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择手段


    当人企图抓住时间的时候, 时间总是流逝得飞快。


    华灯心里数着,一个月,十五天, 七天,三天……一天。


    当时三个月的契书到期, 她硬是要他再续三月,他答应了。


    而如今, 这三个月也要过去了。


    夜色昏暗沉闷, 窗边传来幽幽虫鸣。


    室内未曾点灯, 床帏半遮半掩, 少女泛着薄红的手从中探出, 不多时便被另一只大手扣住, 十指交叠,微微晃动。


    过了会,两只手都没入床帏里, 透过缝隙, 可以看到少女潮红的脸, 趴在床褥上,目光迷离。


    华灯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不该想到要分开, 一时心软, 答应了他今晚随他来。这下好了,她简直恨不得晕过去,偏偏又被他吊着,晕都晕不了。


    其实这一个月他们不常做这样的事。


    华灯总是撒个娇,亲他一口就把这事糊弄过去。他明明做起来是那么疯狂的人,这种时候也会甘愿退步, 仿佛对他而言,一句“喜欢”一个吻,和答应他做这种事的效果是相同的。


    今晚是个例外。


    华灯甚至在他身上又见到了些没见过的手段,逼得她不停地喊“喜欢沈昼”、“沈昼哥哥”才让他的疯狂消退少许。


    大约是见她被折腾得狠了,最后一次沈昼没持续太长时间,草草结束,抱着她休息。


    华灯靠在他怀里,她觉得自己多半是某根筋搭错了,居然张口说:“你快要走了。”


    沈昼摸了摸她的脸,说:“不走。”


    顿了顿,他抬起她的下巴:“还是说你希望我走?”


    华灯看着他的眼:“我希望你自由。”


    沈昼平静地松开手,那两只手改为抓起她的腿,他倾身下来,一下子到了最深处。


    华灯抖着身子惊叫出来。


    沈昼愈发用力,似笑非笑地说:“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谈自由?”


    华灯:“……”


    她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但是说都说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说完,省得他还来第二次。


    她哑着嗓子,边承受他的力量,边断断续续地问:“你、你应该转世过很多次……对吧?”


    沈昼说:“是,这是第十三世。”


    他回答完,似乎不满她的分心,扣着她的腰,让她好一阵说不出完整的话。


    华灯哼哼唧唧地说:“那你第二世是什么样?”


    “那次?”沈昼将她抱到身上,说,“那次我当了皇帝。”


    “等等……”华灯边喘边撑住他胸膛,“你……?修仙界哪来的皇帝?”


    沈昼云淡风轻:“一开始是凡间的皇帝,后来我把群仙盟打了一遍,就成了修仙界的皇帝。”


    他攥着她的腰,一遍遍往下。


    华灯眼尾沁出泪花,羞耻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继续问:“然后……哈啊……然后呢?”


    沈昼说:“然后他们每天都在死谏,劝我不要当个暴君,我很烦,就自己去死了。”


    华灯:“……”


    从来只听说大臣一头撞死在殿上,没见过皇帝去死的!


    “那,第三世呢?还有第四世,第五世?”


    沈昼便为她一一讲述。


    他生来厄运缠身,又因神魂记忆冲击过强的原因,思绪处于一片混沌中,很晚才能记事和说话,所以世世都被父母抛弃。


    到第五世,他变得比以往更强了,没多久就当上群仙盟的盟主。


    华灯笑道:“原来你那时候就不比现在差了。”


    沈昼“嗯”了声,说:“那一世没遇到什么麻烦。”


    他没说的是,第五世的结局并不算好。


    似乎是某一天,他发了疯,卸去盟主之位,孤身游历九州,浑浑噩噩许多年。


    二十多岁,他身体开始出现崩溃的征兆,三十岁时便完全撑不住了。


    他应该让今家的后人,或是他自己,用那柄世上唯一可以伤到他的剑了结性命。


    可是他没有。


    他突破了渡劫,制止身体的崩溃,却没有立即赴死。


    他仍在世间游荡。


    后来,有点记不清了。他的修为一日日下跌,终于有一天,他清醒了,他用烈天自戕而亡,进入新的轮回。


    那一世损失的修为,他费了两世的时间才重新找回,后来一切正常,他没再莫名发疯过。


    第六世、第七世……他讲述着有关自己的一切,轻描淡写,掠过那些有可能令她难过的细节。


    床帏里的动静渐渐停歇。


    华灯躺在他怀里,大口喘息,好半天才勉强回神。


    她气得拍了他一巴掌,他今晚真的太过分了!


    沈昼笑了笑,让她打够了,才转头碰了碰她的鼻尖,低声说:“华灯,我可以留下。”


    华灯安静地没有说话。


    他说的是“留下”,而不是“为你留下”。因为他心里也清楚,她会在意这个问题。


    她的确介意得要命。


    这个曾无比渴望死亡,渴望得到解脱的人,偏偏活得比谁都久。


    他曾告诉陈曦,人的降生就是为了感受那些不同的瞬间,可后来他重复着上万年的光阴,那些瞬间还存在吗?


    他所求的道,找到了吗?他的人生里是否有哪一次,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华灯轻蹭他的脸颊,问他:“你留下来,会怎么样?”


    沈昼说:“不会怎么样,等我陪你度过这一生,还是会杀了天道。”


    华灯说:“骗人,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去做,然后再来陪我?”


    沈昼说:“因为还差一点,还需要两世,我才能……”


    他对着华灯的眼睛,罕见一怔。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还有两世。


    从他出生起,脑子里就一直有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告诉他,他需要等待。


    等他再大一些,能分清记忆和现实的时候,他就能更清晰地抓住这个念头。


    自那时起他时刻记得,如今的他若想活着,便要再等两世,等到第十五世,方能避免与天道同归于尽的结局,破开这方天地。


    为何偏偏是十五世?为何他从未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


    是谁,为他种下了这样的念头?


    天道做不到,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唯有他自己。


    他在不知道第几世的时候,对自己使用过傀儡术。


    华灯还在等他的回答,就见他静默少顷,摸着她的头道:“等渡劫之后,找回所有记忆,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睡吧。”


    华灯静了静,没再多问,实在累极了,她靠着他睡去。


    沈昼并没有睡。


    他的声音传入华灯脑海里,未曾惊扰她,却让另一个存在胆寒不已:“出来。”


    休眠状态的系统被迫唤醒,战战兢兢与他对话。


    “我已经屏蔽了总部的信号,接下来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


    系统一惊。


    明明前几次,他还没找到屏蔽信号的方法,现在居然已经学会了?!


    沈昼问它:“第一,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傀儡术作用下,系统不得不说出真话:“万界浩劫后,主神力量受损,我们找到了这里,唯有借此处天道之能量,方能令主神得到恢复。而这些任务者,就是我们与本界沟通的渠道。”


    “他们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可以,它也想带华灯离开,她是个好宿主,而它很没用。


    沈昼无波无澜,系统看不出他所思所想。他又问:“第二,若我杀了天道,她将如何?”


    “你杀不了的。”系统说,“如果只是天道,或许你能做到,但我们已将主神与此界天道连接,没人能够冒犯主神之力。”


    沈昼漠然不语。


    就在这时,系统想起了一件事。


    他现在只有合体期的修为,剩下的力量,一半封印于神魂中,一半封印于烈天剑中。


    而烈天里的力量,它从未见他用过。


    沈昼突然说:“你认为我有杀死天道的力量,对吗?”


    系统斟酌地回:“就我分析的结果,是这样的。”


    沈昼淡淡地嗯了一声。


    连系统这个小鬼都看出他有消灭天道的力量,他却不知道。


    过去的某一天,他欺骗了自己,一直欺骗到现在。


    “第三个问题,她必须完成你们给的任务,是吗?”


    “不是。”


    这倒有点出乎意料。


    “为什么?”


    “因为她有选择的权利。”系统说,“只要她离开就好了。”


    “离开?”


    “是的,她有额外一次投胎转世之权,可以随时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她想要的地方。”


    沈昼的目光缓缓落到华灯脸上,眼里似恍然。


    彼时他中断渡劫归来,给了她杀死他的机会,以帮她逃脱系统约束。她却拒绝了,还说她自己就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


    良久,他说:“继续休眠,忘记刚才的事。”


    系统消失不见。


    而沈昼始终注视少女的睡颜,一语未发。


    夜静谧无声,偶有虫鸣依稀。


    沈昼闭上双眼。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当初为何答应她再留三个月。


    那个时候,华灯小心翼翼递来契书,眼里全是她自己都未必发觉的希冀和忐忑。


    所以轻易地,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他无数次追逐母亲和妹妹的背影,想起他抱着挚友的剑鞘却什么都没能挽回。


    他知道分别的滋味有多难熬,自然地,就不忍心让她经历这些。


    哪怕多拖延一些时间也好,等她适应他的离去,他便能消失在她眼前,消失在这个世界,不留任何痕迹。


    而现在,她已经接受了他的离开,是他自己想要留下。


    是他失去得太多,所以生出妄念,要将她据为己有,剥夺她的一切。


    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本就是如此不择手段的混蛋。


    假如她真的走了,那么不论轮回几世,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他绝不会放手。


    不论用多么卑劣的手段,都必须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最后得到的是她的恨与厌恶。


    他做得出来。


    他——


    “……”


    她会幸福吗?


    第82章 华灯万千


    自签订契约至今, 六个月过去,华灯在沈昼亲自教导及双修的作用下,成功突破至元婴。


    正常而言少说十几年的光阴, 她居然全都略过,可见这合欢圣体多么可怖, 也可见沈昼的修为何其高深。


    最后一天,华灯坐在梳妆台前, 沈昼照常为她绾发。


    结束后, 华灯端详一番, 表示满意。


    沈昼站于她身后, 从镜子中望着她, 忽然道:“你的契书呢?”


    “……”华灯说:“烧掉了。”


    她对上他的眼睛, 不偏不倚。


    沈昼笑了下,那笑容几乎一瞬间就消失,他注视她的目光, 冰冷沉郁, 深不见底。


    他的身子压了下来, 让她面朝他,右手手掌按在她胸口处,华灯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道:“我说过, 如果你胆敢骗我, 我就挖出你的心脏,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带在身边。”


    “华灯,我做得出来。”


    她的心颤了一下,却并非出自恐惧。


    她当然记得,她的确答应过, 答应过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来到他身边。


    然而她竟要食言。


    可他散尽修为,伤痕累累的一幕时常在脑海里盘桓,一想到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她就心口如堵喘不过气,惟愿他早日解脱。


    而且她自己,早晚也是要走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想要说对不起,但竟连这句话也说不出口。


    在他的过去,那些人总是向他说完对不起,就肆无忌惮地抛下他。以至于后来他提起这些人,鲜少展露出缅怀之意,更多的是一种漠然。


    所以她没有再说这三个字,只是牵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轻声说:“没关系的,沈昼。”


    沈昼直勾勾盯着她,眼底如有黑潮涌动。


    没关系。


    他的手快要挖出她的心脏,她却说没关系。


    很快,他的手抽出来,替她戴好今日的发簪,那些阴冷深沉散去了,神情语气皆与平常无异:“今天想吃什么?”


    华灯想了想,说:“我们回药清宗吧,我想吃月牙和月满做的饭了。”


    沈昼说:“好。”


    他带着她回了药清宗,回到海棠苑。


    药清宗的天气一向很好。晌午的时候,沈昼坐在窗边,轻轻一抬眼,就能望见华灯的身影。


    月牙和月满准备了许多茶点,她就坐在树荫底下,悠哉悠哉享用。细碎的光洒在她身上,宁静而祥和。


    风吹来,飘落几片海棠花瓣。这里的花一年四季盛开,半年前他初到这里,也是和她一起,走进一片海棠花雨里。


    传讯碟立在桌子上,她双手托脸,正和苏意轻聊天。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歪过身子,咯咯直笑。


    沈昼隐约听见,她们约着下次一同去妖域,华灯想吃朱罗果,苏意轻要完成新的任务。


    她很喜欢苏意轻,沈昼一直知道这点,起初以为是她们志趣相投,后来想想,多半还有她们经历过相同世界的原因。


    那个时候,他找不回华灯,差点就对苏意轻下手,但终究没有。


    他也问过苏意轻:“你知道她的任务是什么?”


    苏意轻说:“大概……知道一点。”


    “完不成任务,你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啊,我经常有任务没完成,就是积分少一点,能兑换的东西少一点,其他好像没什么。”


    他问过裴见明,裴见明也是同样的回答。


    所以他不能打着保护华灯的幌子留下,她没那么需要他的保护。


    他承认了。是因为他自私,所以要将她束缚住。


    树下的华灯和苏意轻聊得正欢。


    她们玩起游戏,是她叫做“飞行棋”的东西。他很少陪她玩,因为他的运气实在很差,经常摇到一,华灯无奈地让他远离这种游戏。


    过了会,响起华灯的哀嚎:“怎么又是我输了!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每次都玩不过你!”


    对面传来苏意轻的笑声。


    华灯不甘失败,重整旗鼓再战,继续摇骰子。


    沈昼垂下眼帘,慢慢抬手,将一杯茶递至嘴边。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骨珠。


    这是他的指骨。


    他一根根折下手指,折了很多次,挑出最好看的几颗,给华灯做成骨链,又给自己做了一条。


    他一点点打磨,一遍遍欣赏,串联骨珠的红线是他的鲜血,这些全都出自他本身。


    骨珠微微震动,几不可察,红线顺着手腕开始蔓延,悄无声息,没入血肉之中。


    他如此,华灯亦然,只是她尚不知道,尚未察觉。


    他抬眼,华灯吃着手边的糕点,面朝传讯碟聚精会神,嘴里不停念着什么。


    而红线潜于血肉,一路向上,占据她的胸膛,缠绕住她的心脏。


    这项法术,名为神魂结契。


    他要和华灯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即便她决意离开这个世界,他也能追寻她至天地尽头。


    感受着红线同样刺入他的心脏,沈昼淡淡一笑,指尖从骨珠上拂过,神情平静。


    不远处传来华灯的欢呼:“耶,这次是我赢了!我就知道我运气没那么差!”


    旋即她扭过身,朝他招了招手,分享这份喜悦:“沈昼,我从苏意轻那赢了五枚灵石!”


    他含笑颔首,表扬她:“真厉害。”


    神魂结契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完成。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面无波澜,指尖用力,随时能捏碎骨珠。


    就这样吧,他想。


    昔日他所追求的,无非是三样东西。


    其一家人与朋友安好。


    其二拥有如殷则京一般的天赋,助力他快速强大。


    其三,他想要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这三样正是华灯所拥有的。


    也是他即将要毁灭的。


    那只手停留片刻,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手腕上的骨珠,看着那缕红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他一时没有动作。


    这时,窗户被人敲了两下。


    他自然而然地松开手,袖子瞬间垂落,遮盖住手腕上的痕迹。他的手放得很低,华灯没有看清,她捧来一个罐子,惊喜地说:“你看,我妹妹送的!”


    沈昼看过去,说:“这是什么?”


    华灯打开盖子,香甜的气息四溢而出:“铛铛,樱桃煎,你没吃过吧?”


    沈昼说:“没吃过。”


    华灯把罐子放下,左手一抖,展开一封信纸。


    “还有一封信呢。”


    她从头到尾阅览一遍,笑道:“哦,她说最近都很乖,爹娘没有揍她,要我下次回去多给她带点好吃的。她还提到你了,说谢谢你的臂钏,这份樱桃煎是给你的回礼。啧,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呢。”


    沈昼轻笑说:“她知道你喜欢。”


    樱桃煎色泽鲜艳,看起来分外可口,料想滋味清甜,是华灯会喜欢的吃食。


    对华家的人,他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无端地记起,那日离开华家之时,华愿曾拽过他的袖子,偷偷地问:


    “姐夫,我姐姐过得好吗?我看书里说,门派里的生活都很凶险的,是真的吗?”


    他没想到华愿一个小孩子会问这些,但他对应付小孩兴趣不大,漫不经心地回:“不会,她很厉害。”


    华愿听不出大人的敷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那就好!虽然她总是欺负我,我也不希望她被别人欺负的。”


    说罢悄悄觑他,鼓起勇气说:“姐夫,你也不能欺负她!你要像我爹对我娘一样好好对她,那她也会像我娘对我爹一样好好对你。”


    小孩子奇怪的描述。


    他平淡地回了声:“知道。”


    于他,家人实在是太遥远的词,也是毫无意义的词。那些叮嘱和关怀形同虚设,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为什么,现在忽然又想起来了?


    是因为闻到了樱桃煎的香气吗?


    恍然间,他听到华灯对着信纸感慨:“唉,连臂钏的钏字都不会写,我爹知道又要把她关起来背书了。”


    说着拿起一块樱桃煎塞进嘴里,眯起眼睛道:“嗯,好吃!你要来一个吗?”


    她递给沈昼一颗,他没有接,看着那封信说:“掌门应该告诉过你,修仙之后,便要斩断尘缘。”


    华灯愣了愣,笑着道:“我已经斩断了。”


    她说:“我和他们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了,他们会生老病死,我却永远是现在的模样。华愿是下一任家主,而我不过是他们十八年的女儿,十一年的姐姐。”


    沈昼说:“你迟早会为他们难过。”


    华灯却道:“不是的,他们从不会为我而难过,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自己的人生里过得很好。所以,我也不会为他们难过。”


    她笑容豁达,吐字轻快,显然并不为此所困。


    “家人之间的爱,就是这样吧。”她感叹道。


    家人。


    朋友。


    爱。


    短暂的沉默后,沈昼最终接过她递来的樱桃煎。


    送进嘴里,他平静地咀嚼,说:“替我谢谢你妹妹,她的樱桃煎很好吃。”


    血液之中,万千红线丝丝消退,骨珠重归寂静。神魂结契失败,一切都没发生。


    今天还是平常的一天,是他万千岁月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


    夜幕终将降临。


    华灯努力维持一天的好心情,终是在夜色下,消退殆尽。


    但她又不想表现出来,只好拉着沈昼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掏出几壶酒来。


    一见到酒,沈昼条件反射性地皱了下眉,那种排斥不用说华灯也感受得出。


    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喝酒啊?”


    明明回忆里,他和殷则京还会时常喝到酩酊大醉,最后被陈曦拖着回去,扔到窗边晾一宿。


    沈昼没说什么,他提起一壶酒,那种排斥仿佛是华灯的错觉,顷刻间荡然无存了。


    就见他面色如常,问:“你想喝?”


    华灯点头,眼巴巴看他:“你不陪我喝吗?”


    沈昼挑了挑眉:“你的请求很没有诚意。”


    华灯轻哼了声,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口,一副“就知道你要占便宜”的表情。


    沈昼掂了掂酒壶:“一杯。”


    华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拽过他领子,又朝他嘴上亲了一记。


    仍旧是一触即离。


    沈昼倒也不挑剔,不紧不慢道:“一壶。”


    华灯继续亲,他继续数。


    “两壶。”


    “三壶。”


    华灯手一松:“就三壶,刚刚好!”


    沈昼眉梢轻扬:“三壶酒可灌不醉我。”


    华灯理直气壮说:“可是能灌醉我啊,我又没说要灌你。”


    沈昼摇头笑了两声,慢悠悠给两人斟酒。


    华灯选的是最烈的酒,哪怕她已是元婴期,才喝了没几杯便有头晕感。


    反倒是沈昼,他一个合体期根本没感觉,跟喝白开水似的。华灯严重怀疑他不爱喝酒是装的,早知道直接灌他,才不上他的当!


    沈昼完成承诺,喝了三壶,华灯喝了两壶实在撑不住,倒在他怀里挣扎:“你等等,我没醉,我酒量不可能这么差。”


    沈昼敷衍地说:“知道,你没醉,你只是困了,我带你回去睡觉。”


    华灯:“你让我把剩下那壶喝完,看不起谁呢!”


    沈昼一脚将酒壶踢远,干脆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床上。华灯伸手挣扎,他把人摁住,塞进被子里,说:“不想睡觉就双修。”


    华灯一下子安静下来,蒙着被子宛如睡着。


    沈昼弹了下她的脑袋,说:“以后不许喝这么多。”


    华灯不吭声,闭眼装睡。


    她心里默默地想,喝醉了,明天就不用和他道别了吧?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是挽留的话,她真的控制不住。


    就在这种想法里,酒意愈发上涌,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华灯睡了个天昏地暗,最后惊醒了。


    她好像梦到了什么,好像在梦里,她回到了初来药清宗那天,这次却没遇见沈昼。


    她在梦里一阵恐慌,似乎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她到处寻找,然而没能找到,梦境被迷雾笼罩,她在其中迷失自己。


    不过只是梦而已。


    至少现实,她的确遇见过沈昼。


    外面天光大亮,华灯眨眨眼,猛地清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


    沈昼已经走了吗?


    她扭头,却恰好对上熟悉的双眼,男人靠着床头,姿态散漫:“醒了?”


    华灯怔怔地看着他,心底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故作镇定地问:“你怎么还不走啊?”


    她想,如果这次他还坚持要留下,她就再也不说让他走的话了。


    但他异常平静,仅仅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马上就走。”


    随即示意她:“胳膊抬一下,压着我衣服了。”


    华灯:“………”


    她无语地抬起手,沈昼果然立刻起身,朝她点了下头:“那我走了。”


    华灯呆愣愣地“哦”了声,他也没在意,笑一笑便转身离去。走得那么轻松,华灯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等她想起来要认真道别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她冲出房门外,环视四周,海棠苑还是原来的样子,她站在花雨里,好像什么都没失去。


    华灯:“你倒是……”


    你倒是再挽留一下啊!你再表达一下留下来的决心啊!


    逢年过节她大姑大姨送红包都知道多说几遍!


    可是她要吐槽这番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迷茫地站着,仿佛直到此时,才真切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在另一边,她看不见的地方。


    今泽蹲在地上,嘴里叼了根草,仰头去看突然出现的身影:“终于舍得走了?”


    沈昼目视远方,不置可否。


    今泽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沈昼太淡定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最终他放弃了,问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去天含山。”


    鞋尖一转,沈昼走向远方,脚底踏碎泥土上的海棠花瓣,唇角微勾。


    “——渡劫。”


    *


    天朗风清,马车徐徐驶过苍穹。


    车厢内,华灯手拿筷子,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盘子里的糕点,始终没动一口。


    旁边的热茶也放到凉透,纹丝未动。


    看她这样,苏意轻放下手里的糕点,担忧道:“灯灯,你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你真的失恋啦?”


    她不说还好,一说华灯顿觉胃里难受,干脆撂下筷子往后一靠,怏怏地道:“应该是吧,唉。”


    苏意轻愤然拍桌:“那个姓沈的太没眼光了,你这么好他还敢提分手,等我之后多给你介绍几个!”


    华灯说:“分手应该算我提的。”


    苏意轻:“……那他也不挽留你!”


    华灯:“挽留了,我拒绝了。”


    苏意轻:“那就是他挽留得不坚定!”


    这一次,华灯深以为然,用力点头:“对,他一点也不坚定!”


    苏意轻舒了口气,总算找到能发牢骚的点,两个人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聊到“男朋友还是越多越好这样就没时间难受了”。


    云鸣玉坐在角落里,全程安静如鸡,闷不吭声。


    最后还是华灯想起他的存在,赶紧打断苏意轻的狂言。


    这次他们是打算结伴前往妖域,华灯和苏意轻都有任务要做,云鸣玉身为男主角加妖域少主,自然陪同在侧。


    不过他存在感太低了,华灯经常忘记他还在这。


    晚上,苏意轻嚷着要陪她散心,带她来到一家酒楼请她吃饭。


    华灯不愿扫兴,答应下来,想着待会无论如何要多吃些,省得教旁人担心。


    考虑到她的家乡,苏意轻特地点了许多螃蟹。


    华灯确实有点想念螃蟹的味道,只是这一次,莫名食不知味,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她没说出来,一个人默默地吃。


    而正对面,云鸣玉一刻不停剥起螃蟹,然后送进苏意轻碗里。


    明明是法术就能搞定的事,他却乐此不疲,总要看着苏意轻亲口吃进去才安心。


    华灯似乎渐渐理解了,为何沈昼喜欢亲手做一些琐事,比如替她绾发,比如替她烹茶,喂她吃东西。


    “……”


    可恶,怎么又想到那家伙了!


    华灯立即摇头,驱散脑子里的想法。


    吃过晚饭,三人外出逛夜市。


    此地向来繁华,晚间更是游人如织,商贩叫卖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华灯心不在焉,视线掠过琳琅满目的各种摊位,都没什么感兴趣的。最后为了应和苏意轻,才随便买了几样。


    虽然她竭力掩盖,苏意轻也能看出她的低落,便打算先回去休息,免得她强撑自己。


    这时,突然见华灯停下脚步。


    她对着其中一个摊贩说:“老板,这个我要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苏意轻看到一个挂在高处的兔子花灯,模样稀奇古怪,她简直不敢认这是兔子。


    但华灯瞧上去很喜欢。


    摊主笑道:“姑娘好眼光,不过这花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不出售。这里有个投壶,若您十局都中了,就免费送给您。”


    这对修士可以说小菜一碟,即便华灯不用法力都绝对百发百中。她过意不去,硬是给摊主塞了几两银子,这才开始投壶。


    单手持箭,十把皆中,她如愿拿到兔子花灯。


    苏意轻凑过来打量她的花灯。


    兔子是正在吃草的姿势,门牙叼着草叶,似乎被什么东西惊扰,呆愣愣地抬起了头,眼睛圆溜溜的,憨态可掬。


    雕刻的手艺未必见得多么精良,但每一处细节都生动有趣,兔子仿佛活了过来,甚至能想象到它绒毛的触感。


    而且花灯平时是黯淡的,却戳一下就亮,有意思得紧。


    苏意轻边戳边说:“雕刻这东西的人还挺会啊。不过这是兔子吗?长得和老鼠似的。”


    华灯笑了笑,她看中这只兔子,就是因为像她前世养的那只维兰特兔。


    她莫名顿了一下。


    ……修仙界有这种兔子吗?


    苏意轻本来还在欣赏花灯,突然就见华灯把兔子往她手里一塞,急匆匆抛下一句:“我去找个人,你帮我保管下!”


    话未说完,已经拨开人群,拼命地向前跑去。


    华灯一直跑出去很远。


    可是直至街道尽头,人烟稀少,她也没能找到想见的身影。


    正当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失魂落魄要离开时,后方传来一阵惊呼声。


    华灯蓦然回头,但见人群皆举目仰望。苍穹夜幕之下,星星点点的亮光自远处徐徐升起,自她眼底燃烧。万千明灯流转,仿若星河倒注。


    她望着,亮光越来越多,沉寂的夜空一瞬间被点燃,交织成一片火海,浴浴熊熊。


    天地皆空,星月失色。


    华灯万千,黑夜如昼。


    第83章 裂天之剑


    马车里一派寂静。


    华灯坐在窗边, 撑着下巴,不知在看些什么。


    云鸣玉待在外间,没和她们一起。苏意轻手持话本, 边翻页,边不时望来一眼, 略显担忧。


    距离他们出发前往妖域已过去三天,华灯表面跟没事人一样, 可说话明显不如往常多了。


    那天晚上也是, 她莫名其妙跑出去, 回来的时候拿起兔子花灯, 看了很久, 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意轻, 我好像后悔了。”


    她问华灯怎么了,华灯也只是摇摇头,没什么都没说。


    苏意轻挠了挠头, 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转移华灯的注意力, 遂放下话本道:“灯灯, 咱们到了妖域,我就带你去云江城吃朱罗果,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华灯转头, 笑着应了一声。


    沈昼给她带回来的朱罗果, 就是在这里采的吗?还有几次他从妖域带回了各种药草,方便她修炼,貌似也提起过云江城这个地方,他……


    华灯思绪一滞。


    她又想到他了。


    这么多年来,她自认为是一个豁达的人,她始终相信, 这世间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可真的是这样吗?现在她也不确定了。


    怕脸色不好引得苏意轻担心,她随意聊了几句,转移心神。


    “你真要和妖王那老东西成亲啊?”苏意轻啃了个桃子问。


    就在上个月,华灯收到新的任务:【与妖王云行成亲】,时限两个月。


    她想了想,要是条件允许,未尝不能去做,另一个双修任务必定完成不了,这个倒是不难。


    沈昼临走前,给她的手链存放了很多剑意,少说有三四十个,杀云行绰绰有余。


    问题在于她杀完了,苏意轻的任务就完成不了。


    听她提起这事,苏意轻抹了把嘴,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为了别的任务来的,云行这老登我根本不想见好吗!”


    她的任务有两个:第一,被云行关禁闭三天;第二,被云行吊起来抽一顿。


    笑死,谁爱做谁做,她才不会去做呢。


    华灯表示理解,但又说:“这样会折寿不少吧,真的没问题吗?”


    “嗯?”苏意轻疑惑,“什么折寿?”


    华灯一愣:“完不成任务不会折寿吗?”


    苏意轻大惊:“扣积分就行了啊!”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发出惊呼:“不是吧!”


    华灯紧急联络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解释说:“宿主,你穿越的条件和苏意轻不一样,她跟裴见明都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自愿穿越过来,而你前世魂魄已死,需要靠系统能量续命,所以……”


    华灯无言以对。


    她有气无力道:“你们当初不是说好给我补偿吗?”


    系统讪讪道:“对不起宿主,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你放心,下个世界一定是让你满意的甜文。”


    华灯:“呵呵。”


    你们穿书局完全是坑蒙拐骗!


    她懒得吐槽,闭目歇息。不多时,马车抵达云江城,即将降落。


    突然,一声巨响,马车剧烈震动起来。


    华灯睁开眼,心说真是熟悉的剧情。


    她朝外间扬声道:“不管是谁撞的,叫他不用赔了,若是受了伤,就再给他些丹药。”


    没有回应。


    华灯眉头一蹙,顿觉不妙,下一秒,车厢门被暴力扯开,高大的黑影径自踏入。


    那是一个满脸阴沉的男人,视线自她与苏意轻身上扫过,虽未言语,目光中的凶恶却几乎溢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很强,起码系统扫描不出他的境界,证明超出渡劫期以上。


    华灯心一沉,猜到此人身份。


    恰巧云鸣玉出声,唤他一句:“父亲。”


    ——妖王云行。


    云行淡淡地嗯了声,丝毫不收敛自己的威压。他走近了一步,威压越发磅礴,华灯额角流下冷汗,苏意轻更是动弹不得。


    云行目光紧紧锁定在华灯身上,似笑非笑:“鸣玉,你不听我的命令,不肯回王宫,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吗?非要我找过来,你才肯让我见她。”


    云鸣玉沉默了一下,右手按住剑柄,回道:“父亲,您误会了,她是孩儿的朋友。”


    角落里的苏意轻艰难举手:“对,她不是,我才是。”


    “你?”


    云行朝她瞟去一眼,轻蔑失笑。


    “你以为我会相信?吾儿的眼光,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苏意轻:“?”


    老登你看不起谁呢!


    “罢了,管你们是哪个,妖族少主,绝不可有一个人类妻子。”


    云行说罢,扬手一招,抓着她们二人落地,看样子是要她们交代在这。


    说时迟那时快,他人还没站稳,云鸣玉便已一剑刺来,正向他后心。


    云行眼也不眨,仿佛早有预料,拂袖一挥,格挡住他的攻击。


    两人四目相对,云行阴冷一笑:“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儿子,居然为个女人,朝为父痛下杀手。”


    云鸣玉说:“父子相残,是云家的宿命,请父亲赐教。”


    两人即刻大打出手,法力余波轰散周围的树木,华灯不得不用法器抵挡。


    她不由问道:“这么打没事吗?云行可是渡劫期。”


    苏意轻淡定道:“害,没事,你想他一个渡劫期,要杀人早杀了,他肯定舍不得杀他儿子。而且这就是原著剧情,等他们打完就好了。”


    又道:“既然来都来了,这任务我就顺便做了吧,唉,肉疼。”


    华灯说:“那我刚好也完成下任务。”


    很快地,云鸣玉飞坠在地,鲜血淋漓。他撑着剑要爬起,被苏意轻拽住,后者低声道:“灯灯能对付他,你别冲动,先这样,明白吗?”


    云鸣玉顿了顿,乖乖地低下头,不再挣扎。


    云行此时也落到他们面前,随手一挥,背后出现两个黑衣人,他道:“将他们带回去,关好了。”


    于是华灯三人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带回了妖王宫。


    华灯去的地方和他们不太一样,她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待的宫殿还挺豪华,和苏意轻描述的“小黑屋”完全不是一个地方。


    云行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盯着她。


    他也对眼前这个少女很好奇。


    自他修为精进,对女人便愈发清心寡欲,然而今日见到她,竟有了不一般的感觉,似冥冥之中有所注定。


    “你来当我的炉鼎。”他突然开口,“木属性天灵根,只要稍加改造,便能成为不错的炉鼎,我相信你不会拒绝。”


    华灯说:“要是我拒绝呢?”


    云行笑出声,不以为意:“天底下渡劫期的高手仅有三人,仇策是个不近女色的剑痴,风池荒淫无度喜好折磨女人,拒绝我,你以为会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走到华灯身前蹲下,抬手欲捏她的下巴。


    “况且你怎么拒绝我?就凭你元婴期的修为吗?”


    可这手未及触碰她的肌肤,竟蓦地一震,将他反推了出去。


    他愣了下,难以相信地重新接近,结果还是一样。


    他碰不到华灯。


    感受着戒指传来灼热的温度,华灯面不改色,微笑道:“你看,这不就拒绝了?”


    云行勃然大怒,起身拔剑,奋力朝她劈砍。


    剑气起落,殿内桌椅毁于一旦,灰尘飞扬间,华灯毫发无伤。


    云行:“……”


    又是几十道剑招落下,宫殿彻底灰飞烟灭,然而华灯还在,头发都没掉一根。


    云行:“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宝?怎么会挡住我的剑气?!”


    华灯无辜地摊手。


    云行累得说不出话,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旁边,满头大汗。


    华灯有恃无恐,好奇地和他交流:“你都这么强了,还需要鼎炉做什么?”


    云行抹了把汗,冷冷地觑向她,就在华灯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暴躁地开口:“修仙界有个叫沈昼的家伙,你知道吧?”


    华灯:“……”


    华灯:“略有耳闻。”


    云行没多想,继续道:“几年前,他和一个叫薛子非的男人,路过妖域附近。”


    “我不过是要杀个平民,可那薛子非仗着自己万剑宗长老的身份,非要替此人出头。这妖域本就是我的地盘,那些卑贱的家伙,即便被我杀光又如何?轮得到他管教?”


    说及此,他微微冷笑:“所以我当然立刻就要杀了薛子非,谁知他还带来一个徒弟,那人就是沈昼。”


    “你应该听说过此人的名号,薛子非教出来的好徒弟,最后屠了他满门,不知他作何感想。”


    华灯默不作声,少顷,她道:“可沈昼当时只有化神期吧。”


    云行冷声道:“他是只有化神期,可他手里还有一把剑,一把我从未见过的,足以令天下所有法器为之屈服的剑!”


    当时他面对那个少年,手里的剑居然在颤抖,简直匪夷所思。


    “若不是那把剑,我何至于在他手下受伤?”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他依然愤恨不已。


    那一战他固然没输,可他居然被一个化神期伤到,还任凭他堂而皇之救走两个人,真是奇耻大辱!


    华灯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口中的剑,应当就是烈天吧。


    云行和仇策截然不同,仇策耻于将曾经的败绩说出口,云行却不仅说了,还立誓道:“所以我必须变强,强到战胜他手里的剑!”


    华灯情不自禁鼓掌。


    讲真,听起来有点励志呢,难怪沈昼在苏意轻书里是反派。


    “还有——”云行突然想起什么,腮帮子咬得极紧,那副模样恨不得生啖沈昼。


    正当华灯以为他要讲二人之间的深仇大恨时,就听他恶狠狠道:“还有这厮偷了好几次我的果子!”


    “……啊?”


    他绘声绘色为华灯描述了沈昼的恶行。


    几个月前,沈昼路过妖王宫,顺手采走他养的最好的那几株朱罗果,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只剩树枝上淡淡的剑气证明沈昼来过。


    只有一次他也就忍了,可后来,他的果子相继成熟了四批,这四批居然全都消失不见!


    朱罗果十年结一次,一株只有零星五六个,他养的那三十株,前前后后被沈昼薅走一大半,仅剩的几株还是因为品相不好才免于摧残。


    云行越说越胸闷气短,他双目赤红,面目扭曲道:“窃果之仇,我必让沈昼以命偿还!”


    华灯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听麻了,一想到这果子全进了她的肚子,更是浑身不舒坦。


    云行拍拍衣摆起身,沉着脸对华灯道:“三天后我会与你成婚,之后你就待在王宫,我倒要看看,你的护体法宝还能撑多久。”


    华灯心不在焉:“哦。”


    云行噎了下,气冲冲扭头就走,派人把她换个地方关起来,毕竟刚才的宫殿已经全毁了。


    华灯在新的宫殿里睡了一觉,次日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给她试衣服,试妆,忙来忙去她都没时间休息。


    期间云行来过三次,第一次为她下了十三道缚灵咒,第二次设下九条噬心术,最后一次给她绑上三只锁魂铃


    这些都没有直接接触,华灯无法阻拦,好在也伤不到她,况且等云行死了自然能解除。


    三天后,她早早就被叫醒,天还没亮就坐下梳妆,换上大红的婚服。


    换衣服时她多看了两眼,这婚服不知为何,她似乎从未见过,不是之前试过的款式。


    之前绣的要么是牡丹,要么是凤凰,款式都很俗气,她不喜欢。眼前的绣着群山江河,典雅而奢华,倒正中她的心思。


    但是她又不打算真的成亲,待会任务完成就杀了云行,所以也没多管,换上后稍加准备,蒙上盖头被牵引出门。


    门外是一抹颀长的身影,穿着和她一样的婚服,锦绣山河于晨光下熠熠生辉。


    华灯方欲绕过他,忽然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她心头一紧,立即想要启用剑意,可手链、戒指居然宛若死物,她无论如何都调动不了。


    华灯心神皆震,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晃动的盖头下就多出一只手。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她下意识要多看两眼,他却自然地移开,把手伸向她身侧。


    一阵悚然,华灯被他牵住了手,力度极大,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


    掌心递来炙热的温度,他手掌粗糙,厚厚的茧子清晰可知,华灯手臂一麻,竟有些神情恍惚。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会想起……


    掌心被人捏了下。坚定而温和的力度从右手传来,不容置疑地带着她前进。


    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了,华灯被迫小步跟在他后面。


    这只手牵着她走了一段,步伐不急不缓,像是刻意照顾她顶着盖头,硬把一盏茶的路走成一炷香。遇到拐角或障碍物,还会贴心地停下,看着她走完再继续向前。


    透过盖头下狭窄的视野,青石路走到尽头,变成璀璨夺目的白玉台阶。台阶两侧盛开着鲜艳欲滴的山茶花,明明之前还没有,此刻却簇然绽放,于日光下白露晶莹。


    赤锦绣花鞋踩着台阶,华灯慢慢地拾级往上,面前之人也放缓了脚步,变成与她并肩而行。


    宫殿近在眼前,他停下伫立,于最后一级台阶上侧过身子,胸前纹绣的金丝图案正对华灯。尽管看不清,但华灯知道他在凝望自己。


    说来奇怪,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被这样牵着、看着,心底却并不抗拒,乃至逐渐适应。原来的惊惧消弭于无形,只剩下新生的茫然和迷惑。


    她向来万分憎恶云行,光是看到就恶心不已。


    可这一刻,她牵着这只手,居然想起曾经站在山巅,试图用手掌捕捉一缕春风的感受。


    东风无情,落花有意,蝴蝶随花瓣降落在她掌心,轻轻一吻。恰如此刻手掌的主人不动声色,用灵力熨帖着她的身体。


    重重枷锁颤栗崩塌,十三道缚灵咒、九条噬心术、三只锁魂铃,就这样无声地破裂消解,甚至由于速度过快,手段过于柔和,连华灯自己都没及时察觉。


    等她发现的时候,那些云行留在她灵脉里的痕迹已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身体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纯净轻快。


    华灯猛地拽下盖头:“你——”


    可是,眼前唯有清风拂过,卷起几片淡粉的山茶花。


    “……”


    她站在台阶上,听到背后传来云行的呼唤:“你怎么到这的?……算了,还不给我过来!”


    她回头,云行穿着纹有金龙的婚服,与她之前试过的衣服相配。


    她恍惚地退后一步,与他遥遥对望,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与妖王云行成亲】任务完成。”


    可以杀了。


    她右手摁住手链,屏息凝神,对准云行。


    云行一无所知,怒喝道:“你还敢跑吗?有我的咒术在,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追回来!”


    华灯恍若未闻,默念剑诀。


    剑诀由沈昼更改过,不是之前那个。可她忽然想,沈昼曾说过,只要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听到。


    现在也是一样吗?


    这个想法犹如春雨后的新芽,一经萌发,便不可收拾。


    她两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那个名字已在她心底徘徊太久,这么多天,她一直、一直很想喊出来——


    “沈昼。”


    她轻念出声。


    云行一愣,她自己也是一愣。


    云行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而她,是因为感受到了指间的变化。


    戒指!殷红的戒指猛然爆发出一阵明光,剧烈的灵力波动席卷全场,风起云涌,宫殿仿佛即刻要被撕碎!


    天暗了下去,太阳没入云层,滚滚雷声乍响,就在华灯声音落地的一刹,戒指化作漆黑的闪电,转瞬贯穿云行的胸膛!


    她一手握着剑柄,满脸震惊,看着对面云行血流如注。


    这是……烈天!


    云行的身躯软倒下去,眼里的惊愕尚未来得及收回,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有……他的本命仙剑?!”


    是啊,华灯流泪想,她怎么会有他的本命仙剑?


    似乎他对她说不会留下的那天晚上,她夜里半睡半醒,感受到有道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原来那并不是错觉。


    他的确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到两全的法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自己撕裂成两半,一半去追逐他九死一生的道,而另一半则留在她身边,长长久久地保护她。


    华灯慢慢低下头,她凝视烈天,伸手抚摸,烈天回以温顺的铮鸣。


    这是他撕裂的苍穹。


    是他亲手炼制的世间最强的剑。


    他的一半法力,一半人生。


    如今,都握在了她的手中。


    恍然间,她回忆起那日今泽见到她的戒指,漫长的沉默后,叹息一声说:“也许他早就说过爱你。”


    也许他早就说过爱你。


    早在把这柄剑给你的时候。


    第84章 正人君子


    “烈天……”


    华灯轻碰它问:“你的主人在哪?”


    烈天当然听不懂人言, 但它会本能追逐剑主的方向。


    但见烈天转了一圈,剑锋所指,最终落在华灯背后的位置。


    可是那里没有人影。


    正当华灯迷惑之时, 下一秒,一抹影子从天坠落, 砰然砸向地面,好好的白玉砖直接砸出一个大窟窿。


    紧接着, 另一道身影落下,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 华灯却已酸了眼眶。


    他穿着大红的婚服, 上面绣有群山与江河, 长发被鲜红的发带束起, 发带上是银色的山茶花暗纹,随风飞扬起潇洒的弧度。


    地面的大坑里传出云行的怒吼:“你怎么知道我的真身在这!”


    他的分身死了,真身正准备逃走, 居然直接被揪了出来!


    沈昼未曾回应, 一脚踹向他腹部。他惨嚎一声, 尖叫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难不成你还想抢亲吗?”


    “抢亲?”


    沈昼蓦地扯起唇角。


    “我抢亲做什么?她本就是我的妻子。”


    “什——?!”云行惊怒交加。


    他奋力挣动,却被死死压制,只能抬起饱含怒意的眸子, 如有实质般剜向沈昼。


    沈昼冷笑一声, 砰砰又是两脚下去,云行被踹得再也抬不起头,口鼻鲜血汨汨,狼狈至极。


    “住手!你要与妖族为敌吗!!”云行垂死大吼。


    沈昼一言不发,他碾着云行的头颅,黑睫垂落, 眉宇间戾气横生,疏狂而桀骜。


    左护法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他抬起脚,冰冷地吩咐:“带走。这三天好好看着,别让他死掉。”


    左护法带着云行消失不见,沈昼终于缓缓转头,望向华灯所在。


    他扫了一眼,烈天顿时化作一道红光,重新缠绕在华灯手上。


    华灯指尖轻轻一颤,抬眸,凝望那道熟悉的身影。


    才分别几天,她却犹如隔世,只望着他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哑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昼还是那副样子,云淡风轻,一步步朝她走近。


    他笑着说:“你觉得我是来救你的?”


    华灯不自觉后退,回答:“不是吗?”


    沈昼:“说不定我是来杀你的。”


    后背抵到柱子上,华灯退无可退,眼睁睁看他走近,他盯着她眼睛,似是笑,又似是叹息。


    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她胸口处,他说:“就用这只手,挖出你的心,怎么样?”


    华灯摇头:“你不会的。”她凝视他眼眸,没有丝毫畏惧。


    “我不会吗?”沈昼恍然道,“何以见得?”


    “因为……”


    华灯眉眼一弯,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你是个好人。”


    沈昼眸光深沉,牵了下嘴角:“我是好人?”


    华灯睁眼说瞎话:“对,你是大好人,正道之光,正人君子,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好人了。”


    沈昼听得啼笑皆非:“还有呢?”


    华灯顿了顿,低声说:“还有你喜欢我,舍不得伤害我。”


    沈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这才放下手,垂眸看她道:“我是舍不得,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赶我走吗?”


    华灯唇角的弧度慢慢落下去,终究要直面这个问题。


    见她不语,沈昼逼近一步,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能清晰看到对方眼底自己的模样。


    “那我换个问法。”他慢声说,“——你想要我留下吗?”


    华灯闭了闭眼:“留下,你会怎样?”


    “我已经完成渡劫,留下的每一天修为都会下跌,直至我变成废人。我会与你同生共死,然后再入轮回,继续之前的路。”


    华灯艰难地吐字:“不……”


    她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自私。


    仿佛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沈昼说:“我很想念你,华灯。”


    他说的很平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击溃华灯全部的言语,教她再无法说下去。


    沈昼的手抚上她脸颊,温暖且温柔:“华灯,你要我留下吗?”


    华灯垂泪说:“我不会一直待在这个世界,我迟早是要走的……”


    沈昼:“要我留下吗?”


    华灯哽咽:“你已经走了那么远,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停下……”


    他说:“要吗?”


    要吗?好像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华灯只听得见这两个字。


    终于,无声对峙后,华灯闭上了眼。她睫毛颤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启唇微弱地发出声音:


    “……要。”


    话音未落的一瞬间,唇上贴来微凉的柔软。


    他一手紧紧揽住她,一手抚上她后脑,与她唇齿纠缠,耳鬓厮磨。


    这一吻带来他的温度,以及他的声音——


    “那就如你所愿。”


    华灯眼角坠下泪滴,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


    她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是哭这些日子的思念,还是哭她自私地说出那个字。


    待到她哭完了,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沈昼这才唇角一勾,将她打横抱起。


    他抱着她,却没有离开,而是朝挂满红绸的宫殿走去。


    直至进了殿内,光线暗下去,华灯才后知后觉:“我们来这做什么?”


    沈昼轻描淡写:“完成婚礼。”


    “?!”


    华灯一脸懵,他们到了床榻边,可沈昼没有把她放下,而是眼神一瞥,走到墙边抬脚踹去。


    轰!


    墙壁骤然破开,原来这里是个结界,走进结界便是一间奇异的镜室。


    字面意义上的镜室。


    整个房间都由镜子砌成,无数面大小形状不一的镜子构成四面墙,倒映出他们闯入的身影,华灯没由来产生些许紧张。


    “这地方不错。”


    沈昼如信步闲庭,抱着她四处走动,询问她:“喜欢哪面?”


    华灯:“……都行吧。”


    问这个干嘛?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沈昼便在其中一面镜子前将她放下,注视她在镜中的容颜,浅笑说:“这个不错,看得清楚。”


    确实不错,大小正合适,将他们两人交叠的身影倒映得清清楚楚。


    沈昼从背后圈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里,问她:“喜欢我为你挑的婚服吗?”


    “你挑的?”华灯讶异少顷,便明白过来,唇角漾开笑意,“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她喜欢的婚服,却被沈昼的手指挑开,窸窸窣窣落下。


    她霎时呼吸一屏,没有阻拦,任凭他的手掌触及娇嫩的皮肤。


    他亲吻她的耳垂问:“你想我吗,华灯?”


    语气那么低柔那么缱绻,手掌却那么放肆,她每一寸肌肤都颤栗不已。


    她转头回应他,喃喃地道:“想你,想你……我好想你啊沈昼——”


    他掐着她的腰,吻了下来。


    镜面波光摇曳,两道身影就此重合,如同一体,华灯双手撑着镜面,从镜中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和他的动作一样,充满侵略性。


    但这一次,她只剩下满足。


    “沈昼、沈昼……好喜欢,沈昼……”


    她从来没像现在一般,喜欢他的接近,连叫声也不再压抑,甜腻得令人疯狂。


    可这疯狂莫名戛然而止。


    “唔?”


    华灯潋滟的眸子努力聚焦,感受着他的退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镜子里,他站在她身后,喉结滚动,下颌滴落汗珠,仿佛极力克制。


    但这又似乎是错觉,因为他面无表情,低头看她时瞧不出半点疯狂的样子。


    “还要我走吗?”他问。


    华灯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要,不要了……”她难耐地摇头。


    沈昼将她捞起,两只手掐住她的大腿,她卸去力气,被迫向后靠在他胸膛。镜子里一切都清清楚楚,她企图合拢腿,可根本拗不过他的力气。


    “别……”


    这种抱小孩的姿势,还要她亲眼看着,真是太过分了。


    何况这样的话,进来后一定会——


    思绪猝然打断,她惊呼一声,发现的确如她所想,深到可怕。


    她的全部力量都在他手上,可是他那么轻松,带着她上下颠簸,吻从她耳朵落至脖颈,再到光滑的脊背。


    才不过几下,华灯就尖叫着哭了出来。


    但他一刻不停,像是要和她死在这里,要教她魂飞魄散。


    速度越来越快,镜光晃花人眼,每一次吞没都大开大合。那双眸子紧盯她在镜子里的神情,逼问她:


    “还会离开我吗?”


    “不会了,我不会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说你爱我。”


    “我……”华灯被他撞得贴在镜子上,冰凉的镜面让她一个哆嗦,沈昼也闷哼了声,咬她:“说话。”


    “我爱你……”


    “我爱你,沈昼。”


    话出口才发觉不对,她哼哼唧唧地说:“这句话,不应该……你先说吗?”


    沈昼:“我已经说过了。”


    华灯:“哪有,你……”


    猛地一个用力,她声音碎在了喉咙里。


    沈昼却瞧着她的样子,手背于她脸颊流连,戏谑低笑:“不过那个时候,你就像现在一样。”


    “只记得我是怎么……你,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华灯被他的话一激,睁大眼:“我才没有——”


    “没有,就好好感受。”


    沈昼停下了攻势,有一种风雨来前的宁静。


    华灯浑身颤抖。


    他说:“你会记住的。”


    他对准了一个地方,攻城略地,力度越发不收敛,几乎要将她嵌进血肉。


    华灯染上一丝惊恐:“不行、不行……已经到最里面了……”


    “还没有。”男人用亲吻和手指安抚她,可华灯没有觉得安慰,她感受到的全是他的兴奋以及疯狂。


    他要她的全部。


    骤然间,不知哪一下,他叩开门扉,横冲直入,得偿所愿。


    两人俱是身躯一紧,良久没有人说话。


    华灯被他抱着,那滋味无法形容,她只能哑着嗓子哭骂:“你……王八蛋……”


    可他反而笑了,玩味愈发兴盛,直逼得她骂声变作求饶。


    “禽兽!混蛋!不准、不准……”


    “禽兽?混蛋?不是说我是正人君子?”


    他从背后俯近,吻去她脸颊泪痕,笑容恣意,又带着喟叹。


    “喜欢正人君子这么对你吗?夫人。”


    第85章 神魂结契


    妖王宫的某个房间内, 门吱呀一声打开。


    左护法提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面不改色地踏入。


    苏意轻和云鸣玉同时抬头,前者一阵恶寒, 后者神情淡漠。


    左护法把云行扔到了地上。


    云行被折磨了三天,已经不成人样, 烂成一滩奄奄一息。


    左护法说:“你,杀掉他。”


    他指的是云鸣玉。


    这是主子的吩咐, 既然云行看重这个儿子, 就让他的孩子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云鸣玉闻声起身, 他看了苏意轻一眼:“我可以不在她面前杀吗?”


    既然主子没有特别吩咐, 那就是可以, 左护法点了点头。


    云鸣玉拖着云行往外走, 来到无人的角落。左护法未曾跟随,似乎对他很放心。


    云行尚有一口气在,破风箱似的嗓音断断续续道:“云鸣玉, 我培养你这么多年, 你如今这么对我, 你就不会痛心吗?”


    云鸣玉低下头,说:“对不起,父亲, 我很心痛。”


    说罢撒开手, 任他倒在地上,拔剑出鞘。


    他对着云行死不瞑目的眼睛,毫不留情扎了下去。


    噗呲一声,血溅满地。


    血液上燃起熊熊的火焰,将他烧得尸骨无存,防止他滴血再生。


    背后遥遥传来左护法的声音:“你做得很好, 妖王即位大典,我会亲自参加。”


    云鸣玉淡淡地应了声,祛除身上血渍,转头回到房间内。


    “我们可以走了。”他蹲到苏意轻面前,乖巧地看着她,“你吓到了吗?”


    苏意轻:“……我饿了。”


    云鸣玉露出一丝笑,扶着她起身:“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


    左护法离开妖王宫,便传送至天含山附近。


    沈昼渡劫就是在这里进行,雷劫声势浩大,将方圆数里都弄得一片狼藉,他和今泽不得不收拾残局。


    今泽边拔除渗入地脉的天雷,边郁闷地说:“他跑得倒快,又让我们收拾烂摊子!”


    左护法默默地过去帮忙,嘴上道:“等你有了道侣,就不会这么说了。”


    今泽顿时嘴一撇,满脸嫌弃:“你昨晚不是还被夫人赶出来了吗?说的好像你过得多好一样。”


    左护法笑了一笑,老神在在:“夫妻间争吵是常有的事,你不明白,这也是生活的一种乐趣……”


    “行了行了,我没空关心你们的感情生活!”今泽烦躁地摆手。


    他根本不理解这些所谓的感情。


    就连几天前,沈昼快要渡劫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了。


    “你快去转世吧,别再想着那个女人了!反正你走了,她也会爱上别人,想不起你的。”他道,“再说你连烈天都留给她了,还有什么不够的?”


    烈天本就是世间最强的法宝,何况还注入了他的一半法力,即便天道要杀那个女人,她也有一战之力。


    沈昼并没说什么,他的反应很淡,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打算当场突破。


    这个时候,像是怕他马上要死了,今泽情不自禁问出口:“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到底是什么人?”


    乌云自天际汇聚而来,冷风忽起,沈昼微微仰头,鲜红的发带与黑发纠缠,随风飞舞。


    他的声音平淡而飘渺:“很多年前,我遇到过一个叫今岳的人。”


    “那时我才刚当上紫阳教的教主,有一天我去杀一个人,杀完后发现,有个青莲道体被圈养在这个人的府邸内。”


    像牲畜一样被束缚着,衣不蔽体,日日有人来剜走他的血肉。


    然而这样的人,却在看到陌生人时,只是虚弱地笑着说:“今天怎么换你来了?”


    不知想起了谁,沈昼带走了他。


    “他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我临死之前答应过他,会庇护他的后人。”沈昼说,“药人不甘被追杀的命运,多数不愿孕育后辈,到了这一代,你是他仅存的嫡系。”


    今泽张了张嘴,原先的猜测通通崩塌,他艰难挤出声音:“所以我一出生,就受到你的庇护。”


    身为烈天的容器,他受到的伤害都会转移给烈天,让那些攻击他的灵力被烈天吞噬。


    十几年前,他对父亲风池刀剑相向,风池震怒之下,要将他大卸八块。


    然而他没死,风池发现杀不了他,更是惊惧不已,勒令将他关押在镇雷塔下,让他自生自灭。


    后来,有个人一剑破开镇雷塔,解救他于铁链之中。


    那人逆光而来,提着剑问他:“你叫什么?”


    太久没说话令今泽难以发出声音,男人用法术治疗他的咽喉,他回答:“叫风泽。”


    男人说:“以后随你母亲姓,叫今泽。”


    那时,他以为是个普通的名字,他从不知晓“今”字的份量有这么大,能让一个人上万年间从未忘记。


    这些年沈昼对他不好不坏,今泽十二岁就被押进镇雷塔,一锁便是十年,用左护法的话说,他根本还是个孩子。孩子,意味着叛逆,倔强,冲动。


    但偏偏他遇上了沈昼。这个男人的掌控欲和实力一样强到可怕,他不容许任何人违逆他的心意,今泽有无数次生出要杀了他的想法。


    他不断说服自己,他不欠沈昼什么,这个男人愿意救他,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或者承了他母亲、他外祖父的恩情,是还恩罢了。


    可现在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了,因为他心知肚明,他欠了沈昼的,今家世世代代都欠了他。


    疾风愈发猛烈,云层滚落雷声。


    赶在第一道雷劫劈下之前,今泽大声说;“我骗了你!上次给你那把问心剑是假的,真的被我扔在了东海!”


    “她拔出来了,沈昼!”


    “不会再有别人了,她的真心已经给了你!”


    轰隆——


    雷光迸现如苍穹破裂,万千紫光倾泻。


    在这无数道紫蛇般的闪电中,无数声战鼓般的雷吼中,沈昼衣袂翻飞,放声大笑。


    他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华灯的感情,哪怕是华灯自己。


    他竟然说他知道?今泽愕然瞪大双眼,陡然顿悟,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去死,他要活下来陪那个女人!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去转世!”今泽高声道,“她那么喜欢你,会愿意等你的!”


    “但我不会。”沈昼说,“每次转世,都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我不会让她等待。”


    不会让她像曾经的他一样,等待着家人与朋友的回头,最终等来一句“对不起”。


    今泽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沈昼一定和从前不一样了。


    在紫阳宫的那些年,沈昼想起来的事情越多,人就越沉默。


    再加上薛子非的事,当他发现自己找到东海天机玉,又找来北原无极木为其重塑肉身,依然无法复活一个死去的人时,便陷入了极度疯狂的修炼状态。


    每时每刻,每日每夜,他除了修炼几乎什么也不做。他想要死亡,唯有早日渡劫,才能获得解脱。


    是以这一世,他力量增长的速度远大于从前,身体崩溃的速度也远超前世。


    他快要死了,却在死的路上被人拉住脚步,从此就再也无法走开。


    今泽道:“你又要从头开始了!十三世,重头再来!”


    沈昼岿然不动,闻声笑道:“那又怎样?”


    今泽摇摇头,半晌,同样露出了笑。


    是啊,那又怎样。


    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个一万年而已。


    *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华灯靠在他怀里,仰起脑袋问。


    她已经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被他抱到床上,而身上沾满了他的气息。


    沈昼轻吻她的额头,很随意地说:“不会。”


    华灯拽住他:“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


    沈昼慢条斯理道:“我不能为未来的事做保证,但是现在,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见华灯还要说什么,他干脆道:“别管这些了。”


    华灯的话语化作低吟,又陷入新一轮的浪潮中。


    他的胳膊死死锢住她,喘息着问:“华灯,我很想你,你有想过我吗?”


    华灯颤了下:“有……很想很想你。”


    沈昼:“我送你的花灯还喜欢吗?”


    华灯顿时拧了他一下:“我就知道是你送的!”


    沈昼低笑出声:“真聪明。”


    华灯气鼓鼓地质问:“为什么不来见我?”


    沈昼却反问她:“想我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华灯微微抿唇:“……很难过。”


    像淹没在水里,只要想到就喘不过气。


    “我要你记住这种感觉。”沈昼坦荡地说。


    没有体验过分离的人,总以为分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要她品尝这份滋味,要她永远地记住,永远不再将他推开。


    华灯闭着眼,又气恼又心酸,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她会记住的,她再也不要和相爱的人分离。


    沉沦之间,她察觉沈昼的手指抚上她脚踝,摩挲着问:“华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睁开眼一看,他在把玩送她的那条骨链,且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条一模一样的手链。


    “是什么?”她问。


    “是契约。”沈昼笑答。


    他凝视她眼睛,不给她退后的空间,整个人的气息完全包裹住她,教她只能看着他。


    他说:“我要与你,神魂结契。”


    “你愿意吗?”


    “……”


    华灯笑起来:“我能说不愿意吗?”


    “可以。”沈昼毫不犹豫地颔首,“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话音未落,华灯就被迫受力,身子朝后撞去,用力咬住唇才没尖叫出声。


    她恼怒地瞪了一眼:“你说了不强迫!”


    沈昼长臂一伸,将她捞回来,拂去她脸颊的碎发:“我没有强迫,是你不让我出去。”


    华灯踹了他一脚:“你不是结契吗?……结吧!”


    沈昼:“你知道结契意味着——”


    华灯脸色绯红,小声说:“我知道!你还结不结了?不结算了。”


    沈昼哈哈大笑,低头吻住了她。


    吻至最深处,手指一攥,捏碎了骨珠。


    红线疯长,没入血肉,缠绕住整颗心脏。


    他们再也离不开彼此,神魂会烙下对方的印记,至死不息。


    “华灯,无论到哪,我都可以找到你。”


    “无论到哪……”


    这就是神魂结契。


    天涯海角,誓死不休。


    床帏摇曳翻滚,隐隐传出男人低哑的声音。


    “华灯,不要抛下我。”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第86章 白日烟花


    “别闹, 沈昼。”


    华灯半梦半醒,感受着什么东西在头边乱蹭,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把。


    ……嗯?


    怎么手感毛毛的?


    她倏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是一片棕黄色的毛发,她手掌不自觉揉了两下, 别说手感真的不错。


    再往上一看,一张猫儿似的脸, 无声盯着她。眼眸澄澈, 瞳孔发绿。


    华灯坐起了身, 注意到它尖尖的耳朵上两簇漆黑的毛, 尾巴短小, 她想摸却被躲过去了。


    是猞猁。小小的一只, 看上去才几个月。


    华灯:一觉醒来沈昼怎么变异了?


    刚想到沈昼,他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一手拎起猞猁的后颈, 将它扔下床去, 对华灯说:“你不是想养猫吗?养吧。”


    华灯:“你管这玩意叫猫?”


    沈昼:“它是灵兽, 活得久,你就当它是吧。”


    华灯无言以对。


    “你从哪找来的?”


    “捡的。”沈昼说,“它受了伤, 跑到妖王宫附近, 我刚好遇到,就带了回来。”


    当时它像是被猛兽伤到,快活不成了,沈昼在“送它去死”和“带回去养”之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带了回来。


    经他一说华灯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妖王宫, 而是来到天含山的断云殿里。


    难怪她昨晚睡得好,妖王宫太压抑了,还是断云殿待着舒服。


    小猞猁听不懂他们的话,它只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救了自己,翘起尾巴围着他“啊啊”叫。


    沈昼懒得搭理,鞋尖将它踢开,说了声:“小畜生。”


    小猞猁委屈地缩成一团。


    华灯赶紧跳下床,把它搂进怀抱,扭头谴责道:“你带回来就好好养,干嘛骂人家?”


    得亏修仙界没有动保协会,不然他指定挨批斗。


    “畜生也算骂?”沈昼不以为意,“给你养着玩罢了,惹你生气我照样杀。”


    华灯捂住猞猁耳朵:“乖宝咱们不听。”


    沈昼:“你叫它什么?”


    华灯眨了下眼:“没叫什么啊,它有名字吗?”


    沈昼冷漠地说:“没有,一只畜生要什么名字。”


    华灯:“哦,那我就叫它乖宝。”


    沈昼:“……你给它起一个。”


    华灯笑眯眯:“我想不出来嘛,你快帮帮我。”


    沈昼说:“小不点。”


    华灯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她看了一会,发现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她抬手扶了扶额,说:“算了我们两个起名废,让苏意轻帮忙起吧。”


    沈昼不置可否,他不认为苏意轻起的名字能比他想的更好听。


    华灯抱着小猞猁走出断云殿,将它放到地上,叫它自己去玩,猞猁撒欢似的跑了出去,完全不认生。


    天含山向来日朗风清,周围有沈昼设下的九重结界,别说有人过来,华灯曾经看九州的地图,上面根本没显示这个地方。


    这是完全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华灯沐浴在阳光里,深吸一口空气,馥郁的灵气包裹着她,即便没开始正式修炼,灵府已舒适至极。


    她不禁好奇:“这附近也没有地脉吧?为什么灵气这么浓郁?”


    话音落下,便见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来。结界只拦行人,并不阻拦来往的鸟兽,鸟儿落到沈昼扬起的指背,停留片刻,倏忽又飞走了。


    沈昼笑了笑说:“因为这是我修炼悟道的地方。”


    那时这里还没有断云殿,山巅之上空荡荡的,终年飘雪。


    陈曦与殷则京死后,他于此处独坐十年,十年间冰雪积身,了无生息。


    十年之后,他张开眼的刹那,风雪骤停。


    冰霜就此消融。


    他伸出手,捉住一缕清风。这世间大道,便被他握在手中。


    此后他跳过化神境,一夜入合体。不足百年,便突破渡劫期。


    他成了闻名天下的魔修,也当上紫阳教的教主。


    听他讲述这些,华灯发觉自己的心情很平静,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稀松平常,就像这山间的风,过去便就过去了。


    站在山顶的人不会好奇这一缕风去往何处,他也不会怀念过去的任何事。


    华灯看着他的神情,她觉得沈昼应该是不记得她穿越期间的经历,这与系统所说一致。


    她握住他的手,笑问:“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那么快当上教主的?”


    沈昼将她带进怀里,袖子一挥,眼前云雾消散,华灯能望见千里之外。


    他说:“想知道?”


    华灯依偎他,用力点头。


    沈昼捏了下她的掌心,静立闭目须臾,再睁开时,瞳孔闪过银白的冷光。


    于是时隔千万年之久,这片土地上,重新响起熟悉的声音。


    “九州之众,遵吾号令。”


    时值正午,街道集市熙熙攘攘,大小城池内人流如织,酒楼饭馆白气蒸腾,传出热闹的声音,无人听见这天外来音。


    然而凡是有修为的修士,无不感应到强烈的号召,他们尽皆停下伫立,仰头望向天空。


    沈昼侧过头,问她:“想要什么?”


    华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她的视角一切如常,便回道:“那就看场烟花吧。”


    沈昼说好。这愿望太简单,无需这么多人,他将那些修为低的都剔除在外,只留下修为高的一批。


    随后道:“她说,想要一场烟花。”


    华灯睁大眼。


    原本平静的苍穹,骤然涌现七彩焰火,烟花爆裂,光芒坠落,数不清的绚烂光彩如油画泼开,又似漫天流星飞落。


    一声声,一道道,绚丽夺目,久久不息。


    她真的见到一场白日焰火。


    她忙不迭拽起沈昼的手:“快,趁现在赶紧许个愿。”


    虽然只是法术凝造出来的烟花,但应该也是有效的。


    沈昼松开手,说:“你来吧。”


    见华灯面露不解,他道:“我的愿望总是实现不了,但你的愿望,我可以让它成真。”


    华灯顿了顿,双手交握置于胸前,闭眼许愿:“我希望沈昼能完整尝出糖的味道,这样我就可以给他买好多好多的糖,每天都吃不同的口味。”


    她睁开眼,问面前的人:“它会成真吗?”


    “会。”沈昼没有犹豫,“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你期望的都会成真,你想要的都会得到,这个世界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华灯望着他的眼睛,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那我还想要一株槐树,就栽在这里吧。”她指了下断云殿外的空地。


    沈昼应声。


    烟花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全天下的人,都见到这场不同寻常又突如其来的焰火。


    紫阳宫内,今泽抬头望天,目瞪口呆。


    他和左护法不受傀儡术影响,但这不妨碍他对此感到震惊。


    “他们在干嘛?谈个情说个爱需要这么大阵仗吗?!”他难以理解地问。


    这法术不算什么,筑基期的修士都能做到,可能做到这种规模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左护法艳羡地感叹:“也就是我没这个能力,不然让我家夫人也体验一下,说不定今晚我就能回家睡了。”


    今泽:“……”


    一群神经病!!


    外界的纷扰皆与华灯无关。


    她喜欢断云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与世隔绝,想下山可以随时出去,不想下山就永远不会有人打扰。


    在她说完想要槐树的第二天,起床后便发现门口多了株参天的大树。


    华灯想的是找个小树苗,她和沈昼两个人一起栽培一起浇水,冷不丁看见这么大一棵树,呆了好一会才问:“你从哪找来的?”


    沈昼说:“今泽找的。”


    华灯说:“你搬过来的?”


    沈昼说:“今泽干的。”


    华灯:“……记得给人发工资啊!”


    沈昼哦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华灯无奈摇头,抱着小猞猁走到树下,从乾坤戒里取出一个木桌,一把藤椅,舒舒服服躺了下去。


    她还拿出眼罩,拿出水杯和抱枕,一副准备齐全的架势。


    沈昼走到旁边,她就往一侧窝了窝,给他腾出地方。这椅子相当舒服,沈昼平时也喜欢,每次抢不过她就硬塞过来。


    不过这次,他一反常态没有立即躺下来,而是看了会,忽然说:“我想起来了。”


    华灯正忘情地撸猞猁,她的衣裙散开,裙摆拖到地上,闻言抬起头:“什么?”


    沈昼替她将裙摆拾起,说:“那只狗的名字。”


    他以为他忘了,原来还记得。一直都记得。


    “叫木头。”他说。


    因为皮毛棕黄,还总喜欢偷偷啃树皮,所以他就起了个名字,叫木头。


    华灯低头看怀里的猞猁:“叫木头也不错,你喜欢吗?”她晃了晃猞猁的爪子。


    猞猁:“……嘤。”不喜欢。


    顶着沈昼淡淡投过来的目光,小猞猁僵硬了几息,装模作样地点点脑袋。


    华灯说:“那就叫木头?”


    这时,沈昼开口:“不必,起你喜欢的名字就好。”


    华灯认真思索:“我喜欢的……你觉得沈猫猫怎么样?”


    沈昼:“可以,你别喂它吃老鼠就行。”


    华灯:“真的可以?”


    沈昼:“假的。你敢起,我就把它扔进狼堆。”


    华灯心说我就知道,她抱起猞猁端详了会,眼睛一亮说:“我想到了,那就叫枕头吧!多可爱啊,而且听起来很好睡。”


    她最喜欢睡觉了。


    沈昼撸了把“枕头”后背的毛,似是嫌弃手感不好,又往华灯头顶摸了把,这才说:“不错。”


    于是猞猁被迫拥有了新的名字——“枕头”。


    夜里,华灯对枕头爱不释手,想要抱着它睡觉,可惜不等她开口,枕头就被沈昼扔了出来。


    华灯觉得自己像养了两只猫,大猫总是单方面和小猫争地盘,不过没办法,谁让她更喜欢大猫呢,只好委屈枕头一下了。


    华灯靠在沈昼怀里睡着了。


    她依稀察觉沈昼没睡,但没有多想,他一向睡得少,就算待在她身边觉变多了,也做不到像她一样。


    深夜,殿内悄无声息,门倏然开启一道缝。


    沈昼睁开眼,起身下地,没有表情地注视着走进来的猞猁。


    猞猁与白天截然不同,它毛发耸起,目露金光,眼神冰冷得可怕。


    沈昼与它对视片刻,空气中如有暗流涌动,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过了会,沈昼扬手,用结界隔绝床榻,防止吵醒华灯。


    “原来神喜欢附身在畜生身上。”他淡淡道。


    猞猁张开口。祂说:“若你愿意将力量让渡给我,我就离开这个世界。”


    沈昼早已猜到祂的来意。


    无非是像系统所说,他们的“主神”连接了这个世界,要夺取天道的力量。而现在,祂又要他的力量。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见到这所谓的神。


    沈昼说:“神也会渴望凡人的力量?”


    祂说:“你和这个世界的天道,都掌握了不该有的力量,我已经衰弱太久,需要你们的帮助。”


    沈昼说:“怎么帮助?”


    “我很快就能夺取天道的力量,然后你将魂魄献祭给我,这样,我就能恢复曾经的状态。”祂说,“我将终结万界浩劫,你们会重获安宁。我还可以创造新的上界,九州之人依旧可以升仙,你能拯救这里的人们。”


    沈昼说:“听起来不错。”


    祂说:“那么——”


    沈昼:“可是关我什么事。”


    祂:“……”


    沈昼:“我不想死,所以不会答应你。”


    祂:“活着令你痛苦,你为何不愿赴死?”


    沈昼:“你并不了解我的感受,我也无意向你解释。”


    祂:“你没有拒绝我的余地,你杀不死我,而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


    祂有绝对的把握说出这番话,即使祂暂且没有超出这个人太多的力量,但至少不会落于下风。


    祂创造了一切,也能毁灭一切。


    然而祂说完,面前的男人依旧无动于衷,他甚至像是笑了,那双耷下去的眼,在黑夜中泛着幽暗不清的光。


    “那就来试试看。”他说,“若我不死,你们都没有活路。”


    说罢他失去耐性,朝猞猁的脑袋屈指一弹,猞猁的眼睛黯淡下去,身体瞬间软倒,失去意识。


    他提起猞猁,背后传来华灯的声音。


    “怎么了?”她揉着眼睛问。


    “没什么。”


    沈昼走过去,帮她把被子拉上,漫不经心地说。


    “就是突然闹鬼了,还对我说了一堆废话。”


    华灯:“???”


    你们断云殿这么邪门的吗!


    第87章 紫阳教主(二合一)


    在沈昼的帮助下, 华灯迅速掌握了烈天剑的正确用法。


    这柄由沈昼亲自淬炼的仙剑,不仅无坚不摧,能破山开海, 甚至伴随着沈昼的多次轮回,具备了斩裂时空的能力。


    只要她心里想着一个地方, 一剑挥出,就能创造空间之隙, 无人可挡。


    她是元婴期, 还做不到心念化神, 来去自如, 但有了这把剑, 天上地下便任她来往, 要多畅快有多畅快。


    华灯马上玩得不亦乐乎。


    她对着九州的地图,想去北荒雪原看冰川,就挥出一剑;想去南海看日出, 还是挥出一剑。


    沈昼将这柄剑完全地赠予了她, 随便她玩。


    神魂结契让双方能感应到彼此的位置, 华灯要找他就更简单了,挥一挥剑,烈天就会带她去他身边。


    有好几次, 她想要吓一吓沈昼, 会突然出现在他背后。


    可惜每次他都没被吓到,好像早已预料她的到来。


    华灯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和苏意轻出去逛街,而沈昼多半也比较忙,有时她蹦出来,会看见沈昼正和今泽说话, 吩咐他一些事情。


    今泽起初大惊小怪,后来就麻木了,能做到对她视若无睹,还在沈昼揽过她的腰问她想吃什么时,自觉地背过身去。


    也有几次,华灯刚好赶上沈昼的杀人现场。


    这些日子要杀他的人变多了,除了群仙盟,还有些她分不清的势力。不过沈昼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当她出现时,沈昼就会一把火烧光那些人的尸体,现场非常安静,火苗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中,他朝她走近,身上一尘不染。


    然后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回断云殿。他们把这里当成家,沈昼会对她说“回家”。


    每次见到火焰中的尸体,华灯就忍不住地想,过去的那些年他也是这样吗?永无止境的杀戮,无休无止的战斗。


    难怪一万年前的他看上去那么暴躁,除了修魔的副作用,恐怕还有每天沐浴在血腥里的戾气。


    空闲的时候,她拿出原著翻了下,思考要不要再做几个任务。要是可以的话,她想多陪他几年。


    毕竟一个人,是组不成家的。


    然而等来等去,系统也没有发布新的任务,华灯问起,它就说:“还没到时候。”


    华灯趴在藤椅上晒太阳,听见这话就哦了声,翻了个身戴上眼罩,美美睡下午觉。


    苏意轻今天约不出来,据说是跑到青楼看帅哥,被云鸣玉逮个正着,云鸣玉哭了一天,她不得不留在家里写检讨书。


    至于裴见明,这个憨货被沈昼揍怕了,不敢单独和她出去,所以也作罢。


    华灯睡了一觉,起来时沈昼还没回来,枕头饿得嗷嗷待哺,她给喂了几块肉,摸了摸烈天说:“走,带我去找你爹。”


    烈天飞身而起,劈开一道裂隙,华灯踏了进去。


    她走出去,瞬间一脚踩空,人都愣了一下,竟是扑通掉进水里。


    水冰冷刺骨,哪怕华灯元婴期的修为都抵挡不住,她抱紧胳膊,牙关打颤,沈昼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完全没有帮忙的打算。


    他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单薄的衣裳紧紧贴着肌肤,人靠在池壁边,慵懒地撑着胳膊,头发湿漉漉甩到后面,浸湿后的眉眼格外浓郁。假如不是池水太冷,华灯很乐意多欣赏一会。


    当然她还是稍微欣赏了下,目光顺着他的脖颈流连到胸膛。


    沈昼水鬼似的游过来,挑了下眉说:“我教你用剑,你就用来干这种事?”


    华灯理直气壮:“我怎么知道你在泡澡?你别拽我,快让我出去,这里太冷了。”


    沈昼不疾不徐勾住她小指:“看都看了,还想就这么跑了?”


    华灯闭眼:“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别污蔑!……你脱我衣服干嘛?变态!”


    很快华灯就不冷了,不仅不冷,还热得离谱。


    他将热量通过吻和接触传递给她,明明池水还是那么凉,可她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华灯发誓,以后用烈天剑之前,一定要搞清楚他在干什么!


    结束的时候,华灯有气无力趴在他怀里,愤恨地掐了他一把。他像个翻过肚皮的大猫,被她掐了也不生气,还反过来揉揉她的指尖。


    华灯缓了会,似想起什么,扳过他的肩膀左右检查。


    “你身体真的没事吧?”她凝眉道,表情很严肃。


    沈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手托起她的腰,说:“我以为你刚才喊停就是不要的意思,既然如此……”


    华灯严肃的表情一下子破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放手!”


    她赶紧挣脱出来,对着沈昼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遍,确保他身上没伤,这才疑惑道:“没事你大晚上泡寒池干嘛?”


    沈昼面不改色:“热。”


    华灯:“……”我信你个鬼!


    沈昼说:“这里能增长修为,我以前也会泡。”


    华灯:“不信。”


    沈昼抬了抬下巴,笑着说:“那你可以再深入检查一下。”


    这倒也不必。


    眼见事情又要朝不妙的方向发展,华灯赶紧披上衣服上岸,头也不回往外走:“我饿了,我要出去吃东西。”


    还是那熟悉的玄铁门,华灯推了一把,没推动,紧接着一只手从背后伸来,轻轻一推,门开了。


    华灯回头,沈昼已穿好了衣服,头发也被烘干,嘴里咬着发带将头发束好,对她说:“走吧,你今早不是说想吃扬州菜了?”


    华灯点了点头,但没急着走,而是出了抚仙殿,看着周围巍峨的宫墙问他:“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沈昼说:“我没告诉过你?”


    华灯说:“没有。”


    当然她也忘了问就是。


    沈昼说:“它叫紫阳宫。”


    “紫阳宫?”


    华灯愣了下。


    “紫阳宫?!”


    那个紫阳教的分支,书里男主之一风池所在的魔教!


    沈昼侧首瞧了她一眼,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


    华灯抓住他问:“那风池呢?魔教教主呢?”


    沈昼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说:“被我杀了。”


    “什么时候?”


    “四年前。”


    华灯愕然,良久道:“现在的教主是谁?”


    沈昼反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上温度变凉,若有所思道:“没有教主。”


    华灯内心长叹一声。


    完了完了,这得扣多少寿命啊!


    大概见她脸色不好,沈昼问:“你很在意这个?”


    华灯还处在那种震撼里,下意识道:“有点。”


    “你需要一个人当教主?还是你自己想当?”


    华灯本该说“没有”,但或许是刚才受了刺激,她脑子一抽,直接说出那句经典名言:“教主是谁无所谓,我就想当教主夫人。”


    说完惊觉不妥,硬着头皮抬眼,果然对上沈昼似笑非笑的目光。


    “教主夫人?”他咬字清晰地问。


    华灯:“……”


    华灯:“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显然沈昼不可能当她什么都没说。


    次日醒来,华灯连每天例行的晨起打坐都没来得及进行,就抱着枕头,被沈昼拉了出去。


    她睡眼惺忪,直到看见乌泱泱一大群人才意识到不太对,紧接着就见那些人俯首叩头,哗啦啦跪了一地,口里高喊着什么“教主”、“夫人”。


    华灯放下还在揉眼睛的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沈昼带着她从人群中间穿过,笑问她:“还满意吗?夫人。”


    “你真当教主啦?”华灯抱紧怀里的枕头,“你不是不想当吗?”


    她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当这个教主,第一世的他当上教主,征服整个魔教,最后却变得越来越疯癫,后来他再也没有重蹈覆辙。


    然而这一刻沈昼看上去全然忘了曾经的事,撸了把枕头,漫不经心说:“我总不能把你让给别人当夫人。”


    华灯:“……我都说了是开玩笑的!”


    真的说起来,沈昼当上这个教主,华灯还是有一点担心的。


    毕竟教主事务繁忙,就意味着他们相处的时间会变少。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完全是多虑了。因为沈昼这个教主当的,实在和没当没什么区别。


    教内的事务交给今泽处理,教外的交给左护法,谁敢不服直接杀掉,可谓快狠准,不存在耽误时间一说。


    于是华灯开启断云殿和紫阳宫两头跑的生活。


    估计是见她还挺喜欢紫阳宫的,沈昼特地命人将紫阳宫修缮了番。


    原本的紫阳宫虽然奢华,但略显阴森,修缮后便焕然一新,全都照着华灯喜欢的风格来,她待在这里的时间渐渐超过断云殿。


    紫阳宫除了他们,还有一些沈昼麾下的魔修。只是那些人一见到沈昼就瑟瑟发抖,几乎不会主动过来打扰。


    华灯平时和他们没什么接触,偶然碰到什么人,都是低头匆匆路过,最多和她打个招呼。以至于她经常觉得整个紫阳宫其实是模拟游戏,周围全是NPC。


    唯有左护法夫人,时不时带些特产来看望她。


    左护法夫人名叫莫箫,莫箫膝下有一千金,才刚满两岁。莫箫本人年纪却不小,华灯猜测在五百岁往上。


    约不到苏意轻的时候,华灯就常常去她府上做客,通常会备好瓜子,听她讲各种魔教内外的八卦。


    除了沈昼的事莫箫不敢说,其他的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每次华灯过去都收获颇丰。


    连苏意轻和云鸣玉的事她都知道,并表示:“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我当初怎么没这种激情。”


    华灯很想说,正常人和甜文主角比不了是应该的。


    提及今泽,莫箫便道:“那孩子也是可怜,他母亲是个凡人,被风池强掳来进了后宫,后来生下了今泽。可风池又对他们不好,今泽才十二岁,他娘就被折磨得郁郁而终,那孩子一时愤怒,提着剑要杀他爹,结果被他爹关到镇雷塔一关就是十年。没有教主,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华灯有些惊讶,没想到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她还以为今泽就是单纯的熊孩子。


    莫箫说:“所以那孩子也好,我们也罢,都是真心尊敬教主大人,以及夫人您的。”


    一开始教主封她相公当左护法,她其实不太放心,毕竟风池虽说荒淫,好歹有迹可循,这位才是真的捉摸不透。


    而且他的实力远在风池之上,轻而易举操控整个紫阳宫,甚至没人知道风池死了,所有人都以为风池在闭关养伤。


    但没多久,莫箫就不再担心相公的安危。因为她发现沈昼并不热衷于杀人,只要属下不生异心,他也能容忍些许他们的过错。


    与其说是残暴,倒不如说他是厌倦,不止厌倦这些纷争,也厌倦他自己。


    这份厌倦终止于某一天,他破天荒地询问她家相公,哪里的点心最好吃。


    她相公露出雷劈一样的表情,竭力镇定回答:“李记的吧……?”


    那天,教主亲自去买了李记的点心,并且妥善地保存起来,带着离开。


    她相公回家和她说了这件事,她信誓旦旦表示:“那位殿下一定是有了心上人!”


    她相公死命摇头说不可能,没见过阎罗动凡心。


    她嗤之以鼻,撂下话:“等着瞧吧,要是我猜对了,你未来三年的零花都别想要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她赢得了相公未来三年的零花,虽然那些钱本来也在她手里。


    说到自家相公,莫箫的话格外多:“男人啊,你得像对待野马一样对待他们,要讲究策略。”


    华灯来精神了:“哦哦。”


    莫箫:“别看我家那位以前是个刺头,现在还不是被我治得服服帖帖?你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跟你说,这里面可有学问了,首先你不能惯着他,你得……”


    华灯频频颔首,掏出小本子,认真地记下来。


    当天晚上,华灯站在床前,嚣张地叉着腰说:“你今晚不许睡床,我要和枕头一块睡!”


    沈昼非常之淡定,把凑过来的枕头扔到一边,随口说:“你和莫箫聊了什么?”


    华灯一惊:“你窥探我隐私?!”


    沈昼睨她一眼:“你的隐私都摆脸上了,用得着我窥探?”


    华灯不信:“你怎么知道我和莫夫人见面了?”


    沈昼拉着她的胳膊坐下:“没有我的允许,你觉得她能接近你?”


    华灯腾一下又站起来:“总之我今晚必须和枕头一起睡!”


    以前他总是不让枕头上床,枕头都委屈得掉眼泪,今晚是争取的最好时机。


    沈昼冷笑着说了句“小畜生”,随即起身,弹了下她的额头:“行,那就别睡了。”


    华灯:“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昼揽住腰往外走,他们每走一步,周围景象就急速变幻,才两三步的功夫,就来到紫阳宫外。


    风池喜静,紫阳宫便建在荒郊野岭,附近杳无人烟。


    可这一次,华灯睁大眼,见到了堪称繁华的城镇,还有许多条美食街。


    她确信上个月,她在附近逛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


    她倏地扭头去盯沈昼:“你什么时候让他们建的?”


    沈昼随意打量周围,似乎还算满意:“前几天。他们办得不错。”


    美食街热闹非凡,烟火气息浓郁,华灯完全被香气包围了,打眼一望,各类美食应有尽有,连她喜欢的李记糕点和酱香鸭都开了分店。


    华灯抬脚便往里走,沈昼的传讯符亮了下,对她说了句“一炷香后来接你”,就消失不见。


    不过华灯已经没心思管他,她跑到最近的酱香鸭铺子前,点了份最爱的鸭头和鸭翅。


    她拿出钱袋想要付钱,店主却说什么都不要。


    据他所说,他们都是魔教和群仙盟纷争之下逃难的难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是紫阳宫给他们提供了住处,还给他们安排了地方做生意。


    “我们从那边远困苦之地,能来这里安居乐业,已是万幸,这些都要多亏了华姑娘您的照拂!”


    华灯不解:“我的照拂?”


    店主道:“是啊,左护法大人说,是您派人帮我们盖好了房子,还减免了我们的租税,我们都要谢谢您!”


    他不了解这位华姑娘的身份,但左护法大人吩咐说,只要把她当寻常顾客即可,不要过多追问她的来历。


    华灯不太好意思,坚持要付钱,店主连连拒绝:“不用不用,上面的大人吩咐了,姑娘您看中的东西,都记在账上自有人结清,我们不收您的钱!”


    华灯只得说好,想着回头再找人关照下他们。


    她去的每一个地方,大致都是这样的情形,这里人人都认得她,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论氛围,这里和紫阳宫迥然不同,如果说紫阳宫都是群NPC,那么这里的人便都是活生生的,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华灯很喜欢。


    途径一间炼丹房,华灯原本没在意,余光一瞥,顿时停下脚步。


    柜台后的人注意到她,扬手打招呼:“哟,灯灯你来啦。”


    “意轻?!”华灯连忙跑进去,“你怎么在这?”


    苏意轻拿着一瓶丹药,感慨地说:“还是你道侣有办法,躲到这云鸣玉就找不到我了,哈哈,老娘自由了!”


    说起来前些日子,华灯还和沈昼一起参加了新任妖王的即位大典。


    他们去的时候很低调,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都以为是苏意轻的朋友。


    新王上任,一派喜气洋洋,虽然云鸣玉疑似有弑父的嫌疑,但谁让他爹也是弑父上位,众人都接受良好。


    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唯有苏意轻满脸郁卒,格格不入。


    华灯奇道:“云鸣玉当妖王,你不高兴吗?”


    苏意轻抓着头发,崩溃道:“他变得这么厉害,我不就更逃不掉了吗?!”


    华灯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其实他对你还挺好的。”


    苏意轻悲从中来:“好有什么用?他就是个神经病。你知道他为什么杀他爹吗?就因为他爹恐吓了我几句!天呐,难道甜文男主都这么恋爱脑吗?”


    当时华灯提议,如果她着实不喜欢待在妖域,可以随时来紫阳宫做客,苏意轻只说以后再看吧。


    没想到现在,她不仅来了,还开起了炼丹房。


    华灯环视了一圈,这地方还真是像模像样:“云鸣玉不知道你来这?”


    苏意轻得意道:“知道又能怎么样?反正他闯不进你道侣的结界。好姐妹,我这辈子就靠你罩着了!”


    说着把丹药塞进华灯手里:“来,这是我刚炼的丹药,送你一瓶!”


    华灯:“不了不了,你留着卖给别人吧。”


    苏意轻坚持:“没事,这次不是吐的,真的是我炼的。”


    华灯:“……谢谢啊。”


    拿着丹药走出去的时候,她还有些飘飘然,感觉今天的一切都太玄乎了。


    却在这时,丹药无声被人抽走,华灯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头顶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声:“哦?”


    语气略有些古怪,华灯没多想,解释说:“意轻送的,我看看,这是……”


    嗯???


    壮阳丹?!


    华灯的表情一片空白。


    沈昼眼里浮现戏谑,扶额低笑:“难怪你每天都要检查我的身体,原来是……”


    华灯迅速捂住他的嘴,耳朵红了个透:“我没有!”


    总之当天晚上,壮阳丹没用上,但华灯切实明白,沈昼的身体,确实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一直到天际将明,还能听见少女咬着被褥,咬牙切齿的声音:“苏意轻,你真的害死我了!!”


    第88章 因为爱你


    这是寻常的一天。


    华灯在男人胸膛醒来, 察觉他要离开,无意识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男人停下来,摸了摸她的脸, 低声说了句什么,为她盖好被子离去。


    只是下一秒, 他又折返回来。


    低头吻在她额角,说:“我爱你。”


    华灯迷迷糊糊, 猛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人一下子清醒, 爬起身睁大双眼。


    殿内早已没有沈昼的身影。


    她呆了好一会, 才伸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心跳快得要冲出来。


    哎呀, 真讨厌,大清早的干什么啊!


    脸上的温度好半天才降下去,余光瞥见床头挂着的兔子灯, 她隔空弹了下, 花灯便晃动起来, 闪闪发亮。


    她抿着嘴笑了笑,开始起床换衣,昨夜神交遗留下的轻微头晕, 逐渐消散了。


    自从沈昼渡劫之后, 识府环境就不再那么糟糕,那些令他日日夜夜忍受头痛的剑气消失不见,弥漫的黑雾也化作一片汪洋,澄澈如镜。


    即便如此,他还是更喜欢把元神放到她识海里栖息,有时放着放着, 神交就不自觉发生了,华灯恨不得在识海外立一个“沈昼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她起了床,先是抱着钻进房间的枕头蹭了会,后又走出门,给殿外种的朱罗果幼苗浇水。


    紫阳宫的环境不适合朱罗果生长,这已经是第三批,看样子还是活不成。


    华灯蹲着观察了会,遗憾地给苏意轻发消息:“这批也不行,还是你寄给我吃吧。”


    刚发出去,就听到背后打架的声音。


    昨天左护法把她昔日的故交,骡兄牵了回来,枕头为了示威,朝它大打出手,今日果不其然又打了起来。


    华灯无奈地转身,暂停了他们的斗法。


    说起骡兄的经历,也是比较曲折的。沈昼虽没真的杀了它做火烧,但把它送给了左护法南下挖矿当苦力,华灯现在看到的骡兄,比先前沧桑了不少。


    肉质倒是更紧实了。


    不自觉冒出这个想法,华灯瞬间一惊,对上骡兄幽幽的目光更是心虚,从乾坤戒里掏出几块灵石补偿它。


    枕头嗷嗷直叫,华灯只好给它也喂了几块。


    喂完的时候,恰巧传讯碟亮了起来。


    华灯有两个传讯碟,除了一个普通款式,还有个是沈昼专门给她、苏意轻、裴见明三个人做的。


    修仙界原产的传讯碟性能一般,而沈昼版的则是按照她的描述,做成了无限接近于手机的构造。


    不仅能语音、视频,还能看小说、看直播,甚至他还做了几个游戏,方便他们几个连线打发时间。


    华灯本以为是苏意轻回复她的消息,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裴见明。


    一连发了好几串,语气很焦急的样子。


    “华灯,能看见我的消息吗?”


    “我被关起来了,只能这样说话,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


    “裴度云根本不是我亲哥,他是这个世界的任务者之一!”


    “他们要杀沈昼,拦住沈昼,别让他离开!”


    “上次师父的事对不起,这次算我还你人情了。”


    飞快扫完几条消息,华灯呼吸一窒,瞬间转头朝外跑去。跑了几步骤然一顿,低头按住戒指:“烈天,带我去找他!”


    ……


    此时,裴度云站在云层凝结的地面上,满脸凝重对着面前的男人。


    那人一袭白衣,站在包围中央,姿态闲散且轻蔑,不像面对敌人,像对待一群蝼蚁。


    毫无疑问,这是他有史以来遇到过最危险的任务目标。


    起初几次交锋,他并没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特别,总部也没有。真正引起注意的,是他在霞山秘境使用那把名为烈天的剑时,恰巧被华灯和苏意轻的系统记录下来。


    经过分析,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其中蕴含的能量,足以组成一个普通世界的天道。


    而它仅仅是这个人的一把剑而已。


    两万年来,总部的终极目的始终只有一个——寻找能够修复主神的力量。为了达成目标,他们想方设法侵入九州这个封闭的世界。


    天赐良机,他们又遇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如果能夺得他和天道的力量,就能令主神复苏,万界浩劫终结。


    只是他比想象的更难对付。


    几个月来,他杀了一批又一批任务者,总部焦头烂额,裴度云不得不亲自出面,直接连通总部的能量,妄图有一战之力。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却吝于给他一个眼风,心不在焉的模样,完全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裴度云以前处理过很多叛逆者,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狂妄傲慢,可唯有眼前这个人,他目中无人的狂妄,睥睨天下的傲慢,都是如此理所应当。


    因为他确实有这个实力。


    裴度云带着群仙盟的几十位高手,朝他发动攻击,沈昼就站在那,随手挥出一把剑,一把破旧不堪的长剑。


    裴度云未及反应,惊觉周围的人已全都倒下了。


    连他也短暂地愣了下。随即就见沈昼微微低头,似乎在看腰间的剑,准确的说,是看剑柄上挂着的剑穗。


    一尘不染的剑穗,此刻沾上一滴鲜血,沈昼拂手抹去,剑穗便恢复干净。


    但再次抬眼时,平静且汹涌的戾气,从他身上满溢而出。


    威压倾倒,裴度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不懂,既然不用,为何偏偏将这把剑挂出来?


    不过马上他就没空想这些,沈昼走到了他面前,隔空掐起他脖子,问他:“你们有多少任务者在这?”


    裴度云不受控制说出实话:“五、五百个。”


    本来只有几个,但沈昼越杀越多,他们派出的人也越来越多。


    沈昼命令道:“把他们都叫过来。”


    裴度云被迫发出了紧急号召令。


    五百人闻风而至,形成新的包围圈,困住了沈昼。


    他不由有了底气:“这些都是经历过无数个世界的佼佼者,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回应他的是沈昼漫不经心飞出的一把剑。


    他口中的佼佼者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部提供了大量支援,可那并没有什么用。


    只不过是让沈昼的剑,从一把增加到三把而已。


    他还有多少把剑?裴度云根本不清楚,没人见识过他真正的实力。


    他们甚至没能见到传说中的烈天剑!


    裴度云倒下的最后一刻,闭上眼睛之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沈昼!”


    是她来了。


    他模糊地看到,少女出现在沈昼背后,明黄的衣裳,似火一般燃烧。


    她扑进男人怀里,那人满身的戾气与杀意,顷刻间便消散了。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真正对付沈昼的利器,在这里才对。


    可惜,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


    华灯急匆匆赶来,赶紧先打量沈昼一圈,确保他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沈昼展开手臂随她审视,笑问:“你怎么来了?”


    华灯气道:“你有事怎么不告诉我!害我担心死了!”


    沈昼猜测是裴见明告知了她,也没多问,随意道:“处理一群杂碎,怕脏了你的眼。”


    华灯抿唇静了静,还是很担心:“你真的没事?”


    沈昼:“为何觉得我有事?”


    华灯低着头说:“你今早突然告白,我还以为是因为你要死了。”


    “是因为我爱你。”沈昼说。


    华灯一愣,抬头去看他,四目相对,风和云都无声流淌,他的神情依旧淡淡,好像只是阐述了什么事实。


    华灯忽地扑哧一笑:“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沈昼揉捏着她的手指,勾了下嘴角:“放心,要是我死了,一定带你一起走。”


    华灯:“……”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她这才发现,原来现场不是只有尸体,还有一个幸存人员。


    这人伤得不轻,全身被血糊住,她努力辨认了番才记起,似乎是薛子非的结拜义兄,北斗殿长老之一,名叫徐恪。沈昼放过了他一次,没想到他还会来第二次。


    “沈、昼……”他沙哑地张口,声音里浸满愤恨。


    沈昼隔空提起他,转头对华灯说:“我要带他去一趟东海。”


    华灯立刻道:“我和你一起!”


    沈昼点了点头,带着她离开,有了烈天开路,他们很快穿越麒麟狱,抵达东海深处。


    那里还是熟悉的木屋,承载了薛子非生前的回忆。


    沈昼拎着徐恪,穿过一幕幕记忆,最后停留在一扇上了锁的木门前。


    “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拽开锁链,推徐恪进去,“去看吧。”


    徐恪摔进了其中。


    沈昼的声音从后面遥遥传来,清淡飘渺:“北斗殿,以善推衍之术闻名于世,其上任殿主与老祖,为求得升仙梯下落,推衍上千年,最终在几年前,线索指向了万剑宗。”


    “万剑宗内有名弟子,或许知晓升仙梯之事,这就是他们推衍的结果。”


    徐恪猝然回首,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那些年,沈昼的成长太快了,快到耸人听闻的程度。徐恪可以想象,他们是如何把目标确定到他身上。


    只是不巧,万剑宗还没来得及对他下手,他就随着力量强大,为避免将万剑宗牵连进自身因果,主动叛离宗门。


    直到一年后,薛子非于东海岸边,找到了他。


    徐恪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们相谈甚欢,畅快饮酒,一醉方休,那个少年并不知晓,薛子非是受了师门的请托而来。


    万剑宗骗了薛子非,他们声称可以帮这少年找到真正的家人,教他不必流离失所,只需知道他的真名即可。


    “薛子非乃掌门嫡系师弟,性格和善,向来备受宗门之人喜爱。”沈昼接着说道,嗓音冷淡。


    徐恪当然了解这些。


    按照规矩,只有化神以上才能担任长老,薛子非区区元婴却能上任,足以见得掌门和其他人是多么纵容。


    “所以他没想到,万剑宗要利用他害我,我也没想到。”沈昼淡淡地说。


    彼时他尚未突破合体,拥有的记忆残缺不全。假使他能记起来更多事就会发现,若要推衍一个人的生平,需要三样东西:


    一为生辰八字,二为受过其精血的法器,第三,则是姓名。


    生辰八字,万剑宗根据他的骨龄,已有准确记录,法器则更不用说,他留下过许多。


    唯有姓名,他出生后被父母抛弃,薛子非给起他的名字不足以作为推衍的条件。


    所以万剑宗需要薛子非的帮助。


    薛子非相信了掌门等人的话,带着酒来找他。


    也是在那一天,他喝醉了,说出了或许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我的真名,是沈昼。”


    那就是悲剧的起源。


    他们推衍出,他为转世之人,并且具备重启升仙梯的力量。


    一瞬间,万剑宗的上层全都沸腾了。


    他们找不到他,就囚禁薛子非,甚至为了寻找更多与他有关的线索,对薛子非使用了搜魂术。


    徐恪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薛子非跪在他曾经最信赖的掌门师兄面前,苦苦哀求。


    “师兄,小无是无辜的……师兄,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们不能这样……”


    他的哀求没有任何作用。对于力量的追求,对于升仙的渴望,已经让这些人通通疯魔。


    薛子非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了保护徒弟,主动自爆。


    最后的最后,少年闯进万剑堂,捡起薛子非的尸体,大开杀戒。


    这几幕的刺激过大,徐恪浑身脱力,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冷汗止不住地流下。


    沈昼站在他面前,冷漠地垂着眼,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憎恨。


    “群仙盟想要我的力量,可他们不配。”


    听到声音,徐恪浑浑噩噩仰头。


    “薛子非确为我所害,你要为他报仇,我不阻拦。”


    “只是你弱成这样,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徐恪闭上眼,想起这些年对他的追杀,更是备觉无力与羞愧。


    他俯身叩首,只能一遍遍重复。


    “我对不起你。”


    “北斗殿对不起你。”


    “我……”


    沈昼直接一脚将他踹开,厌烦地说:“以后少做出这副恶心模样,不然我见你一次杀一次。”


    徐恪哑然。


    他颓废地起身,僵硬半晌,拱一拱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华灯注视他飞远,走至沈昼身边,无声握住他的手。


    力量本无罪,拥有力量的人却成了罪恶的源头,何尝不是一种荒唐。


    沈昼的手掌依然是温热的,她慢慢地转头,去瞧他的眼睛,他眼底是平静的深海,回望着她,一动不动。


    她攥紧他的手,轻声问:“难过吗?”


    沈昼看着她,说:“难过。他不该遇见我的。”


    这个人即便在说难过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华灯抬起手,指尖描摹过他的眉眼,喃喃地说:“所以你这一世,修炼这么快,是因为想要早点解脱,对吗?”


    沈昼没有否认,他当时的确这么想的,快点突破渡劫,快点去死,结束这一世的纷扰。


    华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认真地承诺:“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沈昼盯着她正色的表情,忽而一笑:“你说过。”


    华灯不自觉跟着笑:“什么时候说的?”


    沈昼揉乱她的头发,牵起她往外走:“不管什么时候说的,总之我信了。你若食言,就罚你和我一起轮回转世。”


    华灯起初被他带着走,但终于,她快步追上来,与他并肩而行,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好……我答应你。”


    *


    徐恪回到家时,仍旧是虚软混沌的状态。


    直到推开门,见到一抹高挑的影子,他才陡然清醒些,惊道:“你怎么?!”


    沈昼回过头,他站在阴影里,平静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去东海,为什么向你解释那些事?”


    徐恪怔怔地说:“为了子非……”


    沈昼说:“不是。”


    徐恪愣住。


    他道:“我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以紫阳宫教主之位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只要你们不进犯,紫阳宫不会主动挑起战乱。妖域同样如此。”


    “——你明白吗?”


    “你要……”半晌,徐恪咽下口水,艰涩开口,“你想要三方达成和平,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沈昼说,“你只负责出面去谈这件事,其余的我会解决。记得告诉他们,敢反对的,杀无赦。”


    “为什么?”徐恪脱口而出。


    沈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自离去。


    外面月色正好。


    沈昼走在树影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为什么?


    大约是神交时,他曾窥见一些华灯从前的记忆。


    她记忆里的地方,和九州截然不同。那里更加宁静,更加祥和,从她的心境来看,似乎也更喜欢那种地方。


    既然如此,就送她一个和平的九州吧。


    第89章 茶花盛放


    闲来无事的午后, 华灯蹲在房间里,看枕头玩玩具。


    玩具是沈昼用木头雕的小猫,活灵活现。他不让枕头上床, 枕头总是闹,他又不能把这小畜生弄死, 就随手雕了个玩具给它,枕头果然不闹了。


    枕头欢快地把玩具叼走的时候, 沈昼还面无表情地道:“早知道不捡它, 比今泽还蠢, 也就你惯着。”


    华灯:你一次性伤害了三个人你知道吗?


    她好笑道:“那你还给它做小猫, 你从哪学来的手艺?”


    那只兔子花灯也是做得栩栩如生, 以前没发现他会这么多技能。


    沈昼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似乎是那段模糊的记忆里,跟着母亲四处跑,总是被追杀, 晚上习惯了不睡觉保持警惕, 就做了一堆木雕陪自己。


    他说:“随便学的, 你喜欢以后再给你做。”


    华灯当然喜欢。枕头也很喜欢。


    她蹲在那看枕头玩了会,就起身走出门去。


    这些日子没有系统任务打扰,也不曾为琐事烦忧, 她都想不起来上一段如此宁静美好的时光, 是在什么时候。或许从没有过。


    她走到正在淬炼仙剑的沈昼身边,忍不住感叹:“如果以后都是这种生活多好。”


    沈昼停下动作:“你喜欢就可以。”


    “最好能久一点,八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行。”华灯说。


    沈昼没有答话。


    华灯未能察觉他的沉默,刚巧传讯碟亮了起来, 她看了眼便转头道:“我和意轻出去玩,晚上再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她拿着烈天就跑远了。


    沈昼这才不紧不慢起身,看向大殿门口。


    “我说过,别总附身我家猫。”


    猞猁迈开腿脚走近,双眼闪烁金芒,光彩格外冷漠。


    刚好赶来的骡子还不知好友已换了芯子,凑上前就踹了一脚,猞猁踉跄扑向前方。


    猞猁:“……”


    沈昼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猞猁刚要起来,他又一脚踢过去,说:“滚出去。”


    霎时间,猞猁的身子倒下去,而旁边的骡子猛然一震,开口说话:


    “将你的力量给我,这是最后的机会。”


    沈昼眼尾轻挑,上下打量:“附身骡子的滋味如何?”


    短暂沉默了下,祂毫无情绪地回答:“万物有灵,当平等处之,骡子又如何。”


    沈昼抚掌笑道:“那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你就附身在这吧。”


    骡子的脸抽搐了一瞬,祂生硬地道:“我不会再来,这是最后一次见你。”


    沈昼说:“我没有兴趣和你告别。”


    祂说:“待我完成与此地天道的融合,你的力量便是囊中之物。”


    沈昼:“那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杀了你献给这片天地。”


    祂:“不可能。”


    沈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日光正盛,骡子金色的眼睛光芒愈烈,他看着心烦,索性伸手摁住骡子脑袋,似自言自语:“算了,这骡子她也挺喜欢,就不让给你了。”


    无需用力,骡子便倒了下去。这时枕头倒恢复清醒,颠颠地跑过来,趁机踹了骡子一脚。


    沈昼兴味全无,留它们在原地打斗,转身坐到树荫下修炼。


    他的修为每日都会下跌一点,再多的修炼也于事无补,不过他不在意,仍旧照常修炼。


    察觉花丛里的动静,他头也没回:“说。”


    今泽悻悻地从花丛里钻出来。


    他站了一会,见沈昼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那个,你要不……”


    沈昼漠然不语。


    今泽眼睛一闭,大声说:“你要不当我师父吧!”


    他想了很久,他不想欠沈昼的,但也不想给沈昼当孙子,那不如就给他徒弟吧。


    忐忑地等了片刻,沈昼悠悠地说:“可以。”


    今泽瞬间满腔欣喜,然而没等酝酿接下来的话,就被泼了一盆凉水。


    “你先叫她师娘。”沈昼说。


    “???”


    这个“她”是谁,今泽不用想都知道。


    但是……


    “我不要!”他断然道。


    “那就别想了。”


    “你……”今泽憋了半天,脸色逐渐扭曲,“你就非得如此吗?情情爱爱非大丈夫所愿,你就不能抛开她思考问题吗!”


    沈昼:“你和你爹一个样。”


    “你闭嘴!”今泽跳脚,“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他那个畜生!我和他绝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没有!”


    今泽气冲冲地掉头跑开。


    沈昼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晚上,华灯带着给沈昼买的玉佩回来时,刚好撞上鬼鬼祟祟的今泽。


    她主动打招呼:“你来找沈昼吗?”


    今泽吓了一跳,却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华灯不明所以,耐心等待。


    就见青年一张脸憋得发紫,半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师、师、师……”


    师了半天师不出个所以然,华灯接话:“师夷长技以制夷?”


    今泽:“……”


    华灯继续猜:“师不必贤于弟子?”


    今泽脸一黑,脱口而出:“师娘好!”


    华灯被他吼得手一抖,满脸茫然:“啊?我吗?”


    今泽越发僵硬,木愣愣地点头:“对,是你,师娘。”


    华灯后退一步,打量他半天,摆摆手:“不对不对,你先拜了沈昼为师,才能叫我师娘,他现在愿意认下你了吗?”


    “……”


    今泽绝望地闭眼:“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华灯:“谢谢?”


    今泽微笑着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了,华灯才露出差点没憋住的笑,调侃说:“你这么逗人家,不太好吧?”


    沈昼出现在她背后,语调散漫带笑:“有什么不好?就当多练练他,而且我确实不打算收徒。”


    华灯转身,把玉佩交到他手里:“给你带的,喜欢吧?”


    沈昼说:“喜欢。”


    华灯说:“你还没看呢!”


    “不看也喜欢。看了说不定不喜欢。”


    “诶你这个人……”


    *


    华灯最近迷上了去各种路边小店淘东西。


    于是沈昼每天晚上,都能收获一大批礼物,包括但不限于发簪、梳子、扳指等等。


    这天华灯逛累了,和苏意轻分别后,揣着新买的玉冠回家。


    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用烈天,只是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华灯。”


    她回头,陌生的女人站在身后,对她说:“我是本次位面的任务者,我叫16号,可以和你谈谈吗?”


    ……


    静谧无人的树林里,华灯听完了16号的阐述。


    “你的意思是,要送我离开这个世界?”


    “是的,我知道来这个世界不是你的本意,现在我们可以送你离开了。”16号说。


    她是个看上去比华灯稍大些的女子,眉目温婉,说话时轻声细语,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华灯缓缓说:“假如我不想离开呢?”


    16号了然,善解人意地问:“是因为你的道侣吗?”


    她没有等华灯回答,语气温和地劝说:“你的道侣很危险,我不建议你和他继续接触。”


    “是吗?”华灯淡淡地说。


    16号愈发恳切,满脸都是对她的担忧和关怀:“他拥有超出这个世界的力量,稍有失控,便随时可能让这个位面毁于一旦。你留在他身边,你也有会有危险。”


    华灯问:“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闻言,16号吐出一口气,徐徐道:“你走之后,我们会采取措施,回收他的力量,保护这个位面。”


    她微笑着说完,胸有成竹等待华灯的答案。


    然而她见到那貌似和善的少女扯了扯唇角,莫名嘲弄地问:“是想让我走,还是想利用我威胁他?”


    16号一顿,神情凝固。


    它本不该出现在此。


    但华灯身上有那个人的神魂印记,系统无法抽离她的魂魄,于是总部赋予它特权,派它来这里,带走眼前的女孩。


    它是任务经验最丰富的系统,化身为女子形态,不过为了博得这女孩的信任。


    很快地,它又恢复从容的模样,温声说:“你误会了,我们绝无此意。但是待在那样的人身边,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他……”


    “他怎么了?”华灯骤然抬眼,话音冰冷,“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你说他随时可能毁了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不是好好的吗?这不就足以说明,一万年来,他从未有过哪怕片刻失控,从未生出毁灭这个世界的想法!”


    “……”16号说:“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并非100%。猜错的结果,你能承担吗?”


    华灯说:“那你们呢?倘若你们猜错了,后果由谁来承担?”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需要拯救更多人。”16号叹了口气,“你可能还不明白,为了终结万界浩劫,我们需要力量修复主神,这份力量能来自哪里,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为了力量?”华灯失魂落魄道。


    “为了力量。”16号认真地说,“华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本来不应该活着的。”华灯忽然说,“如果他现在已经去转世,你们还会觊觎这份力量吗?”


    16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答:“正是因为他活着,才会被我们,尤其是你——观测到。”


    “我?”


    “是的,你对他的接触,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也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你找到了他,让我们修复主神的进度,能够足足提前几万年。”


    根据总部的监测数据,一万年前,曾有人短暂打开过时空之隙。他们都以为这个人已经离开了九州,只是没人发现他的踪迹。


    可通过华灯观测到的信息,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始终没有离开,他还在九州,并且变得比一万年前更强了。


    16号的讲述让华灯脸色刷一下苍白,她踉跄后退,胸口阵阵锥痛,宛若窒息。


    原来是因为她。


    怎么能是因为她!


    16号说:“华灯,感谢你为穿书局做出的贡献,我们会记住你的付出,为你安排一个完美的世界转世投胎。”


    “现在,请跟我走吧。”


    华灯擦去冷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是一片清明:“他会死吗?”


    16号避而不答:“华灯,有很多人需要你的拯救。”


    华灯:“他会死吗?”


    16号沉默少顷:“死一个人,救很多人,不值得吗?”


    也许是值得的吧。至少对许多人来说,会认为是值得的。


    可华灯无法这么认为。


    她低了低头,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鲜红艳丽,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里面注入剑意,不厌其烦,只为保护她的安全。


    无端地,她回想起那一天,问他是否后悔过。


    他回答:“后悔过,但没办法。”


    叛出天命宗也许后悔过,但不这样就救不了母亲;孤身堕魔也许后悔过,但不这样就救不了师父;穷尽一生修炼与妹妹挚友几难再见也许后悔过,但不这样,就追赶不上他们的脚步。


    可是后来,好像正如他所说,他的愿望总是无法实现。


    华灯握紧了戒指。


    在他的人生里,父亲为大义而死,母亲和妹妹为证道而死,挚友为爱人而死,此后便是一生寂寥,他对所有人都是名为“不值得”的选项。


    她倏然抬头,对16号说:“拥有力量,不是他的过错。”


    他最初想要的,不过是与家人一起,度过最平凡的一生。


    现在他好不容易过上这样的生活,而这些人还要再次剥夺。


    她绝不能容忍。


    绝对不能!


    剑意爆发飞出,绞灭16号的身体!


    16号骇然大惊,强大的剑气将她的身体彻底摧毁,只留下一抹数据凝结的虚影尚在人间。


    那抹虚影晃了一晃,竭力镇定下来,华灯听见它冷漠无情的机械音:“华灯,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何偏偏你的任务,每次都能完成?”


    华灯呼吸一窒,瞳孔紧缩。


    16号的话语掷地有声:“是因为我们的纵容,你才能在这里活下去,是因为我们需要你接触那个人,才会放任你过关!”


    “一旦你没有价值,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个位面好好生存吗?”


    伴随着它的话音落下,华灯脑海里传出尖锐的系统警报。


    “警告,任务【与掌门共同修炼三天】判定失败!”


    “警告,任务【和师弟水中双修】判定失败!”


    “警告,任务【与妖王云行成亲】判定失败!”


    “警告——”


    一声声警告接连不断,华灯浑身冰凉,好似一瞬失去全部力气。


    16号冷笑说:“抬头看看,你的寿命还剩多少!”


    六年。


    华灯看到面板上,她的寿命仅剩六年。


    “你没有选择。”16号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只要你配合我们,你就能重获新生。”


    ……新生吗?


    华灯按住戒指,沉默地发出新的一击。


    白虹贯日!足以摧毁一切的剑气宛如狂风,刹那将树林夷为平地!


    “华灯!!”


    16号连虚影也即将不存,它难以理解地迸发尖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要为了他放弃一切,这值得吗?!”


    这一次,华灯可以给出肯定的回答。


    她说:“值得。”


    最后一击,16号彻底消失在眼前。


    云止风清,华灯静立片刻,倏地脱力,虚软地跪到地上。


    许久,她才浑浑噩噩重新起身,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周围没有沈昼的身影,他的神识应该没有监测到这里的状况,这令她放松少许。


    她走了很远,直至走到一个悬崖边,才想起来要使用烈天。


    她抚摸戒指,迎着风,低声说:“带我回家吧,烈天。”


    烈天铮鸣一声,带她来到紫阳宫附近的山野,果不其然沈昼就在那里。


    烈天总是能找到他的,她也总是可以。


    她恍惚地走了几步,蓦然察觉满眼的鲜花锦簇,馥郁芬芳。


    这里的景色不一样了。


    他为她种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只要她来,就能看到。


    山茶花盛放不歇,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华灯偏过头,强忍下快要溢出的泪水,弯腰采撷一朵娇嫩的鲜花。


    此前一直沉默的系统,这时突然开口:“宿主,我可以逃避总部的追踪,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华灯怔然,一时没有反应。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系统说,“对不起,让你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找到你喜欢的甜文。”


    花瓣拂过手指,华灯盯着看了会,摇摇头,缓慢地笑出声。


    “不,我不走了。”


    她手里拈着花,奔向正等待她的男人。


    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里不是恐惧,不是不安,而是如释重负的轻盈。


    “就留在这里吧。”


    她迎着日耀金光,粲然一笑。


    “谁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甜文?”


    第90章 神魂之锁(二合一)


    一晃五年多过去。


    华灯从断云殿走出, 站在越发高大的槐树下,写好一张布条,挂到了最近的树枝上。


    “今天要去无风城玩, 希望那里是个晴天。”


    这是她每天养成的习惯。


    早上起来,先写好今天的愿望, 只要挂到树上,就会有人帮她实现。


    譬如今日, 她约了苏意轻到无风城逛庙会, 但那里连日阴雨, 凭她的修为还不足以改变一城天气。


    所以, 只好拜托能实现愿望的“树灵”帮她啦。


    布条挂上去, 华灯给苏意轻发了个消息。抬头时, 枕头正骑在骡兄背上,一骡一“猫”自由飞翔。


    她笑了声,烈天划破虚空, 带着她抵达无风城。


    路上问系统:“我走以后, 沈昼不会有事吧?”


    尽管这个问题问过很多遍, 她还是忍不住多嘴,毕竟她的寿元已经所剩无几。


    这件事她自己接受得差不多,但还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告诉沈昼, 说的太早怕他做出什么事, 说的太晚又担心他接受不了。


    “放心吧宿主。”系统如往常般安慰她,“只要你不在了,他肯定就会转世,或者想办法离开这个世界,那些人伤害不了他的。”


    “他去了别的世界,那些人也找不到吗?”


    “你知道的宿主, 穿书局最初设立的目的,就是替主神寻找合适的能量,所以我不敢保证他一定不会被找到,但离开总比留在这里好。”


    也是。华灯说:“你们去过很多世界吗?”


    “当然啦,为了寻找修复主神的力量,我们曾经吸干一整个位面。不过效果不是很好,主神更需要纯粹且强大的力量之源,而不是一潭死水。”


    系统解释道。


    “像这个世界的天道,为了从万界浩劫中生存,自行封闭对外,又通过雷劫吸收了不少天才修士的灵力,已经变得十分强大,所以我们才会费尽心力与之连接。”


    “沈昼也是这样吗?”华灯问。


    “……是的,如果他留在这里,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正说着话,苏意轻也赶到了。华灯摒弃杂念,瞧着她手里的雨伞笑道:“我说了不会下雨的,没骗你吧?”


    “还真是,奇了怪了。”苏意轻惊叹,“前几天雨下个不停,我以为今天也是呢,没想到真叫你说中了,你什么时候变成天气预报了?”


    华灯只是笑。


    她在无风城和苏意轻玩了一天,回到断云殿时接近亥时,然而沈昼还没回来。


    最近一个月他都是这样的状态,这不禁让她起了一丝疑心。


    晚上躺到床上,她便压住沈昼,很不高兴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昼双手枕在脑后,痛快点头:“是啊,有。”


    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承认了!


    华灯气到张牙舞爪地打他。


    等她打够了,沈昼才牵起她的手,悠悠地问:“那你呢?有什么瞒我的?”


    华灯心下一虚,顿时撤回去,盖上被子躺好,平和地说:“你不告诉我,我不告诉你,咱们扯平了。”


    沈昼哼了声,放开她的手没有追究。


    华灯躺了会,还是觉得不对,更不对了。


    起码有半个月,他们都是这样盖着被子纯睡觉,沈昼莫非出现什么障碍?


    她立刻支起身子,转头就扒他的衣裳。


    沈昼好以整暇看着,当她扒个差不多,意识到不妙想要撤离时,一把抓住她两条手腕,将她按在身下。


    华灯:“……”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他哪里有障碍,他分明好得很,精神得很!


    一整夜,华灯都没得到歇息的机会。


    她的手被他用发带捆住,只能哑着嗓子骂:“沈昼!你放开我!”


    沈昼在她耳边喘息着说:“我本来是怕吓到你,但既然你喜欢……”


    “我不喜欢!”


    华灯快疯了,今晚的沈昼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接近失控边缘,她能感受到,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他现在的状态的确异常兴奋。


    天快亮的时候,她浑浑噩噩,从他身上看到金色的花纹,好似镌刻在身体上。


    “这是什么?”她轻柔地抚摸。


    “是灵力,别担心,不会伤害你的。”顿了顿,他若有似无地笑,“它只是会……稍微刺激一点。”


    那些金色的纹路逐渐蔓延,从他的手掌、他的身体,蔓延到她的身上。


    每一次接触,这些灵力都在冲刷她的灵脉,她的神经。


    她尖叫哭喊,让他停下,他却只是让她忍一忍,说什么马上就结束。


    华灯气急败坏,想杀他的心达到巅峰。


    她再也不会担心这个狗男人!


    好不容易结束了,她完全失去力气,蜷缩在他怀里,久久难以回神。


    等到清醒一点,她立马要逃离他的怀抱,被他一只手拉住:“生气了?”


    华灯嗓子哑得厉害,不想搭理他。


    “是你自己想要的。”


    华灯瞪他一眼。


    沈昼笑了笑,捏着她的掌心,不紧不慢道:“瞒我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华灯张了张口,犹豫道:“等到初九吧。”


    一月初八是他的生辰,她还是希望,他能快快乐乐过完一个生日。


    “那天,我送你一份礼物。”她说。


    “好。”沈昼道,“我也送你一份礼物。”


    *


    很快,初八就到了。


    大清早起来,华灯发现沈昼难得没出去,靠着床头闭目养神,手还握着她的。


    她抿唇一笑,勒令他不许下床,随后立即跳下地,风风火火跑进厨房,大展身手。


    一顿霹雳哐啷,三碗长寿面做好了,沈昼一碗她一碗,还有一碗是给枕头的。


    沈昼瞥了眼枕头那碗,意味不明:“它也有份?”


    华灯眨了下眼:“不然它吃什么?”


    沈昼很不要脸地说:“灵兽可以不进食。”


    随即没收枕头那碗,据为己有。


    枕头:“嗷!”


    华灯没辙,只好给枕头喂了几块灵石,并对沈昼吃独食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后者认错态度良好,但拒不悔改。


    吃完早饭,华灯跑到外面的槐树下,挂上今天的布条。


    “希望沈昼天天开心。”


    第二件事就是带沈昼到紫阳宫转一圈,本来华灯是希望让他收到更多人的祝福,然而每个人都误以为他们在约会,没人敢过来打扰,以至于华灯逛了大半,没遇到一个活人。


    华灯:……算了。


    她挥了挥烈天,带他回了趟华家。


    华家和紫阳宫不同,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份,父母早早准备好酒菜,大家吃了顿和睦的家常饭,顺便打打马吊。


    傍晚离开时,妹妹还偷偷塞给他一颗糖果,算是对他的祝福。


    终于等到晚上,华灯赶紧带他来到无风城。


    这里已经聚了好些人,除了逛庙会的,多半就是放河灯的。


    华灯和他挤到河边,反手变出一只河灯,笑吟吟地说:“怎么样,还不错吧?”


    沈昼接过去端详:“你做的?”


    “嗯嗯。”华灯期待地看着,“我还用了祈福令,据说许愿很灵的,这次你的愿望肯定能实现。而且——”


    她凑到沈昼耳边,悄悄地说:“昨天我往这河里贡献了不少灵石,河神如果能收到,也会帮你实现愿望。”


    沈昼提着河灯,笑着说:“你把灵石给我,我也可以替人实现愿望。”


    华灯觑他:“还不是你说,你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我才不得不这么做。”


    沈昼道:“还好我那么说了,不然就没有今天的礼物。”


    见他喜欢,华灯弯了眼眸:“我还会再送你别的礼物,你赶紧许愿吧。”


    沈昼嗯了声,低头写了些什么,放到河灯内,然后交给华灯。华灯拿着河灯,小心翼翼摆到水面上。


    她做的河灯是仙剑的形状,放在里面很显眼,不多时就顺着水流漂远了。


    她站起身,舒了口气:“放心,我听到河神的话了,他说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沈昼道:“那最好不过。”


    华灯背着手,转过身,轻快地哼着曲子往回走。


    突然,身后传来阵阵惊呼。


    她回眸一看,才发现寒冬季节,河边的桃花树居然成片盛开,沈昼就站在树下,唇角微挑,折了枝桃花送她。


    ……


    夜里,华灯酝酿了一番明日要坦白的话,随即闭上眼睛。


    像往常一样,沈昼用了助眠的法术,她安心地睡去。


    夜晚的断云殿安详寂静。


    子时方过,沈昼披好衣服下床。


    身后传来华灯均匀的呼吸声,他在床前站了许久,终究没有回头,只探身取下床头花瓶里的那枝桃花,抬脚离去。


    门外,今泽手握长剑,等候已久,问他:“准备好了?”


    “嗯。”


    “你确定没问题?”


    他扬手一召,破空声袭来,漆黑大剑化作戒指圈在他指间,他淡淡道:“我出手,没有失败的可能。”


    戒指艳丽妖冶,红得如鲜血一般。


    沈昼道:“看好这里。”


    随即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数万里外的高空,负责协助主神吸收天道能量的任务者们,齐齐停下工作。


    众人脑海里都是一样的警报声:“SSS级危险目标出现,请做好战斗准备!”


    任务者们浑身紧绷。


    五年前,这个人屠遍九州大地上所有的任务者,打得他们再也不敢出头,只能龟缩在此执行任务。


    所幸此后多年,他没有再度发难,这让他们一度以为双方达成和解。


    而现在,他又出现了,还一副要干趴下他们所有人的架势!


    面对众人的虎视眈眈,男人不曾停留,漠然从他们之间穿过。


    正当他们对视一眼,纷纷亮出武器时,惊觉武器们竟然不愿动弹。


    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恐怖的威压一瞬席卷全场,随之而来的,是奔腾的黑色闪电!


    “今日,没兴趣陪你们玩了。”


    黑色闪电贯穿胸膛的一刻,他们听到男人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


    此时,九州的某个角落里,有两人正在屏幕投影上疯狂输入。


    其中一人叫道:“那个叫华灯的呢?快通知她的系统!让她来拦住这家伙!”


    另一人烦躁地抓起头发:“不行,我们发出去的信号都被屏蔽了,根本联系不上她的系统!”


    “那就找总部!呃……”


    剧痛之后,两人不约而同,低头去看鲜血喷涌的胸膛。


    那里刺穿一道漆黑的影子。


    “为什么……”


    他们的位置受总部保护,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


    除非,总部也受到了波及。


    这个猜测犹如惊涛骇浪,他们难以置信,这把剑,这个人,居然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两道人影化为灰烬,烈天急速撤退,恢复成长剑模样,没有沾染一滴鲜血。


    沈昼握住剑柄,一步步向前,每走一步,就离这天更近一些。


    紫雷混合了天道与主神的力量向他砸落,他面无波澜,径直踏入雷幕之中,无数雷光闪动,他竟毫发无伤。


    在他身后,漫漫云层为雷火点燃,化作一片火海,宛如九州复仇的火焰。


    他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下,火光映衬了他幽深的眉眼,恍惚间仿若鬼魅。


    终于,当他举起长剑之时,一个声音道:“住手吧。”


    浑厚飘渺,雌雄莫辨,是主神的声音。


    这意味祂已经吞噬了天道。


    祂说:“若你愿就此收手,我可以放你离开。”


    沈昼淡漠依旧,忽地想起什么,牵了下唇角:“很多年前,这里的天道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那是他与天道的第二次死战,也是被他封印最深的记忆。


    记得当年,他即将和天道同归于尽,那时天道便说:“我给你一个离开这世界的机会,你要走,还是留下?”


    “走了,你就能自由;留下,你将永世不得善终。”


    主神问:“你回答了吗?”


    沈昼说:“我回答了。”


    他回答——


    那就让我永堕轮回,世世不得善终。


    因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思绪随风而逝,他将剑锋对准苍穹,不再犹豫。


    黑影狰狞爆发,一瞬间所有光亮都被烈天吞噬,恰如万年前一般。


    雷声呼啸怒吼,大火熊熊不息,世间生灵为之沸腾,唯他胸口一枝桃花,安然无恙,静静盛放。


    *


    华灯本睡得极好。


    是天将亮时,神魂契约陡然感知到的异动,将她从美梦中拽醒。


    她睁开眼睛,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翻身下地,披上衣服匆匆出门。


    今泽抱剑守在门外,她来不及多看,今泽也没有阻拦她,眼睁睁望她离去。


    华灯下意识用烈天,可左手中指空空如也,她便知道要遭,拿出玉虚扇破空飞远。


    一路上的景象,连她也不免心悸。


    森林中猛兽奔腾,尘土喧嚣,江河之水激流悲嚎,唯有昨夜他们放河灯那条河流,笼罩在一片结界下,似与平时无异。


    北斗殿外,火红羽翼的凤凰泣血悲鸣,传达出几位长老联手推衍的结果。


    “末法时代再临!末法时代再临!”


    “灾劫降世!天道已毁!”


    不详的气息弥漫整个九州,可是就像一万年前那般,华灯知道这不是灾祸,而是另一重新生。


    她飞到了九天罡风之上,按她的修为,这里就是极限。


    一团模糊的虚影从上方奔来,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系统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主神……怎么会有主神的气息……”


    “你说什么?”华灯罕见地听不清它说话。


    “宿主……我要……滋滋……”


    华灯来不及多管,那团虚影已到面前,她警惕地攥紧扇柄。


    主神朝她伸出手。


    就在昨夜,祂发现自己竟不敌那个男人,惊骇之下重启这个世界。


    可祂重启一万次,那个人就杀了祂一万次!


    现在,祂已经没有力量重启这个世界。


    事已至此,不得不承认,祂居然输了。


    输给一个本该化作祂养料的凡人!


    祂对华灯发出微弱的声音:“你……”


    “你才是这个世界的变数。”


    噗呲!


    漆黑剑影将祂彻底贯穿,第一万零一次,祂化作无形之风,不甘地消散于这片天地中。


    与此同时,华灯脑海中,再也听不见系统的声音。


    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般,停下所有动作,无声凝望远方。


    云层熊熊燃烧,形成大片火海,而苍穹紫雷闪烁,骤然降下暴雨。


    雨水和红焰相融,交织成一副奇异的景色。


    就在这奇异的景色中,有一雪白身影款款浮现,纤尘不染,步履从容。


    他朝华灯走来,只眨眼的功夫就落到她面前,还是那熟悉的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说:“都解决了。”


    华灯猛然清醒。


    “沈昼!”


    她扑过去,拉住他的衣襟:“别动!你让我看看……”


    “嘘。”


    沈昼反握住她的手指,不容置喙,带着她前进。


    “跟我来。”


    有些时候,这人想做什么事,便完全不讲道理,华灯虽然着急也只能被他牵着走,路上想给他一脚,又怕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他们穿过暴雨,穿过火焰之海,一路上紫电渐渐停歇。


    不久,最后一道雷鸣滚过头顶,终是消匿于天际,霎时云开雨霁,那雷鸣便仿若临终的叹息。


    天将晴。


    耀金日光从云层后泄出,驱散了寒凉的雨雾。


    九州重归寂静,万物生机勃发。


    大地之上,凡日光所至,一朵一朵盛开了绚烂的山茶花。


    从青州到扬州,从扬州到雍州,从紫阳宫到断云殿,鲜妍的花朵摇曳,好似九天垂落的瀑布。


    华灯就站在云端,看他将她喜欢的花,开遍九州每一个角落。


    他俯视这一切,偏了下头问她:“喜欢吗?”


    华灯已经回答不出来。


    她感受到握住她的这只手,是如此冰凉,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她扳过他的脸,要他面对自己,恨声问:“你在做什么?”


    沈昼眉梢一挑:“我在杀光那些妄图阻碍你的人。”


    说得桀骜轻狂,又理所当然。


    华灯喉咙像堵了把刀片,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天道……”


    “死了。”


    “主神……”


    “死了。”


    见她说不出话,他手指一挑,勾住她的尾指,笑着道:“想夺走你的寿命,他们也配?”


    华灯脑子里嗡一声:“你知道……!”


    沈昼按住她的后颈低下头来,与她鼻息相闻,吐字缱绻:“你愿意为我留下,我很高兴。”


    他说:“我知道你爱我。”


    华灯眼角坠下泪滴,他必然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完成这一战,那代价究竟是什么,她不敢想,一想到就心痛得喘不过气。


    她哭着去打他:“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舍不得你!”


    可是手没落到他身上,就急忙刹住,因为他身上又浮现金色的纹路,宛若精美的瓷器,寸寸皲裂。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了征兆。


    她哭骂道:“沈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不及他解释,她直接扑上去,拽住他的衣领,吻住他的嘴唇。


    其实根本称不上吻,更像是单纯的撕咬,她发泄般咬破他的嘴唇,鲜血自两人唇齿间流过。


    而他仍然只是笑,笑得放肆不羁,好像很享受她带来的痛楚。


    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华灯恨不得拿把刀子杀了他,再杀死自己。


    可是她也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她爱上的就是这样的人。


    连天道都敢杀,连神都要踩在脚下,什么宿命轮回,通通不放在眼里。


    他就是这样可恶的家伙。


    当她失去力气快要跌落时,他揽住她的腰,拇指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清晰地说:“没人有资格威胁你,只有我才能取你的性命。”


    那只手一点点下移,抵住她心脏的位置。


    华灯想起来他的话。


    他快死了,所以要挖出她的心脏,将她永远带在身边。


    然而这一刻,她没有丝毫害怕,她轻轻阖上眼,鼻尖发酸地说:“带我走吧,沈昼。”


    “我愿意和你一同转世。”


    他没有说话,那只手穿透胸膛,触碰到她的心脏。


    她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忽然,他的手指收紧,下一秒那根连接了他们的红线,就这样断了。


    华灯蓦地睁开眼,她想要后退,却被他死死锢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指尖流出,注入她的心脏。


    “我为你的神魂上了一层枷锁。”他吻去她的泪水,低声说,“即使天道重卷,神迹再临,亦无人可剥夺你的性命。”


    “你自由了。”


    透过内视之术,华灯可以窥见他口中的“枷锁”。那枷锁形如金色荆棘,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的魂魄,其力量之强乃前所未见。


    荆棘被视为不详,枷锁被视作束缚。


    然而她最爱的这个人,分明赋予她最强的枷锁,却是为了给她自由。


    “我不要自由,我只要你!你敢走试试!”


    “我不走,我就在这。”他一指抵着她的胸口,“我的力量会陪伴你,直至终结。”


    话音未落,三千青丝转瞬成雪,他满头白发,那曾穷尽毕生追求的修为,就这么逸散殆尽。


    华灯托起他的白发,两手止不住战栗:“这枷锁是什么做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把自己炼化成了容器,承载天道与主神之力。”


    “这份力量一部分由我打入地脉,反哺九州。还剩下一部分,与我的骨血法力融为一体,化作这神魂之锁。”


    “我答应过你,要送你一份礼物。”


    他的性命,他的修为,他的一切。


    全都送给她,无论珍爱或挥霍。


    华灯气得又哭又骂,去咬他、去抓他,可是无济于事。


    他捉住她的手,说:“怕什么?”


    他还是那么傲视一切的姿态,随口说出的话让她的心都在震颤。


    “天要你死,我就让你再活一次;神要将你带离我身边,我就取了祂的性命送你。”


    这世间种种,譬如过往云烟,而他偏要在这云烟中抓住一缕,令她永恒不灭。


    华灯看着他的眼睛,恍然间似回到一万年前。


    他还是那个孤注一掷的疯子,只是这次不再为了所谓的道,仅仅为了她而已。


    是她请求他留下。


    是她将他囚于这世间,三月又三月,三年又三年。


    如果没有她的挽留,如果早点去转世。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如果他愿意离开这世界。


    但凡任何一条路,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切一切的阴差阳错,汇聚到今天,走向这无法挽回的终点。


    可当她说出来,沈昼却道:“这不好吗?”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传达出一个意思——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阴差阳错。


    “不好。”华灯哽咽说,“为何命运要如此待你?”


    沈昼抚上她的脸,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他说:“没有命运,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俯首盯着她眼睛,重复道:“华灯,是我愿意。”


    “可是……你不是想活下去吗?”


    华灯无法相信他的话,她一股脑发泄出去。


    “你不是为了活着,才坚持到今天吗?”


    “你的十三世,一万年,难道就这样全都断送了吗?!”


    沈昼轻轻摇了摇头,温和地注视她:“华灯,也许你还没发现。”


    “你才是我轮回的起点。”


    华灯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难以理解这番话的含义。


    而他无意解释,勾起嘴角道:“能遇见你,这一万年便足够有意义。”


    下一刻,他抬起手,指向九州天地,要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九州之众,遵吾号令。”


    每一个九州的生灵都仰起头。


    “凡天下之士,当以紫阳宫为尊,以其教主为首,不得违逆,不得犯上,不得擅起祸乱。”


    他每说一个字,身上的金纹就多一些,至最后脸色已极度苍白,身体好似一吹就散。


    华灯拼命摇头,听他说:“在我死后,傀儡术可以维持十年。十年,足够你吸收完大部分魂锁中的力量。”


    “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


    她大喊,是从未有过的失控。


    “你听到了吗沈昼?我只要你!你就留在我身边,哪也不准去!”


    沈昼笑了声,屈指弹她的额头,金纹快要占据他整个身体。


    “好啊,我答应你。”他轻巧地说。


    “……真的?”华灯下意识捂头,呆呆地说。


    “真的。”沈昼没有丝毫犹豫,“我不是说过吗?你的愿望,我都会实现。”


    华灯头脑一片混乱,着急地说:“可是——”


    他打断:“相信我,华灯。”


    华灯茫然无言。


    他一字一句,咳着血,凝视她说:“不管重复多少遍……一千遍,一万遍,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等我……”


    “算了。”


    沈昼顿了下,又露出那种她所熟悉的,带着痛与偏执的笑。


    “——现在,为我难过吧。”


    他的手指慢慢伸向她的脸,就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倏然化作点点金光。


    他像一阵风,像一场梦,消散在她的面前。


    华灯骤然扑上前,试图握住他的手,可是她扑了个空,扑到地上,只来得及抓住一枝掉落的桃花。


    “你凭什么让我难过?我才不会难过!我一点、一丁点都不会难过!我——”


    她喉间一哽,有血丝溢出,终是抑制不住,伏地失声恸哭。


    她哭了太久太久,哭到嗓子失去声音,不知何时起,察觉身旁不远处多了抹人影。


    她猛地扭头,欣喜却瞬间落空,她愣愣地叫出那人名字:“今泽?”


    今泽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说:“他让我接你回去。”


    渐渐地,华灯止住哭声,她抬手抹去脸上泪水,擦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勉强擦掉源源不断的泪珠。


    她深吸一口气,拨开眼前的发丝,颤声说:“对,我们回去,我可以回去等他的转世。”


    像是找到新的方向,她用力握紧花枝,摇晃起身:“不就是八百年吗?无所谓,我会等下去的。”


    可是很久,她都没有等到今泽的回答。


    本已僵硬的眼珠缓慢转动,目光落到今泽苍白的脸上,她缓慢说:“……什么意思?”


    今泽低下头说:“没有转世了。”


    他不得不把剩下的话说完:“沈……他动用烈天,斩断所有轮回,将无数时空中他的轮回之力集于一身,这才获得同时消灭天道与所谓神的力量。”


    扑通一声,华灯重新跌坐在地。


    他才刚过三十岁的生日。


    生生世世不过三十而亡,这个最不相信命运的人,被永远困在了这样的命运里。


    “可他说他会回来的!他对我说过的!”


    “那就是会吧。”今泽说,“毕竟为了你,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万一不会呢?万一是他骗我的呢?!”华灯声嘶力竭。


    今泽摇头:“他不会骗你。他怎么舍得教你难过?”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我现在难道不难过吗?我——”


    质问戛然而止。


    华灯惊恐地发现,她的情绪在被一点点抽离,同时消失的,还有记忆中有关他的点点滴滴。


    “你才是我轮回的起点。”


    “是因为我爱你。”


    “我要与你,神魂结契。”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想杀的人。”


    “如果下次见面我还活着,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那些全都不见了。


    她终于顿悟。


    原来壁画上消失的身影,史书里抹去的痕迹,这些都不是意外或他故意为之。


    这是他轮回的代价。


    每次轮回,身死道消,无人知晓其姓名,亦无人知晓他来过。


    华灯静静地站在云端。


    良久,她空洞的双眼恢复神采,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今天是她突破元婴中期之日。


    恰逢天道异变,练功出了些差错,所以她会失去部分记忆,但那不重要。


    她的属下及时赶来接应她,黑发紫眸的青年跪在她面前,虔诚俯首。


    “随我回宫吧,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