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然而饶是天花板上的大纸牌气到发狂, 这一轮也结束于沙发老师的【阐述】,是对家庭方【请教】的回复,一来一回双方不分胜负。
“是否选择插话?”一行字幕出现在林棋冰面前, “您可通过手牌中的【辩驳】或【哭泣】来引起注意。”
“插话的好处在于可以多开始一个主动回合, 坏处在于极大概率t会增加暴露度, 以及引发其他后果, 请仔细斟酌。”
林棋冰默了两秒,其他人脸上也是思索的表情,相信他们也在面临同样的选择。
“不。”林棋冰在头脑中否决。
没有人在这个回合拖延,包括天花板和沙发双方。林棋冰注意到,天花板那边悬浮着一个淡绿色的光环,旁边有个方格图标,展开说明,发现是天花板出的第一张手牌生效了。
【自忍】:此方处于极度忍耐状态,但怒火没有被消化,而是储藏在亟待喷发的罐子里,将比即时爆发伤害性更大,请务必小心。
“请家庭成员和其他两方抽取新一轮的手牌。”系统声音响起。
茶几上大小两个牌堆亮起, 主播们按顺序各抽一张新的, 阐鸢抽完轮到林棋冰时, 她触摸到纸牌的瞬间,指尖黑色触须快速地扫了一下牌面。
牌面很光滑,没有任何纹路或凹凸,但邪祟是有黑暗视觉的, 一张灰暗噪点组成的图像浮现于林棋冰的脑海。
与此同时,她将它掀起一看,两处图案合二为一。
这是一张【癫狂】 ,牌面图案是一张掀翻的桌子,水杯蛋糕碎涂一地,狼藉之上,还有一张唾骂不休的嘴。
林棋冰挑了挑眉,理解了两个新事实。
第一,出老千是行得通的,邪祟触须可以探知牌堆里的牌面,从而寻找那张大王牌【云霄】。
第二,抽到的这张【癫狂】是个灭绝性武器,很难出,但凡出了这张牌,必定激怒天花板甚至沙发,将它们拉入战斗回合,几乎就是掀桌子了。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这张【癫狂】。
视线在同伴之间逡巡一圈,追光再次亮起在沙发上方。
沙发上不存在的老师抽出一张大纸牌,压在了刚刚的【阐述】上,算是对上一轮的补充。
那是一张名为【案牍】的牌。
茶几画面中,老师小人儿说完一番话,口干舌燥地喝了口水,陪坐在对面的高小人儿气得全身发抖,冷冷一眼瞥向矮小人儿,矮小人儿也怕得抖了起来。
许是见气氛紧张,老师小人儿按照家访程序,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成绩单,几乎就是衣柜保险箱里那张的缩小版。
成绩单上的名次还不错,但怪就怪在有一栏“与上次考试对比”,下箭头后面跟了个6,代表下降了六名。
林棋冰有些讶异,或许这老师只是在走既定谈话程序,或许是想安抚一下对方情绪但经验不足,反正这张成绩单被放在高矮两小人儿面前的瞬间,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主播们的数值再次变化,林棋冰目前的暴露度是30%,理智值则是71%。
再次轮到李再出牌。
李再的眼镜腿被冷汗微微打湿,按照常规,现在应该做对【阐述】和【案牍】的回应,在天花板眼里,也就是家庭成员解释自己被指控的“罪行”。
怎样才会令人满意呢?
沉默良久后,李再在倒计时亮起时,抽出一张牌放在茶几上,牌面是一支小小的麦克风,后面飘着一颗架着眼镜的脑袋,牌名叫【陈情】。
林棋冰心中一松,不愧是李再,这张牌出得真是漂亮。
紧接着是栀子,栀子出的是一张叫【可怜】的牌,牌面是个可怜巴巴的玩偶熊,但是嘴巴的缝线被拆掉了一半。
厉害。林棋冰暗暗赞叹,李再输出了事实观点,而栀子则负责情绪调控。
虽然基本不可能降住对方,但这已经是把伤害减到最低的办法了。
阐鸢第三个出牌,他这次出的还是灰暗的【沉默】,因为事情都让前两个同伴做了,他这么出倒也不算坏。林棋冰想到,阐鸢到底抽中了几张【沉默】?
茶几画面再次动了,面对双方审视的目光,矮小人儿开始有条不紊地说话,解释和分析的态度十分诚挚,而且冷静。
除此之外,矮小人儿脸上出现了和玩偶熊一模一样的的可怜神情,让人看了不禁心头一软。
最后,矮小人儿说完了所有的话,低下头一言不发,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就算是林棋冰也要称赞,没有比这更好的应对办法了,几乎是一个弱势者能做到的全部。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一点,那就是事情的走向,往往和弱势者做得好不好无关,只取决于强势者的心情。
追光来到天花板上,那里悬浮的【自忍】光环暗淡了一些,一副大纸牌摇摇晃晃,最终掷出一张,扔在三个主播的小纸牌上,将它们牢牢压住。
那是一张绘有手指的卡牌,一根伸直向前的食指,尖利地指向画外的方向,像是无声的指责。
这张牌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板上钉钉】。
茶几画面一动,高小人儿一手叉腰,另一手的食指几乎戳在矮小人儿脸上,前者的嘴巴剧烈变形,激烈地指责着矮小人儿,林棋冰甚至从口型分辨出了三个字,“别狡辩”。
否定,又一次的否定,从言辞到内心。
主播们的数值再一次变化,林棋冰的暴露度变成了39%,理智值变成了62%。
她心中隐隐不安,感觉暴露度和理智值的劣化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的状态都被这两个数值影响到。
再来上两轮,很快就会前者爆表后者清零,他们全都会输得一败涂地。
要赶快找个方法破局。
林棋冰在心中飞速计算,按照常规,他们每人每轮只有出一张牌的机会,但每轮结束,也必须从牌堆中抽一张牌,手牌总量是不增不减的。
如果想达成某一人出完手牌,并且她方持有牌堆中那张大王牌【云霄】的胜利条件……
先不说后者,前者的话,她必须每轮出不止一张牌,也就是和家庭方或者教师方进入对战回合,才能做到连续出牌。
林棋冰心中有了计划,追光很快来到她头顶,那张红色嘴唇的【辩驳】被放在茶几上,牌头对准天花板方向。
客厅中气氛一肃,同伴们微微惊讶地看向林棋冰。这是他们出的第一张带有对抗意味的牌。
林棋冰看见自己的暴露度肉眼可见地暴蹿了一截,来到了48% 。
“对方正在审视你,请选择是否进入对战回合?”系统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林棋冰在心中说道。
天花板上的大纸牌在追光中扭了扭,旁边的【自忍】光环如碎碟般裂成几块,消失在空气中。
由于林棋冰的不顺从,家庭方果然忍不下去了。
一张大纸牌被狠狠掷下来,绘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地上,露出压住的一双兔耳朵,名为【打压】。
林棋冰眯了下眼睛,回以画了颗碎心的【恳求】。
天花板不为所动,下一张牌几乎将牌池砸出浪来,是一张熊熊火焰的【怒火】。
林棋冰感觉头顶一凉,想必暴露度和理智值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她扫了一眼。
非常好,虽然付出了代价,但终于开始连续出牌了。
想了两秒钟,林棋冰出的本轮第三张牌是【哭泣】,牌面的流泪眼睛绝望地上抬。
天花板的大纸牌们似乎被刺了一下,它们抖了抖,终于有一张缓缓跳出来,坚决而不轻不重地放在茶几上。
这张牌的牌面很普通,是一柄金色的小锤子和一张桌面,名字却令人心惊,叫做【裁决】。
林棋冰感觉自己天灵盖一震,某种阴冷而残酷的东西爬了上去,她心中浮起躁郁的情绪,终于对理智值降低有了更清晰的体验。
眼前再次出现了那行字:情况更剧烈地变化了!你是否选择结束本回合?
是——提前结束并承担数值增减。
否——对家将继续发牌,直到下一次情况变化,或某一方彻底获得胜利。
林棋冰此时的暴露度是72% ,理智值是48% ,手中还剩一张【谎言】和一张【癫狂】。
数值还能勉强支撑一二轮对战回合,但那张大王牌【云霄】还没被抽到。
“结束。”林棋冰在心中说道。
系统判定本轮家庭方胜利——这本就是必然的,由沐朗继续出牌。
沐朗看了林棋冰一眼,似是明白她的想法,缓缓放下一张【道歉】,牌面是一颗被锁链缠住的桃心。
第二轮到此结束,除了消耗最惨淡的林棋冰,其他主播的数值也不容乐观。
茶几画面接着开始演绎,面对老师小人儿拿出的成绩单,矮小人儿的陈情、可怜和沉默都无济于事。
在高小人儿的指责中,矮小人儿的t“罪行”被板上钉钉,ta忍不住开始辩驳。
随之而来的是,高小人儿被更加激怒, ta的肢体动作愈发激烈,跳着脚,几乎要将矮小人儿拍进地里。
矮小人儿见辩驳无效,又害怕情势无法挽回,于是低头恳求,希望用情而不是理来说服对方。
然而样子过于窝囊,或者给人一种道德绑架的感觉,换来的反而是高小人儿的熊熊怒火。
最终,矮小人儿捂着脸哭泣起来,高小人儿也不再跳脚,后者变得冷静而残酷,开始围着矮小人儿踱步,对ta拉拉扯扯,一本本书和一样样东西被扔在地上,像是要将它们连同矮小人一道丢出门去。
这显然不是第一次裁决,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矮小人儿无声的哭泣好像回荡在客厅中,林棋冰等人沉默了半晌,栀子同情地看了一眼次卧方向。
“请家庭成员和其他两方抽取新一轮的手牌。”系统无情宣布。
抽牌按照顺时针,沙发老师和李再三人抽完后,紧接着是天花板。
轮到林棋冰时,她的动作故意放慢了些许,细不可查的邪祟触须快速探出,将牌堆从上到下摸了一遍,一张张牌面在邪祟视觉中闪过。
沉默、辩驳、沉默、道歉、昏倒……
林棋冰心中一动,在中下方找到了那张【云霄】,一张雪白美丽的牌,烂漫的纯白色块堆叠着,是一朵朵明亮的白云。
要抽吗……等等。
家庭成员方的胜利条件,是一人出完手牌以结束本局,并且结束时本方须有人持有【云霄】。
后两句逻辑互相矛盾,手牌清零即代表无法持有【云霄】,所以清零的和持有【云霄】的必须是两个人。
现在五名主播中,林棋冰的手牌数量最少,所以这张【云霄】应该让别人抽到。
林棋冰看了一眼沐朗,她手指轻颤,邪祟触须在【云霄】上留了个标记,自己则转向另一张牌。
抽中的叫做【虚假】,牌面是一只巨大的灰狼影子,但前方角落有一只用手圈出嘴筒子的小兔,原来狼是假的,是兔伪装的投影。
收起【虚假】之后,轮到沐朗抽牌,他在摸到牌堆时手颤了一下,因为右侧肩膀中的邪祟残留物在跳动。
牌堆里有一张沾着熟悉的气息。
沐朗抽出那张牌,展到面前时忽地愣了下,不动声色地吐出口气来。
林棋冰心下有了底,目光扫向阐鸢时,却发现对方在冲自己使眼色,眼神一触即回。
阐鸢好像抽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三轮立即开始。
首先出牌的还是看不见的老师,许是之前发生过剧烈的冲突,ta决定改变这种现状。沙发上空的大纸牌缓缓飞出一张,放置在茶几上。
牌面是一只抚在肩膀上的手,这张牌的名字叫做【调和】。
茶几画面随之一动,老师小人儿的表情变得温和,拉着高小人儿和矮小人儿坐到一起,出言安慰另两个人。
主播们的暴露度和理智值没再变化,
灯光的色泽明亮了些许,矛盾似乎变得缓和。真是这样吗?
接着是李再出牌。
李再出了一张【沉默】,他的脸色很为难,似乎手中没有其他合适的好出了,气氛又稍冷了些,【沉默】的确不是一张令人满意的牌。
好在栀子紧接着补一张【知礼】,算是把氛围拉了回来。
而轮到阐鸢的时候,他的手在牌扇上方游移两次,犹豫着不知道出哪一张。
林棋冰敏锐地捕捉到,阐鸢的犹疑来自兴奋而非为难,他不是无牌可出,而是在想要不要出一张惊人的好牌。
他到底抽到什么了?
他在暗示什么?
“呜……”阐鸢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哝,最终,他将一张不好不坏的【微笑】放在茶几上。
——画面中的矮小人儿对老师小人儿的安抚感到高兴, ta沉默着端走空茶杯,又给其他两人换了新茶水,站在原地,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然而就是这个微笑坏了事情。
接下来出牌的是代表家庭的天花板,不知【微笑】这张牌挑动了ta的哪一根神经,天花板骤然狂怒起来。
一张大纸牌打着旋,飞刀一样射过来,牌角嵌入茶几表面。
这张牌又是【怒火】,牌面上的熊熊火焰几乎映红了几人的眼底,这次林棋冰等人的数值骤然恶化,而阐鸢的恶化幅度比任何人都大。
“家庭方向成员方发起对战回合,请做好准备。”
追光再次回到了阐鸢的头顶。
林棋冰轻轻咬紧牙关,原有的计划被打乱了,就差一步。她已经做好主动挑衅天花板的准备,只要能扛住数值下降,当她的手牌清零时,沐朗抽到的【云霄】就能结束这局游戏。
可现在,天花板仿佛察觉到这一点,竟先一步对阐鸢发起了对战。
阐鸢手中还剩四张牌,他又出了最右的一张,是个【沉默】。
这张牌显然没什么效果,天花板很快甩下一张【指责】,阐鸢回之以【哭泣】,天花板又用【冷暴力】反制。
【冷暴力】这张牌的图案非常可怕,是一个幽蓝色的畸形的人,全身皮肉都堆积在一起,遮住了眼睛鼻子嘴和耳朵,就像一个怪异的坐在你对面的人,寒气森森扑面,不能忽视,但完全无法沟通。
阐鸢手中只剩两张牌了,林棋冰能看出来,其中一张是他一直为之激动的那一张。
他手的颤抖已经肉眼可见,但在林棋冰担忧的注视中,阐鸢抽取了另一张牌,是张【决裂】。
茶几画面上,矮小人儿和高小人儿的斗争持续几个来回,最终以高小人儿的闭口不言,以及矮小人儿的抱臂转身结尾。
阐鸢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极致,他的眼神里写着疯狂,或许因为他平时就不正常,所以这一点不太明显。阐鸢的理智值肯定跌到谷底了。
他还有一张牌。
如果阐鸢能扛住天花板的下一轮攻击,出完手中的牌,林棋冰的计划照样能够实现。
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一张小纸牌亮了起来,是那张兔扮狼影的【虚假】。
一行提示淡淡显出:可使用本牌,判定牌池最上方的那张小纸牌为假,然后代替出牌者进入对战轮次。
林棋冰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和阐鸢的理智值此刻差不多,只是她手里有两张牌,阐鸢只有一张,遭受同等攻击的情况下,还是阐鸢更容易扛过去。调换是不划算的。
天花板的攻势却缓和下来,只给了一张不咸不淡的【质询】,算是身上一群虱子里无足轻重的一只。
阐鸢的脸色再度变白,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乱转了两秒,才泛着红定在面前,满脸都是黏糊糊的汗水,长发被浸得像个拖把似的。
很艰难,但是他扛住了。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后者的眼神略带惊喜,李再和栀子也看出了门道,振奋情绪在暗中流淌。
阐鸢的手抖到捏不住牌,他费了好大劲才将最后一张牌扔在茶几上,一片寂然。
林棋冰险些怀疑自己眼花了。
阐鸢出的,是一张名为“云霄”的牌。
比林棋冰窥探过的那张【云霄】多了一对引号。
牌面图案是白的,平整非常,因光影切割而略带斑块,几乎就是云层的样子。
【云霄】不是被沐朗抽走了吗?而且林棋冰在牌堆窥探到【云霄】,也是这轮阐鸢抽完牌之后的事了。
林棋冰看向沐朗,后者的眼神讶异极了,两人眼神交汇,林棋冰接收到了他传达的意思。
【云霄】的确在沐朗手里,那么阐鸢所出的“云霄”是什么东西?
阐鸢呆在了原地,他对规则不十分明白,没懂为什么明明拿到了规定的大王牌,手中也清空了库存,却不宣布他们这一方胜利。
只有一个原因,条件没有达成,但不仅是阐鸢个人解读的疏漏,更大的可能是“云霄”和【云霄】根本就是两张牌。
前者是后者的赝品版本,隐藏着极大的恶意,只是不知为何如此设计。
林棋冰更仔细地看过去,“云霄”和【云霄】都是纯白色,只是“云霄”的白更偏灰,有一种粗糙而非不规则的质感,很眼熟,好像最近才在哪见过……
牌局并没有结束,追光早已再次照在天花板上,轮到家庭方出牌了。林棋冰骤然睁大眼睛。
天花板下的大纸牌自动跳起一张,正当快要落下时,茶几另一边忽t然传来林棋冰的声音,冷且锐利:“我判定这张牌是虚假的!”
空气安静下来,众人齐齐一惊。
只见一张绘有兔扮狼影的【虚假】被压在那张“云霄”上,下面的“云霄”缓缓褪色,化为虚无消失在空气中。
直播大厅评论区被震住了。
“……好帅!”
“冰神竟然一下就看出来了!”
“不是,我没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张假的云霄?”
“前面的傻吗,有双引号,那根本不是云霄,更像是一种比喻。”
林棋冰感觉周身压力骤然翻倍,原锚定阐鸢的低气压攫住了自己,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
“现在对战轮次转移,请做好准备!”
天花板的大纸牌轻扇了两下,似乎很不满林棋冰的行为,但ta没有放弃原本的出牌选择,刚刚自动跳起的那一张轻飘落下。
这是天花板出牌最文雅的一次,但却好像给了所有人一个耳光。
牌面是一只摇篮,里面躺着一个被襁褓裹住的婴儿。
婴儿安静地睡着,眼眶已经变成枯骨。
小王牌,【摇篮】。
第222章
摇篮这张牌静静躺在茶几上。
林棋冰等人看了两眼,它的牌面静谧极了,但这种静谧像是掐住了众人的脖子。
牌面中的婴儿变成了枯骨,ta永远留在摇篮中, 腐烂而不是长大, 永远地乖巧下去。
林去冰不禁想到, 这张小王牌是家庭方的胜利条件之一, 另一部分条件是在场成员有人数值清零。
【摇篮】牌似乎暗示了一个属于家庭胜利的结局,成员回归于婴儿,沉睡在威严的摇篮中, 虽然ta已经干枯如木乃伊。
在场主播的脸色都苍白极了, 他们担忧地看向林棋冰,作为接替阐鸢进入对战回合的人, 林棋冰的暴露度和理智值增减最多。
但她别无选择,因为阐鸢被假的“云霄”骗了,他的手牌已经耗尽, 然而成员方的胜利条件没有达成。
他们险些就跌入了双输结局。如果天花板再将【摇篮】掷下,那么就是家庭方的胜利。
总之不会是成员方赢。
林棋冰感觉一股刺痛从脑内袭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催逼着她,让她想要尖叫、舞蹈和奔跑。
眼前的牌池渐渐模糊,化为镶着绿边的灰色光影淡去,林棋冰眨了眨眼,回忆里那一张“云霄”,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色的,略微粗糙, 一望无际……
她心中猛然一惊,“云霄”……“云霄”……
什么东西能比作云霄呢?
林棋冰侧过头,卫生间门在不远处成了一道黑洞, 能看见天花板的一角。! ! !
林棋冰忽然想起了那鬼怪的梦境的结尾,小然被吊死在挂热水器的钩子上,绳圈上的索段很短,她的头顶几乎就在天花板下面……
天花板,天花板,天花板。
白色的是天花板。
吊死的天花板是冲不出去的“云霄”!
林棋冰感觉自己胸口起伏了两下,巨大的惊骇让她的头脑飞速运转。
这些大王牌、小王牌和假牌似乎暗中蕴含了不同的结局。
——小王牌【摇篮】代表家庭的胜利,成员永远留在摇篮中;
大王牌【云霄】则代表成员的胜利,那一朵朵自由明亮的白云,意味着成员冲破家庭束缚,飞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那么假牌“云霄”呢?
它含有的恶意不亚于【摇篮】,看上去很像云霄,但事实上是一面冰冷的吊死的天花板,指向自我结束生命的可怕事实。
这是一种绝望至极的自由。
结合之前鬼怪梦境中的经历,林棋冰不禁猜测,在原本的故事中,更可能出现了【摇篮】或者“云霄”的结局。
想清楚这一点,林棋冰定了定神,汗水刺激着眼角神经,她手里还剩两张牌,【谎言】和【癫狂】。
哪一张牌更适合应对【摇篮】呢? 【摇篮】是最虚假的沉溺,也是最温暖的枷锁。
林棋冰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好,她必须将天花板可能的攻击力降到最低,也就是说,她得选择一张更能镇住对方,而非激怒对方的牌。
两秒后,林棋冰缓缓抽出那张【癫狂】,放在牌池中。
茶几上的画面再次动了,矮小人儿和高小人儿经过了一系列斗争,老师小人儿已经成了局外的旁观者。
最终,高小人儿走到玄关,重重锁上了家里的门, ta对着矮小人儿指指点点,像是宣判对方的命运。
而就在这时,矮小人儿全身一震, ta几乎蹿跳到吸顶灯下,整个人像一团发狂的橡皮泥,或者蠕虫之类的东西。
ta歇斯底里地在客厅里狂奔起来,踩过沙发和茶几,扔掉所有东西,将自己的头发和脚趾撕下来扔在墙壁上。
林棋冰等人也安静极了,紧张地注视着画面。
这癫狂的一幕本以为会激怒高小人儿,但没想到,高小人儿看到这无能狂怒的一幕,却高兴地哈哈大笑,拍着巴掌满意极了。
思考两秒后,林棋冰明白了,没有一个饲养者,会讨厌宠物得知再也无法逃出家门后,在家里可可爱爱地抓狂个二三分钟。
【谎言】代表还有反抗的余地,而【癫狂】则是彻底袒露了最后的肚皮,是最狼狈的认输。
饶是如此,事情也远远没有结束。
林棋冰委顿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数值,暴露度已经是97% ,而理智值下降到了19% ,情况非常不妙。
还有至少一轮,她必须坚持下去。
追光再次来到天花板上,那簇大纸牌傲慢地晃了晃,随意扔出一张,飘飘忽忽地落在茶几,牌名是【安抚】,牌面是一只非常温柔的大手。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林棋冰在心中说道。
然而大手却是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牢牢扣在下面一张脸上的,将眼鼻口耳压在掌下,呼吸、声音和视力予取予夺。
林棋冰感觉背后一麻,仿佛全身□□地处于某种视线下,暴露度率先缓缓上升。
97%、98%、99%、100%……
随着暴露度触顶,理智值也随之开始下降,下降得仿佛腰开得太大的沙漏,数值三三两两向下跳水,很快从19%变成9% ,然后是6% , 4% , 2%……
林棋冰光是站在原地就用了很大力气,她抑制不住想要狂奔跑跳的冲动,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
策略是对的,但是她要顶不住了。
终于理智值缓缓停在了1%。
好险。
她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力量,由肩膀牵引手肘,手肘牵引手腕,将最后一张牌扔在桌上。
【谎言】。
茶几上的画面再次变化,只见高小人儿还没得意多久,发狂的矮小人儿就安静下来,后者背过双手,转向高小人儿,似乎是说了两句好听的话,高小人儿抱着手臂满意起来,甚至还搂过矮小人儿亲了口额头。
骗过去了。
高小人儿真的以为矮小人儿彻底屈服了,不会再长出翅膀或者过于硬的骨头,完全变成了ta 的孝顺宝贝。
林棋冰眼前的字模模糊糊:情况似乎开始好转了!你是否选择结束本回合?
是——提前结束并承担数值增减。
否——对家将继续发牌,直到下一次情况变化,或某一方彻底获得胜利。
林棋冰几乎瘫在地上,对这诱惑无动于衷,她在心中说道:“结束。”
对战回合结束,进入短暂的结算环节,每个人头上都浮现出手牌数量,林棋冰顶着的0极其引人注目。
直播大厅评论区哗然——
“我去我去我去!!”
“冰神也太生猛了啊啊啊啊!”
“好险啊!但竟然成功了!”
“冰神冲,冰神冲完小沐冲!”
出牌次序顺延到沐朗,沐朗担忧地看了林棋冰一眼,缓缓抽出一张牌,放在茶几上,以作展示。
“大王牌,我们赢了。”
那是一张【云霄】,真正的令人欢欣的万里层云,给人无限的希望和幸福。
客厅内安静如死,所有人都感受到,天花板方向传来一种暴怒的情绪,好像有无形的飓风席卷了这个空间。
茶几上的画面作出了最终变化,矮小人儿手中浮现出一把钥匙,ta推开高小人儿,在对方的追逐中,径直打开了家中的大门,飞速朝外面奔去,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叮……叮……”
一声铃响,所有人的手牌都被收缴,大大小小的纸牌从不同方向汇聚在一起,紧接着隐入空气,牌局结束了。
系统的声音响起:“检测到有人清空手牌,且成员方持有大王牌【云霄t】,家庭成员一方获得最终胜利。”
空间中好像响起了一声不甘的尖叫,但无济于事了,林棋冰敏锐地感觉到,沙发和天花板上的存在消失了,这个恐惧之家再次归于安宁。
“成功了……”栀子全身一软,几乎歪倒在阐鸢身上,李再也抹了把冷汗。
只差一招,他们就会全体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像……就像次卧的那个女生一样。
毫无疑问的是,这牌局重演了原本故事里次卧女生的抉择,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她被抑郁情绪所操控着,只能走向三个结局。
要么最终留在这无希望的摇篮中,变得枯槁和麻木。要么冲破枷锁飞向云霄。
如果两种都无法达成,那么她迎来的,只有冰冷的天花板。
“我忽然有一个问题。”沐朗给林棋冰端了杯水,“吊死在卫生间的不是小然吗?为什么小然的结局会掺和在次卧女生的家庭斗争里?”
栀子长叹出一口气,“难道小然和次卧女生是一个人?最终选择了自缢?”
“有这种可能。”李再沉声道:“但破碎的肢体又怎么解释呢?这家人的控制欲很强,可也不至于把自杀的女儿分尸掉吧。”
“也可能是小然的死亡,给了次卧女生某种启示,所以自缢也成了一种存在感很高的结局。”栀子说道。
林棋冰等人没讨论出个所以然,稍作休整后,系统很快发布了第五项支线任务。
【支线e】:出门。
家庭成员理应为家庭效力,请走出家门,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一瓶酱油和一瓶醋,时限为下一次天亮。
一张不属于任何国度和地区的旧钞票,缓缓出现在茶几上。
主播们面面相觑,出门任务可以理解,但窗外的天光尚在下午,距离下一次天亮至少还有十几个小时。
什么酱油和醋需要买这样久?
林棋冰一行人站起身,他们身上是有钥匙的,其上的牙印仍然清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剧本【亡者外卖】。
“我们会不会有迷路的风险?”那一次从菜市场到公寓的路径可是时时扭曲的。
李再走到窗前看了一眼,之前窗外的景象非常模糊,而朦胧感已因支线e的解锁而被拭去,显露出很普通的住宅小区的景象。
“不会吧。”李再钢笔唰唰,在笔记纸上画了个草图,“这小区结构挺简单的,那边转弯处有个指示牌,小区门口的位置很清楚。”
林棋冰心下稍安,但还有一点始终没浮出水面的问题,那就是同剧本的其他阵营的主播在哪?
“老板你的意思是,现在执行出门任务的,很可能不止我们这一队,还有别人?”栀子抱着水杯喝了一口。
如果其他队伍的主播进入的是另外的家庭空间,那么彼此会相遇的唯一时刻,大约就是出门采购了。
“做好这个准备吧。”林棋冰回答道。
虽然时间宽裕,但主播们不敢耽搁,当即出了门。
楼道里仍是一股灰尘的味道,不算亮也不算暗,林棋冰一行人顺着楼梯下行,谨记着扶手转弯的方向,楼梯台阶的级数,以及警惕周围可能的异常。
“我怎么感觉越走越暗了呢?”沐朗走在林棋冰身边,“这小区的楼间距挺大的,低层采光不应该这么差啊。”
林棋冰也感到不对劲了,现在的剧本时间是下午三点,可他们刚下到二楼半,楼道的光线就昏暗到了一定程度,主播们的轮廓几乎融化在暗光中。
“继续走。”她说,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外卖app自动记录着路线。
这次剧本的自动派单还没出现,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林棋冰诚心希望别是在危机关头,但app以往的恶劣作风告诉她,没门。
推开单元门,一股冷风吹在所有人脸上,主播们迷了眼睛。
再看清眼前场景时,林棋冰等人齐齐一惊,住宅楼外的天空竟从灰白色变成了深紫黑色,地平线处闪耀着赤橙的眩光,这片妖异的夜幕是周围唯一光源,因为小区里所有的路灯都是熄灭状态。
他们可以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怪不得支线e给了主播们十几小时的任务时间。
“时间线错乱了。”林棋冰判断道:“不知道空间会不会混淆,快回去。”
首先要判断的是,骤然而来的艳夜算不算一种“不正常”,虽然小区空间不算家庭范畴,但林棋冰认为值得重启一下试试。
万一就变正常了呢。
可单元门自动合拢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太迟了,他们只能向前。
小区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婆娑的绿化树影之外,就是一道道绞刑架般细长的路灯杆子,一时间除了风声呼啸,就只有林棋冰等人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李再,你画的图还能看清吗?”栀子问道,她手里拽着阐鸢,后者正像只好奇的动物一样,在路沿上跳来跳去。
李再借着微光展开草图,将方向箭头和前路对了对,“可以,两边能对应上。”
林棋冰等人向前走去,夜空仍在错乱,偶尔有月亮和星星快速划过,好像一忽而间过去了很多个夜晚。
他们穿过了一条两边种满绿化树的水泥路,两侧楼影幢幢,偶尔还有停在那里的汽车,沉默着,像潜藏在黑暗中的野兽。
“这附近没有人啊,也没有其他主播。”栀子眺望了一下,她的一只手套摘了下来,随时准备启动符文。
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主播们的脚步声回响着,但不知何时,从“唰啦唰啦”的干燥声响,变成了“啪嗒啪嗒”的湿润声音,就好像所有人都浸透了露水似的。
“不对。”沐朗突然跳起来,“你们看,有东西从背后流过来了!”
林棋冰等人蓦地听到了一种“汩汩”流淌声。
他们脚下积了薄薄一层液体,就仿佛重新踏入了那个鬼怪的梦境,但显而易见的是,淌过来的不是水,而是另一种深色的河流。
“是血!”栀子最先反应过来。
那液体是锈褐色,深处是浓黑,浅处透出污红,像是沉积了不知多长时间的血液,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腥臭味道,令人作呕。
林棋冰压抑住胃里翻涌的不适感,深深呼了口气,那些血水从他们身后的方向流过来,汇聚成了一条暗红的河流,流淌在这条水泥路上,很快覆盖了浅色的路面,而且液面越积越高。
“这血河里好像有东西。”李再摸了摸下巴。
他说的没错,血河里漂浮着一些杂乱的物体,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诡异非常。
栀子的反应速度很快,她从道具背包取出一支小捞网,对准其中一个浪头捞了过去。
杆子被拿近了些,林棋冰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去的瞬间,几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根细细的手指头,从指根部位截断的,血污不断从皮肤断面滴落,渐渐露出了手指原本的颜色。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根断指呢?”栀子将捞网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李再转过头去,对这个画面难以接受。
半秒后,栀子抬起头,“闻不出死了多久,那些脏血的味道太冲了,但就皮肤状态而言,没有烂得很厉害。”
说完,她还点了点手指根部的断面,“断面皮肤是向内收缩的,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棋冰等人齐齐摇了摇头,栀子嫣然一笑,解释道:“意味着这根手指被砍下来的时候,手指的主人还活着。”
悚然的气氛在众人中间蔓延开来,林棋冰一行人不禁心底发冷,血河中既已捞出一根手指,那么其他漂浮其中的东西,也就不言而喻了。
没人喜欢这个必然的推论,但他们不得不接受。
栀子的打捞工作还在继续,她拉着阐鸢的手,半个身子都倾在血河上方,重复几次动作后,又捞起了新的“渔获”。
一颗连着视觉神经的眼球。
一团缠结在一起的长发。
一截嵌有骨头的矮圆柱形的腿。
一根连着窄片皮肉的肋骨。
林棋冰站在那一小堆人体组织旁边,眼神有些凝重,毫无疑问,这条涌来的血河中,飘荡着一个或几个被肢解零碎的人。
又来了。
又是相同的分尸,相同的绝望的情绪怨念。
她下意识去寻找这条血河的源头,转过身,却循着深色液流看到了一栋熟悉的楼房。
主播们离开时还专门记忆过,那是恐惧之家t所在的住宅楼。
目光上移,只见六楼的一扇窗户仍在淌出血液,血水从那方框框里向下,润湿了外墙墙面,裹挟着那些残肢和器官,朝主播们追逐而来。
那扇窗户就像一只泣血的眼眶,它凝视着他们。
“我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很强烈。”沐朗说着,移步将自己藏在绿化树后面,蹲身隔绝了窗户的凝视,但他的脸色仍然不好,“现在还有,不止是窗户……”
话音未落,林棋冰看向栀子捞起来的那一堆血肉,其中的那颗眼球正滴溜溜旋转着,不断扫向沐朗。
“血河里的眼睛也能看到咱们。”林棋冰说道:“快走。”她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了。
仿佛为了应和林棋冰的话,被变作河床的水泥路忽地一震,血水河沸腾般滚动起来,而且浪头越拱越高,其中的残肢血肉被聚合在一起,很快站起了一个硕大的近似人形。
那些尸块没有按照人体顺序排列,而是被随便捏合在一起,像一团肉糜组成的大海星,眼珠在肢体末端旋转着,盯准了主播们的站位。
“跑!”林棋冰转身就蹿。
那个血肉怪物开始追逐他们,它手脚并用,几乎是匍匐在地上飞行,速度快极了,宛如恐惧之家派来的追兵。
被它抓住的后果显而易见,那就是主播们变成五具苍白静默的尸体,然后由血河和尸块裹挟着,永远回到那个家中。
林棋冰恍然意识到,虽然上一轮的牌局已经结束,但事实上,主播们始终置身于更大的牌局中。
恐惧之家想将它的成员留下,并且同化,它始终渴望着那个【摇篮】的结局。
没有人能离开那里。
林棋冰一行人几乎将鞋都跑丢了,所幸还记得小区门口的方向,他们埋头冲刺,身后的血肉怪物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是血肉和地砖石在摩擦。
“冰淇淋,它太快了,得想个办法隔开视线!”沐朗低声叫道。
这个时候最好是用道具【天国十诫】,但它在遥远的迟一婉手里,李再的钢笔飞镖已经半数投出,然而怪物不惧伤痛,破碎的皮肉蠕动着,竟将钢笔吞了下去,它因为痛苦而颤抖着,飞洒出若干滴脏血。
下一秒,怪物的速度骤然变快了。
“不能用正面攻击。”林棋冰按下栀子即将自戳符文的手,“痛苦是它的养料!”
说完,她手中出现了一枚银色指环,那是琴和韦连【未曾交换的戒指】。
在同伴和观众们惊骇的目光中,林棋冰骤然刹住脚步,转身面向那团血肉怪物,她举高了戒指:
“请和我结婚吧!”
声音落下,血肉怪物的动作骤然停止了。
第223章
女生的声音清越而稳重, 那枚戒指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周围一片寂静。
那血肉怪物好像被她的声音吓到了,一动不动,林棋冰向前走去,她重复了一遍:“请和我结婚吧。”
内脏和血肉堆叠的怪物开始震颤, 道具生效了, 现在作为数据实体的临时配伴侣,林棋冰有权利向对方提出任何不碍于对方生命的要求。
“我要你向后退,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也就是恐惧之家。”林棋冰说道。
她的要求即刻生效, 那血肉怪物不甘地抽搐了两下,发出了一种尖锐而微弱的吼叫, 转过身,裸露在外的肉块和血管在地面上涂抹出长长的红色污渍,竟真的朝恐惧之家的方向退去了。
“快走, 我们只有一分钟时间。”林棋冰说。
一分钟后,她的身体将因负面效果而陷入僵直。
李再手持探测仪器在前面开路,阐鸢和沐朗架着林棋冰,栀子负责垫后。他们在夜色中奔跑起来,逃往与血肉怪物背道而驰的方向。
“前面可以转弯。”李再说道。他们很快就能冲出这条水泥路了。
几十秒的时间很快过去, 林棋冰的身体骤然陷入僵直,四肢动弹不得,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每一根神经。
“还能说话吗?”沐朗问道。
林棋冰转了转眼珠,她现在连摇头都做不到,不过还好,这种状态最多只会持续几分钟。
沐朗努力调整着姿势,想让林棋冰在被搬运的过程中更舒服一些,栀子从后面赶了上来,大声道:“快别磨蹭了,那个怪物回头追上来了!”
说完这艳丽的巫婆猛然回头,单膝跪地,刀尖戳中自己的手,用符文设了一条禁忌,稍稍绊住了血肉怪物追上来的脚步。
“那边有一片树丛。”李再说道,“小声点,咱们钻进去。”
“为什么?难道这样就能躲过怪物吗?”栀子看了一眼前路,从水泥路到小区广场,只有一个街口,是必经之路。
就算他们躲到街口附近,也难以在怪物的眼皮子下面溜过去,还不如直接闷头冲刺,好歹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然而李再却没时间过多解释,林棋冰又在僵直状态,搬着她着实影响速度,同伴们只得听从李再的指令。
一行人在李再的带领下向前转弯,那片绿化树丛面积很大,而且灌木长得非常高。
林棋冰被横着搬运,仿佛某种建筑材料,树枝和叶子劈头盖脸地朝她打来。
“头!头!”沐朗揽着林棋冰的腰,用气声叫道:“别撞到她的头!”
李再拽着林棋冰的肩膀衣服,将她向上提了提,用手挡开几根尖锐的枝杈,林棋冰被安放在一团泥土上方,草根和泥腥味钻入鼻子,四周安静下来。
“到底怎么了?”栀子撞了下李再的胳膊。
“嘘。”李再神神秘秘地,向外指了指,“前面有动静,可能是其他什么怪物。”
一行人透过繁密的灌木向外望去,只见小区广场中央,影影绰绰地蠕动着几道影子,它们构成了模糊的色块,仿佛一种不祥的预示。
难道这小区里,不止一个血肉怪物吗?
栀子将指甲掐在手上的一个眼睛形状的符文上,另一只手划圈扣在眼前,她很快看清了远处的场景,呼吸骤然一窒。
“血色鱼鳃!”她回头,用口型说道。
林棋冰的僵直正在缓解,用手肘撑起身体,麻痹渐渐褪去,惊骇的感觉笼罩了每一个人。
原来这个剧本中果然不止有他们一队主播,而更令人紧张的是,他们匹配到的竞争对手,竟然是生命洄环团队。
只是不知道血色鱼鳃一行人进入的,是不是和林棋冰等人一样的恐惧之家。
“我看见他们了。”沐朗的声音搔动着林棋冰的头顶,她听见他咽了口唾沫,“不止有血色鱼鳃,还有底火、柳叶,以及另两个不认识的主播,应该也是生命洄环的一员。”
夜色中,血色鱼鳃一行人也在奔逃,不过他们的姿态比林棋冰一队要恣肆很多。
为首的那个身穿黑蛇皮夹克,肩宽腰细腿长的身影就是血色鱼鳃,他腰间的蛇骨链条在黑暗中显得很白。
血鳃奔跑的样子堪称癫狂,他并不跑直线,而是像猿猴一样上蹿下跳,似乎在故意吸引身后追逐者的敌意。
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和林棋冰等人后面相同的血肉怪物,隐隐发出黏滑的摩擦声。
而血鳃当真疯狂至极,林棋冰在他的动作中,竟品出了一丝游戏的意味。
不过这就苦了底火和柳叶一行随众,他们并没有血鳃那样的矫健灵活,只能勉强跟着他。
不过好在血鳃的路线非常刁钻,每每血肉怪物扑向底火等人时,都会被恰好闪开,或者被亮起的道具阻隔一两秒,总是棋差一着。
“哎呀。”栀子轻声抱怨,“再追快点呀。”
到了看血鳃被追逐的时候,他们又忍不住嫌弃怪物的速度太慢了,全然忘记刚刚自己被追得如何狼狈。
一行人蹲在树丛里一动不敢动,但幸运的是,后方追上的来的、属于林棋冰这一单元的血肉怪物,还没来得及探查他们的气息,就被远处的血鳃们吸引了注意力,它直直越过树丛,奔向了动乱的位置。
林棋冰动了动脖子,重新拿回了四肢的掌控权,她吐出一口气,舌根麻木着开口道:“糟了。”
“什么糟了?”
“现在有两只血肉怪物在追赶血鳃团队了。”林棋冰回答,她看见栀子疑惑的眼神,叹气道:“血鳃他们肯定会反应过来的。”
反应过来什么?栀子想了半秒,忽地面色一沉。
血鳃肯定会反应过来,这个剧本世界不止有他t自己存在,还有林棋冰这另一伙主播。
到时候,昨日派对一行人要遭受的压力,就远不止来自剧本和怪物本身,还要承担血鳃他们的恶意偷袭。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再安慰道。
栀子的头脑很灵活,很快转到另一件事上,“哎不对,血鳃是不是也在做支线e任务?也要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酱油和醋?”
她的话提醒了众人。
林棋冰可不相信剧本会非常好心,给各方主播准备出一排满载油盐酱醋的货架,大家先来后到,轮流购买。
万一酱油和醋是限量供应呢?万一只有一份怎么办?
“咱们得加速了。”林棋冰拍了拍身边的同伴,站起身,将【未曾交换的戒指】收回道具背包,它还有两次使用机会。
一行人钻出树丛,整个小区的路面恐怕都被血河淹没了,各种碎肉器官漂浮在其中,艳丽的夜空中飘满了血腥的臭气,恍若地狱本身。
李再摘下衣服上的小树枝,谨慎点头,“还是不能大意,可能剧本里除了咱们和血鳃,还有别人也说不定。”
林棋冰五人踏上广场,循着血鳃等人之前的路线,但没有直追他们,而是稍稍偏离在旁侧,以免血鳃或怪物中有人忽然回头,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小区随着血鳃等人的露面喧闹起来,宁静被打破,时不时传出血鳃兴奋的呼啸声。
林棋冰心中不免骇然,血鳃已经疯到一定程度了,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享受而非恐惧剧本和鬼怪的人。
“这路线不对啊。”李再手中的草纸被攥出了几道褶皱,他轻轻皱眉,“你们看,从恐惧之家向外望去,去往小区门口的路线,应该是先向东再向南,呈一个巨大的L形。”
而血鳃和两个怪物的路线则来回折成了“ Z”字形,现在竟又朝远离小区门口的北方奔跑,这显然有什么问题。
林棋冰打开手机,外卖app地图记录了他们走过的路线,一个刺眼的“ L”连接着代表林棋冰的小蓝箭头,以及被抛在身后的恐惧之家。
只是那“ L”形的折线并非静止,而是不断抽搐着,好像一条被钉住两端的蚯蚓。
这种情况林棋冰曾见过一次,就是在第一个【亡者外卖】剧本,从菜市场到公寓的路上。
不过情况还是有所不同,那一次的路线是无时无刻不在扭曲变换,而这次的路线则保持了大体形状……
不,不对。
林棋冰终于看明白了,这段“L”形的路线本身没有变化,在运动的不是路径本身,而是路径两旁的建筑色块。
它们的变换迁移,反过来挤压了路径,而非路径自身的变化。
也就是说,这个剧本世界本身是既定的,但也是运动的。
“糟了。”林棋冰说道:“咱们应该走的路线和血鳃其实不是一条。”
李再有些疑惑,“团长,我没听懂。”
林棋冰止住了同伴们的脚步,回答道:“这个小区不是咱们看上去的样子,它是运动和叠加的,意思就是,这里的方向和位置没有秩序逻辑。”
“那应该怎么办呢?”栀子问道。
“小区里的方位没有秩序,是完全的混沌,但我们的路线不是。”林棋冰的大脑飞速运转。
“我们能依托的,只有脚下的这条路。换句话说,不管周围的环境怎么变化,我们所应该走的那条路都不会变,只有走在路上,才能到达最终目的地。”
而糟糕的是,刚才为了摆脱血肉怪物,林棋冰一行人稍稍偏离了原有路线。
沐朗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回头一瞧,再转过来时声音有些发薄,“你们看,咱们刚刚出发的那个恐惧之家所在的楼……不见了。”
一行人骤然回身,沐朗说的没错,那栋熟悉的单元楼已经看不见了,而他们之前走的是直线,只略转了一道弯。
可视野中,那层层楼影都非常陌生,好像从来没见过似的,又仿佛在主播们看不见的时候,那片熟悉的楼区从地基里长出了钢铁混凝土的双腿,悄然挪到了另一个看不见的位置。
“现在怎么办?”栀子问道。
林棋冰思忖片刻,既然恐惧之家的小区是错序的,那么他们只能在混沌中寻找既定的锚点。
虽然已经失去了出发地这个锚点,但小区里还有一个位置是被支线确认过的,那就是要去采买酱油和醋的超市。
“找小区门口。”林棋冰宣布道:“只有完成了采买任务,才能再通过一条真实存在的路,回到恐惧之家。”
沐朗赞同她的意见,但还是心存疑虑,“我有一点没想明白,有一种可能性是,血鳃和咱们的路线其实不是一条,要去的超市也不是一个,我的意思是他们和我们之间的世界是叠加重合的,类似于平行空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咱们在剧本最开始,根本没见过他们。”
“但是现在,平行空间好像被打破了,就算咱们摸到了其中一个超市,可万一那是本属于血鳃那一队的锚点,撞上了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对林棋冰来说不是问题,她已经向前走去,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那就抢。”
剧本无疑是鼓励主播们互相残杀的,抢任务物品,抢小区门口超市这个锚点,对双方来说都是顺手的事。
她的坚定感染了同伴们,沐朗等人跟上林棋冰,血鳃一行人的影子还在前方忽隐忽现。
“这里有点熟悉。”李再攥着草纸地图,比划着前面的一杆路灯,“这上面有个鸟巢,我在恐惧之家遥望过,这杆路灯应该是L形路线的转折点。”
但现在,这杆路灯被平移到了转折点之后的一个位置,林棋冰看了眼外卖app的方向显示,还没走两步,就又看见路灯下面有一丛眼熟的深绿色。
“天啊。”栀子骇笑了一声,“这不是我们刚刚躲过的那片绿化带吗?它又在这出现了。”
灌木边缘还带有林棋冰等人破入时的残枝豁口,这小区中的方位果然错乱,早已越过去的东西,再一次出现在一行人的前路上。
鬼打墙一样的障碍。
林棋冰等人继续向前走,他们又经过了路灯两次,绿化带三次,如果不是外卖app显示的路线是一直向前的,她几乎要怀疑他们一直在原地转圈了。
“继续向前。”林棋冰没有停止,她看向这条仿佛没有方向也不存在尽头的道路。
血鳃等人跑得很快,或许是因为他们很强,又或许是因为追杀他们的怪物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林棋冰一行人必须全力奔跑,才能勉强抓住那微渺的声影。
栀子捂住了肚子,她本就不是体能方面的强者,此刻有些岔气,“我的加速符文都快划烂了……走太久了……这个小区里有古怪,迈步都比平时费力。”
阐鸢将人带到背上,沐朗和李再也微微有些气喘,他们看向林棋冰。
还是不对,有什么东西出了问题。
林棋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这个空间里没有方向也没有位置,那么距离的概念还存在吗?
距离是一个位置和另一个位置的连线,可现在没有位置。
这就是他们一直追不上血色鱼鳃的原因。
一个不存在的点,怎么可能赶上另一个不存在的点呢?位置不存在,距离不存在,甚至速度都不存在。
“不能再跟着他们了,走另一条路。”林棋冰终于发现了答案。
她打开外卖app,点击自助下单模式,先搜索了小区门口超市的关键字,果然一无所获。
现在只能搜索人。
林棋冰又输入了血色鱼鳃四个字,补充了他的外貌、服装等关键词,加上“生命洄环首领”,“原魔医首领”等形容的字眼。
按下搜索键,加载了两秒钟,一个提示框跳入林棋冰的视野中,是一个巨大的断链图标。
您的目标无法搜索。
下面有另个按钮,一个是返回,另一个是重试。
就在林棋冰准备按下重试时,一股怪异的感觉击中了她的内心,脑内无端响起app的冷漠女声:
“不建议继续搜索,该行为会引起不必要的危险,正在为骑手自动跳转原页面,返回中……”
手机屏幕骤然凝结,林棋冰的点击完全失效,跳过几秒钟倒计时后,搜索血鳃的界面消失了。
血色鱼鳃……为什么无法搜索呢?
林棋冰回忆起两件事,一件是血鳃绑架李松塔的时候,曾经篡改过其住所的监控和门卫机器人数据,
另一件是血鳃制造的静默者,完全违反了忏悔之城的既t有规律,然而他就是能越过监管委员会,建立这支违规的私兵。
放弃了搜索血色鱼鳃,林棋冰转而输入了柳叶的名字,后者比血鳃更好定义一些,关键词分别是姓名、职业、外貌和所属社团。
过了两秒钟, app显示搜索成功,代表柳叶的小骷髅旗插在了地图的另一端。
“坐标已连接,请骑手做好准备,行程即将开始。”冷漠女声在脑内响起。
“前方十米处右转。”
林棋冰看向那个位置,十米处的右手边是……一栋老旧的多层楼房,前后连接着黑色铁栅栏,将盆栽、凉椅和住户自己搭的晾衣绳围在里面,栅栏院门是锁住的。
app的指挥偏离了正常道路,但林棋冰不得不选择相信。
“往那边走。”她说道,并且留了个心眼,用邪祟触须将所有同伴连接在一起。
爬过栅栏墙并不费力,但这些金属栏杆有一种古怪的温热感,让人非常不适。
林棋冰掌中被蹭了道道融化巧克力般的锈迹,闻上去一股血味,旁边的沐朗等人被邪祟触须绕住腰,也是同样不舒服的表情。
他们穿过院子,冒险性地走向一户人家的房门,准备从住宅另一面的窗户钻出去。
“镐头,兔大爷,您再动一动啊。”
沐朗将钢牙兔镐头捧在手里,已经不能算捧了,这毛家伙长得比脸盆还大两圈,实心的一团大肉球,沐朗龇牙咧嘴地将它托到门锁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嗜好啃东西的镐头,对这小区里的墙楼门板都嫌弃极了,毛鼻子抽了两下,闻到血气就不愿意再动口。
沐朗哄了它半天,一行人终于推开豁出个小洞的门扇,一进去就呆住了。
这户人家在一楼而非六楼,楼体设计也完全不同,可眼前的玻璃几电视、黄色竖绒沙发垫,还有灰扑扑的吸顶灯告诉他们,这里就是恐惧之家的翻版。
“别进去。”林棋冰拽住了同伴们。
“为——”李再刚想问为什么,就蓦然一惊。
林棋冰在门槛外蹲身,将手机往室内伸了伸,所有人都看见了,在手机进门的瞬间,地图显示的坐标——本来都在L形的尾巴处了——骤然跳回到了L形的头部。
“这小区里的每一户住宅都是恐惧之家。”林棋冰收回手机,坐标显示又恢复了正常,“一旦进去,我们不仅要遵守家庭守则,还相当于被传送回了原点。”
如果只是打酱油之路被重置还好说,但万一要从支线a重头开始做起,他们的支线e任务时间是完全不够的。
“看来血鳃和可能存在的其他主播,之前都和咱们做的是同一个任务。”沐朗分析道。
如此,他们只能从楼体外部走了。几人准备转头出去,林棋冰却拿出了恐惧之家的那把钥匙,朝另一扇紧闭的住宅门走过去。
钥匙被轻而易举地插入旋转,“咔嗒”一声过后,另一扇门也开了,里面同样是恐惧之家。
“这是为什么?”栀子反应过来,他们无意间的路线偏差,竟然解开了这个小区的某种谜团,但她仍不理解,“我记得咱们进恐惧之家前,那栋楼六楼的四扇门都试过一遍,只有恐惧之家的门能打开。”
“难不成是当时进门后,外面其他住宅才出现了这种变化?”李再思索道。
林棋冰看了眼手上的钥匙,牙印在暗光中显得冰冷,她说道:“是也不是,这的确是独属于恐惧之家的钥匙。”
“那为什么能打开其他住宅的门,而且其他住宅也变成了恐惧之家?我敢说小区里都是这样了,是被恐惧之家同化了吗?”沐朗抱着镐头取暖。
“因为小区也好,别的住宅也好,自从我们最开始进了那道门以后,直到现在……”林棋冰的声音很平淡。
“就从未离开过恐惧之家。”
第224章
林棋冰一行人最终从楼体外面翻了过去。
攀岩绳拴在每个人腰间,向上攀登的过程中,夜风呼啸着从他们耳边吹过。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林棋冰看了眼旁边,“再拖延下去会有危险。”
主播们都是久经剧本的老手,所有人心头都有不好的预感盘桓着。
这条路线既然能走,就代表着剧本允许如此行动,但猛然勘破每一间屋子都是恐惧之家的事实,让他们不禁心头发寒。这是在死神的脊背上攀登。
大家都清楚,恐惧之家不会放过他们的。
果然,还未爬到顶层,林棋冰就感觉一行湿湿的液体从旁边墙体流了下去,深色的,散发着腥臭味。
这一栋楼的窗户也开始泣血了, 而且不仅是六楼,一扇又一扇的窗户下缘淌出血液,层层交汇在一起, 很快,这栋楼就变成了一张血泪斑斑的哭脸。
主播们避过污血的蔓延,互相拽扯着爬到楼顶,顺着外装饰墙和阁楼缝隙绕了过去。
下去比上来要省事得多, 林棋冰看好方向后, 邪祟在夜色掩护下组成了一道长长的黑色螺旋滑梯,这消耗了不少精力。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滑了下去,正好在这一片楼区的边缘落地,周围的楼房已经都进入泣血状态,宛如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巨人,好像随时都会扑将过来。
“快走。”
林棋冰率先行动,在楼区里穿梭并没有预料的那样安全, 事实上,之前的血河和血肉怪物是原来那个恐惧之家追杀他们的结果,而现在,他们周边生成了无数个恐惧之家。
一行人沿着路线速速前进,冷漠女声在林棋冰耳边回响:
“前方二百米右转,即将到达目的地,请骑手做好准备。”
她瞄了眼底火的坐标位置,还在原来没动,看来血鳃一行人要么被困在了某处,要么已经到所谓的小区门口超市了,这两种答案都不太让人高兴。
“还剩三分钟路程,很快就到了,注意隐蔽。”林棋冰说道。
五人的气息身形被隐匿到极致,越过两栋黑黢黢的楼房后,李再拿着图纸,高兴地说道:“好像就是那里!”
在错乱建筑的缝隙间,隐隐露出了一处很符合小区大门定义的地点,林棋冰看见了拦车杆和保安亭一角。
那边静悄悄的,没有血鳃等人的踪影,林棋冰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手掌撑在地面上,邪祟触须以极快的速度钻到地表之下,朝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林棋冰感受着不断传来的邪祟视觉,但信号有些断续,因为地表上血河的干扰,让本属阴冷的邪祟感到滑腻恼人,换句话说,邪祟不愿意了。
“你老实一点。”她在心中淡淡警告。
“我也不想啊!”邪祟尖细地反驳道:“可我忍不住!你知道的,我的知觉很敏感,这些烦人的血水缠绕着太多……太多怨念!”
林棋冰挑了下眉,不接受这种借口,“你是邪祟,你不应该排斥怨念。”
谁知邪祟又怂又不服,“这不一样!这不是正常的怨念,这是很混乱很奇怪的情绪,或者已经谈不上是情绪了,完全就是一些疯狂的呓语,好像被撕成了八瓣的灵魂,就是有毒食品……”
饶舌了一番后,邪祟终于乖乖听令,将所有信息传导回来,林棋冰很快在邪祟视觉中看到了小区门口。
那景象很奇怪,小区大门之外是一条长长的横马路,但马路对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色平台,像是某初学者失败的建模作品。
而平台之上的遥远处,既没有城市或麦田,也没有连绵的山影,根本就是空荡荡的,仿佛是一个人造的怪异世界。
唯有艳丽而深暗的夜空,诡光扭转,像一片焚尽了的内心。
“看见了吗?”沐朗问道。
林棋冰一时懒于讲话,直接抓住他的手指,将看到的画面传输给沐朗,或者说他肩膀内的邪祟触须。
“哎哟……我看见了……”沐朗发出低吟声,他是第一次领略邪祟视觉,看不见色彩但能识别出它们,信息被直接灌入大脑,这种感觉很诡异。
门口超市的样子平平无奇,有一张和所有超市类似的门脸,约三米宽,玻璃上贴着“烟”和“冷饮”的字样。
超市里,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影子,其中一个的侧影是血鳃的轮廓,他们看上去刚刚进入,还没来得及买任务物品。
“正是时候,该我们上场了。”林棋冰抬起眼睛。
经过李再的计算,除了一个等级不低于伯劳鸟和路曼的血鳃,他们队的其余人综合实力在B级左右,并不如林棋冰团队。
再加t上一个或许能与血鳃有一拼之力的林棋冰,双方的胜算率没有那么悬殊。
林棋冰一行人悄然靠了过去,走出小区大门的瞬间,一种怪异的感觉包裹了她的内心,面对那无垠的白色人造平原,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抛弃了似的。
可再次接近超市门口时,里面竟已经空了,林棋冰侧身偏头望进去,不大的店面里半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张小小的收银台,被货架挤在店门口内。
没有血鳃,没有底火,没有柳叶。
难道是小区将他们自动导入了另一个专属便利店?
这个梦幻的念头很快被打消,林棋冰用残刃挑开店门,示意同伴们在隐蔽处稍候,她另一手捏紧蓝瓣军刀刀柄,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的新年的味道。
瓜子花生,芝麻酥糖,还有一包包丰盛的零食礼包,可惜包装的艳红色已经褪成灰红,设计和字体都显得很过时,年画卡通小人徒劳地瞪着眼睛,它的微笑显得疲惫。
角落堆着一塑料箱砂糖橘叶片枯萎,橘皮倒还鲜润,林棋冰拾起一颗,手感硬干而轻飘,已成一个果肉干涸的空壳。
林棋冰环顾四周,货架商品也都是多年前流行的,生产和保质日期围绕着2006这个年份,清口含片上的代言女孩梳着燕尾般的长斜刘海,在发暗的钨丝灯光下失了颜色。
忽然,超市深处的一抹灯光吸引了林棋冰的注意。
是类似休息室或卫生间的一扇小红门,半开了一道缝,里面透出暖橙色的灯光。
林棋冰走了过去,脚步声在小超市中非常刺耳,她向内看去,那是一间只有四平米的小房间,放了一把旧椅子,暖色灯光从上倾泻下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血鳃那一伙人去哪了呢?
就在这时,林棋冰忽然感到背后有动静,转过头去,却看见收银台上的零钱盒自动震了起来,里面的硬币哗哗作响,像是在报警似的。
紧接着,那两排挤挤拥拥的货架也跟着震动起来,灯泡在天花板上摇晃。
一道声音传入林棋冰的耳朵:“好想逛一个大一点的超市啊……”
整个店面都失去了重心,墙壁朝一侧倾倒而去,林棋冰在邪祟触须的支撑下坚持了半分钟,却像纸箱里的老鼠一样,被重力掷向了那个小红门房间内……
再次站稳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完全不同。
她处于两排前后都没有尽头的货架之间,头顶高处是灰色装饰板,脚下是洁白的地面,两旁是接连不断的商品,被摆得整整齐齐,而且它们完全是相同的——某款印有黄色笑脸的塑封充气包装,里面应该装的是薯片之类的零食。
林棋冰缓步向前走去,发觉自己处于一个近乎于无限的巨大白色超市内,穿过货架之间的隔断,这里有数不清的货架和黄色笑脸包装袋,连绵无尽,看不到四面墙壁。
像一个关于大超市的梦境。
她攥紧了蓝瓣军刀的刀柄,要现在瞬移回店门外吗?
手机外卖app显示,林棋冰所处于的已经是另一张地图, 3D模式下,代表她的小蓝箭头,和之前标记的小区超市门外的坐标之间,竖起了一道扭曲的历史路线,连接着恐惧之家小区和这个无限超市两张平行地图。
林棋冰原地转了个圈,当她停在某个限定角度时,某一个方向的景色忽然变化了。
原本是无限货架的看不见的尽头,倏地出现了一面墙,墙上嵌着一扇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蓝紫粉相间的天空,朦胧而梦幻,虚假到像是千禧年前后电脑合成的图片。
是……黄昏时分啊。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购买酱油和醋是有时间限制的,截止到下一次天亮,恐怕那玻璃窗外的天色就暗示着时间的变化。
林棋冰再次转身试了一下,那扇窗却消失了,货架尽头再度变成无限延伸的小点。
几次过后,她找到了其中规律,当面向货架连续右转大约277°的时候,才会在那个方向看到那扇窗户,它会随着下一次动作而消失。
刚想着离开这里,把这件事告诉沐朗等人,货架的另一侧却隐约闪过了一道影子,林棋冰一惊,她追了上去。
每一列无限货架的隔断节点约有十米距离,当林棋冰绕过去时,另一边已经空空荡荡,但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交谈。
“这里的商品全都一模一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酱油和醋啊……”是个女声。
回答她的男声也很耳熟,“加快速度吧,我总感觉有人进来了。”
“找不到的话光是快有什么用?”那个女声是底火,“老大也不知道去哪了。”
“少打听那么多,赶紧干活吧,否则你想和另外两个人搭伙?”林棋冰听出来了,男声竟然是柳叶,他透出一种警告的意味,底火不再说话了。
血鳃一行人果然也进到这个无限超市空间了。
林棋冰准备出去通知同伴们,还没尝试瞬移,就听见远处传来喧闹的声音,有一个没听过的男声叫嚷道:“有人闯进来了!有人闯进来了!”
叫嚷的估计是血鳃麾下的另两个主播之一,林棋冰还以为自己暴露了,谁知全然不是这回事。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划过不远处,底火和柳叶也追了上去,林棋冰黄雀在后。
被追捕的人是阐鸢,只见他奔跑起来像一头疯掉的鹿,左奔右突地将生命洄环队甩在身后,可惜底火他们人数众多,虽然沾不上身,但也包抄着紧紧咬在阐鸢后面。
沐朗呢?栀子和李再呢?
阐鸢进来这里必有原因,一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棋冰正要跟上去,肩膀却被拍了下,一回头,对上气喘着微笑的沐朗。
“你们怎么在这?”
“你想不到我们遇到了谁。”沐朗顺了口气,他身后又冒出几个脑袋,分别是栀子阐鸢和李再,沐朗的右手还攥着那台幻象的摄影机。
林棋冰又看了眼“阐鸢”的幻影离去的方向,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谁?”
“钱默东!”沐朗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个剧本里不止我们和血鳃,还有第三方主播!”
林棋冰微微有些惊讶,有第三队人马不稀奇,但同时匹配到血鳃和钱默东也太巧了,“他逼你们进来的?”
栀子回答道:“不算,是追他们的那个血肉怪物,我们就干脆都跑进来了……”
她啐了一口,“那只老狐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落点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直接消失了,幸亏有小沐的那个摄影机。”
林棋冰把在无限超市空间里的发现说了一遍,那扇触发出现的窗外,蓝紫粉色的天空已经渐渐暗沉,变成了和小区类似的黑紫艳夜,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到处都是黄笑脸包装,根本没有酱油和醋啊,连个带瓶的都看不到。”栀子不太喜欢这种极度刻板的大超市。
林棋冰等人一路找过去,这个空间里没有方向可言,他们找得眼酸脑麻,不禁有些犯恶心。
再这么走下去,恐怕会被活活累死。
“哎。”沐朗停住脚步,“你们说,这些黄色笑脸包装里是什么?”
说着,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拦,他就拿起一袋拆开,空气和包装的摩擦声响起。
“是什么?”李再问道。
“空的。”沐朗将袋子倾过去,里面空空如也,连个食物残渣都没有,只有银灰色的内包装反着光。
林棋冰等人不禁想到,这些袋子可能是超市中唯一的线索了,于是各自拿起一包,拆起封来。
前四袋都是空的,轮到阐鸢的时候,包装袋被轻“嘭”一声扯开,里面飘出了一枚黄色小球体,上面印着包装同款的黄笑脸,它在徐徐上升。
“这是什么?”林棋冰伸手去捉,却直接穿了过去,那小球竟是个虚幻的存在。
只见它越升越高,而且体积缓缓膨大,从骰子大小变成了巴掌大小,最后竟和卡车轮胎差不多尺寸,醒目的黄色升上天花板,林棋冰心中一沉,如果距离不够远的话,血鳃他们一定能看见。
卡车轮胎大小的黄色笑脸开始缓缓变形,侧边喷出了一只黄色的气球箭头,指往另一个方向。
林棋冰恍然大悟,它指示的应该是酱油和醋这两样任务物品的方向。
“快走!”
一行人奔跑起来,同时开始动作的还有其他两队人马,如果任务物品只有一份,谁都不想失掉先机。
“这些包装袋里有线索!”沐朗高兴地说道。
跑出一段,林棋冰回头望去,那个黄色t气球已经消失掉了,时间大概只过了两分钟。
他们一边跑一边拆袋,大多数都是空的,只有两个里面有内容物,一个装的是同样的黄色笑脸球,另一个则是个古怪的红色东西,一枚血红色方块,上面涂了个黑色的哭脸。
这是什么东西?
林棋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那红方块和黄笑脸球一样,是个虚体,它不可挽回地升入空中,并在天花板下面炸裂开来,爆发出一阵红色的烟雾。
“嘭——”
下一秒,林棋冰等人的头顶分别被五道红光笼罩住,上接天花板,在无限超市内异常醒目。
“糟了。”林棋冰一怔,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逃窜而去,没过半分钟,身后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追了上来,她量度着应该是生命洄环一方。
疾疾绕过一道货架,林棋冰想着,存在已经暴露,就更不能让对方追上他们,万一打起来,渔翁得利的只会是钱默东那家伙。
他们在货架之间疯狂穿行,林棋冰随手又拆开一袋,里面又是一枚黄色笑脸,升起的气球箭头指向他们身后,和之前那个已消失的箭头是相反的。
黄色笑脸出现的同时,林棋冰等人头顶的红光消失了,不知是时限到了,还是被新的道具效果替代。
“咱们好像跑过了!”又换了个隐蔽的位置,李再骤然刹停,回头望去,“酱油和醋应该就在两个箭头之间的位置。”
林棋冰估算了一下,他们刚才大约跑过了二十列货架,任务物品就隐藏在这无尽的二十列之间。
想要搞清楚更确切的位置,只能继续拆包。
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呀,是我们昨日派对的好朋友——”
血鳃的话音截止于一阵爆响,远远炸开了烟花,像是他在无差别投掷炸弹,以确定林棋冰等人的位置。
那些粉红色的小圆球如喷泉散落,滚到货架的四面八方,火焰很快朝林棋冰等人蔓延过来。
“怎么办?”沐朗问道。
林棋冰冷冷看了血鳃一眼,继续拆包只会暴露行踪,她冷声道:“分头行动。小心他队伍里的其他人。”
沐朗带队去继续拆包,林棋冰本人则迎上了血鳃,那疯子还在无差别攻击,他自己的下属都躲得老远。
见同伴们已经撤到另一边,林棋冰忽然从货架后面走出来,对上血鳃疯狂的目光。
“哈——喽——”血鳃夸张地鞠了个躬。
还没等林棋冰说话,血鳃俯视着她,忽地扯起嘴角,眼睛睁得大而骇人,“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啊!”
林棋冰不记得他们何时正式碰过面,之前预赛在中央广场也只是擦肩而过。
“黄山他们在你那过得好吗?”血鳃微笑着,一步步朝林棋冰走过来,从腰间抽出一把钢铁蛇骨般的长武器,似剑似鞭。
显然,他对于杀死林棋冰的兴趣,远大于完成剧本任务本身。
林棋冰面无表情,黑色触腕在前方瞬间凝结成盾,“铛”地一声格住了血鳃猝不及防的突袭,黑晶盾面被斩出浅浅的白痕。
血鳃的身影霎时消失在视野中,林棋冰侧头看去,只见到一道模糊的残影,转瞬间来到她背后,她只来得及在后方支起黑晶盾壳,就险些被拍飞出去,喉口一甜。
这是一道力大难匹的重击,林棋冰艰难转身,迎面而来的又是一记钢鞭,伴随着火花炸裂的噼啪声,她向后仰去,整个人弯折成了反C字形,钢鞭紧贴着鼻尖扫过,炸弹倒映在她的眼瞳中。
血色鱼鳃的实力比林棋冰想的还要可怕,他胸腔中流淌出歇斯底里的笑声,手腕一转,那笔直的蛇骨钢鞭骤然变得柔软,朝林棋冰的脖颈卷绕而来。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血色鱼鳃挑了下断纹的眉毛,表情有些失望,“那就……到此为止吧!”
远处的货架另一边,沐朗等人正急匆匆地撕扯着包装袋,一个又一个或红或黄的标识徐徐升空,他们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知道林棋冰已经和血鳃交上了手。
那种等级的对战没人能够插手,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加快速度,找到任务物品,就能结束无限超市里的一切。
“再快一些,有人要过来了。再哥你那边怎么样了?”沐朗催促道,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李再却没有说话。
沐朗转头看过去,只见李再面色苍白而凝重,步步后退。
他让出来的空间里,货架另一端,缓缓走出了两道身影。
是血色鱼鳃的另外两名下属,他们整个人都散发着死气,眼神极冷。
那是两名被改造过的静默者。
第225章
沐朗等人原本是不畏惧那两个静默者的, 对方只不过是两个B级。
他们刚欲拿出道具战斗,可下一秒,眼前变化的景象让众人齐齐愣住了。
两个静默者背后,竟又走出了二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人,将沐朗一行人团团围住,如同一支克隆人大军。
“这……这是怎么回事?”栀子皱起眉毛,她将手上的符文对准其中一个人,空气中无形的丝线切过去,却没有任何反应,对方连皮都没破一点。
攻击无效。
李再手中的探测仪器滴滴作响, 他的面色凝重极了,说道:“应该是某种道具造成的效果, 这些人中除了两个本体之外,都是道具营造的幻影……”
还未等他们说完,静默者们就扑了上来, 沐朗一行人且战且退,大部分攻击都落空了,因为幻影们没有实体。
虽然反过来想, 没有实体的幻影对他们也无法有效攻击, 但他们不敢赌。
因为对方是静默者。
沐朗转了转手指上套的软皮戒指, 防护还没有生效,说明目前扑上来并触摸到他的人中,还没有真正的静默者,“再哥, 仪器能分析出幻影和真人静默者的区别吗?”
“可以。”李再的语气却不轻松,“但是每分析一个都需要三分钟,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他们四个人都戴了防护戒指, 这让心中的不安减轻了一些,沐朗缓缓吸了口气,说道:
“我和栀子各守一边,再哥一边做后备,一边和阐鸢继续拆袋。”
货架之间的空隙易守难攻,单人只要豁得出去,是可以堵住来者攻势的。
而林棋冰那边的血战还在继续,她的境遇只会比沐朗等人更加艰险,他们必须完成拆袋的任务,不能拖她的后腿。
“知道了!”李再点头同意。
沐朗和栀子将中间的两人保护起来,拆袋的爆裂声不绝于耳,此刻他们也不再畏惧拆出负面效果。
在层层逼近又层层退去的幻影中,沐朗这个小团体缓缓向后移动着,黄色包装袋被扔了一地。
“没有……还是没有……这个也不是……”
沐朗撞上了不知第几个冲向他的人影,这些缠住他们的怪家伙都是幻影,他不禁怀疑,会不会其中根本就没有真人?
真正的静默者不会是去偷袭冰淇淋了吧?
但下一秒,他的担忧很快被解除,因为在又一个人影摸到沐朗的时候,他手指上的软皮戒环,忽然热了一下。
防护被启动了。
沐朗又喜又忧,头也不回地冲后面叫了一声:“来了一个!”
他手中的蛇鳞绞索挥舞如风,每次抽出,都能精准地扫开来者的攻势。
想了想,沐朗拿出两颗砂纸包似的小丸子,直直掷向那个企图再次隐入幻影的静默者,对方身上炸开了一阵粉红色的烟雾,衣服被染了一大片艳霞。
成了!
这粉烟弹是胡九万贡献的装备,来自他的疑似老相好羊毛卷女士。沐朗在心里狠狠亲了他俩一口。
“还有一个没影子,小心!”沐朗说道,很快听栀子答了声“好”。
拆袋的声音还在继续,李再几乎是流水线作业,胳膊一扫就连抓住一沓包装袋,钢笔飞镖翻飞划过,漏袋中掉出两三个黄色小球或红色方块,还有一些其他的怪异效果。
“好像做噩梦啊。”沐朗还有心情笑了句,“就像那种憋尿但找不到厕所,考试但找不到中性笔的噩梦,咱们这是做了个买不到东西就会死,但超市里偏偏就没这样东西的噩梦……”
李再的心态没有他那么轻松,又划开一只袋子,这次却没有任何效果球飘出来,也不是空的,而是有一张卡片掉落在他的鞋面上。
“恭喜主播【李再】获得阶段道具【超市通行卡】,剧情解锁度51%,请再接再励!”他听见系统这t样播报。
【超市通行卡】的文字说明很简单,就是当主播到截止时间之前都没能买到酱油和醋的时候,可以使用这张卡脱出超市。
这张卡能帮主播摆脱生命危险,但支线e的任务仍判定为失败,也就是说,能活着离开这个节点,但基本无缘于通关整个剧本了。
保命,但代价是止步于积分猎夺赛初赛。
李再将卡片收入道具背包,周围静默者的耳朵太多了,他现在没法和同伴们说这些。
“我这边也来了!”栀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她的运气没有沐朗那么好,来没来得及用上胡九万的粉烟弹,那静默者就闪身蹿入了人堆里,找不到了,但好在栀子用符文标记了对方。
虽然只有栀子一人可见,但也足够应对了。
沐朗等人从一个货架移动到另一个货架,将那些黄箭头圈出的区域扫了一遍。
就在又一次越过断点时,沐朗不禁看了眼横向通道,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柳叶和底火在哪里?
那两个人一直没露面,肯定是埋伏起来了,只是他们埋伏的对象是沐朗的拆袋小组,还是……林棋冰呢?
浓浓的担忧浮现在沐朗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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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和血鳃的战斗仍在继续。
双方实力的差距并不容易抹平,林棋冰已经开动了以往战斗中的最大力量,却还是只能勉强招架。
而血色鱼鳃的姿态比她要轻松得多,虽然也被无处不在的邪祟触须逼出了大动作,但那张笑脸还惹人厌地挂着,仿佛对林棋冰只是戏耍而已。
林棋冰不禁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了误差,血色鱼鳃的实力不是和伯劳鸟持平,而是明显高于伯劳鸟。
甚至,在对方的身上,她还品味出了沉淀过的老辣和诡异,那种老辣胜过徐先生而直逼香英兰,而诡异的气质让她想起了树方。
血色鱼鳃简直是她交手过的最强的敌人。
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之前甘愿埋名于小社团魔医,屈居下水道一隅,最近才开始逐鹿整个忏悔之城呢?
只是为了静默者的实验吗?林棋冰不太相信,就算没有静默者的力量,血色鱼鳃自身也能单挑大半个忏悔之城,一人就能屠杀一个社团,没必要蛰伏这么久啊……
林棋冰嗅到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随即,她又支起一面盾牌,顺着遭受重击的力道,如蛇般向旁侧滑行而去,那蛇骨钢鞭直直砸碎了她耳边的地面,碎末飞溅到林棋冰的脸上,在额头擦出痛辣的血痕。
一边遁逃和回击,林棋冰一边想着,血色鱼鳃会不会和路曼一样,是吃了某种药丸道具,骗过系统才陡然升级的?
这个念头也旋即被打消,因为血色鱼鳃的气息和路曼完全不同。
后者虽然能用出来的力量很强大,但林棋冰能察觉到气息的虚浮,但血色鱼鳃却是实打实的。
怪物。她少有地想起了一个词,这两个字之前通常是别人用在她身上的。
“你还要逃多久?”血鳃嬉笑着追上了林棋冰,他那张笑脸几乎是从暴风中平移出来,“逃跑有用吗?”
蛇骨钢鞭骤然延长,拦在林棋冰面前,与黑晶钻头相击出刺耳的声响,“你的努力和奋斗,有用吗?”
一道炸弹的火花爆裂在林棋冰脚下,拔除了她的重心,“你想做的事,以及你这个人本身,有用吗?”
一句句难以理解的嘲讽在林棋冰耳边响起,仿佛在指控林棋冰在静默者事件中的小动作,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最终,血鳃一个飞跳落在林棋冰的前路上,他缓缓站直,抬头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
林棋冰停住脚步,听见他说:“其实,你有别的选择。”
她挑了下眉,这句话和她与路曼说过的异曲同工,只是她的角色换了个位置。
血鳃一甩那支蛇骨钢鞭,它就又像长尾似的挂在了他腰后,他说道:“加入我们吧。”
“我们?”林棋冰面色冷淡,给出了第一句回应。
“我们。”血鳃笑了下,但双眼仍然冰冷,好像看往某个遥远的方向,“用令人愉悦的方式,来引导忏悔之城走上它应有的结局。”
他没给林棋冰反击或插话的机会,“我们其实可以做同路人,我们本来就是一种人。”
林棋冰隐约理解了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十分荒谬,但血色鱼鳃的声音拥有一种谜团般的诱惑力,她面无表情,“你想要什么结局?”
她在争取时间,和血色鱼鳃斡旋的时间越长,沐朗等人拆到任务物品的概率就越高。
“我想要忏悔之城这个鬼地方彻底毁灭。”血色鱼鳃癫狂地笑了两声,他睁大眼睛看向林棋冰,瞳孔不自觉地扩散,“你难道不觉得,这地方就不应该存在吗?”
林棋冰略微有些惊奇,她以为血色鱼鳃会是很喜欢忏悔之城的那一类人。
“你想回地球。”林棋冰说道,换来血色鱼鳃更加喜悦的目光,但那喜悦几乎浸透了恶汁,她不认为血色鱼鳃的回归对地球来说是件好事情。
血鳃理了理头发,他的手指间旋转着几枚炸弹,危险非常,“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在此为奴呢?被控制,被监管,被像猴子一样放在舞台上供人欣赏……”
林棋冰对此不置可否,忏悔之城的种种邪恶对大多数主播而言,尤其是其中少部分的无辜者来说,都太过于残酷了,这也是她不喜欢这里的原因。
但真正罪大恶极的那一波人,她并不认为这种惩罚过于残酷。
更何况,血鳃本人不就是“忏悔之城的种种邪恶”的构成因素之一吗?
血鳃仿佛一个喝醉了的清醒者,他吃吃发笑,稍稍拉近了与林棋冰的距离,“我们需要一个自由幸福的乐园,这里不是……我们应该回到地球,把那里改造成真正的天堂……”
林棋冰相信,血鳃对天堂的定义和她的不太一样。
“我经常觉得直播系统对主播的虐待过于残酷。”林棋冰缓缓后撤半步,邪祟触须缠上手腕,凝成一柄枪矛般的长刺,“但一想到你这样的人,我就又觉得它其实偶尔还不错。”
说完,她一脚蹬地,飞身向后撤去。这句话显然激怒了血色鱼鳃,一连串的炸弹响声过后,林棋冰却消失在了烟雾和火光中。
邪祟触腕在无限超市中长成了茁壮的森林,林棋冰被托举在高处,血色鱼鳃在货架间接连踏步,也飞身蹿到了顶端。
他的面孔已经出离愤怒,那两条被切割出鱼鳃纹路的眉毛不断抽动着,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笑意冰冷,“那你就……去死吧!”
“一猜就是这个样子。”他的语意有些潮湿,“看来只有让你变成和徐怒一样,你才会听话。”
说完,血色鱼鳃裹挟着烟雾和火花向前冲,钢鞭如龙般朝林棋冰盘旋而来。
就在这时,隔着十来道货架之外,忽然传出了沐朗的声音,“冰淇淋,我们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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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出现的底火和柳叶,他们的原计划是从背后偷袭林棋冰,但由于某些原因,这二人被绊在了货架的另一个方向。
“哎,你等等!”柳叶跟上底火的脚步。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与在提灯人驻地行动中被“林棋冰”打晕的事有关,但真正的伤口源于事后血色鱼鳃的愤怒发泄。
“干什么?”底火停住脚步,冷冷看向柳叶。
柳叶一直觉得和这位同僚的交流非常困难,但无奈血鳃很看重这小丫头,他整了整表情,端出个微笑来:“咱们应该从另一边走,方向错了。”
“方向?”底火好像听见一个笑话,“这里哪还有方向?”
她说的没错,血色鱼鳃和林棋冰战局在几分钟内已经换了五六个地方,底火和柳叶两人想要接近,也实在为难他们的实力。
“可你也不能越走越远啊。”柳叶忍住拍大腿的冲动,“要是打不了姓林的,就去找找她那些同伴,刀架在脖子上不信拿捏不了她!”
“你?”底火指向柳叶,又调转方向指自己,“还是我啊?”
她的讥诮仿佛刺痛了柳叶,但后者无法反驳,他俩绑一块也就是个喽啰,别说林棋冰,就连那个疯子阐鸢都不一定敌得过,更别提其他昨日派对精英了。
“那该怎么办……等等。”柳叶刚想追问,就看见货架另一端闪过一道影子。
双方的老大都在天上,阐鸢等大部队也被那两个静默者老哥缠住,出现在这的会是谁?
柳叶不仅不是傻子,而且头脑在浅薄层面相当精t明,他很快意识到,这个超市里还存在第三方。
他没看见底火的脸色凝重了半秒,随即恢复正常。
“有人在这。”柳叶抽出一柄银亮的手术刀,示意底火拿出巫毒娃娃,绕后朝那个方向摸过去。
果然有两个影子蹲在货架处,一个在忙于拆袋,另一个抬头望风,在看到柳叶的瞬间愣住了,刚想发出警报,就被柳叶掷出的手术刀擦过咽喉。
柳叶飞一样蹿过去,将另一柄银刀刺向那两人,一支麻醉剂出现在他手中,可还未动作,他就感觉有一个尖锐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太阳xue 。
钱默东持着一把手枪,从旁侧死角处缓步而出,柳叶被迫僵硬地退避。
前者的衣着仍然闲散,普通的polo衫和西裤,很清瘦笔挺,让他看上去像个闲暇时打高尔夫的富家老头。
但那深暗眼窝发出的锐气,以及随意的持枪姿态,则透露出此人巨大的危险性。
忏悔之城的道具中鲜有枪械,这一把也大概率不是真正能击发子弹的铁玩意,但没人会怀疑它能否杀人。
“是,是你……”柳叶艰涩地说道。
他刚想打手势让底火支援,就见底火被另外一张生面孔挟持着,和他凑了一堆,只是底火的表情依然冷淡,仿佛对生命威胁毫无触动。
“安静一些。”钱默东的语气很柔滑,“我年纪大了,不喜欢吵闹的声音。”
柳叶没有任何办法,他不是静默者,和血鳃没有时时刻刻的精神感官链接,更何况他们根本打不过钱默东,这个以阴暗著称的叛逃者。
钱默东既已背叛互助者联盟,那么前日血鳃和路曼的结盟也无法约束他,等待柳叶二人的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甚至,他俩的死活对血鳃而言也无意义,哪怕死了,在变成遗骸之盒前,也是能被改造成静默者的。
忽地,柳叶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偷偷瞥了眼底火,底火不也是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出来的吗?或许同为叛逃者,钱默东会放他们一马也说不定?
只是底火那张冷脸实在令人咬牙,死到临头还绷着表情,一副“随你所便”的死人面孔对着钱默东。柳叶气得牙痒痒。
然而钱默东却没表现出生气,他将抵着柳叶的那把枪交给一名下属,自己则缓步来到底火面前,抬手捡起被打落在她脚边的巫毒娃娃。
那巫毒娃娃是用麻线缠的,两颗眼珠是鲜红色,有一种盯着人的诡异感,钱默东却诡异地淡笑了下,露出个逗号形的酒窝,拍去娃娃上的灰尘,竟然略带玩味,“小女孩喜欢玩娃娃,应该的。”
小女孩?空气安静了两秒。
柳叶感觉脑内搅出了一团浆糊,他心说,不是,大哥你变态吧?
这是什么性别刻板印象?不,已经不是刻板印象的事了。底火这种往人膝盖里钉钉子的人是……小女孩?
而且这种温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柳叶打了个哆嗦,难不成……难不成……?
钱默东的眼神扫过柳叶,和底火对上半秒,双方都浮现出了然的神情。
“选一个吧。”钱默东重新站到柳叶面前。
“什么……”
钱默东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支麻醉注射剂,还有一把银色手术刀,都是柳叶的东西。
“要么睡一觉,要么彻底睡一觉。”他扯了扯腮边的细纹。
“不,别……”柳叶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看那麻醉剂针头越来越近,随即皮肤一凉,钱默东微笑,“嘘。”
柳叶双眼一翻,失去了意识,他被自己携带的杀器放倒了。
麻醉注射剂还剩小半管,钱默东又来到底火身边,她的双臂仍被叛逃互助者们锁着,冷冷抬眼看向对方。
“别担心,不会很痛的。”钱默东的声音很轻,也很柔软,他慢慢拨开底火颈侧的碎发,但这只是一个整理的行为,他并不打算直接注射颈部。
针头被抵在底火的右大臂外侧,钱默东的抬头纹带上几分促狭的笑意,声音却很淡,“闭眼睛。”
底火依言闭上双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针头是钱默东新换过的,刺破衣料,他的动作轻而熟稔,表情认真到仿佛工匠挑战最顶尖的手艺。
就在剩下的小半管刚推进几滴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沐朗的声音,“冰淇淋,我们找到了!”
钱默东的手部动作倏地停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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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声音,林棋冰的邪祟视觉疾速扩展,只见沐朗站在两列货架间,怀里抱着两颗轻飘飘的小球体,它们缓缓扩展为一瓶酱油和一瓶醋。
经过长久而艰难的寻找,他们终于拆到了任务物品。
“假如回到地球,我再也不拆盲盒了。”栀子咬牙道。
猝不及防地,超市另一边的空间骤然改变,一连串收银台编号灯亮起,金属矮隔门轻轻翕动着,好像刚有看不见的顾客走了出去。
找到商品只是买东西的一个步骤,他们还需要结账交钱。
“快跑!”林棋冰说道,转身迎上血鳃,不过这下换她拖住他了。
沐朗带队疾疾朝收银台跑去,两名静默者和一堆幻影当即追来,被栀子和李再回头挡住。
“东叔,怎么办?”一个叛逃互助者转头问道。
钱默东扶了下底火的肩膀,将她轻放在货架边上,“追!”
天花板上的血鳃和林棋冰战局趋近白热化,黑色触腕将上空变成了蛇坑一样的地狱,但不断有黑晶枝杈被炸断。
林棋冰感觉腹部被重击了一下,她终于拦不住血鳃,对方炮弹般朝着昨日派对们的背影蹿去。
两只瓶子已经被放在收银台上,扫码机自动亮起。
一阵疾风袭来,吹乱了沐朗的头发和衣角,他将那张剧本发的旧钞票掏了出来。
“我要结账。”他说道。
第226章
可收银台的反应却好像慢了半拍, 好几秒之后,才有一只无形的手移动了台面上的旧钞票。
血鳃的攻势已经赶到,沐朗整个人几乎都被爆炸的气流冲到地上,阐鸢牢牢架着他,另一边的栀子和李再摆出了攻击姿态,每个人的脸色都略有苍白。
比血鳃来得稍晚的是十数条邪祟触腕, 那些黑色的大手攥住血鳃的肩膀和双腿,却被他一挣过后,被崩得粉碎。
“请稍后, 收银时间5分钟……”机械如人工合成的播音腔响起。
扫码枪缓缓从酱油和醋瓶旁移开,小票机嗡嗡作响,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倘若这个收银过程被打断,货物就会被血鳃夺取,任务即将失败。
悄然之中,一只纸鸢轻巧地掠过超市空间边缘,它通体黑色,饰有花朵和远山,双尾如剪刀般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传奇级别的控场道具, 【阴阳纸鸢】。
本打算冲过去的钱默东呆怔两秒,很快反应过来,那细长的风筝线牵在林棋冰手中,而后者已经转瞬间来到了战局中央。
血鳃被牵制的时间短得出奇,他只愣住了不到半秒钟, 刚欲再度举起蛇骨钢鞭,就又被几十条黑色触腕团团攫住。
然而这仍是无济于事的,邪祟固然强悍, 但林棋冰和血鳃之间的等级差宛如天堑,几声炸弹的爆响之后,血鳃凝眉怪笑,从烟雾中走向了沐朗。
栀子的诅咒细线被如蛛丝般扯破,李再的黑色船桨和钢笔飞刀接连失效,那些腐蚀性的墨水也只沾到了血色鱼鳃的衣角,旋即被光滑的蛇皮抖落,连点青烟都没留下。
林棋冰暗暗咬牙,他们需要更多的援助,起码得是主播个人榜上名列前几十的助力。
钱默东仍站在货架边看戏,他心里清楚,这一局剧本已经和他无关了,无论昨日派对和生命洄环哪一方夺得收银台,他都不能也不会冒险去插手。
可就在这时,一条细小的触须匍匐到他脚边,随之带来的是一张卡片,正是昨日派对之前拆到的那一张脱出卡。
他挑了下眉毛,这算是一种交易吗?
用暂时站队,来换取一种安全的中庸之道。
钱默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俯身拾起那张卡,随即从腰间再度掏出那把枪。
收银台边,双方正当僵持之际,林棋冰等人的费力阻挠对血鳃来说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慢得令人窝火的收银机器还在打单,又是几枚炸弹被抛出,掷向沐朗和栀子等人。
血鳃在逼迫林棋冰做出一个选择,到底是防护同伴,还是阻止他抢夺任务物品。
林棋冰的余光看向侧后方,忽地,她嘴角向上扬了扬。
血鳃对收银台上的东西伸出手t ,可下一秒,“铛”地一声爆炸从他背后响起,一阵烟雾在他肩胛处炸开,旋即凝固成了霜雪。
冰霜爬满了血鳃的右臂和半边身体,他的身体僵住了片刻,在这个时间差内,小票机终于吐出一张纸单,酱油和醋瓶被履带传送到收银台末端。
头顶的显示灯从“稍候”变成了“空闲”。
收银完成了!
林棋冰没再往哪个方向看去,钱默东已经隐入货架之后,他将那支能喷发冰霜的手枪收起来,双指夹住道具卡,和下属们站入光圈,身形一摇,全体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昏迷在原地的柳叶,还有坐靠在柳叶旁边的底火,后者从眼皮的缝隙里,望着钱默东一众消失的位置。
钱默东离开的时候没回头,就像之前的每一次离别那样。
“跑,跑,跑!”沐朗抄起那两瓶调料,发疯般拉着林棋冰向前跑去。
其实林棋冰很不用他拽,但血鳃在后的刺激让沐朗无法控制这种行为,一行人向前方暴冲而去。
无限超市空间的末端,已经出现了一道出口,很长很黑也很窄,看不清最里面的样子。
林棋冰抽空回了下头,调整角度,又看见了那扇忽隐忽现的窗户。
窗户中的夜色已经沉淀,逐渐分层显露出一抹晴蓝,还有雾霭似的黄色,交融处汇成一带翡翠。
漂亮得仿佛打翻了调色盘,这是黎明将至的颜色,天快亮了,他们必须抓紧回到恐惧之家。
林棋冰一行人狂奔过去,身后一道道竖起的黑晶墙壁,又被暴怒的血鳃一道道崩碎,林棋冰听见邪祟在她心里尖叫:
“哦,不!这太让人心痛了!那可是我的杰作,不是破玻璃!”
没有理会邪祟的伤感情绪,林棋冰几乎是飞过了整条通道,毫无疑问,末端是那道窄窄的小红门。
他们撞破红门时,几乎是前挤后拥地摔在狭小的空间里,周围不再是无限的现代超市,而是小区门口那个真实的老便利店,那些过期的酥糖、年货还有鞭炮窗花什么的,还被挤挤挨挨地放在货架上。
“快出去!”栀子催促道。
林棋冰在推开店门之前,目光扫过了墙角挂着的一台小电视机,灰绿色玻璃屏幕,她有些怀疑,倘若这台电视被打开,会不会放映出之前那个2006过年的新闻节目。
他们踏入冷冽的空气,小区大门在晨曦中有些模糊,马路对面还是那怪异的白色石头平原。
“这些血河还在这里。”李再严肃道。
路面没有因为购买完成而变得干净,它还是脏污的红色,只是看上去有些干涸,那些血肉和内脏器官不再漂浮,让人想起凝固的牛油火锅,或者被切开后放置太久的西红柿。
林棋冰等人骤然警觉,想必他们回去的路上,依然还有血肉怪物在等着。
“血鳃他们马上就追出来了!”沐朗回头叫了一句。
五人当即动身,但返程的道路与来时又不一样,那些楼房再次发生了错位。
林棋冰看一眼外卖app , L形的路线还在屏幕中,被两旁抽搐的建筑色块夹着。
“要来不及了。”她望了下天。
那辆黄色小电车被放在地上,上面装载了一个改装件,叫做【驶入幻境的小电车组件】。
林棋冰跨上小电车,邪祟触须瞬间在车子两旁凝成了车斗和车轮,足够坐下其余四个人,“上来。”
沐朗等人毫不犹豫地跳上这辆黄黑相间的违规改装载具,林棋冰一拧车把手,小黄车就“嗖”地一下飙了出去。
干涸的血河被车轮碾抛成红沙,沐朗回头望去,看见了血色鱼鳃一行人追出来的身影,一颗炸弹被疾速抛掷而来。
然而车尾瞬间凝出一面黑晶墙壁,用碎裂的代价挡住了这次爆炸,小黄车异常平稳,连车身都没震颤一下,很快开出彼此的视线范围。
“干得漂亮!”沐朗低低欢呼了一声,回头搂紧了林棋冰的腰。
李再在左侧车斗里曲着长腿,有些费解,“他们为什么不追上来呢?”
“因为我们的道路不一样,走的是不同的两条。”林棋冰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
林棋冰单手系好黄塑料头盔,同时其他四人的头顶都出现了黑色的邪祟头盔,她淡声回答:
“这个小区里的道路和建筑都是不确定的,记得吧,换句话说,它们一直在移动、扭曲和变形,同一段路径的前五百米和后五百米,可能分别接通在小区的最东边和最西边,而且这种连接是时时改变的。”
“对,可以算是一种幻境。”李再认同道。
“所以我们目前正在驶入幻境。”林棋冰用这句话作结。
不管怎么说,林棋冰等人走了一条只有他们的路,这条路上竟然没有鬼怪,就连之前的血肉怪物都没有路面。
“我怎么感觉小区里的场景和之前不一样了。我的意思是,我明白它一直在变化,但咱们都开出去五分钟了,前后的场景却完全固定,就好像……好像一切都变正常了那样。”
李再环顾四周,这是所有经验丰富的主播的通病,正常在他们眼里往往是最大的不正常。
“因为我们正在幻境内部啊,就像在幕布里面一样。”林棋冰耐心道。
李再很快明白过来,“哦!我们现在看见的,其实才是这个小区真实的样子。”
“bingo。”
林棋冰的电车组件有两个档位,一个叫做【驶入】,一个叫做【驶出】。
这其实涉及到一个怪异的原理,那就是事实上幻境是一层光怪陆离的皮,只有站在幻境外面才能被骗到,而进入到幻境中心时,看到的反而是真实。
“老板,为什么咱们来的路上你不用这辆车啊?”栀子好奇地问道:“这样不就不用被血肉怪物追了吗?”
林棋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因为这辆车的组件的供能时间没那么长,再积蓄能量需要时间。”
换句话说,如果来路就用这东西作弊,他们非但看不到本来的信息,譬如血肉怪物和多重恐惧之家的存在,还容易因为消耗掉能量,导致回来的路上出现危险。
循着外卖app的女声导航,林棋冰一行人顺利地回到了恐惧之家所在的楼下。
这栋楼已经恢复干净,不再有泣血眼眶般的窗户,他们推开单元门,向上走去。
“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奇怪?”沐朗一边走一边说道:“钱默东这么痛快就答应跟咱们合作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不像他那种老阴人性格啊。”
“对哦,他之前虽然两面三刀,但得罪血鳃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做的,这次也太莽了。”栀子跟着说道。
李再和林棋冰对视一眼,前者的皮鞋在楼梯上发出轻响,他叹了口气,“只怕是他对血鳃有了新的看法,或者说,他知道了关于血鳃的新情报,导致他的站位开始转变。”
而新情报的来源,只能是潜伏在生命洄环中的底火。
想到无限超市之战中,一直没露面的底火和柳叶的去向,他们很难不将其和钱默东联系到一起。
“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栀子的眼里闪烁起八卦的光芒,“朋友,亲戚,忘年恋?否则底火凭什么这样给他卖命。”
这话说得李再和沐朗打了个寒战,前者把刚挽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抚了抚鸡皮疙瘩:“不能吧……”
“怎么不能?”栀子听懂了他否决的是哪个选项,“钱默东岁数是大了一点,可也不丑啊,恰恰相反,他很有味道,一看年轻的时候就是那种清俊类型的大帅哥。要是换成我——”
到底是没换成,栀子的幻想被阐鸢一阵“呜呜嗯嗯”的叫唤声打断了。阐鸢揉乱了自己的长发,很委屈地把手塞在栀子臂弯里,不愿意听她继续说下去。
林棋冰和沐朗相视一笑,其实栀子的猜测不无可能,但林棋冰总觉得离实际真相很遥远,“可能是亲属关系?”
“他俩长得不太像!”栀子坚决维护她编写的狗血剧情,“而且说起来,咱们没看清过底火的脸就是了,我都不太记得她五官什么样子。但反正和钱默东不像。”
的确,钱默东是俊秀立体挂的,只是岁数大了皮肉绷瘪了一些,改走了深眼窝双眼皮的清癯路线。
而底火是个单眼皮,虽然面容也算标致,但和钱默东一比是不够看的t ,他们脸上几乎没有对方的影子。
本来的紧张气氛,被栀子的天雷八卦给搅散了。林棋冰并不打算拿这件事去问钱默东,但的确应该想个办法,让他把底火的情报吐出来。
一路上到六楼,林棋冰把钥匙抛给沐朗,他刚准备开门,手忽然僵住了,“下楼吧。”
沐朗无奈地指向门顶牌号,四扇门都变成了601室,又是“不正常”和“不和谐”。
主播们下到五楼,外面的天光已经快要全部亮起,重启一遍后,他们终于拉开了恐惧之家的大门。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完成任务【支线e】,剧情解锁度68%,请再接再励!”
系统的声音接连响起。
“【支线f 】即将开启,请各位存活的主播准备好【支线e 】的任务物品。如有缺漏,可使用主播的剩余寿命兑换!临时商城已开启!”
林棋冰等人都被这话吓了一跳,看来没买到酱油和醋的血鳃和钱默东两伙,可以付出另外的代价将任务继续下去,只是这代价未免过于沉重了吧?
“在道具商城里,多了一页临时界面。”沐朗说道。
临时商城的东西很简单,共有三种,价格从高到低依次是酱油和醋,饺子馅和汤圆馅,还有糯米粉和小麦粉。
而兑换这些物品的货币不是点券,也不是发给他们的旧钞票,而是“剩余寿命”。
第一档酱油醋的价格是50,第二档馅料的价格是25,第三档粉类的价格是7。
其中付款方式有很多,那张超市卡片就在其中,它可以抵兑25点剩余寿命值,但仅限对酱油醋付款。
其余只能用寿命值支付,而且无法组合付款,换句话说,每种商品扣除的寿命值,只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不会是让我们包饺子或者汤圆吧?真要过年啊。”李再摊开双手。
沐朗撇撇嘴,“还挺体贴的,南北习俗都照顾到了。”
“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新信息了。”林棋冰挑了挑眉,看来钱默东和她的交易还真不亏。
过了大约三分钟,林棋冰一行人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伴随着字幕。
【支线f】:新年
家庭成员应该度过欢乐的新年,除夕贺岁,请动手来包一顿饺子或者汤圆吧!
(信息未全部解锁)(请等待)(指定时间解锁)
李再果然猜对了,这些任务就是围绕着新年——确切地说是2006年的新年展开的。
林棋冰不禁想到那档新闻节目,那一年的恐惧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次卧女生和小然死在那一年吗?
“等等,那剩余寿命怎么算?”栀子有些担忧,“如果,我说万一啊,某个人的剩余寿命不足以支付某一项点数,那岂不是买完东西就咔吧一下死掉了?”
“对啊。而且系统是怎么知道咱们剩余寿命有多少的?它又不是神仙。”李再皱眉道。
林棋冰一行人看着那阴森森的购物界面,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们只需要买馅料和粉料,李再率先说道:“我来试试吧。”
林棋冰让他购买粉料,毕竟扣除点数只有5 ,就算出问题也不会产生太大伤害,李再答应了。
一阵钱币碰撞的音效过后,一包小麦粉出现在厨房桌上,李再的话音松了口气,“啊,忘了说,我是北方人,咱们选择包饺子吧。”
他的声音和之前有些变化,林棋冰等人看过去,只见李再的身形没有大变,只是面容成熟了一些,眼尾细纹稍稍有些明显,从二十八九变成了三十来岁的样子。
和林棋冰预想的差不多,所谓扣除剩余寿命,并不是说让他们真的折寿,而是改变现有身体的生理年龄。一点寿命值其实就是一年。
“咱们买到酱油和醋还真是赚到了。”李再有些新奇地看了看自己骨骼更加凸出的双手,“要是让钱默东那种中老年人一下子扣除50点寿命,估计真就完蛋了。”
接下来是馅料,25点寿命值不是个小数字,林棋冰打算自己承担。
她刚点开购物界面,就听一声猝不及防的“叮咚”在身边响起,栀子发出抽气的声音。
“还是我来吧。”说话的是沐朗,他声音的改变幅度比李再大多了。
是更加低沉的中年人的声线,但难掩语调的轻快,林棋冰骤然看过去,只见沐朗的个子比原来更高了些许,肩膀变宽,轮廓也更加硬朗。
琥珀色的双眼还是那么亮,只是不太圆了,发丝间略带几根早白头的灰白,泪沟变深,浅浅的细纹有些像猫科动物的胡须,那张变得略带棱角的嘴唇微笑起来。
他转过头,略有风霜的脸浮现出熟悉的活泼神情,但不知为何,这让林棋冰有些悲伤。
林棋冰拿起沐朗的一只手,少年纤细的骨骼变粗了些,手掌更大也更厚实,她捋过略显粗糙的指节,不太理解,“为什么?”
沐朗想了想,他的笑容依然温暖,凝视着她,“我想让冰淇淋看看我四十多岁的样子嘛。”
“你都没有看过。”他补充了一句。
林棋冰默然,另一边的李再等人也陷入寂静,栀子牵住了阐鸢的手。
在直播系统这个地方,人人譬如蜉蝣朝生暮死,谁敢说能看到对方几十年甚至几年之后的样子呢?
沐朗却没有这许多伤感,他将情绪收纳在眼睛深处,一副居家人夫的样子,笑眯眯地转身去收拾那些馅料和面粉,林棋冰静静站在他背后。
“还是青椒猪肉馅的呢。”沐朗用筷子搅了搅肉馅,又凑近嗅了一下,“里面没有盐。”
酱油成了唯一的调料,林棋冰一行人在厨房忙活起包饺子的事儿,竟也显得热闹和欢欣。
“我只会包,不会擀皮。”栀子抹了把脸,沐朗和李再异口同声,“我也是。”
众人齐齐看向林棋冰,得到一个理直气壮的摇头,当代年轻人对于包饺子一途实不精通,最后扛起这项任务的竟然是阐鸢,他做的饺子皮又正又圆。
“我们要包到什么时候?”沐朗看了眼摆满生饺子的大盘,那上面各种造型都有,像一支参差不齐的残兵。
“外面的天色变得很快,这一会就又是中午了。”林棋冰坐在窗边,她因为作品过于野兽派,而被驱逐出了包饺子的队伍,“可能要到晚上才有新的信息。”
沐朗看她太过无聊,揪了一块面团递过去,“玩这个吧。”
她是小孩子吗?
有些人的外貌变老了,长辈味也跟着涨了不少。
林棋冰无语地抽抽鼻子,转向窗外,天色肉眼可见地改变着,没一会就又暗沉下来。
面团被搓成一个乱七八糟的小人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各位主播请注意,【支线f-新年】正式开始,请注意窗外的烟花,不要擅自行动!”
第227章
林棋冰等人听见了系统的声音,不禁面面相觑,什么叫请注意窗外的烟花?
就在这时,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本支线共有三轮烟花, 第三轮烟花爆炸时, 存活的主播立即进入狂欢时刻, 请做好准备!”
还没等他们反应,已经暗酽酽的夜空中,“嗖”地爆响了一片璀璨光芒。
那些光点和火花凝成了汤锅和饺子汤圆的形状,旁边带有一行字。
第一轮:煮。
系统解释道:“请各位点火烧水,沸腾之后,将包好的饺子或汤圆下入锅中。”
“请警惕,整个过程中可能出现不正常不和谐的因素,如果主播未在一秒内重启,将受到阶段性惩罚。”
“若在第二轮烟花爆炸前,未完成水煮任务,将自动扣除大量剩余生命值!”
林棋冰心中一寒,这个任务太诡异了,李再已经将盛满水的汤锅架上炉灶,栀子打开煤气开关,火苗“噗”地一下拥住锅底,厨房里很快热了起来。
一锅水渐渐从底部开始冒泡,小气泡浮成大气泡,就在即将沸腾的时候,沐朗从厨房外匆匆走进来,说道:
“不见了,次卧门后那个黑色的剪纸女人不见了!我找了一圈,哪都没有!”
“你重启了吗?”栀子忙问。
沐朗吸了口气, 点点头,“我重新进了那屋子三四次,她就是不见了。”
看来,那个黑纸女人是支线f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她藏在哪了,又会在什么时候对主播们下手。
沉默在厨房中扩散,林棋冰掀开锅盖,白雾扑面涌过来,她t沉稳道:“先做任务,可以下饺子了。”
一盘盘生饺子被投入汤锅,散面粉晕开,淡乳白色的水浪徐徐扩散,栀子在林棋冰身边叹了口气,
“好久没吃饺子了,自从来到忏悔之城,都忘了年是怎么过的。”
气氛稍微活跃了些,但大家仍紧盯着汤锅,生怕发生什么不正常和不和谐的事情。
铁锅的导热性不错,汤水很快滚沸起来,饺子们在水中上下游动,一股小麦粉的甜润和猪肉的油香逸散出来,林棋冰听见有人在吞口水。
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不就是饺子变熟了吗。
那白汤和白饺子盯得林棋冰头晕,忽然,她感觉自己眼前一花,眨了眨眼睛后,浑身寒毛都耸立起来。
汤锅里有一只饺子不对劲,它在自己游泳!
别的饺子都随着水流而无规律地沉浮,可那一只单单漂在水面上,围着锅边游了一圈又一圈,像只上了发条的凫水鸭子,游半圈还原地翻个花,竟带着些欢快的意味。
“出现了!”林棋冰挤开沐朗,将锅盖“嘭”地扣了回去,再揭开时,那只自动游泳的饺子已经消失了。
重启成功,但还是太迟了,周围的环境陡然出现了变化。
李再向后跳了一步,低头道:“哎,什么东西淌出来了?”
在厨房的橱柜和餐桌脚下,一股淡色的水液汩汩流出,它的质地是略带淡白的清澈,还冒着热气,林棋冰闻到了小麦粉的气味。
“是煮饺子的汤!而且是烫的,开水!”栀子抽了口凉气。
地面瓷砖很快被烫热了,透过拖鞋传到主播们的脚底,厨房里白雾袅袅。
林棋冰抽空看了眼汤锅,锅底干干燥燥地坐在火上,没有漏水。
那么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滚汤,恐怕就是没有及时重启的“惩罚”了。
汤水很快漫过拖鞋鞋底,主播们不得不站到凳子上,但是所幸,水面上升到小腿中段的高度就停了,只是热得很,还偶尔咕嘟出一个滚泡。
倘若踏到里面去,恐怕不出两秒就会烫掉一层皮。
林棋冰从道具背包找到了三套防护服和一艘小船,防护服是宋启三实验室的备品,具有防水和一小时内隔绝高温的功能,她将东西分发给同伴们。
“还好。”李再将一支木筷子放在水上,它漂浮起来,“这汤水能浮起东西,否则就糟了。”
热气将所有人的脸蒸得通红,然而汤锅还在继续煮饺子。
直播大厅的评论区已经聊了起来——
“你们看没看过一部历史上的地球2D电视剧?叫《西游记》?”
“我考古过!!之前唐僧师徒被妖怪活蒸的时候,就和冰神他们现在差不多!”
“这怎么不算是蒸桑拿呢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喂,真是光看画面就治好了我多年的风湿病。”
这下,主播们都紧盯着那只汤锅,没过几分钟,一只饺子从下往上忽地一蹿,它刚在水面垂直氽了两下,就被林棋冰直接扣上盖子。
再揭开时,果然已找不到那个白花花的小花样游泳运动员了。他们松了口气。
脚下的液面没再上升,主播们在凳子搭成的桥上彼此搀扶着跳来跳去,但新的情况又出现了。
“你们看,水下是什么?”栀子说道。
林棋冰等人看过去,只见一道影子从凳子腿间经过,穿过厨房,在墙角一转就进了客厅。
“追上去看看。”林棋冰说,她留沐朗、栀子和阐鸢三人看守汤锅,自己则带上李再,摸石头过河似的挪腾着两把凳子,朝客厅缓缓移动过去。
客厅也被汤水淹没了,厚厚一层荡漾在玻璃几和沙发边缘,林棋冰蹲下身看过去,李再在身后拉着她——他的眼镜上了一层白雾,实在看不清东西。
只见水面上飘荡着白气,而水面之下,竟如倒影或者电视屏幕般,出现了另一个场景。
是和恐惧之家一模一样的装修空间,但里面没有林棋冰和李再,只有一个孤寂的人影。
“是个小孩子。”林棋冰抬头,用气声对李再说道。
他们的存在丝毫没惊扰到小孩子,林棋冰仔细看了眼,那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衣服非常干净,但可能是年代不同的原因,看上去有些土气。
小孩子瘫坐在沙发上,将自己堆成一团,两只穿袜子的脚踩在沙发边缘,玩着手指,看得出来她有些无聊。
没过一会,她开始在茶几附近找什么东西,着重翻动了储物盒和沙发垫子下面。
林棋冰了然,她在找被家长收起来的电视遥控器。
忽地,小孩找东西的动作停止了,她忽地看向门口的位置,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全身一悚,“噌”地站了起来。
紧接着,这小女孩飞快地将沙发罩布的褶皱抚平,靠垫归于原位,甚至还用手指揩了揩地板。
她穿上拖鞋,几乎是逃命般飞回了次卧房间,林棋冰看不太清她的动作,但书桌的影子动了动,应该是坐到桌边假装学习了。
下一秒,水底泛起一阵波浪,像是那个幻影中的恐惧之家大门被打开,随即传来一道模糊的吼叫声,由于隔着汤水,林棋冰并没有听清楚内容。
整个画面抖了抖,旋即被揉碎在滚沸的气泡中,全都消失了。
林棋冰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看来这是次卧女生小时候的生活片段,她给李再说了一遍,他很快补齐了缺失的内容。
“和咱们之前推测的一样,次卧女生从小被管控得很严,没有任何个人自由,被禁止看电视——不是说小孩子应该随便看电视啊。”李再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从她的行为来看,很符合这个家对成员的种种要求,比如要求家庭环境一丝不苟,沙发之类的摆设必须绝对洁净,这某种程度上侵占了次卧女生对家中器物的使用权。”
李再说得没错,如果要求任何东西都一尘不染,保持没被使用过的状态,设有这么高的门槛,那几乎可以算作不允许使用了。
“而且还有一点我很介意。”李再扶了下眼镜,“刚才应该是次卧女生的家人回来了,她对家人有着极端的畏惧,这很不正常。”
林棋冰接话道:“说明什么?”
“说明她一直处于没有安全感的境遇下,被压抑天性,甚至可能被长期体罚,承受着语言甚至肢体的暴力。这才导致那种惊弓之鸟般的表现。”李再叹了口气。
这倒的确,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半是亲近家人的,听见家人回来会很高兴地迎上去。另一半则已经进入叛逆期,根本不爱搭理妈妈爸爸,傲气得很。
而次卧女生的表现,证明了畏惧和抵触占据了她对家人的大部分感情。
“这不是一个正常孩子的正常生活环境。”李再总结道。
林棋冰低下头,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但那场景已经彻底消逝,厨房方向传来沐朗的声音,“第二次沸腾了,饺子是不是快熟了?”
林棋冰和李再挪了回去,李再将事情转述给栀子等人,林棋冰则来到锅边,和沐朗站在同一把凳子上。
汤锅已经第二次滚沸,灶火似乎不仅加热着锅,还烧灼着他们脚下的积水,那些水一直接近沸腾温度,却丝毫不减,所有人的鬓角都挂上了汗珠,衣服湿漉漉地发沉。
“我怎么感觉这些饺子变形了?”沐朗皱了皱眉。
林棋冰看过去,发现有三只月牙形的饺子,两反一正,恰好组成了笑脸的形状,仿佛是汤锅在对主播们露出微笑。
锅盖被再次扣上,重启过后,那三只月牙形饺子还在那,刚才只是个巧合罢了。
这是一次失败的重启。
在林棋冰等人挫败的目光中,下面的滚汤再度上涨,滚沸液面离主播们越来越近,温度逼人。
就在他们犹豫着要跳上灶台和餐桌时,液面刚好停止了,边缘舔舐着凳子表面,偶尔因主播们的走动而漫上来,他们脚下变得湿滑无比,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
“再煮沸一次就可以了吧?”沐朗回头询问,李再点了点头。
所幸,第三次煮沸的过程中,除了一只被煮破的饺子——它露出的馅团在皮内转动着,宛如一只滴溜溜乱看的眼睛——没有发生任何不正常的事。
林棋冰及时重启了锅盖,那只饺子被刷新掉了。一股熟饺子的香气飘散出来,虽然知道这锅里发生过诡异的事情,但是这股肉香面香,还是刺激了主播们的鼻粘膜。
“总算结束了。”沐朗擦了把汗,旋回煤气按钮,灶火熄灭了。
然而结束是不可能的,汤锅刚稍稍平静t下来,厨房窗外就炸响了第二轮烟花。
这次的烟花图案是筷子和碗勺的形状,像是某种餐厅广告的布景,非常诱人。
第二轮:吃。
新年的食物已经煮好,家庭成员应该坐在一起,享用这份美味!每人最少吃8只饺子或汤圆。
请注意:为了表示来年的运气,食物中混有不正常和不和谐的惊喜,吃到惊喜的人在新的一年将健康、平安、幸福!
*本轮不存在重启机制。
林棋冰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剧本又设计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沐朗用一只大漏勺将饺子捞入盘中,盘子被放在孤岛般的餐桌上,他们小心挪着凳子围上去,像猴子似的蹲坐在凳子上。
中间那盘饺子冒着热气,李再将碗筷分发给众人,林棋冰率先挟起一只饺子,吹了吹,说道:“我先来吧。”
她小心地咬下去,一股青椒猪肉的汁水涌入口腔,只有酱油调味的饺子算不上很好吃,但好歹是正常的饺子。
“都自己记着数啊。”沐朗见林棋冰的表情很正常,这才松了口气,他吃了第二只,也是正常的。
所有人的第一只饺子都没有问题,他们默默咀嚼着,不敢吃得太快也不敢太慢。
栀子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哎,这不正常的饺子里面会有什么?”
“不知道。我们家以前包饺子会放硬币,后来觉得不卫生,就换成了花生仁或者榛子仁。”李再放下筷子,“但我觉得剧本肯定没这么好心。”
那一盘饺子都白花花的,里面透不出任何颜色,主播们无从判断馅料的异常。
紧接着是第二轮,林棋冰和沐朗的饺子都很正常,出问题的是阐鸢,他刚咬下半个,一行黑血就从他嘴角淌了下来,滴落在衣领上。
血腥味让同伴们皱了皱鼻子,林棋冰看向阐鸢,对方没有中毒的意思,说明那血不是他身体流的。
栀子扳过阐鸢的筷子,只见他咬剩的半只饺子里,黑黢黢红艳艳地盈着半包血,这让主播们寒气直冲天灵盖。
他们包饺子时的馅料很正常,而且血液在锅中煮过本应凝固,但阐鸢的饺子里却是浓稠的液态血,那味道一定很不好。
说明带血的饺子是后面才混进来的。
“站起来,换衣服。”林棋冰端起那盘饺子,其他人也将自己的碗筷拾起。
她的话音刚落下,本已触及众人脚底的滚汤再次上升,林棋冰跳上道具小船,它是长而窄的一条,头尾几乎贯穿了整个厨房。
只有她和沐朗没穿防护服,那三件衣服给了李再三人,他们坐在船上,全身都被烫得发红,沐朗还有闲心开了句玩笑,“嘿,这又吃饺子又划龙舟的,过的到底是什么节啊。”
滚汤很快漫过桌面,灶台和锅具也消失了,有一把竹饭勺和木头筷子漂了起来。
林棋冰等人的小船随之上升,厨房顶灯几乎贴在他们的头顶,整个恐惧之家变成了一个大汤锅。
“继续吃。”林棋冰说道。
第三只饺子仍然全员正常。
第四只饺子,林棋冰自己咬到了包着血的,她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液面再次上浮,他们的眼睛被灯光近距离照得发痛。
第五只饺子,沐朗中招了,然而他却没能吞下去,而是含在嘴里,绝望地看向林棋冰。
“怎么了?”
沐朗“唔”了两声,腮部一阵鼓动,有什么东西拱开了他的嘴角,探出个头来。
众人起先以为是沐朗的舌头,后来以为是条倒霉的虫子,但看清之后,这才齐齐抽了口气。
那是一根断掉的手指,像是食指,最可怕的是,那根手指是活的,还在动。
按照剧本规定,过年的“饺子”是一定要吃下去的,管它是血还是什么东西。
而且这轮完全没办法重启,全凭运气,几乎就是单方面在挤压主播们的生存空间。
沐朗苦笑了两声,那根手指被吸溜回去,一阵脸颊和喉结的蠕动过后,他才张开了嘴,“好恶心啊。”
那根手指被整个咽了下去。
第六只饺子,李再吃到了一团海藻般缠绕在一起的头发。
第七只饺子,林棋冰吃到了一整块无法辨别的肉,咬起来咯吱咯吱的,根本嚼不烂,她不愿意去想那是什么东西。
终于来到第八只饺子,主播们只能佝偻着身体,以免头顶蹭到顶灯,还未动筷子,栀子提议道:“咱们到客厅去吃吧。”
她担忧地看向没有防护服的林棋冰和沐朗,厨房是有吊顶的,层高比外面的客厅矮了不少,再不出去的话,等液面彻底超过门框上缘,船就划不出去了。
一行人穿过门框下时,由于船体被向下压了一点,有滚水漫入船内,烫得沐朗“嗷”了一声,被林棋冰按住他才没滚出去。
林棋冰越发觉得,高星剧本的可怕在于,它很少给人留有生存的余地,想要活下去,只能凭借最强最齐全的道具,才能换来一丝丝运气。
客厅的环境也没比厨房好多少,一些较轻的木质家具已经浮起来了,他们热得直喘气,马上就会变成煮熟的螃蟹。
“第八只饺子再出问题的话,咱们的生存空间就……就只剩不到一米了,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李再虚弱地说道,恐惧之家的空气已经非常稀薄。
然而剧本怎么可能放过他们,这次接连两个人吃到了异物,阐鸢的嘴角又淌下血水,而林棋冰吃到了一团绞缠在一起的蠕虫。
液面最后一次上升,在主播们绝望的目光中,小船被托到了惊人的高度,船头与吸顶灯罩平齐。
他们的屁股距离天花板只有差不多半米,只能躺在彼此身上,共同呼吸着最后的氧气,每一口都像潮湿的火钻入肺管。
“老板,我好困啊……”栀子用力抬起眼皮。
滚汤翻浪的声音拍击在脑侧,被众人疲乏的耳鼓放大,宛若鼓槌擂在他们的神经上。
林棋冰说道:“戴上防护服的帽子,准备隔温。”
就在这时,沐朗忽然发出声音:“冰淇淋,下面的场景又变化了。”
林棋冰扒住船沿,炙热的温度丝丝传来,她掌下自动形成动物般的黑晶爪垫,向下看去。
水面下,由于整个空间基本被滚汤充满,幻影中的恐惧之家更加清晰。
这次出现的人影更高了一些,但能看出是原来那个小孩子,她约有十五六岁,依然是略带土气的打扮,站在客厅里显得又调和又怪异。
调和在于次卧女生的衣着和沙发地板的颜色同样死板,怪异在于她站在那格格不入,好像一个不安而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哎,哎,她好像动了!”栀子的声音从面罩下面传来,有些闷。
水下客厅中,那次卧女生原地呆站了足有五分钟,她的样子怪异极了,双眼愣愣看向前方,站姿并不挺拔,肩膀耷拉着,腿也绷不直,显得非常没精神。
下一秒,次卧女生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挺立起来,宛如站军姿,由于全身骨骼用力,她几乎绷成了反弓形。
“应激创伤反应。”林棋冰听见栀子小声说。
但女生的站立没有维持更久,她忽地跪在了地上,全身肢体抽搐扭曲,弯成怪异的形状,双手颤抖着掐住自己的脖子,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在玻璃几上。
痛苦。这是进入林棋冰脑海的第一个词。
紧接着,在主播们万分惊骇的目光中,次卧女生的身体像个散架子的塑料模特似的,竟然开始逐级分解。
先是肩膀和大臂被抖落掉了,紧接着是髋关节和胫骨松脱,她的胳膊和双腿又各自拆解成指节、手腕、膝盖和脚踝,直至拆无可拆。
客厅原地只剩一颗断颈的头颅,她直直看向天花板,良久,嘴角弯起。
那张可怖的脸上,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第228章
正当林棋冰等人为次卧女生的破碎而感到震惊时,栀子轻声叫道:“呀,水面又上涨了!”
她所言不虚,那滚烫的液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竟在悄无声息中再次升高,直逼天花板下仅剩的半米生存空间。
30厘米、20厘米、10厘米……
船沿“咚”地一声撞在天花板上, 林棋冰等人被扣在船体内, 温度越来越高了,水液濡湿船板的声音传来,林棋冰意识到, 再过不到三五秒钟, 滚水就会从船沿和天花板的接缝处漏进来……
“打开防护服的隔温开关。”她催促道。
李再按了下防护服的控制按钮,一股寒气从t夹层中升起, “那团长你们怎么办?”
林棋冰和沐朗是唯二两个没有防护服的,但她并不惊慌,轻轻攥住沐朗的手腕,黑色尖晶从接触位置开始生长,蔓延到两人的全身上下,一副深黑色的晶体盔甲将他们完全包裹起来。
“跳船。”林棋冰淡淡道。
为了避免被浮力和水压永远扣在船中,林棋冰将自动凝聚出的黑晶尖刀刺入船沿缝隙,一旋一推,小船就扭着身子将他们“吐”了出去。
一行人跌入滚沸的开水水体中,悬浮了两下才找准重心,好在邪祟黑晶的隔热性能不错,林棋冰除了感到有些暖烘烘地发烫, 并没有遭受更大伤害,沐朗也是一样。
“都还可以吗?”一行黑晶字凝聚在水中。
穿着防护服的李再三人比了个大拇指,沐朗也在黑晶甲壳内点点头。
林棋冰带头向下游去,令人惊骇的是,那次卧女生还躺在水底,她的断肢偶尔被水波带动着摇晃,双眼大睁,但是没有烫得脱皮,就好像开水的热度对她而言不存在似的。
主播们明白了,滚水里面是另一个时空。
“咕嘟咕嘟咕嘟。”栀子骤然指向窗户的方向,她的声音被水淹没,但林棋冰从口型辨认出,栀子说的是“你们看”。
水底的窗户外仍然是夜空,烟花弹无声地升空,并爆炸出万顷辉光。
这是第三轮烟花,支线f提要中说过,第三轮烟花炸响时,存活主播会自动进入狂欢时刻。
夜色被一枚巨大的白色面具铺满,它仍然诡笑着,右眼下滴落一颗血泪,底部围绕有一根丝带条幅,上书“狂欢时刻”四个大字。
而在面具周围,装饰着一些怪异的意象,譬如饺子、汤圆、鞭炮和红福字,还有一本色彩斑斓的书。
林棋冰很快认出来,那是次卧女生的那本同学录。
“主播请注意,狂欢时刻已开启,请做好准备!”系统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本局狂欢时刻由五段梦境组成,主播们将亲身进入梦境碎片,与剧本角色共度一段愉快的旅程!所有人必须在梦境坍塌前,找到逃出梦境的钥匙。”
“否则。”系统的语气带了几分恶意,“你们将永远留在梦境碎片中!”
又是梦境。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了一眼,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这个剧本自开始以来,本身就像一个大噩梦。
到目前为止,甚至没有一个实体的鬼怪出现,除了那些血肉怪物,其他与鬼怪搭边的存在,譬如高矮小人儿、断肢们和新闻主持人,都像是一道只存在于旧日回忆的幻影。
但不知为何,这种种迹象比真实存在的鬼怪更恐怖。
林棋冰想着,比起真的撞鬼逃命,人们可能更害怕被宣判——你的人生是一个巨大的谬误!
“你知道该怎么维持它。”林棋冰点了点沐朗的肩膀,换回对方一个笑容。
系统又继续开腔,“本次狂欢时刻允许多方主播交互,请自行探索交互方式。友情提醒,杀死进入同一个梦境碎片的主播,将延缓梦境坍塌的时间。”
“再次注意,时间只是一个比喻,梦境碎片中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请牢记最初的话语。”
这下一行五人都震了震,他们是没有主观害人意愿的白方主播,而其他两方的身份也已经明晰,血色鱼鳃和钱默东,没一个是纯善高洁的主儿。
而且最初的话语是什么?遵守家庭守则吗?
林棋冰看向被煮饺子汤泡成脏黄色的沙发靠垫,不仅冷然一哂。
系统的话音落下,到了主播们出发的时间。
同伴们的身形接连在水波中扭曲和模糊,他们消失在视野中。而林棋冰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样的。
片刻过后,这间客厅里只剩林棋冰自己,同伴和地面上的残肢尸体消失了,但附近又多了些东西。
林棋冰走到茶几附近,从底部抽出一张卡片,是之前的一张大纸牌【摇篮】,婴儿仍枯朽在篮筐中,像是掉在茶几下面的。
但林棋冰并不认为她回到了之前和天花板玩牌的时候,因为下一秒,一道人影从次卧里走出来,眉目端正但平淡,表情也写着倦怠,是那个次卧女生。
次卧女生比之前的十一二岁和十五六岁更大了些,也更高了些,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她还穿着旧T恤,身姿初见成熟,但还有一种抹不去的偏执感,仿佛埋在旧日中不愿抬头,像生活中每一个被人议论的怪人那样古怪。
林棋冰有些担心,不过还好,次卧女生没有再当场表演一次肢体断解,她越过林棋冰,径直走向了沙发。
次卧女生坐沙发的姿势还是那么拘谨,她双手交叉在腰上,呈心理防卫姿态。随即转过头,看向厨房和玄关的位置。
她嘴唇动了几下,由于浑浊水波的扰动,林棋冰只分辨出其中几个字节,说的是“我知道”、“您”和“操心”。
组合起来可能是“我知道,您别操心了”之类的句子,林棋冰想到,这是梦境的碎片,厨房那边可能走来了一个她看不见的人,或许是次卧女生的家人。
她现在看上去最多比林棋冰大一两岁,这不是从皮肤状态分辨的,而是从表情。林棋冰经常从准备考研或求职的学姐学长脸上,看到这种躁郁感。
次卧女生在因为工作的事和家人吵架吗?
不,看上去更像家人在吵她,而她满脸疲态,只能将情绪憋在心里,用简单的字句回答。
林棋冰把玩着手中的【摇篮】牌,梦境碎片要找到钥匙才能脱出,显然这张牌不是钥匙,因为除此之外,空间里还多了不少不合时宜的东西。
一块脏兮兮的橡皮放在桌子上,小学生用的那种。有一只汽水瓶倒在客厅正中央,里面装的是白开水。
无论林棋冰重启了几次,它们都没有消失,像是某种怪异的证明。
林棋冰走到客厅和次卧的衔接处,探头看去,惊愕地发现门后那个黑纸女人不见了。
为什么不见了呢?
林棋冰回身弯腰,捡起客厅地上那块橡皮,周围场景忽然被水波扭曲,她想起系统说的话。
——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再直起腰时,林棋冰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客厅,布局和面积与恐惧之家相似,但沙发变成了实木长椅,地板款式和窗户朝向也变了。
相同的是,次卧女生坐在“沙发”上,她的表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激烈,不再平静,但只是如同沸腾的死水罢了。
她正朝侧面的空位吼叫着,手拍得茶几“啪啪”作响,眉目凌厉。次卧女生——或许不能称为女生了——的年龄比刚才大了很多,三十多将近四十岁的样子。
显然,次卧女生身边坐着个林棋冰看不见的人,也是她吼叫的对象。
林棋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橡皮,很小一块,边缘蹭得发黑,粘着一道搓泥,属于学生文具店里最普通的款式,除了用铅笔写字的小学生外,不太会有人用这种土黄色的廉价小橡皮。
她忽然福至心灵,试探性地将橡皮放回茶几,没有任何变化。林棋冰又将那张【摇篮】纸牌放在橡皮上面,突然,实木长椅上浮现出第二道人影。
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六七岁年纪,眉目有些肖似次卧女生,神情更雷同她小时候,带有一种孤独和惶然。
三十多岁的次卧女生将一个乱糟糟的田字格本拍在茶几上,上面签了老师的评语,鲜红色的“重写”两个字。
“都怪你!不争气!”这次林棋冰读出了次卧女生的口型,后者抚了把自己的脸,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但她失败了。
这是一场几乎口沫横飞的批判,林棋冰根据口型,弄明白了矛盾的来源可能是一场家长会,她不知道次卧女生在家长会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后者的气很不顺。
事实上,次卧女生的衣着已经比她自己的青春时代要好太多,虽然是半旧的衣服,但能看出质地和品牌的优良,这个新家里的装潢也是简洁雅致。说明经济条件尚可。
只是之前那个高小人儿出现过的神情,在十几二十年之后,就像在地底埋过一冬的竹笋,浇了雨,顶破次卧女生的脸,不可抑制地生长出来。
这次她不会害怕了,但总有人会顶替害怕的位置。
小女孩很快被赶回房间,恰巧的是,她也住在次卧。次卧女生盯了那个方向两秒,忽然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表情有些悲伤。
次卧女生有些迷茫地看向天花板,就像那有什t么东西似的,林棋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握紧了黑色残刃,猛然回头。
“是我。”钱默东停在不远处,保持了和林棋冰的距离。他手里拿着几张巨大的片状物。
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薄膜覆盖他身上,隔绝了周围的滚水,应该是某种保护类道具。
林棋冰没想到竟然和他匹配到了同一个梦境碎片中,钱默东率先松了松表情,将片状物递给林棋冰,另一手向上摊开,林棋冰将汽水瓶放了上去。
片状物用长尾夹捏住,最上面是一张死亡证明,底部则是病历和X光片,死亡证明和病历不是同一个名字,年龄都是六十来岁。
“那是她的父母。”钱默东主动说道:“一个去世了,另一个躺在医院里。”
林棋冰了然,怪不得次卧女生现在是这个状态。
“哪怕他们曾经对她不太好,但总归是父母。”钱默东略带嘲讽地笑了声,“而且哪有那么多合格的父母呢?”
“这听上去像一种辩解。”林棋冰淡淡指出。
钱默东却不再接话了,他看过那只汽水瓶,皱了下眉,“生产日期是2056年?”
林棋冰从茶几下翻出一袋湿纸巾,张数很足,袋子也很新很艳,对了下生产日期:
“湿纸巾的生产日期是2028年,这个瓶子来自此时空的28年后。”
说完,她拿回钱默东手中的汽水瓶,这是一款经年畅销的汽水,地球也有差不多的类型,包装一般几十年都不大变。林棋冰愣了一下,“不对,汽水瓶的生产日期是2006年啊。”
钱默东和林棋冰竟然在同一只汽水瓶上分别看到两种生产时间,跨度是半个世纪。
“你从哪来?”林棋冰问道。
“这个时间点再靠后一些,隔了十年左右,2039吧。”钱默东又从西装胸袋里抽出一枚黑色丝带花,丝带已经被揉成一团,很大路货的丧葬款式,“她刚从葬礼回家,穿了一身黑。”
“是什么人的葬礼?”
钱默东摇了摇头,他颊侧的逗号形酒窝显得有些虚假,“不知道,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或许还有一个她的丈夫或者女儿?但他们一直没说话,我看不见那对可能存在的父女。”
没准是次卧女生的父母之一去世了。
“看上去,她一直有心理问题没解决,来自幼年和青春时代的病症。”林棋冰看向钱默东,轻声说道:“问题从来不会自动消失,它们只会积压,直到彻底爆发的那一天,或早或晚。”
“哪怕结婚生子了也会如此吗?”钱默东淡淡回道,似乎完全不上心。
林棋冰直视回去,耸了下肩,“哪怕五六十岁了也是一样的,很容易传递给下一代。”
说完,她还补了一句,“我说的是次卧那个女生。”
“路是向前走的。”钱默东不以为忤。
“路是向前走的,但是走直线走到头的时候,往往会发现回到了原点,这就叫时间。”
按照剧本规定,在这组梦境碎片中,除了林棋冰和钱默东,应该还有血鳃方面的一个人,但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
“接下来一起行动吧。”钱默东提议道。
林棋冰本也打算和他多接触,此刻思忖两秒,点头同意。
这一段2028年的回忆已经结束,接下来只剩汽水瓶这一条线索,钱默东将手搭在瓶盖上,问道:“可以吗?”
下一秒,他扭开了汽水瓶盖,里面的白开水散发出一股旧时光的气味,像是存放了很多年,带有灰尘和苔藓的味道。
林棋冰注意到,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数字在飞速颤抖,从不同角度能分别看见2006和2056两个年份,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化起来。
头顶悬浮起这两组数字,钱默东说道:“先去2056看看吧。”
两人踏步向前,触碰到2056字幕时,旁边场景这才凝固下来,还是次卧女生后来的小家,但已经破旧非常。
一个佝偻的老妇人独自睡在实木长椅上,她满脸沟壑纵横,穿了一件灰扑扑的开衫,很陈旧,甚至不太干净了。
眉眼已经很难辨认次卧女生的样子,但直觉告诉林棋冰,就是她。这是她大约七十多岁的时候。
钱默东手中再次出现了那柄木尺十字架,他谨慎地看了林棋冰一眼,用唇语说道:“小心。”
这里的气氛和之前的时空碎片都不同,冷而暗沉,好像宇宙的尽头,所有守则和规矩都消弭后的一片焚尽之地,只孤独悬浮着过往的碎片。
“她在做梦。”林棋冰用气声说道。
年老的次卧女生身体一抽一抽的,双腿前后蠕动,像是在梦境中奔跑,嘴唇也动着,时而露出微笑,时而则非常凝重,不知在梦境中见到了谁。
在掉漆的客厅桌子上,有一只香炉和一个药瓶,香炉里的香正燃着,后面摆了两只相框,林棋冰走过去,却只见到两片朦胧的黑白灰色,照片被剧本模糊了,能隐约看到两张照片各有三个人影。
是遗像,而且可能是全家福改造的遗像。
可年老的次卧女生明明还活着。
忽然,林棋冰没听见任何声音,但次卧女生“唰”地从长椅中坐起,她实在老迈了,摇晃两下才站起身,朝门口快步走过去,快的是姿态而不是速度。
寂静中,没有人敲门,但次卧女生就是将门打开了,她迎进一个看不见的人,颤巍巍半跪在地上,摆正一双拖鞋。
随即,次卧女生接过看不见的东西,转身引那人向室内走去。
林棋冰的眼皮跳了一下,那双拖鞋在门口一动未动。
来的会是谁呢?或者说……真的有人来吗?
“这药是安眠的,还有一些镇静和滋养大脑的作用。”钱默东仍站在桌边,放下药瓶。
“你学医的?”林棋冰有些惊讶。
钱默东嗤出个不算笑的笑,看了林棋冰一眼,没确认也没否认。
客厅的一角仍悬浮着2006的字样,代表两人可随时通过它去往五十年前,但脱出梦境碎片的钥匙还没找到,这房子里的物品他们挨个试了个遍,都不是。
林棋冰不禁觉得方向一开始就错了,这里是次卧女生中年后的小家,而不是她青春时代的那个家。
这里也是恐惧之家,但恐惧属于次卧女生的下一代,她自己的恐惧还保留在那个旧家里。
他们应该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去找。
“要回去了?”钱默东转头,他还未说完,两人都被次卧女生的动作吓了一跳。
只见她忽然满面惊恐,五官剧烈地扭曲在一起,林棋冰险些以为是心脏病发作,但年迈的次卧女生却在客厅里团团乱转起来,将抽屉们翻得乱七八糟。
是忽然丢了东西吗?
次卧女生从椅垫下面摸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林棋冰还没看清,它就被前者攥在手心里,紧接着,次卧女生推开门,冲了出去。
林棋冰和钱默东想要跟上,却在门口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禁制,他们无法通过门离开这个空间。
这一段碎片到此为止了。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两人转头看向空气中漂浮的数字, 2006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像是等待被他们选择。
“走吧。”林棋冰说道。
她和钱默东回到客厅里,共同伸手摸向那串2006 ,光芒黯淡下去,水波散开涟漪,将两人的身形揉碎在气泡中。
然而,在另一方位的卫生间门内,悄然探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血色鱼鳃唇边挂着笑容,长腿缓步迈出,他的蛇皮夹克后贴着那个黑纸女人,两人肢体同步,他却丝毫不在意这一点。
他看向林棋冰和钱默东消失的位置,手指捏着一个小小的褐色东西,面色玩味。
那是一只背后尚有胶痕、摇动着触须的蟑螂。
2056年的新恐惧之家里,仍然有活着的囚徒蟑螂,然而次卧女生的所有家人都已经去世了。
林棋冰重新站稳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的恐惧之家,陈设布置与剧本中无异,若不是周围水体传来高温,身边的沐朗等人换成了钱默东,她会以为自己脱出了梦境碎片。
不,不对。
抚过棕黄色的竖绒沙发垫,林棋冰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上面原本稀疏的毛球不见了。它看上去比剧本中新不少。
而次卧中,没有那个黑纸女人,桌上的高中练习册也消失掉,衣柜里放了几件童装。
“应该是剧本时间点之前十年左右。”钱默东合上冰箱,走向林棋冰,“剧本的年份大概是2016。”
“可是小区超市的商品生产日期是2006 ,尤其是鲜牛奶和t甜酥饼这种短保商品。”林棋冰刚说完,就自己想通了这件事,面色一凝:
“小区超市和恐惧之家的时间不一样。”
钱默东点点头,“应该是的。 2006一定有事情发生,而2016则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起先我们推测次卧女生死在了2016 ,但梦境碎片已经证明,她活下去了。”
林棋冰倏地想到了另一件事:“这段碎片已经是本组的最后一段了。”
“怎么了?”
她缓缓抬起头,“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一组的所有碎片,那么按照规则,血色鱼鳃那一方的人,在哪?”
第229章
钱默东久久没有说话,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林棋冰。
他们置身于最后一个梦境碎片中,如无意外,这是真正的2006年。
一个被水波模糊掉的声音在林棋冰耳边响起:“欢迎来到梦境碎片的底部。”
“请再次记住,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在这里穿梭时,主播团队需要找到四种发光信物,并将它们按顺序排列两次,分别得出真实结局和梦幻结局。由于这里没有时间,所以不设定确切的时间限制。”
林棋冰听得云里雾里, 之前在梦境碎片中的跳跃, 难道不算一种穿梭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只见旁边的钱默东稍稍向前走了一步,身影就霎时变淡,随即消失在一阵被水波扬起的面粉糊中,他不见了。
这是为什么?
林棋冰试探着跨出半步,低头看去,却找不到自己后面的那只脚,它好像被远远落在身后了似的。
随即,一幅阳光明媚的午后场景浮现在林棋冰眼前,她发现自己半步踏入了一间文具图书店的门前,门楣旧旧的,两旁绿树荫里响着蝉鸣。
她又“穿越”了。
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林棋冰如此想到,她踏出的每一步都会跨越时间和空间。
林棋冰走在树荫和破碎的阳光中, 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在光影中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一个老人佝偻在树根下面,白发苍苍,他看上去简直是一团枯朽的树木根系,但衣服却显得年轻,只是很脏了。
是和次卧女生有关的什么人吗?
林棋冰悄然靠近,却发现对方是柳叶,他的腰已经弯了,整个人老了五六十岁的样子,狼狈不堪。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为了在商城界面购买酱油和盐付出的代价。
血鳃当然不会自己承受寿命的折损,所以柳叶被推了出去。
林棋冰绕开他,到这一步,柳叶的攻击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她并不想主动招惹他,但假如他非要惹事,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成华书店。”林棋冰读了下树荫下的招牌。
她走进去,一股白皮胶合板书架和油墨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安静极了,在夏季的燥热中竟然显得幽冷。
而在两行书架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是个头发短短的小女孩,穿着一双看不出颜色的旧凉鞋,脚趾因为长时间的蹲姿而泛出青白颜色。
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像是偷啄虫子的小鸟似的,埋头津津有味地翻着页。
但她的状态并不安稳,每隔几分钟就抬起头,朝店门口的方向张望,林棋冰在她脸上读出了恐慌的表情。
林棋冰心中了然,这应该是次卧女生的童年时期,由于家里人不允许看闲书,她只能偷偷在书店里过瘾,还要防备着随时可能进来的家人、认识的人以及来驱赶的店员。
她回到店门口,朝外望了一眼,这个夏季的世界只有她和小女孩两个人,其他人仿佛被屏蔽或者删除了,林棋冰感受到一种焦躁中的平静。
“阿姨。”身后忽然有人开口。
林棋冰低下头,发现那个小女孩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怯怯的目光,像是在纠结应该叫姐姐还是阿姨,但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往往分不清楚,最终,小女孩还是再度开口:
“阿姨……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她居然能看见林棋冰,这事情可不太对劲,林棋冰犹豫了半秒,还是轻轻一笑:“不是呀,但是,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来看书……这里有……有很多不是课本的书。”小女孩的凉鞋在地上蹭了蹭,她垂下头,盯着鞋边的塑料小兔子装饰,已经灰扑扑的了。
林棋冰刚想和她聊聊,譬如问问家庭情况和她的名字,但又一时有些不忍,这种阅读的时间对小女孩来说是很宝贵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在剧本里。
还没等林棋冰说话,小女孩忽然抬起头,双眼圆睁地看向书店门外,她的身体开始抖动,情绪非常激动,像是害怕极了。
下一秒,小女孩脚下一软,向后栽过去,林棋冰没捞住她,她重重跌倒在地,半天没能动弹。
好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把她推倒了。
林棋冰去扶小女孩,却触电般转瞬抬起手,有一种电流般的怪力透过黑晶盔甲,直接击中了林棋冰的肢体,让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不能碰到她吗?林棋冰挑了下眉,而且刚刚邪祟将触感直接传导进了脑内。
这孩子的胳膊不如正常幼童那般细嫩结实,反而只剩一把骨头,摸不到肉,皮肤也软塌塌的,很营养不良的感觉。
“呜呜呜呜呜……”小女孩忽然哭了起来,她在地上踢腿挣扎,大声求饶道:“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漫画书零落在一边,纸页散开,变成了一摊废纸。
果然,小女孩的看不见的家人闯入了书店,当众将她教训了一顿,这种教训既包含了肢体,也包括精神。
小女孩踢蹬间,凉鞋上的小兔子装饰被蹭掉了,它徐徐散发出光芒,林棋冰反应过来,那是所谓的“发光的信物”。
林棋冰略带不忍地将它捡起,刚刚直起腰,却仿佛低血糖似的眼前一黑,周围的油墨味陡然变得刺鼻,掺杂着灰尘和铁锈,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呼喊,沙哑极了,听不清男女,只觉得气息虚而凄厉:
“不————”
等林棋冰再次站稳时,她已经被一股力道推出书店,差点被门槛绊倒,邪祟盔甲伸出触须支撑住重心,她勉强立起。
身边的场景已经再度移换,时间和空间揉碎重组,林棋冰发现自己站在无尽的黄昏当中。
还是那条书店的街,只是成华书店门被锁住了,上面贴了“中秋放假”几个字。
两侧的树荫不再那么繁密,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淡淡的甜香,林棋冰向前走去,那棵树下面的柳叶已经消失了,他留在了上一个场景中。
“我不想回家……”她听见一个声音说。
林棋冰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年轻女生,蜷缩在街尾的墙根下面,对方身上穿着高中校服,没有书包,正埋在曲起的膝盖中不愿抬头。
毫无疑问,这就是十六七岁的次卧女生。
林棋冰有了经验,这次她直接走过去,站到次卧女生身边,对方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脸,但目光却只在林棋冰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越过她,望向街道的方向。
“不要过来……”女生祈求着,她朝另一边别开头,“我不是……我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随后,女生好像被谁搡了一把,林棋冰起先以为她遇到了流氓,或者同学的霸凌,但转瞬间,次卧女生脸上浮现出一种柔和的表情,她伸出手,好像拉住了某个看不见的人。
“我们不是朋友么?”次卧女生看向空气,这次她不再遮掩自己的狼狈了,眼睛微微发亮。
就像动物躺在地上,主动露出柔软的肚腹,以表示友好和顺从,“能再陪我待一会吗?就一会……谢谢你来找我……我们去逛逛吧……”
看不见的人好像说了什么话,次卧女生瞬间浮现出被刺痛的神情,随即,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被扔在她怀里。
次卧女生的头颅渐渐朝街口转去,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像是在目送什么人的背影。
“可能她很忙吧。”次卧女生自言自语道:“我不应该占用别人太多时间……”
林棋冰不禁有些疑惑,她刚刚在和谁讲话?是她的同学?朋友?还是喜欢的对象之类的。
次卧女生重新坐下来,那个纸条方块显然放松了她的心情,她抹了把眼泪,将那玩意小心翼翼地展开。
然而,她全身都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出了神。
林棋冰站到次卧女生的背后,借机瞟向那张纸条,她自己也愣住了。
纸条上的字迹是学生考试体,算是娟秀,但笔画带出浓浓的情绪,只t有一句话:
【绝交吧,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你,别再来烦我了! 】
林棋冰有些怜悯地看向次卧女生,她想起了对方床底那本空荡荡的同学录。
显而易见的是,可能是由于家庭原因,次卧女生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朋友,这怪不了和她绝交的那个人,但也怪不了她自己。
次卧女生扶着墙站起来,她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表情也被抽空,仿佛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料。
她朝一个遥远的方向走去,林棋冰忽然感觉到,次卧女生的身躯是如此虚弱,虚弱到不正常,跟一个快要散架的玩具娃娃似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叮叮当当散落一地胳膊和腿。
“回家了……回家了……”次卧女生喃喃道,那重新折成方块的纸条从她指间滑落,她的眼里没有了任何情绪。
一个死都不愿回家的少年回了家,因为她无处可去。
林棋冰并不是很懂这种青春的痛楚,但她有点郁闷,尤其是对于次卧女生的未来。当一个人被各种外部环境同时挤压,她又能再向内求什么呢?
那躺在路沿上的纸条方块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随着滚烫的水波而轻轻摇动。
第二个发光的信物。
林棋冰刚要将它捡起来,忽然有几道远远近近的影子闯入了邪祟视觉。
一只被金属包裹的尖头皮鞋踏在了纸条方块上。
“晚上好。”一个轻快但疯狂的男声。
血色鱼鳃站在林棋冰身前,从上到下俯视着她,他和柳叶一样,身上没有明显的防护类道具,不知是如何隔绝滚水高温的。
但无论如何,他赶上来了,看上去不仅要争夺信物,还要对林棋冰下手。
林棋冰一声不吭,一下眼还没眨完,忽然手掌处的黑晶盔甲瞬间化作长矛与盾壁,朝着血色鱼鳃戳推而去。
对方被猝不及防震退了半步,但鞋尖一勾一踢,竟将方块纸条带到半空,伸手去拿。
林棋冰的长矛顿时支出无数条狼牙棘刺,扎向血鳃的手,两根触须卷住方块纸条,正要往回带,却被一道劲风打偏。
那是一支细细而短小的弩箭,比烧烤的竹签子大不了多少,血鳃和林棋冰同时转头,只见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在墙后露出半边。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主播,胸口赭色针牌倒挂,钱默东手下的人。
那人一击得手,眉宇却沉稳地没露出喜色,手掌一旋一收,那钉在纸条旁的弩箭,就要往回拉扯,被林棋冰和血鳃一同截住。
这下三方聚齐了。林棋冰彻底确认,三个团队的所有主播都被扔进了同一个混乱的时空,他们争抢的对象就是发光信物。
“好多人啊。”血鳃好像更兴奋了,他捂着肚子笑了两声,忽地从夹克内襟掏出两支烟花筒似的东西,同时捏爆了它俩的尾巴,“那就来一起玩玩吧!”
两道剧烈的火焰在血鳃手中喷出,如龙蛇般宛转,刹那间冒出的烟雾就蔓延开了,空气——或者说水底浑浊起来,只有那喷吐着的火树银花。
林棋冰心中一沉,血色鱼鳃的炸弹功夫比她想的更加老道,他竟然能让火焰在水底燃烧。
火光很快吞噬了这条夕阳下的街道,能见度基本等于零,林棋冰在邪祟盔甲的护卫下并没受到伤害,但灼灼热意还是不断渗进来,只剩她胸腔中的一片阴凉。
什么都看不见了,邪祟触须探向纸条坠落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难道已经被血鳃得手了?
不,那道远处的钱默东部下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蹿了过来,在火光中和血色鱼鳃交上了手。
他们缠扭在一起,仿佛在跳一支血腥的双人舞,血色鱼鳃的实力远高于那个人,但那人的精明带有钱默东的影子,身法极其灵活老道,血鳃的大多数攻击都被躲开,不过后者也只是游戏性质地逗弄罢了。
林棋冰的邪祟视觉疾速扩展,很快捕捉到那纸条叠成的小方块,它在因高温而涌动的水流中沉浮,看上去危险极了。
忽然,一道边缘锋利至极的蛇骨钢鞭从火焰中甩出,却是越过方块纸条,卷向林棋冰本人。
这才是血色鱼鳃真正的忌惮与图谋。
如果她此刻闪开,就可以免受此次攻击,但也被强行赶出了战圈。但如果不闪……
蛇骨钢鞭的骨节间不断有火花爆炸,一种暗绿色的烟雾徐徐漫开,像是带有某种毒素。
林棋冰眼神一厉,当即迎上钢鞭,邪祟的黑晶在接触瞬间就寸寸攀上钢鞭骨架,如琥珀般将其包裹在其中。
她一手抓紧钢鞭的尾部,身体借力朝血鳃和钱默东部下的方向冲去。
钢鞭竟然自动延长了,林棋冰的进攻路径被甩向一边,而钢鞭中段打了个圈,直接朝林棋冰的脖子套来。
好难搞,比伯劳鸟还要烦人。林棋冰挂着两只黑眼圈想到。
最起码伯劳鸟是不怎么享受杀戮本身的。
林棋冰退身躲开,黑晶盔甲被钢鞭剐出了深深三道白痕,要是硬刚上去,说不定就被穿透了。
现在战圈里只剩血鳃和钱默东部下两个人,虽然酣战不休,但胜负已分,血鳃终于抓住了钱默东部下的空挡,对方躲过一次攻势后,却又有一颗小鲨鱼形状的炸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钱默东部下的背后,鱼皮崩解,开始了自爆程序……
然而钱默东部下竟然悍不畏死,无知无觉般,与血鳃同时伸出手,抓向那即将坠落的纸条方块。
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掌心隐隐有雷光闪烁,林棋冰意识到,钱默东部下的目的不仅是夺得信物,更是倘若夺不到,那就将它毁掉,严防落入竞争者之手。
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血鳃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更兴奋了,割断成鱼鳃形状的眉毛浮上一层血色,手腕一翻,朝钱默东部下的腕子扣去,另一手则继续操动蛇骨钢鞭,防止林棋冰和邪祟触须入侵战圈。
他手里还有炸弹。
下一秒,所有人包括观众都以为,钱默东部下的断肢会浮上水波,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因为血鳃放掉了蛇骨钢鞭,用另一手去遮挡了方块纸条附近的水流。
林棋冰和血鳃之间隔了大约十几米,就在这十几米中,断裂的邪祟触须纷纷落地,但无数条中有一条成功越过了障碍,来到方块纸条旁边。
它没有尝试带走那纸条,因为蛇骨钢鞭就在头顶即将落下,等待它的是斩首之威。
恰恰相反,那条触须将纸条一推一供,竟推向了一团恒久燃烧的炸弹火焰,纸条的边缘很快“簌簌”作响。
信物就是普通的纸,它是可以被烧掉和破坏的。
而破坏甚至比掠夺要容易得多。
血鳃挡住了将纸条推向火团的水流,邪祟触须应声而断,他骤然看向林棋冰,眼中是轻微的憎意,以及更为浓烈的兴奋,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玩法。
然而蛇骨钢鞭已经脱手,就在这短短一秒的时间内,林棋冰已经重回战局。
两只邪祟的黑色大手分别挡住血鳃和钱默东部下,林棋冰的身体矫健而轻盈,她几乎是滑行过来的,伸手一捞,那薄薄的方块纸条就被攥在掌心。
“恭喜主播林棋冰获得信物【兔子】和【纸条】,剧情解锁度81%,请再接再励!”
系统声音落下,林棋冰的身形已经在火光中消失,街道只剩下血鳃和钱默东的部下两人。
前者冷笑一声,呲起一口白而尖锐的牙齿,步步逼近对方,显然找到了发泄怒火的对象,“你很好……”
林棋冰并不知道这一切,她身边飘着晨雾,行走在漫无边际的乳白色当中。
还是那条街道,林棋冰走到街尾时,忽然听见了突兀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看见的却不是某个年龄阶段的次卧女生,而是戴着渔夫帽的底火,她的年龄也略有增加,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了。
“喂。”底火站在原地,冷冷看向她。
林棋冰忽然明白了一个规律,关于为什么她会在不同的第三轮碎片中看到不同的人,但没一个是己方的同伴。
这些碎片就像一扇扇门,每扇门都最多只能进三个人,三方主播一方一个。
所以在最开始,她告别钱默东之后,又分别遇到了血色鱼鳃和那个戴战术手套的部下。
没有空间,没有时间,他们在无尽的门与门之间穿梭。
而这扇门里则是底火先到了,林棋冰没有发现次卧女生的踪影,可能信物也已经被底火拿走了。
那底火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到过街尾之外吗?”底火又说了一句话。
林棋冰摇摇头,成熟的底火气质和之前不太一样,依然冷,依然锐利,但是有一种藏锋于鞘的内敛感,t林棋冰感觉有些熟悉。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底火抛出了第三句话。
令人惊奇,林棋冰从未听底火连续说过这么多字,但这些问题蕴含着意义。
她们在哪?
在街道吗?在书店和墙角吗?在黄昏和晨曦里吗?
不。她们貌似是在次卧女生的人生中不断跳跃穿梭,但这不是最终的答案。
最终的答案是,她们仍然在恐惧之家里。
“恐惧之家,它不是一个确切的地点,它是一颗心,一种无法逃脱的状态。”
林棋冰回答道,而底火舒缓的表情告诉林棋冰,她听懂了。
所以这个世界里鲜有鬼怪,好像是次卧女生的独角戏,没有惨绝人寰的大事发生,只有一个人在恐惧中逐渐滑落悬崖的一生。
庸碌平凡,但是由一片片窒息的雪花堆成,所以绝望至极。
“上来吗。”底火随便走向一间店铺,牌匾是家画室,门口堆着些美术用品。
林棋冰不认为画画和艺术会和次卧女生有什么关系,但她跟了上去。
“好啊。”林棋冰说道:“毕竟不管打开哪扇门,都是恐惧之家。”
第230章
事实证明, 林棋冰的猜测没有错。
她和底火一前一后走入那件画室,穿过一楼门厅的各种塑像和展示画,还有一个用来给学生登记的小柜台, 上到二楼却是灰扑扑的楼道, 有几扇闭合的铁门, 像是基建早期违规建筑的遗留物。
那几扇门都没锁,林棋冰随手拉开一扇,里面露出的果然是恐惧之家的玄关。
三扇门都被打开,三个一模一样的恐惧之家展现在眼前。
“要进来吗?”林棋冰暗中看了眼手机,她们正处于【梦境碎片副本.3 】的地图中,手机从门槛外移向内,并没有产生动线上的跳跃。
也就是说, 进去了也还是能原路出来的。
“走呗。”底火倒是爽快,绷着张脸跟在林棋冰身后,她的双手全都缩在袖子里,不知有没有拿武器。
林棋冰环顾四周,一眼看见客厅窗外是那条被晨曦笼罩的街道,还能看见成华书店的牌匾一角, 而非真正恐惧之家窗外的小区场景。
“你在找那个地方吗?”底火来到林棋冰身边, 她指了指被一栋楼房遮挡住的远处, 林棋冰几乎探出半个身子才看清楚。
在这条梦境碎片的街道之外,约莫几百一千米的地方,就完全变成了连绵的白色平原,非土非石, 看不出质地,像是游戏世界中的简陋建模。
而在白色平原的更遥远处,隐隐有一簇芝麻粒似的凸起,林棋冰将邪祟视觉放大到极点,才发现那些是层层楼顶。
是真正的恐惧之家所在的小区,剧本所在的地方。
“我们究竟在哪……”林棋冰自言自语。
底火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这条街道可能是次卧女生的内心映照,换句话说,是她内心,以及破碎的梦境。”
“而在她破碎的内心里,处处都是恐惧之家。”林棋冰从窗边转过身,又补了一句,“也处处都不是真正的恐惧之家。”
在两人临窗眺望的时候,客厅的景象已经悄然改变,或者说是崩坏。
沙发从四个脚变成了六个脚,而多出来的两个脚长在扶手上,扶手被无限延长,直直支到电视屏幕前面,玻璃几从矩形扭曲成L形。
就连她们一眼没顾上的窗户,也从三个格框变成了八个格框,多出来的窗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增生的青蛙眼睛似的,盯着她们的后背。
“这条街道对次卧女生来说一定有特别的意义。”林棋冰推测道,她走入次卧,这一间的门后也没有那个黑纸女人——不,是她走入的瞬间没有。
再转过身时,门后又突然出现了黑纸女人,只是她长了四条手臂和三条腿,头发变成炸起来的模样。
而次卧书桌上的物品也是飘忽不定的,一会是高中时期的练习册和小包豆奶粉,一会是小学的口算题卡,过了几秒钟,竟又变成了两团毛线和三根毛衣针。
“这里的变化体现了次卧女生内心的不稳定。”底火漠然道。
林棋冰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同行?”底火就算不与她为敌,也远称不上她的朋友。
“受托奉命,不用在意。”底火没有解释,但态度很坦然。
受谁的托,奉谁的命,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钱默东。
林棋冰很快猜到了钱默东的算盘,底火既然能卧底血色鱼鳃,自然也能卧底昨日派对,和两方都打好关系,姓钱的怎么都不亏,甚至对底火本人的生命安全都是裨益十足的。
毕竟,血色鱼鳃是个会把手下变成活死人的疯子。
她被当成后路了啊……
偏偏林棋冰拒绝不了底火,因为对方可能藏了一肚子血色鱼鳃的情报,这就是钱默东使出的阳谋。
“那走吧。”林棋冰对底火说道:“我们去下一间恐惧之家看看。”
两人又分别去了第二和第三扇门后,所领略的场景和第一扇门差不多,只是崩坏程度更为严重。
而且,重启是无效的,只会把一样物品刷新成另一样物品,每次都有新的崩坏之处,而且愈发夸张。
林棋冰越过客厅中排成一排的白瓷洗手台阵列,又跨过横亘在卧室门口的黄色沙发,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取代了顶灯的汤锅,对身后绊了一跤的底火说道:
“这里的逻辑失序了。常识被崩坏,各种物品的用途被混淆,紧接着是数量和形状的错乱。”
“没错。”底火的声音有些含糊,在空间里荡起回声,“这一段梦境碎片是没有人的。她不在这里,因为我们在她心里”
林棋冰则有另一个想法,“或许她自己也被崩坏掉了,所以才找不到。”
底火没有作声,但气氛悄然改变了,她似乎理解了林棋冰能建立昨日派对的原因。林棋冰并不介意沉默,但她感觉底火的脚步声越来越乱了。
“哎,你在血色鱼鳃那边干得怎么样?”林棋冰选了个有点尴尬的开头,她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蹩脚猎头,或者年节里没话找话的亲戚。
“还行。”底火顿了顿,接着说道:“他挺大方的,而且对我们的保护很完善。”
保护很完善?林棋冰心中啼笑皆非,是指能将成员顺利地改造成静默者吗,手术过程很成功的意思?
底火含含糊糊地说道,她嘴里好像带着一块糖,“他速度很快,哪怕是最普通的成员在忏悔之城里遇到麻烦,只要传呼他,他都会很快出现来保护他。”
这算什么,虽然会把人改装成活尸,但在活着的时候,血鳃热爱扮演好大哥或者保护神一类的角色?
“那么那些不普通的成员呢?”林棋冰意有所指。
底火是个聪明人,她绝对理解林棋冰的问题,回答道:“据首领说,他们是得到极乐的解脱者,是我们所有人的先导。”
一股小众非法宗教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棋冰揉了揉鼻子,空气或者说滚水中传来一阵怪味,渗入了她的黑晶盔甲,“你相信?”
“不信。”
林棋冰来了兴趣,她想起栀子的话来,“那你信什么?”她搓了搓手指,暗示“钱”这个字眼。
“哼。”底火冷然,语气中略带不屑。
林棋冰却在不屑中品出点别的意思来,但她也没多打探这种事,转而问道:
“静默者……我是说血鳃所谓的解脱者,他们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底火这次沉默了,不知是表达否定,还是事实上她也没有概念。
“他们好像是不会腐烂的。”林棋冰走出第二扇门,拉开了第三扇,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换鞋地垫,阖家幸福四个大字铺满了整个客厅,“对了,你既然能从互助者联盟去到魔医,之前也是学医的吗?”
“……”底火仍一言不发。
不知林棋冰的哪个问题冒犯到了她,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和林棋冰说半个字了,只剩下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糖果在口腔中滑动的声音。
林棋冰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翻过变形的沙发,踩在那些地垫大军的尽头,那里的地板变成了窗户玻璃,而原本窗户的位置变成了天花板,头顶的天花板则被地板代替。
林棋冰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骤然回头,发现底火站在她身后,事实上,她很难认为那是“底火”了。
对方站在半米之外,脚踏在地上,确切地说,是四只脚都踏在地上。
底火变成了四条腿,但眼睛只剩一只,镶嵌在鼻梁和山根的交界部位,她张了张嘴t,林棋冰抽了一口气。
底火没有吃糖,她的舌头变成了两条,并排拥挤在口腔中,看上去像基因突变或者辐射畸形。
崩坏的效果已经从“恐惧之家”蔓延到了主播们身上。
林棋冰下意识走到镜子前面,果然,中招的不止底火。
镜子中的林棋冰五官还算正常,但嘴唇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下嘴唇在上,上嘴唇在下,她张开嘴,牙齿却变成了左右分布,这让她想起了章鱼或者海葵的口器。
等等……章鱼……是什么东西来着?林棋冰后知后觉地想到。
而手指则在无知无觉中变成六根,两侧拇指最长,而中指最短。
林棋冰捕捉到最后一个扭曲的念头,那就是她们崩坏的不止是躯壳,还有认知本身。
这一段梦境碎片在不断崩塌,但目之所及唯有灾难,亟待寻找的发光信物不见了。
会是底火藏了吗?应该不会,因为拿到信物的第一时刻,人会跃迁往下一个梦境碎片,而底火跟在林棋冰身后,和她一起发生了崩坏。
“我们得快一点了。”林棋冰用一种诡异的调子发声,底火的两条舌头互相打架,她只能点头以表赞同。
两人在梦境碎片中奔跑起来,他们捋过每一个能推门而入的空间,那些恐惧之家各有各的怪异之处,而她们崩坏突变的程度也在加深。
“这是最后一间了。”林棋冰站在街道开端的小格子前面,这间店铺很简单,是卖炸鸡排的摊子。
一股甘梅粉的味道融入林棋冰周围,她们走了进去,周围瞬间变成了恐惧之家,但不尽然。
因为整条街道缺失的东西,譬如画室的画架和颜料盒,以及奶茶店的封口机,还有礼品店的水晶球雪花摆件,全都乱七八糟地堆放在这最后一间恐惧之家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林棋冰拉开一只立式大冰柜的门,这商用的大家伙显然属于鸡排店本身,因为里面堆叠着数不清的预制鸡排半成品。
被不小心踢翻的调料袋子让她打了个喷嚏,底火的四条腿还是不够灵活,将一叠用塑料膜和布带子包装的画板碰倒了,那些画像噼里啪啦地散落下来。
“哎。”林棋冰扶起其中一幅半人高的,发现那竟是次卧女生的画像。
次卧女生应该是没学过美术的,因为她房间里和画唯一有关的东西就是两支涂卡用的2B铅笔。
但这画像却十分精妙,十六七岁的次卧女生眉眼清秀,虽然有浓到化不开的压抑感,但神态捕捉得极其生动。
林棋冰向后翻了几幅,也全都是次卧女生,全都是十六七岁,但画风逐渐变了。
并不是从某一流派变成另一个,而是从最开始的清晰精准,变得愈发笔触生涩,好像倒序见证了一个绘画者从初学到精通的过程。
但最后的几幅完全无法入眼,连轮廓形状都不准了,鼻梁用来回两道阴影粗暴地表示,嘴巴变成方形,色彩更是混乱,眼白和眼黑颠倒,连简笔画都比不过。
最终,林棋冰看到了一副破碎的面容,眼睛长在嘴巴上,嘴巴长在额头上,两只耳朵在同一侧,整张脸变成俄罗斯方块的形状,周围布满线条粗糙的断肢,如果凑合凑合能拼成一个人。
这是否代表次卧女生的内心彻底崩坏?
可惜这些画像里没有一幅是发光的,林棋冰扔下它们,底火刚刚去了卫生间方向。
卫生间里摆满了教辅书籍,几乎摞成了小山。马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几十本英语语法书垒成的坑状物。
底火正蹲在马桶侧面往里看。
林棋冰走过去,发现语法书马桶的背后,那花花绿绿的书脊上,竟粘满了美纹纸胶带,一只只用演草纸叠成的蟑螂被黏在上面,它们用纸搓成的长触须还在颤抖,生动而怪异。
嚯……哪怕是崩坏掉的内心世界,次卧女生还在执着于粘贴蟑螂。
“我们得……快点了。”林棋冰几乎已经确认,倘若信物真的存在,那它只可能藏在这最后一间“恐惧之家”里。
底火捶了捶蹲麻的四条腿,她终于学会了用两根舌头说话,吐字有些不清楚:“厨房……还没去……”
林棋冰叹了口气,厨房实在是个让人不愿踏足的地方,它的餐桌和灶台都是用一种硬厚的卡纸折成的,上面画满黑色的粗线条,一团团和一条条连接在一起,但凡盯住超过一秒,就让人的视野周围发黑,头晕恶心。
“笛,迪……底火。”林棋冰终于想起了对方的名字,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些困难,“你……你看那是什么?”
林棋冰抬起短得如同蚕蛹的食指,指向底火的脚边,两人看去又同时一愣。
底火脚边蠕动着一个怪异的东西,像是一团被放大百倍的肉色毛线,但线条并不均匀,很多条的中段都凸起了一个锥形小尖端。
林棋冰忍住呕吐的欲望,她发现那是人的胳膊肘。
难道又是次卧女生的内心崩坏吗?几十上百条人的手臂缠扭在一起?
不,不对。
林棋冰走过去一点,在无数胳膊肘的缝隙中对上了一张脸,她认得那张脸,是钱默东的另一位部下。
原来最早进入这段梦境碎片的不是底火也不是她,而是这个倒霉的男主播,他的崩坏程度已经达到了极点,完全没有人类的形状了。
底火也艰难地认出了对方,微微睁大眼睛,但或许是碍于林棋冰的存在,那个男性叛逃互助者并没有直接和底火相认,又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底火是钱默东一方的人。
“唔唔……唔唔……”这人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求助地看向林棋冰。
找到发光信物,这段梦境碎片中的事才能结束。
林棋冰确认对方尚存生命体征后,底火也在她背后站起身,她的四条腿站得很稳当,淡淡道:“找……吧……”
最后的线索就在厨房,那个千手倒霉蛋不断晃荡着眼珠,朝一个容易忽略的方向,像是在对林棋冰暗示什么。
林棋冰看过去,那里是平平无奇的一只柜子,打开后,里面藏着一些老旧的锅碗瓢盆,旧抹布,还有天然气阀门之类的东西。
“点火?”林棋冰看了一眼纸折的灶台。
那个千手倒霉蛋拼命眨眼,表示正确。
林棋冰这才注意到,纸灶台中间有几道抓痕,凹下了一小块,像是有人在摔倒之前抓了那一把。
旋转天然气开关,一圈灶火“噗”地跳起,燃烧起来,将周围的滚水烧得不断扭曲,沸腾的温度很快传导到林棋冰身上。
而那纸折的灶台也被点燃了,一阵熊熊烈火在水底燃烧,扑面而来的热度让林棋冰鼻尖冒汗,感觉几乎窒息。
火焰在视线中缓缓变形,中央凝聚出一只汤锅的形状,那火做的汤锅里面“扑扑楞楞”地响,火盖子不断被顶起,好像水烧开了似的。
在锅盖跃动的缝隙中,林棋冰看到了一抹冷色的幽光。
信物在锅里。
这可真成火锅了……林棋冰驱使邪祟探入火中,触须很快被烧的脆弱,没几秒就出现了崩裂的痕迹。
只见火焰构成的汤锅里,盛着半锅火焰做的汤水,里面上下漂浮着一只五寸大的月牙形物体,是一只饺子。
一只不同于纸灶台和火锅火汤的,真正的白花花的水饺。它在发光。
林棋冰将黑色触须探入锅中,它们却在接触到火流的一瞬间就寸寸崩解。
她的手离锅口越来越近,就在皮肤上的黑晶盔甲即将产生裂纹时,林棋冰强忍灼烧的痛楚,伸手一捞,就将那发光的饺子握在手中,它竟然是冰凉的。
“恭喜主播【林棋冰】获得信物【饺子】,剧情解锁度87%,请再接再励!”
底火和千手倒霉蛋并没有争夺信物的意思,火光很快蔓延到厨房各处,要将一切烧灼殆尽。
林棋冰回头看了一眼他俩,当她再踏出一步,就能去到最后一个梦境碎片中,而他俩也能离开这里。
“走了。”林棋冰的大脑好像生锈了,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希望有机会再见面。”
底火难得有板着脸之外的表情,她朝林棋冰扯了下脸颊。
下一秒,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林棋冰踏入了最后一个梦境碎片中。
毫无疑问的是,她回到了最初的真正的恐惧之家。
在进入最后一个碎片的同时,林棋冰的五官和肢体恢复了正常,她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冰淇淋。”
是沐朗,他脸上太阳花般的瘢痕正在消失,倒装的手臂也“咔吧”一声扭了回来。
但他胸口的一道刀痕并没有变化,鲜红t的二十多厘米,慢慢渗着血。
“我在倒数第二个碎片中遇到血鳃了。”沐朗说道。
林棋冰刚将医疗敷料道具贴在他胸口,身后就出现了栀子和李再,最后是阐鸢。
他们都有些挂彩,但没有沐朗这样严重,栀子揉了揉淤青的手腕,那乌黑色一直蔓延到喇叭袖内侧,她龇牙道:“下手太狠了。”
谁?难道她遇到生命洄环的人了?可栀子已经是B级,也不至于吃这么大亏才对。
“钱默东。”栀子挡开嗷嗷叫的阐鸢,很委屈地吐出一口气,“那老头脸皮真薄,我就问了他一句话,就被他翻脸打成这样了。”
李再有些不好的预感,“你问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一起找信物的时候,想起来问他一句,他和底火到底谈多久了。”栀子挠了挠头发,“关键是底火太年轻了,我想着别是人家还未成年的时候……这不道德啊。”
林棋冰咬住牙关,尽量不让憋笑的声音太明显,而沐朗已经抱着肚子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再眼皮都抽搐了,他觉得钱默东没有对栀子下死手,实在证明了对方多少还有点雅量。
沐朗的笑声忽地变得气喘,他有节奏地呼吸着,捂住了胸前,林棋冰注意到这一点,扒开他的手和那包止血敷料,却发现伤口依然流着血液,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越流越多,渐渐汇成了汩汩的血流。
沐朗的脸色骤然苍白了下去,嘴唇也泛着浅色,看上去可怜极了。
“你被蛇骨钢鞭打中了?”林棋冰得到一个虚弱点头的回答。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恐惧之家的电视自动开启了,屏幕上出现了那个戴假发套的女主持人,她坐在蓝色背景前,扬起水红色的嘴唇,对他们微笑。
播音腔掺杂着电流声,有些阴冷。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正要迎来2006年的农历新年,除夕的钟声即将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