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姬时语真是让江曜和于策安两人搅得心烦意乱,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这两人初识见面跟互相争抢地盘的野兽一样,一山不容二虎非要争高低。
还做了约架,誓要大打出手。
窝在韶华院里,姬时语光回想江曜狠戾的狐狸眼,她便托着下巴思索。
若是到时候江曜打不过于策安,刀剑无眼又被重伤怎么办?
姬时语又想了,看来她只能到找姐姐去劝架了。
姐姐身法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于策安打不过姐姐,江曜定也不是对手。
有姬合英在,姬时语便不担心了。
林妈妈这时入了屋,她睇给萍亭一个眼神,萍亭从她手里接过一沓书本,拨开珠帘走进内室,笑说道:“小姐,杜小姐托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什么?”
“她说是您盼了许久的,特意让人搜罗万千才找来。”
萍亭将书本置于书案,姬时语只是用余光斜视了一眼,当即便坐不住了,蹦起来就喊:“杜南霜怎让人找了这些个东西来?”
萍柳不懂,“怎么了?”
萍亭道:“杜小姐还带了话给小姐,说是早知道小姐笔墨好,她等着小姐写几个像样的话本子,最好是同这些书里讲的相像。”
“她还要我写?!她可真是……不知羞耻,脸皮厚如城墙!”
瞧瞧杜南霜送的都是些什么?
讲表兄妹凄凄惨惨二婚终圆满的,养女遭侯府三位继兄争抢强娶的,还有寡妇门前是非多、夜夜换夫君的。
那几个话本子饶是姬时语前世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这会儿还是燥得酡红满面。
故事姬时语忘得一干二净了,就记得话本子香艳戏码好多,占了半本子有余,莫非杜南霜就好这一口?
不过养妹继兄那本她确实回味无穷,只因她很是偏爱话本子里的少年将军清冷三哥。
可惜三哥为了养妹甘愿赴死,养妹却和大哥在一起缠缠绵绵。
气的姬时语掉了大半日眼泪,还当场让人把话本子烧了。
前世之事恍惚,眼下姬时语经不住又瞟了几眼,后还是起了心拿起一本翻动。
好像前世便是这时候,她打定主意提笔写话本,杜南霜
每每都是她的捧眼,逢时夸赞。
上回她写了个小桃妖和道士的话本,可还只起了个头没续写,杜南霜直追着要看后文。
姬时语取了一本看似正经的表兄妹话本。
这书乃是一对表兄妹青梅竹马长大,后表妹门第颇高家中不应许两人在一起,强让表妹嫁给了旁人,表哥也只得另娶。
两人各自二婚和离,多年再度重逢,干柴烈火再难自持。
刚翻到一页,姬时语瞬间脸颊染霞,她心跳飞快,手下更快,哗啦啦便将后头的全给看完了。
“哎呀!”
很快,她“啪”地立马丢开书,忍不住骂起杜南霜。
这都找的什么跟什么啊!
她怎么不记得正经表兄妹话本后头全是香艳故事?
这两人在花院子里那档子事,竟还命人造了一个秋千!
杜南霜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姬时语那些话本子里少见的能亲个小嘴,多的只拉拉小手,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写过香艳戏。
冤枉,她比窦娥还冤枉。
不过——
那秋千是怎么回事?
什么抓握攥捏、拽拉扶拎,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越想越羞,姬时语瞎嘀咕:“杜南霜真是什么书都买来看,不害臊!”
小姑娘粉面含春,脸蛋绷得紧紧,那双眼不敢往话本子觑眼,可小手却悄咪咪摸了上去。
她就再看一眼。
只一眼!
萍亭疑惑:“小姐,这话本子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什么不妥也没!”
姬时语跟蚂蚱似的一惊一乍。
咳咳咳!
她只是实在是太好奇怎么做秋千了。
未免被人瞧看了去,看罢话本子后姬时语慌忙将书册尽数藏进了书架的暗格。
萍柳不解:“小姐,这只是几本话本子。”
姬时语干巴巴回笑:“杜南霜找的话本千年难寻呐,我不能给外人抢去了。”
萍柳似懂非懂点点头。
姬时语坐回书案,她铺开宣纸。
杜南霜送话本倒是让她忆起一件很重要之事,她提笔便开始奋笔疾书。
前世后来所发生之事,江曜被柳眉送回京城,认祖归宗之后是陛下亲自下旨册封为楚王世子,那时压根没听说过江子墨和楚王妃啊?
姬时语边回想边写,她写下忠义侯府的往事,姐姐在于家所受的委屈,还有江曜与忠义侯府的恩怨。
整一下午连写了十余张纸,姬时语的手臂已是酸疼,好在印刻在脑子里的事写下后,便不易忘却。
姬时语又爬起身,将书纸塞入暗格。
视线免不得瞥见杜南霜的话本,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姬时语立马关了书架。
真是不看才干净。
……
姬时语的长姐姬合英前世便是在十六岁与于威定下婚事,而后年末嫁入镇国将军府于家。
如今于夫人李氏携子女过府,舒氏见过于威一回,于大少爷刚正又生得孔武有力,这让身为将门主母的舒氏心生几分好感。
于威和姬合英见罢后不过三日,镇国将军府便命人送了请帖。
姬时语听萍亭说时,她还在思芳院晃动小腿,听江曜念着书。
萍亭便说:“是于大小姐下了帖子,约咱们大小姐出府一见呢?”
“于大小姐和姐姐又不熟,见我姐姐做什么?”
姬时语小脸不悦。
于之念还说她无教养,她是个小心眼的,惦记到了现在。
于家人太伪善,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她不喜欢姐姐和于家走得近。
萍亭说:“应是姑娘家的谈话吧,想必于家有心示好,是要撮合于大少爷和咱们大小姐。”
“哦。”
“小姐不喜于家?”
萍亭偷笑出了声,她还当姬时语是个孩子,“小姐还真是喜欢黏着大小姐呢,您是舍不得大小姐出嫁吧。”
“于家哪里好了。”
“于家是镇国将军府,门第与忠义侯府相当,又同为将门,于大少爷和咱们大小姐是门当户对呀。”萍亭说。
姬时语哼道:“门当户对又有什么用,没有爱不过又是促成一对怨侣。”
“小姐懂得真多!”
萍亭再忍不住笑声。
姬时语一看就知道萍亭当她童言无忌呢,她生了闷气,索性不去想于家,而是侧头往江曜这面挪了挪,磨磨蹭蹭地便靠了过来。
江曜不是没留意她的小动作,他勾了笑,如墨的眼眸沉了沉。
“江池生。”
姬时语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姑娘身子软软的,还拢着香甜的玉兰花香,江曜轻声便:“嗯?”
她问道:“你伤快痊愈了,这些字啊书本也学的很快,你可还有什么想学的?”
好学的诗词、四书五经,姬时语皆让江曜读了看了。
他认全字后似通了灵窍,看一本记一本,过目不忘毫不夸张。
江曜没犹豫,“我想习武。”
“你要习武?”
“是。”
姬时语眉心皱了皱,好看的圆眼盯着他,少年的狐狸眼却是一弯折,含了笑意。
“我不习武,怎么能胜任小姐的侍卫?”
江曜轻笑出了声,他的笑若有若无带着几分深意,“往后,我要护着小姐。”
姬时语无端的后背寒冷,她问:“不会是你记着要和于策安……?”
“喔,要打他的。怎么,你不让?”
姬时语打哈哈笑:“我是怕你受伤。”
“不会。”
江曜说的无所谓,他笑了,隐隐透着冰冷的厮杀,“等我好全,我便找他。”
“看来是非做不可了,那我去给你寻个师父吧。”
江曜深深地看了她很久,目光像要穿破她。
而后他扬声道:“多谢小姐。”
江曜头一回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他似很满意这个安排。
姬时语劝不住江曜,不过既然江曜开了这个口,他心中已有决断。
他们忠义侯府乃是将门之家,若江曜要习武,给他找个师父还不好找吗?
别说姬管家年已四旬还能胸口碎大石呢,就连长姐早几年养的狗都会后空翻,二房的姬如静和姬云暮两兄妹亦学过两招,全府上下唯有姬时语是个绣花枕头。
为了江曜,姬时语去寻了姬合英。
听说江曜腿伤渐好,他有心跟随忠义侯府习武,姬合英兴味地挑了挑眉。
“他当真要习武?这可不是闹着玩,想随心所欲开始,又随意不学了。”
“姐姐,他是真心想做我的侍卫,护我平安。”
姬时语对着手指和姐姐撒娇,“你就应了嘛。”
姬合英缓了缓,无奈道:“他有这份心,我便认可他。”
对姬合英来说,没什么比姬时语来的更重要。
江曜愿意袒护姬家五小姐,做五小姐的身边人,姬合英便给他这个机会。
“那姐姐说,让谁教他好?”
这人选,姬时语又犯了难,她心中想的是父亲姬雄武,奈何父亲又身在岭西。
“咱府上随处抓个人都可教他,你带去思芳院便是。”
“那怎么行,随随便便的不像样子,到时候又让人说我们忠义侯府不拿人当人看。”姬时语鼓脸。
“你看着办吧。”
“那姐姐亲自去?”姬时语眨巴晶亮的眼。
姬合英飒爽一口拒了,“不要。”
“姐姐!”
姬时语抱着姬合英便是一顿磨蹭,姬合英回抱住姬时语,英气面庞带了笑,“阿锁想学,我便亲自教你,旁人我无心去管。”
“好嘛,那姐姐说找谁?”
姬合英也不算苛待江曜,她安排了忠义侯府的侍卫总首领杨林,遣他来当江曜的师父。
杨林乃忠义侯府家生子,自小便是忠义侯府忠贞的将士之一。
年少时杨林跟随忠义侯姬雄武上了战
场英勇杀敌,后靠军功领了正四品军职。
三十多岁的他自岭西归来,为忠义侯镇守府邸。
选这样顶顶好的武将做江曜师父,这已是姬合英最大的让步。
……
就这样姬时语又多了一门功课。
清早来思芳院坐在院子候着江曜随杨林扎马步架打、歇步冲拳,一等便是足足一两个时辰。
起初姬时语担忧江曜腿伤,便请林大夫过府瞧看伤势,直到林大夫得了肯却答复,姬时语才撒手让江曜习武。
可是,当姬时语见杨林反手一个力劈,砍在江曜的后腰,她那叫一个着急到原地跳脚。
“杨林,下手轻些啊!江池生腿伤才好,你这没轻没重的给人打坏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杨林收手,脸色未变,“五小姐,江小公子没你想得那般脆弱。”
“再不脆弱,他也才十三岁。”
“我五岁便在泥巴地里摸爬打滚了。”
“可江池生又不似你,他并非天生习武之才……”
杨林转瞬打断了姬时语的话,“五小姐怎知他不是?我看他骨骼健硕、关节灵活、肩宽腹瘦,愈合能力非比常人,这可是绝好的武学奇才。”
姬时语呆愣着,她急忙瞥了眼江曜。
“只可惜江池生儿时没入门,不然这会儿都可摸刀拿枪了,习武太晚,后天便得日日夜夜刻苦追赶。”
杨林一副面瘫脸,他的通情达理显得姬时语在无理取闹,小姑娘闷闷地坐回去。
偏偏习武这事她又不能插手,江曜想学,便得吃这个苦。
姬时语憋了一口气,幽幽道:“总而言之,你看着点啊。”
杨林闻所未闻,他又摁了一把江曜的肩膀,让他的马步扎得更深些。
少年疼得眯起狐狸眼,脸都苍白了,双腿打着颤快要站不住,见状杨林又是一个训斥,“这点都受不住,往后怎么保护五小姐?”
江曜的脊背顷刻间挺直了。
姬时语在旁快要看不下去,蹙眉皱得那叫一个能夹死蚊虫。
“小姐。”少年突然喊她。
姬时语应:“我在呢!”
“小姐先回吧。”
“我不要!我就要在这儿守着你,杨林教导你我得陪着,我可不能让他欺负你。”
杨林抖抖嘴唇,他是那等会欺负尚小之人的人?
他这个侍卫总首领,好像在忠义侯府五小姐眼里非常不堪。
“杨将军教得很好,你不要对他有偏颇。”
“可是……”
“没有可是,让我跟师父习武吧。”
姬时语委屈了,江曜在赶她走,她问:“你不让我陪着你?”
“院子里风吹日晒的,你身子受不住,回去歇着。”
少年像在哄她,姬时语顿时不委屈了。
真是没有白费她这么久的苦心,看看她养的好少年,竟真有了关切她的心意。
这不就是好兆头吗?
姬时语柔软嘴唇绽了笑,“好,等你学成,一定要来找我哦。”
“嗯,小姐身边最厉害之人只能是我。”
少年背朝她,声色清冷低沉。
良久,姬时语的贝齿咬了唇,她娇声轻扬,“我等着你!”
姬时语心口鼓鼓胀胀,为了江曜这句不知是什么的承诺。
她想,世事运转,她的真心定会得到回报。
姬时语走了。
少年没有回头。
江曜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他哆嗦着唇瓣,靠强大的意志力忍住双腿传来的难耐,冷汗顺着脸庞自狐狸眼滴落。
杨林面朝着他,一眼望见少年眼底的阴寒,那是一种势如破竹的坚定,行此事必为之的决心。
如此刻苦疲倦,少年竟还在笑。
好小子。
杨林也笑了。
习武者不止要有一身健魄硬朗的身体,还需有坚不可摧所向披靡的信念,即使对手的刀剑直逼命门,亦要冷静而对,夺他性命。
府上都道五小姐姬时语不知打哪儿捡了个小乞丐回来,大小姐姬合英还陪着她胡闹,又是送书本,又是找人教江曜习武。
起初杨林也觉着他是被五小姐牵着鼻子走,做泥人来玩闹的。
可江曜让他大为改观。
人这一生要有一个信念不易,若得了不可动摇的信念,更是身影坚决岿然不动。
杨林不知道江曜心中的信念是何,他看出来江曜心中定有一个,非要得到不可的东西。
是他想要变强的缘由。
这少年绝非寻常之人,除开太瘦弱了,骨骼关节无一不是上好,简直是天生领兵杀敌的好苗子。
若他是忠义侯府之子,忠义侯那张老脸怕都能笑开了花。
杨林只觉得唏嘘。
五小姐像有什么捡宝天赋似的,随手一捡便是个千金大宝贝。
……
五月近末,姬时语一连半个月没去思芳院。
她是想去又不想去,时入初夏,京城杨絮来的晚,总好在五月纷纷飘落。
姬时语这心悸的毛病也就跟着重了几分。
林妈妈得了舒氏的令,是要看管姬时语,让小姐少往外头跑的。
憋了许久,姬时语有些坐不住了。
可这日萍柳匆匆自院外奔回,和她禀报道:“小姐,大小姐又去赴于大小姐的约了。如您所说,于家马车只有于大少爷,于大小姐没来。”
“果然!”
姬时语早有猜想,于之念见姐姐这事太古怪,许是于威借其妹名头,约见姬合英出府。
仅仅半个月,已是
第二回约见了,于威不会真看上姐姐了吧?
不说别的,忠义侯府嫡长女出身高贵,其父又是赫赫有名的当朝一品大将军,于威娶了姬合英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可攀上忠义侯这棵大树,扶摇直上。
可姬时语怎么能忍?
小姑娘当堂沉了脸,俏生生发话道:“萍亭、萍柳,我要出府!”
“小姐!”
“小姐!”
几人齐齐惊呼,林妈妈率先不应:“小姐,夫人吩咐过了,这个时候是不会让人给你备马车的。”
“我知道,我自个儿出去。”
林妈妈听得直蹙眉,可姬时语已换了一件贴身的水蓝色齐腰襦裙,小姑娘娇小玲珑,身段柔软,她点点萍亭下了令。
“你和萍柳随我去,林妈妈留在韶华院打掩护。”
“这……”
林妈妈眼皮直跳。
“好了,我娘若找来,你就说我在府上转悠,我和萍亭萍柳去去就回。”
林妈妈还想说,姬时语已蹦跳出了院。
萍亭萍柳还不知姬时语心中的打算,只是跟随自家小姐绕过回廊,从东院一路青石路走至西院的北角。
这荒凉的北角是一个仆从不见。
萍柳缩缩脖子,“小姐,来这地方做什么,你不是要出府吗?”
再一看,萍亭大喊:“小姐,你在做什么!”
那面姬时语已是弓着身子爬下去,扒拉拨弄两下,从一处杂草堆里拱出了一个狗洞。
她换一身齐腰襦裙不就是为了便于出府?
萍亭无奈:“小姐,这便是您口中的出府?”
“废话少说,萍柳留在这里守人,萍亭先钻过去。”
萍亭萍柳面面相觑,两人皆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无法,萍柳留在忠义侯府接应,萍亭先行钻入了狗洞。
只是萍亭到底是十五岁的姑娘,骨骼大,从狗洞钻过去费了老大的劲儿。
眼看姬时语就要爬狗洞,萍柳欲言又止:“小姐,出府要多加小心啊。”
“没事,我去寻长姐,再不济便让姐姐送我回来!”
姬时语言笑过后,探着身子便往狗洞爬,她个头小,又换了齐腰的贴身衣裙,没被卡住。
只是爬到一半,头顶霎时响起清冷的呵笑。
姬时语探出小脑袋,朝上一眺。
少年迎着日头正坐于墙头,他一只腿支起,另一条腿挂在墙上,怀中抱着一把佩刀,日朗星眉。
那双狐狸眼发着笑,他俯身看她时,模样恣意随性极了。
江曜笑意染着浓墨深究,“小姐何时学的爬狗洞?”
“江池生!你笑话我,太过分了!”
狗洞里的小姑娘不满了。
少年的笑声朗朗,好听的很。
这一下,姬时语面色桃红,噌地从狗洞里钻出爬起。
小姑娘头顶着枯草几根,白玉脸蛋点染绯
色,可比她生着病惨白时候好看太多。
江曜又是想笑,看她康健活泼乱跳,他便心生欢喜。
姬时语一双圆圆双眼斥着羞恼,她指着他便嚷嚷:“你既然看见了,还不下来?”
江曜眨着狐狸眼,闻言跳了下来,他在姬时语跟前落地,站定。
数十日未见,少年像长高了些,肩膀亦宽了几分,姬时语只是打量着他,便觉得他似乎变了。
江曜却抬起手,姬时语迷蒙便想躲,他开口:“别动。”
姬时语没动了,江曜遂揪下她头顶的几根枯草。
姬时语方看清楚他的手中之物,刹那间,小姑娘更羞赧,白里透红的粉面连带耳朵都羞红了。
啊,她太丢脸了!
姬时语不想看江曜,江曜眼里满是戏谑,看她羞红脸,他也就不提。
可姬时语一对上他那双狭长狐狸眼,便恼得跳起来捂住他的眼睛。
“不准看,也不准笑了!”
小姑娘扑跳上了江曜的身,不等他应,一双柔软小手全蒙住了他的眼,视野全无。
她的掌心之下,少年浓密的眼睫不时眨动,姬时语好生焦灼,江曜却笑得更大。
他问:“小姐想做什么?”
“我命令你,忘掉方才你所看见的。”小姑娘气哼哼。
“那小姐可得让人将我弄失忆了。”少年幽幽回。
姬时语全身压了上去:“你自己忘掉!”
江曜笑:“我做不到。”
“江池生!”
姬时语手下用力,她狠狠摁压少年的脸,像在无声发泄,江曜笑声清朗,任由她动作。
“你故意的,别逼我弄花你的脸。”
她气势很凶,江曜佯装一抖,“我挺怕的,小姐。”
“是啊是啊,你说你生得这样俊俏,花了脸多可惜呢?”
“所以小姐的意思是……”
江曜听着有些后怕,他反手便扶住了姬时语的腰肢,小姑娘扑在他身上压根未察觉,少年已不知不觉偷偷摸摸拥住了她的身子。
掌下是她的细腰,腰窝有些软肉,触感柔嫩,贴在手心温温热热的。
他的脸霎时染上一抹难以言喻的、阴暗的愉悦兴奋。
看不清少年的神色,姬时语故作沉思片刻又道:“只要你想法子忘了方才那出,我便不动你。”
“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他求饶。
“好,江池生,你被我放过了。”
姬时语被哄高兴了,她撒了手,正对上少年灼灼的狐狸眼,他又笑,笑容晦暗不明。
江曜心想:阿锁真是个好哄的姑娘啊。
好哄又好骗,稍微顺着话便什么气都消了。
可要只对他一直这样啊。
对旁人,不可以的。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呢。
见江曜一直盯着自己,姬时语问:“怎么了?”
“没。”
小姑娘脱离了怀抱,江曜怅然了片刻,早知道他应该再说些别的多抱一会儿,微微遗憾。
江曜道:“你偷摸从西北角出府要去哪?”
“啊,我要去找姐姐和于大少爷!”
“大小姐和于家人?”江曜沉思。
“糟了,在这儿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姐姐。”
一下想起来正事了,姬时语不免心急如焚,她便要告别,“我先走了,回头再去找你啊。”
可江曜却说:“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姬时语还未来得及吃惊,江曜已朝前一步而走,他一席玄衣,腰间别着佩刀,当真神采飘逸。
他喊她:“走吧。”
姬时语小步跟上。
穿行过东街小巷,姬时语还是疑惑,小脸狐疑。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去了哪里?不会是属……不是,你如此神通广大啊?”
小姑娘想说属狗,却半道打住了,江曜听得明白,他冷哼没计较,眸子一沉便道:“过来时,我听到府上仆从说大小姐应约去了玉心湖。”
“于威莫不是还要拉我姐姐游船?”
姬时语牙齿发出嘎吱声。
江曜问:“你就这么不喜欢于大少爷?”
“何止是不喜欢,我和他有仇。”
“你才多大点,和于家刚认识不久,能有什么仇。”
“夺姐之恨啊!”
姬时语不可能将前世往事说给江曜听,她若此刻说于威日后要休妻,辱她姐姐无子无能,江曜定觉得她癔症了。
因而她小脸哀怨,“于家有意求娶,我得替我姐姐把关,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我姐夫的人。”
“喔。”
少年缄默。
好半晌,姬时语便听江曜道:“你若实在不喜于威,我帮你。”
“你帮我?”姬时语看他。
“是,我帮你。”
少年那双狐狸眼盛满专注,这回他笑得很淡,眼里意味全然化为阴测测一片深色。
初夏日头刺目,姬时语被江曜带着躲在巷子里的檐角之下,她晒不到也不觉着冷,可望着少年的笑容,怎么觉得手臂越来越阴冷了。
姬时语下意识回:“江池生,你不会要除了于威吧。”
江曜狐狸眼一挑,勾唇道:“在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啊?”
“没……”姬时语慌乱又窘迫,“我不是说你,我只是怕你想岔了,怪我多嘴,呸呸呸,我可没觉得你是那种人啊。”
她急于解释,江曜笑意深深,他应道:“好,不是。”
啊,他又骗了她一回。
他就是这种人,可怎么办?
阿锁还是不要知道了吧,会吓着你的。
姬时语见少年应了,骤然松口气,连她也不懂为何会松气。
她说:“我只是想搅合于威和我姐姐的婚事,我不愿于姬两家结为亲家。”
江曜想说,这还不简单,最好的法子便是杀了于威。
可姬时语不让。
真可惜。
于威可是于策安的哥哥,姬时语看不爽,他亦是无感。
“而且于威是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子,只要他不娶我姐姐,娶谁都好。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算到忠义侯府头上,这事就亏得慌,况且于策安也会伤心吧。”
江曜听着,面色霎时冰凉肃杀。
又是于策安,呵,真不如都杀了。
“江池生。”
姬时语突然牵住了江曜的衣角,江曜回看,她拉了江曜近身,指着不远方,“那是不是我姐姐?”
玉心湖水如镜,碧波不兴,偶有几只白鹭轻而与湖水低语,此刻姬合英与常服的于威正并肩而行。
姬合英一袭银灰色长袍,她鲜少穿着姑娘家的衣裙,多是竖起马尾,着圆领袍。
因她个高,不比于威矮多少,两人同行之时,不似有情人,更像将士兄弟。
姬时语小声道:“于威和我姐姐看着就不般配。”
江曜兴趣不大,瞧了一眼便不再看。
“江池生,你觉得呢?”
偏姬时语又揪住他衣角问道:“那两人能做夫妻吗?我说会成怨侣,我娘还不信我呢。”
江曜一双狐狸眼凝在她捉自己的手上,心思根本没在听。
他胡乱应了个“不”字,姬时语又欢笑起来,“不错,我得找找看于威哪里不堪配,让姐姐和娘都死心。”
眼见姬合英两人要走远了,姬时语赶忙牵起江曜便追。
“走,我们跟上去。”
玉心湖很大,湖边留有一片杨树林,姬时语和江曜便猫在树林之中,时不时小看两眼。
多是姬时语在作呼声。
“不是,他靠姐姐那么近啊!”
“姐姐还对他笑的温柔,不好!”
“那是什么?”
江曜斜靠在树干之上,他抱臂听着姬时语的念叨,阖眼不动。
他对忠义侯府大小姐的婚事,漠不关心。
“江池生!”
姬时语急急切切跑来,江曜睁开眼,便见她拉着他朝那面看,“有人落湖了,姐姐她们都去了,我们也过去! ”
“慢着。”
江曜反拉住了姬时语,“你不想见识一下镇国将军府的大少爷会如何做?”
姬时语眼里清明,恍然大悟。
两人慢慢悠悠在树林之间穿行,好不容易寻了个不远不近之地,姬时语扬着脖子便看,可个头矮了点,湖边人杂乱多,看不太清楚。
江曜把她脑袋摁了回去,换来小姑娘不悦的眼,他道:“我看看。”
“我也要看。”
姬时语拽着他衣袖原地跳了两下,江曜没管她,只是说:“人救上来了,于威没下水。”
玉心湖边,人群自发散开,姬时语远远眺望,清楚看见自家姐姐银灰色的衣袍是湿透了,她怀中抱着落水的女子,步伐沉稳,走上了岸边。
“是姐姐救下来的!”
姬时语心里好骄傲啊。
湖水岸边,于威好似要去询问,可姬合英甩了他冷脸。
隔了好远,姬时语还是听清姐姐的冷淡之音重重落地。
“我让你救人,你犹犹豫豫,这会儿又要做主送她去医馆。于威,我看不必了,我救了人,我管到底,我送她就行。”
“合英,我绝非这个意思,我只是……”
“怕这怕那的,等你考虑周全,这人都要咽气了!”
“合英!”
于威还想阻拦,可姬合英双目冰冷,她连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
“让开。”
姬合英已是大力潇洒抱起人,她撞开于威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伸手空空的于威。
姬时语有些自得,“看来不需要我出马,姐姐也看不上于威了。他们两人本就是孽缘一桩,早点斩断各自寻好姻缘多好。”
那样姬合英也不必被困在后宅,她本就该做边关岭西最自由的鸟。
江曜望见姬时语眼中对嫡姐的倾慕,狐狸眼缓缓地聚起阴骘之色。
……
玉心湖边,姬合英和于威不欢而散,而后镇国将军府也再无请帖送来,姬时语直接拍手叫好。
能搅合了姐姐和于威的亲事,她可是巴不得。
因而姬时语同舒氏提起玉心湖时,还不忘告于威的状。
“娘,那时候有个姑娘落了水,姐姐喊于大少爷去救人,他怎么都不去,后还是姐姐自个儿跳水里将人救上来的。”
姬时语不置可否,只是眸光嫌弃,“于威遇事如此不决,这行事为人当真是将门出来的人吗?”
于威可不就是优柔寡断。
前世他身为姬合英的丈夫,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子,和姬合英夫妻五年载,却扛不住其母李氏的屡次施压。
李氏非要于威纳妾,于威回绝不得亲娘,便只能委屈姬合英。
妾侍多了,于威沉迷温柔美人乡,早忘了对姐姐的承诺,继而有了休妻的打算。
光凭他这点为人处事,和洁身自好只守着妻女的姬时语之父姬雄武比起来,真是相差甚远。
于威哪有大将军半点风姿,完全就是个宵小孬种。
姬时语以为,亲爹在前,她的姐姐姬合英要嫁也得嫁如父亲这般堂堂正正的真男人。
“娘,姐姐亦是不快的很,这门亲事还是作罢吧?姐姐那样好,我日后的姐夫定要是顶天立地、响响当当的儿郎!”
姬时语哼哼着,流露不满。
舒氏揽过小女儿,她慈爱地眼深了深,“阿锁,你年龄太小,许多事不懂。”
“我又不懂了,娘,那你和我说说,我不懂什么了?”
姬时语甩了小脸,这不满瞬间染了哭腔,“姐姐亲事之大,那便是我的事,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跳火坑,她可是我的嫡亲姐姐!”
舒氏哪里舍得小女儿难过,当即哄着她,“好了,娘知道你是心疼你姐姐。”
“每回你和姐姐都说我还小,我还小的,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我们眼里可不就是小姑娘,我们想让阿锁日日无忧无虑,只管快活就好。”
“我也想娘和姐姐,没有忧愁和烦心事。”姬时语喏喏道。
姐妹倾身固然是好,舒氏抱着姬时语转而叹了一口气。
“为何你父亲想定下这门亲事呢,还得从岭西说起。如今的边关岭西,镇守的大将军便是你父亲与老太爷两门大将,而于家同忠义侯府一块,是为你父亲的左膀右臂。”
姬时语也不闹腾了,只听舒氏继续说。
“岭西战事频频,你父亲离不得边关,加之老太爷年岁已高,日渐力不从心,需得有人顶替于他。”
舒氏眼眸深思,“而你姐姐……是你父亲和老太爷一手栽培出来的,若非朝廷不允女将为首领兵冲锋,你父亲何至于这么愁?”
“所以于家,是父亲的首选,为的便是让姐姐好留在岭西?”
“我们阿锁是那样聪明伶俐呢。”
舒氏亲昵摸了下姬时语的鼻头,“不错,两家结亲,老太爷退下,于家定要派人固守岭西,这人选自然会是于大少爷于威。”
姬时语彻底明了,为何姐姐自始至终从未真正抗拒过这门亲事。
姐姐想去岭西。
姬时语闷闷的,“只能这样吗?姐姐嫁去于家。”
“合英若是不愿,我不会逼她。”
舒氏摸上姬时语头顶的丸子髻,她性子温柔,待两个女儿一般的疼宠,“娘盼着你们都好。”
“娘……”
姬时语一头扎进舒氏的怀中。
舒氏的怀抱温暖清香,和夫君聚少离多也让侯夫人舒氏一心记挂两个女儿,她的两块心头肉。
姬时语蹭来蹭去,像个小猫儿似的,舒氏由着女儿撒娇,嘴唇浮起笑意。
“二房的昨日来寻我了,暮哥儿十分看重江池生,他问我可要安置江池生去他的书院进学。”
闻言,姬时语止住了身子,她拧了拧眉。
这些日子姬云暮没少派人去思芳院,不是送文房四宝,便是各种书册习书。
姬云暮对江曜越是上心,姬时语这心里便越不安。
为何姬云暮想江曜去青峰书院?
青峰书院是京中书院之首,里头学生包罗京城名门各府子弟、世胄之后,且不乏大家之徒,可谓权贵云集。
江曜一介乡野出身,即使背靠忠义侯府,可他是孤寡之人,去到青峰书院还不得被人嘲弄一番。
姬时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不可,娘,还是让江池生留在府上吧。”
舒氏应:“我想也是,怕把他送过去,给养得骄矜了。”
“江池生才不会骄矜,我们为他寻个夫子在府上教习便好。”
姬时语想江曜养在身边最安心,小姑娘对二房毫不避讳,“哼,倒是大哥心术不正,二姐估摸没少撺掇他,二房的算盘我在韶华院都看清了。”
舒氏仔细看小女儿,可见姬时语认真,哂笑:“那也是你大哥二姐。”
“我只要爹娘和姐姐就好啦,喔,还有江池生!”姬时语娇俏道。
在姬时语心中,江曜算作了她的亲人之一。
她相信她待少年好,再养大他,他定也会对自己好。
从海棠苑离开,姬时语径直便去了思芳院。
彼时江曜将将练完武,回屋清洗一身汗臭,待换上干净衣袍,发丝之间还沾着湿气,屋中那盏绣梨花的窗棂被人从外头掀开了。
不大的窗框映出姬时语小小娇软的脸蛋。
小姑娘站在院里,趴在窗头朝里屋看少年,她一双柔软的小手从窗子里伸了过来。
姬时语眉眼弯弯,笑得明媚:“江池生,我找到你了呀!”
江曜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想看见她的时候,好像无时无刻都能见到。
是她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还是他一直都在看她?
因为这个,江曜从来没有过的,如此想要在姬时语的身边。
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
第24章
姬时语单手支着下巴,她圆眼明笑。
他站在里头,她立在外头。
望着衣衫单薄,发丝还滴滴答答的少年,姬时语笑得更欢,“你练完了啊,
可要我进屋里接你呀?”
江曜眉目冷淡,“不用了。”
他一把抓起架子上的帕子,狠狠在头顶盖着抹了抹,那动作阴郁凶狠,看得姬时语又是一阵捂嘴笑,好像偷乐的小猫儿。
江曜放慢手,终是沉沉开口:“小姐来找我为何事?”
“我想出府,来找你当然是要你陪我去……”
话未说完,姬时语尖叫着变了调:“啊——”
盖着帕子,江曜看不见姬时语的神情,可一听到小姑娘的惊慌喊声,他当即甩了帕子。
“江池生!”
江曜阴郁着眼,他冲出屋和跑过来的小姑娘迎面撞了个满怀。
“啊!”
姬时语被吓坏了,惶恐之中一把抱上江曜的身,手脚并用就挂在了他身上。
她双手双脚圈着的不是他的脖颈便是腰,是死死不撒手。
“小姐?”江曜还想问。
“有……那窗框上,窗上有……蝎子!”
姬时语连头也埋在了江曜的脖里,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从小她最是害怕会蠕动的毒虫一类,方才在窗户边趴了半晌,一心和江曜谈话,没留意身旁。
却是一侧目,她瞪到了两只双尾毒蝎,近在脸庞的剧毒虿尾一勾一勾,吓得她叫破了嗓。
“江池生,江池生……”小姑娘一声又一声地喊他,手下抱得更紧。
“怎么回事?”
江曜被姬时语双手锁着脖子,她吓得够呛,少年却是被她搂得快不能呼吸。
“不知道,不知道!”
叫喊出声,姬时语小脸煞白,她还想问他呢,“你院中怎会有八爪虫!”
姬时语摇头,她的脸磨蹭着江曜的脖子发抖,被她缠得太紧了,江曜走都走不了路,只得无奈抱住她腰肢将人往上提了提。
感受到怀里小姑娘僵硬的身子,江曜轻拍着哄她,脚下朝窗棂走了几步。
“不要!”
姬时语又吓得不行,“别去,别过去了,江池生,我怕……”
“没事,你闭上眼不要看。”
江曜眺了眼看去。
在思芳院主屋梨花木窗边,赫然趴着两只双尾蝎子。
蝎身幽黑,八条爪子并用,毒蝎皆是活物,日头之下那虿尾摇摇晃晃啐着毒汁,这毒虫可是阴邪的剧毒之物。
顺着墙面而下,窗之下的角落竟还有三只,一共五只毒蝎,黑黝黝的爬动。
姬时语只是抬首睨一眼,又吓得缩回江曜怀里。
“江池生,你快让人将它们送走!谁这么恶毒,往你院子里丢蝎子,这人、这人……给我抓到,我非要好好惩治他。”
姬时语的声音都在抖,可想她是真害怕。
想到姬时语差一点就被剧毒蛰了,江曜眉宇瞬时阴冷。
他并不怕毒蛇虿虫,只是怀里还有个小姑娘四肢纠缠着他,施展不开拳脚。
少年给了萍亭、萍柳一记眼神,两个丫鬟亦是被思芳院突然冒出来的毒蝎吓了个半死,谁也不敢上前去捉虿。
“去找杨林。”江曜冷声下令。
萍柳一个哆嗦,立马跑了。
说不出是害怕毒蝎,还是更怕少年森寒的狐狸眼。
杨林教习完江曜之后并未走远,萍柳一找来,刚说明了事由,他面容沉下,大步便朝思芳院赶来。
江曜瞥见杨林折返,心定了定,他就这么抱着还挂在他身上的姬时语去了院门口。
杨林问:“东西呢?”
江曜用眼指了身后,“在院子里。”
少年没管院中,绕开院门。
确定再看不见蝎子,他在思芳院的院墙之边停了脚。
头顶是院中枝桠探出墙头所留的一片绿荫,这地儿并不晒人。
“下来吧。”
江曜拍拍姬时语的背,轻手将小姑娘抱放在了地上。
姬时语慢吞吞地下了他身,少年眉眼冷冷,可语气却并不冷,他扶着姬时语站好。
他道:“没事了。”
远离了思芳院里骇人的一幕,姬时语心有余悸,脸蛋白得像能看透细小红丝,她怯怯朝里一瞟。
“真没事了?”
江曜应她:“嗯。”
姬时语眼底瞬间冒了火,“这事儿多半又是二房搞的鬼,二姐被我娘关了禁闭,她怨恨我们,连你也一起记恨上了。”
二房一直想拿此事说事,奈何玉树阁里寻不着半点证据,愣是不得指证乃大房所为。
姬如静吃了个哑巴亏,只能受着禁闭,忍耐屈辱。
“没事。”江曜不在意。
他曾往姬如静的玉树阁丢了毒蛇老鼠,若是姬如静恨他、报复他,两人冤冤相报,也正常。
再来,什么毒蝎虫子,即便爬上了他的榻,他也不会害怕。
小虫子而已。
“不行。”可姬时语在意的不得了,“我让人给你换个院子住,这里不能住人了,谁知道晚上会不会被人丢毒蛇来。”
“不必。”
江曜一口否了,“这毒蝎已让我发现,你放心,短时日之内不会有人再放的。”
再来投毒,岂不是很容易被抓个正着?
姬时语点点头,江曜又问她:“你不是想出府,还去吗?”
小姑娘一听,顿时蔫巴了下来,“算了,今日不去了,我想回去歇着了。”
“我送你回韶华院。”
江曜蹙眉,他凝视着姬时语,总觉着她不仅看着目光憔悴,身子隐隐发颤,像有点喘不上来气。
光是见她被吓坏,他心头便阴郁烦闷。
姬时语也确实是不舒服。
被毒蝎一惊一乍,江曜抱着她缓了许久的劲儿,心口之处不时泛起难耐的疼痛,是密密麻麻的疼。
大起大伏之下,她的身子吃不消。
江曜只把姬时语送回屋中歇下便离开了。
姬时语没留他,林妈妈见小姐脸色发白,立刻遣人去寻林大夫入府。
林大夫给姬时语把了脉搏,道她是吓到了心悸,给开了安神香,让小姑娘睡下休息。
另一面,舒氏和姬合英也得了消息。
听说有人在思芳院投毒蝎,害得姬时语犯了心悸,舒氏气得冷了脸,她命人将思芳院一干仆从尽数押下,彻头彻尾的审查。
杨林已将毒蝎捉住,并交给了姬合英。
姬合英冷眼看着笼子里的毒物。
“府上有人歹心包天,寻这等剧毒之物害人。”
杨林直言道出了思芳院的一个小丫鬟,说事发之后这丫鬟脸色不对,他怀疑此人有鬼。
姬合英立马将人压到了舒氏的海棠苑。
不出众人预料,那丫鬟架不住主院的审问,一屁股跪了地。
“夫人开恩,夫人饶命啊!”
姬合英一脚踹在她心口。
她习了武,力气非比常人的大,这么一踹丫鬟当场吐了血。
“说!一字不拉的说。”姬合英冷脸。
思芳院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投毒蝎害人,舒氏气急面冷。
丫鬟爬起来磕得头破血流,满脸血迹哭嚎饶命,舒氏想让人拉出去砍了,可姬合英出声道:“娘,她背后应还有主使。”
舒氏直接吩咐下去,投毒的丫鬟拖出去暴晒,打三十个大板。
……
姬时语幽幽转醒,喉间干涩之际,她眼前清明了几分,侧过头来,便见少年挺直脊背,端坐在她窗边的书案专注练字。
她喊他:“江……池生。”
江曜起了身,萍柳却是最先跑来,她倒了一杯水,扶起姬时语,喂到她嘴边,“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睡了一整日,夫人和大小姐都担心坏了!”
姬时语咕噜咕噜连喝了两杯水,她还想喝,却被江曜抬手挡了。
江曜沉眼,“你身子不适,不要一口喝这么多。”
姬时语鼓了鼓脸,她朝外瞥眼,“我娘和姐姐呢?”
“她们来看过你,方才离开。”江曜解释道。
姬时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便瞅着他,一言不发,可眼里晶亮,又像什么都说了。
江曜别过脸,又说:“夫人审出了真凶,思芳院的丫鬟被买通了,二房有人将黑手摸到了思芳院。”
“是大哥,还是二姐?”
“不知道。”
姬时语想,她怎么就招了二房的恨?
唉,可怜她只想守着自家人过好日子呢。
“二房之人是对我歹念丛生,却害
得你被……“江曜默了。
说到后头,少年狐狸眼里闪过狠辣的阴郁,他是怨他自己害姬时语晕厥,正想着在这时一只柔软白嫩的手爬上了他的手腕。
“江池生。”
姬时语握住了他的手,娇花似的笑,“你看我已经没事啦!”
江曜被她拉得回了头,小姑娘依旧没心没肺的,少年忍不住轻笑,“你要好好养身子。”
姬时语不满,这话不是她总对他说的,换个人说还变了味了?
她道:“我怎么没有好好养了?”
“你太弱了。”少年垂下眼。
“我才不弱哩。”
姬时语不喜欢听他这么说,她作势举起手来,“我一拳头可以打倒你。”
“来吧。”
江曜嗓间溢出笑,他朝前一步站立于姬时语的面前,少年弯弯头,面容清冷,挑着狐狸眼便看她。
“做什么?”姬时语警觉。
“我想看你怎么打倒我,小姐正好考一下我,看近来我习武可有进步。”
江曜又在拿她打趣了,见状姬时语推了他一把,果然少年纹丝不动,笑声更大。
他一笑姬时语便脸红的不行。
小姑娘翻了个身,拿被褥将全身裹起来,跟个咕隆蛹似的。
“你讨厌啊!”
闷哼声传来,她还能活泼乱跳,那便是好了。
江曜的狐狸眼散了阴郁,是真有了几分好心情。
第25章
毒蝎一事,舒氏果真彻查到了二房头上。
姬时语听林妈妈来报,说夫人要拿二小姐姬如静是问,却被傅氏怒意拦下,痛斥舒氏身为大婶娘,不顾亲缘。
“那姬如静可有曾想过我是她的妹妹?”姬时语双眼很快闪过一抹受伤。
她不懂,忠义侯府京中二房,为何前世今生走上的是同一条路。
忠义侯府的世子之位,舒氏自始至终不曾谋划过。
早年知晓自己膝下无子之后,舒氏便与忠义侯坦言,若日后立世子,提二房的姬云暮便是。
姬雄武并不乐意为了生儿子纳妾,他珍爱舒氏,因而大房无子,舒氏主动提出让二房承爵,姬雄武自然应许。
这也是为何前世立世子一事如此顺畅无碍。
可二房偏对大房很有成见,这还没册立忠义侯世子呢,姬如静便耐不住总来磋磨姬时语和江曜,舒氏是有些不满了。
买通丫鬟,故意捉了毒蝎丢进思芳院,姬如静下手太过歹毒。
若非杨林赶到,毒蝎一旦蜇伤姬时语,怕是能要了姬时语的性命。
舒氏如何能忍?
但姬如静并不认此事她所为,傅氏又一心护女,二房咬死了此事与他们无关。
就在这时,姬云暮走到了舒氏跟前,一个扑通,他便那么跪下来了。
姬云暮响亮地磕了头,“大婶娘,是我猪油蒙了心。”
“哥哥!”
“暮哥儿……”
傅氏和姬如静两人俱是不敢置信。
姬云暮无颜抬头,“那毒蝎是我让人捉了的,是我对不起五妹!”
“好一个二房的哥儿!”
舒氏气得脸面发白,她手中的茶杯便就那么一把摔地,七零八碎的。
“我不知阿锁和江池生哪里惹你们记恨,是要算计上性命了!我忠义侯府何时出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哥儿姐儿?”
“我错了,大婶娘,我千不该万不该……我只是一想到外人入府,还抓了毒蛇老鼠伤了二妹,一时恨意冲昏了头。”
姬云暮一脸挫败,他低头和舒氏道,“此事与二妹无关,全是我一个人所为。”
“好!好!好!”
舒氏一连说了三个好,当即喊来海棠苑的管事婆子杨妈妈,“杨妈妈,取家法来,忠义侯府子孙毒害手足,我今日便代侯爷惩治小辈!”
“是,夫人。”
杨妈妈应了便走。
“不!不要!”
姬如静似死灰一般,她想扑过去,却被傅氏拽住,傅氏朝她摇了摇头,姬如静惊恐:“娘,要动家法……”
忠义侯府的所谓家法,是一根三环牛鞭,鞭身布满倒刺,三个铁环连结,每个环上皆有刺头。
姬如静光是瞧过去便瑟瑟发抖,那等鞭子打在人身上该有多疼啊。
舒氏面露冰寒,她抄起鞭子,抽在了姬云暮的后背。
霎时,姬云暮皮开肉绽,疼得大嚎。
“啊!”
姬如静满目皆被血色浸染。
整整十鞭子,舒氏打完累的气喘吁吁,她发了狠地鞭打,即使这样,亦是难消差点失了爱女的恐慌。
“哥哥!”
姬如静搀住姬云暮,只是一摸,手心全是血。
姬云暮本就是文人书生,哪受得住这顿鞭打,舒氏打完,他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二弟妹。”
舒氏一双如水的眼眸凝视在了傅氏的面,两位夫人定定互相看着。
良久,舒氏方才开口:“此事大房二房终了。”
傅氏心里门清,舒氏有意当着她和姬如静面而为之。
她的意思,杀鸡儆猴。
不论是姬如静还是姬云暮,胆敢对大房的姬时语起了歹心,舒氏绝不会轻饶。
舒氏轻道:“这等事我不希望再有
第二回。”
“大嫂,我会严加管教的。”傅氏道。
舒氏收了鞭子,这一顿打完,她对二房是彻底死了心。
什么忠义侯世子和侯夫人之位,只要她舒昭华还活着一日,傅氏便想都不要想!
……
二房闹出这番大动静,十年来侯夫人头一回请出了家法。
下朝回府的二房老爷,姬雄武之弟姬雄瑞马不停蹄去了舒氏跟前赔罪。
姬雄武身为忠义侯大将军,得父亲亲传。而其弟姬雄瑞因老夫人溺爱,从未碰过刀枪,后只好下场入仕。
姬雄瑞为人不太圆滑,这些年仅坐到六品之身。
府上大大小小之事,二老爷从来不管,不是舒氏便是傅氏操心,他总想着上头还有兄长姬雄武和父亲老忠义侯顶着,便安心当个甩手掌柜。
舒氏罚也罚了,二老爷连连表歉,她没有为难,是真提都懒得提。
二老爷便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二房一双儿女皆被舒氏责罚,姬云暮更是重伤得厉害,这一顿鞭打没个一两个月,他是下不了床的。
“还是罚的轻了。”
对此姬合英却冷哼:“我们忠义侯向来行得端,坐得正,如今被二婶养出了两个宵小之辈。”
舒氏执起茶杯,她道:“我今日让人给你父亲去了信,这忠义侯世子的位子,暂且不立。”
姬时语听娘亲和姐姐交谈,坐在椅子里的小腿甩了甩。
她在想,三房婶娘的两个儿子可否衬得上忠义侯世子?
念头一起,又摇摇头。
祖母住在老宅,她性子霸道不准三房离身,三房入不了京才是难办。
“合英。”
“怎么了,娘。”
舒氏嗓音轻柔,她生来如一棵轻扬古朴的柳树,外柔内刚,“镇国将军府的于将军,你是怎么看的?”
姬时语一双圆眼倏地瞪了过来。
姬合英面不改色,一双英眉挑了下,“平平吧,不算多好也不多坏。”
舒氏反问:“那若是定亲……”
“和于威定亲啊。”
姬合英沉吟片刻,竟没回绝:“娘,镇国将军府若是来提亲,您便应了吧。”
“姐姐!”
姬时语起身便喊,着急之下,手边的茶杯尽数泼洒,湿了半边衣袖。
姬合英将妹妹揽到了身前,拿来帕子为她擦拭水渍。
姬时语垂头,见姐姐英气静谧的侧颜便在手边,她再忍不住问道:“于威是那样的人,姐姐就没有不愿意吗?”
回应姬时语的是姬合英明亮的眼,“我并无不愿。”
姬时语清清楚楚地看到,姬合英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她是心甘情愿嫁去的。
……
“唉……”
姬时语捧着脸坐在思芳院的小杌子里,这张小小的月亮漆彩杌子,还是她后来给江池生置办的。
说是为思芳院添物什,多了去了都是姬时语过来时所用。
江池生可未坐过这等杌子,他只觉着太像小女娃闺房之中的添具,还有几分嫌弃。
姬时语正为姐姐之事叹气,江池生已收拾妥当。
他从她后方走近,喊了句:“小姐。”
“江池生。”
姬时语后仰着看他,小姑娘没坐稳,一个“哎哟”,腰肢太软要往后栽,江曜便在她身后,上前一步将人稳稳接住了。
江曜阴郁垂眼,“坐好。”
姬时语扁了扁嘴,别别扭扭窝回杌子里。
小姑娘倒是和这月亮杌子很配,小小只的,脖颈戴着五彩珠子,与杌子之上的漆面颜色一样琳琅。
“江池生,你说我姐姐怎么就愿意嫁去于家呢?”
姬时语捧着下巴,她像缩成一团的小猫儿窝在杌子里。
“姐姐说她不喜欢于家,可也不讨厌,既然不喜欢怎么能嫁去?”
江曜别开脸,耳边还是小姑娘的嘟哝:“这日子还能凑合着过,我不懂……不行不行!”
下一刻,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冒出在江曜眼前,少年狐狸眼一愣,复而沉静下来,姬时语已是跳到身侧,捉了他衣袖,又拉又拽的。
“江池生,我们随姐姐出府。”
“还要?”
“做什么,你不愿意?”
江曜挑了下狐狸眼,勾笑问:“小姐,要爬西北角的狗洞吗?”
一道戏谑,姬时语小脸爬了羞恼,她鼓着脸不悦,“谁说非要走狗洞才能出府了?”
“上回也不知是谁……”
江曜未说完,又被姬时语倾身捂住了嘴巴。
那时小姑娘趴在地上的狗洞里朝他招招手,笑道:“今儿的日头真好。”
江曜看看天,都要日落西山了,阿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不去,今日不爬狗洞!”
姬时语真是不敢对视少年的狐狸眼,看不见时深沉又阴冷,看她时他还总笑,笑意不明,似有暖意又似逗弄。
可姬时语就是有信心他不会伤害自己,她哼道:“就是不走狗洞了,我才要你陪我去呢,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嗯。”
“事不宜迟,那走吧。”
姬时语又娇纵起来。
江曜应了她,那便是情愿,她就知道他可好可好了,牵起江曜的手腕,她将人往外带。
小姑娘边走边说:“我们翻墙出府,去找我姐姐。”
江曜挑眉不语。
“你也习武有一段时日了,不错,这便是我对你的考教。”
姬时语笑得灿烂:“一个强健的侍卫,需得好身法,带人翻墙这档子小事自然是难为不到你啦!”
江曜还是随了姬时语的心愿。
两人来到西北角的院墙边,姬时语朝江曜张开双臂,脸蛋娇俏扬笑,她眼中既是期待又是好奇,看得江曜身子不自觉紧绷。
他竟紧张了。
江曜伸出手,主动揽了姬时语的腰肢入怀。
小姑娘得心应手的很,他一抱,她就顺势挂住了他的脖颈,两手一环,柔软的手臂便圈牢了他。
是一点也不知羞。
江曜脚下朝后退一步,霎时借力登步上了墙,风声随姬时语银铃般的笑声飘荡。
窝在他怀中的姬时语欢欢喜喜笑:“飞起来咯。”
江曜一跃而过,越过侯府墙头后稳稳落地。
“江池生,你这身法厉害着呀。”
听她话他哂笑,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翻墙罢了。
可姬时语还是拍拍他,尤为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有荣与焉极了,“哎呀,真不愧是我的侍卫。”
第26章
京城八街九陌,店肆林立,街宽路长,叫卖声此起彼伏。
东湖嘴离码头、客栈近,人头攒动,多得是往来货郎车夫与赶货之人。
姬时语知道姬合英出府今日会来东湖嘴,萍亭说姬合英要到运河与河下大街东德街交汇的东湖嘴兵器铺购置短刃。
江曜一双狐狸眼警觉四周,他的脸阴沉得厉害,人又乱又多,他是怕有歹人对姬时语起意。
警惕之余,姬时语柔软的手不自觉攀上了他的护腕,江曜一垂首,她拉着他朝前走,嘴里笑声不止。
姬时语指着前处,问:“江池生,那是什么啊?”
前世今生两辈子姬时语没出府过几回,东湖嘴她还是头回前来。
街道两边摊位满满,鱼货是为最多,有处摊面摆了一面鱼墙,其上竟是形色各异的鱼。
“该不会是镖中哪条鱼便得哪一条吧?”姬时语疑惑。
摊主大胡子见是两位年岁尚小的姑娘和少年,便压了压嗓子尽力温和道:“这位姑娘啊,咱们摊子可以买五只飞刀,投中的便是归你的,可要来上一发?”
望到姬时语眼中巴巴的渴望,江曜问:“你想吃鱼?”
“也没有很想,就是觉着好好玩呢……”
姬时语揪着江曜的衣角,一双圆眼止不住往那鱼墙上瞟,“可我定然投不中,还是算了吧。”
江曜径直走去问大胡子大叔,“五发多少钱?”
“你们要买啊。”
大胡子大叔搓搓手,他嘿嘿一笑,“来,一发要一百文,小少年,买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好。”
江曜作势要从荷包取钱,姬时语却扑过来摁住他的手腕。
“江池生,算了吧,一百文一回,好贵啊。”
小姑娘柳叶眉蹙起,又不愿意了,“几条鱼罢了,改日我让娘给我带几条回府。”
“一百文一回,还好。”
江曜拂开她的手,已将五百文递给了大胡子大叔,他又和姬时语道:“小姐,几条鱼罢了。”
姬时语看他这副淡然样子,原地跺了两下脚,蹙眉暗骂。
江池生,有银子也不能这般挥霍啊!
五百文哪里少了?若是一条都投不中,岂不是全去了人家腰包,她抠得很,想想就好心疼啊。
姬时语就在旁一边不知捣鼓什么,一边又哀怨去看大胡子大叔递来的飞刀。
江曜可把她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他抬手摸了摸姬时语的丸子髻,姬时语抬首,水眸瞥他。
少年清冷的嗓音发了问:“小姐想要哪条鱼?”
姬时语闻言凝思。
“唔……哪条好呢?”
姬时语想她喜欢五彩斑斓黑的那一只,可那鱼太小了,若江曜投不中便白白丢了一百文,离得近的大鱼圆圆胖胖又扁扁,但又是真丑啊。
她头上的丸子髻一晃一动,江曜摸着一直没撒手。
他觉得还有些可惜,姬时语今日没系铃铛,不若她歪着脑袋沉思苦眉,又这动动那动动的,铃铛跟着作响,定是十足悦耳。
好一会儿了,少年的狐狸眼浮起暗色,他问:“要哪个?”
姬时语无法,指了最大的那只。
“又大又肥,看着就好吃,就那个吧!”
江曜颔首,手中飞刀寒光乍现。
一刀飞出,正中大鱼肚腹。
“哇!”
姬时语嘴巴合不拢了。
大胡子大叔见少年出手如此迅捷,哈哈笑着夸:“小少年身手可以啊,最大的这只好抓,你们选的好。”
姬时语抓着江曜手臂的墨色护腕,又是亢奋又是激动,“天呐,江池生,你这手法也太了得了。”
“还好。”
江曜手中还有四枚飞刀,他摊开手掌,日头照射之下,飞刀寒芒沙沙,他那双狐狸眼静得沉冷。
他又问:“还要哪个?”
见少年十足自信,姬时语也不再犹豫,她指了指东面,又指了指南角,“我要这个五彩黑色的小鱼,还有那个乌云踏雪,哎呀,这个白的也好,
还有那只……”
小姑娘指哪,少年就打哪,无一飞刀落空。
“好了。”江曜收手。
眼见全中,姬时语开怀大笑,好不雀跃。
五只打完,大胡子大叔擦了擦脑门的汗,他哪里是接了大货,分明是招来了俩祖宗!
一眨不眨地,那小少年顺着小姐的心意,将他这里最好的货全捞走了。
要知道光是一只五彩斑斓黑的东湖墨鱼,鱼身好似墨玉,在寻常酒楼也要卖到二十两一条啊。
这少年一个一百文的飞刀就把巴掌大的小鱼给射中了,不知武功得多高强,内力得多雄厚。
姬时语翘翘鼻头,江曜厉害便是她厉害,她直接问大胡子大叔,“我们可以把鱼带走了吗?”
“自然,五条鱼都归小姐你了。”
大胡子大叔吃了个哑巴亏,可做生意讲究言而有信,他应了。
布包裹好了鱼,姬时语一时又好奇极了,想拨弄看两眼,江曜却将包裹提起拎走,他道:“鱼腥味很重。”
“好嘛好嘛。”
姬时语也不执意,朝前大步迈开两步,她双手朝后合起抱住,回过身倒着走一步,她言笑晏晏,眉眼一弯。
“我玩的好高兴啊,谢谢你,江池生。”
江曜浑身一震。
前方的小姑娘像没知觉,就这么娇笑了两声,江曜赶快大步跟去,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
姬时语身后还有一个摊,差点踩上了人家的摊面,扭头一瞥,她惊呼道:“对不起阿婆……”
摊面的花花绿绿摆满各色珠串,琳琅满目,多的是岫玉雕刻,惟妙惟肖的小兽与璎珞、发簪。
“欸,这又是什么啊?”
姬时语从未见过岫玉所雕的手链,她登时被吸引了目光。
江曜眸中转瞬蕴起凉凉的阴沉,盯着姬时语蹲下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
姬时语取来一只岫玉璎珞,指尖是珠石浅浅的粗粝,她摸了几下,问阿婆道:“阿婆,这些都是你亲手雕刻的吗?”
摊主阿婆年已过六十,满脸褶皱,一双老眼浑浊,好似看不清人,她木木地转悠了下眼珠,复而从江曜那面落到了姬时语。
小姑娘脸蛋莹白,双眼宛如浸过水渍似得清澈,稚嫩容貌仍可见美貌露尖。
阿婆笑了笑,道:“是啊,全是我做的,小姑娘可有看上的?”
“啊,我……”
姬时语小心偷瞄身后的江曜,她想说她荷包没带银子,怕是买不起,谁知道阿婆语出惊人,呵呵一笑。
“你兄长好生疼你呢,小姑娘看了多久的珠串,他就看了你多久,那目光是一刻也舍不得挪开啊。”
“阿婆,不是,哎……”
姬时语的嘟囔压低了,“你怎么就看出他疼我了。”
她只觉得江曜看她,无非是两人乃是主仆身份,外出离府时,江曜身为她的侍卫,护她周全是他的本分。
不过姬时语是拿江曜当亲人看的,因此阿婆说江曜像她兄长,又疼她,姬时语心中那是甜滋滋的。
她很早就想要个兄长了,儿时和舒氏闹了许久,舒氏训斥她道生不出来,她才哑声。
阿婆眼尖瞧出面前小姑娘脸皮薄,稍一调侃便薄红羞了,她笑道:“你若是喜欢呢,便告诉你兄长。”
江曜只是静静立在姬时语身后,一言不发。
阿婆浑浊的眼睨来,少年的狐狸眼坠着阴郁,动也未动,但阿婆望着他却笑了,温温柔柔的,还和姬时语说了好些莫名的话。
他像她的兄长吗?
江曜阴沉地想,不过也好,总是比侍卫好。
姬时语朝后一退,丸子髻撞上了江曜的小腿,江曜呼了一口气,蹲下问,“看上什么了?”
应他的是小姑娘软软的嗓音,“江池生,我没带银两。”
“我带了。”
姬时语手中抓着一只粉色岫玉雕刻的小玉兔,兔子双眼嵌着红晶石,真像一件活物。
江曜问她:“你想要这个?”
姬时语揪了揪他衣袖,摆正脸色,“你哪来的银子,带不够怎么办?”
“想那么多。”
江曜自然不会说他是领俸禄的人,他摁住她冒起来的丸子髻,抬眼便问阿婆,“这个多少?”
阿婆望着两人,笑道:“八百文。”
江曜又拿起摊面之上的一串朱红缎面发带,那发带还串着白色绒毛小铃铛,他握着一动,铃铛声脆脆的。
他问阿婆:“那这个呢?”
“两百文。”
江曜点头,掏了一两银子,“阿婆,我们都要了。”
姬时语握着小玉兔干瞪眼,看江曜又是买玉兔,又是买发带的,她一瞪一愣。
而江曜却是取来头繻,蹲在了姬时语跟前。
小姑娘抬头,看他眉眼认真,不禁问:“你要做什么?”
“别动。”
姬时语被他摁着垂首,少年细心地将发带一点一点串进了她的发髻,余下尽数落在披发之间。
两根刚刚好,一个丸子绕了一条红缎发带,毛绒小丸子戴铃铛。
方才他第一眼望见摊面,便早想这么做了。
阿锁很配这个。
江曜一扫阴郁,唇角带了笑,“好了。”
“原来你是给我买的。”
“嗯。”
姬时语抬手摸了摸脑袋,复而笑起,她起身铃铛清脆摇动。
“江池生,我很喜欢。”
两条头繻有些长了,别在小姑娘发间,垂落于她莹白的脸颊之旁,姬时语弯弯腰,粉面玉肌,朱红发带为她容貌添了一抹明艳。
江曜眉心一动,朝她伸出手来。
姬时语愣住。
想了良久,她也没想出所以然,贝齿咬了唇瓣,姬时语后还是把手心递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
江曜狐狸眼上挑,他笑:“我的意思是,你得给我贺礼,明日是我生辰。”
“啊?”
姬时语跟烫了手一般,迅速收回手,耳尖红红,“不早说,话只说一半,哼!”
可怎么办,江曜本就是起了心想逗她,他故意的。
姬时语被江曜那句“明日生辰”搅得脑袋沉沉。
她全然不知明日便是江曜的生辰,更没准备贺礼。
眼珠子转悠半晌,姬时语的余光瞥见阿婆摊面的一串青色手链,这珠链由四种不同珠玉串起,阿婆用岫玉刻了三颗平安珠。
姬时语心生喜欢,她问阿婆:“阿婆,这链子你卖多少啊?”
“小姑娘,这个可不便宜哟,要六百文呢。”
阿婆和姬时语说,看得却是少年。
姬时语她蔫了,摸了摸荷包,“要六百文啊,我包里只有五百多文,阿婆,我……你可以卖给我吗?”
“你要送兄长啊?”
小姑娘重重点头,红色头繻在落发之间好看的不行,头顶的铃铛声晃啊晃啊。
阿婆拿起另一根粉色的给她,“你们兄妹二人一起,合该是买两根。”
姬时语不住摇头,“阿婆,我拿不出那些钱。”
“好了,五百文卖你两条,你兄长花了一两银子,就当我送你们的。”
阿婆是真好心,这珠链比小玉兔还难做,费神费眼,一条青色平安一条粉色康乐,她将两条递到了姬时语手上。
“谢谢阿婆!”
姬时语朝阿婆屈膝行礼道谢,从荷包里将所剩无几的铜板掏了出来。
阿婆数了数。
整五百二十文。
姬时语回到江曜身边,可怜兮兮地递来手链,她微微心虚了。
“江池生,我不知你生辰,准备不周,你又送我好些东西,我却没能还你的情,是我对不住你。”
江曜刚要说什么,姬时语又郑重道:“虽说这手链不昂贵,但……往后我会给你买更好的。”
“你还会陪我过生辰?”江曜问。
“会!”姬时语肯定点头,她难为情的很,是因着窘迫,“下回我一定会给你备下更用心的贺礼。”
少年眉眼顿上一股阴郁的愉悦,他应:“好啊。”
姬时语看他笑了,也跟着喜悦,“那你喜欢吗?”
“很喜欢,你帮我戴吧。”
江曜一身玄衣,双臂戴着墨色护腕,他举了手腕过来,姬时语眼瞳微动,她起了坏心眼。
选了粉色的那条珠链,姬时语戴上了江曜的左
腕,少年竟没有变脸。
反倒是姬时语不好意思了,想摘下来,“我戴错了,怎么好给男人戴粉的呢?”
“就这样吧。”
江曜夺了青色的,不由分说系在了姬时语的右手腕。
“我戴粉的,你就带青的。”
第27章
这条街越是向北面,人潮便越多。
须臾之间,一辆华贵马车疾驰而过,似瞧不见那些个商铺摊子,所到之处溅起一片飞尘,撞翻数多旗幌。
就这么横冲直撞。
姬时语柳眉一蹙,“这是哪个府上的马车,好生无礼。”
街道两旁的摊子齐齐唉声叹气,撞倒的旗幌摊面也仅是自认倒霉,收拾收拾再扶起,只当没出这事一般。
阿婆叹了口气,道:“是大皇子的马车,他时常来这东湖嘴,每回来便准没好事。”
“大皇子?”
姬时语与江曜对视一记。
大皇子江承运乃是后宫容婕妤所出的长子,年有十八岁。
他母妃容婕妤虽出身不高贵,可在后宫备受宠爱,因而大皇子地位不输给其他皇子。
当今弘文帝仅有三位皇子,以柳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江承德为尊,荀美人所出的三皇子江承北为末。
三位皇子之中,原本二皇子江承德最有希望问鼎储君之位,奈何二皇子生时柳贵妃身子不好,几欲滑胎,待强行生下胎儿,江承德却落得了一副孱弱病痛之躯。
二皇子身子病弱从此深居简出,不过问朝事。
三皇子的生母是宫婢出身,太过卑贱,若不是他的未婚妻柳眉乃是安国公府嫡长女地位高贵,弘文帝怕是早立了大皇子为太子。
江承运占着长位,母妃又是宠妃,如今的大皇子乃三位皇子之中,最有可能被册立为储君的人。
有了这份底气,江承运仗着身份尊贵行事嚣张,在京城之中民街目中无人。
百姓即使百般怨气,可也无从反抗。
阿婆行动不便,姬时语和江曜帮着将她的旗幌重新支起,阿婆不断道谢:“你们真是好心人啊,老婆子祝你们往后的日子都能安心康健。”
“没事的,阿婆。”
东湖嘴的那一头,凄厉的尖叫声霎时响起。
“啊——”
车马行人纷纷瞩目,各色闲杂人等围拢,像是将大皇子江承运的马车迫停在了街道北角。
远远的,姬时语踮起脚尖,一眼便瞅见长姐姬合英英气勃发的侧颜。
“走,我们快过去。”
姬时语忙喊江曜,脚下不停。
江曜走在外侧,护着她穿行在人潮马车之中,是怕姬时语受到冲撞。
……
“合英。”
于威追上从兵器铺而出的姬合英,瞥眼她手中之物,询问她,“区区几个飞镖,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来这种地方买?”
姬合英将飞镖塞入怀中,她神色淡淡,“最趁手的武器必然要过自己之手。”
言外之意,假借他人怎知道能不能用得称心?
“武器而已,能用不就好了。”
于威却并不这么想,“只要是能耍的,便是好武器。”
姬合英摇摇头,她不置可否,却不语。
街道车水马龙,东湖嘴离得码头近,京城之外货船频入京,人来人往一向热闹,只是今日嘈杂之声来的过于多了些。
姬合英的余光猛然一抖。
不好!
一辆马车疾驰卷起尘土,直冲而过,路径途中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站在糖人摊前挑着糖画。
那辆马车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眼看便要撞向小女孩——
姬合英从地上摸了两颗小石子,一击飞射,两颗小石子各打中两条马的一只后腿。
马匹受了惊,高高扬起。
小女孩一个抬头,阴影笼罩,高大马身落在头顶,她即刻大声惨叫。
“啊!”
“合英!”
于威只见姬合英的衣角在眼前一晃。
姬合英飞扑过去,脚面在泥土与石子混杂的地上滑铲,卷了小女孩入怀,她的手心朝上猛地一抬,马身没能落下,被她徒手挡住。
抱着小女孩,姬合英朝地一个翻滚,堪堪躲过了马车的碾压。
于威冲了过来,“合英!”
“这是在做什么?”
马车之中的声音不耐至极,马车急促停下,又是一阵马儿嘶鸣,大皇子江承运头猛地撞在车厢,疼得叫骂。
于威刚想搀扶姬合英,可那面姬合英已是拍拍衣摆,抱着小女孩站了起身。
待于威再定睛一瞧马车之上纹路细腻的丝缎车帘,车帘摆动之下不时浮现的男人面容。
竟然是大皇子的座驾!
于威脸色骤变,他斥了姬合英便道:“合英,还不快和大皇子殿下赔礼道歉!”
不远处,姬时语与江曜赶来,姬时语想要过去,被江曜拽住。
小姑娘不悦,江曜却道:“大小姐救了人,冲撞了大皇子的马车,你过去只会多生一事。”
两人身侧便是一处算命摊子,那大师见来了个小姑娘和小少年,手指拨弄着,胡子撇撇,笑得贼眉鼠脸的。
“小姑娘可要算一卦,我见你眉心红鸾星动了啊……”
“不算了不算了。”
姬时语抖开自己的荷包,翻转一面,露出空空如也的棉布,“大爷,我一个铜板也没了。”
算命师父当即变了冷脸,“去去去,没钱别来扰我的生意。”
“嘿……”
姬时语气急眼,扒拉着他摊位的旗幌便是盖住她和江曜的身子,“师父,借你的一用啊。”
两人便躲在这里偷看。
江承运撩开车帘,他站于马车之上,傲然目光俯视于威和姬合英。
“是镇国将军府的于大少爷啊。”
待见一脸冰冷的姬合英后,江承运冷哼出声,“忠义侯府的嫡长女何时回了京?”
姬合英并未回他的话,只是单手护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她问:“大皇子殿下平日便是这般行事的?”
“合英,你胡说什么呢,我同你说过了,快和殿下道歉!”
于威大骇,扯了姬合英一把,脸白着吼她,“你冲撞了殿下的马车,怎还质问起殿下了?”
“我做什么了要赔礼道歉?于威,是你疯了吧,做错事的究竟是谁啊。”
“合英,你简直没得救了,榆木疙瘩一个!”
于威指着她气得发抖,可他又生怕被姬合英连累,忙不迭抱拳上前和江承运道:“殿下莫怪合英救人急切,今日绝非故意阻挠殿下回宫,还望殿下饶恕。”
“饶恕?”江承运冷呵,“好,我给忠义侯一个面子。”
姬合英直接甩了于威的手,她看江承运,“是殿下冲撞街上行人,差点酿下血案,殿下虽为皇亲贵胄,可也不能目无王法。”
“合英,为了一个小丫头,你非要和殿下做对到底了?”
于威不明白了,“和殿下道歉这事就过去了,你固执什么呢。”
“于威,你没长眼睛?方才不是我出手,这孩子已是车下亡魂。”
“这样一个小丫头,怎能和出身高贵的殿下相提并论?两者谁的安危更重,合英,是殿下的!”
“真是够了。”
姬合英失望的厉害,是对于威,也是对大皇子江承运。
江承运深深看姬合英,“姬大小姐,你执意要为了一个不知来路的小丫头,攀咬本殿下?”
“看来殿下的意思是,要臣女上呈天听,请陛下来做主了。”
姬合英直视于他。
几年不曾归京,姬合英从未想到江承运能嚣张到这个地步,天子脚下践踏京中百姓,视底旁人性命如草菅。
“好,好得很,忠义侯府乃我朝中股肱之臣,向来骨气刚硬,姬大小姐还真是肖像忠义侯!”
江承运笑,这不是欣赏之意,“姬合英,你很好。”
于威还想陪笑,“殿下,镇国将军府并无她意。”
姬合英再看不下去,她搂着颤抖的小女孩便往街道北角走,却在这时有个清秀少年郎疾步快跑,他直奔姬合英而来。
少年郎焦急喊:“三妹!”
薛盼盼撒了
手,一头栽入兄长的怀抱。
薛淮璋满头大汗,衣襟亦是凌乱了几分。
姬时语见姐姐要走,便要跟去,只是那么远远一眺望,竟见到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牵着薛盼盼在长姐跟前红着脸,垂头道谢。
薛淮璋较姬合英还矮了半分头,他头戴布巾,一袭青衫,姿态清容。
姬时语瞧见他清秀容貌,心觉他并非寻常寒门弟子。
果然远处薛淮璋行了礼,礼节十足,是一派读书人浸了周身的如玉朗朗。
“在下乃户部尚书府的长子薛淮璋,这是舍妹薛盼盼。”薛淮璋作了歉。
姬合英眼里含着探究:“尚书府的嫡小姐,怎么到东湖嘴来了?”
“盼盼性子顽皮,偷跑来了东湖嘴,家中看管不严,是我之过,对不住。”
薛淮璋说的脸皮更红,他脸皮薄,抬首便是英气袭人的姬合英,少女朝他温和一笑,薛淮璋的耳朵、脖子跟着都红了。
姬时语边望着,双眼登的发了亮,她捉住身侧的江曜。
“江池生,你快看。”
江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薛淮璋结巴起来,“姬、姬、姬大小姐,今日多谢你……”
薛盼盼瞧出兄长羞了,她做抱拳,躬身拜谢:“谢谢大姐姐。”
那面姬合英与薛家兄妹谈罢,便又转身去往大皇子江承运的马车,而薛淮璋的视线迟迟留在她的背影,许久未能收回。
清隽的薛淮璋牵着其妹伫立而望,眼神布了几分迷离的缱绻。
姬时语嬉笑道:“我怎么觉着尚书府的公子,好似对我姐姐一见钟情了。”
江曜还未应,身后算命师父却嗷嗷嚎道:“你们二位是放过我吧,你们这么闹,我这摊子哪还有生意来啊!”
“啊……”
姬时语闻言尴尬,一低头,她手中的算命旗幌快被揉皱烂掉了,撇了手,她挠头道了歉,“大爷,对不住了啊。”
再一侧首,那头的姬合英直直射了过来,抓了姬时语个正着。
长姐目光寒冷,姬时语心头大叫不好。
一个激灵,她闪躲在了江曜的身后。
江曜垂首,目光垂落于两人相近的手腕,她后抓着他的手腕,两只珠串的玉牌轻轻相撞,随着姬时语发间铃铛一同清脆悦耳。
他笑道:“躲也无用,大小姐看见你了。”
“天呐……要命了。”
姬时语哀嚎,回头恐要被姐姐教训一番。
姬合英却眯了眯眼,少年一袭玄衣,狐狸眼阴沉,唯有手腕处的粉色珠串与他周身寒冷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粉琢的玉色,和一个刻“康乐”二字的玉牌,轻轻打在他凸起的腕骨。
姬合英眼神一向眼尖,姬时语缩得快,可身前的江曜不是个大活人?
第28章
“我姐姐可还在看?”
江曜道:“没。”
“我还不如刚过去找姐姐呢。”
姬时语冒了个头,快破罐子破摔了,扁嘴又咂舌,“不过你瞧见没,薛家公子看我姐姐的时候,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得见方才那一幕,姬时语是真见到了稀罕事,不枉她偷摸溜出府,还要挨姐姐和娘亲的训。
江曜瞥她,“你见过猴屁股?”
姬时语一时语噎,“没有。”
江曜呵笑,狐狸眼轻眺。
大皇子座驾之前,一行人静立。
于威真想不明白了,姬合英为何就是冥顽不顾,非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孩招惹大皇子殿下。
日后大皇子被册立储君,再荣登大宝,他焉能不和忠义侯府算这笔账?
以卵击石,有何必要?
姬合英飒飒大步走来,大皇子江承运还以为她是想开了有意道歉。
“姬大小姐,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罢了,本殿下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低头认错,今日之事,本殿下便不再纠缠。”
“殿下。”
而姬合英却是昂首,无一丝畏缩,“不如您还是先见见这位黄毛丫头吧。”
江承运不解,姬合英给了身后之人一个眼神,薛淮璋牵着薛盼盼走来。
他已知胞妹受姬合英所救,侥幸免于死劫,而大皇子江承运却无一点悔改之意,谋害人命而无心无愧。
薛淮璋读了太多的书,户部尚书府多来讲理,父亲教育他为人处事要事事向善,日后忠心陛下,为朝廷效力。
可这样的大皇子,真的是他想追寻的下一任储君吗?
薛淮璋脸色很不好看,他带着薛盼盼至江承运马车前,道:“淮璋与舍妹见过大皇子殿下。”
于威的眼神骤然变了,“这……”
户部尚书府的大公子薛淮璋他认得。
这位薛大郎是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一个,可却在十五岁那年乡试夺下头名,中了举人。
陛下听闻此事后,当朝赞誉户部尚书薛大人,说他养了一个好儿子。
尚书府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孩子,薛大人想要女儿,盼了十来年终得一个宝贝明珠,这女孩便是薛盼盼。
他以为的黄毛丫头,不相干的孩子,竟是尚书府的掌上千金。
于威和薛淮璋笑,是他一叶障目了,他喊:“薛公子。”
薛淮璋只是朝他点点头。
江承运亦是面容肃穆,他问:“这是你的妹妹?”
“正是,是差一点亡命于殿下座驾之下,我的妹妹。”
薛淮璋说时语气加重,几个字眼说的明明白白,他是太气愤,可仍顾及江承运乃是大皇子。
转而他又道:“幸得有忠义侯府忠心义胆的姬大小姐在,能遇见大小姐,是我之幸,是尚书府之幸。”
说罢,薛淮璋朝姬合英一拜。
姬合英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礼节,她面露窘迫,抬手便回绝,“薛大公子不必如此,今日换作他人,我一样会救。”
“大小姐才是真正心有大善之人。”
薛淮璋和姬合英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江承运双目下垂,面容阴鸷。
这哪里是在赞姬合英有勇有为,分明在道他薄情寡义!
可偏薛淮璋不打算善罢甘休,他笑着和江承运道:“今日便不叨扰殿下回宫了,改日我会和家父道明事情,再去请见陛下和殿下。”
“薛淮璋!”
江承运喊他。
薛淮璋已是躬身,“淮璋就此告辞。”
落下一句江承运不得好之话,薛淮璋牵着薛盼盼便转身离去。
尚书府护短,若薛大人上呈天听,亲自告知陛下。
江承运只感觉一把剑赫然悬在了他头顶,随时有可能落下来。
……
这一日不光是江承运讨不到好,姬时语亦是。
在东湖嘴被姐姐姬合英抓包之后,姬时语便被拎回了府上,姬合英第一时将她带去了舒氏那头问罚。
舒氏板脸:“你还撺掇江池生带你出府?”
“娘……”
姬时语拿出了自己的十八般武艺,装傻、撒娇、卖哭,一个也不顶用。
连撒泼都用上了,可舒氏依然冷面看她。
而后舒氏下了命令,她禁了姬时语的足,还添了数十名侍卫,每日皆在韶华院巡逻。
别说姬时语了,这下一只鸟都飞不出韶华院了。
小姑娘病恹恹似得窝在韶华院的竹椅之中,她想摇晃,奈何竹椅并非藤椅,嘎吱两下,她蹬腿坐好。
头上树荫遮盖,几道斑驳落于她莹白的脸,暗了暗。
姬时语开口喊:“萍亭、萍柳,你们去替我办件事。”
两个丫鬟喏喏走来,萍亭叹了口气,看她:“小姐,有些事不是奴婢不想,是夫人下死命令,不准许。”
上回两人替姬时语放风,让五小姐溜出府,舒氏罚了几个人连坐,韶华院的丫鬟仆从是一个也没被放过。
萍亭可不敢再纵容姬时语外出了。
姬时语却道:“这回不是我出府,是你出府一趟。”
萍亭瞪眼,只见姬时语噔噔噔回屋取了一个旧布荷包,荷包面
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小鸳鸯,她从里头掏出了十两银子。
“萍亭。”
姬时语吩咐着,“这可是我同我娘要了好久攒下来的,你拿着。”
“小姐要买什么?”萍亭好像懂了。
“今日是江池生的生辰,我想送他生辰礼,你上街看看可有他能穿的衣物,买几件回来。”
姬时语笑得灿烂,“萍亭你眼光好,我信你挑的会很合他身。”
这事不难办,且又是江曜江小公子入忠义侯府后难得的一回生辰。
小姐有心,萍亭自然要办妥。
她拿好钱,出院去海棠苑向舒氏请示去了。
姬时语又窝回竹椅里纳凉,萍柳端来了小杌子坐在她身边,不时为她扇一会儿凉风。
萍柳问:“小姐何时去给江小公子庆生?”
那日出府归来,姬时语手里多了个小玉兔,头上还戴着萍柳未见过的发带,问起来才知是江曜给她买的。
萍柳体会到了几分江曜的真心实意,便也拿他当自己人看待。
“江池生带回府的几条鱼呢?”姬时语想起来。
“放在小厨房里了,这几日不吃怕是要坏了。”
“好,今日我就亲自下厨,给江池生做吃食吧。”
那条五彩斑斓黑的大墨鱼,可让姬时语眼馋好久了呢。
当时江曜刀起刀落,大胡子大叔便是大喜大悲骤变,后来无奈从鱼摊里给两人取了一条新鲜的鱼。
小厨房里,白妈妈正忙活着备菜。
白妈妈在忠义侯府伺候十余年,平日里便是她为五小姐姬时语准备膳食。
今日见姬时语亲自来了小厨房,她迎过来喊:“小姐。”
“白妈妈,我想学做长寿面。”
姬时语水灵灵的眼眸含笑。
萍柳在旁解释道:“今日乃是江小公子的生辰。”
“哎呀,原来是这样!”
白厨娘笑着应,“那奴婢们便斗胆教小姐怎么做面食吧。”
姬时语又点了水缸里的鱼,“还有这个、这个,都要用上,对,咱府上可还有酒水?”
白厨娘看了眼萍柳,萍柳道:“小姐,用膳便罢了,怎可以喝酒。”
“就是那种香香甜甜的果酒,我馋嘛,生辰之日不喝酒怎么能行?”
姬时语已然定了主意。
一鱼三吃,鱼汤做汤底,鱼肉做鱼丸,还有鱼头豆腐炖煮,再配上长寿面,到时一块送到江曜的思芳院。
姬时语对自己安排满意的不行。
“好,先发面吧。”小姑娘信心满满。
想得挺美,可总事与愿违。
姬时语想着一个时辰应能做好,然而她身子底弱,揉面揉了两下便使不动力气,白妈妈见状忙接过面碗,来替姬时语揉面。
而姬时语一样不会动刀,如何刀刀刮下鱼肉,她茫然无知。
后还是白妈妈刮下鱼肉,让姬时语双手捧着刀剁了剁。
整一下午,忙到黄昏落日之际,外头鸟叫声隐去,蝉鸣浮起,这碗长寿面才热乎出了锅。
姬时语揉着酸痛的手臂出了小厨房,萍柳还在说呢,“小姐做什么要亲自下厨,你让小厨房的做了端去多好。”
“萍柳,你好笨啊。”
姬时语反看她,“生辰礼,重于心意,我亲手做的和旁人所做能一样吗?”
萍柳兀自摇摇头。
姬时语笑而不语,这时刚巧萍亭折回了韶华院,她双手空空,但笑容满面。
“小姐,依着你的吩咐,已都送去思芳院了。”
萍亭说的那些个衣袍可不少,她上街去过几家布庄,新时的男子衣衫皆看过了眼,后选了几件她以为极好的买回来。
姬时语来到思芳院时,便见桌边摆着石青色、松石色、酒蓝的和绛紫的各色长袍。
江曜看见衣衫众多,少年眉眼涌起古怪之色。
“小姐?”
“江池生,你去穿,一件一件穿,我要看看。”姬时语兴奋雀跃。
少年眸色沉沉,他有些不愿,可还是被姬时语强行推入了内室。
这些时日少年每日玄衣一身,腰系佩刀,身姿如寒山之巅的翠松,可姬时语偏就想要他装点些别样的色泽。
江曜换了一件石青色的圆领袍走出,石青色柔和了几许他的冷硬眉宇,好似眼眸拂了春风。
“这个好。”
听罢,江曜又去换了一身。
再见他,姬时语道:“这个也好。”
可很快她又否道:“不不,那个有点老气,那个太书生了,不好不好……”
连换了五件,少年眉眼染了可见的厌倦,愈发阴沉。
那面姬时语还兴致盎然,江曜忍无可忍,站直便道:“可以了。”
姬时语却笑着说:“都好看,江池生,你穿什么都很衬你啊!”
江曜垂首道:“那小姐说,我今日该着哪一件。”
“就穿绛紫色的吧。”
少年应了声,回内室去换绛紫色长袍。
姬时语寻思时候已到,是该去小厨房取长寿面来了,她喊:“萍柳。”
“小姐,先回院换身衣裳吧。”萍柳道。
姬时语嗅到身上还留有下厨沾上的烟尘味,应了句好。
一刻钟后,待姬时语再度回思芳院时,少年已换好一身新衣裳。
江曜乌发系起,端坐在桌边,他怀中抱着那只佩刀,一双狐狸眼冷冷定定。
绛紫色云纹衣袍穿在他身不大不小,双手皆戴墨色护腕,裹紧小臂,衣摆之上银线绣边,几片流云飞逸,无端的矜贵邪魅。
绛紫色倒是很衬江曜原本楚小王爷的身份。
姬时语感叹,还是萍亭会选,怎么就这样合身呢?
听到脚步声,江曜侧首,小姑娘浅笑着,提着衣摆缓步踏入了他的屋子。
屋外夜已深,月光泠泠轻悬于上。
姬时语着了一袭雪青浅紫色长裙,瑾紫色的披帛缠在双臂似仙在月下做舞,犹将月色尽数带入。
乌发翠云间,那只双环髻上系着江曜所买的铃铛发带,她一动,铃铛声叮铛铛,很好听。
“江池生,我来给你庆生呀。”
姬时语俏生生地笑道:“我应了你的,我说过的话,都会做到。”
少年那双阴冷的狐狸眼顷刻间皆被照亮,江曜只觉得连带自己一颗空寂的心腔,也被填满了。
他禁不住笑了。
阿锁什么也不知道啊。
这句话于他,等同于,相伴于一世的诅咒。
第29章
萍亭和萍柳端来长寿面,江曜被引得偏了头,姬时语笑嘻嘻走来坐下,边递给他汤勺。
“这也是我的贺礼。”
“这长寿面,是你做的?”
江曜有些不敢相信。
“是呀是呀,我还是
第一回做呢,可能味道不大好,但……”
姬时语昂首自得,拍拍小胸脯作保证,“这里头掺了我十成十的真心。”
江曜勾了唇,“那我尝尝看。”
“好,你快尝尝。”
姬时语坐在江曜的对面,她双手捧着下巴,猫瞳弯弯,很是欢欣雀跃,便就等着江曜品尝长寿面的滋味。
“上回咱们抓的鱼,我也让白妈妈教了我烧着吃。”
她还不忘叨叨:“我搓了几个鱼丸,瞧着味道不错,你吃一口。”
话落,江曜是被呛到了,他刚舀了一个鱼丸入口咀嚼,味道咸的发齁,他登时要吐出来。
可姬时语的一番话,他来回咀嚼,唇齿布满了咸味,食不甘味,后还是无奈咽了下去。
再吃一口长寿面,江曜又怔然了。
这面一根粗壮一个又太细,没个章法,手法粗糙,一眼便知是初学者所为。
江曜的狐狸眼氤氲起看不出意味的水光,他安静吃着,一声不吭。
姬时语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江曜的回应,“咦”地看过去,少年只顾着埋首吃面。
“如何?”
姬时语疑惑:“你还没告诉我呢。”
江曜应:“还不错。”
“真哒?”
小姑娘喜不胜收了,欢愉神情写在了脸上,他夸她好,她便是欢喜的样子。
江曜轻轻颔首。
姬时语笑意皆落满了脸,“不枉我花了那些个时辰去做。”
江曜却是瞥来一记眼,看得很深沉,话锋一转。
他问:
“你今日怎么穿了这一身?”
姬时语让他换上绛紫色的衣袍,而后又回院子换了一身浅紫色纱裙,两人一深紫一浅紫,长袍配衣裳,站在同处,总归有几分和谐圆满。
但又生了他意。
姬时语脸上飞红,扭扭捏捏起来,“是我跟萍柳说,你如今已算是我的家人了,便想跟你再亲近一点。”
萍柳的意思便是,亲近的家人穿相近的衣衫,一同庆祝生辰多好?
少年面色未变,江曜应:“喔。”
姬时语没多想,她想的直接,她拿江曜当兄长看,往后父亲归府,再送江曜回楚王府便是。
“江池生,你有什么心愿吗?”
小姑娘换上笑脸,问他:“生辰之日许下心愿,是最灵验的。”
心愿?
江曜一双狐狸眼定定睨向姬时语。
少年笑了,眼尾悬起阴郁的愉悦,“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心愿。”
“没有心愿?”
姬时语捧着的下巴快要从手心滑落,她不悦嘟哝:“哪有人会没有所想的。”
江曜只是笑。
他的心愿啊。
阿锁,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好像有了感知欢喜的能力。
这世间还有什么会比阿锁更好吗?
不会再有了。
江曜笑着,姬时语看得不满,她鼓了鼓脸,再度发问:“要不,你再想想呢?这世上定有什么是你渴望,并想实现的吧,我在这儿就一定会成真的。”
“还能这样?”江曜挑眉。
姬时语明眸善睐,笑得明媚,她频频点头:“当然,这里我说了算。”
江曜低声:“耍赖。”
这根本做不得数。
姬时语不依不饶:“哎呀,你听我的,再许一个嘛。”
江曜不许愿,她怎么知道他想要何物?
身为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她是个好姑娘,姬时语还想再送他一个像样的生辰礼呢。
想着,姬时语作势去拽江曜的手腕,江曜也由着她拉扯,两人一拉一拽,身后有人笑声洪亮。
“阿锁,你在思芳院玩闹很开心啊,江池生手上的链子可是你买的?”
姬合英大步走来,似裹着寒风而入,她眼眸一扫,又定睛在江曜手腕之上的粉色珠串。
姬时语噘嘴,“这是我送江池生的生辰礼。”
“长寿面也是?”
姬合英复而垂首,瞥了眼桌上碗里空空的汤底,只余下几个鱼丸没动。
“姐姐,我可是厉害?”
姬时语和姐姐邀功,娇气包把手腕送过去,“我和白妈妈学了好久,揉得我手都酸了。”
“我生辰也没见阿锁给我做长寿面。”
姬合英给妹妹揉手腕,很是吃味道:“江池生的生辰你就给他做,阿锁这么喜欢江池生吗?”
姬时语被说的脸红,她抱着姬合英嘿嘿笑:“江池生才来咱们忠义侯府,他也算是我们大房的人啦,我想他不要拿自己当外人,要对他好。”
“那往后姐姐的生辰……”
“做,我一定给姐姐做长寿面!”
姬合英满意了,她还不忘让身后丫鬟送上礼盒,递给江曜,“打开看看吧,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江曜开了盒,里头是一把寒光凛凛的银面匕首。
姬时语惊呼:“姐姐你送江池生这个?”
“是啊。”
姬合英摸着姬时语的脑袋,又同江曜道,“杨林说你习武天分极高,若你能在阿锁身边胜任,等我父亲归来,我会请示父亲,让他将你带在身边,去行辅佐之功。”
让江曜跟随姬雄武,是姬合英是看重江曜,愿意为他指明正途,随忠义侯建功立业,日后定会出人头地。
姬时语偷摸给江曜睇了一个夸奖赞誉的眼神。
小姑娘猫瞳水灵灵的,江曜言道:“多谢大小姐。”
……
那日东湖嘴,姬合英与于威因尚书府小女被冲撞而翻了脸,于威自知理亏,不再上门送帖。
平息了一段时日,姬时语被拘在韶华院不得外出,她闷得只得命萍亭每日盯着门房来人。
这天萍亭来传了话。
“小姐,镇国将军府来人了。”
“还来?烦不烦啊,姐姐说了不想见他了,这于威也是真脸皮够厚的。”姬时语火气四射。
萍柳接话道:“是于小少爷。”
“于策安?”姬时语旋即蹙眉不快,“他来做什么?”
“姬小五!”
韶华院外,于策安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惊起枝桠一片麻雀,落叶飘飘。
于策安手持银枪闷哼就问:“那江池生在哪?”
“于策安。”姬时语脸色很不好看,“你来,就是要找他干架的?”
“那不然呢,他伤早就好了,却还不来赴约,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于策安抱着银枪怒骂。
“够了!你们这一战再缓两个月也不迟……”
“于小少爷。”
姬时语的缓兵之计还没来得及施展,一身墨袍的江曜已踏步入了韶华院,他那双狐狸眼转瞬锁住了于策安。
于策安笑了起来,“你来了啊,可让我好等。”
“不必等了,就今日吧。”
“早说嘛,我这身骨头都紧了,活动活动筋骨咱们就开打,你说去哪儿?”
“练兵场。”
猎猎冷风卷入,江曜周身拢着寒意,他勾唇轻笑,不带一丝暖意和情绪。
别说于策安了,连江曜亦是早盼着这一日。
姬时语不是在乎于策安吗?
这位镇国将军府的小少爷,日后的大将军。
江曜非要把于策安打趴下,让姬时语瞪大眼看着,她喜欢的少年将军。
就是不堪一击。
江曜薄唇轻抿,挺拔鼻梁一侧,眼尾朝姬时语眺来,“小姐也来吧。”
“姬小五,来吧来吧!”
于策安十分跃跃欲试,他笑望姬时语,“若是打赢了,你可要给我奖赏啊!”
“知道了,我跟你们去。”
姬时语十分担忧江曜可能打过于策安,一听两人要对打,她赶紧悄悄命萍亭去寻姐姐,立刻让姬合英来劝架。
到时若于策安手中长枪不知轻重,她就让姐姐护江曜。
总之,她不能让于策安伤了未来的楚小王爷。
江曜矜贵着呢。
半路走着,于策安脸皮凑过来笑,他想被姬时语夸,便问她:“姬小五,你觉得我厉不厉害?”
姬时语没吭声,她回了个笑脸。
于策安还想同姬时语献殷勤,江曜已是挡在他眼前。
少年眉宇阴沉,吐出一个字:“走。”
于策安回头和姬时语嬉皮笑脸,江曜一看他跟哈巴狗似的,一把拽了他衣领,大力就将人扯走。
江曜是真烦于策安像只聒噪老鼠,围着姬时语兜圈打转。
“走就走呗,不知道还当我欠你二五八万两银子呢。”于策安不服的很。
江曜却看也不看。
于是张牙舞爪的于策安就这么被江曜拽着,一路去往练兵场,于策安几度想挣脱,但江曜不给。
待两人一入了练兵场,于策安已面露愤慨。
“你小子这样对待我,不会是故意激怒我吧?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何人吗,是习武十年的于策安!”
江曜闻言呵笑,作嘲弄状。
于策安气得掏出怀中长枪,“江池生,我们过招,谁先被拿命门,谁输!”
“可以。”
“你若输了,我不想再看见你是姬小五的侍卫。”于策安放了狠话。
江曜反冷笑:“你输了,就从小姐身边滚开。”
于策安切了一声:“来吧。”
江曜只是轻飘飘地将腰侧佩刀取下。
他的长刀乃是忠义侯府侍卫所用之刀,银光满面,却并不长,仅有于策安长枪的一半。
“你确定要用这刀和我比?”
于策安还算讲义气,“刀比枪短很是吃亏,我
准你换一把武器。”
“不必,我用刀亦可胜你。”
“你!”
于策安还未见过有人如此嚣张不可一世,比他还甚,气得握枪作冲刀状。
江曜先行一步,他纵身飞跃,手起刀落,招招杀气冲天。
少年一双狐狸眼砭人肌骨,于策安大呼不好,抬枪接下他一劈,可瞬间,一股摄人的阴冷直逼他面门。
“江池生,真是少年者无畏啊。”
姬合英不觉感慨,她环臂而望练兵场上的两人。
姬时语循声眺了眼,满脸喜色,“姐姐!”
“阿锁。”
姬合英双眼含笑,然而下一刻,她便不笑了。
姬时语回了头,只见另一头那面,于威正朝着练兵场走来。
“二弟与忠义侯府的侍卫比试,我便来看看。”
于威小心看姬合英,似想解释,“合英,那日我绝无冒犯,我是怕那女子不轨,你被歹人缠上。”
姬时语冷哼:这镇国将军府的大少爷脸皮太厚了!
“不说那日了,看他们比吧。”姬合英回。
于威便顺势在姬合英一旁坐下。
姬时语朝姬合英身侧靠了靠,姬合英握住她的手,她只和于威点点头,姬时语小声问:“姐姐,你还没说他们如何了呢?”
“我说江池生无畏啊,天底下习武之人哪个会笨到用刀去打枪?要知道我耍红缨取你人头之时,你的刀连我衣角都碰不到。”
姬合英询眼问身后的杨林,“杨首领可是?”
杨林颔首,“大小姐所言不错。”
再看那头的练兵场内,起初气焰嚣张的江曜已被于策安以长枪压制,姬时语的一颗心瞬间揪起来了。
“那江池生他……”
第30章
场上两个少年,江曜与于策安,两两相望。
一个玄衣墨袍,腰系玉革蹼躞带,江曜身形挺直,高马尾束发潇洒,墨色的发带与乌发融为一体。
他静立着,却有如雷声滚滚雨势溟溟。
少年眉眼霁明,垂眸之间无尽阴寒笼罩于身。
于策安一席红袍劲装,英姿焕发,手中银枪带过风声飒飒。
两人的刀枪碰撞,于策安冷脸高扬声:“再来!”
江曜狐狸眼绷起,于策安的银枪长他太多,来不及作反应,枪身已如游龙一般刺向他身体。
下意识的,江曜举刀便是去挡。
“我说了,刀无论如何都赢不了长枪的!”
于策安越打越快,忽地他枪势一变,江曜双目一睁,脸一白,飞快双手握刀柄朝右又是一挡。
然而长枪力道太大,刀面“嗡嗡”发出鸣声。
江曜挡得艰难,那双阴郁的眼泛起寒意,咬住牙还是撑住了这一击。
姬时语看得揪心,“姐姐,这样下去江池生不妙了。”
光看战局,江曜已是下乘,于策安步步紧逼,长刀之于长枪的劣势已然显露,再打下去江曜只怕是要血溅当场!
姬合英被姬时语拽住手,她刚要说话,一旁于威却先笑了起来,“这场比试不必再看,二弟能赢,本就是意料之中。”
“你!”姬时语怒瞪于威,“你凭什么觉着于策安不会输?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忠义侯府?”
“五小姐好似弄错了一件事。”
于威抱臂轻视看了过来,“若是这场比试乃二弟与合英对打,我定会说忠义侯府赢定了,可那孩子是谁?他又算得了忠义侯府的什么人?”
这股轻视对的是江曜,姬时语没法坐视不管,“你说什么……”
“既然只是个小侍卫,二弟赢了他我都不觉得是稀罕事,镇国将军府的少爷和一个小侍卫纠缠不休,我还嫌说出去显得我们于家强人所难了。”
于威看看练兵场,又看看姬合英,“合英,笑话该罢了,让他们止了吧。”
“在于大少爷眼前,他们两人对打只是一场笑话吗?”
姬合英蹙眉,她态度尤为冷漠,“江池生乃我妹妹的贴身侍卫,即便是侍卫又如何,我们忠义侯府的人站出去便是侯府的脸面。”
“合英这般看得起那小侍卫?罢了,那我看到最后吧。”
于威没上心的摆摆手,“就看看他们二人,究竟谁会赢。”
“姐姐……”
姬时语拉了姬合英的手。
姬合英收回脸,对上妹妹,她摆起温柔的笑。
姬时语满脸冰凉,于威这狂妄姿态令她作呕至极。
他看不起江曜,更觉得江曜不过区区侍卫,不配和于策安打,妄论能赢于策安。
他将人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碾碎。
一想到这等人会成为自己的姐夫,姬时语厌恶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姬合英牵起妹妹的手,低声安慰她道:“虽说长刀不好对长枪,可并非绝然。”
“合英想说以刀可战胜长枪?”
于威插了话,他还是很看好自己的弟弟于策安,“想要赢,持刀者需武艺高强,方能抓准机会一击毙命,一旦陷入苦战,便没机会了。”
姬合英回:“两人怎么打,尚且未知。”
“忠义侯府的小侍卫若有这个能耐,我倒要高看一眼的。”于威笑了起来。
姬时语反呛回去:“我们忠义侯府何时需要你高看了?”
于威笑看姬时语,“五小姐这话便是不对了,忠义侯可是我崇敬之人,我对忠义侯府向来只有尊重无轻蔑。对合英,我亦是。”
说到后一句,于威深情的眸子望向了姬合英,但姬合英没看他,浅浅挪了眼。
于威被甩脸,一时之间他面色不好。
姬时语哼了哼,紧紧挨着姐姐坐下,她无心质问于威,满心皆是练兵场的那抹墨影少年。
于策安大喘了口气,他举起长枪,朝着江曜一指,哼道:“江池生,你就这点能耐?”
“哈……”
江曜看了眼红肿的手心,他好像不知道疼,定了心神,他再度抓紧了长刀。
须臾之间,两人对冲,于策安连着甩了三枪,一枪更比一枪猛,江曜被打了连连后退,第三步才站稳立脚。
枪势如龙吟,于策安根本不给江曜喘息的时机,他手腕一转,纵身跃起,便朝着江曜头顶劈来。
于威大笑起来,“二弟威猛,不愧是我们镇国将军府的种!”
“姐姐,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了!”
姬时语看得双手不自觉攥紧,她急切的想冲入练兵场。
这一击,江曜若躲不开,真要闹出人命了!
电光火石之间,江曜拔地而起,他长刀一侧,掀翻了劈来的长枪。
刀枪相撞,刺啦声穿破呼啸而来的风。
枪身被席卷,于策安倒退一大步,面容暗沉,大口喘气。
于策安心知他不能再耗下去了。
右手的手腕隐隐作痛,握枪的手在打着颤,于策安的长枪沉重,再打下去他的手快要握不住枪了。
一鼓作气,于策安抽出枪锋,一记回旋,又一次直直举枪。
枪芒破空而来,直朝江曜的心窝刺去。
江曜避无可避!
“不要!”
姬时语一张小脸全然煞白。
“胜负已定。”于威笑道。
姬合英迅速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只燕尾镖。
冷风纷飞,江曜本就没打算避开,避无可避,那就不避了!
于策安嘴唇都吓得抖了,望着江曜如送死一样撞上他的枪,他终于忍不住大喊。
“江池生,你要做什么!”
江曜脚下生力,跃起迎着枪头,耳边姬时语的呼唤已听不见,唯有风声潇潇。
来到忠义侯府之后,他想过要走。
杀了那个将他当小狗作弄的五小姐姬时语,再逃离。
可姬时语一回又一回固执地缠着他,她执意要对他好,视他为真正的人。
江曜从未感受过温暖是
何意,但在忠义侯府,他从姬时语身上得到了。
这世间疾苦万千,在乡野苟延残喘,如野狗觅食活得没有了人样,江曜不曾想过自己能有一日,能遇见这么一个人。
她的关切、她的偏爱,她满心记挂的皆是他。
小姑娘那双清澈如皎洁明月的眼睛无旁的心思,她只是傻到天真的想对他好。
是,江曜贪恋了。
他舍不得这点好了。
人就是这样可笑,越是不想,心里偏就越是想。
江曜不信鬼神不信菩萨,更不信人,身处阿鼻地狱又如何?
他所想要的,皆会靠自己谋求。
不想姬时语对别人笑,那笑该是他的。
他会问鼎姬时语身边的最强者,护着她,陪着她,去哪都好。
他想她一直都这么对他好,为此,他不允许旁人抢走独属于他的目光,江曜要成为姬时语心中的唯一。
来抢者,于策安,他要杀了。
江曜那双阴郁的狐狸眼阴阴冷冷,想明白了,少年开怀大笑。
“于策安!”
“二弟!”
江曜咧着嘴唇,阴寒的狐狸眼毫无波澜,他不管不顾于策安的长枪入体,一刀抹在了于策安的脖颈,下手凶狠。
于策安惊恐万分,眼看江曜心胸已染了红,他恍然自己招惹了一个病得不轻的疯子。
他后悔了,可已再来不及。
于策安想:江池生真打算杀了他!
“江池生!”
“咣当——”
姬合英手里的飞镖打在江曜的刀面,长刀一歪,于策安脖颈堪堪留下一道血痕。
于威一个翻身冲入练兵场,姬时语更是等不及,提起衣裙便跑去。
于策安倒在地上,此刻江曜一条腿抵住了他的胸膛,长刀横在他脖颈,而于策安那把枪头_刺入了江曜的前胸,鲜血直流。
可少年还是勾唇笑了,阴森森的。
“你认不认?”江曜呵笑。
于策安面露灰败,顾不上脖颈的疼痛,“是我输了。”
姬时语跑来便是将江曜拉开,他胸前被长枪贯入一分,因穿着墨色长袍看不出流了多少血。
她难忍担忧,“江池生,你怎么样了……”
小姑娘一双眼拢着心疼,江曜泄了气,浑身一松,便顺从了本心,他一把倒在了姬时语的身上。
“江池生!”姬时语慌了。
少年太沉,姬时语身板太小,两人是齐齐倒在了地上。
江曜闷哼一声,姬时语及时地双手撑地,好险没压在他伤了的胸膛。
“二弟!”
于威焦灼极了,跑来便搀扶于策安,看他脖颈被划伤,冷眼便望姬合英,“合英,忠义侯府要给我们镇国将军府一个交代!”
“交代?”
“那小侍卫根本就是要杀了我二弟!他以下犯上,该拖出去斩杀。”
于威几乎是咆哮着袒护于策安,姬合英只是看他,面色平静如水。
“江池生受了重伤,于家小少爷只是轻伤,刀枪无眼,任谁比试都会受伤,这是他们比试之前说好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忠义侯府……”于威的拳头不住的嘎吱。
“大小姐,大哥。”
于策安这时起身,他很虚弱,但好在伤的轻不要紧,他挡下于威举起的手,和姬合英抱了拳。
“今日是我主动邀江池生比试一场,与忠义侯府、镇国将军府无关。愿赌服输,是我输了。”
江曜比他伤的更重,但于策安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那一刻,他感觉到江曜这只盘踞的毒蛇是要将他咬死,却是姬合英出手救了他一命。
思及此,于策安转了头。
那面倒躺在姬时语身边的江曜,他那双狐狸眼已褪去了阴郁之色,换上明晃晃的轻笑。
于策安气结:他竟然真的输给了江池生!
“小姐……”江曜一偏头,小姑娘的莹白脸蛋抬手可触,那么近,他笑声疏朗,“我赢了。”
“真是的,又把自己搞了一身伤,江池生,你真有能耐。”
姬时语低垂着头蹲坐,脑后发丝如瀑,有几缕顺着肩侧落下,顽皮地在江曜眼前晃动。
就听姬时语耐不住地夸他:“不过江池生,你习武这么短时日,连于策安都打败了,你真厉害呀!”
抬首之间,江曜捉住她的发尖。
小姑娘柔软的发丝穿过江曜的指间,指腹摩梭着,好像他握住的不是她的发,而是她本人,这感觉令他眷恋,舍不得放开。
“江池生……”
“嗯。”
“你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杀了你。”江曜垂下狐狸眼。
“杀我?”姬时语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很快她又哼哼,“你吓唬于策安可以,不准你吓唬我。”
“骗你的。”
江曜勾笑,他说的实话,全说给姬时语听呢。
他若要杀她,易如反掌。
“好啦!”小姑娘却没信,她鼓起脸,“回去又要给你看伤了。”
“小姐说过,会帮我。”少年在笑。
姬时语拗不过他,“好嘛好嘛,我陪你去就是了。”
江曜沉眼,把玩着她的发。
他从未这样肯定过自己的心思。
阿锁,你救了我一回便会有
第二回呢。
从这一刻起,你知道了,往后能杀你的只有我。
这样甜腻血腥的杀意着实让人沉迷。
要好好的负责啊,对他好,那么他就会很乖,他什么都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