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加一更 这根锁链叫李青辞
李青辞拍着玄鳞的肩膀:“放我下来吧,我去收拾,晚上咱俩一块睡床。”
玄鳞抱着他不松。
窗外夕阳欲坠,光线昏黄起来。
玄鳞将人搁在榻上,操控着水流,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清洗一遍,棺材的阴沉气息渐渐散去,可是那股浓郁的死气一如既往,没有半分消散。
“头发乱糟糟的。”玄鳞把李青辞搁在腿上,用手给他梳头发。
李青辞道:“睡觉睡乱的,我现在自己在家,也不想束发了。”
早些年,过了四十五岁,为了掩饰自己容貌的异样,他要一直梳妆掩盖,十几年如一日,如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了。
玄鳞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发问:“怎么回这个家了?”
李青辞道:“两年前我就辞官了,京城里人太多了,这里清静。”
玄鳞怔了怔,手指一顿,这么快呀,小崽子竟然已经辞官了。
他继续梳理李青辞的头发:“饿不饿,等会我给你弄吃的?”
李青辞坦然道:“有一点饿了。”
“好,这就去给你找吃的。”玄鳞从心口的鳞片处掏出一根红绸布条。
拿出来时才发现,曾经鲜红的布条如今褪色暗淡。
李青辞余光瞥到了那根布条,那是他们成婚时,他绑在玄鳞麻花辫上的。
褪色的布条就像李青辞即将逝去的生命。
玄鳞手抖了一下,他塞回黯淡的红绸,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截儿绑住李青辞的头发。
“好了,你现在又是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崽儿。”玄鳞很想显得若无其事一点,可是他的尾音却忍不住带出一丝颤抖。
他双臂圈住李青辞的肩膀,额头抵在他发顶。
李青辞忽然后悔了。
他不应该回来这里等玄鳞,而是应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让玄鳞找不到他。
他怎么能让玄鳞眼睁睁看着他死呢。
玄鳞这么疼爱他,他死了,玄鳞可能不会只难过一会儿,会难过很多会儿。
两人身上都流露出浓重的悲伤。
玄鳞率先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他亲了亲李青辞的额角:“乖,没事的,走,我带你去弄好吃的。”
李青辞笑了笑:“好。”
他伸直腿,打算下来走路,不料被玄鳞抱住了。
玄鳞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搂住他的腰:“窝好。”
李青辞弯着腰背,搂住玄鳞的脖子,脑袋搭在他肩上。
玄鳞抱着人一边朝山上走,一边释放大??量妖气。
没一会儿,一只游隼扑腾着翅膀,迅速朝玄鳞飞过来。
玄鳞眯起鎏金色的眼睛,眼神一凛,朝那只游隼看去。
游隼眼睛失神片刻,随即扇动翅膀,飞速朝京城飞去。
此时,天边夕阳已尽,两人又一次坐在水潭边。
李青辞辞环顾一周,隔了四十年,他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水潭没什么变化,身边的黑色身影也没变化。
只有他变了。
玄鳞一边搂着李青辞,一边给鹌鹑上刷蜂蜜:“这个水潭好小,我盘在里边睡了一觉,醒来觉得身上哪哪都憋屈。”
李青辞听完愣住了,他扭过头去看玄鳞:“你这一次是在这里睡的觉吗?”
玄鳞避开他的视线,似有些不太情愿地低嗯一声。
李青辞不由得苦笑。
这二十多年,他着人打听过一些清澈大江附近的消息,希望能得到玄鳞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他回到这个家里已经有一年半了,却一次也没来过山上,他不想重游故地,把自己搞得伤感难过。
没想到玄鳞居然会睡在这个水潭里。
“怎么了这是?”玄鳞腾出手,两只手都抱着李青辞轻轻拍着,语气慌乱,“好好的,哭什么?”
那股闷在心底许久的思念,终于开始发酵迸发,李青辞如梦初醒似的,迟钝地感受到那股清冽的气味,干涸的心泉在一瞬间丰盈满溢。
他埋在玄鳞肩上嚎啕大哭,委屈地哭诉:“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好想你呀,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呀,我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你了!”
“对不起,我不该锁你,你原谅我吧,玄鳞你原谅我吧!”
玄鳞垂着眼皮,默默给他擦眼泪。
他上次离开的时候,跟李青辞说两清了。
他是真的要打算跟李青辞两清,再也不去见他。
李青辞即使挨了他一巴掌,依旧倔强地看着他,说不后悔。
他不想自己要时时刻刻防备身边躺着的人,他怕自己抱着小崽子满心欢喜的时候,心口再被捅一下,再被锁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他不想自己整天活在猜忌里。
可是当他醒来时才发现,他当初漫无目的寻找的地方竟然是这个水潭。
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小崽子,他醒过来的一刹那,下意识就想去找李青辞。
他担心小崽子吃不好睡不好,身上的肉又少了,担心他路走多了腿酸没有人抱,担心他天黑了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人接,担心他冬天冻着,夏天热着。
当他透过棺材的缝隙,再次看到李青辞的脸时,他忽然发觉,他身上的锁链其实一直都没有解开。
而且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有一根无形的锁链早就套在了他身上,并且这根锁链,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解开了。
这根锁链叫李青辞。
他一想到李青辞会死,身体会变凉,嘴巴不会再说话,亮晶晶的眼睛不会再睁开巴巴地看着他,尸体会在土里慢慢腐烂。
他心疼得简直要碎了。
玄鳞紧紧搂着李青辞,满腔悲愤:“我不原谅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不原谅你!你现在还在锁着我!!我根本就挣脱不开!!!我永远都挣脱不开了!!!”
李青辞愣了愣,然后沉默起来。
许久之后,他垂着眼,说了一句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有用吗?很值钱吗?就是一句废话!”玄鳞狠狠抹了把脸,拿下烤好的鹌鹑,撕掉腿上的肉,喂到李青辞嘴边,“吃!”
李青辞张嘴慢慢嚼着。
“大口吃!”
缓缓蠕动的腮帮子快速鼓囊起来。
“慢点嚼,来,张嘴,喝口汤。”
“唔……好……”
等把人喂饱后,玄鳞抱着李青辞往山下走。
头顶的月光照亮两人前行的路。
李青辞扯着玄鳞的头发:“放我下来吧,吃得好撑,我想自己走会儿。”
玄鳞脚步顿住,李青辞双脚触地,站在地上。
他刚伸出手就被牵住了,手掌被紧紧包裹住。
玄鳞拢着凉润的小手,心绪莫名。
小崽子不热了,是因为快死了吗?
黝黑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不那么亮晶晶了,眉眼间萦绕着一股疲态,但是眼里的笑意还是和以前一样,巴巴地望着他看。
玄鳞用鼻尖蹭了蹭李青辞的脸蛋,握紧他的手,慢慢朝山下去。
……
晚间。
玄鳞给李青辞洗完澡,烘干他的头发和身上的水渍,抱着人往屋里走。
李青辞除了刚开始的僵硬和不适应,很快就坦然起来。
两人搂抱着躺在床上,玄鳞问:“身上这么凉,要不要盖被子?”
李青辞摇头:“现在是夏天,而且我也不冷,只是身体凉而已。”
这是那个禁术的反噬。
玄鳞在他身上摸了摸,又把人搂紧一些,手掌抵在他后背,源源不断的热意烘着李青辞。
李青辞本来不舍得睡,想抱着玄鳞好好说会儿话,结果困意涌上来,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玄鳞又朝他脸上吹了两口气,李青辞彻底昏睡过去。
玄鳞掐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嘴,滴滴嗒嗒的血液流进他嘴里。
一只大掌紧贴在他腹部,为他散去那股滚烫的热意。
可是李青辞实在太脆弱了,承受了六滴心头血之后就再难支撑。
玄鳞不甘心地撤下手,重新把人搂在怀里。
翌日清晨。
李青辞从睡梦中醒来,身体仍旧疲乏,好像怎么睡都缓不过来。
他愣愣地睁着眼,晃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他被人抱在怀里。
隔了二十五年,他终于又被抱在怀里了,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躺在身边。
李青辞笑了,眼泪也下来了,心境忽然往后倒退很多年。
他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朝他弩嘴:“疼疼我吧。”
玄鳞抹去他眼角的泪珠,用嘴唇磨他的脸蛋,磨他的鼻子。
然后亲他的嘴唇。
玄鳞眯了眯眼,鎏金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青辞看,牙尖磨动,嘴里分泌出许多涎液,全都灌给了李青辞。
李青辞吞咽不及,呛了一下,玄鳞往他嘴里徐徐吹了口气。
李青辞咽了咽口水,诧异道:“玄鳞,你刚才给我喂的什么,喝起来甜滋滋的。”
玄鳞没说话,摸他的脸。
还是凉的。
以前他稍微给李青辞喂点儿血和涎液,李青辞就能立马精神起来。
可现在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是他喂得不够多,还是……
玄鳞攥紧手,提起李青辞让他坐好:“乖,我再疼疼你。”
舌尖精血混合着涎液,慢慢灌进李青辞嘴里。
李青辞嘴里全是甜味儿,鼻息间也是甜甜的味道,给他熏得脑袋晕乎乎的。
玄鳞看他依旧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暴躁。
他朝李青辞吹了口凉气,把人从迷离的状况中拉回来,本来就虚,那点精血再往外淌,岂不是更虚。
李青辞绞了下腿,眼睛慢慢凝神,恢复清醒。
玄鳞抱他起来:“走,去吃饭。”
一连半个月。
附近有点灵气的活物全进到李青辞肚子里了。
玄鳞天天给他喂血,喂涎液,依旧改不了他苍白的脸色,好在嘴唇泛着微红,凉润的小手也有了点暖意。
终于让玄鳞看到了点希望,不再那么绝望挫败。
这天。
下了一场大雨,傍晚凉风习习,彩霞满天。
李青辞高高翘起嘴角笑着,看起来神采奕奕的,他握着钓竿,眼神落在微微泛起波澜的水面上。
“玄鳞,你不许再给我作弊了,我要自己钓。”
玄鳞颠了颠腿,腿上的人影晃了几下。
李青辞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反手去拍他的腰:“你别乱动,把鱼给我吓跑了。”
玄鳞没再说话,也没再乱动,紧紧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脸颊。
李青辞放松身体,懒散地倚在他怀里。
不一会儿,水面泛起浪花,有鱼上钩了,李青辞猛地提杆。
“哈哈……是条鲫鱼,快比我的手长了。”
山间回荡着李青辞轻盈的笑声,这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鸟鸣声。
玄鳞眯了眯眼,一只游隼衔着一片翠绿的羽毛飞到他眼前。
李青辞开心地将鱼放进鱼篓里,玄鳞盯着他的后脑勺,脸色极其阴沉,恨不得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碎这个脑袋。
这时,李青辞转过头,把鱼钩晃到身前:“玄鳞,你再给我弄一截蚯蚓上去。”
玄鳞闭了闭眼,压下纷乱的思绪,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他深深吸了两口气,从土里现挖蚯蚓。
“自己嫌脏不想弄,让我去碰那种脏玩意儿,李青辞,你可真行!”
李青辞笑了起来,用脑袋钻他的胸口:“那不是你太能干吗,有你在,我就变懒了。”
玄鳞哼了一声,弹他的脑门儿。
天色渐暗。
玄鳞一手托抱着李青辞,一手拎着轻飘飘的鱼篓,不紧不慢地朝家里走:“就三条指甲盖大的鱼,给你自己炖汤都不够,来之前雄心壮志的,说要给我抓鱼吃,口气倒是挺大,呵呵!”
一声冷笑贴着李青辞耳朵边儿响起,李青辞干巴巴笑了一声:“这也不能怪我,这条小河水浅,也没什么大鱼,而且你老是亲我,还亲得那么用力,声音那么响,鱼不被吓跑才怪。”
玄鳞听完气得直咬牙,两只手都忙着,嘴巴也咬不到人,干脆变出角来戳他:“小嘴叭叭的净歪理,胸口给你戳俩大窟窿,哗哗直流血。”
李青辞双手握住其中一只角,笑着凑上去亲了亲:“你才舍不得呢。”
嘴唇挨上去的一瞬间,玄鳞鳞片都要炸开了,脊骨猛地一颤,他刷地一下收回角,气急败坏道:“你什么时候能管住自己那俩脏爪子!还有那张嘴,整天瞎摸瞎亲。”
李青辞理直气壮道:“我答应你的求偶了,你也是我娶进门的媳妇儿,我亲亲你摸摸你怎么了?”
玄鳞脚步快了许多:“李青辞,我是真想捅死你!”
李青辞将脸贴着他的脑袋:“那你快一点。”
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玄鳞沉默了,没一会儿,他哼了一声:“等着吧,到时候别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地求我。”
李青辞听完撅起嘴:“就算求你又怎么了,你又不会听,也不会停。”
“李青辞你有没有良心?我怎么没听,后来不是停了吗?”
“这么记仇!就那一回记到现在,其他时间我伺候你的时候,哪回没听你的。”
李青辞不高兴地踢腿:“你是停了,再不停我就被你搞废了,我当时都没跟你说,我睡醒去小解的时候都疼了。”
玄鳞步子慢了下来,仰头去看那张委屈的小脸儿,不禁心虚起来:“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们人是那样的,谁知道你一会儿一次,那么能淌水,这样好不好,以后给你堵起来,少淌两次水应该就不疼了。”
李青辞听完眼睛都瞪大了,又羞又恼,用力踢他:“你胡说什么!你干脆直接废了我好了。”
玄鳞放下他,在他撅起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你才瞎说,我怎么舍得,好了好了,以后我都顺着你,只让你舒服,不让你疼。”
李青辞牵住他的手,闷头走着不说话。
刺扎进肉里能不疼吗,说什么大话、空话。
不过,李青辞晃了晃手,他现在很能耐疼。
到家后。
玄鳞先倒了一杯水,喂给李青辞。
李青辞小口喝着水,明明是温热的水,流进肚子里,小腹却发暖甚至有一点点烫。
玄鳞又往水里加血了。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喝玄鳞的血。
他很难受,又很无奈。
不想让玄鳞疼、让他受伤流血,可是如果不喝玄鳞又会很生气。
他也想用好的身体状况和玄鳞相处最后的时光。
反正也没多久了,算了,就再自私一回吧。
李青辞喝完水,茶杯还没放在桌上,又被喂了一嘴甜水。
玄鳞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自己舔舔嘴唇上的水,我去做饭,你不许跟过来,就在屋里呆着。”
李青辞顾不得舔嘴唇,立刻凑过去抱他:“不要,我就要和你待着,之前不都是我烧火吗,为什么这回不让去了?”
玄鳞搂着他的腰说:“哪那么多为什么?你听不听话?”
李青辞斩钉截铁道:“我不听!”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一刻都没有和玄鳞分开过,做个饭最起码要半个时辰,他才舍不得浪费。
玄鳞啧了一声,妥协道:“……好好好,去去去。”
玄鳞把三条指甲盖大的鱼处理好,丢进锅里。
李青辞正在烧火,玄鳞过去拍了下他的脑袋:“看你这爪子脏的,去,洗洗手。”
李青辞正在往灶膛里添树枝:“等会儿,这火还没烧完呢。”
“现在就去!”
李青辞站起来,不怎么高兴地去洗手。
等他回到厨房时,玄鳞喝住他:“不许再进来,就在门口呆着。”
李青辞压根不听,径直走进去,伸手抱住他的腰。
玄鳞无奈,丢了个小法术,抱着李青辞出了门。
两人躺在房顶上,看东边刚升起来的月亮。
没一会儿,一股非常浓郁的香味传到两人身边。
李青辞吸了吸鼻子,惊叹道:“哇,这次炖的鱼汤好香啊!怎么这么香!”
玄鳞没说话,紧紧拢着他仍旧泛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