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可理喻
华灯睁开眼后, 发现自己去的地方和上次不太一样。
上次是冰冷的洞窟,而这次明显是个宫殿,但仍然建在地下, 举目四望,只有森然的灯光。
她怀疑沈昼上辈子是只吸血鬼, 见不得阳光,才会这么喜欢待在地宫里。
地宫颇为广阔, 好在她能飞, 还能穿墙, 没多时便在正中央的宫殿里找到沈昼。
还有十分钟。
为了防止再被沈昼抓到, 她把时间定得足够短, 以便逃脱此地。
大门紧闭, 她飘了进去。
宫殿里空空荡荡,时值日落,一半昏黄, 一半幽暗。金碧辉煌的柱子高耸着, 雕刻有蛟龙玄凤图案, 华灯眯起眼睛,透过柱子,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男人站在窗边, 黑袍曳地, 背影颀长。窗外斜阳似火,染红天际,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狰狞地投到墙上。
几乎华灯踏进去的同一时间,这道影子缓缓转身,逆光之中, 他身形高瘦,长发披散,犹如厉鬼一般。
华灯猜他“看到”了自己,他比上一次更强了。
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波动,望着她的方向,嗓音低沉道:“又是你。”
这倒出乎华灯意料,她稍稍愣了下。
他不应该记得的。
系统说她是观测者,而非穿越者,她与这个时代存在时空壁。
但考虑到沈昼的做派,似乎不值得意外。他的强大本就超出想象。
她不禁好奇起来,这条时间线是什么时候?
殷则京和陈曦应该死了,天劫也不在了。
那眼前的他会是什么身份?
她想着,便见男人走到了她面前。
他微微低眸,目光倨傲而冷漠,没有表情的脸与后来不同,显得极为苍白。
然而那双眉眼,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更加阴戾凉薄,令人不寒而栗。
他开口,语调平淡无波:“你真以为我杀不掉你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华灯感到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
严格来讲,她根本没有“身体”,可沈昼硬是给她变出了身体。
她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这力量塑造她,容纳她,居然让她从时间长河中走出,如同活人般站在沈昼面前。
而整个过程,他仅仅只是看着,眼都没眨一下,华灯无从得知他做了什么,系统更是分析不出,发出尖锐鸣叫。
华灯给它摁了休眠。
能拥有实体也好,她还有些话想和沈昼说。方才的惊愕过后,她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想,果然又是这样。
她抽空看了眼倒计时,还剩七分钟。
沈昼说:“你还不逃,是觉得有信心战胜我?”
华灯酝酿措辞:“其实我是……”
“嘘。”
沈昼漫不经心阻止她的话。
上次相见,他的脸上还有笑容,会好奇她是谁从何而来。然而这次,他的眼里唯有死寂,流淌着淡漠的杀意。
他慢声道:“不管你是谁,现在,可以去死了。”
一抹剑气从他指尖飞出,没入华灯的肩膀。
可她安然无恙,连疼痛都没感受到分毫。
沈昼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那里鲜血如注,是他的剑气撕裂的伤口,甚至比他刚才用的招式强横十倍。
不然,也不会伤他至此。
“……反杀咒。”他看着华灯眉心浮现的花纹,“你为何会有我设下的反杀咒?”
华灯:“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我们会在未来相遇。”
沈昼似恍然:“你是说我在未来遇到你,并且设下反杀咒,保护你的安全?”
“是。”
沈昼盯着她,倏然笑了一声,笑容极冷,极轻蔑。
“那真是可惜。”他说,“他骗了你。”
他右手抬起,指尖渗出鲜血,他便用这鲜血勾动华灯身上的反杀咒,逐步破解。
“就算是我亲手设下的反杀咒,要解除它,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你以为能从我手下逃生?”
还有五分钟。
华灯耐心等着他解。
果然,没一会他的脸色就阴沉下去,眼底如风暴汇聚。
华灯这才说:“上个月你把反杀咒升级了一下,现在的你,大概两个时辰之内是解不开了。”
“哦不对。”
她无辜地道:“目前的你应该比未来弱,那就是更长时间,两天,或者两个月?”
沈昼置若罔闻,法术还在继续,他指尖流出更多鲜血,可无论多少血,最后都会被反杀咒吞噬。
良久,他撩动眼睫,停止了动作。
他看着华灯,华灯同样看着他。
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终是因她而掀起了波澜。
“你是什么人?我为何要阻止自己杀你?”他问。
“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华灯反问回去。
沈昼冷静地沉思。
能同时拥有他的反杀咒和真气,答案无疑只有一个。
可是他不相信,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不,也许她就是不存在的。
华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听他缓缓答道:“是我的心魔。”
华灯:“……”
你以前这么有想象力的吗?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是你的道侣呀。”
沈昼面无表情:“不可能。”
华灯:“是真的。”
沈昼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华灯点头:“知道呀。”
沈昼居高临下审视她,是一种将所有事物都不放在眼里的轻狂。
“所以不可能。”他断然道,“我会死在这里,没有未来,更不会遇见你。”
何况是什么该死的道侣。
华灯“哦”了一声,反应不大:“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她的关注点全在沈昼的眼睛上,因为入了魔,瞳孔便泛着浅淡的红光,妖异鬼气,盯久了会头皮发麻。
她没有注意到,当她说完那句话,沈昼的脸色更加冷沉,整个人都笼罩在暴躁和阴郁的气息中。
“回答我——”他说,“是谁派你来的?”
傀儡术迫使华灯张开口,说出实话:“是我自己想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你。我想见你一面。”
她说话时,望向他的目光,温柔而恳切。
如同注视过他许多次一样。
想见他……这算什么理由?
沈昼漠然转身,踏出殿门。
华灯只觉喉间一轻,傀儡术消失了。
她提起裙子跟了上去:“你别担心,我真的只是来见你一面。不过……现在见完了,我也该走了。”
说着,她停下脚步,笑着挥手。
“再见啦,沈昼,我不能让未来的你等太久。”
系统已经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七……】
当机械音播报到“五”时,沈昼回到了她面前。
“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吗?”她仰头问。
“道别?”
他冰凉的指尖抚上她咽喉,轻笑问:“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这一刹那。
风声、呼吸声、系统的播报声,统统停滞了。
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的话语,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重重砸落。
“你不是他的道侣吗?”
“——找不到你,他会怎样?”
那双锋利的眼尾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很好奇。”他似笑非笑地说。
华灯耳畔炸响此起彼伏的警报声。
【警告,系统已无法连接,请宿主回应……】
【警告,宿主已失去生命体征,警告——】
最后的最后,大脑归于寂静,她从未有过如此安宁的时刻。
连骂人的冲动都丧失了。
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系统,你果然是个垃圾!”
*
华灯被迫留在了这个时空。
她有点发愁,因为对于未来的沈昼,能看到的就是她一睡不醒。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沈昼可比眼前这个成熟多了,就算有些许担心,也不会做出失格的事,会第一时间想办法找回她。
而且系统再废,也不至于一点办法没有,她早晚可以回去。
于是原本空荡寂寥的宫殿里,又多出一个人影。
沈昼坐着修炼,她搬来椅子坐到一旁,单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快放我回去吧,我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呀。”她好声好气地说。
沈昼只淡淡道:“你说的未来,是什么时候?”
华灯没辙,答道:“一万年后。”
沈昼闭目掐诀,又问:“那是我的第几世?”
华灯茫然:“什么第几世?”
沈昼睁眼,饶有兴趣地说:“你不知道?”
转世之法,之所以无法推行,正是因其有诸多限制。神魂承载记忆与力量,必将导致转世之人,不堪力量的涌入而身体崩溃,寿元极短。
凭他的力量,转世之后不可能活过三十年。所以绝不会只有一次转世,他必定轮回多次,次次不得善终。
她不知道。
沈昼几乎要笑出来。
只要说出实情,他就能在这张天真的脸上,欣赏到心碎和痛苦的表情吧。
她不该来这里,不该信任他,更不该对他说话,对他笑。
因为他和那个人不一样,他只想看她绝望,看她哀求。
当他即将要开口说出真相时,他听到那个女人轻轻地咦了声,竟是朝他伸出一只手。
他立刻反应,要将她的手腕折断,却在此时想起反杀咒的存在,拧碎她手腕的动作,变成捉住她的手。
默然须臾,他不动声色将手放开。
而她浑然不觉,似乎早已习惯与他接触,指着他稍显空洞的眼睛道:“你现在是不是开着天目?”
沈昼的脸色一瞬冷到极点。
偏偏那声音仍在继续:“你的五感还没有恢复吧。”
他眼里浮现出清晰的杀意。
“……他竟然告诉了你。”
竟然把自己的弱点,全盘告知他人。
“愚蠢。”他嘴里吐出两个字。
华灯托着腮,惋惜地道:“那你是不是看不见我长什么样了?”
沈昼还在思考该怎么杀她:“我有必要看见?”
华灯说:“其实我长得还挺好看的。”
又凑近他瞧了瞧,赶在他快要动手之前,精准撤退,真诚地点评:“你这个时候,也很好看嘛。”
沈昼不为所动:“你在骂我?”
华灯:“……”
这不是很明显的夸奖吗!这个人的脑回路真是没救了。
他接着修炼,她就接着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离我上次来这过了多久呀?”
“二十年。”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渡劫。”
“这里是哪啊?”
“你话很多。”
“我今晚睡哪,这个总可以问吧?”
沈昼终于看向她,微微皱眉:“修仙者需要睡觉?”
又来了!卷王总是以为全世界都和他一样卷。
华灯微笑:“我觉得需要。”
沈昼面露嘲讽,随手指向宫殿里唯一的床榻:“如果睡得着,你就去。”
华灯立刻跑过去,伸手按了两下,有点硬,可以凑合。
她回头看了看沈昼:“我睡这,你怎么办?”
他刚才明明还在那里,现在却陡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吓了一跳。
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沈昼似乎对此感到满意,那种烦躁稍稍退去了些,慢条斯理道:“你还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那倒不是,我怕你没地方睡。”华灯抱着被子说。
她分明是好心,沈昼的脸却又沉了下去,好像对她的回答意见颇大。
他凉飕飕地说:“你要是能睡着,这床就是你的。”
华灯莫名其妙,人在床上哪有睡不着的道理,更何况沈昼的死亡视线对别人是一种压力,对她自带助眠效果。
就这样,顶着沈昼的目光,没一会她就缩在被子里,安稳地睡了过去。
沈昼:“……”
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就在这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随时可能杀了她的人面前。
沈昼俯身,从被子下拽出她的手,她也没有反应,只是含糊地嘟哝了声。
他看见了她手上的戒指,发着鲜红的光,那意味着他的力量贮存于其中。
修行者一生所追求,不过力量二字,他亦不能例外。
可未来的他却把力量分给了这女孩,挥霍如泥沙。
他没有解除反杀咒,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当他施加法术时,感受到来自这戒指的威胁。
戒指的力量与他同根同源,一旦他动手,便会立刻朝他发起攻击。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无伤而退。
但他还是想杀了她。
他要她在自己手底下挣扎,要未来的那个人失去一切。
他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已经凌驾于世界之上,为何还要受到制约?
这样想着,沈昼抬手,隔空扼住她的咽喉,她一无所知,嘴角因美梦而微微翘起。
他方用了点力,她便翻过身,做出一个轻拍的动作,呓语道:“沈昼,别闹了,快睡吧……”
沈昼。
他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姓陈的那个,还是姓殷的那个?
姓沈的也有好几个,但都不会是她口里这个。
僵持片刻,沈昼松开手,没有表情地转身。
这个人,无知,天真,弱小。
而未来的自己竟与之结为道侣,爱之入骨,视若珍宝。
不可理喻。
正因为不可理喻,所以,多留她一天吧。
第72章 紫阳教主
华灯一觉睡醒, 神清气爽。
沈昼不在房间里,她打开窗户,能看到朝阳升起。
这太阳并非真实, 而是由法术变幻,虽然发着光, 却没有丝毫热度,整个宫殿都阴森而冰冷, 说是阎罗殿也不为过。
她只在窗前站了片刻, 背后就传来响动, 轻轻的一声, 似是提醒她有人来了。
他来得过于及时, 华灯甚至怀疑, 他是不是一直在这房间里,无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这想法有点变态,她立马甩出脑袋, 没回头, 问道:“这里是哪?”
身后的人淡淡回道:“紫阳教。”
华灯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紫阳教是什么, 可以说学过九州史的,没人会不知道。
在她生活的时代,魔教已四分五裂, 不成气候, 而群仙盟有着完善的教育、官僚、律法体系,换句话说能修仙,谁乐意去修魔。
所以很长时间里,魔教都被群仙盟压着打,直到新一任教主,也就是书里三大男主之一的风池即位才有所好转。
不过风池这几年都闭关不出, 有传言称他受了重伤,尚且未知真假。
但群仙盟与魔教的格局并非向来如此,末法时代后,为了寻找登仙梯,无数人走火入魔,魔教势力渐渐壮大,能与仙门百家分庭抗礼。
而一万年前,一位渡劫巅峰魔修的出现,更是将局面引向极端。
他组建新教,吸纳各方势力,以紫阳为号,堪称恐怖地席卷了整个九州。引用书里的一句话,那就是——“凡其所往,仙人俯首,众生称臣。”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为了抵御紫阳教的扩张,仙门百家正式联合,建立起群仙盟的雏形。
然而这点努力如杯水车薪,紫阳教的强大与日俱增,那位教主的阴影覆盖在九州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闻之色变。
更有甚者,于史书中称其为“人皇”。
不但是魔教的教主,而且是整个人族的帝王。
后来的紫阳宫,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过紫阳教的一个分支而已,足见当年的魔教有多么强盛。
华灯也在书里看过这部分内容,她记得很清楚,教主应该是姓今。
如果这里真是紫阳教……
她看着沈昼:“你是教主?”
沈昼露出厌烦的神色:“不然呢。”
华灯更加迷惑:“可教主不是姓今吗?”
沈昼顿了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睨向她,嘴里喊出一个名字:“今岳!”
话音落下,房间里凭空出现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壮汉左手提酒,右手握刀,双目炯炯划过华灯,却不敢停留,面向沈昼粗声道:“尊主!您找我?”
沈昼不知何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扔了个金光闪闪的令牌到今岳面前,居高临下道:“我今日退位,让你做这个教主如何?”
闻言,今岳一把扔掉刀和酒,捡起令牌满脸惊喜:“真的吗?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华灯以为他在开玩笑,可他竟真的转身,颠颠地朝门口跑去,显然把沈昼的话当真了。
是个实诚的好人,可惜遇到不靠谱的主子,华灯默默为他点蜡。
果不其然,他刚跑出没多远,脚底就莫名其妙拌了跤,扑通摔倒在地,还咕噜噜滚出去两圈。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做的,今岳捂着摔疼的屁股,委屈巴交回头:“尊主,您又耍我。”
沈昼却单手撑头,好整以暇地说:“不是本座耍你,是她。”
他朝华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道:“她说你比我更像教主。”
华灯: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今岳早就注意到这位姑娘,可他哪敢看,也就是如今尊主发话了,才敢悄咪咪打量两眼,口里说:“姑娘,你真是折煞小人了。”
华灯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起来吧。”
她态度和善,今岳更为惋惜了。
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仙女,怎么就落进他主子手里,他主子绝对不懂情情爱爱,会让她死得很惨的。
他这厢痛心疾首,忽而听得主子冷冷的声音:“没听到吗?她让你起来。”
今岳飞快地爬了起来,他心说当然听到了,这不是您没发话不敢动吗?
不过主子居然听这位姑娘的话……他摸了摸额头,疑心是自己烧糊涂,或者撞鬼了。
他主子又说:“给她找个地方,关好了。”
今岳:“……”
今岳很淡定,他已经习惯于应付主子各种无理的要求。
按照步骤,他先观察姑娘的反应。哦,姑娘正在窗边看花,根本不关心他们聊什么。
他又端详了番自家主子的脸色,还是那么阴冷可怕,但今岳知道,他把群仙盟打得哭爹喊娘时,可不会挑起一边眉,嘴角带着笑。
他不笑,那就是要把姑娘关到地牢。他现在这明显心情不错的样子,今岳合理怀疑,他是想金屋藏娇。
于是殷勤地道:“姑娘,您跟我这边走吧。”
华灯收回采花的手,把那朵蔷薇塞到沈昼手里,也不管他脸色多么难看,转头就跟着今岳跑了。
今岳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路上给她介绍紫阳教的情况,完全不担心她是奸细什么的。
“华灯姑娘,您看您喜欢哪间宫殿?这里都空着,您可以随便挑。”他笑呵呵地说,“如果能离归一殿近些,那就更好啦。”
归一殿是沈昼平时待的地方,华灯仿佛没听出他的暗示,不紧不慢道:“就那里吧。”
她指的地方,简直可以说是离归一殿最远的住所了。
今岳的笑容僵了下:“您确定吗?那里光照不太好,恐怕……”
华灯:“连太阳都是假的,还在乎光照?”
今岳:“……属下明白。”
他立刻带着华灯过去,在路上华灯问:“你姓今?”
今岳说:“是,属下姓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
华灯唔了声,没再说什么。
是巧合吗?还是说沈昼喜欢给人改姓,通通改成姓今?
华灯选的地方不错,起码比沈昼那个归一殿更有人味,她沏了壶热茶,翻看起今岳替她找来的话本。
无聊的一天就这样度过了。
按照系统所说,这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同,这里的一天,是现实的一个时辰,所以华灯倒也不会特别着急。
夜晚,她换好衣裳,舒舒服服躺到柔软的大床上。
刚躺了一会,酝酿出睡意,她忽然不受控制地睁开眼,四肢自动运转,下地出门,如同受到某种不明力量的召唤。
华灯一路走回归一殿,无语到快要杀人。
对于她杀人的眼神,沈昼视而不见,淡声说:“你就待在这,哪也不许去。”
华灯:“……”
你爹的!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沈昼说:“你想骂我?”
傀儡术尚未解除,华灯被迫开口:“你脑子有病,大晚上还让不让人好过了!”
沈昼说:“你对他也是这个态度?”
华灯:“嗯对啊,怎么了?”
她本来以为沈昼会生气,可是没有,他若有似无地笑了声,仿佛不经意地问:“你很讨厌我,要住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一提这个,华灯就咬牙切齿:“因为那里种了山茶花,还点了两盏灯,我喜欢亮一点又好看的地方不行吗?”
沈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因为这个?无聊的要求。”
华灯呵呵一声:“那你能满足我无聊的要求吗?”
沈昼说:“只此一次。”
华灯稍怔,没想到他真的会听。再回过神时,宫殿里已亮起明晃晃的灯光,窗外盛放的不止蔷薇,还有转瞬间被移植过来的山茶花。
“就这样?”他苍白的脸被灯光笼罩,染上少许温度,分明是一副“你敢摇头我就杀了你”的表情,却莫名不令人感到害怕。
华灯迟疑着点头:“先这样吧。”
说罢就转头去找自己的床,然而转身之后,她抬手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沉默了。
“我的床呢?!”
沈昼冷酷地说:“修仙者何须睡觉,我准许你和我一同修炼。”
华灯简直一言难尽,用比他更冷酷的语气说:“那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
她说的是不想待在归一殿,沈昼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误会她是想回到那个现实世界,双眸刹那间黑沉。
华灯有时觉得,这个沈昼还挺有意思的,他不像后来一样喜怒不形于色,情绪都藏在很深的地方,偶尔会显露几分。
譬如现在,他神情几经变幻,最后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再回来的时候,他带来一张床,还是昨天那个。
华灯没看就摇头:“太硬了,我睡得不舒服。”
沈昼:“你昨天睡到说梦话,这叫不舒服?”
华灯:“就是不舒服嘛。”
沈昼微微冷笑,显然不打算妥协。
没办法,华灯只好又回到这张床上。她躺下去,明明昨天睡得还算可以,今天却愈发觉得坚硬,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翻到第十遍的时候,头顶乍然响起一声阴沉的:“起来。”
华灯从被子下探出头,眨巴着眼睛:“做什么?”
沈昼直接动手,粗暴地将她薅出来。
“在这等着。”说完这一句,他就又走了。
华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又出现在眼前,随即听到轰隆一声,一张接近两丈宽的大床被他扔到了地上。
华灯伸手按了两下,果然柔软度适中,而且精致豪华,相当符合她的审美。
原来的床被沈昼扬手变作齑粉,他拎着华灯的领子放到床上,给她蒙住被子:“你再敢吵,就永远别想睡了。”
华灯在被子底下挣扎:“呼吸也算吵?你好敏感哦。”
“闭嘴,你不想睡了是吗?”
“睡睡睡,我马上睡还不行吗?”
华灯终于从锦被下挣扎出来,往里翻滚一圈,拍了拍床铺,好心地道:“你要过来一起睡吗?这床也太大了吧。”
不知为何,沈昼微妙地停顿了几息。
他垂眸,盯着她手掌的位置,缓缓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他,而且我从不睡觉,你最好别再说这种话。”
不能说“床很大”这种话?
奇怪的要求,华灯躺下闭上眼:“知道了,你去修炼吧,别打扰我睡觉。”
她察觉到沈昼没有动静,也并未在意,渐渐生出睡意。
他嘴上说着要修炼,似乎一直在那里站了许久,看了她许久,才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第73章 为博一笑
换了张床, 华灯果然睡得更好了。
今岳当真是个好人,大早上就给她送来一堆吃食,生怕她不满意, 各种口味都有,华灯饱餐一顿, 心情都轻快不少。
不过人吃饱睡足就是容易无聊,趁着沈昼不在, 她干脆跑出归一殿, 四处闲逛一番。
紫阳教虽大, 却没什么人的样子, 就算有, 也只敢低头从她身边路过, 被她搭话就像遇见鬼,闷着头跑得更快了。
华灯只得作罢,权当做一个人逛街了。
走着走着, 她走进一间摆放着宝物的宫殿, 她后知后觉, 自己应该穿过了某层结界,因为她体内有沈昼的真气,所以被识别为通过。
宫殿的宝物看上去都很值钱, 华灯随手拿起一个玉瓶, 正对着光端详,背后蓦地响起森冷的声线:“你在这做什么?”
华灯吓了一跳,玉瓶啪一声就掉到地上,碎成渣滓。她也不知道这玩意怎么搞的,居然这么脆,不过都这么脆了, 她应该赔得起。
她转头,只见沈昼面无表情,看着她说:“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
不等华灯回应,再次警告道:“待在我身边,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语气华灯可太熟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跟着沈昼往外走,道:“我刚才不小心弄坏了你的宝物。”
“宝物?那算什么宝物?”沈昼皱了下眉,“你想砸就砸,想扔就扔,能被你弄坏的也不值得留着。”
说着,又把华灯带回了归一殿。
华灯很无奈:“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让我一天到晚待在这吗?”
沈昼说:“你不是喜欢睡觉?就在这睡。”
华灯:“……我是人,不是睡神。”
沈昼:“你可以修炼。”
华灯:“我不要。”
她的回答过于果断,沈昼的眉心抽了下,似乎终于厌倦这无聊的对话,消失在原地。
华灯环顾四周,决定还是睡觉算了。
但没等她躺下,今岳就来了,还叫来几个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今岳笑着说:“华灯姑娘,您想玩什么,她们都可以陪您解闷。”
这几个姑娘瞧上去大胆多了,看见她也不害怕,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华灯来了兴趣,教她们玩飞行棋。
又过了会,今岳送了一堆东西过来,有她方才看的宝物,有名贵的法器,也有各种新奇玩意。
空荡荡的归一殿,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塞满了。
华灯左手掷骰子,右手捞起一只猫儿玩偶,不禁感叹:“今岳兄弟,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跟着他干了?”
今岳正替她倒茶,闻言笑了笑,回道:“属下是青莲道体。”
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然而华灯听了,却微微一愣。
青莲道体,听上去像是挺厉害,实则没比她的合欢圣体好哪去。青莲道体最适合的,便是当做药人,沦为炼丹的佐料。
每有青莲道体现世,便会遭遇追杀,更有残暴不仁者,蓄意豢养青莲道体,以其血肉入药,代代不绝。
华灯当即明了。
他跟在沈昼身边,是因为沈昼庇佑他,让他逃脱被追捕的命运。
当魔修不过燃烧寿元,折损心性,做药人可是生不如死,犹如牲畜。
有人陪着,一天的时间很容易打发过去。
晚上沈昼回来,见她玩得不错的样子,冷着脸问:“还想要什么?你最好一次性说完,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华灯说:“暂时没有了。哦对了,我明天想吃酱香鸭,还有还有……”
沈昼:“去告诉今岳,他会为你准备。”
华灯笑眯眯点头。
就这样,她白天玩飞行棋、打马吊,由今岳等人陪着闲逛,晚上回归一殿休息,沈昼也不会打扰她,每天吃饱喝足,日子居然过得有滋有味。
但这天,她醒来时突然察觉不对,四肢冰凉不说,还透着一股麻意,仿佛被蚂蚁啃咬。
她惊恐地看向沈昼:“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我没兴趣做这种事。”沈昼冷漠地说,“你受了他的真气,境界提升太快,身体承受不住就会这样。”
华灯不信:“我以前怎么不这样?”
沈昼不知想到什么,眉眼又冷了几分,略带嘲讽地说:“因为他每日都会为你疏通经脉。”
华灯愣了愣,说:“每天?”
沈昼:“一旦超过三天,你就会感到不适,超过五天,你的经脉就会疼痛。”
“那你不在身边我怎么办?”华灯问。
“等你突破元婴,肉身得到加强,自然就没这个困扰。放心吧,有他帮忙,元婴对你轻而易举。”沈昼淡淡地说。
“可是现在没有他帮我了。”华灯仰着脑袋看他,“你能帮我吗?我不想疼。”
沈昼勾起嘴角,似乎早已等待她这句话。
“可以。”他说,“你过来求我。”
华灯头顶冒出问号,你这么不当人的吗?
“你骂我。”沈昼说。
“对,我骂你不当人。”华灯瞪他,“不帮算了,谁要求你!”
沈昼说:“那你就疼死吧。”
华灯:“疼死就疼死!”
她说到做到,之后的第四天和第五天,始终未曾对沈昼松口。
五天过后,她的经脉果然开始疼痛,夜晚便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闭着眼不肯吭声。
片刻,床边塌陷些许,她知道是沈昼坐了过来,反而向床内侧蹭了蹭。
少顷沉默后,她听到沈昼说:“你求我一声,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华灯把头整个埋进被子里,声音透着委屈:“我不想待在这了,你快放我回去。”
她这次说的,的确是不想待在这个世界。
眼前蓦然一亮,沈昼将被子掀了起来,按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是他让你难受,是他让你痛苦。”
“你为什么不恨他?”
华灯直接踹了他一脚,堵着气说:“因为他是为了救我,而你只会见死不救!”
沈昼森然道:“他就是我,你凭什么相信他?他比我多活一万年,也比我多疯一万年,你以为他有多正常,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说了一堆华灯都懒得听,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你到底帮不帮?”
沈昼默然不语。
华灯在床上滚了两圈,扬声道:“我要疼死了!有没有人来帮帮忙?如果这时候有人愿意救我,那他一定是天底下最英俊、最正义、最仁善的大好人!”
沈昼不屑于当好人,他对华灯的说辞毫无兴趣,嗤之以鼻。
他帮她,只是为后来的自己收拾烂摊子而已。
他抬手,揪着华灯的后领将她捞回来,低头替她注入灵力。
过程很舒服,华灯乖乖地躺着,没有乱动。
这感觉相当熟悉,沈昼每天睡前都会做一遍。她一直以为是助眠的法术,毕竟催眠效果确实挺好的,没想到还有这一重作用。
解决一大问题,华灯又恢复悠闲的生活,她尝试联系系统,可惜没有回应,让沈昼送自己回去,他也随口就拒绝了。
她只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不过因为上次的争吵,她最近都不太想理沈昼了。而这个混蛋,好像完全没发现,还跟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就在她眼前晃。
华灯每天都无视他的存在,除了打牌就是看话本。
“你们紫阳教实在太枯燥了。”这天,她实在忍不住道,“飞行棋、叶子牌我已经玩腻了,有没有歌舞表演什么的啊?”
对面的今岳老老实实回答:“我曾号召弟兄们为尊主表演绿腰舞解闷,被尊主罚了钱还要挨打,后来再也没有人敢了。”
华灯:“?”
她看了眼今岳五大三粗的身材,不禁沉默了。
讲道理,如果她是沈昼,她也不会想看一群大汉跳绿腰舞的好吗?
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她就被沈昼拎去另一间更大更豪华的宫殿。
宫殿里跪着娉娉袅袅,身着舞裙的男女,两侧还有各种乐师拿着乐器待命,什么琵琶、古琴、竹笛……反正华灯认识的基本都有,连唢呐都在。
沈昼把她往最高处的桌前一摁,说:“开始吧。”
桌子上摆满了她爱的吃食,华灯踌躇了下,还是没忍住,拿起筷子。她才品尝一口,就被石破天惊的唢呐声震掉了鸡腿。
舞姬们开始跳舞。
不管跳舞的,还是奏乐的,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凝重的表情,好像表演完就要跳进刀山火海,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整个大殿,除了华灯,全都弥漫着一种悲苦的氛围。音乐越欢快,越让华灯感受到什么叫“乐景衬哀情”。
这时,从头到尾看着前方,仿佛没在意过她的沈昼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笑?”
华灯:“???”
华灯眼角抽了抽,敷衍地扯了下嘴角。
沈昼转头:“不是这种。”
狗男人要求还挺高。
华灯朝他露出一个空姐式标准微笑。
沈昼面无表情,说:“难看。”
华灯深吸一口气:“就算你是周幽王,我也当不了褒姒!”
她没笑,沈昼倒是不知道被戳中什么笑点,突然扶着太阳穴大笑起来。
这一笑可不得了,奏乐声不见了,舞姬们也不跳了,所有人通通跪下,等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随即,他们听到上首处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今岳,带他们下去领赏。”
第74章 麻辣兔头
看完歌舞表演, 华灯的评价是:“你们紫阳教太压抑了,我要出去玩。”
沈昼说:“凭你的修为,出门就会被人杀死。”
华灯:“死了正好, 我本来也不想待在这。”
她说完这句,沈昼的脸色相当难看, 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说:“胡闹。”
华灯指责他:“你以后明明不这样。”
沈昼说:“我以后什么样?”
他的确很难想象, 在华灯嘴里, 未来的自己似乎无所事事, 每天都在陪她玩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他的生命如此短暂, 却不懂得珍惜, 浪费在这些事上。
华灯想了想, 拿出一条五彩绳,沈昼给的戒指有储物功能,刚好这绳子被她放到了里面。
其他的法宝都用不了, 唯有戒指跟着她来到这里, 也是神奇。
她道:“前几日是端午, 你陪我和家人一起包粽子,我们还一块做了五彩绳。”
她抓起沈昼的手,他的手腕冷得像冰, 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刚好我做的绳子还剩一条, 送给你吧。”
沈昼反手扣住她,华灯感受到他骤然袭来的力度,大概是太久不和人接触,条件反射便要把她胳膊拧断。
可碍于反杀咒,或者什么别的原因,他到底没做, 沉默地抓着她。就在两人僵持的这一会,她把彩绳给他戴上了。
这绳子委实和他不搭,他从头到尾一身黑色,只有皮肤是惨白的,现在又多了一抹彩色,点缀在他骨骼突出的腕骨间。
沈昼一言未发,目光落在那绳子上,转头走了。
宽大的长袖压住彩绳,华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五彩绳扔掉。
总之过了会,今岳又来了,这次是专门领她出去逛街。
华灯兴致盎然,换上漂亮裙子,梳好头,跟着他往外走:“他让你来陪我?”
今岳默了默,主子的原话是:“看好她,除非你想和她一起死。”
这肯定不能说出来,他回道:“是的,尊主令小人贴身保护姑娘。”
“哦,那他还挺贴心。”
今岳有合体期修为,何况附近几百里都是紫阳教的地盘,华灯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即便如此,她还是直观感受到,这个时代与后来截然不同。哪怕是最繁华的城镇,路边也常有尸骨累累,当街杀人越货更是家常便饭。
混乱,血腥,无序,这便是沈昼曾经所处的时代。
据今岳所说,紫阳教的扩张于仙门百家是一场灾难,对平民百姓却未必没有益处。起码在紫阳教的地盘,没有各方势力争斗,翻手间覆灭整座城池。
今岳带人能直接瞬移,华灯连去了几个地方,花的都是沈昼的钱,别有一番快感。
眼见天色由亮转暗,今岳坐不住了,苦口婆心劝她:“祖宗,我们回去吧,再晚就不安全了。”
华灯说:“你都合体期了,还有什么不安全的?你看那家酒楼,我想去那里吃!”
今岳叫苦不迭,忙追上她到酒楼里,点了几道菜。
菜上齐,今岳未动筷,他没有吃饭的习惯,而是继续劝华灯:“华姑娘,吃完我们就回去?”
华灯:“你不觉得华姑娘很像花姑娘吗?”
今岳:“啊?”
华灯笑了声,拿起筷子:“再等等,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才不想回归一殿。”
说着就去夹她最爱的宫保鸡丁,可肉刚夹起一点,就被另一双筷子打掉。
扭头一看,沈昼端坐在她旁边,夹起块鸡丁放进她碗里:“不回归一殿,你还想去哪里?”
华灯:“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沈昼手里的筷子敲了敲碗沿,说:“现在就吃。吃完回去。”
华灯想到什么,招手唤来店小二,另点了道爆辣的麻辣兔头,等菜上来后往沈昼面前一推,笑盈盈道:“试试,这个你肯定能尝出味道的!”
沈昼兴致缺缺,见她一副他不吃就不罢休的样子,勉强夹起一块,送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一顿,他缓慢地吞咽下去,面无表情:“无聊。”
这反应一定是被辣到了,华灯笑得直不起腰,哪怕沈昼看上去要杀人,她也根本停不下来。
沈昼转向今岳,语气非常不耐:“你还在这干嘛?滚。”
今岳:“好嘞!”
他屁颠屁颠地滚了。
吃完这一顿,沈昼就带着华灯回到紫阳教。
如今的归一殿应有尽有,华灯打开衣柜,将白天买的衣服都放进去,唯独留了一件在外。
“虽然花了你的钱,但我也给你买了件新衣服,你快穿上试试!”
她手里拿着的是件雪白的衣裳,华美清雅,沈昼却瞥了一眼,就毫不留情将其扔进柜子,吐出一个字:“丑。”
华灯摇头叹息:“你的审美真是没救了。”
沈昼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从这之后,华灯就得到了外出的许可权,今岳每次都陪伴在她身边。
沈昼有时也会出现,出现后便抢走她的糕点,抑或喝掉她的茶饮,喝完就走,可以说非常之强盗。
日子无波无澜地度过,华灯努力寻找回去的方法,始终未遂。
这天,她逛街无聊提前撤退,结果回去的路上迎面飞过浩浩荡荡一大群修士,剑锋直指紫阳教。
她愣了下,今岳也愣了下,但后者丝毫没有慌乱,不疾不徐带着她往回赶。
苍穹阴云遍布,太阳不见踪影。地面上,修仙者大军正对沈昼一人,以一名灰衣男子为首,皆是仙剑出鞘,怒发冲冠的姿态。
华灯仔细听了下,灰衣人咆哮道:“你欺人太甚!当了魔教的皇帝还不够!难道想当九州的皇帝吗?!”
面对这些人的质问,沈昼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似笑非笑说:“我可以不当。”
这根手指稍稍往下一压,强大的威压就席卷全场,灰衣人额头冒出冷汗。当手指压到底时,所有人都扑通跪了下去。
“——但你们不能不跪。”
灰衣人是最后一个跪下去的,可他到底也跪了,浑浑噩噩抬不起头。
他本身就是渡劫期的高手,身后更是聚齐修仙界大能。
可他从前竟不知晓,原来渡劫期与渡劫期,亦有天壤之别。
华灯赶到人群边缘时,沈昼开始杀人了。
最高阶的傀儡术,足以令任何人自寻死路。无需他动手,地上的人便相继自爆。
血肉越溅越多,不知谁的断臂落到灰衣人头上,他终于扛不住,低喝道:“住手!你不就是想要我们割地赔偿吗?我给你!幽州十二城,全都让给你!”
沈昼止住法术,盯着他看了看,忽而抚掌大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你们的地盘?”
灰衣人惊愕抬头。他们都如此屈辱地跪在他面前,可他居然说,他不要了。
华灯走到一半,远远望了眼,便见那灰衣男目眦欲裂,脸色绿得发慌。
他身旁有一个模样稚嫩的少年,少年见状,扬声问道:“你不要地为什么打我们的人?”
沈昼略略回忆了番:“你说那个什么真君?”
少年道:“我们就是来给真君报仇的!”
沈昼轻描淡写说:“你口中的真君无故伤了我的属下,我就把他大卸八块,礼尚往来。”
闻言,少年沉思片刻,转头认真道:“爹,我觉得他没做错,咱们回去吧!”
灰衣人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华灯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出来,才发觉这一声笑着实不妥,除了风声,全场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在看她。
连沈昼也看着她,莫名地跟着笑了下。
他说:“过来。”
华灯就来到他身边。
他似乎厌倦杀人的游戏,头也不回,带着华灯向宫殿走去。
可这时,那灰衣人又蹦起来,以剑指天道:“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我们已经找到你的弱点!”
华灯不解,他哪来的自信?她都不清楚沈昼的弱点是什么。
可马上她就发现,这人说的居然是真的。
随着他的剑气迸发,天上乌云散开,日光泻落,光芒洒照在沈昼脸上,竟留下灼烧般的痕迹。
他苍白的肌肤,寸寸裂开黑烟,不断愈合又不断出现。
而他浑不在意,对着华灯道:“你为什么这么吃惊?”
说罢,笑了一笑,淡淡地说:“也对,他转世之后,必定会放弃修魔,以免像我一样。”
“如果他是魔修,你这个正道人士,也不会当他的道侣。”
华灯总算从震惊中回神,立刻开口道:“我不是……”
沈昼却无视她的话语,径直回眸,扬手召出一柄仙剑,仙剑如掠无人之境,转瞬斩首上百人。
几息时间,血肉横飞,尸骨满地。华灯记得这把剑,沈昼管它叫“宝贝一号”,她曾经亲手握过。
遍地残肢上,只剩一个活口,就是那少年。
沈昼隔空将他拽过来,对华灯说:“你来杀了他。”
华灯摇摇头,推开他递来的剑:“他是你的仇人,不是我的。”
沈昼笑:“你不是我的道侣吗?我的道侣,竟然不愿意为我杀人。”
华灯扬起下巴:“现在想承认我是你的道侣?我还不认呢。”
沈昼沉着脸:“你说什么?”
华灯说:“我说我不认了!”
沈昼转头踹了少年一脚,骂他:“蠢货!你爹死了你不伤心?”
少年莫名被踹,仰头“啊”了一声,呆呆地说:“那是我义父,像这样的义父,我还有三个。”
华灯:“……噗。”
鉴于场面不合适,她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沈昼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是冷的,低头厌烦地道:“滚!回去告诉他们,再敢来紫阳教,我就把幽州、雍州全打下来。”
少年掏出纸笔:“义父,您能写下来吗?我记不住。”
沈昼斥道:“谁是你义父!”
眼见他又要杀人,额头的青筋都明显跳了两下,华灯赶紧替他接过纸笔:“我给你写,你快走吧。”
语毕刷刷两下,还给少年,少年纳头便拜:“谢谢义母,孩儿走了!”
等他走远,沈昼幽幽地说:“你就这么喜欢认儿子?”
华灯小声说:“你要是想我也可以认你。”
沈昼:“你……”
华灯:“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她飞快转移话题,抓住宝贝一号,明知故问。
沈昼阴沉地收起剑,硬邦邦地回:“剑需要名字?”
不需要,那你干嘛取名叫什么宝贝?
华灯心底悄悄吐槽一句,好奇地问:“刚刚你为什么不用烈天啊?”
沈昼拧眉:“裂天?什么?”
随即明白过来,又是他不了解的东西。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说完这一句,他带着华灯回到地下宫殿,抬脚往归一殿走。
终于不用面对满地死人,华灯松了口气,抬手拍拍胸脯。
这一举动很快被沈昼捕捉,他嘲讽地道:“你连死人都受不了,还要和他在一起?”
华灯反驳:“那个时代很和平,跟你们这里不一样。”
沈昼嗤道:“再和平的时代,也轮不到他当好人,还是说他在你面前,真的能装得那么好?”
华灯看了看他,轻声说:“他在我面前,确实很少杀人。”
望着眼前的人,她更加不明白了。既然已经如此强大,凌驾于九州之上,他为何还要坚持转世?
是因为修魔折损寿元,他不甘心,所以要轮回补偿回来吗?
思忖的间隙,沈昼已经坐到归一殿的窗边。
他沉默片刻,问华灯:“他不杀人,平时做什么?”
这个华灯可就有的说了,她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陷入回忆之中:“我们一般辰时起床,晚一点的话就是巳时。”
“不想修炼的话,可以出去逛街。修炼的话,那就一起打坐和练功。对了,我的功法也是你写的,很管用。”
“早饭我们去山下吃,我喜欢小笼包和虾饺。午饭一般找家酒楼,下午还可以去茶馆听书,你前些日子跟我一起听书,还打赏了说书先生。”
“晚饭就不一定了,有时是月牙和月满——我的侍女做饭,也有时我们会一起做,虽然味道不太好,但是我很喜欢。”
“当然,我们不用天天吃饭,偶尔也会闭关一整天。”
“总之,我们能做的事还挺多的。”
说完,就见沈昼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当回事,趁机问他:“你喜欢猫还是喜欢狗呀?”
沈昼未加思索:“狗。”
顿了顿,他说:“问这个做什么?”
少女摸着下巴,似乎有点苦恼:“可我好像更喜欢猫。”
他几乎下意识接道:“那就养只猫吧。”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下。可华灯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跟他分析起养猫和养狗各自的利弊。
“哦对,你以前就养过狗,你肯定更喜欢狗。”她说。
沈昼看她:“他跟你说过很多?”
华灯点头:“当然啦,你就没有过晚上睡不着,想找人聊天的时候吗?……哦我忘了,你都不睡觉的。”
“他会睡觉?”
“会呀,我们子时之前就躺下了,然后可以聊天,还可以一起看书、吃东西。”
说起这些,她双眼亮晶晶的,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知道朱罗果吗?那个可好吃了,你有好几次晚上出去,第二天都给我带一堆回来,都不知道是从哪摘的。”
“还有李记的点心,你买了好多家,我说这个最好吃,后来就经常能吃到了。”
“你还跟我一起下飞行棋,你运气真的好差,十局我能赢八次。”
她噼里啪啦说完一堆,沈昼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那张常年萦绕着暴躁和阴郁的脸上,褪去少许戾气,呈现出短暂的安宁与沉默。
当华灯说累了转头倒茶水的时候,他平静地开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讲给我听吧。”
第75章 回到未来
从这天开始, 沈昼变得忙碌起来。
华灯不常能见到他,只是夜晚回到归一殿,他总会待在那里, 仿佛正等待她一般。
这当然是错觉,因为见到她, 他也只是淡淡地扫过一眼,不远不近。
有天晚上, 当华灯莫名其妙半夜醒来时, 难得睡不着觉, 披起衣服走出门去。
沈昼正在院子里, 负手而立, 视线落到极远的地方。
地下宫殿没有星光, 华灯不知道他在望什么,走到他身边默默站着。
忽然,就听沈昼说:“上界已经不存。”
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冷峻, 眼底却如有光芒闪烁。
“但天外, 应当不止有这一个世界。”
华灯的心停了一拍, 屏息凝神,听他继续道:“也许有三千宇宙,也许更多, 我想去看看, 那里的世界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语气平淡,而华灯的心恢复跳动,甚至跳得更快,好像浑身的血都炙热起来。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扬起笑脸,认真地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沈昼垂眸, 低声说:“你不觉得可笑,不觉得是天方夜谭?”
紫阳教没有星光,而眼前的少女眸光明亮,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这双璀璨的眼睛望着他,对他说:“沈昼,天外的世界……是存在的!”
刹那间,一直困在沈昼心头的问题迎刃而解,有了答案。
他终于明白,为何华灯身上有种难言的违和感,他以肯定的语气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华灯抿唇,这里没有系统阻拦,她挣扎几秒,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沈昼微微一笑,没有追问更多,只说:“他知道吗?”
华灯稍显失落:“我还没机会告诉他。”
沈昼缓声说:“所以只有我知道。”
华灯眨了眨眼,没说话。
沈昼慢悠悠朝殿里走去,明明背影还是那样,却莫名有种心情很好的感觉。
*
华灯见到沈昼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像是在忙什么事,却还不忘每日替她疏通经脉,以及在她打牌下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捣乱,华灯翻白眼的次数都增加许多。
她在这里度过三个月,现实也已过去七天。
华灯不可避免地感到焦急。
这天睡前,她决定翌日找沈昼好好谈谈,令他务必想办法送自己回去。
然而,她没来得及见到沈昼,她是在一阵巨大的震动中醒来的。
向来寂静的紫阳教,充斥着尖叫和呐喊,地面不住震颤,尘烟滚滚。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华灯能明显感受到,那股困住她的力量正急剧衰弱。
那是沈昼的力量,他出事了。
当她飞出宫殿,飞至地面时,身体已趋近透明,沈昼为了留住她强加的法力,一点点烟消云散。
她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
现在是白天,苍穹却不再是蓝色,一半如同破了洞,黑不见底;一半如同被撕裂的血肉,血红滔天,汨汨流出鲜血。
天雷滚滚,紫电喧嚣,全都冲着一个方向,华灯朝那里加速赶去。
她脑子乱成一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看上去像有人渡劫……可天劫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不,不对。
华灯骤然醒悟,双手微微颤抖。
不是殷则京……是他!
现在,才是他销毁天劫的节点!
一路上,到处都有人跪地哀求,也有人疯狂大吼,对他们而言,这是末法时代再临,是世界末日。
可只有华灯知道,这不是灾难,而是新生。
当她赶到时,天劫已无力降下紫雷,雷劫化作呜咽,随风散于世间。
暴雨如注,洗刷世间一切,她在一棵古树下找到沈昼。
他背靠树干,仰头坐着,双眸失去焦点,亦没有光彩。
雨水顺着树叶倾泻,冰冷的雨滴坠落,他的眼睫被雨水打湿,脸颊毫无血色。
一身修为尽毁,法力不存。
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但在那张脸上,没有恨意,同样没有完成使命的喜悦。
他只是平静地坐着,右手边躺着一柄漆黑如闪电的长剑,那是被他撕裂的天空。
“原来这把剑……叫烈天。”他低声说。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可他忽然想,这就是他此生所追求的事吗?
从生下来,经历一切,就是为了今天吗?
为了让苍生解脱,为了让万民喝彩,他是这么伟大的人吗?
他厌恶回忆,但这一刻,他久违地回忆起一件小事。
那是大概六岁的时候吧,生辰当天,他歪歪扭扭,写下一张许愿纸条,埋到家门前的槐树底下。
“我想天天睡到辰时,不用被娘亲叫起来练剑。我想妹妹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多一个朋友。我想我的狗不会变老,爹爹能早点回家。对了,回家能带盒镇上的点心就更好了。”
他最初的愿望。
原来已经全都无法实现了啊。
倒是那个未来的他……呵。
他失去天目,失去听风术,可是一片黑暗中,他仿佛感知到什么,朝着一个方向,轻声开口:“是你在吗?”
问完这句话,他又觉得不该开口的。
他已经留不住她了。
不过本来,他也没有留住她的理由。
华灯抬手,焦急地想要触碰他:“是我,沈昼,是我!”
她太傻了,她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啊?
是你才对。
撕毁雷劫的人是你。
救苍生于水火的人是你。
轮回万年不得善终的人,是你。
可是她的手穿透沈昼的肩膀,就连为他遮挡雨水的能力都没有。雨滴透过她,依旧敲打在沈昼身上。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沈昼,终年一袭黑袍。
因为现在,他穿着她送的衣裳,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剩下被血染透的刺目猩红。
华灯的手掌无力落下,泪水划过腮边。
他要走了吗?要去转世了吗?
“我错了,沈昼。”
她哽咽地低喃,尽管知晓他听不见。
“我不要你留下了。”
没有回应,她也再说不出话,四周唯余风声,雨声,树叶扑簌之声。
然而,漫长的静默后,沈昼竟又握住剑,缓慢地撑着剑柄,渐渐站了起来。
他身姿不稳,摇摇欲坠,但终究站着,屹立不倒。
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傲慢不减,口吻狂妄如初。
“至多一百年,我的修为就能重回巅峰。”
“那到时,我将与天道再战一场。我不会去转世,我只会与天道同归于尽。”
华灯随之起身,怔怔地听着。
不去转世……不去转世,那她遇到的沈昼又是谁?
而他好似预见自己的结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那个人舍弃一切,为了活着而重复万年,早已背叛自己的道。”
“我绝不会像他一样。”
他伤痕累累的双手攥紧烈天,撑起随时都要崩溃的身体,一步一个脚印,向着远方前进。
与华灯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轻声说完最后一句话:
“你要等的人不在这里,回去找他吧。”
华灯下意识扬起的右手,再次穿过他的身体。
也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手腕上竟多了条熟悉的彩绳,正是她送给沈昼那条。
他把它还给了她,就像她从未来过一般。
他的身影依然挺拔,逐渐地离她远去,陷入尘烟之中。
至于那是不是回家的路,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
在沈昼的背影彻底消失的下一秒,束缚她的力量荡然无存的下一秒,华灯听到了系统的尖叫声。
“宿主,宿主!我终于联系上你了!”
叫声震透耳膜,机械音里充斥着恐惧和惊慌,如同哭泣的幼童。
华灯平复心神,低低地问:“你怎么才来?”
系统无暇顾及她低落的心情,疯狂道:“宿主,你快回去!你再不回去沈昼就要把人都杀光了!”
之前这个世界的沈昼屏蔽了系统信号,它缺乏定位,所以迟迟找不到华灯。
而未来时间线的沈昼,更是快把它折磨到格式化。
机械音化为哭声:“他把我和裴见明、苏意轻的系统都抓起来,威胁我们将你带回去,总部派了好多人来对付他,可是——”
华灯一下子急了:“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系统无助啜泣:“他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可他把我们的人都杀了啊!!”
来一个,他一杀一个,来十个杀十个,来一百个就杀一百个,总部已经派不出人,那简直是杀神啊!
闻言,华灯心头一松,道:“那就好。”
系统“哇”的一声,哭喊哀求:“宿主,你快回去吧!他说我要是再找不到你,就杀了我,然后亲自过来抓你回去!”
华灯被它叫唤得头疼:“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吵了,我这不是马上就回去了吗?”
系统哽咽一声,立马启动唤回功能。
华灯闭上眼准备,实则内心有些不以为然,沈昼不就杀了几个穿书局的人,系统至于这么夸张吗?
她这个道侣,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到系统嘴里却跟世界末日似的,真是胆子太小了。
这次回去异常迅速,大概系统真的怕了,穿书局也怕了,几乎是闭眼睁眼的功夫,华灯就回到身体里。
还是这具身体舒服,华灯感叹了句,尝试活动腿脚,发现伸展不开。
她像是被关在一个盒子里,怀揣不好的预感,她抬手敲了敲,顶上果然有个板子,也就是俗称的棺材板。
华灯简直要骂人,谁把她放棺材里了?不是会沈昼那个混蛋吧?
她憋着一口气,用力推动棺材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听到咔嗒一声,推开一条缝。
她立即扒住缝隙,从里面爬了出来,没想到外面和棺材里一样黑,她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瞎,因为一扭头,房间的角落里坐着个黑影,她吓得心脏骤停。
这么歹毒的出场方式,除了沈昼不做他想。
不是,刚刚她敲棺材、推棺材,他就这么看着?不帮忙不出声,现在也不和她打招呼?
华灯怒气冲冲,抬脚便大步朝他走去,快要走至面前时,她蓦然刹住脚步,酝酿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整个房间都黑透了,只有窗柩缝隙流露出些许惨白的月光,月光四分五裂,其中一道,正正好打在沈昼脸上。
华灯终于看清他的神情。
他坐在那,一切与平常无异,但当她看到那双眼,便不自觉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的瞳色是前所未有的浓郁,幽深黑暗,吞没所有光亮。眼白爬满红血丝,不知多久没休息,戾气逼人。
再看他身上,以前每次杀人,他都会清洁术清理干净,可如今他满身血污,竟是忘记清理,脸颊旁的血迹已然凝固,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死前留下的。
华灯默默退后两步。
而他好似浑然未觉,朝她笑了一下,笑着问她:“华灯,你去哪了?”
第76章 雪花与吻
在沈昼说完那句话后, 华灯出于自保本能,又退后了一步。
她了解沈昼的性格,他想要答案, 会自己去寻找,一旦开口问了, 那他要的就不是回答,而是其他。
果然, 见到她的动作, 沈昼也没有丝毫异常, 继续笑着说:“华灯, 为什么不过来?”
大约她迟迟没动静, 他轻叹口气,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让本就阴暗的房间,更平添一份压抑。
他走近一步,华灯就退后一步, 最初的惊慌过后, 她内心并不害怕, 她知道沈昼不会伤害她,但他狩猎般的气势,令她下意识不想触碰。
他的神情是平和的, 目光是纵容的, 纵容她的所作所为,而没有发怒的迹象。
可华灯就是知道,真正的他一定远不如外表这般平静。
平静过后,要么是将她撕扯碾碎的海啸,要么是猛兽刺入咽喉的獠牙。
退后的过程中,她撞到了桌子, 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又撞到椅子,椅子吱嘎一声,被她踢走。
最后她的腿抵住了床沿,退无可退。
熟悉的布置让她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就是她在药清宗的房间。
他竟然把棺材搬到海棠苑,让她在里面躺了七天。
华灯毛骨悚然,她无法想象这七天里,沈昼注视着棺材,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华灯不想再退了。
她反过来前进一步,扑进沈昼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闷声说:“对不起,沈昼。”
沈昼没有说话。
他胸膛的起伏平缓,呼吸不变,唯有扣在她后腰的手掌,力度越来越大,快要将她融入骨血。
须臾,华灯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受伤了吗?”
“……没有。”
在她说完这句话,尚未来得及说第二句时,沈昼就捏住她的下巴,蓦然低头吻来。
她从未感受过他如此急切而炽热的吻。
他撕扯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他从她的上颚扫到舌尖,强势地与她纠缠。
他含住她的舌尖,似是要咬断,可终究舍不得用力,变成泄愤般的吮舔。
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他妄图掠夺她的一切,每一丝津液都不放过。
他们在这一吻里越来越深入,唇齿相接,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话语,都借此之际宣泄给她。
华灯也的确感受到了。
他的思念、他的隐忍、他的疯狂、他的爱恋……
她几度濒临窒息。她未曾推开他,反而抱紧他的身子,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漫长的一吻过后,华灯浑身发软,被他抱在怀里,他仍然不满足,去吻她的眼睛,抚摸她的脸颊,与她耳鬓厮磨。
华灯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对不起,沈昼,我……”
但沈昼不让她说下去,他亲吻她的嘴唇,慢慢地说:“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是那些人带走了你,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我,对吧?”
是这样没错,华灯迟疑地点了点头,试图说下去:“因为是……”
“嘘。”
沈昼一根手指贴在她嘴唇上,满足地笑。
“是谁都不要紧,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抓到了。”
是指他杀过的穿书局的人吗?
见她表情迷糊,沈昼笑了笑,直接一手将她抄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转身向外走去。
华灯:“……!”
这是什么姿势?你胳膊不累的吗?!
他当然不累,而且大步流星,走得稳稳当当,连踹开门的瞬间华灯都没有抖动。
道侣精神状态堪忧,华灯自认要付部分责任。她只好扶着他肩膀,跟着他向前。她被迫占据高地,这个视角能清楚看到面前的一切。
看清后,她瞳孔蓦地缩小,张开嘴巴,不敢置信。
现在是夜晚,而药清宗没有月亮,亦没有星光,整个苍穹都如同被黑雾笼罩,气氛压抑得可怕。
没有风,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海棠苑外,乌泱泱跪着的一大群人。他们没有神智,没有意识,除了跪着,什么都做不了。
华灯倒吸一口气,他说的“全都抓到”,居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一路走到药清堂,路上每一处地方都跪满了人,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甚至更多。
而更可怖的是,凭借华灯金丹期的目力,她能见到的人已经超出药清宗外,也就是说至少方圆几十里,已经没有正常人,全是沈昼的傀儡!
在她离开的七天里,他竟是将整个九州,都变作他手下的傀儡!
华灯愣神的功夫,沈昼已经抱着她,在药清堂外坐下。
她面前无数人俯首叩拜。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正是负责看守这些人的今泽。今泽站得远远的,手里攥着一柄剑,握剑的手持续发抖。
华灯见过今泽很多次,她还想问他和今岳的关系,但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今泽那向来嚣张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措。他瞪视华灯,表情堪比见鬼,见鬼或许都没这么令他害怕。
他是唯一亲眼见证了那七天的人。
起初,沈昼抱着华灯来紫阳宫的时候,他并未当回事,倒是左护法忧心忡忡,提了句:“那位殿下看上去很生气,你小心些不要惹他。”
今泽觉得不可能,沈昼从不发怒,他有看不顺眼的,直接杀了就是,天底下什么能让他乱了道心?不会有的。
可后来今泽发现,是他错了,错得彻彻底底,荒谬至极。
当天晚上,紫阳宫就迎来两个新客人,是一对少男少女。
那女的姓苏,男的姓裴,今泽不知道沈昼做了什么,总之他奉命把这两人带走的时候,女的还好没什么事,男的简直哭成狗熊,眼泪鼻涕全抹他衣服上了。
据这个家伙所言,沈昼对他用了搜魂术,今泽不想再被弄脏衣裳,随口敷衍他:“能活着就不错了,你以为有几个人能从沈昼手底下逃生?”
可这家伙还是哭,今泽只好把他打晕。
第二天,沈昼抱着华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拖着一具白玉棺材。
他把那女人放在了里面,守着她日日夜夜。
他们在抚仙殿里,不准任何人打扰,有时今泽路过,都会被他的剑气逼退。
第三天,沈昼从殿里走出去,他的脸色很可怕,今泽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他像是厉鬼,身上散发的全是戾气。
今泽听到他说了一句话:“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今泽不知道,似乎他也不知道。
那天,他又去找了姓苏的女人,他几次想要对这女人下手,不知为何,到底没有做。
第四天,沈昼要带着华灯回药清宗。
他说紫阳宫血气太重,华灯不喜欢,华家虽然好,可这样回去,会让华灯的父母担心。所以他选了药清宗。
去了药清宗,华灯就能回来吗?今泽不这么认为。
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叫住沈昼:“反正这个女人都这样了,你赶紧渡劫转世吧!不然她还没死,你就先死了!”
沈昼无动于衷,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他气急了大吼:“你想放弃一切,就这么留她在身边吗?你能守着她一辈子吗?!”
而沈昼居然笑了,他笑着回:“为什么不能?”
从那个时候起,今泽就知道,沈昼疯了!
他居然想要她的一辈子。
今泽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在这个女人总算是醒了。
犹记得他被叫来药清宗,看管这些傀儡人时,内心掀起多么大的惊涛骇浪。
他固然知晓沈昼的强大,视他为不可仰望的高峰,可连他也是头一次明白,这高峰究竟强到什么程度。
华灯不了解今泽的心理活动,她只看到他复杂的眼神,随后那眼神也消失了,因为今泽低下头,和其他傀儡人一样跪了下去。
沈昼蹭了蹭她的头发。
她被他抱着,坐在他膝盖上,这是种抱小孩的姿势。
华灯莫名羞耻,不安分地动了两下,他轻笑出声,拍拍她的腿,哄道:“乖一点,华灯。”
讲真,太诡异了,华灯僵住不动。
她环视一圈,没见到苏意轻,松了口气。
“苏意轻没事吧?”她不放心地问。
“你回来得不算晚,所以,她还没事。”沈昼笑着答。
华灯说不出话,推了推他横在腰前的手臂,示意他放松点。
结果沈昼收得更紧了。
华灯只好作罢。他抵着她的脑袋,姿势极其亲昵,可面前有几万傀儡人,华灯简直头皮发麻。
沈昼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把玩她的手指,凑在她耳边低问:“这里有什么让你不喜欢,所以才要离开我?”
华灯快受不了了,她真的很想解释清楚:“是因为……”
“我知道了。”沈昼说,“是他对吧?你一向最讨厌他了。”
华灯顺着看去,他指的那个人是段译。
青年跪于人群中,双眼空洞,身姿佝偻,全然不知死期将近。
沈昼打了个响指,他炸成了烟花。
除了华灯,没人做出反应。
那些人仍旧跪着,无波无澜。连仇策剑尊都在,之前见过的青阳宗掌门等人也全在其中。
可以说群仙盟,全军覆没。
华灯看了看沈昼,沈昼冰凉的指托起她的手掌,揉捏她食指的骨节:“下一个你想让谁去死?”
不待华灯回答,他将华灯的手随意调转方向,指尖所对,恰是熟人唐逸峰。
他说:“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
于是唐逸峰也变成了烟花。
下一个目标是随袖烟,因为他把华灯的手对准了这个方向。
华灯却收回了手。
沈昼的脸一瞬间阴沉,竟让华灯看到了一万年前那个他的影子。
可他只会比一万年前更难搞,更棘手。
华灯抱起他的脑袋,亲了一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沈昼面无表情。
华灯又去亲他的眼睛,他眼底的杀气消散少许,依旧是很不快的样子。
她亲吻他的脸颊,他垂下眼睑,收回了随时准备杀人的手。
她亲吻他的嘴唇,含住了,慢慢地咬,慢慢地吮吸,终于他扣住她,狠狠地回吻过来。
所有杀意都被炙热的吻取代。
他不止吻她,还有些别的动作。
他的手掌下,华灯浑身热起来,却在沉醉中睁开眼,见到月光的一瞬,骤然清醒。
这可是外面……!而且还有这么多“人”!
虽然没有人会看,也没有人会记住。
但她绝对无法接受。
当她慌忙要推开沈昼的时候,他钳住她的下巴,逼视她,沉沉地问:“你又想去哪?”
华灯真想把他咬死。
他的手还在,她越来越热,喘息着说:“不是这个问题……你这样我没有兴致。”
沈昼动作一顿。
他阴晴不定地盯了她两秒,忽而收回手,似笑非笑。
她被打横抱起,眼前一闪,来到熟悉的地方。
是断云殿。
她舒了口气,这里不会有人打扰,她还算能够接受。
沈昼踩着云朵,绕过暖炉,来到窗边的榻前。
榻上摆着案几,案几上有一碟鲜嫩欲滴的朱罗果。
华灯记得她曾说过,若能在这里围炉赏雪,吃到朱罗果,那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沈昼将她放到榻上,推开窗,外面果然在下雪。
华灯仰头去看雪,蓦地呜咽一声,低头便见到他的手掌。
而另一只手,则拿起一枚朱罗果,递到她嘴边。
华灯张开口,语句几乎不成调。
“等等……你的手……”
“你不是喜欢吗?为什么不吃?”
“现在……不想……”
“吃下去。”他说,“上面的不吃,就让下面的吃。”
华灯身子一颤,再不推拒,艰难地就着他的手指,把一枚朱罗果吃得干干净净。
果子理当滋味鲜美,然而偏偏是现在,他的手向下,而她摇着头,几难吞咽。
囫囵咽下去,根本尝不出味道。
沈昼低头夸奖她:“真棒。”
吃进了果子,也吃进了他的手指。
华灯音节破碎,说不出话。
雪花愈盛,火炉愈暖。
断云殿一派安宁享和。
雪势虽大而无风,华灯背靠窗柩,被他喂着,又吃掉一枚果子。
这真是一份美好的时刻,假如他另一只手能停下的话。
明明都这样了,他还跟没事人一般,亲吻她然后问:“你现在幸福吗?”
幸福,如果你不压着我就更幸福了。
但这话华灯没法说,她只回答了前两个字:“幸福。”
他笑了声,随即吻落了下来,连同雪花一起。
华灯仰着脑袋,神情恍惚。
冰凉的雪落在她身上。
雪花落到她脖颈,而后是锁骨、腰肢、腿侧……
雪密集地飞落,难以招架。
雪水湿润蜿蜒,渐渐融入说不清道不明之处。
火炉发出噼啪一声,火影摇曳。
华灯依稀看见,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于是夜色多了抹亮光。
分明是夜深时刻,却有人开始享用食物。
细细品尝,就像她吃果子的时候一样。
华灯伸手想要推开他的脑袋。
他乌黑的脑后,还戴着她送的那条发带,山茶花纹于月光中若隐若现。
她的手最终落到他的发丝上,没有将他推远。
暖炉燥热旺盛,窗外疾风暴雪,席卷感官,久久不息。
直至很久之后,雪势小了下去。
华灯无力软倒在榻,背后压住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她最爱的小浣熊玩偶,上次放到这里,忘了带走。
这玩偶还和以往一样,小浣熊模样可爱,露出大大的笑脸。仔细去看却能发现毛绒表面沾染的水渍,昭示着方才一切。
明明有时她睡觉都要抱着,这一次竟无法直视。
华灯一时无言,她扔走玩偶,被沈昼抱着,身体慢慢松懈下来,慵懒地靠在他胸膛。
可忽然,他拍抚她后背的动作停下了,顿了顿,起身与她撤开些距离。
华灯迷蒙的眼睛再度睁开,望向他。
沈昼捉起她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说:“你该不会在想,这样就结束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甚至比平时更温和,含着笑。
“你回到我身边,我很开心,这是奖励。”
“但你离开我,我很不高兴,所以需要有惩罚。”
他带着她的手,来到他锁骨上的盘扣处,不容拒绝——
“帮我脱掉。”
第77章 我在里面
华灯的手被他带着, 哆哆嗦嗦,去解他的衣裳。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袍,领口封到喉结下, 一丝不苟。
华灯方才被他弄了一遭,身子从头到脚都是软的, 解得很不顺畅。
而他似乎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便那么站着, 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盘扣被剥开, 外袍随之落下, 紧接着是中衣、里衣……
华灯暗自咬牙, 穿这么多, 故意的吧?
终于, 他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她眼中。
他的肌肉线条极其漂亮,身躯精悍而不粗犷,是她从前到现在最喜欢的模样。
可华灯看着, 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 那布料之下, 马上就会让她遭殃。
她缩回手,不想再碰。
然而没用,他轻轻一使劲, 便又将她的手拽了回来, 发出命令:“继续。”
她的手贴住了布料边缘。
继续就继续,她有什么好怕的!
华灯眼一闭心一横,直接伸手一扯,与此同时别过脸,并不很想面对某些东西。
只是那最不听话的,到底还是落到了她掌心。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 瞄向沈昼的脸。
即便这种时刻,即便被人掌控在手,他也还是低垂眼眸,眉宇间波澜不惊。
倘若不是掌心传来的动静和温度,激得她差点丢掉,可能她真的要被骗过去。
华灯从未觉得房间里的暖炉这么旺过。
火光映在她脸颊,烧得她几欲醺醺然。
沈昼的手压在她肩膀上,身子倾下,俯近了她,用一种例行公事般的语气询问:“华灯,可以吗?”
华灯要骂人了。
你问归问,你另一只手是怎么个意思?还给她拒绝的空间吗?
那只手轻车熟路,搅起她的战栗,她的确无法拒绝了,再拒绝她自己也难受。
可是忽然,到嘴边的“好”字停顿了一下,她莫名很想知道,拒绝了沈昼会怎样?
事实证明,作死是人类的天性。
她喘息着,揽住他的脖子,眨掉眼角的泪珠,满脸无辜地说:“不可以……乖乖。”
沈昼姿势不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也嚣张地看了回去。
一只粗粝的大手扣住她后腰,她被带着往上,几乎与他脸贴脸,鼻尖蹭鼻尖。
他什么也没说,凝视她的眸子深不见底,幽暗如风暴迫近。
华灯缩了缩肩膀,故意做出怯懦的姿态,楚楚可怜地问:“你要强迫我吗?”
沈昼一口咬住她脖颈。
牙齿碾磨在她的肌肤上,微微刺痛,更多的是酥痒。
良久,华灯听到他喉咙里滚出的几个字:“你觉得呢?”
华灯笑吟吟抱住他的脑袋:“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沈昼一言不发,压着她,倒在了案几上。
华灯轻呼一声,仰面倒下去的时候,手胡乱挣扎,打翻了剩下那碟朱罗果。
鲜红的朱罗果被她摁在手下,她想要起身,却已动弹不得。
纱裙的碎片飘落地面。
呼吸缠绕,温度相传。
华灯的眼睛闭上又睁开。
她一低头就能看见,看见骨节分明的手掌。
他和一万年前苍白的模样不同,现在的他皮肤接近麦色,指间软玉似的白几乎要溢出来,更衬得那一点红鲜明刺目。
打翻的朱罗果被她紧绷的手掌碾碎,又被她无力地松开,反反复复。
她迷糊地想,真是太浪费了,这可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她才吃了没几个。
马上她就没心思再想这些了。
沈昼已然熟悉该怎么做。
他撩起她软腻的声音,咬着她耳朵,一遍遍问——
“华灯,为什么不可以?”
“华灯,你不想要我吗?”
“华灯,换成别人你会愿意吗?”
华灯头晕脑胀,昏昏然回应他:“我哪有……是你一直,不肯听我解释……”
他停下了,头从她身前抬起,逼视她的眼:“好,我听你说。”
华灯推不开他,便由着他维持这个姿势,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断断续续,将那段时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
“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她抚摸他的发丝,笨拙地安抚,“我不想让你担心的,可那时候你非让我留下……”
沈昼摩挲她左手中指的动作一顿,捏了捏那枚戒指,轻声打断她:“这戒指里有我的剑意,你知道。”
华灯:“嗯?”
他冷静地说:“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人?”
华灯:“???”
杀谁?我杀你自己?!
“我杀了他,你怎么办?”她观察他的脸色,发现他竟不似玩笑,“而且我杀得了吗?你那时候已经很强了。”
沈昼默然不应,忽然扳住她的肩,将她调转了方向。
华灯跪伏于榻上,他从背后覆上来,一同贴紧她的,还有那擦过她大腿的可恶的家伙。
她浑身一个激灵。
她含着泪光的眸,回头去望他:“沈昼……”
被她叫住的人沉默了下,伸手盖住她眼帘:“华灯,别这么看我。”
紧接着一动。两人都发出一声闷哼。
互相填补,互相撕扯。清晰的触感令她呼吸屏住,心跳急速加快。
他并没有蛮横地罔顾她意愿,他只是折磨她。
一次次路过,又一次次离开。
华灯指甲攥进掌心,她想要骂沈昼,骂他是个不合格的保镖。
保镖应该听从雇主的话,而不是这样过分地顶撞她,顶撞了几次三番,教她咬牙切齿,教她只能抽泣。
不知不觉,雪又下大了。
“华灯,可以吗?”他又问。
华灯就是不肯松口。
他轻笑一声,不疾不徐。
遭受折磨的可怜鬼那么脆弱,根本受不起冲击,很快就哭得一塌糊涂,向他求饶。
然而华灯本人不是,她下唇咬出印子,仍然没说一个好字。
终于沈昼微微叹息,指腹启开她的唇,避免她咬疼自己,锢着她的双臂缓缓收紧,低哑道:“华灯,你还要我怎样?”
华灯这才哼了一声,扬起下巴说:“沈昼,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时候,真的很讨厌。”
沈昼若有似无地笑道:“我怎么讨厌了?”
华灯把他的罪行一股脑抖落出来。
什么跟她玩牌出老千,什么扔掉她新买的玉簪,非要自己送她,尤其是她经脉疼痛的时候,他态度极其恶劣。
“我都疼成那样了,你还让我求你,你真的太过分了!”她委屈巴巴地说。
沈昼挑眉,意味不明地哦了声,听上去颇显冷淡。
华灯更来气了,忍着腿心的不适,勾起嘴角说:“你现在不是难受吗?”
她挑衅道:“那你求我呀。”
沈昼低笑一声,悠悠地说:“是他不好,为什么要罚我?”
华灯说:“我不管,反正你自作自受。”
沈昼说:“你的想法很好,可惜我说了要给你惩罚,如果你想听我求你,改天我会做的。”
不过今天……
他的手点在她眉心,注入一丝法力。
华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又好像没有。
直到那根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擦过她下颌、脖子、锁骨,缓缓前行。
分明是轻微的接触,却如有电流涌过,脊椎都软了下去。
她想起来了,他在合欢宗学的法术。
他居然还没有忘!
“沈昼,你混蛋……”
“更混蛋的在后面。”
男人不为所动,比上次更加过分,掐住了她。
华灯抖如筛糠,双瞳失焦。
他是真的用了力,掐住那本该细心呵护之处。
华灯哭着挣扎,打他咬他。
他没有安抚她,虽然松开手,却只是换了种惩罚的方式。
手腕一翻,巴掌落下来,不轻不重,恰恰好打在她毫无戒备的地方。
华灯脑子一懵。
酸涩的快慰似溅入油锅的冷水,将她炸成一团乱麻。
她许久才从空白中回神,起初是不敢置信,随后便羞愤欲死。
他怎么敢!
她要杀了沈昼!
可她的哭骂非但没能让他停下,反而又接着落下两声。
都在同一个地方,让那变得更为脆弱。
室内温度升高,雪水融化愈发快了。
沈昼湿漉漉的手指擦过她嘴唇,笑着说:“华灯,这对你好像是种奖励,对吗?”
华灯眼尾红透了,骂他:“不是……你再敢……我……”
她又听到了清晰的一声,和火炉里燃烧的噼啪声响恰好重合。
她咬住手指,无法自抑。
她才不会……对这种事……
都怪沈昼的法术!都是他的错!
那在她心里无恶不赦的混账,此时反倒温柔了起来,一边用手安抚她,一边极其缱绻地问:“可以吗,华灯?”
华灯嗓子发哑:“可以、可以……真的可以……”
他故意问:“可以什么?”
“什么都可以……沈昼,别玩了……”
“我听不懂,可以什么?”
华灯啜泣几声,回头,在他耳边如愿说出他想听的话。
沈昼亲吻她,微微一笑,钳住她下巴,使她不得不低头。
“华灯,看着。”
于是她看着。
看着他是怎么驱使那家伙,犹如寻找巢穴的野兽,占据领地。
其实根本不用看,光靠感受就足够清楚。
她曾经任意把玩和逗弄的小家伙,变成了她所陌生的模样,凶残到令她瑟瑟发抖。
他不是想要剁掉吗?
他倒是剁掉啊!
才只一个开端,她就觉得要满了。
怎么可能全都……
会死人的吧。
可她确实,看着小家伙一点点进入巢穴,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好乖啊,华灯。”沈昼摸着她的脸颊,低声亲昵地说。
吞没了大半,没有再继续,咬得太紧了,他怕她不舒服。
然而华灯误会了他的意思,她以为惩罚到此结束。
她想要挣脱他,向前逃离。
殊不知这一举动正好触怒了他。
他最不能容忍她的逃离。
腰间那只手猛地将她向后一按!
连最后的怜惜都没有。
华灯骤然失声,哭泣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她大脑一片空白,噼里啪啦炸开烟花。
沈昼紧紧抱住她。
他们亲密无间。
过了好半天,华灯才找回声音。
他似乎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只模糊听得他问:“痛吗?”
她神志不清,片刻,迟缓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痛。
她的体质根本感受不到痛,或者说所有的疼痛都会转化为另一种快意。
但是说完这句话,她的大脑就一下清醒了,尤其是听到沈昼咬着她的后颈发出的笑声时,她瞬间意识到不妙。
“痛,很痛!你等等——”
可是沈昼不会再等了。
他抛掉克制,撕碎了伪装。
他仍然要她看着,要她睁大眼,瞧那家伙进进出出,不知疲倦。
华灯曾在森林里,见过野兽掠夺领地。
一如现在。大约所有野兽都是这般。
它途径山涧带起的水花,它撕咬猎物创造的声音,它越来越狰狞的外表,越来越失控的速度。
简直称得上凶残。
窗外的雪下大了。
华灯纤长的脖颈仰起,失神地凝望天空,她两手攀在窗沿上,身体一下下向前,每次快要脱离掌控,就会被一把拽回去,拽到最深处。
雪花落在她的肌肤上。
她感受到不到丝毫凉意,血液沸腾,身体如在燃烧,她的泪水与雪花融为一体。
她像是走在云巅,脚下只有一条白线,摇摇欲坠,不知哪里是出口,也不知该如何解脱。
只有沈昼能赐予她切断白线的痛快。
所以她撒着娇,求着饶,他貌似不忍,发了力,让这白线断裂,让她坠落。
她坠落了许久许久,一时间什么都忘记。
可是当她以为找到出口,可以稍作缓息时,她竟万般惊恐地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出去。
他还是原来那样。
他在等待她,等待惩罚的继续。
华灯根本逃不掉。
她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被他修长的手指挑起,随即这只手落下,划过她腹前垂落的长发。
摁住那依稀的轮廓,发狠用力。
华灯尖叫出来。
他便无声地笑了,带有某种近乎偏执的迷恋,仿佛终于满足般,发出一声喟叹:
“华灯,我在里面。”
第78章 七天七夜
华灯整个人像浸在水里。
脸上是汗是泪, 已经分不清了。
大约是怕她不舒服,他将她抱起来,放到了身上。
面对面, 于是她又看见了他的脸。
他眸光幽沉,喉结滚动, 看上去在隐忍。
华灯希望他多忍一点。
可是这世间,希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华灯很快便清楚她要付的代价是什么了。
他没有动, 而他的元神溜了过来, 叩入她的识海。
他说:“我想看看, 那三个月你们都做了什么。”
华灯:“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最后的音调化作了破碎的一声。
指甲在他胸膛留下泛红的抓痕, 华灯浑身颤抖, 被迫承受他的元神。
他看到了一切。
她对他笑,与他谈天说地。她也会为他买衣裳,而那该死的家伙只有最后才穿了一次, 甚至还弄脏了。
她也会故意唤他小名惹他恼怒, 教他玩叶子牌, 虽然他根本不会参与这种游戏。
“你告诉他,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沈昼缓缓说,声线压得极低, “可你从没告诉过我。”
华灯哪有力气说话, 直到那股战栗过去,才颤颤巍巍地回:“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沈昼确实早就知道了。
“但你从没告诉过我。”他又说。
华灯无奈,还不是系统不让她说,她只好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了。”
沈昼收敛眉眼,一言不发。
她遇到任何人,他都可以一剑杀掉。
可那偏偏是他自己。
活在过去的他自己!
那时系统迟迟找不回她, 他真想撕破这虚空追寻她而去,可他不能保证,天道不会趁此机会切断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天道排斥这些外来的客人,只有他在,才能为她镇住天道。
同样他也从系统口中知晓,她无意再度穿越,她只是想见到过去的自己一面,所以她的失踪,一定是过去的他做了什么。
没人比他更了解过去的自己,也没人比他更憎恶那家伙。
一个废物,还敢觊觎华灯。
见他满脸不快,华灯调笑道:“这有什么?反正都是你,我离开了也是去陪你嘛。”
沈昼笑了一下,他的神色变得和缓,好像真的认可她的话。
正当华灯松了口气时,掐住她腰肢的大掌猛地用力,她猝不及防,被他带着向上,又重重落下。
那正是她所最不能承受之处。
他的手指曾触碰过,可怕的滋味直至现在都还记得。
他必定也记得。
他分明知道她最怕他碰这里,他一直知道,都故意避开。
唯有此时,才赐予她最强烈的冲击,令她神智皆失,凭他胡作非为。
华灯如漂泊的船客,被他这个不负责的船长带着,频繁地颠簸。
而他稳稳坐着,这一幕仿佛变成她在主动,她在掠取。
天知道她有多想停下。
沈昼就用这副姿态,这副貌似冷酷却染上喑哑的嗓音,逼问她:“你也想让他这么对你吗?”
“什——哈啊!”
又一次颠簸,他的手从腰后,来到她小腹前。
“如果这里是他的,你也会喜欢吗?”
“不、不喜欢……”
华灯脑子乱成一团,根本无力分析他的语气是好是坏,断断续续回答。
沈昼却说:“为什么不喜欢?”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华灯感受到某种危险:“不是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喜欢吗?”
华灯:“……”
感受到他手掌的移动,华灯顾不得咒骂,连忙道:“喜欢!喜欢!”
“你不诚实。”沈昼捏着她的后颈。
华灯受不了了,她瞪着他,恨恨地道:“那你说要怎样?”
沈昼说:“不要喜欢,也不要不喜欢。”
华灯想给他一锤。
什么薛定谔的喜欢!我看你就是想弄死我!
沈昼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如果是他,不会这么对你。”
华灯:“嗯……?”
沈昼抱着她起来。
“他的话,应该会这样。”
他开始抱着她往床上走去。
华灯脑子都懵了,这次的颠簸并不如方才强烈,但更加折磨。
她的腿全无力气,搭在他臂弯上,他掐着她的手掌,力度大到生疼。
“看,他会让你难受,而我不会。”沈昼低头看着她说。
“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你?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个禽兽!”
沈昼笑着停下,等她骂完,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短短几步,她就哭得不成样子,泪水汇聚于某一处,流落至地面。
正当她神智颠倒之时,沈昼居然又把元神放了出来,与她的相融。就在这一瞬间。
华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放到床上的。
他的动作温柔怜惜,似乎那凶猛的家伙是脱离他的管控,才如此蛮横无理。
等华灯回过神时,就发现她在床上跪好了姿势,而他在床下站着。
他说:“你也觉得他不够温柔,不够体贴,对吧?”
他攥着她的腰:“记住他是怎么对你的,像这样。”
华灯抓着被子往前爬,又被他拖回来。
“记住了,就不要去找他,留在我身边。”
“你……你敢这么对我……”
“嗯,我敢。”
“扣你工资——”不对,他现在没有工资了!
“你这个变态……”
华灯听到他笑了声,好像在说,这就算变态?
他悠悠地道:“你最好先适应一下。”
华灯适应不了。
她头一回明白,原来人到极致,真的会有坏掉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失去意识几次,她才发觉已经停了下来。
身上湿漉漉的,她迷蒙中伸手摸了摸,不知为何,明明已经远离窗边,她腰肢以下却沾满了雪花。
污浊的雪在她指尖,也在其他地方,顺着腿侧肌肤流下。
华灯的家在扬州,那里不常下雪。
她喜欢雪,所以去药清宗的第一天,就很想看雪,然而见到的次数依然不多。
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雪也是喜欢她的。
那么多雪,全在她身体里融化。
这让她羞耻,又让她满足。
因为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雪的主人。
忽然,她身子抖了一下,睁大眼睛,意识到什么。
“怎么办……”她慌张地去找身旁的人,眉尖微蹙,“你快弄干净。”
沈昼却制止她的动作,他目光落在雪上,愈发幽暗,紧盯不放。
“你不喜欢吗?”他勾起嘴角说道。
华灯拿起他的手贴到脸上,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怀孕。”
沈昼这才转移了视线,望进她眼里:“为什么不想?”
他挑起一点雪水,低沉地问:“不想怀孕还是……不想怀上我的?”
华灯此时慌张极了,完全没注意他话里的情绪,脸颊蹭着他的掌心,泫然欲泣:“我没准备好,我不要怀孩子。”
沈昼说:“谁的都不要?”
华灯莫名其妙,急切地道:“当然啦!”
沈昼微微一笑。他俯下身,亲吻她的小腹:“不会怀孕的,放心。”
他说:“这里只能有我的东西。”
华灯放下一桩心事,就忘了另一重危险,欣喜地问:“真的吗?”
“真的。”沈昼说,“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华灯:“……!”
后来,他的确给了她更多,多到再也装不下。
天快亮的时候,沈昼抱着她来到桌前。
他从背后圈住她,拿出一个杯子:“要喝点水吗?”
“……嗯。”
华灯别扭地动了动,被他拍了拍腿,她感受到来自体内的威胁,声线颤抖地说:“你、你先出去……”
沈昼自顾自拿出两个瓶子:“我这有竹叶酿,还有玉清露,都是你喜欢的,想要哪个?”
华灯恼怒:“你先出去!”
沈昼说:“那就两个都喝。”
他是打定主意不和她分开,华灯没辙,随意拿起一瓶咕噜噜喝下去,他全程看着,很安静,没有动。
历经方才那一遭,华灯才知晓这个人从前有多克制。
那些点到即止,不过是为了取悦她而已。
他应是不知餍足,予取予求,掌控一切,摧毁一切。
见她喝得快,沈昼轻抚她的背,又倒了一杯,递至她嘴边,华灯实在渴了,马上喝下去。
沈昼笑了笑,等水杯被他拿走,华灯发现桌上多了一堆吃食。
他说:“都是你爱吃的。”
华灯扫了眼就知道此话不假,奇怪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沈昼说:“你消失的那天。”
高级点的乾坤戒,可以保证食物永远停留在放进去的状态,桌上的东西甚至还是热的,更不存在变质变味的可能。
沈昼低声说:“我想等你一睁眼,就能吃到。”
华灯很感动,但她忍不住吐槽:“可我一睁眼也没吃到啊。”
沈昼神色不变,微笑说:“吃到了别的,你不是也很喜欢?”
指腹在她肚子上摩挲,里面的家伙,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华灯忙去找筷子,生怕这一顿又吃不上。
然而筷子被沈昼拿走,他拥住她,一口口喂给她。
两人一问一答。
“好吃吗?”
“……好吃。”
“喜欢吗?”
“喜欢。”
“还走吗?”
“……不走!”打死她也不走了!
华灯有一瞬迟疑,毕竟见证了当年他亲手撕毁雷劫后,伤痕累累的样子,她就决定再也不说让他留下的话。
但如果他偏要留下……算了,华灯咬下一口嘴边的烧鹅腿,放弃思考。
她不知道,当她享用美食的时候,沈昼正在垂眸凝视她。
她光洁的薄背上,铺满了墨黑的长发,发尾拂过凹陷的腰窝,轻轻荡漾。
偏偏她一无所知,回过头,用水波流转的眸来望向他,冲他撒娇说:“沈昼,我想吃那个嘛,你快喂给我。”
沈昼瞥了眼,她指的是一碟红豆糕,离这边太远,在桌角处,她够不到。
他无动于衷:“你自己去拿。”
“那你快出去!”
“可以,你自己来。”
华灯一咬牙,干脆撑着桌沿,努力支起重量起身。
可怜的小家伙就这样被驱逐出巢穴。
再恋巢的野兽,也有离开巢穴的一天,真是无可奈何。
只是出去的通道太狭窄,它被困住了,依依不舍地流连,去勾住它的巢,去撕扯。
巢穴被它舔得满是水渍。
但终于,它还是出去了,仅仅剩一个脑袋卡在里面。
指尖快要碰到红豆糕。
讨厌的家伙也即将离开。
华灯胜利在望。
那里忽然多了一只手。指腹轻轻摁住,那一点脆弱。
华灯顿了顿,努力忽视,继续逃离。
指腹变作了指甲。
他的指甲一向齐整,可再齐整,此刻也显得尖锐起来。
他仿佛只是无意间抽出手,无意地来回剐蹭了两下。
但华灯瞬间脊背一麻,失去力气,跌坐下去。
她自己吃了下去。
全部。
沈昼搂着她笑,可笑声她几乎听不见了,她大脑茫茫然,泪水滚滚坠下。
直到很久以后,她被按在桌边,才恍惚听他问:“你离开了我几天,还记得吗?”
“七、七天?”
“对,七天。”
沈昼轻叹一声,捧起她的发丝,语气无比柔和。
“所以接下来的七天,都是属于我的。”
“等——!!!”
华灯浑身颤栗。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余光望向窗外,天际方白,第一日,才将将过去一半。
沉沦之间,他声音如他的吻一般,密密麻麻落下。
“华灯。”
“华灯。”
“华灯。华灯。华灯。华灯。华灯。华灯。华灯。华灯……”
他叫她的名字,千次,万次,无数次。
“不准离开我。”
“不准抛下我。”
“不准背叛我。”
“……我爱你。”
最后一句话,轻忽几近呢喃,华灯尚未听清,就再度湮没于汹涌的情潮中。
第79章 他的选择
从前沈昼说过很多次要杀她, 华灯都没有当真。
可这一回,华灯觉得,他是真的要弄死自己。
譬如现在, 她被他抱着,抵在汤池的池壁上。水雾袅袅, 波纹以两人为中心,一圈圈荡漾开。
华灯根本不知道这是第几天。
也许是第七天, 也许不是。
起初, 他们在断云殿里, 在桌边, 窗前, 床上。有几次她挣扎的时候, 拽住床帐,床帐被拖曳而下,铺在她身后, 于一次次蹂躏中裂成了布条。
后来, 她记不清了。似乎是她一直喊热, 快要窒息,他便停了窗外的雪,抱着她出去。
他总是不肯和她分开, 华灯最怕他抱起她走动的时候, 因为他不会牢牢托住她,而是常常将她提起,又放任她坠落。
身体的重力让她无力抗拒,每一次下来,她都怀疑会不会死掉。
那滋味太难捱了,没等走到殿外, 她就咬着他的肩,迎来一阵痉挛。
那时他也停了下来,明明呼吸都加重不少,喉结不住滚动,偏偏面上不显,只是微蹙眉头道:“华灯,放松点,你让我走不动路了。”
华灯软绵绵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捉住她的手腕,偏头亲吻她的掌心,藏起目光里的戏谑,将她放到了法术凝结的云朵上。
他俯下身,额头贴额头,为她渡来灵力。
华灯被柔软的云朵包裹,仰头看着湛蓝的天,有种轻飘飘的不切实际感。
他的灵力让她迅速地恢复了,于是她记得接下来的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凉风拂过身体的温度,记得他握住她的足踝,将她的两条腿压下来,她在云朵里越陷越深。
她察觉他喜欢这个姿势。因为他越来越不克制,越来越放纵。
大约是因为这样,他能看清一切,她的脸,她的颤动。
不过他还是像以往一样,问她:“可以吗,华灯?”
华灯说不上来。
她知道如果她说不行,他就不会继续,可她不忍心随意拒绝他。况且这个时候,他眼底翻滚的情绪,喉咙里溢出的喘声,下颌滴落的汗珠。
这都让她深切意识到,他的确因她破戒,疯狂地迷恋着她。
所以她闭上眼,不去看这个令她极度羞耻的姿势,轻声说:“可以。”
她想得很好,但她忽视了一点。
沈昼每次询问她,固然是不希望她难受,毕竟他没什么经验。然而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缺乏常人的思维。
假如华灯愿意给他一剑,他会让这疤痕永远地保存下来。同样地,他也希望在华灯身上留下痕迹。
最好从头到脚,全都是。
何况她说可以。
握住她足踝的手指收紧,沈昼笑了一声。
从这一秒开始,华灯就后悔了。
后面他的行为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简直是要把她揉碎,拆吃入腹。
而且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从合欢宗那鬼地方学到的法术根本就不止一个,是很多、很多个!
华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可怜,没有一处不被洗礼。
就算这样,他还总是将她翻来覆去,提出更多要求:
“华灯,我想听你的声音。”
“华灯,你为什么不说喜欢我了?”
“华灯,看着我,吻我。”
“华灯,还好你回来了,不然一万年前的我迟早也会这么对你。他会比我更过分,他会从早到晚留在你的身体里,会将你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你们。他会用法术保留你现在的感觉,让你每天都处于极乐当中,一刻不停地哭泣……嗯?我没有想这么做,我比他懂事多了,对吧?”
“你反应好大,是因为你想到他了吗?你在想象他这么对你?还是说你想体验这门法术?……呵,我一提到他你就紧张,需要我用分身术把他变出来吗?我当然做得到,他本来就是我——”
“我没说什么。我不会和他一样。”
他腾出一只手,深入软白的云彩里。
低下头,牙齿轻碰,他含糊地说:“他会让这里流出真正的……然后喝下去,但是你看,我没有。”
另一只手同样轻车熟路,分开花瓣,抹去露珠。
“他会把这里咬坏,那样你就太可怜了……什么?不要咬?我没有,我怎么舍得这么对你,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他只是怕她不舒服,稍微安抚一下而已。
她果然不停叫起他的名字,她喜欢这么对她。
沈昼愉悦地让她解脱。
他没有错过这一刻她的模样。
她涣散的眼眸,脸上的散发,无意识间伸出的舌尖,昂起的脖颈,紧绷的腰肢,还有那吞没他的地方,一抖一抖,锢着他无法离开。
他凝眸盯着,眼里的黑色越来越浓。
为什么不能吃掉?
他想要吃掉。
如果华灯同意就好了,他只会干她同意的事。
……
最后,华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辗转到魔教的地盘。好像晕过去后再醒来,就发现是陌生的环境,她哑着嗓子问他在哪,他说是在抚仙殿。
华灯从前一直想问这个魔教的名字,此刻也全然忘记。今日他们所处的不是那间密室,而是真正的汤池,池水温热,冲洗掉她的酸涩。
她的腿被架在他肩上,予以他方便。
他又给她渡了一次灵力,不久后就停下了,他抹去她的泪水,说:“七天了。”
华灯:“……”
已经高兴不起来了。
是几天都无所谓,快让她休息吧!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沈昼退了出去。
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很快被池水冲刷干净,他淡淡地看着,好像有点不满,但没说什么。
华灯被他抱到了岸边,垂腿坐着,而他并没有上来,站在水池里,垂眸盯了片刻,伸出手指。
华灯抬脚踢了踢他:“说好了七天,你不准再来!”
她太松懈了,甚至没有发现,这个动作有多么危险。
沈昼平静地“嗯”了声,眼神却没有错开。这里的唇微微翕动,分明是思念他的。
他忍不住,要给她一点奖励。
当柔软的触感传来时,华灯脑子空白一瞬,才意识到是他的嘴唇。
他埋头下来,尽职尽责,完成善后工作。
“不……”
华灯咬住唇,想要叫停,可这次他不同以往,温柔到可怕,她无法抵挡。
只是她真的受不住了。
她的神经如同拉到极致的风筝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其崩溃。
这几天她都没有完全崩溃过,因为沈昼会及时停下一段时间,给她渡灵力,喂丹药,让她稍作缓息。
唯有这一刻,她产生了恐慌。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舌尖划过。
华灯立刻惊叫:“你不准——沈昼……沈昼你快……”
他说:“快什么?”
快停下!
“快……!”
他根本没打算让她回答,只要她出声,就不紧不慢卷住,拂开,细致地描摹与吮吻,让她说不成话。
他一点也不激进,但愈是这样绵密的柔情,愈令她感到风暴迫近的危险。
华灯企图抓住他的脑袋,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拼命摇头,有什么在渐渐崩塌。
不行,停下,快停下。
她又要、又要……
然而他真的停了下来。
华灯却在这时一怔,缓缓眨了下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腿不受她控制,轻轻磨蹭。
宛如一种催促。
沈昼感受到了,他笑了出来,在鼻尖碰了几下,让她抖得更加厉害后,冷不丁予以致命一击。
舌头从上到下刷过去的瞬间,那根风筝线彻底地断了。
已经无法形容。
华灯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视野一片模糊,她也看不清沈昼的样子。
但她觉得,应该是很糟糕,相当的糟糕。
不然沈昼的呼吸不会变得急促,蓦然从水里站起,将她打横抱住,又把她的脸摁向胸膛,不去看她现在的样子。
他一向喜欢看着她,这时反倒不看了。
华灯躺到床上的时候,后知后觉,原来她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她以为自己发不出声音,其实不然,她用那仿佛被捣碎了的嗓音,不停地叫着他。
难怪他抱着她的手,快要将她掐断了。
不过这就不关她的事了,她只想马上睡觉。
等她慢吞吞扯起被子,闭上眼之时,她听到沈昼哼笑了声,捏着她的脸说:“华灯,你故意的吧。”
华灯用被子蒙住头,假装睡着了。
马上这假装就变成真的,她睡得极沉,简直像这辈子都没睡过觉。
沈昼看了会,伸手替她将被子拉下,俯身吻了吻她额头,随即起身离开了。
抚仙殿有他的剑阵,未经允许靠近者,即刻斩杀,不必担心她的安全。
*
今泽收到传迅后,即刻赶往断云殿。
天含山是九州灵气最充沛之地,万年前沈昼曾于此处悟道,他牵引天机,同时影响了地脉,造就这份宝地。
他身体因力量波动而出现瓦解之兆时,便会来此地靠阵法修复。
在华家那些天,他半夜时常外出,就是来这里疗伤。
这一天,今泽又在这见到他,丝毫没有意外。
为了寻找华灯,他的傀儡术几乎牵连整个九州,负担之大可以想见。
今泽踏入大殿之内,殿中昏暗,沈昼坐于阴影中,低头在打磨什么。
他没有在意,直截了当道:“你该渡劫了。”
唯有渡劫,才能制止他身体的崩溃。
沈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说:“我知道,我会去渡劫。”
今泽收紧了手掌,明知答案,他还是脱口而出:“然后呢?”
沈昼毫无犹豫地接上:“帮她扫清天底下的障碍,带她回扬州,她喜欢那里。”
“我是问你怎么办?!”
“我陪着她。”
沉默,漫长的沉默。
今泽阴冷地道:“沈昼,你背叛了自己。”
沈昼笑了笑,他打磨的东西似乎完成了,轻轻一吹,抬起来端详。
借助门口映来的微弱的光,今泽总算看清这是什么,不禁毛骨悚然。
沈昼将之收起,起身,从容离去。
今泽对着他的背影道:“渡劫之后,要么你封印了法力去死,去轮回;要么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日复一日地下跌,就像当年撕毁天劫之后一样,变成一个废人。”
“你一万年的努力,十三世不得善终,全都白费了!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你背叛了你的道!”
一万年前,他与天道两次搏斗,一次胜利,一次不知为何,沦为了平局。
天道杀不死他,因为一旦他死了,他神魂中的力量便会爆发,带着天道同归于尽。
所以天道违逆法则,打破了修仙者不得转世的规矩,送他进入轮回,以轮回削弱他的力量。
为了应对天道的安排,沈昼每一次突破渡劫,会直接放出所有力量,升至渡劫巅峰,然后以烈天了结性命,将修为重新封印。
他非但没有变弱,反而越来越强。只差两世,他就能斩杀天道,并且是活着斩杀天道。
“你要从头开始吗?你要再等一万年,把你的人性、你的一切全都消磨,像怪物一样活着吗?!”
沈昼步伐稳健,片刻不停。
今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以为你对她很重要吗?”他咬牙说,“你当初不是也愿意为了家人和朋友去死,可你对他们来说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沈昼的脚步终于有所停留,他转过身,今泽已准备好迎接他的处罚。
他第一次对沈昼出言不逊,沈昼就是这样让他跪下,然后一根根碾碎他的手指,直至他低头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沈昼居然只是说了句:“你这脾气,竟然也是今家的人。”
今泽愣了愣,他抿住嘴角,缓声问:“……我到底是谁?”
“你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沈昼说,“当一个人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背叛了自己,你明白吗?”
今泽呆呆的没有回答。
沈昼再度转身,负手离去。
走至门口时,他留下最后一句:“所以,背叛是人生必要的一环,这并不可怕。”
今泽目送他消失,心想,他今日貌似心情很好,明明前几天还是副大开杀戒的模样。
他差点以为紫阳宫能一统九州了。
等等。
今泽猛然抬头。
他为什么心情不错?
第80章 日暮时分
浴池水雾萦绕, 华灯懒洋洋趴在池边,两手支着下巴,让温热的水流洗去一身疲乏。
她睡了一天一夜。
自她记事起, 从未睡过这么长的觉。醒来时简直不知今夕何夕,还是被沈昼抱到这里, 泡进汤池才清醒些许。
但她一见到沈昼就两腿发软,不, 浑身发软, 所以清醒后的第一时间就把他赶了出去。
他当时挑眉笑了笑, 倒没强留下来, 帮她拿来要换的衣物就离开了。
“唉。”
华灯转了个身, 背靠池壁, 两肘撑在岸上,头疼地叹了一声。
根本不用镜子,一低头就能看清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她一个金丹期医修, 圣体外加木灵根, 堪称buff叠满, 那些痕迹早该消除,可是竟然没有。
视线所及,锁骨上布满红痕, 下面的部位更是斑斑点点, 令人羞于直视。他是怎么折磨这里,华灯到现在都还记得。
该死的家伙!
腰上是他掐得太狠,撞得太狠,华灯现在一动就酸,跟快散架似的。
再往下便愈发惨不忍睹。齿痕,吻痕, 手指掐出来的痕迹。她记得恍惚灯影下,他看向她的眼神,就算是她也有一瞬害怕。
每当这些痕迹消失或减退,他就会显得不快,然后加倍地从她身上讨回来。
而现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这些痕迹全留下了。
华灯一拳锤在水面,小声嘀咕:“怎么跟狗一样。”
浴池有温养身体的效果,华灯泡得差不多,就上到地面,她走了两步,轻轻咬了下唇,脸上划过一抹别扭。
明明都过去一天一夜,她竟产生一种他还在里面的错觉。毕竟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从背后环住她,逼着她往前走。
她不想承认,没有他在,居然先萌发的是一丝不适应。
真是想什么什么到,她刚心不在焉拾起衣服,另一只手就突然出现,替她接过衣物,亲自为她穿上。
他的视线划过她身上的痕迹,无波无澜,但华灯知道,他是在检查它们有没有消失。
结果自然是没有。
所以他没做多余的举动,仅仅是帮她穿好衣服,然后抱着她回到房间,让她坐到床上。
他握住她左脚的脚踝,将她一只腿抬起。
华灯吓得赶紧往里缩。
沈昼轻笑了声,拉她回来:“怕什么,我没想弄你。”
他的保证毫无信用度可言,华灯的脚踩在他膝头,脚趾不安地蜷缩:“你做什么?”
“送你样东西。”他说着,变出一串脚链,戴到华灯脚腕。
凝视片刻,他微微颔首,道:“发带的回礼。”
他手掌摩挲的位置往上,一直到华灯腿根处,全是他留下的印记。
好像他当时太放纵了,仗着她被折腾得不轻,满口答应着“好”、“可以”、“喜欢”,有些肆无忌惮了。
不过那种时候,他很难克制自己不去占有她,况且他已经很收敛了。
才这样华灯就哭唧唧骂他变态,倘若他真的做起来,恐怕她再也不会理他,所以那些想法只能埋在心里,永远不暴露出来。
华灯哪清楚他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收回腿,端详多出来的脚链。
这竟然不是珠宝,而是骨头。精心打磨过的骨珠一共十枚,瞧上去像人的指骨。至于是谁的,从哪来的,她不愿多想,想多了难免做噩梦。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她伸手扯了下,纹丝不动,显然他打定主意,要挂在她身上。
如果说防御法器,她已经有了那枚戒指,何必再多此一举?
沈昼只说:“你以后会知道的,先戴着。”
华灯“哦”了声,这东西不碍事,也没什么重量,戴着就戴着。
见她满脸信赖,沈昼禁不住,凑上前吻了吻她的眼睛,而后单手将她抱起,放到梳妆台前坐下。
华灯对此见怪不怪。
前几天频繁神交,她从中窥见了少许她昏睡期间的日常。他并非日夜将她放到棺材里,而是白天抱她出来,像这样为她梳洗换衣,晚上再与她同眠棺材之中。
也是神交之后她才知道,他的神识一直在她周围,从未离去。
他曾经想杀她是真的。
现在想每时每刻看着她,也是真的。
等华灯收拾妥当,沈昼就把她抱到了另一间宫殿门口。一路上不少人经过,华灯不好意思,要他放自己下来,他却说:“都是傀儡,没人会记得。”
华灯只好作罢。
她回来后,他的傀儡术便取消了大半,无人记得发生过的事。唯有魔教的地盘,凡是有可能靠近华灯的,都处于他操控之下。
来到宫殿门口,沈昼将她放下,说:“你不是想找苏意轻吗?她和裴见明都在里面。”
华灯点了点头,冲他挥手:“那你忙去吧,我今天想和意轻出去玩。”
沈昼盯了她须臾,淡淡地说:“好。”
华灯转身去敲门,她其实有点忐忑,更多的是愧疚,毕竟因为她,苏意轻和裴见明才受了无妄之灾。
正当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好道歉措辞以及赔礼时,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麻辣火锅味窜了出来。
华灯:“……”
苏意轻满嘴流油,惊喜道:“灯宝,你总算回来了!”
身后的裴见明冒出脑袋,同样嘴巴红红的:“我去,我去!我是不是能出去了!”
他和苏意轻不一样,苏意轻吃香喝辣,他被迫承受了搜魂术不说,还得蹭苏意轻才有的吃。
华灯:“你们……呃,还好吗?”
苏意轻:“挺好的啊,这里还没人缠着我,我都不想回去了!”
裴见明呵呵一笑,咬牙道:“是啊,挺好的。”
华灯这就放心了,她对裴见明说:“你想走可以走了,这几天不好意思,你去华家的商铺,那里会有人给你十万灵石。”
裴见明:“!”
华灯又转向苏意轻:“我们也出去吧,在这待着好无聊啊。”
苏意轻满口应好,于是三人都很满意。
华灯和苏意轻御剑离开,找了个繁华的城镇逛街吃茶。
两人在茶馆坐下,华灯说:“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云鸣玉,没问题吗?”
苏意轻坚决摇头:“就算谈恋爱也要有个人空间,他缠得我快喘不过气,我每天多看谁两眼他都要问句为什么。”
华灯好奇:“那你一般怎么回答?”
苏意轻:“因为那人长得好看啊,还能为什么!”
华灯:“……”
苏意轻:“而且他太纯情了,他和我在一起什么都不敢做,没意思。”
华灯默不作声。
苏意轻“咦”了一声。
以前这种时候,华灯不应该回答:“还是什么都不做好!”
再一看,明明到了夏日,她小姐妹居然包得严严实实,从脖子到脚纹丝不露,跟过冬似的。嗯……不对劲。
她一本正经道:“华灯啊,你这是怎么个事?”
华灯装傻:“什么啊?”
苏意轻一脸“我懂”:“毕竟你穿的是那种书嘛,可以理解,听说你们的书里都是一夜七次,生活有望啊!”
华灯默了默,小心翼翼地问:“那能一次七天的算什么?”
苏意轻:“……?”
姐妹,姐妹。
苏意轻肃然起敬,伸手拍她的肩膀:“算你有福气,丫头。”
华灯耳根一红,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便问问,哈哈……”
苏意轻:“唉,羡慕。”
华灯脸红:“羡慕什么啊?我现在都被软禁起来了,他不许我离开他的神识范围,我根本没有自由。”
苏意轻愣了下:“可我们都御剑出来几十里了,他的神识范围是多大?”
华灯认真思索:“好像没听他提起过,几百里应该有吧,难道能有几千里?几万里不太可能吧。”
苏意轻:“?”
这不就是九州的范围吗!
她觉得还是她更不自由一些。
两人说说笑笑,一下午飞快过去。
这座城镇是凡人聚居,不受修士法术影响,恰逢夏季多雨,等到傍晚,华灯就听见窗边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之声。
她低头看了眼传讯碟,说:“沈昼要来接我,你——”
苏意轻惊恐道:“我突然好想我男朋友,我先去找他了,我们下次再见吧!”
“……行。”
华灯眼看着她御剑飞远,一路破开雨幕而去。
想了想,她走下茶馆,跑到不远处的摊位前,买了把素色油纸伞。
刚付好钱,拿着伞转身,便见沈昼站在前面,原本冷淡的神情,对上她的笑容就恢复成她所熟悉的模样。
他说:“买伞送给谁?”
华灯抿唇一笑,把伞塞到他手中:“送给你,你要吗?”
沈昼没犹豫:“要。”
他撑开伞,将她拢到伞下,伞沿微微倾斜,但她没用法术,衣袖还是不可避免打湿些许。
他皱了皱眉,华灯却阻止他施法的动作,笑着说:“就这样吧,也挺好的不是吗?”
周围人来来往往,有急匆匆避雨的,也有像他们一样,撑伞悠哉漫步的。他们站在其中,看不出是修士,倒似平常的……夫妻。
他沉默卸去自己身上的法术,淋着雨,将她揽得更近一些,带她往前走,说:“是,这样也很好。”
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形成薄薄的水帘,自动将他们与人群隔绝开,嘈杂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拉得极远,安静到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沈昼迁就她蹦蹦跳跳的步伐,不疾不徐,路过某家铺子,她还跑去买了盒当地特产的糖果。
日暮将落,炊烟升起,这明明是每天都会有的景象,不知为何,竟恍如隔世。
“来,张嘴。”
她的声音传来时,沈昼下意识张开嘴。
糖果入口,其实没什么味道,只有极淡的一点酸甜。
华灯两眼弯弯:“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听说这里的烤鹅很有名,我想吃了。”
沈昼应道:“好,若你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华灯笑着点头。
她心里默默数着,离契书结束的时间,还剩下一个月左右。
希望这一个月里,他们拥有的,都是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