来事多杂乱,姬时语心绪也是乱糟糟的,越想越烦。
脚下踢了个小石子,咕噜咕噜滚落。
姬时语双手环在嘴边,又不敢放肆,只能压抑着“啊”地喊了一声。
身后屋门却在此刻被推开了,江曜可全看见了,少年轻轻一笑。
“阿锁。”
姬时语僵着身子,不敢回头,她只感丢脸尴尬。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来不及想别的了,姬时语左看右看,凝望着江曜清冷的脸,睨了许久。
江曜被她的猫瞳盯着瞧,也不恼,狐狸眼沉沉落了下来。
“你会留在这里吧?”她问。
如今在孝期,姬时语身披白衣似雪,乌黑发亮的长发没做髻,只以白色缎带系在脑后。
一张白玉的脸当真素净雅致。
江曜定定凝着她,作缄默。
姬时语等得惴惴不安,又化为忐忑,“你,你真的要离了忠义侯府吗?”
看她真心着了急,少年得逞,薄唇勾起笑道:“不走。”
“真的,太好啦!”
小姑娘发自内心的灿笑。
“在侯府能享荣华富贵,我走什么?”
“哼哼。”
姬时语知道他又在逗她好玩,不过她真心喜悦江曜还会留下,她去牵他的手,软声撒娇:“你说过的,你会给我做哥哥,你可不能抛下我走了啊!”
“嗯。”
江曜一双狐狸眼阴郁了几分,冷冷的,他很快又笑了。
“怎么,我们阿锁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兄长?”
屋门内很快响起一道笑声,是姬雄武出来了,“看来府上疼你的不够多啊,爹爹、娘还有姐姐三个人还不够吗?”
“爹爹!”
姬时语被笑得只感觉耳朵滚烫烫的。
姬雄武却欣慰点头:“阿锁不怕,江池生给你做兄长也好,往后为父更安心些,他习武天分极高,是个人才啊!”
姬时语不解:“爹爹,你什么意思?”
“我让江池生往后随我习武,他比早年的斩霍还要出类拔萃,这样的好苗子断不可废了。”
姬雄武看江池生的眼那叫一个满意。
谁能想到白流的孩子,竟继承了将门白家世代的英勇杰出。
都说侄子肖舅舅,若白家不覆灭,江池生定会是下一个英勇杀敌的白斩霍,日后未必不能当上五军都督府的大都
督。
只可惜白家,太功高盖主,陛下还是太忌惮了。
姬雄武眼中划过一抹哀痛。
姬时语却抓着江曜好奇问:“你真要跟随我爹爹?”
江曜应:“是。”
他已下定决心,他要变得更强,问鼎到可以护住自己想要之物,强到可以拼杀抢夺任何,无所畏惧。
忠义侯府,便是他为自己所选的路。
就这样,姬雄武收江池生为徒一事,便敲定了下来。
……
岭西战事短暂平定,因姬老太爷不幸身殒,姬雄武被准许归京休整。
岭西交由副将掌管,姬雄武难得留府休养。
在府的日子,姬雄武每日便是带带徒儿江曜,鞭策他几回,再锻炼锻炼姬合英,过几轮招,看姬合英可有变手生。
而舒氏还在为另一事发愁。
她告诉了姬雄武:“老夫人得知老太爷过世,一时扛不住,气急攻心,在老宅病倒了。”
“等母亲病好,再让三房的启程。”姬雄武做了决断。
舒氏应了好,她此次去信给三房,亦是这个打算。
她想让三房陪同老夫人归京,一家子坐齐了,也就好商量忠义侯世子之位,定给哪一位子辈。
一晃三个月过去,时至夏末初秋,院外枝叶微微透了黄。
三房给舒氏写了信,说老夫人身子已大好,吵着闹着不待老宅了,决意即刻启程回京。
忠义侯府早已做全准备,舒氏便回信让三房收拾妥当后,随行老夫人归京。
韶华院中,姬时语撑着下巴瞧院子里的歪脖子树。
秋风凉爽,一旦天跟着变凉了,人便极易伤感悲怀。
祖父的笑脸似乎还在昨日,姬时语想起小时候祖父抱着她,偶时绕着院内那颗歪脖子树兜圈。
走来走去,她咿咿呀呀喊小鸟,祖父笑呵呵抱着她去抓。
父亲还道抓鸟不好,祖父却大笑说:“我们小阿锁哪里会抓什么鸟,她是觉着小鸟太孤独,要陪小鸟玩呢!”
“爹,您就宠着她吧。”
“……”
姬时语揉了揉眼睛,她又有些泪意了,不能再去思忆这些,转而抛开悲伤,想着江曜的人。
随姬雄武习武的这些时日,江曜神出鬼没的,她总见不着他。
上回两人见过面之后,姬雄武却又命人喊了姬时语去书房,独独只她一人。
这回姬雄武面露严肃,问她:“你知道江池生是楚王府的孩子?”
姬时语被父亲冷脸吓到,当即摇头说着她不知道。
姬雄武背手而立,像有了决定,“他不能留在京城。”
“为何?”
姬时语下意识喊叫出了声。
“在京城江池生不得安然长大,过段日子,我会带着他去岭西。”
姬雄武没与姬时语说太多,他只说了一句,“阿锁,旁的你不要管了,你要紧的,是养好你的病。”
回忆走出的姬时语大感不满,她朝着空落院子大嚷了一声,“什么都不说,缘由也不告诉我!凭什么啊!”
萍亭被吓了一跳,回屋一眼瞧见自家姑娘趴在窗棂上,朝外凶巴巴怒吼着。
“小姐?”
姬时语蔫着脑袋看她,又指道:“萍亭,给我找个帷帽来。”
“小姐,您又想出府了?”
萍亭一个害怕,忙阻拦:“不可啊小姐,夫人和侯爷都在府上,您偷溜出去万一怎么着了,奴婢如何交代啊!”
“江池生要被我爹爹带去岭西了,我们一旦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姬时语说着,委屈之意再也压抑不住。
“小姐。”
“我,我要去给他买送行礼,我得送给他什么,我舍不得他,我好舍不得他啊,萍亭……”
说到伤心处,姬时语的眼窝像两只小泉,泪珠就这么啪嗒,一滴、一滴,蓄起满眼。
这一别是真的要分开了,她和江曜恐再难见一面。
在两个丫鬟跟前,姬时语强忍之下,一双猫瞳像凝了两汪流淌的泉,说起对江曜的不舍,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
萍亭、萍柳惊慌失措地给姬时语擦眼泪,小姑娘惨兮兮啜泣,挺翘的鼻头红了,“萍柳,萍亭,我的心口好痛好痛啊……”
“莫要哭了,小姐。”
后还是萍柳着实不忍,“小姐,奴婢陪同您出府,您去给江小公子买好礼罢便回府。”
“好!”
姬时语用手背抹了眼泪,萍亭取来帷帽,白纱蒙上她的脸,堪堪遮住微红的眼。
还在孝期,姬时语便一身白衣,心急要离府,她领着萍柳一路来到西北角的狗洞,两人是迅速出了侯府上街。
“小姐,在外头可得当心了。”
一出府邸,萍柳倍感焦灼。
萍柳为姬时语扯平帷帽,确信小姑娘容貌不显。
“安心啦,安心啦,我们去去便回府!”
萍柳寸步不离地跟在姬时语身后,听姬时语不时念叨她想给江曜买玉簪,这物什还得去正和街的店铺择选。
主仆二人从忠义侯府门前的大道一路往北行走,刚穿行走过杏花胡同,前头的姬时语还兴致盎然说着。
“可惜娘不给我多的银两,估摸只能挑一只簪子,罢了……”
话还没说完,杏花胡同,两道黑影笼罩,一只黑手窜出,打上姬时语的后脖颈。
一声闷哼,娇小身躯便就落了地。
“小姐!”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萍柳只觉得意识模糊,她沉重阖了眼。
第40章
初夏已是燥热,知了蝉鸣不觉,忠义侯府姬家宅院树木葱绿挺拔,树荫丛丛暗暗。
江曜步出练武场,提气扬身绕过长廊,练罢武后,他身上起了薄汗一层。
夏日炎热,他更觉着烦闷不安。
侯爷姬雄武方才直言,说他心不纯,握刀的手有了停顿踌躇。
这不好。
江曜不知道是何缘故。
复而垂下阴沉的狐狸眼,江曜直直看向了腰侧的那把长刀。
姬雄武知晓他喜欢用刀,身带之物还是忠义侯府侍卫所用的长刀,最寻常不过。
因此姬雄武从库房取来一把宝刀新刃,作为迎他入忠义侯府的贺礼。
这把刀的刀柄镶嵌着一颗硕大圆滚的绿宝石,刀面银璨,削铁如泥。
江曜没接,他却说:“我拿这把刀不为别的,只是为更好保护阿锁。”
“你有这个心便是很好。”姬雄武慈爱一笑。
对姬时语这个小女儿,姬雄武最放心不下。
小女儿体弱多病,虽林大夫道,姬时语再娇养个五六年,待她十五、六岁,她的病情应能大好。
此后余生,姬时语定能和寻常姑娘家一样欢欣雀跃,外出开怀。
可姬雄武还是难以安心。
他总想着小女儿身边能有个人庇护她。
江曜却主动请了愿。
这个白斩霍的侄子,乃是姬雄武此生最愧疚之人。
他竟愿意还姬时语那日的相救之恩,不去安国公府投靠他亲姨母,而是甘愿留在毫无血亲关系的忠义侯府。
姬雄武欣慰到嘴唇发颤。
后姬雄武不再开口,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江曜的肩膀。
很沉重,宛如巍峨的大山一样。
江曜想,兴许这便是父亲的感觉?
对江曜而言,他不曾知晓父亲是何人,姬雄武好似清楚一些内情,但他做了隐瞒,并不言语。
姬雄武不说,江曜也不追问。
他能看出姬雄武与姬时语一样并无恶意,阿锁的家人都是良善之人,没旁的心思,唯想待他好。
因此姬雄武不提,江曜也就不问了。
他只要记着一件事,他要陪着姬时语,呵护她安然长大。
到那时,再让她真正看清他的心吧。
阿锁还小,他等得起。
手中的长刀握得紧了紧,江曜眺望树干之上羽翅抖动的一只知了,幽深眼眸又暗沉下来。
须臾之间,一道尖厉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院落。
“来人啊!救命啊!”
花门之外,萍柳仓皇失措跑来,“可有人啊?”
萍柳边喊边叫,整个人尤为狼狈,腿像歪了,一走一跛,她攀着花门,半边身子斜倒,疼得她咬牙。
“萍柳?”
看见萍柳这副鬼样子,江曜没来由地心口狂跳。
“江小公子!”
萍柳见竟是江曜,扑通一下跪了地,她痛哭大
喊,“江公子求您快救救小姐,小姐被歹人掳走了!”
“你说谁?阿锁不是在韶华院?”
江曜只觉得全身的血像在瞬间凝结了,双眼跟着发了黑。
是他听错了,还是?
“杏花胡同,是在杏花胡同!求您救救小姐!小姐才出了府,谁知竟有歹人尾随,奴婢被人打昏了过去,再醒来小姐已不见了踪影,这下怕是,怕是要遭遇……”
萍柳的不测未说出口,江曜已入狂风似得飞袭跑出了院。
一刹愣神,萍柳连忙爬起来,朝内院狂奔。
她得赶快告诉侯爷夫人,拖的久了,小姐性命恐怕更是难保!
冲出忠义侯府的江曜飞快上了马,飞弛而行。
呼啸冷风刮在脸侧,他全身血皆在倒灌,萍柳说姬时语被歹人挟持,江曜双耳发鸣,一双狐狸眼尽数充斥血红。
他真的快要疯魔了!
在听到阿锁不见了的那一刻。
阿锁出府被歹人掳走了?
是谁!
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大胆,竟敢抓走忠义侯府的五小姐。
他们又会去哪?
阿锁会被抓去哪儿?
阿锁!
江曜“驾——”地飞驰,他的心好慌,实在太慌了,那种极有可能失去姬时语的恐慌几近要将他淹没。
连呼吸都喘不上来。
他不能。
阿锁还在等着他救她!
江曜狠狠咬了一口嘴唇,下唇顷刻被咬出了血,浓厚的铁锈味令他清醒过来。
他不知姬时语会被抓去何地,漫无目的寻找只会像一只没头苍蝇。
江曜决心先去姬时语和萍柳被人伏击的杏花胡同。
……
姬时语昏昏沉沉醒来,后脑勺疼得她忍不住呲牙皱眉。
她是在哪儿啊?
身子一动,才发觉手脚皆被麻绳捆绑住了,是动弹不得,脑中顿时浮现起被打昏之前的那一幕。
杏花胡同突然窜出的歹徒,黑手重重锤在了她的后脑勺。
再之后,她就昏迷着被绑上了马车。
车厢门前有交谈笑声连绵,然而车外着实是太静悄悄了,是连一丝京中街道热闹非凡的吆喝声也听不见。
姬时语大胆猜想,她八成已是被拐带离开了京城。
不行,她怎么能坐以待毙?
“喂。”
忽然,车外有人喊了一句:“进去瞧瞧,那小丫头醒了没?”
姬时语心头大叫不好,忙闭起双眼。
她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就怕眼睫的眨动引来了歹人的疑窦。
若被人发觉她已醒来,难保歹徒们会生出事端。
姬时语屏息以待。
好在那人只是撩车帘瞥了一眼,便转身放下,笑说道:“没有,那丫头昏睡的死沉死沉的,怕是到了地方都还未醒呢。”
“你别说,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咱们可是占大便宜了。”
“找死呢?劝你不要乱动鬼混心思,头儿没发话,谁也不可动这个丫头。”
“知道了知道了,等头儿应了不就可以了吗?”
“真是的,死鬼一个,脑子里全是那档子烂裤/裆的事儿了!”
姬时语听得车厢外的污言秽语,脑中却从未这般清醒过。
她需得自救,萍柳没被一同抓来,应已察觉她被掳走,回府禀报了爹娘。
忠义侯府定会报官请官兵相助,而她若是出了京城,这事便难办的多了。
她得让忠义侯府的人,有能寻到她踪迹的法子,知晓她去了何地。
姬时语一缩身子,来回扭动,她的手脚皆是死结,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够不着衣袖。
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折腾了两下,后姬时语还是放弃了。
突然,灵光一闪。
姬时语弯折起腰身,噘起嘴尽力伸出脑袋,试着去咬衣袖之中的帕子。
奈何衣袖太远,麻绳绑的又太结实,姬时语弄得是额上出了汗,也没咬到。
她没丧气,绷着身子还在够咬,小姑娘身子柔软,几下尝试过后,好不容易才从衣袖里将那张帕子给咬了出来。
哈——
姬时语喘息,动作也不敢太大,就怕外头察觉动静。
她又缩了缩,慢吞吞将身子挪到了车窗侧边,小姑娘直起身努力扬起脖子,咬着帕子探出了窗。
那只帕子霎时随风飘远。
姬时语心口的慌张再度涌上,一股无言的后怕充斥着她的心。
她想着。
一定要有人找到她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姬时语再度如法炮制,她咬下了腰间的荷包,以同样的手法丢出了车外。
……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姬时语在天子脚下被拐,侯府上下震怒。
姬雄武已第一时报官,并命姬合英领侯府私兵全城搜寻,未免陛下降罪,他亲自入宫面圣。
而江曜也在找寻一番无果之后直接来见了姬合英,少年大口喘气已是累的不行,他着急喊:“大小姐,阿锁怕是不在城中了。”
姬合英蓦地想起来,方才一个手下来报,城门守卫说不久之前有一辆行动古怪的马车出了城,里面睡了个小丫头,他们说是他们的小妹妹。
那个丫头穿着粗布衣裳,满头散发盖住了脸,从头到脚丝毫不像京城官家的姑娘。
因此就这么放了行。
姬合英脸色阴沉,“去北城门口。”
江曜一听,哪里还等得住,当即策马飞奔。
……
江曜一路未停,他策马疾驰,自京城北门冲出,加快步子,朝前搜寻。
路途之中他意外捡到了姬时语的锦帕。
那是一张萍亭给姬时语绣的双面芍药帕子,她曾给江曜炫耀过萍亭的好手艺,说双面难绣,萍亭手艺精致,她要日日带着才好。
江曜欣喜若狂。
一定是阿锁留下的!
江曜坚信自己寻的没错,他继续骑马前行。
当江曜握着姬时语的帕子、荷包还有一只缠枝牡丹纹玉漆篦时,终于是来到了江陵城。
这座离京城二十里路的小城。
江陵城,东楼客栈。
此时黄昏已至,城边残阳如血,暗夜蔓延,尚有零星行客步入东楼客栈求宿。
玄衣劲装的少年清清冷冷踏足东楼客栈,周身冷冽比之寒冬,小二见了猛打了个哆嗦,还是迎了过去。
“客官,可是要入住?”小二舔着脸笑。
江曜一双淬了寒冰阴冷的狐狸眼掀动,举目四顾,他薄唇微启,刚要问话,却听身旁的酒桌,突而传开了抚掌大笑之声。
几个大汉围坐在桌边,桌上一大壶酒,吃喝正尽兴着。
“我都说了,那小丫头细皮嫩肉的,老大定会满意,你们刚没见着吗?”
光头独眼的男人举了一方三两的酒碗,仰头一口干净,边说着痛快边畅笑道:“抓她下来的时候,那细腰软的,那脸蛋滑嫩的,真跟上好的豆腐似得,是刺溜的嫩啊。”
“等老大完事了,能轮得到咱们吗?”
“只怕这晚上都不得行,老大定乐着呢!”
“嘿,我还真想再摸摸,那滋味好的不得了啊——啊啊啊啊!”
大笑戛然而止,阴郁的狐狸眼少年已是拔刀一挥,一刀插入光头独眼男人的手掌,捅了个对穿。
谁也没看清江曜如何闪身而来,那把镶绿宝石的银刀刀尖直直一捅,将男人的手钉死在了桌上。
鲜血喷洒,绿宝石染成了红的。
江曜掀了嘴皮,他拔出刀,杀意红了眼,“你拿这只手碰了她?”
“你,啊啊啊啊啊!”
光头独眼男人又是一记惨叫,长刀一落,他的右手从手腕上掉下来了。
江曜眼也不眨,活生生砍掉了男人的手掌,他冷漠至极,启唇:“碰了她的手,太脏,就该砍了。”
血手便就这么咕噜咕噜掉落在了少年的脚边。
江曜厌弃似得一脚踹飞,他冷沉着脸,阴郁又不耐地注视几个人。
他问:“你们把她抓到哪儿了?”
“你找死!竟敢伤我们的人!”
几个恶徒大汉见势不妙,齐齐拔了刀,三下两下几人便将江曜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断了手的光头独眼男人全身痉挛似得
巨痛,他忍着爬起,右手手腕光秃秃的,血止不住的淌,他只余下了一只好手。
少年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她在哪?”
“娘的,这小兔崽子竟敢砍了老子的手,一个半大毛孩,还骑到我们头上撒尿来了!”
光头大汉指着江曜怒骂:“兄弟们,不能放跑他了,老子要亲手宰了他!”
被几人拔刀相向,江曜丝毫无惧,他阴冷的狐狸眼像燃起了鬼火,幽暗诡谲。
见几个人说不通,少年单刀做入洞刀势,刀架在身体右侧。
“给脸不要脸,也好,那就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