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傅望昭做了个梦。
在种着各种各样五彩缤纷花朵的花园里,他驱使矮小的身体向前跑着。
目标是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鲜艳特别的蝴蝶,金蓝相间,扇动着纤薄的翅膀,忽高忽低,最后落在一朵黄色的郁金香上。
他看准目标和方向,向前一扑,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压折了好几枝郁金香。
手心里感受到代表蝴蝶生命力的翅膀振动,他激动道:“妈妈,我抓到了!”
顾若蔓走过来将他抱起来站好,笑眯眯的:“阿昭抓到什么?”
“蝴蝶!”他将闭合的双手稍稍打开一条缝,给顾若蔓看。
“阿昭为什么要抓蝴蝶?”
“因为蝴蝶好看,我很喜欢,想把它放在我的房间里。”
顾若蔓打开他的小手,看见虚弱的蝴蝶在缓慢地摇动翅膀,似乎失去再飞起来的力气了。
“蝴蝶怎么了!”他焦急地问。
“你弄伤它了。”顾若蔓将蝴蝶小心地放在郁金香的花蕊上,不一会儿蝴蝶恢复了活力,扇着翅膀飞远了。
“蝴蝶飞走了!”他急得跳起来,“我不要它飞走。”
“可是你有没有问过它愿不愿意待在你的房间里?”
“它愿意!妈妈,我要蝴蝶。”
顾若蔓失笑:“蝴蝶是因为喜欢你的花才来到这里,现在你把它吓跑了。那你帮妈妈好好照顾这些花,说不定蝴蝶就回来了。”
……
傅望昭缓缓睁开眼,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他偏过头,看见迟然背对着他,裹紧被子蜷着身体。
某种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他支起身子去查看,这才发现迟然双眼紧闭、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浸湿,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
“然然。”傅望昭去摸迟然的额头,发现跟烙铁似的烫,瞬间就慌了神。
他又喊了几声,迟然还是没反应,随即立马联系医生。
在等待医生来的间隙,傅望昭将迟然已经完全湿透的睡衣脱下来,用湿毛巾擦了遍他的身体,又换上干燥的睡衣。
被这样折腾了一遍,迟然也没有转醒的迹象,只是偶尔鼻间溢出难受的哼鸣。
他用体温计测迟然的体温,看到那个数字的刹那,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带着利刃。
39.2度。
傅望昭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他将迟然的被子掖紧,眼眶蓦地红了。
身体发烧的情况下,在后半夜体温是最高的,从早上开始有所回落。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迟然要比现在烧得更厉害,甚至可能烧到了四十度。
他无法想象迟然在深夜发起烧来,宁愿自己裹紧被子生生捱着冷,也没有喊他一声。
湿了大半的枕头,又有多少是他哭掉的眼泪。
医生终于来了。
他例行进行检查,看到迟然身上的痕迹,不敢多做猜测。
很快,医生配好药,打上了点滴。
“目前先给病人降温,人的体温不能长时间超过38.5摄氏度,他已经烧了好几个小时导致高热惊厥,如果还不能降下来的话,可能就会有生命威胁。”
傅望昭心口猛地一痛,他抓起医生的衣领,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医生被alpha的气势吓到,连忙说:“已经打上药了,再观察一下。高热引发心肌衰竭的几率还是很低的,病人身体素质好,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抱歉。”傅望昭松开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发烧的原因是什么?”
“病人的血液检测报告显示,他的免疫力指标远远低于正常值。免疫力下降的原因我无法考量,不过大概和情绪、睡眠、体内激素变化这些相关。”
医生顿了顿,才委婉地说:“这样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进行性|行为。”
点滴瓶如沙漏一样无声地计时,迟然闭着眼安静地躺着,整个人被裹住只露出脑袋,脸色苍白如纸。
Alpha坐在床边,同一个姿势保持了许久。
在等待迟然醒来的每一分钟,傅望昭感觉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灼烤,皮肉被烤得焦黑,浑身每处都痛到感觉不到痛。
他盯着迟然消瘦的脸颊,想触碰却没有伸出手。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每天都看着他好好吃饭,还是瘦成了这个样子。
点滴打完,迟然的体温降到38度,但他还是没有醒。
傅望昭将他手背上的置针拔掉,把手放进被子里,不过没舍得松开。
就一直牵着。
“然然,醒过来好不好?”
恐惧在心里扎了根,傅望昭的脑海里出现顾若蔓去世之前的样子。
他真的怕了,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失去迟然。
如果没有了迟然,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临近傍晚的时候,迟然才醒来。
落日余晖映在床上,也映在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恢复意识的迟然第一感觉就是热、头晕,不过比他昏睡过去之前的感觉好多了。
“然然。”
听见有人叫自己,他的眼珠转了转,看见傅望昭又焦急又惊喜地看着他。
“水。”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嘴里像被纸巾蘸过一样干。
傅望昭将人慢慢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温水,一口一口小心喂给迟然喝。
艰难地喝了大半杯,迟然终于感觉好了一些,别过脑袋表示自己不喝了。
“好,再躺一会儿。”傅望昭将人放下躺好,掖紧被子,又摸摸他的额头,好像没有那么热了。
“饿不饿,我让刘姨煮你最爱吃的牛奶芋头粥。”
迟然很轻地摇了下头,将头偏向了另一边,似乎不想看他。
傅望昭眼神黯淡下去,那股巨大的失落和愧疚不安将看到迟然苏醒的喜悦冲刷掉,正在迅速吞噬他的身体。
“然然,对不起。”
这是他活了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对人郑重道歉。
养尊处优的Alpha习惯于高高在上,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强者,掌握大量的资源和话语权,谁敢指摘他们的对错?遑论是分化级别达到s+的alpha,甚至于判定对错的规则都由他们制定。
谁能让强者低头认错?
傅望昭疼惜地摸着迟然的额发,心中万般懊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
“昨天晚上是不是很难受,你为什么不叫我?”
迟然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他沙哑开口:“你不用道歉。”
傅望昭没错,是他错了。
迟然很少会后悔什么事,他知道后悔没有用,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但是昨晚他冷得蜷成一团,身上的汗止不住地往外冒时,回忆起小时候生病时奶奶会用酒精搓他的后背和手心,眼泪就流得比汗还快。
他那时闭着眼睛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不会为了多赚一点钱去军区。
他不要遇到傅望昭。
第52章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
迟然醒来没一会儿就看见窗外落下漆黑天幕,他将被子向下推了推,长长地喘口气。
有点热。
他从被子里伸出的胳膊,都仿佛在冒着热气。
身上没有力气,但他还是撑着手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和昨晚的不一样了。
被圈在窝里的小白狗看到主人终于起来,激动地转来转去,想要冲出来扑进他怀里似的。
迟然听见声响望过去,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它喂吃的,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结果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回床上。
“然然!”
端着餐盘进来的傅望昭一惊,大步走过来,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直接把迟然抱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你还没有完全好,最好不要下地,会着凉。”alpha在他背后垫上枕头,方便倚靠,又将被子裹到他的胸口位置。
“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迟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病得有多严重。其实他很少生病,就连最脆弱的孩童时期,生病次数都不多。段奶奶总说,他是个好养又好带的小孩。
“没有喂狗。”
傅望昭一下子心疼得要命,迟然总是这样,在乎别人甚至是一只狗的感受,而忽略自己。
“刘姨喂过了,让它出来陪你?”
迟然摇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被子上,有些呆滞。
Alpha心里除了心疼,就是后悔。都是因为他,迟然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恨不得掐死昨天晚上的自己。
傅望昭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坐下,端起那碗牛奶芋头粥,用勺子一圈一圈搅着。
粥刚出锅没多久,热气一个劲儿往外涌,伴着甜香,让人闻到便胃口大开。
刘姨在做饭这方面大概有拿捏别人口味的天赋,不仅能做出傅望昭爱吃的,也能做出迟然爱吃的。
各种面点甜粥,都不在话下。迟然最喜欢的就是这牛奶芋头粥,浓郁软糯。
“我让刘姨多放了牛奶和糖,你应该会爱吃。”傅望昭舀出一勺,小心地吹了吹,喂到迟然唇边。
迟然僵掉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但没有张嘴,头微微歪向另一边。
是拒绝的意思。
傅望昭将那勺没有被接受、完全凉掉的粥撤回碗里。
捏着勺子的手指发白,他胸口闷得快无法呼吸:“你怪我可以,但是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几秒后,迟然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接过傅望昭手里的碗。用勺子舀粥,小口小口地吃。
他的手背上还有打针后留下的敷贴,动作慢吞吞的,看起来有点费劲。
即便这样,迟然也不要他喂。
苦涩蔓延在心间,傅望昭盯着迟然微微鼓起的脸颊,安慰自己:起码他愿意吃东西了。
“我刚才和刘姨学怎么做粥,以后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迟然动作顿了下,他有些意外,傅望昭这种进了厨房大概连糖和盐都分不清的少爷,居然也会学煮粥。
他摇摇头。
自己消受不起。
粥只吃了一半,迟然就怎么也吃不下了,将碗递给傅望昭。
傅望昭扯了张纸巾给他仔细擦嘴,又细心叮嘱:“先坐一会儿,吃完东西不能马上躺下。”
迟然并不习惯被傅望昭这样照顾,甚至觉得有些怪异,他淡淡开口:“你不用这样,我没有怪你。”
“生病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我。”
“什么叫我不用管你,”傅望昭猛地站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烧到多少度。”
他的眼眶发红,喉咙里仿佛卡着刀片,每说一个字就割上一道血口子。
等待迟然醒来的每一秒钟他都在后怕,如果他没有发现迟然发烧,又或者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后果都让他无法想象。
他承受不了。
Alpha压下所有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温声道:“先不说这些,然然,等你病好之后我们谈谈。”
迟然对傅望昭的反应只觉得惊讶,他不知道这人怎么了,也不知道对方要跟他谈什么。
高热让他本就不怎么好使的反应能力更加迟钝,他不好奇也懒得去思考。
睡了一天的迟然没有什么困意,吃完饭他就靠在床头看漫画。
他的手头上只剩几单不着急的约稿,因为他在跟跟离开第二天就发布了暂停接稿的公告。
帖子评论数直接翻了一倍,许多粉丝都在哀嚎,还有人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迟然也不是不能画,但是他的状态低落,随手练笔发泄发泄也就算了。别人可是拿真金白银要成品的,他不想有任何的糊弄和将就。
要做就做好,要么就不做。
正看着,傅望昭走进来,先是给他测了遍体温,37.9度。
然后递过去一杯水和两粒药:“这个药会让人嗜睡,时间不早了,正好吃完睡觉。”
迟然将药吞下去,融化的剧苦从喉咙流到食道,让他打了个激灵。
紧接着,什么东西被按进嘴里,小小一颗甜甜的。
是冰糖。
他诧异地抬头,却被揉弄着发顶:“跟小孩似的。”
吃过药不久,迟然果真开始困了,他放下漫画躺好。
正准备睡觉时,傅望昭再次推门进来,还穿着睡衣。
心中警铃大作,睡意都被驱散大半,他下意识戒备地瞪着alpha。
傅望昭被迟然的眼神刺中,嘴里比吃了那颗药还苦,却不知道何时能等来一颗糖。
他本来准备去床上睡,脚步一转,将书桌前的椅子拽到床边,坐下。
“医生说你今晚体温很可能会再升高,需要人照顾。”
“我感觉好多了,不需要照顾。”
傅望昭起身将迟然的被子掖好:“放心睡,我就坐在这,不去床上。”
说完,他将灯关了,坐回椅子上。
黑暗而寂静。
Alpha的存在感太强,迟然实在无法忽略,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被紧紧注视着。
约莫半小时后,傅望昭看见迟然睁开眼睛,轻声说:“你上来睡吧。”
大概是从早上开始他就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像是浸泡在苦涩中。以至于眼下的一点点甜头,都让他心生雀跃。
“等你睡着我再去床上。”
他起身弯腰在beta额头上轻轻一吻。
“晚安。”
第53章
迟然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一周。
前几天是反反复复地发低烧,这几天倒是不发烧了,鼻涕流个不停,擦得鼻子总是红彤彤的。
人一生病就打蔫,迟然软趴趴地靠在窗台上,看那株快被他养死了的多肉。
“不是说多肉很…好养的吗?”他喃喃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迟然回过身,和端着餐盘进屋的傅望昭撞上视线。
还没有到午饭时间,他奇怪地望向餐盘,发现是一盘饼干,看起来像刚烤出来的。
傅望昭将餐盘放在桌上,招呼他过去:“尝尝。”
甜甜的奶香味不打招呼就涌入鼻腔,迟然无奈地抿唇。
这一周的时间里,傅望昭就没离开过别墅,一天三顿监督他吃饭吃药,带他去院子里晒太阳,给他洗澡吹头发。
前天他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不去军区吗?”
当时傅望昭只是轻飘飘回答他:“请假了。”
饼干还是温热的,迟然捏起一片放进嘴里,嚼着又香又脆。
“好吃吗?”
迟然点点头,盯着那圆圆饼干的自然纹理瞧。
他没看见,一旁的傅望昭露出浅浅的笑来,是下意识发自内心的、幸福而满足的笑。
“外面卖的成分不干净,以后你想吃的话,我做给你吃。”
迟然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这是你做的?”
傅望昭“嗯”了一声:“和刘姨学了几天,明天开始学烤蛋糕。”
“你…”迟然语塞。
他猜测傅望昭是因为那天晚上导致自己生病发烧而感到愧疚,所以才对他好想要补偿他。
但他真的不怪傅望昭。
两个人本来就是这种关系,傅望昭付钱,他提供身体。
尽管这项交易并非他自愿开启,但事已至此,迟然不想再做什么挣扎,因为没用。
Alpha现在的行为并不会让他开心,反而觉得别扭。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还是去工作吧,别浪费时间了。”
迟然感觉后背一热,傅望昭从后面抱住他,力道很轻,怕把他碰坏似的。
“和你待着不是浪费时间,我很开心。”他深深嗅着迟然身上的气味,“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样下去。”
两个人贴得没有一丝缝隙,可是在傅望昭那里温馨暧昧的氛围流转到迟然这里,陡然变了感觉。
种种迹象在指向迟然最担心的事情,等到合约到期,傅望昭可能根本不会放他走。
他感觉自己像被狼咬住的兔子,力量悬殊,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被拆吃入腹的命运,只能等死。
令人绝望的无力感爬上全身,双手变得冰凉。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迟然不敢再提出要离开的想法,只能默默打算着,等待转机。
“然然?”傅望昭叫他。
“啊?”
“怎么愣神了,我刚才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傅望昭松开怀抱,将他转过来。
“我吃什么都…都行。”
迟然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他有点紧张,以致于看到傅望昭伸过来的手时,他下意识后退,后腰重重撞上桌子,发出突兀的声响。
傅望昭的手就停留在半空中,他看见迟然紧张闪躲的表情,蜷了蜷手指:“你流鼻涕了。”
迟然自己用指背怼了怼鼻子,他的鼻尖和人中位置因为被纸巾多次摩擦而发红发疼,所以有些打怵用纸擤鼻涕。
“你怕我是吗?”alpha轻声开口,“因为我之前凶你?”
紧张的余震散去,迟然稳住心神,他抬眼看见傅望昭有些失落受伤的神情,说:“没有。”
“我有点累了,想躺一会儿。”
“好。”
给迟然掖好被子,傅望昭才把门关好出去了。
听见关门声,迟然望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晚上,傅望昭都是在迟然的房间里睡的。迟然发烧的那两天还可以说是方便照顾他,后来就是单纯厚着脸皮不走。
迟然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整个别墅都是他的地盘,他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到了时间,傅望昭洗完澡换好睡衣过来,上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握迟然的手。
一到冬天,迟然的手脚就会发凉,他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并不在意。傅望昭发现之后,睡觉前就会给他暖一暖。
Alpha天生体温高,像个火炉似的。不多时,迟然就感觉自己的手热了起来。
前几日傅望昭暖完他的手又去抓他的脚踝,迟然脚踝敏感,条件反射地躲开。
他听见alpha轻笑一声,温柔道:“好,我不碰那。”
迟然把手抽出来,准备躺下睡觉。
“然然,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关于我订婚的事。”傅望昭紧紧盯着迟然的脸,“下个月的订婚仪式我推到了明年二月。”
“订婚并非我本意,我不喜欢高子彧。但是事情有些复杂,当初算是为了完成我妈的遗愿才答应下来。我已经和他说好,结婚之后互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迟然安静地听着,内心没什么波澜。他想起来自己当初为傅望昭和高子彧吃的醋、流的泪,竟然觉得恍如隔世。他不知道傅望昭和他说这个的目的是什么,潜意识警惕这是个巨大的陷阱。
“我的社会关系冗杂,取消订婚的话会很麻烦,我更不想有人因为这件事来打扰你。”傅望昭抓住迟然的手,语气郑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好,我们就结婚,好吗?”
“结婚”两个字巨锤一般砸在迟然心上,他震惊地看着傅望昭,差点脱口一句“你疯了吗”。
哪怕在他还喜欢傅望昭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和他结婚。
他们的家世、身份、地位,甚至于性别,都极不匹配,这样的婚姻,真的能牢靠吗?
还是说这只是傅望昭哄骗他留下来的谎言?
在他发高烧的第二天收到了文黎的消息,对方问他知不知道表哥有精神力暴动症,发起病来十分吓人。
迟然不知道。
他上网去查这个病,目前无药可医,只能靠技术缓解,并且猝死率不低。
稍加思考,他就想明白了。
当初他被傅望昭找来当私人医生,疗愈伤处和平复易感期躁动只是附加用处,跟本作用是治疗他的精神力暴动症。
他只是一款十分好用的药罢了。
细想下来傅望昭也挺可怜的,为了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连结婚这种事都能拿出来当筹码。
迟然见傅望昭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无法违心地说“好”,也不敢说一句“不好”。
“我困了,先睡觉吧。”
“好。”傅望昭眼中的失望掩都掩不住。
灯光泯灭,房间陷入黑暗。
迟然心不在焉地毫无睡意,蓦地被傅望昭抱进怀里,顿时紧张起来。
“别害怕,让我抱一会儿。”傅望昭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然然,以前是我不对,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不怪你。”
他现在的的确确不怪傅望昭,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迟然不喜欢一直放在心上折磨自己。但是感情这码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不是几句道歉就能挽回的。
所以退一万步讲,即便傅望昭是真心想要和他结婚,他也不愿意。
第54章
每到十二月,主城区最大的拍卖公司——拉力德拍卖行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拍卖会,邀请全国各地、甚至是国外的商界名流来参加。
自从任职上将以来,傅望昭每年都能收到主办方寄来的邀请函,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他对收藏和拍卖没有任何兴趣,只陪韩一诚去过一次。
这回他随手翻起本次拍卖会的商品目录明细,看到其中有几幅名家画作,若有所思。
冬意渐深,窗外的景色愈发萧瑟荒芜。
迟然换上了厚厚的珊瑚绒睡衣,每天没什么事干,有时看看漫画,大多数时间都是对着窗外发呆。
“笃笃。”身后传来敲门声。
刘姨端着餐盘走进来,将其中一个盛着芝士蛋糕的盘子放在他面前,笑道:“小然,吃这个。”
“谢谢刘姨。”迟然注意到餐盘里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是被剁碎的肉沫,“那是什么?”
“啊,晚上炖牛肉吃,我分了一点出来,想喂给小白。”
小白指的就是那只小白狗,迟然没给它取名字,“小白”还是刘姨最开始叫的。
刘姨将盛着牛肉沫的碗放进小白窝里,小狗就欢快地扑上来大快朵颐。
迟然看到刘姨脸上的笑,说:“刘姨,你待会儿有…时间的话,带它去院子里,玩会儿吧。”
“好啊。”刘姨笑容更深,“今天日头好,你也去晒晒太阳呀。”
“之前上将天天带你出去晒太阳,最近他不在家,你就整天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小心人要憋坏了。”
迟然用叉子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味道甜香细腻,但他吃着有些无滋无味。
“天冷,不想动。”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迟然呆着呆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他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了起来,又被很轻地放下。
“弄醒你了?”傅望昭在床边坐下,摸摸他的脸颊,“怎么不在床上睡,都压出印子了。”
太阳已经落山,房间里光线昏暗。迟然坐起来,整个人蔫哒哒的,他看了眼时间,刚刚六点。
傅望昭伸手探他的额头温度,一切正常。他心疼地揽着迟然的肩膀,温声道:“怎么这两天看着精神不太好,哪儿不舒服?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去医院。”迟然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我没事。”
“下周开拍卖会,有很多稀奇有意思的东西,到时候带你去玩,散散心。”
迟然机械地点点头。
拍卖会当天。
拉力德拍卖行办的是高档拍卖会,不仅现场配备VIP包间供神秘人士匿名叫价,前厅还开设宴会,方便大家社交。
当然,没有邀请函的闲杂人等是进不来的。
傅望昭带着迟然出现在宴会大厅的时候,瞬间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迟然身穿量身定做的西装,挽着傅望昭的手臂,被各方扫射来的视线盯得十分不自在。
在他看来,那些目光就像折射阳光的放大镜,轻松就能将他不适配的昂贵外衣烧掉,露出其中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于是他抽掉了连接二人的胳膊。
“怎么了?”傅望昭牵起迟然的手,“不喜欢这么多人?”
迟然摇摇头,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进去就好了。”
穿过宴会大厅,侍应生引导他们进入二楼的VIP包间。
包间正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直对拍卖展示台,身穿礼服的优雅女士正在台上讲解一只古董花瓶。
声音通过房间墙壁上的音响传入:“翡翠观音瓶,起拍价一百万,单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
侍应生离开,两人在沙发坐下。外头不停有人在加价,短短几分钟时间就加到了三百万。
傅望昭用桌上的遥控器关掉音响声音,翻开拍卖商品的详细目录,递给迟然:“等一会儿就到艺术品板块,先看看这些画有没有喜欢的?”
目录上印着拍卖品的照片和简介,其中有大概十几幅画,多是来自知名画家。
迟然粗略地扫了几眼,目光在其中一幅上停留了片刻。
Alpha敏锐地捕捉到,眼中闪出一抹笑意,欺身靠近:“我猜到你会喜欢这个,买回去可以挂在房间里。”
能以拍卖品卖出的画作多为印象派和超现实主义的油画作品,迟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不过有一幅的画风和其他作品不太一样,线条轻快,色彩明艳。
画的是一个奔跑中的少年,他所奔向的世界光怪陆离,五彩缤纷,令人神往。
实在太巧,这幅画的创作者就是迟然高中时看的第一部漫画的作者。
他不知道这位少年是否就是那个进入异世界的beta,有些像,但又好像不是。
迟然将目录夹合起来还给傅望昭,小声说:“我不要。”
结果是傅望昭以一百五十万的价格将这幅画拍了下来。
交易还在继续,一样又一样名贵稀奇的物件被拿上来展示,经过几轮甚至十几轮的叫价,最终一锤定音,价高者得。
迟然忍不住想,如果这些物件有生命有意识,听着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指引自己的命运,会不会有些难过。
画作和雕塑拍完过后,艺术品类的重头戏来了——珠宝。
傅望昭拍下那幅画之后,就没有再叫价。
他自己看得无聊,见迟然也没什么兴趣,正打算走,最后一个珠宝类拍卖品上台。
清澈的女音自音响传出:“这条红宝石项链已有百年的历史,它的宝石体发现于著名的kuh-lalk矿区。它的珍贵之处在于,没有经过任何切面和抛光,其自然形状类似于人的心脏。它出自于百年前一位老工匠之手,因为形状特殊,被他送给妻子作为金婚纪念日礼物。取名“爱人的心脏”,象征至死不渝的爱。”
迟然看那项链上的宝石,小小一颗,颜色鲜红如血,倒真像人的心脏。
““爱人的心脏”项链,起拍价两百万,单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
陆续有几个买家叫价,就在迟然猜着最后的成交价会是多少的时候,一旁的傅望昭按下遥控器的按钮,直接加了五十万。
此举一出,还在继续叫价的只剩下一个人。几轮过后,傅望昭以四百八十万的价格拍下这条项链。
艺术品类就此结束,拍卖会还在继续。傅望昭拍下项链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人送进来一只精致的黑色丝绒盒子,态度毕恭毕敬。
Alpha没说什么,一手拿着盒子,一手牵着迟然,离开了拍卖场。
回到别墅,迟然第一件事就是将西装换成绒软的睡衣,他刚准备去床上躺着,被傅望昭勾着腰带到镜子前。
通过镜子,迟然可以看到傅望昭将刚才远远展示在拍卖会台子上的红宝石项链,动作轻柔地戴上他的脖颈。
金属材质的链条触碰皮肤,很凉。
将项链戴好,傅望昭抬眼,在镜子里与他对视,神情温柔:“喜欢吗?”
迟然的皮肤白,血一般的宝石点在上面,有种瑰丽魅惑的美。
迟迟没等来回答,傅望昭从背后抱住迟然,哑声道:“很漂亮。”
他低头吻上beta的侧颈,似乎受那颗石头心脏的牵引,他心中克制许久的感情终于满溢出来,但仍要控制不让它一下子倾泻而出,以至于失去理智。
睡衣的领口被扯开,宝石所在的白色背景越来越大,也就显得它愈发浓郁热烈。
迟然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还是别开了视线。
他被傅望昭抱上了床,两个人开始激烈地接吻。
唇舌纠缠间,欲|望轻而易举就能被勾起。
傅望昭的手很大,掌心有薄茧。迟然轻轻喘着,眼睛里都破出水光来。
“舒服吗?”alpha吻了吻他的鼻尖,“还可以让你更舒服。”
迟然已经听不懂傅望昭的话了,只感觉对方的吻一路向下,最后抵达终点。
他闷哼一声,那里哪儿受过这样的刺激。
身体仿佛与灵魂剥离开来,迟然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许多人靠性|爱来逃避现实。
因为在这一刻,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只需要做欲|望的奴隶,它就让你短暂地逃离现实。
前戏充分,两个人磨合得前所未有的和谐顺利。
暧昧的声响中,傅望昭动情地啄着迟然的唇角,嗓音低沉:“然然,你喜欢这样吗?”
“嗯…”
“喜欢我吗?”
迟然没有回答,只喉咙溢出细碎的哼鸣。
“然然,说喜欢我。”
“喜欢你…”
傅望昭顿时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精致的眉眼满是春和景明。他与迟然十指相扣,耳鬓相抵,认真道:“我也喜欢你。”
有人把呓语当真心,有人把真心当呓语。
自欺欺人的人,注定在感情里满盘皆输。
第55章
第二天临近中午。
只拉了一侧窗帘的房间里,半截阳光落在傅望昭赤裸的脊背。
他睁开眼,率先感受到的就是怀里抱的人,柔软温热。
自胸膛蔓延出的暖意直至全身,他低头小心地亲了亲迟然的鼻梁。
熟睡中的迟然为了躲掉侵扰,脑袋一扭埋进傅望昭的胸口,逗得alpha轻笑。
胳膊被枕得完全麻掉,傅望昭也舍不得起床,他头一次产生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的幼稚念头。
直到响起敲门声,他才不依不舍地起来,随手套了件卫衣,他俨然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房间,陆续将东西都搬了过来,尽管没有经过迟然允许。
来敲门的是齐叔。
“怎么了齐叔?”
“子彧少爷来了,在客厅等了好一会儿。”齐叔顿了顿,“看起来不见到你就不肯走。”
傅望昭眉头紧锁,有些不耐烦:“他有什么事?”
“好像是敲定订婚宴的细节。”
Alpha回头望了眼还在睡的beta,单薄纤瘦的身体只将被子撑起一个小小的起伏。
他轻轻关上门,下了楼。
Omega看见alpha下楼就迎了上去,结果猝不及防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欢爱过后独有的信息素味道,一闻便知对方前一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他根本无法理解,一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怎么就能让傅望昭如此食髓知味,对他这个omega无动于衷。
“订婚宴的事我让助理去安排了,你有特别的需求可以跟他说,我没有意见。”
傅望昭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高子彧内心不满又嫉妒,这么重要的仪式,他一点都不关心,甚至让助理全权接手。
虽然这是他当初接受傅望昭提议的必然结果,但他心里依旧觉得委屈。
他在学校也是有很多alpha追的,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傅望昭,他才不愿意遭到这样的对待。
“我听说你昨晚带迟然去拍卖会了。”接受到对方不悦的眼神,高子彧连忙掩饰,“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嘛,但是没有邀请函进不去,有些好奇。”
“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以后不要来这儿。”
傅望昭的房产自然不止这一处,他将名下另一套没有住过的大平层拿出来作所谓的婚房,应付差事。
他的打算很简单,等结了婚之后,再以二人不合适为由,和平离婚。
到那时,向顾如枫证明了门当户对的婚姻也不一定能长久之后,傅望昭再把迟然带回去。
当然,如果迟然不愿意跟他回去面对他庞大复杂的家族关系,那么他们两个人可以悄悄领证,他有能力保护他不被任何人烦扰,安心生活。
Alpha说完就迈腿往餐厅走,高子彧连忙跟上去,作出可怜的神态:“我等你等到中午,你都不留我吃个饭吗?”
“不方便。”
娇生惯养的omega将这辈子的厚脸皮都用在了傅望昭身上,他硬是跟着alpha进了餐厅,却不想对方并没有坐下用餐,反而径直从冰箱里取出食材,撸起袖子准备…做饭。
做饭?!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alpha竟然在做饭。
明明别墅里有做饭阿姨的不是吗?
将新鲜的芋头洗好削皮,切成小块,加糖上蒸锅蒸到软烂,再一起倒入煮沸的鲜牛奶里。
等待芋头块蒸烂的空档,傅望昭注意到高子彧还没走,他开始不耐烦了。
其实他并不介意高子彧在这儿吃顿饭,添双筷子而已,但是他不希望迟然看见高子彧而多想,甚至不开心。
“请你现在离开。”
高子彧眼睛红红的,盯着傅望昭看了几秒,转身跑走了。
很快,蒸锅的排气孔喷出一排白色蒸汽,蜇了下傅望昭的心。
他不禁想,当初迟然为他做饭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迟然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掌心抚上自己的小腹。
昨天晚上傅望昭弄了许多进去,虽然之后都清理掉了,但他总感觉里面有点胀乎乎的。
身上乏得要命,但他还是艰难地坐了起来。相比于身上的疲惫,那种精神上的虚空感更让他无力。
迟然意识到这些天的自己不对劲,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人也变懒了。
他仿佛被什么困住,想要挣脱却又使不上力气,于是彻底放弃,任由它将他吞没。
傅望昭推门进来,看见迟然在对着被子发呆。
“饿不饿?我煮了粥。”
迟然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他将餐盘放桌上,在迟然身边坐下,先是摸他的额头,然后给他揉腰:“哪里难受吗?腰酸不酸?”
迟然摇摇头。
傅望昭抿唇,将粥端在迟然面前,温声哄着:“都中午了,得吃点东西,不然胃要不舒服。”
“谢谢。”迟然机械地接过碗,垂着眼小口小口吃。
面对着这样疏离的迟然,傅望昭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他开始怀疑昨晚的契合和甜蜜只是一个他幻想出来的梦。
不过他更希望现在才是在做梦,只是这梦似乎有些太长了。
下午,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将昨晚被拍下的画送上门。
画比想象中大一些,长宽都有半米。
南北两侧的墙分别是衣柜和窗户,傅望昭衡量过后决定将画置在床头的正上方。
他亲自在墙壁上打钉子,把画挂了上去。
迟然坐在桌边看着,画的实物要比图片上印的鲜活多了。
以至于他能看清创作者的每一笔线条,色彩的衔接与切换,娴熟巧妙。
抛开这些技巧上的东西,他也能看到少年随风飘起的衣摆,看到新奇世界的绮丽和多姿多彩。
静态的画作在他眼睛里动了起来,自由的少年奔向未知的新世界,脚步轻快急切,一道白光闪过,绚丽美妙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一如少年日日所期待的那样。
这画实在太美了。
傅望昭把画挂好,回身一看发现迟然哭了。
他霎时慌了神,用指腹去擦眼泪,但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
眼泪的温度灼热他的手指,也烫伤他的心脏。
“怎么哭了?”
傅望昭将迟然抱进怀里,感受到他哭得一颤一颤,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后来过了很久傅望昭才明白。
迟然是在哭自己。
第56章
受顾若蔓的影响和熏陶,傅望昭也养花,只是不太热衷。
院子里顾若蔓生前留下的藤萝一直是他亲手侍弄的。
养花不是个简单的工作,浇水施肥、修剪花枝,养在室外的花还要注意天气和温度湿度。
傅望昭最近才知道,养人要比养花还不易。
迟然的状态一直不见好,人也瘦得厉害。他搜罗了各种上好的食材,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但迟然的下巴依旧尖尖的。
他不怎么说话,也不愿意离开房间,大部分时间里,都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傅望昭也学他看向窗外,可是除了一排围墙和落尽叶子的树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说有什么事能让迟然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来,那就是周老师来上课的时候。
可是在一次上完课之后,迟然对傅望昭说:“我已经和周老师…说好,以后不用再来给…给我上课了。”
Alpha心里一沉,脱口问道:“为什么?”
“我不想上了,不要耽误他的…时间。”
傅望昭去找周老师询问具体情况,对方叹了口气,回道:“迟然说他现在学不进去,不想耽误我的时间。”
临近寒假,大学进入期末周,周老师在学校的事情不少,算是抽时间来给迟然上课,但他还是很乐意的。毕竟有悟性又好学的学生,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
“我之前跟他说会引荐他去给我一个漫画家朋友做助理,他当时很期待。但是昨天我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拒绝了。”
周老师言辞认真道:“望昭,我不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是你不能再让迟然以现在的样子继续下去,否则会出事的。”
傅望昭放下通讯器,苦涩蔓延全身,他何尝不知道不能让迟然这样下去,可是他还能怎么做?
每当他问迟然为什么不开心、哪里难受的时候,对方只是摇摇头,或者说“我没事”。
这样的对话进行几次之后,有天晚上傅望昭又忍不住问到底怎样才能让他开心一点。
迟然当时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没关系,可以做。”
自那以后傅望昭再也没问过类似的问题。
冬季的深夜,窗外寒风瑟瑟。
傅望昭抱着迟然,无法入睡,总感觉稍不留神可能怀里就空了,他只能抓得更紧。
公历新年的前一天,是个工作日。
迟然照往常一样等傅望昭去军区之后,自己就可以坐在窗前发呆。
他喜欢工作日,因为傅望昭离开别墅了白天就不会非要拽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也不会总是跟他说话。
说话很累。
但是今天傅望昭并没有去军区,不仅如此,吃过午饭后,他拿出一套搭配过的衣服放在他面前,说:“然然,换好衣服我们出去玩。”
迟然的目光凝固在那件奶黄色的毛衣上,傅望昭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不想出去。
面对迟然的冷淡和呆滞,alpha不是没有过耐心耗尽的时候,甚至他会怀疑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但是一看见迟然的眼睛,他心里的烦闷和焦躁就被过滤成了一种安心。
无论如何,迟然还在他身边。
“今晚是跨年夜,带你去海边看烟花。”傅望昭给迟然穿上毛衣、裤子、羽绒服,仔细系好他的鞋带。
“这里没有海。”迟然说。
“我们开车去邻市,那里有海,看过海吗?”
迟然摇摇头。
傅望昭将厚厚的彩虹色围巾一圈一圈绕在迟然脖子上,把他的小半张脸都掩住。
“今天就能看到了。”
傅望昭开车载迟然去到主城区最豪华的商场,见迟然一直盯着车窗外的玻璃墙看,他以为迟然是在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去邻市。
于是解释道:“我们先看一场电影,听说最近新上的片子不错。”
下车后,他毫不避讳地牵着迟然的手走进商场,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点时间,我们先逛逛。”
商场内依旧灯火辉煌、豪华大气,迟然任由傅望昭牵着,走进一家家昂贵的奢侈品店。
又经过一家店时,迟然罕见地主动先投去视线,眼神有所变化。
傅望昭自然立马注意到,问:“想看领带?”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这家店门口其中一个年轻的导购小姑娘热情地冲他们招了招手,像是在打招呼。
“你认识?”
“不认识。”迟然转回头来,将脸埋进围巾里,加快了脚步。
直觉告诉傅望昭有点蹊跷,他回头去看,发现那年轻导购也是一脸的茫然和疑惑。
电影即将开场,傅望昭买了一大桶爆米花让迟然抱着吃。
影厅里的座位排布很宽敞,两人一个沙发座椅,每个沙发座椅之间还留有一小段社交距离。
迟然尽管没有来电影院看过电影,也能感觉出这不是普通的影厅。再加上他识字,看到了门口“情侣厅”三个大字。
坐下之后,傅望昭把他的围巾摘下来,又在他的腰后放上靠枕。
怀里的爆米花黄油奶香十分浓郁,放在以前迟然是十分喜欢吃这类小零食的。但他刚才吃了几个就觉得发腻,现在再闻这个味道竟然有点反胃。
他将爆米花推给傅望昭,后者以为他是拿累了,便接过来。
灯光暗下,电影的故事缓缓展开。
片子是一部喜剧爱情片,讲的是alpha和beta之间阴差阳错的搞笑爱情故事。演员不算出名,胜在演技好颜值高。
周围时不时响起笑声,但傅望昭的身旁一直安安静静,仿佛空空如也。
剧情后半段,大屏幕开始上演激烈的吻戏,从音响到其他的座位上,陆续传来暧昧的水声。
然而当傅望昭偏头去看旁边的时候,发现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眉头微微皱起。
他轻叹一口气,抽出一束精神力挡住他的眼睛和耳朵,让他睡得更沉一点。
等到电影散场,周围人都走光了,迟然也没醒。
四周寂静得仿佛真空。
傅望昭望着迟然熟睡中的脸,神情逐渐落寞,像一幅失去颜色的黑白画。
他低头吻上迟然的嘴唇,轻轻厮磨着,紧接着难耐地顶开牙关,去勾柔软湿润的舌头。
饮鸠止渴。
浓烈急躁的感情无处释放,他只能这样偷偷获得一点慰藉。
“然然,其实你还是怪我的。”傅望昭用指腹蹭着迟然亮晶晶的嘴唇,“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
“你告诉我好不好?”
第57章
迟然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上,车窗外的景色倒退着,看起来有些陌生。
“终于舍得醒了。”傅望昭手握方向盘,泼入车内的阳光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棱角清晰硬朗。
“你是把我抱出来…的吗?”
迟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着看着电影就睡着了,还睡了这么久。从电影院到停车场中间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傅望昭抱着他走的话,不知道要收获多少注目。
“不是。”
迟然刚要放下心,就听见傅望昭说:“我把你揣兜里带出来的。”
他默默将脸埋进围巾里望向窗外,有点后悔多问这一句。
天边被夕阳浆洗成橘红,金色的光笼在干枯的树枝上,竟然也有种别样的生机。
“快到海边了。”
大概是要验证傅望昭的这句话,他说完没过几分钟,仿佛无穷无尽的行道树骤然断开,一大片广阔蔚蓝的海域出现在眼前,隔着金黄的沙滩,用低沉的海浪声表示欢迎。
水面上反射出人鱼鳞片般的璀璨莹光,托着远方即将沉下的太阳,美得令人失语。
迟然看得入神,眼睛里也被映出细碎的亮光来。
傅望昭便更改路线,直接朝海边开去。
车辆可以行驶的路到了头,傅望昭落下一截他这侧的车窗,海风挤进来,带着咸涩的味道。
“想下去走走吗?”
迟然沉默片刻后点点头。
两个人下了车,迎面被海风兜起头发。傅望昭给迟然裹好围巾和帽子,发现他连日来死气沉沉的脸总算有了变化。
大概是冬季和工作日的原因,沙滩上人很少,安静得可以只听见海浪低吟。
他们牵着手走在柔软的沙子上,微微陷落其中,不知觉地被美景所吸引。
“等天气暖和一些,可以来这里游泳潜水,这片海水质好,能看见很多小鱼。”
“小鱼…”迟然喃喃着,望向清澈的海面,“不要打扰小鱼。”
“好,不打扰小鱼。”
走了一会儿,太阳完全浸入海面,周围温度开始下降,风也变大了,傅望昭带迟然回到车上,往酒店开。
蓝蒂酒店是当地最贵的度假酒店,依傍海边,入住一晚五位数,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海的房间价格更是翻倍。其中,酒店顶层的海景餐厅尤为出名。
迟然一落座就透过玻璃看向不远处的大海,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位置是整个餐厅最佳的观赏位。
天暗了下来,海的全貌已经看不明朗了,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
“然然,我们在这里多玩几天好不好?”
迟然将脑袋转回来,看向他的眼睛多了几分鲜活,点点头说“好”。
傅望昭脸上也随之多了笑意,说:“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隔一段时间就来待几天,反正离得不远。”
只是这一次迟然没有回应他。
几道西餐陆续上桌,alpha将面前盘子里的牛排切成适宜入口的小块,然后把盘子换到迟然面前。
“多吃一点。”
大概是心情好了些的缘故,迟然这顿饭吃得比往常多,还吃了一份巴斯克蛋糕。
吃完饭两个人乘电梯下到房间所在的楼层。
傅望昭订的房间很宽敞,床也很大,床尾布上洒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迟然走到室外阳台上,可以听见海浪声。
“晚上风大,在屋里也可以看烟花。”傅望昭将他拉回房间。
“这里,很贵吧。”迟然将房间粗略扫视一圈,又看向傅望昭,认真道:“谢谢你,带我来看海。”
“不许跟我说谢谢。”傅望昭抓住迟然的双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然然,我知道我之前做的很多事伤害到了你,我不奢求你很快原谅我,但你能别拒绝我的心意吗?”
Alpha的心跳声很快,信息素也不受控地向外溢出,而beta无知无觉地垂着眼。
“都过去了,你不用总是记着,”迟然声音轻飘飘,羽毛一般,“你不欠我什么。”
傅望昭掩饰掉心头上涌的失落,将迟然拥入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没关系,先不说这些,我现在只希望你开心一点。”
跨年的夜晚,年轻人们极具仪式感地寻找适合跨年的地点和项目,哪怕不远万里,也要奔赴实现那一瞬的深刻记忆。
时间走到零点前,沙滩的空地上出现一小群年轻人,他们燃起了篝火,旁边放上音响,开始围着火堆唱起歌来。
迟然洗完澡换上了睡衣,坐在落地窗前的软沙发上,盯着那群人看。
“在看什么?”傅望昭也走过来坐下,熟练地将人从后面抱住,下巴搁在他的颈窝。
迟然摇摇头,问:“烟花是零点的时候…放吗?”
“零点前十分钟开始,持续半个小时。”傅望昭看了眼时间,“快开始了。”
又等待一会儿后,几十道快速升起的火光将漆黑的天空划开缝隙,火树银花般盛大绽放,五颜六色、璀璨夺目。
不等那些下落的火光坠入海中,新的又纷至沓来,整个天空都仿佛亮了起来,将海面都映得清晰。
刚才还在唱歌的那群年轻人看到烟花,惊喜得又跳又叫。
烟花从上升到绽放的轨迹都出现在迟然的眼睛里,闪着一块一块的光。
墙上的钟表一刻不停地工作着,秒针划过12的一刹那,几十发相同的烟花在夜空中整齐破开,浮出两个金色的字——迟然。
紧接着,又是一阵火花破空,这次是四个字——新年快乐。
迟然有些呆住,他这才知道今晚的烟花秀是出自傅望昭之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身后的傅望昭吻了吻他的耳尖,轻声说:“然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烟花秀结束,那群年轻人也收拾着往回走,迟然躺在床上,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感觉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旁边的位置突然下陷,他回过神来,被傅望昭紧紧抱住。
“我以为放烟花是…是这里的习俗。”
Alpha低笑:“喜欢这个新年礼物吗?”
迟然沉默几秒后“嗯”了声。
他觉得在此情此景下,傅望昭势必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但没想到对方只是顺着他的后背说:“睡吧,明天要早起。”
睡意袭来,迟然靠在傅望昭的胸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起伏,很快就睡着了。
“滴滴——”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刺耳的闹钟声将迟然吵醒,他迷迷糊糊间捂住耳朵,发出哼哼的声音。
傅望昭伸手将闹钟关掉,饶有兴致地看着被起床气笼罩的beta,自己都未察觉地染上笑意。
他拉下迟然捂住耳朵的手,凑近低语:“你是小猪吗?”
这回迟然彻底醒了,一下子坐起来,迷茫地看了看傅望昭,又看向外面。
“我查了天气预报,今天天晴无云,可以看到海上日出。”
远处的海平面已经有了亮光,准备拨开暗淡的天幕。
迟然简单洗漱后穿上羽绒服就走到室外阳台,趴在栏杆上等日出。
清早的空气很清新,混杂着海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不多时,太阳在海面上露了头,将附近的海水都染成金色,闪着粼粼的波光。
天色逐渐大亮,太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移,直到它从海面上彻底跃出,阳光普照海面和大地。
傅望昭将视线拉回望向迟然,后者正出神地看着远方。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箔。
眨眼间,睫毛上下轻颤,像欲要振翅而飞的金色蝴蝶。
Alpha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却被beta转头躲掉。
蝴蝶飞走了。
见迟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傅望昭只好收回手。
这是新年第一天的日出,仿佛代表着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在这片令人沉醉的金光下,傅望昭揽上迟然的腰,低头靠近。见对方没有要躲的意思,他得偿所愿地吻上柔软的嘴唇,动情缠绵地深入。
海浪声一叠又一叠,两人身处广阔天地中,竟让他生出天长地久的错觉。
第58章
从邻市回来后不久,傅望昭被顾如枫叫回家,语气严肃紧切。
“阿昭,这些是怎么回事。”顾如枫将一叠照片摊开摆在桌上,眉间的褶皱仿佛深入皮肉,“你还记得自己快要订婚了吗?”
傅望昭眼眸微垂,那一张张照片仿佛从他记忆中摘出的画面碎片。是他和迟然在邻市那几天的偷拍,海边、餐厅、市中心,照片上的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牵着手,挨得很近。
当然,最能给他们关系定性的那张,两个人在酒店阳台接吻,金光璀璨,画面唯美。
傅望昭看到的第一反应是这照片拍得不错。
“哪儿来的?”
“狗仔拍的,寄到高家要钱。”
“既然是要钱,为什么不直接寄给我。”
顾如枫目光深沉,坐在那里不怒自威,他虽然退休好几年,但身上还留有几分上将的压迫感。
“寄给谁重要吗?昨天子彧的父母来找我要个说法,还没结婚你就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人…”
“舅舅!”傅望昭厉声打断他,“我早就和高子彧谈好,无论订婚还是结婚,都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如果他和他家里有意见,可以取消婚约。”
“还有,他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傅望昭停顿片刻,视线定在照片上,“我喜欢他。”
顾如枫面露愠怒和失望:“请柬都发出去了,你说取消就取消吗?”
“阿昭,从小到大你都不是需要人操心的孩子,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了呢!”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喜欢没有那么重要。好!你现在年轻,追求情啊爱啊我能理解,可是那个迟然,你喜欢他什么?没有爸妈没有学历,只能靠打零工勉强养活自己,他欠的债也是你给还的吧。”
傅望昭噌地站起来,怒道:“你凭什么查他!”
“你就这么和舅舅说话吗!”
Alpha之间的气场对冲,一时间竟然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不可以吵架。”许梦云端来两杯泡好的绿茶,“都消消火,有话好好说。”
顾如枫啜一口茶水,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微微顿住。之前他没顾得上好好看看这个迟然长什么样子,眼下他看见照片上那人的眼睛,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不过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只是放下茶杯,说:“我先不干涉你和谁在一块,等新鲜劲儿一过你就能明白了,但是这个婚你必须结。而且现在网上有不少人都知道你要和高家的omega订婚,你知道这些照片流出去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晚上跟我去和高家人吃顿饭,这事就算过去了。”
傅望昭没吭声,低头将照片一张张拾起,摞成厚厚一沓,拿在手里很有分量,也压上他心头。
“你做什么?”
“拿回去,留念。”
顾如枫气得又要发作,被许梦云按下。
待傅望昭离开,顾如枫才长叹一口气:“梦云,阿昭他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是不是不该为他的人生大事做决定。”
“你是为了他着想,而阿昭心里也把你当父亲看。”许梦云靠在顾如枫肩膀上,“不过老公,你怎么能说婚姻里喜欢不重要呢?”
顾如枫被噎住,解释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情投意合,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我只是不希望他和小蔓一样,为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和所谓的喜欢牺牲那么多东西,最后落得一场空。”
迟然刚从邻市回来那几天破天荒地迸发出些许灵感,拿起多日没用过的画笔,描了几幅画出来。
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块快要报废的电池,即便将电量充满,过不了多久就又变成低电量模式。
他的灵感也是。
日子又回到之前的模样,偶尔的出逃改变不了生活本来的面目。
到了傍晚,傅望昭一直没回来,晚饭是刘姨端上来的。
“今天上将不回来吃饭,他特意让我煮了冬瓜排骨汤,你爱喝的。”刘姨疼惜地看着迟然的尖下巴,“怎么光吃不见长肉呢?”
刘姨做的饭菜很好吃,迟然努力不辜负她的期待,将所有的饭菜都塞进了肚子里。
“饭后甜点想吃什么?蛋挞怎么样?”
迟然摇摇头,扯出一抹笑:“吃不下了。”
饭后他闲来无事翻起漫画看,手边的通讯器发出两声消息的提示音,他便随手拿起来查看。
是两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偷拍的角度。
照片的背景是饭店,桌上有傅望昭、高子彧,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年纪稍长一些的人。
迟然看了眼发送消息的人,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他怔了片刻,缓慢地打字发出消息:你是谁?
对方竟然回复了,而且回的很快: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片内容。
但他不知道的是,对迟然来说,他是谁比照片内容重要得多。
照片反映客观事实,傅望昭和高子彧两家人一起吃饭,可能是在讨论即将举行的订婚仪式。
迟然并不关心。
但是有人把照片发给他,就代表这个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不光彩的存在。
这个人会是谁?
过于封闭的生活让迟然面对一点外界的消息都如惊弓之鸟,他开始焦虑不安,过滤脑海中见过的每一个人。
思索到最后他自暴自弃地想,或许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他给一个即将成家室的人当情人,不知廉耻。
所以谁都可以充当正义的审判者,用这两张照片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滚落下来,迟然回过神,他蓦地意识到现在自己这样十分懦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敏感又脆弱。
迟然变得不像迟然了。
想到这,他一阵剧烈的反胃,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翻涌而出,他捂住嘴急忙扑到垃圾桶旁,将刚才吃下的晚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胃酸烧灼着喉咙,迟然额头渗出细汗,他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急促地低喘着。
这时迟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得什么绝症了吧。之前在医院照顾奶奶时,他见过一些绝症病人吃了饭就会吐。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担心和恐惧,反而十分平静坦然。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嗷呜呜!”
小白狗抬起前腿扒在狗窝边缘上,探头查看主人情况,有些担忧地叫着。
迟然将小白狗抱出来,摸摸他的脑袋:“我没事哦。”
小白狗活泼起来,一个劲儿舔着迟然的手指。
“你也很想出…去吧。”
时针刚刚走过数字九,傅望昭还没有回来。
迟然开始犯困,他最近感觉自己有些嗜睡,中午要睡觉,晚上睡得也变早了。
他刚躺到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把他抱进怀里,吻他的额头。
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
第59章
天气愈来愈冷,但入冬以来只下过一场小雪,刚一落地就化了。
迟然每日坐在窗前,等一场鹅毛似的大雪,将万物染成雪白,给这枯燥无趣的冬日换换样子。
最近傅望昭又开始早出晚归,偏偏他又早早睡下,所以两个人一天打不到几个照面。
饭菜仍然一天三顿变着花样地做,迟然大多数时候都能安稳吃下,不过偶尔还是会吐。
他平静地接受了身体的变化,一如他被迫接受现在的生活。
这天晚上,通讯器传来消息的提示音,迟然没有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对方似乎没有多少耐心,过了一会儿又发来几条消息,最后直接拨了通话过来。
铃声响得刺耳,迟然终于动动眼珠,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文黎。
他接起来:“喂?”
“迟然,你还好吗,怎么不回消息?”
“我没事。”
文黎轻松道:“那就好。”
“我放寒假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每一门都是a!”
迟然露出一点开心的表情来:“恭喜你。”
“所以我这个假期就不用去什么训练营了,加上下个月就要过年了嘛。不过最近我们家都在忙着筹备表哥表嫂的订婚宴,我也要去帮忙。”
迟然没有应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方似乎并没有听出他的异常沉默,顿了顿继续说:“迟然,明天我过生日,你可以来吗?”
他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对方紧接着说:“不会有其他人在,我只是想你来跟我说声生日快乐。”
迟然本来想回明天在通话中说也一样,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从小到大,欺负过他嘲笑过他的人数不胜数,而可以让他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少得可怜。
所以这份偶然得来的友谊,他很珍惜。
文黎喜出望外,语气都透着激动:“我待会儿发地址给你,明晚不见不散。”
“好。”
第二天晚上,迟然吃完晚饭后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通讯器蓦地响起来,是一则视频通话邀请,来自傅望昭。
他接起来,alpha那张精致的脸便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室外,看起来像处于高处。
“吃过饭了?”
迟然点点头。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傅望昭见迟然一脸茫然,于是说:“你穿了外套。”
“我吃多了,想去院子走走。”
“今晚不冷,出去走走也好。”
傅望昭的脸凑近了些,声线温柔:“韩一诚在南区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又从主城军区借了人,所以我最近没有时间陪你。等再过两天,我带你出去玩。”
迟然垂着眼点点头。
放下通讯器,他长舒一口气。
不知道是因为在暖气屋子里穿着外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后背渗出一层汗。
离开别墅区,迟然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文黎给的地址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下车才发现,这里是另一片别墅区。迟然根据地址找到位置,没等他敲,大门就从里面打开。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文黎十分精神帅气,见到他就笑起来:“你终于来了。”
迟然稍稍扬起嘴角,道:“生日快乐。”
“快进来,别在外面站着。”
别墅内灯火辉煌,宽敞明亮,家具装饰十分崭新,看起来像刚装修完没多久。
屋里暖气很足,迟然将外套脱下挂在玄关的架子上,浑然不知身后的alpha视线落在他纤细的腰上。
“生日礼物。”迟然从包里掏出一个相框,递给文黎,“不过准备得有些…仓促。”
相框里裱着一幅画,上面是一个卡通小人,虽然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但是仔细看他的五官轮廓,能看出是文黎。
“好可爱。”文黎看看手里的画,又抬眼看迟然,“你还给谁画过?”
迟然并未察觉出文黎细微的表情变化,回答道:“很多人都来找…找我约过稿。”
文黎引着迟然走进内厅,偌大的餐桌被蛋糕、许多食物,还有红酒悉数摆满。
看到桌上已经开瓶的酒,迟然这才闻到空气中的酒味,文黎身上似乎也有。
“这是我特意让家里的大厨做的。”文黎蛋糕刀切下一块提拉米苏放入盘中,递给迟然,“上次在酒会,我看你喜欢吃。”
迟然终于觉出有些不对,他接过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应该做些你爱吃的。”
“你爱吃,我就爱吃。”文黎笑得灿烂,“你多吃一些。”
提拉米苏泛着浓郁的奶香,迟然舀起一勺正打算吃,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喉咙涌上来,将他的食欲彻底浇灭。
于是把蛋糕放下:“我晚饭吃多了,现在吃不下。”
“你的项链好漂亮。”文黎紧盯着迟然的锁骨处,声音干涩,“是谁送的?”
迟然这下认定文黎大概是喝醉了,便想离开:“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迟然,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文黎上前一步握住迟然的手,眼睫微垂,青涩的深情流转在他的眼睛里。
“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想你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迟然皱起眉来,不好的预感促使他想要挣开束缚,却被抓得更紧更牢固。
“迟然,我喜欢你。”
几个字将迟然击得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文黎,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恼怒,然后更加激烈地挣脱着。
“放开我。”
“我不放!”文黎表情激动,手劲儿大得像夹子一样,“傅望昭都要订婚了,你还跟着他干什么?”
迟然眼睛蓦地红了,声音都在颤抖:“照片是你发的…”
“迟然,你跟我吧。他给你的东西,我也能给你。”
文黎低头要去吻迟然的嘴唇,却被躲过。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地溢出来,alpha将beta强制抱在怀里,改亲他的脖颈。
迟然的腰很细,身体柔软滑腻。之前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场景,终于变为现实。
文黎打小就听着傅望昭的优秀事迹长大,文晋总是用表哥这个榜样来激励他好好学习。
他虽然听得耳朵长茧,有时也会烦,但从来不嫉妒表哥。因为他知道人生来天资不同,有人天之骄子就有人普普通通。
可是那天傅望昭说迟然是他的人之后,文黎终于体会到那种从头到脚都被嫉妒充斥的感觉。
凭什么!凭什么他傅望昭明明想要什么样的人都行,就偏偏跟他抢迟然。
衣领被扯开了,一直在挣扎着的迟然眼睛通红,嘶声叫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求求你,放过我。”
泪水化作他的悲伤和绝望,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感觉到对方的手伸进衣服里后,迟然尖叫一声,狠狠咬上他的肩膀,直到尝到血腥味,像要扯下一块肉似的。
剧烈的疼痛让文黎手上松了力气,被一下子推开。同时,疼痛也唤回了些许理智。
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领口大敞、头发凌乱的迟然,浑身动弹不得,嚅嚅着:“迟然,对不起,我没有想对你……”
辩白的话说不出口,因为这份冲动和欲|望的确存在,酒精不过是将其放大了而已。
眼泪一滴滴落在地板上,迟然拿上外套跑了出去。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筋疲力竭,冷空气呛入气管,将他里里外外都冻了个彻底。
最后蹲在地上,小声地哭起来,万念俱灰。
在他们眼里,自己大概是一个给钱就能随便睡的妓子。
迟然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亲生父母不要他,奶奶走了,跟跟也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有何归处,有何未来。
片刻后,皮肤上出现冰冰凉凉的触感,他抬头一看,下雪了。
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鹅毛大雪,终于怜悯他似的降落人间。
迟然站起身,伸手接了一朵雪花,冰晶融化得迅速,都不待人看清它的样子。
他在大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很快地上积了雪,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小腹在微微绞痛,但迟然已经毫无知觉。
走到一处公交车站,他在椅子坐下,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马路,直到一辆车停在那里。
傅望昭下车,走到迟然跟前,站了足有一分钟,弯腰将迟然抱起来,返回车中。
迟然身上落了不少雪,此时已经化成水,浸湿了他的外套。
“迟然,你对我撒谎。”车开出去十几分钟以后,傅望昭开口。
迟然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一会儿,傅望昭将通讯器递给他:“这是你吗?”
他呆滞地挪动眼珠,看见通讯器屏幕上的照片。是刚才在别墅里,他和文黎抱在一起的照片,alpha急切地亲吻他的脖颈,他只露出半张侧脸,看不出情绪。
迟然的视线落在上面许久,一颗眼泪悄然滑下来,他声音沙哑地说:“是,我跟他睡了。”
“你杀了我吧。”
第60章
车窗外,雪花密集地簌簌下坠,织成一张白色的大网,缚住这世间每一个人。
“你又撒谎。”傅望昭的声音干涩低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砺,冒出血珠。
Beta并无知觉,他身上满满当当漫溢着绿绒蒿的信息素,哪里有其他alpha的气息。
“我没有要怪你,别讲这种赌气的话。”
迟然目光呆滞毫无反应,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抵达别墅,傅望昭下车,见迟然一动不动,沉默地将人抱出来,回了自己的主卧。
在浴缸里放好热水,傅望昭给迟然脱掉外套,看见他敞开的毛衣领口,眼中浮出些许痛苦来。
他将毛衣也脱掉:“泡个热水澡,淋了雪寒气重。”
“你之前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迟然轻声开口。
傅望昭蹲在迟然身前,位置低于对方,他握住迟然的手,稍稍仰起头:“对,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傅望昭。”这是迟然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你杀了我吧,算我求你。”
迟然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他的,漂亮的眼睛里了无生气,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短短几个字如尖锐的匕首将他的心脏扎出对应的血洞,他受过许多次伤,被刀刺被精神力打,但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现在痛。
傅望昭直直地望着迟然,眼眶发酸,喉咙里仿佛渗出腥甜的味道。
这是迟然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可是他做不到。
隐藏在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悉数显现,让他感到慌乱,仿佛快要失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了。
他坐到迟然身边将人抱进怀里,又不敢用力:“然然,你别这样好不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刚才我语气不好,我知道你不会和文黎怎么样,但是我很害怕,我怕失去你。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快疯了,没办法冷静思考。”
“他是不是强迫你了,是我没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别伤害自己。”
说到最后,迟然听到了傅望昭声音中的哽咽。
他盯着面前地板上的某一点,视线模糊,直到眼睛撑不住他绝望的重量,眼泪掉下来。
“我想睡觉。”迟然又退让了。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每一次退让和妥协都是对灵魂的绞杀。
傅望昭抱迟然去浴室洗澡,又给他吹好头发换好睡衣。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抱着你睡,”傅望昭给迟然掖紧被子,“我观察了,每次我不抱你你就睡得安稳一些。”
“你可以告诉我的,虽然我很想抱你。”
“睡吧,晚安。”
床很大,傅望昭和迟然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大概是睡不着了。
迟然做了个梦,梦里场景是风和日丽的春天,万花盛开,落英缤纷。
“然然。”
他走在被粉色花瓣铺满的路上,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名字。
回过身,看见路的尽头站着一位头发花白面色苍老的老太太,正慈祥地笑着对他招手。
“奶奶。”迟然喃喃着,朝路的尽头跑去。
可还没等他跑到,那人影模糊闪烁着消失了,只剩几瓣缓缓飘落的花。
“奶奶你别走,等等我。”
另一头蓦地出现几声狗叫,他猛地回头,又看见一只黄狗撒着腿跑远了。
他一个人站在路中央,前后皆是空空荡荡,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场景忽地一变,周围瞬间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好像挪动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迟然只能蹲下来,无助地抱住自己。
“大哥哥。”某个方向传来稚嫩的孩童声音,“你不开心吗?”
“你是谁?”
“不告诉你哦。”
太阳高悬,将满处的积雪照得刺眼。
还未苏醒的迟然突然蜷缩起来,额头渗出汗,低声喘着。
他一下子睁开眼,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绞痛的小腹,疼得他捂着肚子没法动弹。
幸好过了一会儿,那阵疼痛渐渐散去,让他缓过了气。
迟然慢吞吞地坐起来,看见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纸条,是傅望昭写的。
——然然,我需要去南区出差两天。记得好好吃饭,晚点跟你打视频。
他下了床,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刚的腹痛让他出了一身汗,正准备换一套睡衣,蓦地冒出一个想法。
去医院看看。
迟然不喜欢去医院,那里有太多让他痛苦的回忆,而且收费不低,往常他有什么不舒服,都是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但是这次或许是他期待能查出什么绝症,好让他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死掉。
又或许,是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总之,迟然没吃早饭,趁所有人不注意离开别墅,拦车去了医院。
医院里人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这里,为的都是活命那点事。
迟然抓着背包带,排在长长队伍的最后,十几分钟后,他总算挂到了消化科的号。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冰冷的机械音喊他进诊室。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戴着厚重的眼镜,正操作着电脑:“叫什么名字?”
“迟然。”
“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有时候吃完饭…会吐。”
“去上面躺着,衣服掀起来露出肚子。”医生指了指一旁的诊床。
迟然乖乖地按照指示,躺好掀起衣服。
医生走过来先是按他的左侧肋骨下方,按了几下:“是这里疼吗?”
“不是。”
紧接着又按他的右侧肋骨下方、中腹几处,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
最后医生接着向下按到小腹,按了几下稍稍皱起眉。
这次没等医生问,迟然就说:“是这里。”
“好了,起来吧。”医生坐回位置上,用键盘在电脑上敲着字,“你近两个月有过性生活吗?”
迟然愣住,他不知道这个跟他不舒服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诚实回答:“有。”
“你的消化系统没什么问题,我建议你去妇产科挂个号。”
“你可能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