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撕裂苍穹


    “等离开剑仙墓, 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好不好?”


    华灯趴在他胸口,兴致勃勃地说。


    “我家里人都很好的,而且你长得好看, 他们也会喜欢你。”


    沈昼摸着她头发,饶有兴趣地说:“好看就喜欢?”


    华灯理直气壮:“不然呢?难道喜欢不好看的?”


    沈昼不轻不重道:“世上好看的人有很多。”


    华灯哦了一声。


    这不就是想让她说什么“你最好最喜欢你”这种话, 她才不说!


    她道:“那别的好看的我也喜欢。”


    沈昼说:“我不喜欢。”


    “不用你喜欢……”


    “我只喜欢你。”


    “?!”


    华灯腾一下从他身上窜起来。


    “你突然、突然说什么呢!”


    虽然她优点这么多,他喜欢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乍一听她还是红了耳朵。


    华灯满眼惊疑地打量沈昼, 像是怀疑他被人夺舍了。


    沈昼却表现得平常, 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偶然想起那天, 殷则京不满他总是沉默的态度, 大力拍着他的肩, 摇头晃脑道:


    “唉沈昼啊沈昼,要是哪天你喜欢上一个姑娘,一定要告诉人家, 千万别憋着不说啊!”


    这样算告诉了吗?


    其实告诉了也不会怎样, 到时她依然不会记得, 只是他觉得应该说出来而已。


    看华灯的表情,似乎没那么相信。


    于是他改了措辞,重新说了遍:“其他人都不重要, 我只喜欢你。”


    华灯愣愣地呆了片刻, 耳根简直是烧起来。


    “啊?……哦。”


    她慢慢地躺下去,缩进被子里,指尖捏着耳垂,不知怎么回应。


    说“我也喜欢你”?太俗套了吧!


    说“我接受你的喜欢”?可他们本来就是道侣啊。


    “那谢……谢谢?”被子里传出小声的一句。


    沈昼被逗笑了,干脆也躺进被子里,于黑暗中贴近她的鼻尖。


    “没有了?”他按着她的后颈问。


    他的呼吸近在面前, 华灯脸上更烫了,只能庆幸他看不见。


    “其实我也还……挺喜欢你的。”她吞吞吐吐地说。


    沈昼去吻她的眼睛,笑着道:“那我也该说一句谢谢你。”


    不知为何,他说得轻松,华灯却觉得这并不是开玩笑的语气。


    就像她也不是。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总是有种孤独感,时常会觉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在这里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事,而她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接受。


    父母妹妹都是凡人,唯有她身具灵根,注定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每次出门都会遇到危险,所以从小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几乎没什么朋友。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孤独感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她去过很多地方,交到了朋友,她的手链蕴藏天底下最强的剑气,她的戒指是世间最强的防御法宝。


    华灯无法确定父母和妹妹去世后,她还会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但这不妨碍此时此刻,她觉得这里很好。


    她抱着沈昼,两人都没有说话,这种宁静在夜晚显得格外美好。


    隔了会,她闲聊地说:“原来你妹妹和殷则京是道侣啊。”


    “嗯,他们很早就成亲了。”


    华灯又道:“听说殷则京很厉害,真的假的?”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不对,沈昼说:“你一定要提他?”


    华灯笑眯眯:“不是你说的吗?我想问什么都行。怎么,这么快就反悔啦?”


    沈昼呵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他是很厉害,天灵根,首席弟子,殷家家主。”


    “听起来和你完全不一样呢,小沈道友。”华灯说。


    腰上被捏了一把,像是一种惩罚。


    然而华灯只觉得痒,她边躲边求饶,转移话题:“他跟你妹妹感情很好吧?”


    沈昼将她拽回怀里,说:“应该不好。”


    “啊?”


    “陈曦和他在一起,很大可能是为了获取他背后殷家的资源。”


    华灯谴责道:“你这人怎么一点不相信爱情!”


    沈昼只说:“你如果见到她,也不会相信她能爱上一个人。”


    华灯脱口而出:“那不一定!我一开始见到你,也没觉得你会——”


    话音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竟然……!


    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


    她赶紧扯过被子翻了个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背后一时没有动静,她不敢想象沈昼在想什么。


    但没多久,她被抓着肩膀,翻了回来。


    华灯闭着眼睛装睡。


    忽然她听到沈昼说:“你说得对。”


    他扣着她的手,掌心传来温热。


    华灯也是后来才发现,他的体温应当是冰冷的,只是为了不让她不适,所以才维持在她最喜欢的温度。


    没有察觉她的失神,沈昼平淡地说:“她一定爱过那个人,才会愿意留在他身边。”


    “或许那段时间并不长,但已经是她的全部。”


    华灯忽然觉得,还是不要和他生气了,毕竟七天那么久。


    她回握住他的手,开口:“我也有个妹妹。”


    “她今年七岁,再过十几年,说不定也要成亲了。”


    她开玩笑地说:“等到那一天,我看着她嫁人,肯定会哭出来的。”


    沈昼淡淡一笑。


    华灯来了兴致,扒着他的脸问:“你妹妹成亲的时候你哭了没有?”


    沈昼说:“没有。我为他们高兴,为什么要哭?”


    华灯反驳:“人在高兴的时候也会哭呀。”


    沈昼挑了下眉,意味不明地问:“那你哭的时候是高兴哭了?”


    华灯:“……”


    她脏了,她竟然一下就听出来他在问什么!


    她气恼地道:“我那是被你气哭的!”


    沈昼哈哈大笑。


    华灯气了不过一刻钟,就在他怀里入睡了。


    他揽着她闭上眼。


    跟她在一起,睡觉对他也变成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有时他会把元神放到她识府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栖息。


    今夜无星无月。


    大概是先前那番谈话的原因,他久违地回想起参加婚宴的那一日。


    他用了易容术,混迹在宾客中间。


    那真是很热闹的一天,所有人都在欢笑,不住夸赞两位新人。


    他们夸赞陈曦和殷则京天造地设,才貌相合。


    沈昼在人群后方,能听到殷则京与宾客交谈的声音,陈曦偶尔会不咸不淡地附和两句。


    他朝着她的方向,想象她的样子。


    她幼时爱黄衣,拜入师门后,多数时间都是一身青衫,青衫宽大,而少女身形清瘦,好比翠竹鹤影。


    她穿上婚衣,站在殷则京身边,一定是很好看的。


    可惜他看不见。


    *


    第二天一早,华灯就和沈昼出发前往剑仙墓。


    马车里,月牙和月满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她们一面往桌上摆放茶点,一面与职业素养作斗争,克制偷瞄向旁边的冲动。


    即使不看,她们也能听到这些声音。


    “这个发型还不错……可以啊,没想到你学得很快。”这是小姐的声音。


    “是吗,这个有些简单,下次换一个。”这是那个臭男人的声音。


    茶点刚摆好,就被一只手拿了过去。


    “这个好吃,你尝尝吗?……别光喂我吃,你也尝一口嘛。”


    “好。”


    月牙和月满脸色沉重。


    这本来都是她们的工作啊!


    她们郁卒地离开了车厢。


    华灯丝毫没察觉不对,嘴里叼着糕点,手掏出传讯碟看了眼消息。


    是她、苏意轻、裴见明三个人的群聊。


    之前他们就约好要一起去剑仙墓,因为他们三个很巧收到了同样的任务。


    至于她任务要求里的“药清宗同门”,还好有沈昼在,完全不用担心。


    马车在中途停下,接到了苏意轻和裴见明。


    裴见明十分忐忑。


    他怕被沈昼一巴掌拍死,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只是华灯信誓旦旦,一定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而剑仙墓凶险非常,有沈昼在确实更保险。


    所以他来了。


    他如鹌鹑般坐在角落里,身上的光也熄灭了,华灯和苏意轻说说笑笑,他就不停吃不停喝压制说话的冲动。


    但他绝望地发现,场面变得更诡异了。


    因为只有他和沈昼不说话,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闭目养神,一个埋头苦吃,裴见明头一次觉得吃饭如此窒息。


    华灯时不时朝他们看一眼,见他们相安无事,就继续和苏意轻聊天。


    “你小男友怎么不在?”她问。


    苏意轻摆摆手,一脸“别提了”的表情:“他真的烦死了,我干什么他都跟着,跟别人说句话他也管,好不容易才把他甩掉。”


    华灯思索了下,觉得沈昼可能也有这方面倾向,但他从不表现出来。


    比如此刻,他看着像不关心他们的谈话,手却一直攥着她的。


    甚至有时候,她察觉他短暂对苏意轻和裴见明闪过杀意。


    不过她也知道,他不会这样做,所以就当做没发现了。


    相比于她的淡定,裴见明快要疯了。


    “系统,他到底要干什么啊!”他在脑海里抓狂地喊。


    “宿主,小心。”机械音罕见地严肃,“他好像发现我了。”


    “什么?不可能吧?那怎么办!”


    “放心吧宿主。”机械音冷静地说,“我并没有实体,他对我做不了什么。”


    “原来是没有实体的怪胎。”冷冽的嗓音乍然在头脑里响起。


    裴见明吓了一跳,几乎要蹦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失去控制,只能眼睁睁任人宰割。


    他看着沈昼,沈昼不知何时睁开眼,黑到极致的眼睛淡漠望向他。


    沈昼似乎不想管他,只是问系统:“你是什么?”


    系统的声音不复平静,它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能连它一块操控!


    “我是系统N203号,我来自……”


    它惊恐地听着自己把所有事情抖落出来。


    “杀了你,他会怎么样?”沈昼问。


    系统说:“你杀不了我,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裴见明已经崩溃了。


    他想向华灯求救,却张不开嘴,偏偏那个男人还接住华灯递来的栗粉糕,咬了一口后与她谈笑自若。


    可怕,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今天就不该过来!


    沈昼说:“你为何出现?”


    “为了打通九州与外界的通道。”系统回答,“这个世界的天道封闭了九州与外界的联系,我要获取天道的能量,让九州回到原本的位置。”


    裴见明愣住。


    “等等,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他很快就来不及震惊了。


    因为沈昼出手了。


    “滋……系统……冲击……数据……断开链接……滋……”


    裴见明瞪大双眼。


    系统,系统消失了!


    然而没一会,机械音重新出现。


    “系统N203已与您重新建立联系……滋……”


    第二次。


    “系统N203……滋……”


    第三次。


    “系统……”


    别来了!


    裴见明精神错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华灯。


    【老乡,救救!】


    华灯被他看得一愣,递给他一块糕点:“你想吃这个?”


    在沈昼的注视下,裴见明含泪接住点心,还被迫说了声谢谢。


    他的目光太诡异,华灯隐约察觉不对,问沈昼:“怎么了?”


    “没什么。”


    沈昼说,见她又喂过来一块栗粉糕,索性撤回强行进入裴见明脑海的力量,垂眸专心吃糕点。


    裴见明刚松了口气,瘫下去擦拭冷汗,突然那瘆人的声音又出现了:“中指有什么特殊含义?”


    “啊?”


    沈昼冷淡地问:“戒指戴在中指上,有什么含义?”


    裴见明嘴角抽搐:“就是……男女朋友的意思吧。”


    “嗯。”沈昼说。


    看来华灯说的没错,朝他比中指是喜欢他。


    回想一下,她第一次用这个手势,似乎才认识没多久。他为她打通灵脉,而她用这个手势表达了感激。


    后来在床上,她虽然咬他抓他,但朝他做手势这么多次,应该就是很喜欢他了。


    沈昼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对裴见明和系统下命令:“忘记刚才的事。”


    他又伸手抓了一块栗粉糕。


    华灯看得一脸懵逼。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沈昼的嘴角就上扬了三个像素点,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莫非他真的很喜欢吃栗粉糕?


    华灯偷偷把栗粉糕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防止待会他全都吃光了。


    前往剑仙墓本该有三天左右的行程,这次多了沈昼的法术协助,直接提前两天抵达。


    华灯下车时,一群人正站在山脚下,几几成群,仰望高耸的雄山。


    “他们在干嘛?”华灯好奇地问


    这里的人大部分她都不认识,小部分仙门大比时见过,看来涉及登仙梯,大家都相当关注。


    “找不到真正的入口吧。”裴见明说,“有几个门派按捺不住,提前进去了,结果都是进了幻境,到现在还没出来,好在魂灯没灭,有生还的可能。”


    苏意轻插嘴:“这位剑仙果然厉害啊,难怪要我们三个出马。”


    “这还用说。”裴见明彻底忘记方才的事,虽然大脑莫名阵痛,但已恢复跃跃欲试的状态。


    “我还听过一个传闻,当然只是传闻,没有被证实过。”他指着前方的高山说。


    “传闻——”


    “他曾撕裂过天,炼制出一柄世间最强的剑。”


    “就是用这柄剑,他销毁雷劫,拯救苍生于水火。”


    第62章 长眠于此


    “入口在什么地方?”华灯拽了拽沈昼, 小声问。


    沈昼说:“不记得了,就从这进去吧。”


    说罢袖子一挥,四周风景急速向后掠去。


    繁茂的树木、喧杂的人群、巍峨的高山, 统统化作一团虚影,消失在他们眼底。


    裴见明惊呼一声, 被苏意轻一巴掌糊住嘴。


    紧接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面金色的壁障, 大约是用来防范闯入者。


    沈昼伸出手, 他的手指穿透金光, 如同穿透一张薄纸般轻松。


    他攥住这薄纸, 轻而易举撕出一道裂隙, 金光随之破碎, 华灯眼前一片碎芒缭乱。


    等她再睁眼,就发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们仍然没有进到剑仙墓,而是来到书中所写, 剑仙墓外的机关迷宫。


    用沈昼的话说, 这是“殷则京的小把戏”。


    迷宫由无数间密室组成, 原著中女主就是在此困了七天七夜。


    密室昏暗湿冷,偶有鬼火闪烁。华灯一看面前坚如磐石的铁门就头疼,推了下沈昼:“你快带路。”


    沈昼啧了声:“你使唤我越来越顺手了。”


    华灯说:“有吗?我不是一直这样?”


    沈昼微微扬眉。


    华灯假装没看出他目光里的戏谑, 抬脚往前:“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外面好像有灯光……”


    话刚说一半,脚下石板突然一空。


    她毫无防备,法力也莫名使不出来,倏然坠落下去,与她一同掉落的还有苏意轻和裴见明。


    沈昼第一时间去拉华灯,他的灵力已经缠上她的手腕, 可一抹凭空飞出的剑气斩断他的灵力,阻拦住他的动作。


    身后又是一抹剑气飞近,沈昼站在原地,毫不意外:“别玩了,殷则京。”


    话音落下,更有几十道剑气飞出,道道冲着致命之处而来。


    如果是曾经的沈昼,或许会因为这些剑气而遍体鳞伤,可现在他连结界都不需要张开,光靠肉身便足以抵挡所有攻击。


    剑气犹如纸屑,接触他的一瞬间就轻飘飘消散了。


    一道爽朗的笑声于背后响起:“可以啊,你都变得这么厉害了!”


    沈昼漠然回头,熟悉的身影渐渐从虚空浮现,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得意洋洋道:“我死前在这留了几缕神识,还挺有意思的对吧?”


    沈昼面无表情地注视他,脸上没有欣喜,亦没有怀念。


    殷则京似未察觉,笑嘻嘻地飞过去:“我睡了多久?”


    沈昼推开铁门,朝另一间密室走去:“九千四百四十三年。”


    “一万年你都没来看过我?太不是人了吧!”


    沈昼说:“你已经死了。”


    殷则京说:“我等你好久了,不然你以为我留下神识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再揍你一顿啊!结果你居然压根不来!”


    沈昼还是那句话:“你已经死了。”


    “……”


    殷则京觉得,和这个人真是没法聊下去。


    “你该不会一直活到现在?”


    “我以轮回之法,转世为人,活的时间没有你想的那么久。”


    “一共十二把剑,所以这是你的第十二世,对吧?”


    “十三把。”沈昼说,“剩下那把,你已经见过了。”


    “原来是这样……那女孩是你的什么人?”


    未及沈昼回答,他兴致盎然道:“让我猜猜,不会是你在这一世的妹妹吧?或者你的女儿,孙女,曾孙女……”


    赶在他彻底跑偏之前,沈昼无情打断:“是道侣。”


    殷则京爆发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


    他笑了好一会,发现沈昼没有笑。


    他的笑容骤然敛住。


    “………”


    “你不是认真的吧?!”


    沈昼说:“不行吗?”


    殷则京瞪大了眼:“我#@¥%*&#!你也有今天!”


    沈昼懒得搭理,继续向前,殷则京一路追上:“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她看上了你什么?总不会是你这张脸吧!”


    他兄弟这张脸确实不错,可惜对情爱一窍不通,任何人夸赞“我觉得你好看”,都会被自动翻译成“我要你好看”,于是告白变成斗殴现场,再也没有女修敢对他诉衷肠。


    他跟陈曦调侃这件事,陈曦回他:“你第一次这么夸我,我也以为你要和我打架。”


    殷则京:“……”原来这就是你第一次见面就揍我的原因!


    铁门一道接一道,密室永无止尽,饶是沈昼也不禁皱眉:“你为什么把她调走?”


    殷则京无辜地眨了下眼:“我不知道她是你道侣,早知道就让她留下了,你以前那些事我正愁没人讲……”


    “你管不住嘴,我可以让你再死一次。”沈昼说。


    殷则京静了静,选择遁逃:“你道侣那边好像有点动静我去看看啊!”


    他刚飞出去就被沈昼拽回来。


    “那个火灵根在哪?”沈昼问。


    他熟悉剑仙墓的构造,华灯去的地方很安全,况且戴着那枚戒指,她不会有危险。


    殷则京:“你说胆子小得不行一直在叫那位吗?他运气很好,掉进了我最喜欢的机关,你要去找他?我带你过去……”


    沈昼:“不用,我自己去。”


    殷则京稍怔,随即了然一笑:“放心吧,有我在,那位姑娘一点事都不会有。”


    沈昼淡淡地笑了下,说:“我知道。”


    *


    华灯掉进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石道中。


    石道起初一片幽暗,华灯只能摸索前进,隐隐约约,似乎有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指引她:“不用怕,一直往前走,你就能出去。”


    那声音太缥缈,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再也听不到,一度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遵从指示,一路向前,两侧石壁渐次亮起光芒,点缀着冰蓝色的明灯。


    借着这光亮,华灯总算看清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她在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上,周围石壁竟然没有一丝杂草或暗苔,而是错落呈现一幅幅壁画。


    壁画上是两个没有脸的人影,可以看出一男一女,有时身处山野,有时身处云端,还有的是一袭红衣,像在举办婚礼。


    莫名地,华灯感到有些画面似乎略显空荡。


    譬如其中一副,女子在旁,男子在练剑,他对面应该还有第三个人才对。


    为什么不见了?


    来不及细想,石道抵达尽头,几缕微芒从前方的缝隙中漏出,她穿了进去。


    她来到了真正的剑仙墓。


    想象中的坟墓,应当是阴暗冰冷的样子。


    然而此处全然不同,她跨出缝隙,见到的居然是春花烂漫的山谷。


    鲜艳盛放的花丛中央,蝴蝶飘然而过,簇拥着黑玉雕成的棺材。


    没有墓碑,只有棺材板上一则简洁的金字——


    “陈曦与夫殷则京长眠于此。”


    字迹劲瘦锋锐,力透棺木,仿若剑锋刻成,与沈昼平常所写大相径庭,华灯还是认了出来。


    虽然她跟沈昼开玩笑,要来这里捡法宝,但她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做。


    所以她只是安静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不少蝴蝶向她飞来,仿佛同她打招呼。


    面前传来一点响动。


    华灯下意识望过去,突然棺材板一掀,一只手扒了出来。


    “!”


    接着棺材板彻底翻过去,高挑的蓝衣身影一跃而出。


    华灯:“……”


    男子朝她招手,笑容灿烂:“沈昼的道侣,你好啊!”


    华灯走过去,试探地说:“殷则京……前辈?”


    “别叫前辈了,显老。”


    “……好的。”


    余光一瞥,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殷则京并没有影子。棺材里也的确没有尸体,躺着一柄黯淡的断剑。


    然而沈昼没说的是,断剑旁边还有一把长命锁。


    殷则京坐在棺材上,十分自来熟地和她闲聊了两句,大多围绕沈昼。


    继而他坏笑问:“沈昼有跟你提过他的小名吗?”


    华灯惊讶:“他还有小名?”


    殷则京拍着腿大笑。


    “你肯定想不到!他的小名居然叫……哈哈哈哈哈……居然叫乖乖!”


    华灯:“哇。”


    这可是大新闻。


    原来回忆里,他娘喊他“乖乖”,根本不是昵称,而是他的小名!


    她顿时两眼放光:“还有呢还有呢?”


    殷则京滔滔不绝:“还有他在天命宗的时候,我们都要考试,他说好了不温习功课,结果一个人半夜溜进藏经阁用功……”


    “喔哦……这种行为太可耻了!”


    殷则京用力点头,趁沈昼没回来,赶紧接着说:“还有还有,那个……”


    华灯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可喜欢吃甜食了!喜欢就算了,他这个人还很装,每次我买点心和糖他都装得很讨厌的样子,后来有好几回我在旁边蹲点,才逮到他一个人偷偷去买。”


    他说完了,发现华灯的笑容淡了点,也顿了下。


    “他的味觉还是没有恢复吗?”


    华灯抬眸:“他以前也这样?”


    殷则京说:“从入魔之后,大概就一直这样。”


    华灯说:“他现在不是魔修了。”


    殷则京笑了笑:“因为是仙是魔,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了吧。”


    华灯点点头,认真地说:“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修士。”


    殷则京一时没有讲话。


    她提到那家伙的眼神,简直就像他看见陈曦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陈曦对他与常人无异,沈昼却会在说出“道侣”两个字时,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明明温柔,是与他那么格格不入的词。


    “你们什么时候成婚的?”殷则京随口问。


    “成婚……好像没有吧。”华灯说。


    殷则京震惊了:“这你都愿意跟他当道侣?还是说你们这个时代,大家已经不流行成婚了?唉,世风日下啊!”


    华灯笑了笑说:“确实不流行了,像你们那样的成亲仪式,已经很少见了。”


    殷则京说:“我们?我和陈曦?”


    “对呀,不是说有八只玄鸟拉车,彩带漫天,宾客盈门,还有火凤祥云,蛟龙剑舞,总之特别热闹。”


    “……沈昼告诉你的?”


    “嗯,他说你们那天都很高兴。”


    说完就发现殷则京表情不太对,她道:“我说错什么了?”


    殷则京:“我没有见到他。”


    华灯:“什么?”


    殷则京慢慢地说:“那天,我没有见过他。”


    *


    一间密室内。


    裴见明痛苦地抱着头,满脸麻木。


    头脑里全是系统尖锐的叫声,他快要疯了。


    灯光摇曳,忽明忽暗,沈昼高大的影子投到墙上。


    他看着裴见明,居高临下,面无波澜。


    三百次。


    他杀了那东西三百次,大致明白了它的生存方式。


    要解决它并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按照他从前的行事风格,应该直接去找华灯,帮她杀死这东西


    然而现在,他摸不准了。


    在随心所欲做事之前,他脑海里常常会闪过那个人的笑颜,随即在想,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曾经斩断了束缚他的一切,唯有这一回,他似乎并不对此感到厌烦。


    算了。他指节抵住墙壁,漫不经心敲了两下。


    回去问问华灯的意愿吧。


    墙面应声而开,露出漆黑的通道,沈昼踏了进去。


    裴见明仍在身后哀嚎,他却没有再用傀儡术。


    他要裴见明记得,要系统记得,他要看到他们背后的力量,然后一并解决。


    墙壁再次关闭,通道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裴见明终于颤颤巍巍抬头。


    “系统,我不会变成弱智吧?”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


    系统奄奄一息,听到这话还是提起一口气,顽强地回复他:“宿主,你本来就不聪明。”


    裴见明“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第63章 长命金锁


    “我和陈曦成亲那天, 从来没见过沈昼。”殷则京说。


    华灯起初有些惊讶,随即说:“大概是他来了,但没有告诉你们吧。”


    殷则京笑了笑:“你不觉得是他失约没来?”


    华灯说:“他不会的。”


    殷则京短暂地沉默了下, 怅然道:“是啊,我早该想到, 他不会的。”


    华灯:“那天发生什么了吗?”


    殷则京:“那天……一切都很好。”


    他和陈曦的婚礼在殷家举办,确如华灯描绘那般, 隆重华丽, 煊赫非常。


    只是两人成亲的由来, 远比他人想象要草率。


    就在普通的一天, 殷则京于仙门比武中大获全胜, 陈曦说完“恭喜”后, 他乘着兴奋的劲头,脱口而出:“你别恭喜了,我一直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曦略显诧异:“喜欢?”


    殷则京立即后悔了。


    他懊丧地转过脸:“对不起, 当我没说, 我改天找时间正式说一次……”


    “喜欢, 是要当道侣的意思吗?”陈曦说,“可以。”


    殷则京嗖一下把头扭回来,磕磕绊绊:“你、你说什么?”


    陈曦:“我需要殷家的帮助, 所以当道侣, 可以。”


    那股冲上头的激动和热血被迅速浇灭了,殷则京怔然道:“就这样吗?”


    “对。”她说,“我不想像母亲一样死在雷劫下,也不想像父亲一样弱小,所以我需要殷家的资源。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在这个时代, 死于雷劫下的天才数不胜数。


    但随之而生的,是仙门世家为此研制出的抵御雷劫之术。寻常修士遭遇雷劫,动辄灰飞烟灭,而在世家大族,仙门名派,天才受到严密保护,用最强的阵法,最名贵的法宝,足以抵消七成以上的雷劫影响。


    是以强者愈强,而弱者恒弱,世家大族坚不可摧,无名散修命如草芥。


    殷则京理解陈曦的选择,不过他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你不必牺牲自己的人生,就算没有结为道侣,殷家的资源也可以为你所用。”


    陈曦说:“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牺牲,而且,还有一个原因。”


    顿了下,她说:“我希望哥哥觉得我幸福,你是最好的选择。”


    殷则京说:“那看来我人不错。”


    陈曦淡淡地笑了笑,旋即道:“别告诉我哥,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和你成婚。”


    殷则京摸了摸鼻子:“……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难过。”


    陈曦:“为什么?”


    殷则京:“因为我以为,你多少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陈曦无所谓地道:“这重要吗?多一点,少一点,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殷则京哭笑不得,他了解陈曦的性格,当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生气懊丧。


    陈曦本来是要走了,路过他身旁时,忽而说了句:“但要是你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殷则京望着她的背影,听见她的声音,很轻很淡:“那就是有一点吧。”


    陈曦走远了。


    他站了一会,默默地想,今天天气可真好。


    总之就这样,两人仓促地成了婚。


    他们给沈昼发了请柬,也得到他的回复,显然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结为道侣,不过那家伙还是表示了祝福。


    婚礼当天,陈曦表现得很平淡,然而她愿意穿上繁复的婚服,殷则京已经十分意外。


    她是穿给沈昼看的,正如同他也在等待这个人一般。


    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


    从早到晚,他们等了许久许久,都没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夜幕笼罩,陈曦还是没有褪下婚服。突然小厮送来一份贺礼,说署名是一位陈道长,要他务必送至陈曦和殷则京手中。


    他们打开一看,一共两个锦盒,其中一个是冰玉雕刻的酒杯,另一个则装着纯金的长命锁。


    殷则京:“……这是给小孩子的东西吧?”


    目光接触那只杯子,电光石火,他意识到不对:“是阿昼送来的?!”


    那是很久之前,他偶然在书里读到这个杯子,闲谈的时候说给沈昼听。


    他抓住小厮问:“他人呢!”


    小厮惶恐地回:“小的不知,这是天命宗一位真人送来的,说是陈道长故交,陈道长有事不能过来……”


    殷则京松开手,烦躁地说:“你先下去!”


    小厮诺诺退下。


    他回头,陈曦拿过锦盒,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把长命锁。


    他不敢惊扰,良久,陈曦哑声说:“我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后来病好了,父亲说要给我打一把长命锁。”


    指腹摩挲着长命锁上自己的名字,她说:“没几天他死了,当然就不了了之,母亲也不会记得。”


    “但是阿昼还记得。”殷则京开口,观察她的表情,“你难道不高兴吗?”


    陈曦沉默片刻,说:“他把这些事记得太清楚,可那些都过去了。”


    殷则京说:“就算过去了,收到这份礼物,你也很喜欢吧?”


    毕竟她抚摸这把长命锁时,低垂眼帘,多少有几分柔软。


    但陈曦说:“这不重要。”


    她道:“我喜不喜欢,记不记得,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根本没有意义,而他迟早会被这些没意义的事拖累死。”


    殷则京说:“不会的,阿昼很厉害,你看他离开天命宗,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陈曦抬眼:“如果过得好,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们?”


    殷则京沉吟少顷:“也许是因为你们母亲的事,他还是没办法面对你。”


    陈曦摇头,不以为然:“不是因为这个。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不然答应过我的,再困难他也会做到。”


    殷则京还要再说什么,陈曦却已合上锦盒的盖子:“罢了。”


    她将锦盒放到床边的柜子里,没有装进乾坤戒,盯着摇曳的烛火说:“我再想想办法,去见他一面吧。”


    殷则京低低地应了一声。


    夜色已深,窗外静谧无声,纵有烛火,室内仍旧昏沉。沈昼的确不会来了。


    殷则京手扶窗沿,望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那句话:“你母亲的事,你不该这么做的。”


    陈曦正在翻看一本古籍,闻言动作稍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殷则京说:“你知道阿昼不会怪你,可那样他就只能一个人难过。”


    陈曦面色如常,无波无澜地道了声:“我知道。”


    她合上书,站起了身:“母亲历劫前,我去找过她几次。”


    殷则京诧异地回头。


    陈曦微微一笑,既然结为夫妻,她也愿意分享一些从未说过的秘密。


    她说:“我跪下来恳请母亲,求她不要历劫,因为这会让哥哥难过。至少再晚一些,毕竟她还年轻。”


    “我还告诉她,我炼制了很多法宝,而且有天命宗的帮助,这些都可以帮她提高胜算。”


    说及此,陈曦冷笑两声:“可她全都拒绝了。她说这是父亲生前的愿望,也是她毕生所求,虽死不悔。”


    殷则京愣住,他从不知晓这件事,想必沈昼也不知道。


    就听陈曦漠然地说:“所以我放手了,她想死,就让她死。如果有一天我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也不需要拦我。”


    殷则京这才回神,他如实说:“我做不到。”


    陈曦淡淡道:“我知道。当我没说过。”


    她还穿着那身婚服,站在灯光下,可殷则京好像怎样都触摸不到她。


    ……


    “嗯……那他应该是来了。”听完殷则京的描述,华灯分析道,“天命宗的真人就是他易容后的样子,所以你们才没认出来。”


    殷则京多看了她两眼,缓缓说:“是啊,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当年我没想到,他的易容术能骗过我。”


    论修为,两人可差了不少,但那一次的确是他输了。


    “他为什么不肯见你,你后来知道了吗?”华灯问。


    “……知道。”殷则京说,“因为他堕魔了。”


    华灯微微睁大眼。


    殷则京的目光变得悠长:“我找到他是一年后的事了,他堕了魔,杀了许多人,一直在被追杀。”


    他找到沈昼时,他正在某座山脚下,一间破败的木屋里。


    他胸前一条刀伤,背上几道箭伤,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更别提五感尽失,如同废人一般。


    殷则京站在他面前,手脚麻木冰凉,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你堕魔了?”


    “嗯。”沈昼低头包扎伤口。


    “你能听见?”


    “听风术。”


    “那眼睛……”


    “我正在修炼天目,再等几年就能看见一些东西。”沈昼将箭矢拔下,没什么表情地涂抹伤药。


    殷则京知道他不该说这些,可他忍不住:“你不是答应过你母亲?!你——”


    沈昼打断他,漫不经心地说:“答应过又怎样?我不能出尔反尔?”


    殷则京倒退一步,定定地看他片刻,妥协地屈膝蹲下:“你为什么这么做?”


    沈昼上完药,穿好衣服,随口说:“为了救我师父,他被人追杀,我只能靠入魔突破瓶颈。”


    为这事,老李骂他骂得可难听,还动手打他,不过他到底入魔了。这样没什么不好,他早晚也要走这条路试试看,只是提前一些罢了。


    静了一会,殷则京问:“那你师父呢?”


    “死了。”沈昼拍拍衣摆起身,“去年的冬天,他死了。”


    魔修逆天而行,寿元本就有限,何况老李修的功法极其激进,是燃血耗命之术,沈昼并不意外他的离去。


    那个冬天不算冷,他们去到温暖的越州,忽然天空下起了大雪。


    更奇异的是太阳未被遮蔽,晴光四射。


    老李叫住了他,指着太阳,哆哆嗦嗦地流下眼泪:“登仙梯……小子,你看到登仙梯了吗?”


    他的头发正在一寸寸变白。


    沈昼似未发现,眯起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烈阳灼目,他快要睁不开眼。他说:“看到了,师父,你成功了。”


    老李哈哈大笑:“是!我成了啊,我成了!臭小子,你也得好好努力,师父我就……先成仙去了!”


    他化作一具枯骨,湮灭于沈昼手中。他成仙去了。


    想到这一幕,沈昼记得最清楚的却并非他的神情,而是这个时节,越州依然开着花。


    能四季花开的地方当然很好,所以他在越州待了两年,才会被殷则京找到。


    回忆戛然终止,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毫无留恋。


    殷则京一个箭步拽住他:“你站住!你知不知道陈曦一直在找你!别让她担心好吗?”


    沈昼看着他的手,冷笑:“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他的话像锋利的刀子,闪着冰冷的光:“你以为成了婚就万事无忧了?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你拦得住吗?你救得了吗?!”


    “殷家会保护她。”殷则京断然道,“殷家也可以保护你!你跟我回去,别再待在这个地方!”


    沈昼巍然不动,面带嘲讽:“你有什么资格夸下海口?”


    殷则京厉声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要保护她?就凭你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你明明知道自己走的路不对,为什么偏要一错到底!”


    沈昼骤然大笑。


    “一错到底?你以为自己就是对的?你当然这么觉得,因为我使尽浑身解数也得不到的东西,你一出生就有了!既然你这么相信殷家的实力,那就闭嘴,滚回你的殷家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沈昼你疯了!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你吗?!”


    “要杀便杀,有何可惧!难道我父亲被那些人杀死,是因为他修的道不够正义不够仁慈吗!”


    青年字字冷硬坚决,殷则京居然一时无话可说。


    但他还是不肯放手,抓住沈昼的肩膀:“跟我回去!”


    回应他的,是对方迎面而来的拳头。


    砰!


    殷则京结结实实挨了一击,反手打了回去。


    就像在天命宗的时候一样,他们又打了一架,因他压制了修为,所以不分胜负。


    最后的一刻,他们累倒在地,他听到沈昼说:“如果我不是五灵根就好了。”


    似乎这时他才明白,沈昼那句“你一出生就有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说:“如果我是五灵根,我一定不如你。”


    沈昼笑了声,显出几分疲倦:“有时候我真的妒忌你,你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己。就连陈曦,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你却轻易就能赢得她的信任。”


    殷则京愣神片刻,他却已重新起身。


    “我要离开了,别告诉陈曦。”


    就这样,他走远了,说的话和陈曦如出一辙。


    殷则京不能明白。


    明明一出生就是最亲密的家人,为什么永远做不到向对方坦诚?


    沈昼离开没多久,陈曦赶到了。


    瞧见他脸上的伤,她瞬间弄清发生了什么,沉声问:“你见到他,但没告诉我?”


    “是。”殷则京并不隐瞒。


    说来有点荒唐。他曾经喜欢招惹陈曦,想从那张冰雕似的脸上找到波澜,可是都没有成功。


    唯独在这个时候,他竟然从她脸上看到了怒火。


    只是这怒火很快就熄灭了,她又恢复死板无波的模样,面无表情蹲下身。


    那地上有一滩血,是沈昼留下的,她手指拂过血渍,平静地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他不是五灵根就好了。”殷则京道。


    陈曦没有再说话。


    殷则京问:“你不去找他?”


    陈曦说:“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殷则京只得跟上。


    这次来越州,其实纯属意外,因为他们并非为沈昼而来,是为了看望陈曦的家乡。


    她的家乡就在越州之南,据说前不久,因一场门派争夺地盘的混战,顷刻间毁于一旦。


    末法时代后,资源与灵气短缺,战乱时有发生,算不得奇事。


    然而这不妨碍殷则京觉得惋惜,毕竟他听闻过陈曦父亲的事迹,崇敬那位英雄人物。


    谁能想到,她父亲用生命保护的地方,最后不是亡于魔修之手,而是在名门正派某位合体期的剑气余波之下,转瞬化作飞烟。


    陈曦站在废墟上,环视四周,殷则京猜她在找父母的坟墓,可惜没有找到。


    如果能找到,大概也已经被沈昼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陈曦踩过满地乱石,大步向前。她说:“我早就说过,他做的事根本没有意义,只有母亲才会傻乎乎地信任他,追随他。”


    殷则京的脸色变了一下。


    “你跟你母亲也说过这种话?”


    陈曦转头看他,蓦地勾起嘴角,笑容极其冰冷:“是啊,我说过,我让她忘掉那个男人,多关心下哥哥。”


    “那时候你多大?”殷则京问。


    “可能七岁吧,或者八九岁。”陈曦心不在焉地说。


    殷则京的心跳停滞了几息。


    他记得沈昼提过,陈曦八岁的时候,曾被一伙贼人掳走,那些人不给她吃不给她喝,还硬生生拧断她三根手指。


    这也是最令沈昼在意和愧疚的事,即便随着陈曦长大,伤口已完全愈合,看不出半点痕迹。


    他说过很多遍,所以殷则京不会记错。


    殷则京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冰雪般的小女孩,是如何捂着被拧断的血淋淋的手指,面无表情对母亲说出这番话。


    “你也和哥哥一样觉得我不正常。”陈曦说,用的是陈述语气。


    这一回殷则京没有反驳。


    他说:“想做正常人的方法有很多,但我希望你能做自己。”


    陈曦只是平静地说:“好啊。”


    殷则京的脚步踉跄了一瞬。


    又来了。


    这种感觉又来了。


    她明明就站在他眼前,眉目生动,青衣翩然,日光照在她身上,那么温暖,那么灿烂。


    可殷则京却觉得她仿佛一只幽灵,随时可能消散在天地中。


    ……


    虽然回忆很长,但殷则京的讲述其实很简洁。


    他三言两语描绘出当年的沈昼,皆是轻描淡写的措辞,但华灯知道,他们经历的一定远比这些要多。


    殷泽京说:“沈昼还好吗?”


    华灯不知道他对“还好”的定义是什么,她答道:“暂时还好。”


    殷则京叹了一声:“他活到现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如果他真的误入歧途,或许你可以阻止他。”


    华灯歪着头,似乎在认真地思考。


    两人都没有注意,剑仙墓的入口,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身影。他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在踏出缝隙的前一刻,站定了脚步,静静听他们聊天。


    沈昼的手已经抓住缝隙边缘,他可以随时撕开这通道。


    但他莫名没有,他也不清楚是不想打断他们的对话,还是在等华灯的回答。


    须臾沉默后,响起殷泽京的声音:“你不愿意?”


    他猜,华灯是在摇头。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他听到华灯问,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干脆,“那你应该了解他,他才不会误入什么歧途呢。”


    “轮回转世之法,在你看来不算歧途吗?”殷则京笑着说,“起码在我们那个时代,这是禁术中的禁术。”


    “可是禁术,也不代表不能用吧。”华灯说,“他比那些人聪明,所以那些人用不了的,他当然可以。”


    殷则京笑了起来:“难怪你会同意当他的道侣……没想到当年嘲笑我整日谈情说爱疏于练剑的家伙,有一天也会为情沦陷。哈哈,有趣有趣!当年的那些话也到了我还给他的时候。”


    沈昼冷冷地想,这家伙果然还和当初一样蠢。


    笑完了,殷则京正色说:“可他执着于这般离经叛道的行为,对正道是天理难容,对邪道也是扞格不通。”


    “不论轮回几世,他都孑然一身。正邪两道无法接纳他,而他自己也无法判断这样做是对是错。若是如此,天底下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这话沈昼听得要起茧子了,他意兴阑珊地搭下眼皮,思考要不要现在过去。


    他可以给殷则京一拳,堵住他的嘴。


    “是吗?你这么想。”华灯避开那人的问题,轻轻反问:“难道在你眼里,天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有走上去,才能成为世人眼里的正道吗?”


    “还是说,你觉得沈昼为了你们才活到现在,怕他痛苦?”


    殷则京沉默以对,他确实想过,是他们拖累了沈昼。


    华灯却轻快地笑道:“可如果为了你们,天劫已经被销毁,他还在追求什么呢?”


    “正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追求,所以他才活到现在。”


    殷则京:“你……”


    华灯说:“我倒觉得,他所执着的,并非正或邪,亦非对或错。”


    “有些人修道,是为了守护正义;有些人修道,是为了证明自我;也有些人,是为了长生不老,或者洗刷仇恨。”


    殷则京安静地听她讲述。讲述她口中不一样的沈昼。


    她轻缓而坚定地说:“我所认识的沈昼,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在我看来。”


    “他所求的,是道本身。”


    男人按住通道边缘的手指一顿。


    第64章 三枚玉简


    殷则京不会想到, 能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看着华灯坦然的眼睛,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自负的家伙, 固执地按自己的思维理解沈昼,即便他从未成功过。


    可是, 也不重要了,他是个死人, 而这女孩会陪伴在沈昼身边。


    青色的蝴蝶翩然飞过, 落在华灯的肩膀上, 殷则京勾了下嘴角, 目光温柔, 笑容释怀。


    蝴蝶飞走了。


    殷则京重新转向华灯, 说:“有一件事,我有点好奇——能给我看一下你的戒指吗?”


    华灯稍怔,没有拒绝, 伸出一只手去。


    戒指她摘不下来, 只能这样给殷则京看。


    殷则京摸着下巴:“确实挺强的, 防御效果也很好,没想到他对炼器也这么精通,陈曦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华灯好奇:“为什么?”


    “因为陈曦一开始是想当剑修的, 因为学什么剑法都不如沈昼快, 所以才成了器修。”殷则京挑眉,语气带了一丝得意,“连沈昼都不知道这些,只有我知道。”


    华灯失笑:“陈姑娘的炼器天赋的确很好,沈昼给过我她炼制的玉虚扇,我很喜欢。”


    “那当然, 这可是给陈曦未来嫂子的,她做的可用心了。”


    “啊?”


    华灯瞪圆眸子。


    殷则京顿时了然,揶揄道:“哎哟,看来是有个人不好意思告诉你呢。”


    其实他说的也不全是实话,毕竟当初陈曦把扇子给了沈昼,郑重地交代:“等以后你遇见不错的姑娘,再把扇子给她。”


    而沈昼全然没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拧眉道:“一把扇子,还要分男女?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当时他和陈曦都很无语,也根本不指望他能找到道侣,所以再没提过这事。


    但这不妨碍他此刻对华灯添油加醋。


    “一定是他早就对你芳心暗许,还死撑着不让你知道,唉我跟你说他这人就是这样……”


    华灯耳尖微红:“是这样吗?真是没看出来啊。”


    “肯定是的!你别看他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


    殷则京眉飞色舞,正准备再接再厉,突然神情一凝,肃然住嘴。因为就在他对面,正被造谣的家伙面无表情撕开通道,直接走了出来。


    华灯对背后的一切浑然无知,催促道:“还有呢?”


    殷则京讪笑:“什么?哦我刚刚好像梦游了,你说这人睡久了就是不行哈。”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了下华灯的戒指,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你快……我去!”


    他惊呼一声。


    这戒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虽然是一缕神识,好歹是渡劫期的神识,居然这么被吸了进去!


    沈昼冷眼旁观,非常不道德地嘲讽一笑。


    殷则京苦苦挣扎,张嘴便骂:“孙子你敢暗害爷爷!”


    华灯这才注意到沈昼的身影,与此同时下意识伸手,抓住殷则京的神识。


    沈昼立刻拽开她的手,可似乎晚了一步,不知是殷则京的原因,还是戒指的功效,她瞬间掉进一片混乱的时空。


    眼前有无数碎片掠过。


    殷则京的神识存储了他生前最深刻的回忆,她看到他与沈昼比武练剑,看到他向陈曦求婚,也看到春雨淅沥的一天,他和陈曦坐在廊檐下。


    那是他们在南方的住宅,雨水落下,花繁草盛。


    院墙外间或传来孩童戏耍的笑声,殷则京递给陈曦一杯茶,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们有一个像你的孩子,那一定会很可爱。”


    陈曦接过茶,捧在手里,低头吹了口:“殷家的长老催你诞下子嗣吗?如果必须做,我可以……”


    殷则京立马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这么想。”


    陈曦没有说话。


    “你不喜欢孩子吗?”他说。


    “我给不了他们应有的爱。”陈曦道。


    殷则京莞尔,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怎么会?阿昼不是说,你们的父母都爱过你们,你也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第一次,他在陈曦脸上,见到这种可以称之为扭曲的表情。


    而她毫无所觉,就用这种扭曲的表情,对他说:“爱?”


    “……不是吗?”殷则京低声说。


    他很小就跟父母分离,被抱到本家培养,他的任务是成为优秀的家主,对于亲情大多只靠想象。


    两人都安静了片刻,陈曦垂眸,饮下一杯茶。


    “不,你说得对。”她握紧茶杯,“如果一个父亲会为孩子讲睡前故事,一个母亲会做孩子最喜欢的菜,那他们一定是爱孩子的,对吧?”


    即使四岁的时候,她高烧不退,而父亲彻夜不归。


    即使十二岁的时候,她砍下敌人的头颅,拖着他们的尸体回家,母亲也只是匆匆忙忙瞥过一眼,说:“扔到外面吧。”


    尽管如此,那也不代表他们错了,大约这世间所谓的爱,都是这般模样。


    殷则京迟疑地回答:“应该……是吧。”


    随即揭过这个话题:“我知道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那些长老什么的要是找你,你骂回去打回去都行。”


    “……”


    陈曦放下茶杯,望着廊檐下滴落的雨水,轻轻应了一声。


    那之后,长老们没有找过陈曦,却找过殷则京几次。


    他们起初强硬要求二人孕育子嗣,后来终于妥协,同意他们过继一个孩子。


    可不管他们怎样退步,殷则京始终是那句话:“如果你们只是需要家主的孩子,那我会辞去家主之位。”


    当他们发现殷则京没有开玩笑时,无人再敢多话。


    殷家的天才不少,而殷则京只有一个。当时的修仙界还处于一片混乱,能晋升渡劫期的修士寥寥无几。毫无疑问,对殷家,殷则京是近千年来最有希望突破的天才。


    没了外物干扰,陈曦可以专心致志地炼制法器。


    但殷则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法宝。三根玉简,这能干什么?他想不出来。


    他只能在陈曦又一次失败时,握着她的手说:“不要做让自己有危险的事,可以吗?”


    陈曦应该说“我不在乎危险”,或者“我必须如此”,然而这一次,她沉默了。


    殷则京的胸腔涌现狂喜,心跳个不停,那一丝隐秘的期待仿佛要被实现了。


    可突然,他们养在院子里的白鹤叫了一声。


    叫声凄厉嘹亮,震透云霄。


    陈曦惊醒了。


    她松开他的手,走向远处,话语随风飘渺:“我不会停下,不管是谁阻拦,都不会。”


    那一刻殷则京蓦地想起沈昼的话:“你留不住她的,我也留不住。”


    只好如此。只能如此。


    在那之后,无论忐忑抑或颠沛,他们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两百年。


    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有时殷则京会想,至少他们三个,谁也没有死在天劫之下。


    直到这天,陈曦决定冲击合体期。


    彼时殷则京已突破渡劫,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


    有殷家的法阵庇护,再加上他的力量,他有自信能从天劫下护住陈曦。


    雷劫如期而至。


    也是在那个时候,殷则京第一次见陈曦拿出三枚玉简。


    起初,他把这当成防御法器,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


    因为自她拿出玉简,天劫的威力便陡然增强,几乎令他也感到吃力。


    好不容易撑过三十六道紫雷,迎来的却是更恐怖的灭顶之灾。


    “陈曦,你在做什么!”他于狂风中呼喊。


    陈曦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是唯一的一眼。


    玉简从她手上飞出,飞入天雷深处,她依稀地说:“我要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天雷宛若毁天灭地一般。


    于是殷则京明白了。


    ——这不是破境的四九天劫,甚至也不是飞升才有的九九雷劫,而是天谴,是天罚!


    天道要诛灭这个胆敢窥探天机,悖逆不臣的蝼蚁。


    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在这个时候,沈昼赶到了。


    他会来并不奇怪,因为陈曦告诉了他。


    身为五灵根,他一路修至元婴期,称得上奇迹,然而在这场雷劫下,他渺小得仿佛尘埃。


    但殷则京知道,他有办法的,他总是有办法的。


    果然,他成功将雷劫调转到他身上,他蒙蔽了天道,要解救陈曦。


    殷则京的剑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推开沈昼,他就会死;可是推开他,死的就是陈曦。


    紫雷接连劈落到沈昼身上。


    陈曦的三枚玉简,却于此时分出两枚,隔绝了沈昼的存在。那些雷劫仍由她一个人受着。


    正如同沈昼猜到她会死在这里,她也猜到哥哥愿意替她去死。


    她会叫沈昼过来,便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隔着玉简交织成的交界,兄妹二人静默地对望。


    就像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两人从天上坠落,殷则京接住了他们。


    他看到沈昼爬起来,跪到陈曦身边,妄图发动九转乾坤术。


    然而仅几息时间,他就缓缓放下手。


    不出所料,九转乾坤术的阵引消失了。他为母亲和妹妹一同种下的阵引,一个没能发挥作用,一个被悄无声息地解开。


    他垂着头,殷则京看不见他的表情。


    陈曦撑着他的胳膊坐起,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哥,你的确是天才,你用一个月就研究出来的东西,我花了十年才解开。”


    沈昼慢慢地抬起头,殷则京发现他平静得诡异,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见证你的死亡吗?”


    “不。”陈曦微笑,“是为了见证这个世界的真相。”


    仅存的一枚玉简,被她交到沈昼手中。


    “昔日有一位渡劫巅峰的大能,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他虽死于天劫之下,却曾触碰到世界的真谛,为我们留下一则遗言。现在我找到了,这枚玉简连通了殷家的撼天柱,他的遗言会为所有人知晓。”


    沈昼无动于衷,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能找到破除天劫的方法。”


    “然后呢?”沈昼还是问。


    陈曦轻叹一声。


    “我想要天下苍生不再因雷劫而枉死,不再因恐惧而疯魔,我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平安长大,希望每一个家人都不必被迫分离。”


    她的身体在分崩瓦解,眼里却罕见带上光亮,含有某种希冀的光彩。


    她说:“如果这样,我是不是就能成为爹娘口中,为百姓做出一点贡献的好孩子?”


    沈昼攥着玉简的指节发青发白。


    良久,他缓缓抬手,擦拭掉陈曦脸上的血珠,轻声说:“是,你做到了,我为你骄傲。”


    陈曦笑了笑,她看不清,只能问沈昼:“这上面写了什么?”


    沈昼低头,念出上面的字:“仙人已死……天道有缺。”


    他用玉简触碰陈曦的额头,所有信息如潮水涌入,灌入陈曦的大脑。


    她抓紧玉简,看到了遗言的全部内容。


    “两万年前,万界浩劫,上界遭受重创,灵气断绝,朝不保夕。为掠夺资源,仙人攻入九州,千年大战之后,仙人皆死,九州亦濒临灭亡,不复往昔。”


    “此后又千年,两界天道融合,上界之天道掌控九州,毁去升仙梯,使九州自绝于万界,历史湮没尘埃之下。”


    “此即末法时代之来源,亦即天劫之真相。”


    第65章 所谓意义


    当她念完这段话, 殷则京和沈昼的脸色都变了,不过前者是震惊,后者是释然。


    沈昼说:“你找到了世界的真相, 陈曦,你成功了, 你……”


    他茫然地注视着陈曦。


    玉简从她手中脱落,她闭上眼, 那种解脱和轻松在她脸上凝固了, 仿佛枝头的枯叶, 凋零坠落。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深切的绝望。


    她颤抖的声音问:“就是这样吗?”


    沈昼去擦她脸上的血, 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一遍遍地擦, 一遍遍地说:“陈曦,别这样。”


    他明明已经接受她的离去,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陈曦空洞地仰望着苍穹。


    “所以——”


    她咽下一口鲜血, 似咬牙切齿。


    “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 就是为了这个吗?”


    “到头来, 我什么也没解决,什么也没做到,我只是告诉这个世界, 一切都无可救药!”


    她的脸色灰败如蒙尘的旧纸, 一字一顿地说:“我真是个和爹娘一样的蠢货。”


    她的手冰凉彻骨,沈昼的心也沉了下去。


    殷则京给她喂了丹药,给她渡入法力,给她用最好的法宝,可是都没用。


    陈曦转动血红的眼珠,抬手抚摸他脸庞的泪水, 呢喃道:“我竟然是为了这样的理由,离开了你。”


    殷则京:“你不会离开的,我不会让你走的。”


    陈曦说:“如果没有遇到我就好了。”


    殷则京的泪水砸到她手背,渐渐地枯竭了。


    他艰难地说:“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人有很多种活法,而我更希望你能做你自己。”


    “无论如何,你陪了我两百年,我很感激。”


    最后几个字,已是哽咽不成言。


    陈曦轻声说:“我……讨厌父亲,讨厌母亲,我讨厌这世上的一切……但是如果,有下一世……”


    “我会愿意再活一次。”


    她说:“我保证,下次不会这么任性。”


    殷则京的泪又流了下来,他笑着说:“那好,下一世,还是我去找你。”


    陈曦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她靠在殷则京怀里,快要睁不开双眸。


    也许是走马灯吧,她回想起一点平常不会想起的事。


    她努力地眨眼,但眼前全是血色,她只得作罢,朝着沈昼的方向,让他靠过来一些。


    沈昼便俯首靠近她嘴边,听见她气息微弱的声音:“小的时候,每次杀人,你都会做很长时间的噩梦。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昼的眼睫微微一颤,他想要说点什么,可嗓子仿佛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可我不怕杀人,杀多少都不在乎。”陈曦断断续续地说,“所以我想,那我就多杀些好了。只要我杀的人足够多,你就能变得轻松,就能获得解脱。”


    “后来,你堕魔了,你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可你曾经那么痛恨魔修。”


    “于是我又想,只要我遵从爹娘的教导,去庇护苍生,去走那条你走不了的路,就能让你不那么愧疚和痛苦。”


    话音一顿,她的眸光黯淡下去,仿佛被什么击中。


    “但我好像……全都做错了。”她说。


    “正义是不存在的,天道是虚伪的,这整个世界都不过是谎言。”


    “哥……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对吧?”


    沈昼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只是曾有过隐约的猜测。


    这并不难,当他连续几次雷劫,都轻松度过时,渐渐便察觉不对。


    他猜测天道的目标,是阻拦有望飞升之人,以掩盖另一个秘密——上界已经毁灭,无人再可成仙。


    而他作为五灵根,自然不在天道监测之内。


    顺着这条猜测越走越深,他逐渐确认自己是对的,并且天道要隐瞒的绝不止于此。


    只是他又晚了一步。


    他穷尽一生,不择手段,每次都晚上一步。


    “我跟你走在同一条路上,陈曦。”他说,“我只是比你慢了一步。”


    “不一样的……”


    陈曦摇头,脸上浮现悲哀之色,像是被那种荒唐和讽刺压垮了。


    “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她漠然地说,“母亲以为她在追逐父亲的脚步,可那是假的。我以为我跟上了父母的步伐,那也是假的。”


    “所以,哥。”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才降生在这样的世界上?”


    她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点点阖上眼。


    她没有等沈昼的回答,因为她的哥哥从来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而她也并不需要什么回答。


    她的人生已经到此为止了。


    可是忽然,她听到沈昼开口,嗓音轻柔平和:“小的时候,我第一次跟父亲学剑,那时我以为,我正是为了握住这把剑,所以投胎成了人。”


    陈曦蓦然睁开眼。


    沈昼笑了笑,摸着她的头,继续说:“后来,我喜欢听父亲讲故事,喜欢听母亲唱歌,喜欢我养的那条狗,我想我应该是看到了这样的生活,才会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


    “再后来你出生了,你很小的时候会哭会笑,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哥哥,要’,那时我想……”


    “或许我就是为了成为你的哥哥,才诞生在这世上。”


    陈曦怔怔地听着,她的情绪被这些话语撕碎了,那些悲伤、不甘、遗恨被一同驱逐,只剩下他的声音。


    沈昼看着她说:“我知道,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正是一件件小事,一个个不同的瞬间,才构成我们存在的意义,对吧?”


    话音落下,陈曦哭了出来。


    她像孩童一般哭泣着说:“对不起,哥,对不起……我扔掉了你的书,还朝你发脾气,对不起……”


    她说的完全混乱,可是很奇怪,沈昼几乎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那时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大概八岁,陈曦六岁。


    有一次他们坐在院子里看画册,其中一副画着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他见了就烦,随手翻过,陈曦却偏要翻回来,盯着那页纸说:“哥,爹爹也像画里这样,会牵着你的手吗?”


    他敷衍地说:“会吧。”


    陈曦看他:“那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说,我们是被爹爹抛弃的?”


    他说:“我们就是被抛弃了,不然他为什么不在?”


    后来想想,他真是不该说这样的话。


    当时陈曦很生气,把他最爱的画册扔到地上,还跑进屋里,不准他进来,喊着“哥哥撒谎,哥哥骗人”,像只愤怒的小兽。


    沈昼手足无措,哄了她很久都没用,最后他去学了木雕手艺,雕了一只漂亮的木蜻蜓给她。


    “别再生气了。”他把木蜻蜓塞到女孩手里,小声说,“我说错了,爹爹最喜欢你了,他还总念叨着要给你买新衣裳。”


    “……真的?”女孩这才回头,没有扔掉木蜻蜓。


    “真的!”沈昼用力点头,用他编造的谎言安慰妹妹,“所以你不要不高兴了,我们再去看画本吧。”


    那一幕从脑海里掠过,正如现在一样。


    陈曦把一只沾满鲜血的木蜻蜓送到他手中,朝他说:“别再难过了。”


    “……”


    “好。”沈昼答应她。


    他不会难过的,没什么可难过的。


    只是看到陈曦浸满血色的双眼,他又回想起母亲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说:“睡吧。”


    然后蒙住陈曦的眼,为她唱起安眠的歌,让她安息。


    他小的时候,母亲时常唱起这首歌,自然也给陈曦唱过。可后来颠沛流离,陈曦再也没听到过,只有他记得。


    陈曦睡了过去,他的手掌感受不到呼吸起伏,却一直这样抬着,歌声也没有停下。


    殷则京呆呆地跪坐着,似是在听他的歌,又似乎没有。


    忽然,他们都听见白鹤的叫声,凄厉地穿透云霄。


    殷则京一下子醒了,他低头,抱着陈曦起身。


    一言不发,带着陈曦远去。


    “殷则京,你做什么?”沈昼怒声道,“她是我妹妹,你把她还给我!”


    殷则京头也不回:“我已经成全了她一次,现在也该成全我了。”


    沈昼追了上去,可不管他用什么法术,永远都比殷则京差一步。


    这一步是实力的差距,是天堑,不可逾越。


    殷则京扯出一个笑,回首望来:“阿昼,我会找到天机玉,让她活过来,你相信我好不好?”


    沈昼的剑气劈向他,混淆着愤怒的话语:“让我去!你给我滚回殷家!”


    殷则京仍然只是笑,笑着走远了。


    “殷则京,回来!把她还给我!!”


    ……


    等沈昼找到他时,他已经飞至东海上方。


    殷则京:“他们说天机玉就在这里,那便让我来闯一闯吧。”


    沈昼:“你是在送死……”


    他骂了人生的第一句脏话,然后说:“我和你一起!”


    殷则京却摇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得活下去,你是真正的天才,你的命比所有人都有价值。”


    沈昼抵着头,喃喃道:“不一样……我到底有哪里不一样?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


    殷则京后退一步,说:“你走吧,沈昼。”


    麒麟狱成形,他跃入其中,只留最后一道剑气拦住沈昼,将他送回岸边。


    ……


    “华灯。”


    华灯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


    她正急于去看后面的事,骤然被叫醒,还处在极度混乱中,脱口而出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话刚说完,就对上熟悉的眼睛。


    沈昼站在她面前,摸着她的额头,说:“还没烧坏。”


    华灯:“……”


    她啪一下打掉他的手:“我好得很,你干嘛老诅咒我!”


    沈昼半点不客气地捏住她的脸:“再说就把你丢出去。”


    华灯朝他龇牙咧嘴。


    “我说。”蹲在一边的殷则京举手,“有没有人在意我一下?”


    华灯悚然惊醒,赶忙逃出沈昼的魔爪,尴尬地清咳一声,说:“抱歉啊,我好像不小心看到了些东西。”


    “哦没事。”殷则京满不在乎地摆手,“我光辉的人生无惧展示。”


    华灯笑起来,到底按捺不住,问他:“所以后来……”


    殷则京摊手,无奈地说:“不知道,我只是一缕神识,记忆也不完整。”


    旋即话锋一转,手也指向沈昼,笑着说:“你倒不如问问他,他肯定记得清楚。”


    沈昼淡淡地说:“后来没什么,你销毁雷劫,拯救了天下万民。”


    华灯附和:“对,你的事迹一直被歌颂,所以我们才会来这里。”


    殷则京说:“不愧是我,还有呢?”


    沈昼说:“还有,你找到天机玉,复活陈曦,度过了很幸福的人生。”


    殷则京说:“是吗?这可太好了……那你呢?”


    “……”


    “我也很幸福。”沈昼说。


    第66章 新的远行


    华灯把空间单独留给了沈昼和殷则京。


    殷则京的神识寄托在断剑上, 已经趋近透明,撑不了多久。


    她猜这两个人还有些话要谈,尽管沈昼一脸冷漠, 仿佛无话可说。


    待她走后,殷则京转头调侃道:“我打造这具棺椁的时候, 你还答应我会来看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未免太不够义气了。”


    按照常理, 他死后应葬在殷家, 但他知道陈曦不喜欢那里, 所以很早之前, 他就打造好棺椁, 放在亲自设计的墓地里。


    他也告诉过沈昼:“棺材里有一把剑,剑里存着我的神识,等你来了我就能感应到。万一我先死了, 你记得来看我啊。”


    他明明说好, 却这么多年都没来过。


    面对他的谴责, 沈昼只道:“再过两世,我的力量就能达到巅峰,轮回也将终结。到那时我来见你, 不是更好吗?”


    殷则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沉默许久,他道:“那你现在改变主意,是为了什么?”


    沈昼:“因为我过得很好,可以过来看你。”


    再也不会有如现在一般的时刻了。


    殷则京笑了笑:“那你可得一直好下去,毕竟我的神识只能出现一次。”


    沈昼说:“我知道。”


    “可是,阿昼。”他问, “一次转世需要几百年,到那时,你还能陪在她身边吗?”


    “还是说,你想要留下?”


    沈昼未能回答。


    “你犹豫了。”殷则京叹道。


    “是。”沈昼没有否认。


    殷则京笑着说:“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留下来。”


    沈昼说:“我有必要向你学习吗?”


    殷则京无言以对。他眼角狠狠抽了下:“你现在的性格比以前更差劲了你知道吗?”


    沈昼无动于衷:“我一直如此,是你死了太久忘光了。”


    殷则京深吸一口气,无力地摆手:“算了,你快走吧,再聊下去我真想揍你了。”


    沈昼却不动,眼神扫过来:“你要让我们空着手走?”


    殷则京:“……你想干嘛?”


    沈昼:“你的法宝放哪了?”


    殷则京:“!”


    他震声道:“爷爷个腿!就知道你这孙子没安好心!”


    等华灯回来的时候,发现殷则京不知为何趴在地上,而沈昼手里拿着一块玉佩,瞧上去心情尚可的样子。


    见到她,沈昼直接把玉佩扔过来:“去开门,拿你的法宝。”


    华灯手忙脚乱接住:“什么法宝?”


    殷则京从地上抬头,气若游丝地一指:“就那,那棵树,你把玉佩放上去,门开了你进去随便挑吧。”


    华灯走过去,将玉佩一摁,回头:“这不好吧,里面都是你的东西……”


    咔嗒一声,门开了,瞬间闪瞎她的眼。


    华灯:瞳孔地震。


    沈昼走到她背后,从堆得山一般高的法宝中,随手挑起一串珠链:“布灵布灵?”


    华灯赶忙按住他的手:“你还记得呢?算了算了,这好歹是你朋友……哎你别开我乾坤戒,什么已经放进去了?都怪你我不想要的。”


    “……”殷则京微笑。


    难怪你们是道侣呢。


    沈昼用强盗一样的行为洗劫了他的宝库。


    好在华灯良心未泯,没多久就捂住乾坤戒,说什么都不肯再要了。


    殷则京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他从地上飘起来,蹲在棺材板上,视线绕着华灯和沈昼转了一圈,脸上却并未恼怒,有的只是笑意。


    从天命宗再遇后,沈昼便是个压抑自己到令人发指的家伙。


    尤其入魔之后,为了防止失控暴走,他丢弃正常人的欲望,除了手里那把剑,几乎什么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也会在他的宝物堆里挑挑拣拣,一会说这个“丑陋”,一会说那个“俗气”。


    就好像这一万年的光阴根本不存在,他们还是原来的模样。


    挑完宝物后,华灯就被沈昼拽着离开了。


    她有点懵,努力向后挥手和殷则京告别。而沈昼大步离去,没有和殷则京说一声再见。


    “你先等等,意轻呢?裴见明呢?不能把他们扔下吧?”华灯跟着他的步伐问。


    “殷则京会送他们出去的。”沈昼说。


    “所以那些闯进这里的人?”


    “也都送出去了。”


    华灯点了点头,这和原著里的剧情差不多,来剑仙墓的人一无所获,所幸也无人伤亡。


    她还以为是来这的修士有点本领,原来只是殷则京手下留情而已。


    他们离开了鸟语花香的山谷,又回到那似乎没有尽头的迷宫中。


    这回沈昼没再暴力破坏,不厌其烦按着殷则京的思路选择正确路线。


    华灯被他牵着手,只负责闭眼往前走。


    她百无聊赖,闲话道:“等出去了我们就往扬州走,回我家,让你见见我爹娘和妹妹。”


    “嗯。”


    “你就不能表达一下激动的心情?”


    “不能。”


    华灯嘁了一声,啧啧摇头:“你一点也不乖,你爹娘干嘛给你起名叫乖乖?”


    她说完没忍住笑了,结果笑得太猖狂,一下子撞到面前人的背,继而对上他冷沉的双眼。


    “殷则京告诉你的?”


    华灯揉揉鼻子,无辜地道:“怎么啦,你爹娘给你取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不过别说,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是该叫乖乖。”


    她越说越好笑,简直笑到直不起腰,沈昼掐着她的下巴,冷眼看她笑。


    他的眼神有点危险,华灯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还在墓道里,他绝对饶不了她。


    可惜这种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她赶紧嚣张一把:“我没说错吧?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以前没人这么叫过你吗?”


    沈昼攥紧她的腰,逼得她逃不掉,冷笑道:“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就算有我也能杀了他。”


    “哦。”华灯拖长腔调,笑眯眯地说,“那你怎么不杀了我呀?”


    沈昼低头咬她的嘴角,一直咬出血,才舔去她的血珠,被她反过来咬了回去。


    血水在两人口腔间弥漫。


    沈昼沉沉地说:“我想杀,但我舍不得。”


    这大概是他第一回承认“舍不得”,华灯眼眶莫名酸了下,按着他嘴角的伤口,笑道:“那别人你就舍得了?这小名可是你好朋友告诉我的。”


    “舍得。”沈昼毫不犹豫,“可惜他尸身都不在了。”


    不然他绝对会踹上两脚。


    华灯拍拍他的头,无奈道:“你别说的这么可怕……还好那里只有一把剑和一只长命锁,不然还真被你报复成功了。”


    她感受到沈昼的动作顿了下,身子静止在那里,低低地问:“长命锁?”


    “是,长命锁。”华灯茫然地说,“我看到上面写着陈曦的名字……不是你给的吗?”


    “……是我给的。”沈昼缓慢直起身子,嗓音发哑,“可殷则京没告诉过我,他把长命锁也放在了那里。”


    电光石火,华灯明白了什么。


    如果殷则京的神识是寄托在断剑上,那长命锁岂不是——


    她和沈昼一齐回过头去。


    幽蓝的灯光下,一抹青影自石壁后闪过,转瞬即逝,仿若幻觉。


    “……”


    许久,沈昼转身:“没什么,走吧。”


    他握紧华灯的手,毫不停留,迈出了迷宫大门。


    阳光骤然跃入眼帘,外面还是来时的模样,华灯抬手遮了遮耀眼的日光。


    沈昼踏前一步,立于高处,双手结印。


    于是她看到四周急剧变化,灵气流转,风云汇聚,所有树木花草消失不见,竟是将一整片空间,通通镇压掩埋。


    随着漫天飞扬的尘埃落下,结印彻底完成。


    剑仙墓永沉地底,不会再有人打扰。


    墓地内。


    殷则京感受着灵力的变化,仰起头道:“还算他干了件好事。”


    身旁的女子无声出现,没什么表情地说:“结束了。”


    殷则京回头笑道:“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他连谎都不会撒了。”


    什么幸福不幸福。


    轮回者,世世不得善终,那人如今濒临崩溃的身体,无疑是一种证明。


    “至少他找到了陪他的人。”陈曦说。


    “也是。”殷则京说,“你不去见他吗?”


    “死人不需要出现在他面前。”


    殷则京捂住胸口,做出伤心的样子:“你这话说的好像在骂我。”


    陈曦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殷则京直摇头:“你们兄妹两个,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说话。”


    陈曦轻飘飘瞥向他一眼:“你不是也没告诉他,你记得所有的事。”


    殷则京但笑不语。


    是啊,他记得,他当然记得。


    他记得自己是怎样葬身麒麟狱,是怎样拼尽全力留住一丝残魂,想要和沈昼道别。


    殷则京说:“我不该和他说那句话。”


    不该说,让沈昼替他去看,那个没有天劫的世界。


    陈曦道:“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去做,而且他已经成功了。”


    殷则京长出一口气,轻快地道:“也对,他的事就让他自己去干,我们两个,就在这睡到地老天荒吧。”


    那时在麒麟狱似乎也是这样,他牵着陈曦的手,与她同眠海底。


    只是这次,有鲜花和蝴蝶为他们送别,风清日暖,无惧人间事。


    ……


    麒麟狱,由三位仙人共同设下,是只进不出,名副其实的地狱。


    殷则京的残魂从东海离开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


    他在里面挣扎了十天,终究没有成功。


    他出来时,黎明尚未到来,海天皆为深蓝之色,大雾弥漫,波涛徐徐。


    他在岸边找到了一直等待的沈昼,说:“对不起,我失败了。”


    沈昼坐在那,看着前方,没有看他,过了会说:“我知道。”


    殷则京也坐了下来。不过他一个残魂,应该没有坐的概念,准确说是换了个姿势飘着。


    他说:“我差一点就成功了,可天道阻拦了我,我拿不到天机玉。”


    沈昼还是说:“我知道。”


    殷则京于是笑起来,笑得怎么也停不下。


    “可怜这天下百姓……世间为非作恶者,天道不惩;强权凌弱者,天道不惩。”


    他的笑容逐渐扭曲,血红双眼浸透愤恨的色彩。


    “吾等苦修数百载,但求闻道救苍生者,天道尽灭之!”


    语毕,他喘了口气,咬牙说:“只能让你替我去看,那个没有天劫的世界。”


    沈昼安静地听着,终于向他看来:“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等等我?”


    殷则京愣了愣,他眼里浓烈的恨暗淡下去,低声说:“对不起。”


    沈昼说:“你们好像都很喜欢说对不起。”


    殷则京苦笑道:“我又让你变成一个人了。”


    沈昼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殷则京与他四目相对,无话可说。


    沈昼亦是默然,海上起了风,吹起他的鬓发,他的目光还是熟悉的模样,平静淡然。


    殷则京如同自言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了想,只能想到一种回答:“可能就像陈曦说的那样,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不会的。”这时,沈昼说,“不会没有意义。”


    天际方白,冷清的日光穿透云层,洒照在他沉寂的眉眼。


    他说:“我向你保证。”


    “无论重复多少遍……一千遍,一万遍,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会撕开这片天地的假象。”


    字字平缓有力,是绝无半点虚假的承诺,是永世不可磨灭的誓言。


    可殷则京没有丝毫喜悦,他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恐慌,像心脏塌陷一块。


    曾经无数次,沈昼走在他身后,走在陈曦身后,对他们说:“等等我。”


    唯有这一次,殷则京抓着他的手,说:“别去。”


    而他面带笑意,仿佛还在天命宗,仿佛只是谈论闲事一般,平常地道:“我会去找你们的。再见,则京。”


    太阳彻底跃出海平面。


    大雾消散,海风涛涛。


    岸边的青年独自站着,弯腰捡起海面上浮出的一把剑鞘。


    剑鞘血渍犹在,他未曾擦拭,径自挂到身后。


    今朝风清日朗。


    怀里揣着妹妹的木蜻蜓,背上负着挚友的剑鞘,青年于晨曦中走向远方,永不回头,开启了新的远行。


    第67章 收敛一点


    华灯带着一堆宝物从剑仙墓离开的时候, 其实是有点心虚的。


    毕竟这么多人来闯了一圈,除了她都一无所获。


    但她又不能说出实情,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那厢, 苏意轻的小男友总算找了过来,两人正在人群外拉拉扯扯。


    苏意轻被他拽着, 满脸写着不耐:“你别烦我,我要和朋友一起。”


    云鸣玉看她:“我们已经三天没见了。”


    苏意轻仍旧冷漠:“我以为多久呢, 就三天你至于吗?”


    云鸣玉抿了抿唇, 低声说:“我做了饭, 我们一起回家吃好不好?”


    苏意轻最受不了他这副样子, 暴躁地甩开他的手, 然后无可奈何, 回头对华灯说:“那我先走了。”


    华灯挥手为她送别。


    本来鹌鹑似的蹲在一边的裴见明,见状瞬间起身:“那我……”


    华灯友好地邀请:“你跟我们一起吧,我送你一程。”


    裴见明腿肚子打颤, 脸上肌肉麻木。


    华灯顺着他的视线一望, 笑着道:“你害怕沈昼呀?你别担心, 虽然他看上去不近人情,其实脾气很好的,不会对你做什么。”


    裴见明:“???”


    我们聊的是一个人?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是什么!!


    他本来还想告诉华灯那家伙的所作所为, 狠狠谴责一番,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华灯转身朝马车走去:“上来吧,我送你。”


    裴见明一个尖叫跳开:“不用,我就喜欢御剑的感觉!凉快!”


    喊完就光速御剑飞走了,徒留华灯在冷风里摸不着头脑。


    可能他们剑修都对御剑有特殊感情吧。


    华灯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跑到马车上和沈昼分享,俩人一人一个抱枕靠着, 她抱住他胳膊说:“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在外面御剑。”


    沈昼:“我更喜欢躺在床上。”


    华灯笑他:“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以前就算在马车上,也无时无刻不是坐着修炼,好像躺一下能要他的命。


    沈昼扔掉两人中间的玩偶,将她拉到怀里,抵着她的头懒洋洋地说:“你说得对,我第一次见你就该这样。”


    华灯扭头,撞向他的下巴:“那我可要告你流氓罪了。”


    沈昼笑了两声,抱着她闭上眼。


    华灯亲了亲刚才被她撞过的地方,低声问:“你对殷则京说,他找到了天机玉,是假的对吧?”


    沈昼说:“是。”


    华灯沉默了一会:“那你现在幸福吗?”


    沈昼睁开眼,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挑了下眉:“你可以做点让我幸福的事。”


    华灯反手揽住他的脖子,笑眼盈盈:“那是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沈昼的头低下来,鼻尖蹭着她的,含住她的上唇咬了下,说:“不知道?”


    他的碎发垂在她脸侧,微微发痒,她笑着凑上去,将这若有似无的接触彻底变成一个吻。


    得益于他的教导,她如今也没那么生疏,学会了与他勾吮嬉戏。


    他吻她的时候,常常会逼得她喘不过气,乃至意识模糊,可现在反过来,他倒极有耐性,分外温柔。


    华灯跨坐在他腿上,捧着他的脸,越吻越深,他的手便抚在她后背,仅仅是放在那,并未如以往般扣住她。


    可当华灯离开他的唇,想要撤退时,情况就变了。


    那种短暂的温柔破碎不再,背上的手掌陡然发力,迫使她贴近过来,承受他更深入的吻。


    他托着她将她抱得高了些,这个姿势华灯更加无力挣脱,散乱的发丝横亘在两人之间,一下下晃荡。


    终于华灯寻到机会,一把推开了他,边往后仰边笑着说:“可以了可以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乖乖。”


    听到这个称呼,沈昼眯起眼睛,按住她红肿的嘴唇:“华灯,你就不能学点好?”


    华灯眨眨眼,瞳眸清澈,犹带水意:“我哪里不学好了?你不觉得这称呼很可爱吗?乖乖,乖乖?”


    沈昼笑了声,慢条斯理将她从腿上放下,两人的姿势瞬间颠倒。


    她躺在榻上,丝毫不知危险降临,被亲得艳红的眼尾还像钩子一样瞧他,嘴上说:“好了,乖乖,你别闹了……啊。”


    忽然她惊呼一声,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沈昼,我再也不叫了。”


    这声音继而变得柔软,软成一滩水,含糊不清:“别,还在马车里……”


    沈昼咬着她身前的衣带:“我放了结界,没人会听到,也没人能进来。”


    华灯按住他胳膊,不让他的手更进一步,眸光潋滟:“那也不行,你收敛一点。”


    “我没收敛?”沈昼似笑非笑,“是你自己招的。”


    那带子被他一扯,顿时松开大片,他不止手覆上去,嘴也贴过来,逮住一点便狠狠咬下。


    华灯吃东西,除了饿极会狼吞虎咽,大部分时间都喜欢仔细品尝。


    但沈昼显然是个不合格的美食家。


    他会先在周围咬出一圈齿痕,又用舌尖安抚,将这齿痕抚慰妥帖,仿佛心疼似的。


    于是红的愈发红,白的也泛起浅粉色。


    如同白纸上落满了画。


    他牙齿的痕迹、手掌的痕迹,无处不在。


    华灯很快就受不了了。


    她软绵绵地抱住他,往他脸上一阵乱亲,亲他的眼睛,亲他的嘴角,含着水光的眼睛觑向他,抱怨地说:“好了嘛,这样行了吧?”


    沈昼那双漂亮又凌厉的眼睛半垂着,似无动于衷:“撒娇没用。”


    华灯扑哧一笑,脸上露出几分挑衅,明目张胆抬了抬膝盖,果不其然碰到某个熟悉的东西。


    “撒娇没用,那你别让它起来呀。”她说,嗓音像浸了果酒,透着甜味。


    沈昼耷下眼皮,嫌恶地扫了一眼。


    他此生决不允许自己有软肋,偏偏这玩意,每次被华灯一碰,就脱离他的控制。她握着它,好似握住他的把柄。


    沈昼眼底涌现一丝戾气。


    倘若不是合体期的身躯能无限再生,他早该把这东西剁掉。


    反正华灯也不喜欢。


    这么想着,少女的膝盖夹着他的,缓缓磨蹭了两下。难言的感觉冲了出来,竟比上次尤甚。


    华灯如愿听见他从喉咙里溢出的喘声,指尖点着小家伙的脑袋,笑吟吟地说:“别这么压抑,人活着就是要接受自己的欲望嘛……”


    沈昼面无表情,微微冷笑:“那你能接受我的欲望吗?”


    华灯:“……”


    华灯:“话不是这么问的。”


    汗水从脸颊滚落,沈昼依然是那副冷静的模样:“所以你不能。”


    华灯绞尽脑汁:“你这个……它得看情况呀。”


    沈昼说:“比如?”


    华灯五指并拢,用力握了下,故意说:“比如它变小的时候。”


    “……”


    沈昼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你的要求很特别。”


    华灯的手绕过衣物,抚摸它,就像抚摸顽皮的孩童。


    可她知道这不是孩童,那温顺的假象下是显而易见的凶残,好像一个不满就要发动进攻。


    她只得耐心安抚,让它更愉悦,也更听从她的话。


    她数不清过了多久,这期间他们换了姿势,两个人都侧躺着,距离极近,呼吸纠缠。


    有时不满她的走神,他就会过来吻她,每次吻的时间并不太长,赶在她气喘吁吁之前便将她放开。


    华灯空出来的手也不怎么老实,在他身上乱摸,他都没有拒绝,只是会原样奉还。


    车厢里的温度不知不觉升高了。


    华灯注视着他。


    除了呼吸微微加重,耳根泛红,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双眼睛似乎更黑沉了,全程盯紧她,一错不错。


    她在其中没有看到太多情色,有的只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这眼神与平时全然不同,那份克制荡然无存,她分明穿好了衣服,映在他眼底,犹如未着寸缕。


    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就这样被看穿、被占有。


    饶是被他盯惯了,这一刻华灯也不禁头皮发麻。


    她一直知道,沈昼身上有种天然的破坏欲,就像他说想要杀她,有时并非玩笑。他不重杀欲,然而过于强大,便会自然衍生出绝对的无畏与残忍。


    所以他必须克制,封印心脉,压抑六欲,时时不能放松。


    但就是这样的人,也会任由她的手掌操控,为她而产生波动。因为他曾发誓永远不会伤害她。


    华灯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说:“沈昼,手好酸啊,你快点出来吧。”


    沈昼抓住她逃跑的手腕:“你每次都这样。”


    华灯毫无愧疚之意,理所当然地说:“那也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见沈昼不理会,按着她的手继续,她赶紧道:“你快点,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现在送。”


    “我就不,总之你快点。”她完全不配合。


    她只要一撒娇,沈昼总是拿她没办法,她自己也摸准了这点。


    果然,沈昼的动作顿了下,随后将她抱起来。


    华灯抓着他的肩睁大眼:“你干嘛?”


    腰被他锢着,根本逃不掉。


    “不是让我快点吗?”


    “……嗯,对啊。”


    “吻我。”他说。


    第68章 见父母啦


    这个姿势太方便接吻, 也太方便干些别的事。


    华灯已经分不清,是她在主动吻他,还是被动接受他的吻。


    起初大概的确是她主动的, 可后来就变了样,他的吻顺着脖颈落下, 蜿蜒深入,在她的小腹上留下齿痕。


    “沈昼, 你真是只咬人的狗。”


    当她说完这句话, 像是又有什么东西打翻了, 温热的暖流渗出指缝, 明明不烫, 她还是飞也似地缩回了手。


    身上是热的, 衣服也湿漉漉的,她埋怨道:“你又把我衣服弄脏了。”


    沈昼扯过一旁的外袍给她盖上,说:“赔你套新的。”


    他的外袍过于宽大, 披在她身上, 轻易将她完全罩住。


    华灯将脏了的衣物换下去, 从外袍中探出脑袋:“我对你的审美不是很放心。”


    但显然,沈昼从不怀疑他的审美,而是直接问:“想要什么颜色?”


    “唔……紫色吧。”华灯揪着外袍一角, “你今天是衣服是紫色的, 我想要情侣装。”


    最后一个词沈昼没听过,却很快理解了,答应她:“好。”


    又伸出手:“你的礼物呢?”


    华灯神秘兮兮:“你先闭上眼。”


    沈昼:“睁着眼不能送?”


    华灯推了他一把:“你快闭上。”


    沈昼啧了声,闭上眼。


    华灯确保他没偷看,先换了身衣裳,然后从乾坤戒里取出一个盒子, 咔嗒一声打开。


    她绕到沈昼身后,捉住他发带尾端,轻轻一拽。


    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温顺地落入她手中。


    他的头发并不像她一样,天生就又直又滑,而是带着轻微卷曲的弧度,发梢微微晃动。


    华灯将他的头发重新束起,这才取出一面镜子,对他说:“好了。”


    沈昼睁开了眼。


    镜子里的人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他一眼就发现了不同。


    他熟悉的发带不见了,换上了新的,依旧是红的,却不再是鲜血般深沉的颜色,而是如华灯平素爱穿的衣裳一般,红得像火,像朝阳。


    红色之上,还有银色丝线轻盈游走,勾勒出山茶花的图案。


    那条旧发带被华灯缠绕到他手腕上,另一端连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她说:“现在你有两条发带了。”


    她无法帮他忘记过去的事,那些加诸他身上的事确乎已经发生了。她想他大约也没打算忘记,否则不会日日带着这样的遗物提醒自己。


    但她还是希望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别的东西,不止存在于过去,存在于思念里。


    沈昼抬起眼帘,镜子里发带感受到她的呼吸,轻轻向前扬起,似要来亲吻他的脸庞。


    ……


    马车一路驶向华府。


    华家大门口,一对中年男女,牵着年约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焦急等待着。


    小女孩嘴里嚼着糖,时不时问:“娘亲,阿姊什么时候到呀?我好热啊。”


    女人道:“快了快了,你阿姊说还有一刻钟。”


    女孩:“可我们好早就出来等了。”


    男人笑道:“因为你姐夫也要回来呀,要让他明白,你阿姊有的是人疼。”


    女孩说:“阿姊的相公吗?他会给我带好吃的吗?”


    女人道:“别想了,我特意叮嘱过你阿姊,不准再给你带糖,糕点更不准。”


    女孩跺着脚发出哀嚎。


    这时,余光瞥见什么,女人赶紧堵住她的嘴:“别闹了,你阿姊回来了,别叫人看笑话。”


    女孩也不假哭了,赶忙立正站好。


    马车徐徐落下,停到华府门前。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月牙和月满,向华父华母问过好,便带着华灯送回来的礼物,抬往府内。


    继而走下来一个高挑的男人,回身牵起他们女儿的手,这才朝他们走来。


    华家父母的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男子。


    华灯毫不担心,她全家都是颜控,现在沈昼撤掉了易容术,完全能够应对。


    果然,她父亲率先传递出善意的信号:“这就是小沈吧?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沈昼挑了下眉,对新的称呼感到有趣。


    他道:“崔先生比华灯说的更年轻。”


    华灯愣了下,看他的眼神变得惊恐,简直怀疑他被夺舍了。


    她什么时候和他聊过她父亲!


    她爹姓崔,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后来虽然从商了,还是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先生”,可这事她绝对没说过,梦游也不可能说。


    她父亲频频颔首,捋着胡须道:“小沈是个好孩子,难怪我女儿眼高于顶,能对你青眼有加。”


    华灯抽了抽嘴角。


    好在她母亲还没什么表示,不咸不淡道:“既然来了,就先进去吃饭吧。”


    华灯松开沈昼的手,走向母亲。


    她爹半点眼色没有,在旁边笑道:“别看你娘这样,她从收到信那天就开始盼,早也盼晚也盼,天天遣人出去,看天上有没有马车飞来……”


    华母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


    华灯鼻子一酸,抱住母亲:“娘,我回来了。”


    华母被她这一抱,不禁眼眶微红,轻叹口气。


    虽说有意给准女婿一个下马威,此时也忘却这些,柔和了嗓音,拍着她的背说:“都多大了还跟小孩一样,你才走了几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几年呢。”


    华灯埋在她怀里蹭了蹭,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还不忘趁机小声说:“娘,他对我很好的,你别难为他了。”


    “……你这孩子!”华母用力戳她的头,“娘还不是为你好。”


    华灯笑嘻嘻地躲开:“饭都要凉了,快进去吃吧。”


    华母摇了摇头,只得随她去了。


    或许他们修仙之人,到底不一样吧,从五岁这孩子测出灵根开始,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华灯跟妹妹打了招呼,把准备好的万花筒送给她,便左手父亲,右手母亲,嗒嗒嗒往里跑。


    沈昼自然无可无不可,跟在了后面。


    刚走两步,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没有躲,小腿瞬间一重,被一把抱住。


    他低下头,对上一双肖似华灯的眼睛,只是更圆润一些,黑葡萄似的。


    他记得这女孩叫华愿,是华灯起的名字。


    华愿说:“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呀。”


    通常有人敢这么碰他,早就被一脚踢开,可是对华愿来说,这只是一个不爱笑的好看哥哥。


    沈昼心情不错地道:“你眼光很好,和你姐姐一样。”


    华愿松开手,让他牵着自己往前走,边走边问:“你是阿姊的相公吗?”


    沈昼走得极慢,回答她:“我是。”


    华愿大声说:“她肯定是觉得你好看才看上你的。”


    她年纪小,嗓门够大,华灯都听见动静,好奇地回过头。


    沈昼像是没注意她的目光,问华愿:“她以前还看上过别人?”


    华灯:“……”


    她完全没有做贼心虚,但还是略微紧张了下,盯着华愿。


    华愿摇头晃脑:“没有呀,我阿姊眼光可高啦。”


    华灯松了口气,假装无事发生,也假装没接收到沈昼戏谑的视线。


    沈昼蹲下来,手掌一翻,变出一样礼物。


    华灯定睛一瞧,竟是个臂钏,大小正正合适。


    纯金打造,点缀着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一看便造价不菲。臂钏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却并非寻常花草祥云,而是生动活泼的猫狗与鸟,正合小孩子品味。


    华愿一见果然喜爱非常,连声道谢,欢天喜地拿着跑了。


    沈昼走到华灯身边,说:“不是想念家里的菜吗?进去吃吧。”


    华灯愈发狐疑:“你今天好奇怪。”


    不是不喜欢小孩吗?而且什么时候准备的礼物,她都不知道!


    碍于父母正等着他们,她不便问太多,踏入门槛决定先安心吃饭。


    沈昼同样落座,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看不出没有味觉的样子。


    华愿收了礼物,自觉和这位哥哥十分投缘,主动凑到他身边说:“哥哥,你一定很有钱吧?我阿姊一看到有钱人就高兴,爹娘都说她是‘见钱眼开’!”


    “咳!”华灯的咳嗽声旁边响起,打断这有损她形象的对话,“吃饭吃饭,说什么呢你?几天没见皮痒了是吧?”


    “哼。”华愿别过脸,“爹娘说了,药清宗离我们家有几千里那么远,你再也揍不了我啦!”


    华灯呵呵笑道:“我每年都会回来,你放心,我一定让自己的妹妹拥有完整的童年。”


    华愿吐了吐舌头,终于不敢多说什么,乖乖低头扒饭。


    华灯发出胜利的笑声,顺手又给沈昼夹了块排骨。


    等一顿饭结束,陪父母聊完天,华灯这才和沈昼回到房间。


    房门一关,她立刻迫不及待地问:“你什么时候给我妹妹准备的礼物?我都不知道诶。”


    沈昼的目光扫过她从前的房间,答道:“出发前。”


    说罢,递给她一样东西,居然和华愿的臂钏别无二致,只是更大了一圈。


    “嗯?”


    华灯看看臂钏,看看他,蓦地反应过来。


    “你给她一份,还要特意给我准备一份啊?”


    沈昼笑着为她戴上:“你怎么知道不是买一送一。”


    “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喜欢亏钱的老板。”华灯翘起嘴角,“除了某个姓沈的。”


    臂钏很合适,她对着镜子欣赏了番,转头对沈昼道:“我妹妹可爱吧?”


    沈昼从背后看着她,说:“可爱。”


    华灯又道:“你是不是想起你妹妹了?”


    沈昼顿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华灯将下巴靠到他肩上,说:“不是吗?我以为是因为她像你妹妹,你才会关心她。”


    沈昼说:“不是。是因为像你。”


    第69章 年少初遇


    华灯的房间不算大。


    华家行事低调, 作风朴素,宅子是三进三出,下人奴仆寥寥几个。


    她住的地方在西厢房, 保留了走之前的样子,华灯扑到自己最爱的床上, 虽然天才刚黑,但已然准备就寝。


    沈昼十分自然地来到她旁边, 挑了个合适的位置, 抱着她躺下, 并没有说什么“天还早”一类的话。


    他真正睡觉的时间不长, 大部分时候只是抱着她假寐, 顺便给她用一些助眠的法术, 所以华灯很喜欢和他躺在一起,因为睡得踏实。


    这一夜她照常睡得极好。


    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沈昼意外不在身侧。


    华灯好久没睡自家的床, 窝在被褥里又待了好一会, 这才慢吞吞爬起身。


    她穿鞋下地,正准备换衣服,忽而瞥见什么东西, 定睛看去。


    就见屏风旁的衣架上, 正静静挂着条黛紫色的裙子。裙子是夏天的款式,华灯把它拿下来,触感丝滑,可以想见穿上有多么凉快。


    她去屏风后把裙子换上,对着镜子转了两圈,居然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 堪比量体裁制。


    裙子设计得精致,看上去便略显繁复,然而穿起来轻若无物,走路时裙摆荡漾如茶花绽放,日光一照,更有光华流转,肉眼几难察觉的仙鹤暗纹在阳光下浮现。


    沈昼回来时,她还穿着这身衣服,爱不释手:“这裙子是你挑的?”


    “嗯。”沈昼把东西放到桌上,说,“防御效果很好。”


    华灯:“……我没问这个。”


    这人分明强到离谱,偏偏对防御法宝执着得可怕,她现在简直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不过马上,她就被沈昼带回来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


    “朱罗果?”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是整整一筐。


    这种份量和品相,放在外面千金难买,华灯拿起一个,犹豫着没能下嘴:“这该不会别人种的吧?”


    沈昼面不改色:“不是,路边摘的。”


    他都这么说了,管他是真是假,华灯也不在乎了,坐下就吃。


    味道竟比上次还好,看得出来是他精心挑选过的结果。


    她吃完了,沈昼随手给她擦了擦嘴,华灯后知后觉,他今日也是一身紫色的衣裳,倒真成了情侣装。


    既然穿了情侣装,就不能不出去逛街。华灯当即立断,拉起他的手便往外走,路上碰巧撞见华母,后者喊她:“要吃午饭了,你们去哪里呀?”


    华灯扬声回道:“不用等我们,我们到外面吃!”


    她拉着沈昼跑到街上,这条街她再熟悉不过,以前去不了远的地方,就来来回回把这条街逛透。


    端午将至,街上人不算少,华灯边走边介绍:“你看到那家茶馆了吗?从前有个说书先生讲的特别好,后来听说他女儿嫁人,他也跟着走了。”


    沈昼道:“说书?”


    华灯奇道:“你该不会没听过吗?”


    沈昼说:“没有。”


    “那等下午,我带你来这里,我们一起听。”


    “不用。”


    “哎呀我想听了。”


    “……你说的那个说书先生呢?”


    “啊?”


    “我帮你把他抓回来。”


    “不用不用,其实现在这个讲的也挺好的。”大概。


    见她一脸真诚,沈昼轻笑作罢。


    虽然说是出来吃饭,赶在去酒楼之前,华灯还特意跑到最爱的糕点铺买了份栗粉糕。


    味道几乎没变,她分给沈昼一块,沈昼没拒绝。


    两人继续向前。


    “那边是家书店,我以前就是在这里看话本,平时我爹老让我读圣贤书,有什么好读的。”


    “还有这家糖人店,你看到了吗?我小时候最爱吃她家的糖人了。”


    华灯决定买上一份重温童年。


    她要了小时候最常吃的兔子糖人,付完钱转身,沈昼正在不远处等她。


    她举起糖人,闭上一只眼睛,从兔耳朵镂空的缝隙去瞧沈昼。而他就站在人潮里,投来目光,淡淡地笑了下。


    仿佛有什么划过脑海。


    “……诶?”


    她慢慢地放下糖人,眼里浮现茫然。


    她应该是第一次带沈昼来这里。


    然而这一幕,她拿着糖人的这一幕,他于人群中随意看来一眼的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


    就好像他们曾经,也这样面对面看到了彼此。


    她想起来了。


    “是你……吗?”


    *


    十三年前。


    上元节的夜晚,街上人潮汹涌。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手里攥着糖人,努力挤出人群。


    小华灯累得呼哧呼哧。


    今天这种日子,爹娘居然还不放她出门,真是太可恶了。还好她机灵,摸准侍卫换班的规律,直接跑了出来。


    她小心地捂着糖人,终于从各种喧嚷拥挤的大人中间挤出,来到某个摊位边缘。


    她没有注意,此时一个黑衣少年站在这里,目光张望着什么,满脸不耐。


    少年沈昼在找他的师父。


    “薛子非,你给我滚出来,你以为人多我就找不到你?”他用传讯符发出一条消息。


    没等对面回应,腿边碰到了什么,他不耐烦地避开,那东西居然又跟过来。


    他低头,腿边的小孩抬头,四目相对。


    “小鬼,一边去。”他冷冰冰地说。


    然而小华灯已经完全沉浸在他的美貌中。


    眼前的少年十岁出头,生得十分高挑,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她模糊有一点前世的记忆,系统说因为她身体太弱,所以需要随着时间慢慢记起来。


    但她觉得,以前的那些明星,一定也没有眼前的小哥哥好看。


    “哥哥,你跟我回家吧。”她诚恳地说,“虽然你说话难听,没有礼貌,可要是你愿意当我家的入赘女婿,我就原谅你啦。”


    沈昼盯着她,骤然笑了声:“不知死活,我没空搭理你。”


    说罢转身就走。


    小华灯手持糖人,嗒嗒嗒追上去。


    可人实在太多了,这时不知谁路过,碰巧撞了她一把,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扑到地上。


    扑得惨兮兮,糊了一嘴泥巴不说,糖人也掉到泥土里,那个小哥哥明明看见了,居然不扶她一把,还嘲笑道:“不长眼的小东西。”


    小华灯平常是个坚强的孩子,连很苦的药都能捏着鼻子喝,从来不用人哄。


    可这次,她擦掉嘴边的泥,捡起脏掉的糖人,张嘴便是“哇”的一声,哭到不能自已。


    少年丝毫不为所动,只觉得吵,意兴阑珊地离开。


    偏偏此刻,小女孩一手指向他,呜咽道:“呜呜呜你推我……”


    这一下,周围的人都投来视线,还有不少谴责的声音:


    “诶哟你这孩子怎么当哥哥的?妹妹哭了都不知道哄哦。”


    “你是哪家的娃娃,我怎么没见过你嘞?快把你小妹扶起来呀。”


    沈昼脚步一滞,面无表情回头,拽起小孩离开,脸色冷到极点。


    小华灯全程被他架着,得亏她重量轻,这样也不难受,两人来到街尾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少年这才将人放下。


    小华灯的糖人早不知掉到哪去,但还记得抹眼泪假哭:“呜呜哥哥好讨厌,哥哥推我……”


    沈昼手指一勾,小华灯腾空飞起来,她忘了哭泣,一脸懵低下头。


    沈昼操控她转了一圈,在她的尖叫中毫不留情地道:“我用得着推你?”


    小华灯头晕眼花落到地面,险些没站稳。


    不过她再抬头时,眼里却并非沈昼预料的畏惧,而是满满的惊喜:“小哥哥,你好厉害,你是不是还会飞?”


    沈昼居高临下睨向她:“你想做什么?”


    小华灯双手合十:“我也想在天上飞,拜托啦哥哥,我给你钱!”


    沈昼说:“你能给多少?”


    小华灯:“一百两……五百两!”


    沈昼勾起唇角,召出仙剑,对她说:“上来。”


    小华灯见他站到剑上,睁大了眼睛,顿时有样学样,哼哧哼哧爬上去。少年全程旁观,没有搀扶她一把。


    待她抓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站稳后,他这才道:“走,飞给你看。”


    仙剑铮鸣一声,凌空而起,径直冲往云霄。


    其实这速度对修士而言已是慢极,对小华灯却异常刺激,她很想叫出来,可嘴被小哥哥用法术封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竟然嫌一个小孩子吵,唉,过分的家伙。


    渐渐地,小华灯适应了这种高度,还能时不时往下瞄一眼。只有一眼,瞄完就飞快收回去,看久了头晕。


    也因此,当她偶然低头,发现两人的目的地是华府时,既震惊又生气:“你怎么知道带我来这里?我不要回去,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沈昼说:“我听到了你家下人找孩子的声音,你叫华灯是吗?”


    小华灯心虚地缩了缩肩膀,大声说:“不是,我叫登登!”


    沈昼笑了声,仙剑仍旧驶向华府。


    小华灯不想回去挨打,惊恐地抓着他的腿:“你快放我下来!”


    少年任由她抓,语调懒散地道:“我没空陪你玩,回你的家去。”


    小华灯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少年头疼地摁住她脑袋,和她讲道理:“急什么,再过几年你也能飞了。”


    “呜呜……哥哥骗人!”


    “是真的,修仙需要一种天赋,叫灵根。”他说,“你是天灵根,是最出色的资质,御剑飞行,你很快就能做到。”


    小华灯止住泪水,悄咪咪抬眼:“那我以后会比哥哥厉害吗?”


    少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嘲讽:“做梦。”


    “……”


    小华灯鼓起脸,又不高兴了。


    仙剑最后还是落到了华府外。


    沈昼站在剑上,示意她下去。小华灯叉起腰,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听着府里闹腾的动静,她一阵头皮发麻,可以想见回去后有怎样一顿毒打。


    她愁眉苦脸地爬下仙剑,突然想起什么,又喊住少年:“小哥哥,你等等。”


    沈昼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赶快说完。


    华灯两手绕到颈后,取下一直戴着的平安符,塞到沈昼掌心。


    少年抓在手里翻了翻:“什么东西?”


    小华灯嫩声嫩气地说:“是平安符呀,大家都有的。”


    沈昼摆手:“我不要。”


    小孩一脸“你不听话”的表情,摇头说:“哥哥,就算你说话不好听,脾气也很差,可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还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平安……


    沈昼似是想到什么,漫不经心地说:“我不会平安的。”


    “啊?”小华灯不懂,怎么会有人诅咒自己?


    沈昼却无意解释,蹲下身,平视她眼睛:“不过礼物,我收下了。”


    “我没什么能回礼的。”他说,“这样吧,要是我能活到你长大的那一天,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现在,你该回家了。”


    第70章 新的奖励


    手里的兔子糖人缓缓落下, 华灯对着沈昼的目光,一时发不出声音。


    原来是你。


    竟然是你。


    大约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沈昼走到她面前, 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回家?”


    华灯抽开手:“哼!”


    沈昼拿过她手里的糖人:“不好吃?”


    华灯大声:“你为什么推我!!”


    她就知道,这么欠揍的人不可能有两个!


    她别脸, 不想理沈昼。


    沈昼瞧她的神色,慢条斯理将她的脑袋转回来, 低笑一声:“想起来了?”


    华灯打量他:“你一直记得?”


    沈昼道:“我又不像你, 忘性这么大。”


    华灯扬起爪子挠他:“你把我的平安符还回来!”


    她挠到沈昼手上, 可沈昼毫不在意, 一口咬掉兔子耳朵, 不甚清晰地说:“什么平安符?”


    华灯怒道:“你该不会丢掉了吧?!”


    沈昼:“不记得, 可能吧。”


    说话时眼里分明含着笑。


    华灯一下子明白过来,去翻他的衣服:“你藏哪了?给我还回来!”


    沈昼不躲,吃掉最后一口糖人, 好整以暇地抄起手:“你确定要在这里非礼我?”


    华灯动作一僵。


    她几乎立刻要跳脚, 辩解这不是非礼, 可周围确实有人在看,她只好作罢,飞给沈昼一记眼刀, 气冲冲拉着他往酒楼走。


    刚走了两步, 忽而察觉不对,她猛地扭头,直截了当问:“所以后来给我手链的人,也是你吗?”


    沈昼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漫不经心说:“不是。”


    华灯揪住他的领子:“我知道是你,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这条手链是你亲自炼制的法器, 你不可能忘记的!”


    沈昼大笑出声。


    当年他送华灯回府,便一个人离开,继续寻找薛子非。


    他走出没几步,耳畔传来风声,他眼也不眨,侧首避开。


    啪嗒一声,飞来的树枝落到地面。


    转过头,便见薛子非翘腿坐于树上,望着他笑:“可以啊,我们小无也有大发善心的一天。”


    沈昼冷冷地道:“你又跑哪喝酒去了?把时间放在修炼上不好吗?”


    薛子非捂住耳朵,从树上一跃而下:“好了好了,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为师就是改不了啊。”


    他带来满身酒气,沈昼嫌恶地拧眉,后退了两步。


    薛子非权当没看到,指着华府的方向道:“小无,你看见了吗?那女孩可是合欢圣体,以后的人生,她不会好过的。”


    沈昼说:“好不好过都是她的命。”


    薛子非说:“你肯定有办法,为师相信你。”


    沈昼露出冷笑:“既然这么关心,你不如趁早收她为徒。”


    “为师倒是也想。”薛子非叹息,“可惜为师一个双灵根的化神期,教不了天灵根的徒弟啊。”


    华府灯火通明,华灯并未如她所说那样挨到毒打,他听见她的父母训斥以及安慰的声音,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叮嘱她再也不要乱跑。


    华灯惭愧地道歉。


    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女孩的命运从出生就注定了,她会被各方势力争夺,成为认识或不认识之人的炉鼎。


    “既然没能力。”沈昼讽刺地说,“那就别多管闲事。”


    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薛子非浑不在意,双臂枕头,吊儿郎当跟上去:“行,我不管闲事,留给你管咯。”


    那份记忆犹在昨日。


    沈昼回神,脸颊被人捏了一把,华灯凑到他面前,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变成别人的样子?”


    沈昼慢悠悠地说:“你叫他什么来着?”


    “我叫他神——”华灯住口,轻哼了声,“我叫的是他,又不是你,你别想让我上当。”


    沈昼似笑非笑:“叫他可以,叫我不行?”


    华灯:“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变成别人的脸?你还怕我认出来啊。”


    沈昼对这个话题显然兴致不高,随口说:“因为他好看吧。”


    华灯愣了下,不解:“那张脸是谁的呀?”


    沈昼看上去答得不太情愿:“我师父,薛子非。”


    “你师父长得可真好看……”


    “你就这么喜欢他的脸?”沈昼打断她的话。


    华灯笑眯眯朝他勾了勾手掌。


    沈昼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拗不过,弯腰靠近她面前。


    华灯却踮起脚尖,吧唧亲到他脸颊,这才凑向他耳边开口:“你最好看啦。”


    沈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忽视他挑起的嘴角,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可那嘴角的弧度实在压也压不住。


    华灯拉起他的手,朝她最喜欢的酒楼走去。


    现在回想起来,她早该发现的,能炼制出渡劫期都无法看破的法器,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这世上没有神仙,能做到这点的寥寥无几,偏偏她就遇到了,还遇到了两回。


    从前她觉得那是幸运的一天,而现在,幸运前要加个“最”了。


    只是……


    你的确活到了我长大的这一天,也答应了我的请求。


    可如果你的承诺已经完成,我还能拿什么来留住你?


    金钱不行,什么也不行。


    晌午的阳光烈得耀眼。


    华灯的步伐慢下来,后知后觉发现,也许她没有自己想的这么豁达。


    *


    晚饭是在华府吃的。


    吃完华灯就跑去打马吊,她开门见红,几局下来大赢特赢,小妹率先不干,父亲也表示抗议。


    华灯只好请沈昼代为上场。


    沈昼没玩过,但方才看了几局,华灯料想他已经学会。


    他难得没拒绝这种“浪费时间”的游戏,坐下来玩了几把。


    华灯数着,华母赢了五局,华父赢三局,华愿两局,沈昼一局。大家都很尽兴。


    等散场时,她拽住沈昼悄悄说:“你可以啊,什么时候学会的?”


    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还会控牌了。


    沈昼笑着说:“我有吗?”


    马上华灯就知道他有没有了。


    这几天晚上沈昼不知道在干什么,总会出去一段时间,第二天回来再给她带礼物。有时是法宝,有时是首饰,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丹药,总之华灯照单全收。


    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沈昼不仅给她送,给她爹娘和妹妹也送。


    她娘爱喝酒,沈昼就送各种千金难求的美酒;她爹是个文化人,他就送孤本古籍,名家真迹,把她爹乐得合不拢嘴。


    至于小妹就容易多了,反正送玩具就对了,这丫头也惯会胳膊肘朝外拐,沈昼送了几天,她居然都学会改口喊“姐夫”。


    华灯:“……”


    果然人际交往第一要义:送礼。


    沈昼其实不太与她爹娘接触,他对这世间的人总是过于冷漠,甚至于冷血,他能做到如此,已是出乎华灯意料之外。


    好在他送的足够多,她爹娘十分满意,张嘴“小沈”闭嘴“女婿”,搞得华灯都有点听不下去。


    乃至于端午之后,分别之日,她爹娘还要专门拉着沈昼说话。


    华灯哭笑不得,只好先回马车上,留沈昼在原地听他们嘱咐。


    华父简单说了几句,正准备引经据典,抒发情感,可惜刚开了个头就被华母拽开。


    华母挥手将他赶走,对着沈昼道:“他的话你听听就得了,老学究一个,听多了没意思。”


    沈昼淡淡地说:“崔先生爱女心切,沈某受教。”


    华母笑道:“我们几个凡人,哪里懂你们的事,都是胡说罢了。”


    停顿须臾,微微一叹:“你和灯儿,与我们终究不同。凡人短短数十载,和她早晚有分别的一日。若你能好好待她,让她不要记挂我们,那是最好的。”


    沈昼这才看向她:“你们的女儿很出色。”


    华母稍怔,他继续说:“她有天赋,也足够聪颖。或许你们不了解,她的实力已超越大多数同辈,可以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不会令你们担忧。”


    华母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说辞。


    在她的预料中,他要回答的,不过是“我将好好对你们的女儿”,类似的话。世间的男人大抵如此,不论是否做到,先许下种种诺言。


    可他竟是告诉她,她的女儿有多么优秀,足以在那个他们不了解的世界立足。


    这个看上去有些淡漠的年轻人,居然也懂得一个母亲最在意什么。


    华灯介绍他,说他父母双亡,叮嘱他们不要提及此事。但她想,他的父母待他,一定也如他们待女儿一般吧。


    她彻底放心下来,笑着朝马车里的华灯招手,目送沈昼踏上马车,和她的女儿一同离去。


    *


    此时,马车里。


    华灯收到系统消息,她的积分进度已到达40%,可以解锁新的奖励。


    奖励内容和上次一样,系统推荐她再次穿越到过去的时间线中。


    华灯表示狐疑:“你很想让我用这个奖励吗?”


    系统沉默少顷,选择实话实说:“宿主,先前我回总部修复的时候,接收到一则命令。”


    华灯心说,就知道你有事瞒我。


    系统接着道:“两万年前,万界浩劫的冲击之后,九州的天道为了自身安全,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直至万年以后,有人破除天堑,短暂打开过与外界的通道。”


    “我的任务,就是找到打开通道的方法。”


    华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起初我们都猜测,这个人已经离开了九州。但随着你,苏意轻,裴见明,你们三个人搜集的消息,我们怀疑他其实根本没有离开。”


    华灯原本瘫在榻上,此时也坐了起来,稍显惊讶。原来他们三个在完成任务的同时,还无形之中充当了信息搜集者的身份吗?


    她说:“那你叫我穿越回去是……”


    系统:“我想确认,那条通道究竟是否打开过,又是怎么打开的。”


    华灯果断道:“我不会帮你。”


    系统安静了一会,答道:“我知道,宿主,我没有权限强迫你,你可以放心。”


    华灯本意是试探出它的态度,如今还算满意,话锋一转,又道:“如果想让我帮忙,那就免除我的下次任务。”


    要是没记错,按照原著剧情,下次任务就是她和两根的师弟一起双修,后面还加上段译一起。


    她宁愿折寿也不会去做的。


    系统示意她稍等,大概是正向总部汇报,片刻后回答她:“可以,宿主。”


    它问:“你现在要启用奖励内容吗?”


    “穿越的时间能交给我来定吗?”华灯说。


    “当然可以,你想要多少时间?”


    “十五分钟。”华灯说,“你能确保那个世界的沈昼不碰到我吗?”


    系统:“针对您上次的情况,我们已进行了升级,这次穿越只提取您的意识,以此捏造出数据形象,他无法与您进行接触。”


    看着踏进马车的沈昼,华灯躺了下去,说了句“我先睡一会别吵我哦”,就在系统面板上按了“启用”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