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林棋冰看到十七非常惊讶,自从上次从天堂岛回来,她就再也没见过她。十七为什么会在这呢?
或许是看出了林棋冰有一肚子疑问,十七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用一根手指点住了林棋冰的嘴, 微微摇头, 眼神略带凝重:“嘘。”
就在这个时候, 住宅窗内传来了敲门声,和林棋冰上次听到的一样,她刚想去看, 却被十七拉住手腕, 死死按在墙根下面。
那屋子里没再响起任何声音,静悄悄的, 令人十分不安。
过了许久,十七才拽着林棋冰离开了这栋楼,慢步在无数栋一模一样的住宅楼之间。
林棋冰这才发现, 十七身上穿的不是上回的蜜咖色小熊风衣,而是一种银灰色的连体服,长靴利落, 非常具有未来感, 这种衣服看起来很眼熟。
“关于……这里……你知道多少了?”十七小声问道,她不断东张西望着,神色略带不安。
林棋冰闭口不言,她印象中的十七不是个坏人,但对方似乎背负着一个巨大的谜团,她的沉默引起了十七的注意,对方深深叹了一口气,按住林棋冰的肩膀,手有些抖,说道:
“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现在能来的地方。你还是快回去吧。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不知为何,林棋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痛惜。
说完,十七向后退了一步,她与林棋冰侧身擦过,林棋冰忽地攥住十七,抓住了十七连体衣的口袋,不顾对方的挣扎,将手伸了进去,一小堆哗啦哗啦的玩意触碰到林棋冰的指尖。
林棋冰抽出手,摊开手掌,掌心的几枚粉红色硬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毫无疑问,是荔枝水果口味。
与上次在复制小区见到的,又出现在荒地的粉色糖纸一模一样。
这些粉色荔枝硬糖就像是某种诅咒,林棋冰心中涌动着寒意,十七和这片复制小区,和血鳃和001井盖有什么关系?她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你到底是谁?”林棋冰沉声问道。
十七被问得瑟缩了一下,好像林棋冰的话里带了尖刺似的,她坚持摇头,看向身后的遥远处,那一小段地平线在两侧复制住宅的包夹中,显得有些泛白,她惊惶道:
“太阳快出来了,你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十七握住林棋冰的手,细细保证道:“你放心,等到下次我们见面,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林棋冰感觉周围空气忽地燥热起来,但这种燥热传递到人体,却让她感到寒冷,她像每个从阴冷暗处走入烈阳下的人一样,一股寒意从体内被逼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远处——前方和后方的地平线不约而同地越来越亮,耀眼的光几乎烫化了复制住宅楼的轮廓,林棋冰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将从前后同时升起。
那应该是一轮巨大的无情的太阳,当太阳只露出个圆弧形状的边时,林棋冰被十七推了一把,她在对方催促——近乎于恳求的目光中,握紧了刀柄上的钴蓝珠子,那珠子是她唯一能汲取到的凉意。
下一秒,四周光芒眩目如盲,一切都被那神圣的光辉吞噬掉,林棋冰的身影消失在光明到来的前一秒,她回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林棋冰站在001街区边缘之外的那家空店铺里,那复制小区的阳光还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摇摇晃晃走出去,忏悔之城今天也是晴天,但那阳光及不上复制小区的千分之一,林棋冰现在看什么都会晕出一片黄绿色的底影,切切实实地眼冒金星。
这时林棋冰才忽然想起来,十七穿的衣服她曾见过一次类似的,在梦中,那是第三次或第四次剧本之后,她在老昨日派对榴莲店的二楼卧室里做的梦。
那次她梦到了她自己。
梦中的林棋冰穿着差不多的银灰色连体衣和长靴,对她只说了两个字,很冰冷,发狠,“废物。”
林棋冰摇摇头,这些怪事只能等下次见到十七再解决了,十七毫无疑问地救了她一回,复制小区没有她想的那么空寂,潜伏着不可言说的危险。
她向外走去,打算与001街区背道而驰,回昨日派对的驻地,视网膜上跳动的光影让她的脚步不太稳,膝盖撞到花坛上。
林棋冰侧过身揉腿,裤子下面的皮肤肯定会淤青,她呲了呲牙,就在这时,余光忽然看到了001街区出现了奇怪的影子。
001街区不是没人吗?陈界平说过,它实际上并不空旷,但从经验上看,001街区的表面就是空的。
林棋冰眨了眨眼,001街区的街道两侧竟真的有人影晃动,只是看不清楚,转瞬间就消失了。
那些人影看上去就像真正的居民,他们穿着冬装,行路的站立的骑自行车的背影都很自然,灰扑扑的,大多数影子都拿了东西,一串串红彤彤的,看不太清楚。
他们的身影在视野中闪烁,行动二三秒后就会消失,仿佛退出游戏界面的其他玩家的主控人物,又好像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机。
林棋冰思索的片刻,她的视网膜恢复了正常,之后任凭她对着忏悔之城的太阳直视多久,眼睛都被t刺激到泛红,却再也看不见那些影子, 001街区再度空寂下来。
只有更遥远处的金色林野招摇着,聚成一片亮树叶的湖泊,好像是为大直们所流的泪。
而此时此刻,001井盖之下,静默者们的尸体堆成了肉山,肢体交横,凝乳状黑血缓缓流淌,他们看上去像一座自助餐厅的流心巧克力塔。
这些“巧克力塔”很快一个接一个变成了遗骸之盒,一双金属包裹的尖头皮鞋徐徐踏出,血鳃的身影出现在砖墙附近,他看也没看那些盒子,仰视了井道一眼,吐出口青苹果味的烟雾来。
001井盖仍锁闭着,只是旁边已豁出一道细细的缝隙,约有米粒那么宽。
“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攻破啊……我知道该选谁了……”
血鳃的笑声有些发哑,在下水河面形成回声,旋即消散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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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是瞬移回到昨日派对的,她将自己关在会议室里,手机不断传来董珊和龙年的消息,前者跟进徐先生的动态,后者则反馈发展提灯人成员的进度。
电脑屏幕不断切换地图角度,给出一个又一个目标位置的信息,有些提灯人已成静默者,有些则尚且幸存。
一整天过去后,入夜时分,提灯人内的安全名单已经扩展到仓库中人数的两倍不止。
在林棋冰的建议下,他们选择至少两人结伴同行,不给静默者下手侵染的时机。
但情况仍算不上乐观,有好几个龙年等人看准的活人同伴,还未及被沟通,再次出现时就已经变成了静默者。
“毛羊这小子很机灵,那几个都是他发现的,幸亏之前接触得不深,没有露出端倪,就是可惜……”
龙年发来的消息中带着浓浓的痛苦,他对林棋冰已经算是一种倾诉。
“我们一直在想,如果真有被静默者围住的那一天,该用什么解决方案……所有人的住宅都被监听了。”
沉重的一夜很快过去,林棋冰吃过早午饭,和下属队长们碰头开了个会后,就继续思索十七的事情。
今天下午站大门岗的仍是石头,她一走出会议室,就见胡九万徘徊在走廊里,抱着一份文件,眼带焦虑。
“怎么了,老舅?”林棋冰探头。
胡九万看见救星似的走过来,见四下无人,钻进了大会议室,急急道:“团长,石,石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林棋冰挑了挑眉,“你终于发现了?其实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她本来就不想告诉胡九万,石头被她着意塞了一堆“重要工作”,本就抽不开身,在侯志和叶妙钧等高手的轮流看管下,他连两天一度的充电都不容易周全,更别提抽空害人了。
关键是胡九万和石头交情深厚,如果胡九万心态有变,对待石头和以前不一样,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胡九万听见林棋冰确认,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提了口气,脸色变得有些发绿,一咬牙:
“您说吧,那小子是不是背叛通敌了?没事,该抓就抓该审就审,我挺得住……”
林棋冰眉头一凝,轻轻叹息,这也是她不想胡九万知道的另一层原因——石头着实没有通敌的主观故意,正如胡九万所说,是个忠诚能干的小伙子。他只是死了,“死后”还被人占了灵魂。
“其实老舅,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运。”林棋冰看向胡九万,缓缓说道:“这事可能要从你们骚扰互助者联盟驻地的那次任务说起……”
五分钟后,林棋冰说完了石头的前因后果,胡九万脸色苍白地委顿在椅子里,瞪着天花板,他的眼角有些湿。
“那……那人还能救回来吗。”他的声音很哑,鼻音很浓。
“还在研究当中,或许有一定希望,但不多。”林棋冰给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回答。比起安慰,胡九万更需要接受现实。
胡九万双手捂住了脸,他这样呆了好长时间,这才缓缓站起身,整个人好像老了两岁,林棋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然后听见胡九万说道:
“团长,我能不能,能不能先领个别的任务,我今天好像不能见到石头了,我,我挺不住……”
最后一个音节又淹没在沙哑的哭腔里,林棋冰就知道会这样,她走过去拍了拍老九:
“任务不行,放假可以,驻地里最新开了家茶室,是叶妙钧在管,还没开始营业,你到那待两天吧。不要出驻地,现在到处都不安全。”
胡九万立刻想起了最近,昨日派对的内部任务很少有出外勤的,基本都是在驻地内巡逻,就连普通成员都不放出驻地,死守这一亩三分的小王国,底下人还偷偷议论过,说林棋冰是个保守主义的领袖,没有她一开始表现的那样激进。
哪知道其实是这么回事。但凡往外面派人,回来的都可能是第二块第三块石头。
想起外面那些正常出外勤任务的社团,它们在暗处已经不知被侵蚀了多少人,胡九万狠狠打了个冷战。
送走了胡九万,林棋冰给叶妙钧发了个消息,拜托她把人照顾好,没过一会,沐朗从外面进来了,抱着台电脑,见到林棋冰深吸了一口气。
“冰淇淋,出事了。”他将屏幕转向林棋冰,在忏悔之城的俯瞰地图上,显示中部偏东的某个基站附近,静默者信号数量骤然增多,并且有持续向这边聚集的方式。
林棋冰扫了一眼那不断增加的小光点,那个坐标距离互助者联盟驻地已经很近,再跨过两个街区,就是昨日派对驻地的边缘,难道血鳃准备对他们出手了吗?
不对。
她仔细看了一会,缓缓闭眼,昨日派对驻地边缘的邪祟触须疾速出动,很快来到了小光点们聚集的位置,可那两条街道只有寥寥一小队互助者,看上去都是活人。
静默者们的聚集点不在地上,而在互助者联盟之下的下水道内。
“咱们对驻地的看守过于严密,以至于血鳃找不到机会侵蚀昨日派对成员,或者说,他也是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才没有急于动作。”
林棋冰的眸光一顿,抬头分析道:“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001井盖下消耗了一批低等级静默者,血鳃的中央服务器空出一大堆名额,他要开始大规模提纯和发展……”
沐朗接过话头,沉声说:“而在建立真正强大的静默者军队后,他会即刻向我们出手,不会拖延到初赛开始了。”
血鳃补充兵员的血库会是哪里呢?
昨日派对他们暂且不好吞噬,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互助者联盟或提灯人……
林棋冰把宝押在了后者,互助者联盟好歹和生命洄环达成了协议,不过如果血鳃要对提灯人出手,可能就是今天了。
龙年等人今天反馈的进度变慢了,随着安全名单的扩大,可被发展的同伴越来越少,也愈发需要斟酌,林棋冰把预警传递给对方,过了许久,才有一句语气非常不同的话发回来。
“您好,我是[表情/绵羊],[表情/龙]忽然被[表情/上箭头]叫走了,他把备用机给了我。”
龙年作风严谨利落,聊天从来不发表情,林棋冰很快译出了这句话的意思:龙年被最高办公室传召,他发觉了危险,临走前将与林棋冰联络用的手机交给了毛羊。
徐先生单独传召龙年做什么?林棋冰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想给董珊发个消息问问,董珊是独立于提灯人安全名单之外的隐秘存在。
林棋冰刚打开通讯界面,董珊的消息却先弹了出来:“今天下午四点,通知我们集体大会,在总部楼下。”
现在是三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棋冰读到的瞬间却呼吸发紧,血鳃的确开始发招了,先是徐先生单召龙年,紧接着提灯人又要集体开会,这两种都很像鸿门宴。
“又动了,联盟下水道里的静默者们开始向南移动,也就是提灯人驻地的方向。”沐朗轻叫一声。
林棋冰的眼睛骤然睁大,她明白了,半小时后就是血鳃设计的“屠城行动”,提灯人被群聚到驻地深处,等待他们的将是四面八方涌来的静默者,打斗,嘶喊,感染,侵蚀……
这一次过后,提灯人驻地将站起一支非死非生的活尸大军。
“冰淇淋,不行就让他们跑吧。”沐朗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咱们这可以接收龙年等人。”
然而谈何容易,很大一部分新发展的安全名单,都对事情没有清楚完整的认知,他们心中依然存疑t,这时安排他们集体“叛逃”,估计只有一小部分能走出来。
但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时,林棋冰的手机再次亮起,是陈界平发来的消息。
“【卡苏的浴缸】已经研究出衍生道具样品,你要过来看看吗?”
紧接着是照片,十几个戒指似的小玩意摆在实验台上,底下压着实验报告书,林棋冰放大照片看去,感觉自己已不存在的心跳停了一拍。
——使用效果:佩戴十分钟内,可以隔绝寄生体、病毒、菌类和诅咒效果的侵袭,经测验能少量阻止污染值上升,但无法完全抵御鬼怪污染,一次性使用。
林棋冰的心脏都快裂开了,如果她还有的话。这东西不就是隔绝静默者侵袭的最佳道具吗?
只要在佩戴的十分钟内摆脱近身的静默者,就有一线逃脱生机!
“备车,把胡九万找过来。”林棋冰说道,她捏了捏手中的钴蓝珠子, 27分钟的冷却时间,半小时内她只能单程使用。
林棋冰坐到车子后座时,胡九万已经被拎到驾驶位上,一脸懵然,他眼睛里的血丝还没散去,林棋冰想了想,把送胡九万过来的叶妙钧也塞进了车。
“黄昏街区,三角梅路和铁线蕨路的交界处,最快速度。然后你俩即刻返程,互相有个照应。”林棋冰简短道。
胡九万习惯了不多问,一脚油门轰下去,车子炮弹般飞出,角斗日也没太多人在意违章与否,几次危险转弯和弹射起步之后,林棋冰被放在了铁线蕨路的尽头。
差不多半个忏悔之城的静默者都被聚集到下水道了,所以街道上稀稀疏疏的都是活人,林棋冰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随即两厢告别。
她几乎是冲刺进入陈界平家的,进去就要东西,将提灯人的事和陈界平说了两句,后者知道利害,将那十几枚戒指都打包给了林棋冰,“【卡苏的浴缸】还得留在我这一段时间。”
“您随便用,研究的越多越好。”林棋冰痛快道。
林棋冰也没瞒着陈界平,当着面把蓝瓣军刀拿出来,扣紧刀柄的珠子,“先走一步,拜拜。”
还没等到回话,她的身形就在蓝光中一闪,消失在偌大的客厅中,只剩下刚张开一半嘴的陈界平,震惊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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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行走在木质楼梯上,提灯人总部飘散着沉香味道,尾调有些酸涩,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今天来见徐先生,已经做好了下场惨淡的准备。
只希望毛羊那小子够聪明,能及时和林棋冰建立联系,隐瞒知情的事实,继续保护还有希望的提灯人同伴。
龙年转出楼梯间,走廊中的宫灯随微风摇曳,他攥了攥拳头,袖中藏着一柄尖刀。
最高办公室的门自动敞开,像是知道他到来,龙年意识到,他在走廊中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最高办公室仍然雅致气派,龙年在门口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玻璃花幕墙内传来一声朗笑:
“你这小子,别祸害我的地毯,小心让你赔。赶紧进来吧,别磨磨蹭蹭的!”
声音的主人是徐先生,他的语气毫无变化,正如之前无数次与龙年打趣聊天那样,一位恩慈与威严兼备的长者。
龙年心中涌起一丝亲切感,甚至是一丝希冀,但很快被灰黯代替,他低下头。
“就来,您别急哇。”说着,他向前迈步,握紧了袖中的尖刀。
一道人影恰好从外面走进来,速度很快,没刹住撞在他的后背上,文件散落了一地,龙年闻到了钢铁和苍兰的冷香,转过身,董珊正蹲在地上,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堵在这干什么?”
龙年只能蹲下来一起收拾,两人的手时不时擦在一起,又很快分开,捡起最后一本文件时,龙年感到一枚小东西从夹子下面被塞过来。
是一枚软软的圆环,戒指大小。
龙年站起来,董珊仍然没好气,将文件夹一把拍在龙年怀里,这位同僚手劲大极了,他胸前被震得麻疼,但也借机看清了那枚戒指的模样,肉肤色,很薄的一小圈,质地介于矽胶和金属之间。
烧伤面容后的眼睛着意看了龙年一眼,他忽然对一些未曾注意的事情心领神会,彻底明白了。
比如是谁把宁静静介绍给林棋冰的?整个逻辑线内少了个空白。
龙年借着还文件的动作,将戒圈套在手指上,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玻璃花幕墙内传来徐先生的声音,略带诡异的情绪:
“小董,小龙,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第212章
龙年脊背一僵,下意识控制住脖子,没有抬脸去看摄像头,“是文件,徐先生,我把董珊拿的东西撞掉了。”
他对面的董珊用眼神表达了忧虑, 龙年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站起身,朝玻璃花幕墙后走去。
最高办公室深处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前设有办公桌,桌后徐先生如往常那样坐着,皮肤略显苍白,他的眼睛略微有些浑浊,带着僵硬的笑意看向龙年,“咱们好久没说过话了。”
紧接着,龙年听见玻璃幕墙在他身后闭合,徐先生对着隐形麦克风说了句,“小董,你出去吧。”
玻璃花幕墙的隔音效果很好, 龙年只看见外头模糊的影子一动, 应该是董珊关上了门。
“徐先生, 您还好吗?”龙年压抑住心底的颤抖,如常问道。
徐先生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他没有穿往常那件盘扣丝绢上衣,而是换了一身西式礼服, 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企鹅,黑衣襟衬在大肚子两侧,中间的浅色马甲如烤胀年糕似的膨出来, 燕尾衣摆挂在屁股下面,有些滑稽。
“你坐过来啊,傻站在那干什么?难道我这以前少你座了吗。”
徐先生责备道,戴满戒指的手指拍了拍客用椅,这话他常说,但一双眼睛却冷冷盯着龙年,带有十分陌生的意味。
龙年一步步走过去,他感觉唾液不由自主地从喉管往上返,根本咽不下去,他在那亚麻单椅中落座,两人拉了几分钟家常,徐先生问最近的工作情况,龙年一一作答。
最后,他因徐先生无形中越靠越近而缩了一下,“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徐先生怪异地微笑起来,“最近咱们社团底下,有一阵风开始悄悄吹起来了嘛。”
“我没太听懂您的意思。”
“你很快就会懂了。”徐先生语重心长道,“我们马上就能再度变成自己人。”
“什么……?”
龙年的眼睛瞬间睁大,还未等他反应,这把亚麻椅子的扶手、靠背和椅腿就骤然冒出五只金属环,将他的四肢与脖颈牢牢锁住,他挣扎间动弹不得。
“我选中了你,不,我们选中了你……将解脱和慈悲带给每一位提灯人……”
徐先生的语调愈发扭曲,那五根小香肠似的手指伸向龙年的脸,带着阴冷的沉香气味,尾调是淡淡的青苹果。
龙年的眼角不断抽搐,他的脸皮被徐先生的手覆盖住,那触感柔韧却无生命力,好似鞣制过的小羊皮,没有温度,一丝丝阴冷感渗入他的颅骨……
“苏醒的时间到了……”徐先生瘆人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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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羊站在总部楼下,身边已经聚集了几十名提灯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安全名单上的同伴。
其余的是静默者,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位靠外,隐隐有将活人同伴围在中间的意思。
不对劲。
毛羊忧虑地看了一眼总部楼上,龙年此刻应该在里面,但他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如果真如林棋冰所言,徐先生已经……那么龙年当真凶多吉少。
不过,眼下更需要安全感的,其实是毛羊自己,为什么最高办公室会突然召集他们开会呢?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最高办公室的落地窗是能完全打开的,徐先生也有几次站在那,发布指令,也对他们说些颇有裨益的教导,徐先生就像所有人的大家长和吉祥物……
说真的,他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接受徐先生被侵蚀的说法。
可眼下这个关头,毛羊不得不警惕起来,他望向四周,那些皮肤苍白的“同伴”们在或蹲或立,看上去懒散随意,实际上堵住了所有墙头和巷口,将这里围成了一个圈。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怪怪的……”另一个发现端倪的活人同伴站到毛羊身边,后者点头的动作瞬间凝滞,“等等……你发没发现,有几个人被他们叫过去了……”
毛羊的手指轻轻颤抖,在西南方向,有两个穿着休闲装t的提灯人被招走,他们朝着墙根侧边的静默者去了。
毛羊认识他俩,都是有点贪图小利的老油条,软骨头,所以龙年和他暂时没把那两人算在安全名单里,他们不知道静默者的事情。
一股悔意哽在毛羊的喉头,他装作和身边人聊热的样子,勾着肩膀往那边打闹了两步,恰好能看到墙角后面,两人的呼吸同时滞住,他们险些踩掉彼此的鞋。
那两个休闲装老油条的腿,从地上横支出来,被墙角遮住,四只脚通电般抽搐不停。
其中有个人的乐福鞋里面没有袜子,露出一小段脚踝,那脚踝很快从肉黄色变成了素白色,就像二十块一袋的老式素描纸。
而墙内立着至少三个静默者,因为有六只手覆盖在那两人身上。
皮肤,毛羊想着林棋冰说得没错,他们侵蚀别人的方式是皮肤接触。
心中的悔意与庆幸交织着,毛羊别开头,用目光与身边的几个活人同伴交流,一种隐秘的信息被扩散出去,但这还不够,被动的恐惧感始终附在毛羊背后,他在同伴后背的遮掩下,点亮衣袋里的手机,给林棋冰敲去了几个字。
多亏毛羊青春期时沉迷网络,他对输入法盲打可谓得心应手,目视前方的同时,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敲击,点击发送。
毛羊松了口气,手机很快传来低微的震动,是林棋冰回复的消息,这次他不得不看了。
再次感激了一回同伴高大宽阔的后背,毛羊刚想抽出手机看一眼,就听见前上方有声音凉凉传来:“你想看什么?”
这声音太近了,几乎是贴在毛羊的头发丝上。
他一悚,顺着同伴的脊背看上去,格子纹衬衣的最上方,一张完整的正脸俯视着他,是一颗诡异的头颅,对方的面容架在同伴肩膀上。看上去就像同伴长了一正一反两颗脑瓜。
脸色已然苍白,眼带死气和恶意,可嘴角还是在笑的。
毛羊几乎跳起来,他记得……记得刚刚的确有人走到同伴面前,和对方聊了两句……
他敲了敲同伴的脊背,对方被吓得全身发抖,一把被毛羊拽了回来,毛羊作出暴躁小青年的样子,梗脖啐了一句:“嘛呢,贴这么近,走走走,别玩这么变态的啊!”
说着,同伴脚底拌蒜地被毛羊拽走了,刚走出几米,他掐着对方的胳膊问道:“喂,你小子没事吧,赶紧吱个声。”
“没,没事。幸亏你把我拉走了。”同伴身体的热度传出来,脸色也还正常,就是舌头不太灵光了,毛羊压着嗓子骂他,“你傻啊,静默者过来你不会跑啊,还傻呆着。”
同伴这才捋顺了口条,喘着气道:“小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过来,我本来想和你一起撤来着,但被他贴上就感觉自己动不了,脚粘地里拔不出来,思维也不转了……”
毛羊怔了怔,怪不得视频里的高峰安全,还有刚刚那两个休闲装一被按住,连挣扎都不怎么挣扎就被“改造”了。
他这才抽出空看了眼手机,龙年留给他的那部,林棋冰的回信很简短,只有几个字:聚集防御,切忌分散,我马上到。
周围的静默者依然静谧,他们人数看上去并不多,但毛羊很快明白了关窍,如果活人们四散而逃,被不同巷道街口稀释为二三个甚至单个,彼此失去联系,就有极大概率被逐一围堵击破,再变成静默者的傀儡来诱骗名单上的其他同伴。倒不如合围一个大防御圈。
否则,假如有哪怕一个活人被逮住,那人脑子里的信息就会全盘同步给静默者,
毛羊在场地中溜达了一圈,用眼神示意大家聚集,然而这个迹象很快被静默者发现,众人群聚的间隙中,插入了几名皮肤过于白的“同伴”,他们无法再收拢了,有人求助地看向毛羊,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现在就翻脸吗?毛羊思索道。如果龙年一直没回来,他理应扛起这面大旗。
“我先说个事情。出事了。”毛羊对着周围开口,他打出一个手势,几名值得信任的同伴开始维持秩序,将那几个混入活人堆里的静默者隔开。
“待会愿意听我话跟我走的,就在这围成一个圈,如果有我不同意还硬要凑过来的,不要让他碰到你们,很危险,然后我说打的时候就拿道具打,明白吗?”
毛羊很聪明,他没解释任何道理和故事,先竖立了自己的领头权威,由于身边二十几名同伴主动靠拢——他们都是去过仓库的,也是提灯人的中坚力量——剩下四十来个后来被发展的,还有若干个没来得及被发展的,也随大流跟在毛羊身边。
从众心理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毛羊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周围静默者缓缓聚拢,但后者没有攻击的态势,恰恰相反,一种无声的躁动在静默者中传递起来,他们已然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传递出一种焦躁的情绪。
“小,小羊,这是怎么了,他们不是我们的同伴吗……”
有一个不知状况的壮汉犹疑道,在他眼中,熟悉的同伴们突然变成了敌对双方。
毛羊朝另一个仓库出来的同伴一抬头,那个人和壮汉耳语了几句,可后者眼中的防备并没有消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纠结。
就在这时,提灯人总部,最高办公室的落地窗忽然动了,大幅玻璃缓缓上移,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最高办公室内部的场景暴露于外界。
几乎是同一秒,一颗烟雾弹从静默者中飞出,在半空中爆炸,白烟袅袅遮盖了众人视线,然而瞬间被一阵疾风吹散,里面的景象毫无保留地被看到了。
——龙年,他们所熟知的队长级人物,被牢牢锁在椅子上,而提灯人首领徐先生面目狰狞,双手按在龙年的脸上,几乎要将对方的面皮抓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提灯人们呆住了。
同样呆住的还有徐先生,他不明白龙年为什么迟迟没有被转化,更是没防备到落地窗忽然被开启,有人在暗中操控了这一切!
对提灯人们来说,被告知徐先生有变故,和亲眼目睹徐先生对龙年下手,完完全全是两种感觉,不少聪明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打消。
这一幕无疑像是静默者的底裤被当众扯落,毛羊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按住周围想要扑上去救人的同伴,嘶声:“维持队形!”
“我已查出龙年背叛社团,私通外敌,伪造事实煽动成员,你们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徐先生很快高声道:“和龙年有牵连的提灯人必须放下武器,马上接受审查,请相信我不会冤枉无辜的人。”
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徐先生面带无奈,缓缓加了一句,略含痛怒,“搞什么,想造反吗?难道你们被骗了两句,就连我都信不得了吗!”
徐先生的话卸下了不少人的心防,他们潜意识还是希冀着能够依靠首领的,人总会流向心理阻力最小的那个选择。
毛羊心头一沉,徐先生的双手仍扣在龙年脸上,龙年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像是洗澡时不小心开了冷水,但后者的眼神仍然清明,朝毛羊传递出一种信号:我还在这。
但龙年的时间的确不多了,他指根上的戒环已经越来越薄,即将与皮肤融为一体,十分钟的效用马上结束,他很快无法再抵御徐先生的侵蚀。
正当混乱之际,一道疾风忽然从最高办公室的另一侧袭出,是一道灰蓝色的拳风影子,重重轰在徐先生身侧,将他推了个趔趄。
是董珊,她换了一身战装,重新从走廊外进入,那张被烧伤覆盖的面容甫一露出,就稍稍锚定了提灯人们的心神。
如果说只有龙年和徐先生对上,他们还愿意相信龙年真是叛徒,但董珊也站在龙年那边,难道徐先生的左右手同时背叛了他吗?好像不太可能。
徐先生眼神一狠,没想到视觉盲区还有这步暗棋,与他挂载于同一“服务器”的静默者们也各有变化,他们之间不必交流,即刻做出了反应。
趁着众人陷于苦思,静默者们倏然出击,冲入了毛羊维持的防御圈,固然有训练有素的活人开始反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对昔日同伴举起武器,时值角斗,很快有血光溅出,不过这次武器和伤口都属于同一个社团。
“别让他们碰到你!很危险!”毛羊大声叫道,声音却没传出多远。
“快跑啊!这些人全都疯了!”一道声音响起,让毛羊目眦欲裂,是那个之前t很焦虑的壮汉,他撞开两名挡路的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开始奔跑。
不少慌乱失措的提灯人,尤其是没被发展过的那些性格较为软弱的,竟然在壮汉的示范下,主动离开了防御圈,闷头朝驻地外围逃去,企图离开这他们无法理解的战局。
这几乎正中静默者的下怀,防御圈在顷刻间出现缺口,他们趁虚而入,活人和静默者交错在一起,彼此像两团纠缠的毛线,再也分不清楚了,不断有苍白冰凉的手向活人的皮肤伸出……
于是,又跑了几个后期发展来的活人,没进过仓库,知道的信息有但不多,他们对徐先生和董珊龙年双方的信任都不足,决定先保自身,飞出此地再说。
——他们哪里知道根本飞不出去了。
留在原地的只剩毛羊等三十几人,静默者的人数与他们持平,楼上董珊和龙年已经缠住了徐先生,他们成了一座孤岛。
与静默者战斗有两点最吃亏,一是真的很难对熟悉面孔下杀手,二是要时刻防范着被静默者碰到,没办法打贴身肉搏战,对方悍不畏死,毛羊等人很快落于下风。
更令人胆破的是,那些崩溃成员刚逃出去,路边的下水井盖就骤然而开,不断有人影涌出来,每一个都是手持武器的白皮肤,有些甚至是某个小社团的熟面孔,他们直追溃逃者而去,加起来近乎有百人。
原来提灯人地底,还藏着那么多社团外的静默者吗?
今天这场集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陷阱,徐先生和幕后黑手没打算放任何一个活人离开……
毛羊的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反应,周边的团内静默者便铺天盖地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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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本应出现在提灯人的正面战场,但她被耽搁住了。
十几分钟前,她刚瞬移入提灯人驻地,直接找到了董珊,将她和龙年那份防护戒指递出去,彼时董珊还不知龙年被传召的消息。
接下来应该去找毛羊,但两道忽然出现在街区里的身影,吸引了林棋冰的注意力。
她不得不跟了上去,因为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叶和底火,血色鱼鳃的忠实属下。两人正在将一种怪异的圆球贴在驻地各处。
林棋冰尾随其后,看向其中一枚粘贴在楼根下面的圆球,陡然一惊,这东西通身被金属覆盖,下设黏胶吸盘,根本拔不下来。
无疑是上次宋启三所用炸弹的翻版。
林棋冰很快明悟了血色鱼鳃的意图,如果今天的“捕捞”还有幸存者,那么后者会给整个被炸掉的提灯人驻地作陪葬……
探测仪器显示出炸弹的状态,不断有信号发往一个移动坐标,正是柳叶和底火的行进路线,显然,这些炸弹不是定时装置,而是被遥控的,遥控手柄就在柳叶底火手中。
她跟了上去,柳叶的等级在B级,底火比上次见面时气息强了些,应该也是B级以上,林棋冰速战速决的话,一个人收拾他俩不是大问题。
没过两分钟,柳叶和底火分别钻入了两条岔路,前者朝着董珊等人居住的摩天大厦而去,后者则去了一条窄巷子,林棋冰想了想,还是先跟上柳叶。
“咚。”
柳叶刚把一颗炸弹贴在楼体支撑点,就感觉后脑一麻,随即整个脑袋被黑布袋套住,他正要反击,却被一个硬物狠狠敲在头上,那只黑布袋越收越紧,他不仅无法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棋冰没有露面,更没有说话,她搜遍了柳叶全身,却没发现炸弹遥控装置,心下一紧,正要传召蜜斯小姐来把柳叶带走。
就在这时,一块石头凭空飞过来,砸中了柳叶的太阳xue,对方脑袋一歪脖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底火从林棋冰背后步步走来,她的眼睛藏在渔夫帽阴影下,显得有些森然,她说:“你好。”
这语气的凉度可和“你好”没有半点关系,林棋冰记得她事实上是钱默东的人,但并未放松警惕,“怎么,把自己人都打晕了,想找我谈谈?”
底火不搭理她,反而躬身开始拖拽柳叶,把他朝驻地外围的方向拽去,拽上路后,一辆不锈钢的病床推车浮现,柳叶被像死猪般扔上推车,底火一踹车轮,那竟然是道具的推车自动跑了起来,影子往远方越来越小。
“我的诅咒娃娃还在你手里。”底火伸出手。
林棋冰不接受这种索要,她耸耸肩,“送人了。”栀子很喜欢那玩意。
底火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收回手掌,扫了林棋冰一眼,这是林棋冰第一次和她站那么近,看清她的脸。
事实上,底火的年纪比她想的要小一些,她一直以为对方最少有三十多岁,因为衣着和动作都没什么活力。
渔夫帽檐下,是一张最多二十来岁的脸,说十八九也不夸张,脸色惨白但并非静默者,更像是带有什么病症,有些常年患病或遭受折磨的人,就会保持这种麻木的表情。
林棋冰不由得开始好奇,钱默东和底火到底是何关系?按照资历,底火在互助者联盟时期应该是钱默东一系的,但她为何愿意奉钱默东之命,宁愿背上叛逃罪名,也要冒险潜入血鳃麾下呢?
难道只因为钱默东将她从新人培育成了中高级主播吗?
底火冷漠地看着林棋冰,“炸弹引爆前五分钟,天空会飞过一只鸟,横穿整个提灯人驻地。”
林棋冰挑挑眉,微微点头,“谢了,这对我很重要。”
底火毫不领情,依然冷着一张脸,林棋冰以为她想索要什么条件。
忽然,这戴渔夫帽的女卧底向前一步,凝视着她,猝不及防地盖过来,从外面看,好像底火轻轻拥住了林棋冰。
“不用谢。”
下一秒,底火撤步后退,将手在腕巾上抹了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林棋冰靠在墙上,腹部插了一把短刀,她低头看了一眼,只有刀柄露在外面。
这对B+主播而言不算什么重伤,但剧痛一阵阵往上蹿,血液滴滴答答地淌出来,很快就洇湿了她的衣摆和裤子。
林棋冰一仰头,将短刀拔出来,元气一虚,双腿几乎软折在地,勉强撑住了。另一只手极快地将医疗类道具覆在伤口上,空气中弥漫开凉凉的血味。
“不用……谢……”她咬牙重复着,挤出一丝冷笑。
第213章
毛羊的队伍被冲散了。
他们有心顽抗在一起,然而静默者的人数并不比活人少,在几次不要命的死亡冲刺后,毛羊等人的队形终于被打破,每个人周围都有一两个静默者死死缠着。
提灯人想压制静默者要做很多事,但静默者想转化提灯人,只需要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啊啊啊啊……”
刚刚那名带头逃跑的壮汉不知为何跑了回来, 他的脸因惊恐而扭曲,很快被静默者们按在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之前答应过我的……救命……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在几只手的压制下,他那被推挤成一滩的脸皮开始变色, 苍白宛如扩散的霜花, 逐渐吞噬了壮汉的表情,当眼皮也变成白色时, 那双眼睛中的情绪也如火星被掐熄,壮汉的神色变成了静默者们的复制版本。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壮汉完完全全是安全名单之外的人, 而且是活人中的背叛者,或许这注定了他的命运。
“快往外跑!防不住了!别让他们碰到你!”毛羊一声大喝。
人数已成劣势,再待下去只会被包饺子, 不如搏一搏分头逃离, 还能存下一部分来。
壮汉的死震惊了每一个活人,当前者摇摇晃晃重新站起身时,提灯人们依言一哄而散,各自爆发出最大的力气,朝着驻地外围逃去。
按照原计划,当下已经无暇顾及最高办公室里的龙年,毛羊最后看了他一眼,祈祷着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随后他蹿过两名静默者的肋侧,对方转瞬追击,提灯人总部楼下很快空了下来。
林棋冰赶到总部楼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空旷和血迹,她隐匿身形,躲在最高办公室窗外,内部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
最高办公室那些古典而雅丽的装潢被一毁殆尽,玻璃花幕墙碎得遍地都是,董珊与龙年各居办公室两角,被狂暴的徐先生逼得无处可退。
徐先生站在空间中央,他发招时远不如长相看起来和蔼,一拳一掌竖如太极,缓缓挥动间,有t红色火风“嚯嚯”燎扫于空气中,宛如一条条灼眼的凤尾花。
只见他一推一合,便有火光凝合成团,速速掷往董珊和龙年的方向,后二者的反击全被徐先生推走,他动作极慢极圆融,却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林棋冰见过类似的太极招式,是小棉曾用过的,想来是徐先生曾经所授,但威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董珊和龙年的衣角已然发黑,隐隐有被炙烤到崩裂的痕迹,可他俩身后的白墙一尘不染,就像那些火刻意避开了墙皮一样,徐先生到这个份上还在维护他的装修。
董珊被一道火风推在墙上,她双手佩戴灰蓝色的拳击手套,只来得及双手架盾抵挡。
就在这时,龙年被另一道火龙逼得无路可逃,正待闭眼硬扛,那道灼人的热浪竟忽然息止于半米开外。
四只黑晶铸就的大手抓在徐先生的腕踝处,他的眼睛被一条黑带子遮蔽,林棋冰缓缓出现在落地窗外,她顺着邪祟搭成的阶梯一步步走进来。
董珊露出淡淡的微笑,龙年松了口气,只见林棋冰的食指竖在嘴唇前面,然后对二人抬了下手。
徐先生周身瞬间被董珊和龙年的绳索绑死,可他到底是A级左右的主播,那些绳索很快被炙烤出“噼啪”的断裂声。
董珊一路小跑,打开了最高办公室的中控电脑,关闭摄像头,顺便将提灯人驻地的所有监控录像都彻底删除了——但她预先拷贝了今天的。
“走!”龙年用气声说道。
三人齐齐跳出窗外,邪祟触须将他们牵引到楼体另一侧,办公室内,束缚着徐先生的黑晶大手被寸寸崩裂,林棋冰思维移动,黑晶碎片在他睁开眼睛的前一秒没入墙壁,消隐无踪了。
“太可惜了。”董珊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抓住徐先生,就算暂时治不了他,也能把他保护起来。”
可惜就算三人合力,也没办法把徐先生全须全尾地带走,后者在忏悔之城的时间比他们仨加起来都长,他们现在有更关乎人命的事情要做。
“毛羊和活的提灯人们被冲散了,他们正在驻地里面逃跑。”林棋冰说道:“追杀的静默者比他们只多不少,我们得赶快过去。”
进办公室之前,林棋冰曾冒着暴露的风险,给毛羊发去消息,但毛羊并没有回复,最好的情况是他正忙于奔逃。
说着,林棋冰戴上了一副透明眼镜,那是【窥见真实的护目镜】改造的,出于陈界平和沐朗之手。
它已经不具有清理邪祟的功能,右片眼镜的下半边忽然呈现一抹红色,浮出布满小光点的网格地图,其上的光点还在移动。
“我们分头走,十点钟方向,两点半方向,和六点钟方向。”林棋冰说道。
这三个位置聚集的静默者最多,想必有最多的活人在被追杀,董珊和龙年点了点头,一前一后飞蹿而去。
林棋冰则去往了十点钟方向,那台联络专用机的定位在那边,她只希望到达的时候毛羊还活着,并且手机没被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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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羊被静默者堵住时,刚刚到达提灯人驻地边缘。
他飞奔在一条小巷子里,身后是追捕的静默者,他的速度很快,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一分钟就能逃出这天罗地网。
可惜巷口晃出的人影,昭示着意外的到来,毛羊被前后夹击了,他困顿在巷道中央,三名B级一名B+从前后堵了过来,对方的长鞭在空气中飞舞,“啪”地一下卷上毛羊的膝盖,他在火辣痛楚中单膝跪地。
“小羊。”为首的B+口齿不清地笑了一声,毛羊记得他,这人活着时的外号叫粘牙糖,因为舌根的神经有问题,所以说话总是结结巴巴地大舌头,他俩住在同一栋提灯人住宅楼里,“你,你跪着干什么。”
毛羊抬起头,看着粘牙糖走过来,他快速地举起武器,但更快速地被缴了械,粘牙糖那只苍白的大手伸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静默者的手,遮蔽了墙头的阳光。毛羊只剩袖子里的一把小刀。
绝对,绝对不能被侵蚀……
大脑里的东西,不可以被敌方看见。那就只好,像开始那样结束吧……
毛羊在口袋里舞动手指,他清空了龙年和林棋冰的通讯记录,包括他未曾看见的新发的那一条消息,又干脆将林棋冰的名字删除,所有信息都格式化掉。
随后,刀刃从袖中刺出,粘牙糖看出了毛羊的意图,攥住他的肩膀,但毛羊的身体死死俯在地面上,几名静默者合力都没能掀开。
毛羊的双手被压在胸膛下面,脖颈抻出两道青筋,几滴冷汗从太阳xue滑落,他的身体已经僵直,但四肢因痛苦而抽搐着……
毛羊的脸渐渐惨白下去,但神色依然清明,他嘴角挂出一丝微笑,亟待凝固。
一滩暗红的液体从他身体下面流出,气息渐弱,然而就在这时,几道黑影自远方袭向静默者们的后背,他们全都被触腕按倒在地上。
林棋冰快步而来,她周身飞出的最后一条触手抓起了毛羊,对方的刀尖已经刺入胸前二寸,触须顺着刀锋钻入伤口,很快堵住了血管断裂处。
“嗬……嗬……嗬……”毛羊迟钝地看向上方,林棋冰的下巴轮廓很清晰,被天空暗影削得如同塑像。
那几名静默者被触须遮眼,死死按在地上,他们很快被通体裹成黑色,信号被截断了。
林棋冰带走了毛羊,就像她来时那样无声无息,自尽未遂的年轻人被触腕架着,眼中惊骇难以抹平,四名B级以上的主播就这样被轻松放倒,他瘫在触腕上喘了口气,“……谢谢您。”
“别急着休息。”林棋冰淡淡道:“到你露面的时候了。”
一路上,林棋冰按照静默者光点逐一排查,脚下的邪祟触须绵延至一公里,毛羊被喂了颗精力药丸,负责露面出手,两人摸入高楼窄巷,先后险险救下了十七位提灯人,都是安全名单上的存活者。
他们皆是神色戚然,一半是苦于自己的命运,另一半是为了确凿变成对立面的徐先生而哀悼,默默跟在林棋冰后面。
待到林棋冰率队来到约定地点时,董珊和龙年已经到了,两人身后是另一半被找到的活人,毛羊打着精神点了点数,安全名单的核心成员都在这了,可没人能高兴起来。
纵然力挽狂澜,提灯人的荣光也注定不复存在了,此地的四十多号就是社团最后的遗产。
龙年还想着,这是一个占领驻地的好时机,只要这四十多人团结一心,不说别的,守住总部附近肯定是足够的,以后就是一方孤岛了。
这种困守孤城的决绝却被人打断,说话的是董珊,她犹疑道:
“林团长,我注意到一路上有不少圆球贴在楼墙边,那是怎么回事?”
“是炸弹。”林棋冰回望几道疑惑的视线,“是生命洄环安装的炸弹,附着黏性很大,无法短时间内大量拆除。现在至少有几十枚安放在提灯人驻地的各个角落,随时可能引爆。”
这话说得提灯人们脸色一白,难道血鳃要直接炸毁他们的驻地吗?这种疯狂近乎于无聊。
忏悔之城的地形楼墙可以被破坏,但往往仅限于门窗、墙体表面和装潢,从未有人费力专门去破坏一栋楼之类的完整建筑。
因为破坏楼体很难,但修复它很容易,不过是监管委员会派来一只飞行机器人,然后敲一下数据重置键的工夫。
毛羊最机灵,不顾失血带来的眩晕,他打开主播服务面版,两分钟后,目光从虚空落回同伴们中间,沉声道:
“监管委员会条款第四十一条,社团驻地十分钟内发生有效坍塌、爆破和涂装改变的连续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则判定社团进入待定区,驻地资格全面取消,变为无主之地,可由任何人占领标记……”
小棉顶着满脸伤痕,接着他的话读下去,“占领标准为,使用特定喷枪圈画界限后, 24小时内没有个人/社团之外的主播进入此范围,则判定占领生效。”
林棋冰和董珊等人肃然对视,血色鱼鳃这是盯上提灯人的驻地了,就像互助者联盟那样,提灯人驻地中也藏有许多珍贵t的资料和道具,虽然他可以命令静默者搬运出来,但是……
但是提灯人驻地在昨日派对之南,互助者联盟之东南,三者隔一街区而互相毗邻,占掉提灯人驻地,血鳃就把一柄尖刀插在了林棋冰的枕侧,也是互助者联盟周围最要害的战略位置上。
“先走。大部队要追上来了。”林棋冰的邪祟视觉带来了远方的场景,黑压压的静默者人头接涌而来。
一行四十余人向驻地外奔去,提灯人们留恋地看着驻地,他们熟悉的居所和商店,疮斑似的炸弹咬在各处,一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尾穗像轻摇的手,与他们告别……
林棋冰注意到,底火说过的引爆炸弹的信号没有出现,天空始终没有任何飞鸟。
血鳃的原计划被她打乱了,这一切源于十分钟前她发给沐朗的消息,很简短,叫他带上两个人以及石头,速来提灯人驻地汇合。
“前面也有人。”毛羊悚然道。
几个人影从前路探出头来,提灯人们纷纷举起武器,林棋冰将他们按下,毛羊眯了眯眼,发现来者是沐朗、迟一婉,还有一个中年半老头,以及一个跟在半老头旁边的年轻人。
“老舅。”林棋冰轻轻招呼,“你的伤怎么样了?”
胡九万笑呵呵摸了摸脑袋,他的手指包了块纱布,“不妨事,下次训练我可得注意点,我还把石头带来替班了。”
林棋冰看了眼石头,对方不禁挺直脊背,脸上写满一个年轻人面对首领时的紧张,她没什么情绪,“蛮好,那就走吧。”
她不太重视石头的样子,似乎对方在不在都无所谓,这让石头不禁松了口气。
胡九万他们开来了两辆车,一辆是引路的SUV ,石头开车,后面跟着辆笨重的货车,驾驶员是胡九万,提灯人们被转移了上去,沐朗跟着钻入货厢,坐在几具黑棺材上面,他对龙年露出微笑,后者下意识也回了笑,不太擅于商业微笑的样子。
林棋冰和迟一婉分别上了SUV的后座和副驾,她还拉来了董珊,董珊稍看了两眼石头,石头注意到这一点,谁料董珊笑了声,“这小伙子不错嘛。”
一车三个异性低声说话,这似乎给青涩的石头带来了心理压力,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透过后视镜注意着货车,对方牢牢跟在后面,他放心了一点。
林棋冰似乎是累极了,她和董珊并肩坐在后排,董珊拿出一支苍兰,香气瞬间萦绕在SUV的空间内,这种香气似乎直接钻入眼球,她对林棋冰说,“安神的,歇会吧。”
“咱们去找宁静静呗?”迟一婉回头得到答复,敲了下石头的手臂,“前面路口右转。”
石头的内心泛起一丝涟漪,静默者们一直找不到宁静静和黄山的所在,但今天就将揭晓这个秘密了。
信号在无形中传入远方,石头的大脑接收到血鳃的命令:保持正常,我会跟进你们。
一路转过几道弯,或许是为了打消林棋冰的疑虑,让他们安心到达秘密地点,行车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静默者,连跟踪的都没有,他们的前路完全被清空了。
最终,车子缓缓停在一栋大楼旁边,石头听见身后货车如长喘气般刹停,他熄了火。
“团长,就是这了吗?”石头适时表现出一种被压抑的兴奋,像是每个被拉入核心圈子的新人那样,能看出是强行沉稳的神情。
坐标位置经由基站,被发送给遥远的主控者,石头跳下车,那苍兰的幽香仍萦绕在他脸上,他扫了眼高昂的楼厦,转身朝货车的方向看去——
倏然,还未及看清货车的形影,一道黑壁笼罩了石头的视线,他瞬间被绑了起来。
林棋冰跳下SUV,车子后面的确是一辆大货车,但货厢是空的,只有一个开车的胡九万。
他们此刻置身于红桃三街区的废弃商场旁边,而非实验室所在的白鸽大厦。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瞒天过海。
而真正的提灯人们,以及那几具黑棺,早已在沐朗的带领下,中途从货厢底部的暗门溜走,借由路面凉棚的遮掩,穿入一条被清扫过的店铺街,蜜斯小姐等在那接应他们。
“谢了。”林棋冰看向董珊,对方手中的苍兰枝仍在散发香气,那种可以欺骗视听感的道具,让石头忽略了等红灯时大货车的异动。
胡九万看了一眼被押入黑棺的石头,深深叹了口气,林棋冰安慰道:
“不会用他做实验的,只是关押一段时间,希望最后能救回来。”
两辆车到此废弃,董珊随迟一婉和胡九万换过车子,回了昨日派对驻地。
林棋冰标记了这附近的基站,而后找了个无人角落,再度瞬移。
睁开眼时,周围是一堆两人高的大木箱,林棋冰走出防水布和杂物间,这是熟悉的翡翠街区的车场仓库,与另一条街的某栋别墅背对背相连,中间隔了厚厚的绿化高墙,稍用小计钻过去不到三分钟。
那栋别墅是铁线蕨路C座,林棋冰委托陈界平代购的,她出钱,但挂在后者名下。
沐朗和龙年迎了上来,后者拖慢两步,留出他俩说话的空间,只是脸上的焦躁之情难以掩饰。
“大家都安顿好了么?”林棋冰看向周围,仓库面积约有几百平方米,住下四十来个人足够了,他们正在搭建临时的高低床,中间挂住隔帘,设有会议区和大屏幕,还有人搞出了很体面的卫生间和淋浴房。
条件不算寒酸,但对于昔日的大社团主播而言,这里比龙年他们原本的住处要简陋不知多少倍。
虽然无人提及,但沉默还是在空气中回响。丧家之犬,这四个字烙印在每个提灯人心头。
“林团长,今天您出面帮我们,会不会……”龙年关切道。
林棋冰摇摇头,这时候再演鸵鸟就荒唐了,试问整个忏悔之城,除了她还有谁能与血鳃打这种代理战?
一系列暗中交锋下来,排除所有错误选项后,她就是剩下的唯一一个答案,装聋作哑有用的话,那徐先生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几枚防护戒指被放在龙年面前,“你们近期是不能出去了,物资我会定时送过来,因为计划被干涉,血鳃目前没有引爆你们的驻地,咱们不是没有可能夺回它。”
“这里一共有五枚戒指,一次性消耗品,时效十分钟左右,从被静默者触碰开始计时,日常戴着没事,具体作用你体验过。看情况发放给大家。”林棋冰补充道。
她自己留了八枚,已经交给迟一婉带回去,陈界平的消息说还要12小时才能有下一波产出,林棋冰现在亟需更多的道具研究好手,可惜宋启三在忙另一摊事。
“你们中间有人有制造专精吗?或者有道具改装经验的。”林棋冰不太抱希望地问道。
龙年指了指人群,“有啊,小羊就是。”毛羊正站在凳子上,调试一只花洒,因为牵扯到胸前伤口而龇牙咧嘴。
林棋冰记下这一点,和龙年要了毛羊的履历,打算传给陈界平看看,让后者定夺是否要加个助手。龙年也没多问,转身去帮忙建设新宿舍了。
沐朗走到她身边,递来手机,“你让李再找的东西齐活了。”
林棋冰看向视频另一头,昨日派对总部会议室的桌子上,堆了大大小小一摊子汽油桶,不仅是汽油,还有火药、白磷之类的专用试剂,承装在专业容器中。以及或圆或扁的烈性炸弹。
“团长,这是咱们的全部库存了,还走了老舅之前的路子,又在外面采购了一批,这些东西都够掀飞小半个忏悔之城,太危险了。”李再的脸出现在画面里。
他谨慎地嘟囔着:“搞这么大动作,可不是炸一两个驻地那么小的事,容易被监管委员会发牌警告的。”
沐朗也凑过来,“对啊,冰淇淋,你要炸哪啊?”
林棋冰没什么表情,淡淡看过去,“你猜?”
第214章
像今天这样, 社团驻地深处的下水口忽然钻出大批静默者的事,林棋冰很难不想象它复制在昨日派对身上。
除非邪祟触须能牢牢锁住驻地内的每一个井盖,但血鳃并不顾惜静默者的生命, 很可能又成了001t井盖下死亡冲锋的翻版, 变成一场拉锯战。
安顿好提灯人们后,林棋冰和沐朗回了昨日派对总部,没人在意忽然少了个石头,唯有两只老鼠试探着问了问,被胡九万敲响脑壳后也都安静了。
“检测结果怎么样了?”
林棋冰走入一个雪白的大房间,李再戴着口罩回头,培养皿里滴着黏糊糊的液体,微微泛灰的青白色,半透明,看上去肮脏得可以,像是长了苔藓的鼻涕。
一股鱼腥般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这是林棋冰上次在下水道取的样本, 交给李再研究了,后者虽然不是实验室出身,但好歹有个探测专精, 运行一些大型检验分析道具还是可以的。
李再将玻璃片从探测镜头下拿起来,读了下光屏上的数据,道:
“大部分常规数据都分析不出来,这种黏液物质不符合绝大多数图谱,但生命指征、活动能力和信息流传导这三条有所发现。”
林棋冰点点头,她的邪祟触须差不多也是这个测验结果, 她继续听李再说下去。
“根据检验,黏液物质携带有生命特征和活动能力,会对刺激性环境产生反应,但不是简单的逃跑、嗜食或趋向。”
“怎么讲?”林棋冰问道。
李再清了清嗓子,指向屏幕上的一段实验录像,回答:
“它们对于刺激环境具有本能的探测冲动,甚至有一定的自毁倾向,会选择牺牲一部分黏液,来搞清楚这些刺激环境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行占领或躲避。”
“躲避的时候多吗?”林棋冰抓到了要害。
“不多。”李再苦笑道:“事实上,很少,只有一种环境出现了躲避行为。”
实验录像中,燃烧物质被机械臂投入培养皿,在察觉到火光和热度时,那些青白色黏液先是推挤着蔓延过去,在一小团黏液被烧干成一片粘在底部后,这一团剩下的黏液才蠕动着逃走,为燃烧物质留出空白地带。
林棋冰挑了挑眉,越发觉得收集炸弹是个好法子。接下来她又看了几段录像,青色黏液在各种严苛的环境中都显得悍不畏死,具有一定的主观探索意图。
“它们是活的。”李再说道:“可以这么理解,它们像是有独立线程的一个器官,或者黏菌系统。而且具有信息传导能力,也就是说,这一侧黏液感受到的信息,会几乎同时传递给所有与它相连的黏液。”
“因为黏液是采来的样本,所以我们找不到它信息传递的最终端是什么,但能够肯定的是,如果黏液在物理上被截断,那么它的信息流也会被截断。”
李再这么说着,林棋冰表示明白,但不知道血鳃对黏液会不会如她对邪祟一样,即使在远方分割开了仍然有所感应。
她接着分析道:“也就是说,现在整个下水道都布满了黏液,大体都在血鳃的监控之下。”
“有这种趋向,但我认为血鳃对下水道的掌控没有那么即时和面面俱到。”李再思索道:
“因为黏液更像具有独立行为的子公司,或者下属单位,就像咱们曾经在下水道亲眼目睹黏液的时候,也没见过它们有被操控而进行某些细致行为的样子。”
林棋冰明白了,她点头道:“那么黏液在下水道中提供给血鳃的信息,大概率是每时每刻都涌来的大量碎片信息,因为黏液本身没有分辨信息价值的能力,所以为免垃圾信息过载,血鳃的监控更可能是随机的,甚至是仅在某几个关口设了卡子。”
“没错。”李再同意道。
那么现在林棋冰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用炸弹和烈火来清理下水道无疑是正确的,但要如何将炸弹和燃料放置在下水道中间呢?他们有一定概率引起血色鱼鳃的注意。
这会是一项艰难的大工程。
林棋冰思忖着这一点,很快有了答案,她在已整理出的下水系统的网状图上,覆盖了忏悔之城各街路巷道的地图,圈出几处距离合适的节点,她逐渐产生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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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二十分。
林棋冰站在会议室前方,同伴们分坐两旁,李再放下手机,林棋冰问道:“血色鱼鳃那边有什么动态?”
“什么都没有。”李再说道,“生命洄环的驻地——海螺街区非常平静,血鳃一直没露面,就好像他们完全不知道对提灯人的行动失败了一半似的。”
林棋冰转向沐朗,“那忏悔之城中的静默者基站呢?”
“根据数据反馈,目前我们掌握的36个基站都动态正常,静默者信号再没有陡然增加或减少的迹象,行动轨迹和之前差不多。”沐朗回答道。
林棋冰点点头,看向迟一婉和侯志,“提灯人那边如何?”
先回答的是迟一婉,“翡翠街区废车场仓库已经安置妥当,我们在附近安装的监控探头显示,没有可疑人员接近那里。”
紧接着侯志开口道:“提灯人驻地到现在也没被引爆,仍有人在其中活动,徐先生依然在最高办公室。不过根据拍到的照片来看,驻地内基本都是被侵蚀成静默者的提灯人。”
说到这里,众人心头一沉,不论幸存者如何,提灯人目前真的变成死人的地盘了。
“鉴于石头已经被控制。”林棋冰的话音传出,胡九万脸上霎时一黯,她继续道:“血鳃和静默者随时可能从下水道侵袭我们驻地。”
“现在,清理道路的时间到了。”
林棋冰敲了敲大屏幕,其上计划分明,各路人马分派清晰,“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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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派对地处主城区东部,驻地东临互助者联盟,南傍提灯人,西南方向直通纵贯主路,可一路直出主城区界门外。
此时正当角斗时间的傍晚,天色将暗,东、南、北三侧交界处的下水井,忽地炸开了爆响,火光被井盖牢牢堵住,除却平地雷般的“咚咚”连续几声,致使周围店铺玻璃震动外,并没有引起更大的混乱。
然而下水道内部,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林棋冰自昨日派对驻地中心的排污井下行,穿梭在宽阔而错综的下水道内,除却镇守驻地的沐朗、迟一婉和阐鸢,其余核心伙伴列随其后,又跟有昨日派对精英成员一众。
“团长,前方岔路口分别有两名静默者,正在朝我们移动。”李再手中的探测盒子闪烁发亮,外连的数据支持终端是沐朗的电脑。
林棋冰的一双眼窝漆黑如墨,手掌一握,一束粗如缠藤的黑色触腕当即飞入下水河,潜底疾行,在岔口自动转弯。
通道另一端的静默者还未反应,下水河中暴然腾起两道分叉的黑色长腕,在触及二者的瞬间化作黑棺——或者说两枚黑茧,挂在墙边逐爬过来的黑色细蔓上。
“信号已隔绝。”李再低着头,镜片不断反射信号光。
占领下这个关键节点后,侧后方的侯志一挥手,两名昨日派对成员各自从背包中取出炸弹,分别贴在岔道两侧。完成之后,这两名成员随侯志留在了最近的一处下水井道边。
“右前方转弯外五百米,三名。”李再继续报数。
那三名静默者也很快被收拾掉,这次换了叶妙钧手下的精英。炸点被画出确认后,叶妙钧二人也如分级火箭般留在大部队之外,找了个最近的井道。
接下来是栀子、胡九万、罗老板、覃老板、王老板……
林棋冰等人就这样一路清障,到最后,林棋冰身边只剩下李再,身侧的黑茧被自动集中,共有十一二之数。
半小时内,他们突击速通了昨日派对地下的全部下水道网络。林棋冰的耳麦中传来沐朗的声音:“冰淇淋,计划区域已清空。”
林棋冰朝李再一点头,李再面色一松,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最后一枚炸弹,他先用小刀刮去了一层黏液,这才把炸弹贴在旁边墙壁上。
“走吧。”林棋冰看了眼井盖编码,对通讯器说道:“开盖。”
在栀子的操控下,所有节点的井盖自动解锁,按照约定,他们有半分钟的时间脱离下水道。
林棋冰和李再先后爬出去,此处已是昨日派对驻地之外,一踏上路面就有驻守于此的成员奔过来,在两人一米外止步,郑重道:“团长,秘书长。”
那十几枚一人多高的黑茧显然震惊了驻守成员的灵魂。
手中倒计时结束,通讯器连续传来声音:
“侯志已就位。”
“叶妙钧已就位。”
“栀子已就位。”
“覃欣已就位。”
……
林棋冰按下耳麦,t快而平静地对沐朗说道:“炸。”
几千米之外的昨日派对总部,沐朗轻轻敲击回车键,差不多是同一时刻,火光蔓延了整个下水道,气流轰鸣的噪音被大地隔绝,方圆十数公里的下水河几乎沸腾了。
可是冲出地表之上的,只有井盖逸出的一丝丝白烟和水蒸气。
下水道的黏液,那些腥臭的神经元似的聚合体,在呼吸间被烤干在锅炉般的石壁上,最后连点粉末都没留下。
林棋冰挑了挑眉,邪祟的知觉很敏感,路面温度难以察觉地升高了五摄氏度,有路人远远抱怨,“怎么天一黑反倒热起来了?”
用火清洗,远比用水洗来得干净。
“开始吗?”李再换上了防护服,拿出一具丑陋的大机器,林棋冰点头后,他开始将机器管道塞入下水井。
井盖重新掀开的瞬间,一股热浪伴着白气轰然涌出,迷得在场者睁不开眼。
刚被燎过一遍的下水道氧气匮乏至极,伴随高温,活人无法在其中行走,就算是不畏死的静默者,也容易被烤出熟成牛排的味道。
林棋冰的邪祟触须却无谓这种威胁,比李再的机器管道更快回到地下,短时间绵延至整个计划区域,防止真有人来浑水摸鱼。
抽吸下水道的热气用了二十分钟,第二十一分钟,李再终于把机器收起来,他整个人已经闷得皮肤泛红,解开氧气面罩后,长长呼吸了一次,“空气数值恢复正常了。温度……也还能待人。”
林棋冰对准通讯器,发出了今晚的最后一道命令:“清洗完毕,开始筑防。”
所有节点的负责人都带队重返,他们在下水道转弯处,尤其是靠近驻地外围的那些地方,都用长效燃烧剂划出火圈,以阻隔可能渗透进来的黏液,下水河中也增加了探测设备,昨日派对的内部轮值多了看守下水道这一班。
十几个黑茧被装车运走,林棋冰跟车回到总部时,一下车差点踩到阐鸢的脚。
“哎哎哎,别望了。”叶妙钧眼神往车上一扫,打趣地笑起来。
阐鸢还探着头往车上窥望,林棋冰经过他时说了一句,“栀子今晚值下水道的班。”
他这才垂着长发塌下肩来,像是失望极了,林棋冰被叶妙钧嗔怪地看了一眼,但后者看戏的表情同样兴奋,林棋冰有些无奈,迈开腿,“现在还少个给值班组送宵夜的缺。”
阐鸢这下听懂了,满口“哇哇哇”地跟在林棋冰身后,他说的应该是“我啊我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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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道被部分收归,这让林棋冰心底松了口气,她提着晚饭坐进会议室,被电脑后的沐朗抬头微笑过一次后,才感觉腹部疼痛起来。
底火造成的伤口已经大部分愈合,但偶尔还是会有一根神经被牵动,外面传来阐鸢去送饭的怪调歌声,林棋冰揉了揉发白的脸,不禁自问自道:
“魔医最开始到底是干什么的?”
作为生命洄环的前身,魔医和互助者联盟不是一个派系,但它更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是个平平无奇的低存在感小社团,因为血鳃显然不是最近才开始图谋忏悔之城的。
魔医更像是那种私人邀请制的小型沙龙,沙龙都确有其主题,也就是成员之间的共同点,目标爱好之类的东西。
林棋冰想起的第一个词是变态,但这应该不对,起码概括性不够。
于是第二个词或者字眼呼之欲出,医。
医生,医疗,医学。
无论是最开始的司徒坤,还是后来的柳叶,他们都或多或少和医生有关,魔医没准团如其名,最开始是一群罪人医生组成的集会。
他们可能在地球就是医生,也可能后来在剧本中得到了生物医学类的道具,走上了医学实验的专长道路,而静默者就是项目产出之一。
“这很符合血鳃的神经病作风。”沐朗挖着米饭,对林棋冰的推理表示赞同,“他搞静默者这些事,不就有那种治愈忏悔之城的劲儿吗。”
今晚的烤蘑菇有点咸,林棋冰舌尖略微发苦,她灌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就接连传来两声叮咚。
陈界平发来消息,这一批防护戒指比预想的更早出炉,但不幸的是,产量只有个位数。
另一条是手机外接的预警系统,沐朗做出来的,和驻地新升级的总电脑相连,显示为一条警报信息——
【一名可疑目标进入下水道监控范围,带有静默者气息,信号微弱,无需拦截。 】
林棋冰怀疑自己看错了,这种目标描述可不多见,太过于似是而非了,她点开目标路线跟踪,看看地方从哪个方向入侵,准备通知一下栀子,可手指忽地僵住。
带有静默者气息的目标,是从昨日派对驻地内部,也就是总部的位置出发的。
难不成系统出了bug吗?
林棋冰盯住代表目标的小光点,准备叫人去缉捕,对方正往驻地边缘移动,那个方向是……栀子驻守的下水道节点。
她忽然心神一动,打开了核心成员的通讯器图谱,显示的几个实时位置中,胡九万正在总部棋牌室,迟一婉和叶妙钧在另一个会议室里,侯志今晚当驻地地表的班,李再在资料室小范围移动着,可能是边看文件边踱步。
而阐鸢……阐鸢的位置与可疑目标相合,他在去给栀子送饭的路上……
那个有静默者气息的目标是阐鸢?
阐鸢是静默者?
林棋冰抬起头,对上一脸茫然的沐朗,她倏然想到了另一个潜藏已久的问题。
之前栀子侧面提过一句,但很快所有人都忘了。
阐鸢是怎么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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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系统是新升级的,根据秘密实验室提供的静默者数据,给探测设备加装了检测静默者的功能,今天才开始用。”
沐朗点了点鼠标,将阐鸢的小光点设为另一个颜色,对方和栀子的距离近极了,但一触即分,想来有人跑过去偷亲了别人一口。
迟一婉是临时被叫来的,此刻面带困惑,“可阐鸢不可能是血鳃的人,首先咱们从没遇到过情报泄漏的事,其次……其次血鳃袭击过栀子啊,差点就要了命的。”
屏幕中,阐鸢的光点开始往回返程,离总部越来越近,探测器仍显示气息符合静默者类型,但没有信号发出。
“能查看具体的人体数据吗?这也太笼统了。”迟一婉思索道。
李再参与了探测器改装,回答说:“现在不行,得用核磁机器那种大家伙,要等阐鸢回来之后才能测。”
林棋冰紧盯着信号监测那一格,阐鸢没有对外发出任何讯息,沐朗明白她在想什么,适时打开了附近几个静默者基站的追踪页面。
“只看坐标的话,基站甚至联系不上阐鸢,他们双方是断联的。”沐朗类比了一下,“我有一个粗浅的猜想,基站像是最新一代5G网络,而阐鸢要么是个千禧年代的BP机,要么是个拔了卡的手机,他们的信号早就不互通了。”
林棋冰抽了口气,一个惊人的事实在她脑海中浮现。
——阐鸢的确和静默者沾点关系,按照时间推断,他本人可能是静默者的第一批试验品,不过他属于没成功的那一类。
或许这和他目前的精神状态也有关系。
“今天的事务必保密,我会尽快弄清楚其中原委,但我认为,阐鸢是且一直会是我们的同伴。”林棋冰说道。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在场的无非林棋冰、沐朗、迟一婉和李再四个人,都是和阐鸢过过命的同伴,每个人都相信这背后会有一个故事,但没人相信阐鸢会背叛他们。
深夜已经近半,阐鸢早回了昨日派对休息,他哼着歌,上楼梯时还和林棋冰打了个招呼。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所有核心同伴都保留了在昨日派对老店二楼的房间,他们已有更好的独立居所,但大家都会回老店休息,好像闻着若有若无的榴莲味,会睡得更香似的。
林棋冰坐在一楼后厅,明明同处一栋楼的前后面,这里却比大会议室更加温暖,焦糖端来一杯热甜牛奶,“早点睡吧,使用者100327。”
灯影下只有他们两“人”,林棋冰叫住了对方,“焦糖,你对阐鸢有什么印象?”
“唔……使用者阐鸢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总是走来走去,会在吃饭的时候唱歌。”焦糖回答了一些无意义但有趣的描述。
林棋冰一直无意窥探鸢尾的旧事,此刻终于问道:“那么阐鸢这个名字,在你t的数据库里,最早的记录是什么时候?”
焦糖很快回答:“最早的有效记录是几个月前,建档于使用者100327之后,使用者李再之前。”
小人偶顿了顿,旋即补了一句:“还有一条是无效记录,存在于一年前,但只剩数据外皮,里面的内容被格式化掉了。”
一年前是鸢尾存在的末期,格式化应该发生在鸢尾覆灭后,焦糖被毁坏然后转手,数据库被清空于是才被删除记录,林棋冰点点头。
刚想放走对方,林棋冰突然再次发问:“等等……血色鱼鳃这个名字,在你的数据库里存在吗,最早是什么时候建档的?”
焦糖停住了,他那双无机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空洞。
“存在。”
“差不多和使用者阐鸢的无效记录是同一个时间。”焦糖的声音很脆。
第215章
林棋冰有些惊讶,但再问焦糖,他却说不出什么了,只知道血色鱼鳃曾经来过店里——那个后来死于互助者联盟的鸢尾主播的店,也没做特别的事情,留名订了些东西就离开了。
昨日派对的名字是从店铺前老板那继承的,前老板曾是阐鸢的下属,难道这之间有什么蹊跷吗?
林棋冰当晚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又是那个冰冷至极的她自己,穿着和十七款式类似的银灰色连体衣和长靴,这次的“她”没有骂她,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这次的眼神带了些温度,林棋冰最近在十七脸上见过一次, 几乎能称得上是痛惜了。
但恰恰因为对方通身都是冷的,所以这种痛惜更令人不寒而栗,像是杀手开枪前最后一刻的温柔。
次日醒来,林棋冰本想和栀子聊一聊,但后者今早交班后连早饭都没吃,一头扎进卧室睡去了,只能暂时作罢。
让焦糖给栀子留好午饭,林棋冰径直去了陈界平家,瞬移到客厅中时,陈界平正穿着睡袍喝茶,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我应该给整个空间弄一个反瞬移禁制,你这是侵犯个人隐私。”对方不太满意地说。
林棋冰道了句歉,转而问道:“真有那种禁制么?”
陈界平放下茶杯,冷笑道:“除了稀有的传送道具,忏悔之城中没有瞬移的先例记录, 你把你自己拿给我做实验,或许我能成为研究成功的第一人。”
“蓝莲花里每个人都会搞这种研究吗?”林棋冰真诚请教。
“不多。”陈界平回答,“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干到中层的。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B+ 。”
林棋冰继续光明正大地窥探,“那香英兰女士呢?她的主播等级是什么? A ? A+ ?”
陈界平淡淡扫了林棋冰一眼,仿佛林棋冰问了个很可笑的问题,接着,她将一个小皮袋子放在茶几上,另一只手移向门口位置。
意思很简单:戒指拿走,你也一起走。
林棋冰看了眼钴蓝色珠子,成色才恢复了一小半,她厚着脸皮坐下来,让家务机器人给自己也上了一份茶。
陈界平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和善,但鉴于家务机器人除了茶水,还给端了一碟虾饺和一碟咸甜奶油泡芙,林棋冰认为对方事实上还是很待见自己的。
待到珠子重新蓄满能量,茶水和点心也被一扫而空,林棋冰起身谢过,换来陈界平微微一点头。
“下次见。”
林棋冰准备回到驻地,手机却在这时亮了起来,是沐朗发来的消息,他拍了一张照片,是飞行器送来的小礼物盒,发件人不明,收件人是林棋冰。
礼物盒里只有一张便签纸,字迹骨型秀丽,但写得纷飞潦草,上面是一个地址:你偷过我东西的那个房间,我在等你,速来。
林棋冰挑了挑眉,路曼约她去秦宫做什么?
在陈界平感兴趣的视线下,林棋冰将蓝瓣军刀举到身前,方便对方看清,她握紧钴蓝珠子,身形一虚,转瞬消失在客厅中。
这次的落点是秦宫的公共卫生间,除却险些跌进一个空隔间外,她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林棋冰小心地跳下来,决定以后少瞬移到不熟悉的地方。
她在卫生间待了二十多分钟,然后乘坐电梯上楼,途中遇到了两名人偶服务生,都穿着云白色的交领衬衫,一个头顶少年气的发髻,麦肤剑眉,另一个则是短发,但眉眼细腻精致。两人齐齐对她俯身,“上午好,客人。”
高级胶质凝成的皮肤看不出毛孔,色泽如同温玉,林棋冰注视着二者没有性别特征的躯体,又想起秦宫和提灯人同脱胎于晚花红的事情。
此刻徐先生已然神僵命陨,那不知名的秦宫主人是否有所察觉呢?
林棋冰电梯直达私人套房楼层,路曼所继承的伯劳鸟的私套,和昨日派对新订的房间在两个方向,她越过宫灯和石壁,重新来到伯劳鸟曾“蜕变”过的房门口。
门开了一个缝隙,路曼的脸在里面一闪而过,林棋冰不是未曾怀疑这是个陷阱,她手插在衣兜里,另一手推门而入。
这个房间和这个场景都过于熟悉,只是空气中没了漂浮的羽毛,路曼也从那个蒙眼的惶恐新人,变成了如今靠坐于扶手椅的威仪样子。
不过路曼只是坐姿威仪,她抚了抚裙摆,眉宇间是深刻的躁郁。
“干嘛?”林棋冰停在不远处。
这屋子里一股熏香的味道,床单是平整的,只是装饰带不见了,衣柜柜门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挂住的红裙子和花衬衫,浴室是空的,但里面隐隐飘出剃须水的气息。
住在这里的不止是路曼一个人。
路曼站起身,阻隔了林棋冰环顾的视线,她带着一丝神经质,“你知道生命洄环的事了吗?”
林棋冰没有在这和她谈机要的兴趣,这虽然只有她们两人,但作为曾入侵过这间屋子的窥探者之一,林棋冰并不信任此地的安全程度。
更何况,秦宫本身就是做情报起家的。
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打了个响指,邪祟在楼板间蔓延开来,很快将这套间的起居室包裹住,这才示意路曼继续说下去。
“血色鱼鳃在搞一种很恐怖的东西,可以把活人变成他的奴隶,你应该知道了吧?”路曼重复道。
林棋冰挑了挑眉,“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这话好像刺了路曼一下,她被激怒了,但如今的路曼发火的方式,已经变成了寒冰下隐燃的怒火,只有形色却无温度,她面覆冷霜,“危机早就存在了,你不要以为故意说假话能敷衍过去。”
“危机对你来说是个好事情,机遇啊。”林棋冰平静道。
路曼的银蓝色指甲在膝上攥得泛白,她吸了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棋冰无意于和路曼拌嘴,但不代表她是那种刚打完生死架,回头就能和人挤作一团亲亲热热的性格,她适时地展露出不耐烦,“那请你说点有用的。”
“我要跟你合作。”路曼向前倾身,她身上的气味涌向林棋冰,后者没什么表情,显然不以为然。
路曼凝视过来,“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拿出的是几张资料合同,包括互助者联盟实验室的底稿——有一些以纸质形态存在了办公室里,还有一些是店铺和房产商产的契约,其中基本都是伯劳鸟侵吞的原白鸽的资产,白鸽总部大厦也名列其中。
“我不需要这些。”林棋冰摇了摇头,“如果你想解决血色鱼鳃的事情,现在不就做得还行吗?”将驻地团团围住,虽然有龟缩保守之嫌,但起码笨办法也是好办法。
路曼压抑着声音中的情绪,“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和他接触过,血色鱼鳃图谋的是……”
林棋冰听懂了,路曼指的是血色鱼鳃的野心是整个忏悔之城,并不会因为互助者联盟同为黑方就将其放过,但她不太在意,互助者联盟手上着实沾满了白鸽的鲜血。
“抱歉,我不跟互助者合作。”林棋冰转身,她和钱默东还可以相互利用,但是和皮百里这群人,实在连利用的必要都没有。
路曼不依不饶,“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炸掉我们实验室的是你,那个于天圭是假的!”
“我就炸,要你管。”
林棋冰心中一动,看来路曼已经和血色鱼鳃通过声气了,只是不知双方互许了什么条件,连血鳃“收编”于天圭的事也被共同默认。
说完,林棋冰解除了邪祟屏障,朝门口走去,路曼在她身后“噌”地站起来,“林棋冰,我在请求你的帮助!我真的有一个很好很好t的计划。”
路曼终于说了实话了,这些话一开闸就宛如泄洪,她复而颓坐回去,用手支着额头,叹声道:“我可以保证,血鳃真的很危险,而我治下的互助者联盟不会是之前那个样子!”
信这话不如信血鳃是个真善美战士,否则海盗船是怎么崩塌的?
林棋冰漠然转身,并不是打算和路曼结盟,而是单纯地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路曼坐到互助者联盟头领的位子后,联盟中的抱怨声不低,她的并不如伯劳鸟,但鉴于路曼升为A级,还有之后对海盗船的那一场屠杀,她也渐渐稳定了首领地位。
“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需要很长的时间,或者短时间内很多很多的流血……”路曼疲倦道。
这些话她属实不知道和谁说了,她昔日在联盟中就少有伙伴,而伯劳鸟死后,皮百里就越发沉默,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话都很少。
说到底,路曼没有伯劳鸟那么嗜杀,虽然她不是个好人,但颇有一种被权力的盔甲困顿住的感觉,置身于内才能感受到钢铁的冰冷。
“我每次在联盟内发布命令,都会感觉力不从心……他们当然听我的……但是总有一种障碍,就像是迈动一条麻痹的腿,从流畅度到行走的方向,都不是我想要的……”路曼喃喃道。
林棋冰并无多少同情,这一切是路曼自己选的,她有无数次下船的机会,但最终还是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或许她选择取代伯劳鸟时,没有考虑清楚这三个字背后有多少血腥,只知互助者联盟在忏悔之城里能无人敢欺,却没想到会有个血色鱼鳃异军突起。
“我不想当下一个伯劳鸟,但我有预感,我很可能和她有差不多的命运……”
路曼有些悲怆地看向林棋冰,她所说的不想当伯劳鸟,既是指沾满鲜血的道路,也是指那惨淡的结局。
林棋冰在心中叹息,一个恶但恶不彻底的人,在忏悔之城中是很难有好下场的。
她最后一次对路曼说:“你可以选择跟我走,趁还来得及。”
路曼迷茫地抬起头,这话让她十分困惑,随机而来的是隐怒。
“你想让我放弃互助者联盟,放弃我的手下,和现在拥有的一切?跟着你,做一只被藏起来的老鼠苍蝇?”
显然,路曼的态度是拒绝。她的脸色有些复杂,虽然心中抵触林棋冰的建议,但这让路曼好受了一些,就像走在黑暗道路中时,看到了远方的一丝光。
虽然她将继续行走于黑暗,但光的存在给了路曼一点点心理安慰。
“不可能的。”路曼闭了闭眼。
“真为你的袍泽之情感动。”林棋冰淡淡道。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路曼想的仍是以互助者联盟首领的身份,和林棋冰平起平坐就把事办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林棋冰向外走去,路曼咬了咬牙,最终叹出一口气,“你知道龄久吗?”
龄久,这是林棋冰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还以为龄久的存在感已经断代于伯劳鸟时期,没想到路曼能说出来。
“看来你知道。”路曼轻轻道:“我看过互助者联盟的成立历史,还有一些内部资料,龄久就像很长时间以前的另一个你,她的互助者联盟像是昨日派对的某种翻版,最后的结局还用我多说吗?”
林棋冰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转过身来,凑近路曼说了一句话,却不是对方意料中的震慑或威胁。
“帮我查一个人。”林棋冰说道:“姓尔,曾经是你们互助者的一员,存在于龄久和伯劳鸟的交界时期,负责药物实验项目。”
路曼没好气道:“凭什么?”
林棋冰淡声回答:“凭你帮我这件事,我以后说不定也能帮你一件事。”
见面就此结束,路曼没答应也没拒绝,林棋冰并不知道路曼在血鳃那看到了什么,竟将她吓成这个样子。
但鉴于路曼不愿放弃互助者联盟,也就随时可能被血鳃变成静默者,她俩就不能真正结盟。
命运来自一次次选择的堆积,落子无悔,没什么好说的。
走入私人套房的走廊,刚按下电梯,忽然有个人偶服务生斜里过来,对林棋冰微笑道:“林主播,有人想见您。”
见林棋冰脸色疑惑,轿厢门关闭后,人偶才解释道:“是我们的最高使用者。”
秦宫老板?
林棋冰听闻过对方的大名,但从未见过真人,秦宫能屹立在主城区西北部,非黑非白却长期不倒,互助者之流的大社团在此长包套房,蓝莲花也持有秦宫的股份,她早就产生好奇了。
“请带路吧。”林棋冰说道。
人偶服务生带林棋冰升入顶层,事实上,顶层按键并不在序列当中,是对方用掌心刷过感应器后,轿厢自动运行上去的。
秦宫的顶层装潢和其他楼层类似,但不一样的是,这里不仅有磅礴大气的黑色石壁,还将米色灯火换成了另一种更繁复的。
走廊悬挂的宫灯竟绘有紫红色的花朵,这些夜霞般的深紫红色调性妖异,与林棋冰测试黄山时得到的那种紫红非常相近。
晚花红。
秦宫和那个早已陨灭的组织是有渊源的。
林棋冰不禁想到,晚花红的红会否是这种深紫红色。
“您稍候。”人偶服务生微笑道,将一段密语输入到门口键盘中,那键盘很怪异,上面都是看不懂的符号。
过了大约半分钟,石门自动开启,林棋冰在人偶的示意下走了进去,对方则留在了门口。
她踩过一条很长的地毯,用不知名的毛发编织而成,各种图案诡异繁复,像是具有某种难明的意味,散发着独特的空冽气味,如果非要描述,那气味更接近于一场下了几千年的雨,以及雨点拍击起的尘埃。
地毯的末端,是层层水波般的光幕,后面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光幕之前的隐蔽处,一个人影坐在躺椅上,四周灯光泛着紫红色,让人想起灯红酒绿一类的词语。
“你好。”声音从躺椅传来,温和而雅致,竟一时间听不出性别。
林棋冰看过去,瞬间被那人的面容惊到了,她并不常怀一颗慕美之心,但的确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对方的身材很匀称,甚至称得上极度标准,线条从玉藤般的脖颈一路流畅下来,直到被双手搭住的紧实腹部,那十根手指动了动,每一根都修长雕琢如箜篌的弦。
“你好,怎么称呼?”林棋冰回答。
“树方。”
树方从躺椅中坐起来,用一双湿润的眼睛看向林棋冰,树方实在连眼球都标准极了,那两颗半浮在眼窝中、被浓眉和高鼻梁锁住的球体,连一丝半点的血线和杂斑都没有,甚至眼球旁侧的白都和别人不一样,不发青也不泛黄,白润得像是颜料涂出,然后又塞进那眶骨里似的。
没有毛孔,没有多余的毛发,每一根鬓角的头发丝都像是精准植入的,粗细和弧度恰好到处。
比秦宫那些人偶服务生,以及大堂那个黑发如玉的招待人还要漂亮。
“林棋冰。”树方一点架子都没有,很温和地,用一种雅致腔调说:“我早就想和你见一面了。”
林棋冰不知对方的意图如何,她暗中环顾四周,这个空间大得吓人,竟连四壁都看不清远近,只有无形的幽光在周围变幻。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钴蓝珠子。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树方没像徐先生那样变成静默者,对方的身体散发着活人的温度,还伴有心脏搏动的正常频率,邪祟敏锐地探知了这两点。
不过很可怕的是,林棋冰根本判断不出树方的个人等级,他的气息就像香英兰一样神秘,既像浅滩浮水,又仿佛深不可测。
“这太暗了,是么。”树方轻笑起来,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暗色忽地变亮,几道明光照在四壁上,林棋冰再次吃了一惊。
刚才被黑暗遮掩的空间尽头此刻清晰无比,是和走廊一样的石壁,只是石壁上列有一行行架子,其中陈满无数颗……人头。
或者说,是人偶的头颅。
那些头颅的面目生动极了,各有各的美感,从精致到粗犷风格不一,其中不少发型五官拿到外面都是绝代巨星,它们的眼珠低垂着,像是死后的敛目屏息。
它们太像尸体了,还是被精心妆造过的那一类,结合当下的展品用途,令人心尖发麻。
树方站起来,随手一挥,一颗人偶头颅就被飞行机器人取来,树方拿着它凑近自己,凝目而视,近得几乎快要贴上,又转瞬拉开距离。
“喜欢吗?”树方将t那颗头颅并在自己脸侧,竟一时间说不出哪一个更标致,“之前做的。”
林棋冰刚要说话,句子却碾碎在舌尖,她看清了那人偶头颅的面貌。
——黑色长直发,皮肤很白,眉眼冷而俊秀。
完完全全就是林棋冰本人的样子。
她横眼扫过去,果然在那千万颗人偶头颅中,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容,有李再,有皮百里,有董珊,董珊的烧伤疮疤都被一比一还原了。其中甚至还有死去多时的迟一韶和伯劳鸟。
伯劳鸟居然还分为正常面容,和变异晴蓝色虫眼两个版本。
树方在这搞出了小半个忏悔之城的等身手办。
林棋冰看向眼前的情报头子,对方因为过于美丽而显得变态了,她忽然想到,树方不应该找她,应该找的是血色鱼鳃,这两人都有钟情于匠造死物的小爱好。
“好啦,言归正传。”树方将“林棋冰”的头颅放回一边,“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林棋冰用眼神表达了疑惑,树方接着说道:“和接下来的猎夺赛初赛有关,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
有什么人是连秦宫都找不到的吗。
“那个人不在忏悔之城里,只有在剧本中才有机会遇到,我想着或许你能帮我。”树方没给林棋冰拒绝的机会,“我可以给你开很好很好的价钱。”他认真道。
“比如?”
树方点了点东侧方向,那个方位是生命洄环的所在地,“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关于任何人任何事,如果每有一个我答不出的,我会用一整个街区的产权,或者三种传奇级别的道具来代替。”
林棋冰还未回答,耳边忽然响起了系统播报——
“各位主播请注意,自由角斗时间进入十二小时倒计时,积分猎夺赛初赛将于明日开幕。”
第216章
林棋冰被系统播报声惊了一下, 树方好像早有预料,仍淡淡地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看向她。
“你想找什么人?”林棋冰问道。
秦宫是忏悔之城最大的情报机构,这里流转的秘密不同于下水道老鼠窝的蝇营狗苟,直指系统中最高级最隐秘的人物。
如果能和树方达成交易, 对于血鳃, 对于棚屋区荒地,以至于对龄久那一代人的调查,都能够收益足长。
树方的指尖蓦地出现了一张照片,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递给林棋冰,“照片中的人。”
林棋冰接过一看, 那上面是个年轻女人,细密的自来卷长发扎在脑后,脸型圆润如鹅蛋, 虽然面无表情,但能看出眉眼和气质的甜蜜。林棋冰最近才见过她一次。
这似乎……是十七啊?
她又看了好几眼,却突然无法确定这人是十七了, 虽然气质仿佛, 但五官各有差异之处, 完全生成了另一张脸,这让林棋冰有了一些陌生感。
难道十七还有其他姐姐妹妹?
林棋冰并不打算提前透露认识十七的事实,问道:“这是谁?”
“她的名字叫Ive 。”树方坐回躺椅中,“初赛……也可能是复赛或决赛,如果你见到她,就将这张照片交给她,剩下怎么办,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伊芙。”林棋冰重复了一遍。
这代表什么?照片中的Ive和十七是两个人?还是说十七的另一个名字叫Ive ?
她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在积分猎夺赛中遇到Ive呢?”
“该遇到的时候就会遇到的。”树方说起话来像打哑谜,“别的不用你管,只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就可以。”
林棋冰看向树方,像看向一个精美的谜团,她说:“可以。”
反正是无本的买卖,不做白不做,她又确认道:“只给照片就行了吗?”
“最好是你能说服她来见我。”树方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在碎刘海下有些发黯,忽地一笑,“不过那是另外的报酬。只要你把照片给她本人,我就会按约定的价钱来报答你。”
林棋冰收起那张照片,点点头,“行。”
她心中不免思索,树方和Ive是什么关系?搞得好像她是他前女友似的。
离开秦宫回到驻地时,已经是中午时分,由于角斗行将结束,总部楼下架起了一整只烤羊,金黄色油脂不断蒸发,腾起香料的味道,将外皮烤成酥脆的枣红色。
“这大白天的,呵呵,明天就进剧本了,林姐也和咱们乐一乐吧。”侯志脸上沾了油烟,将铁叉从羊排中抽出来,“再过一会就能吃了。”
“好啊。”林棋冰也不扫兴。
周围垂涎欲滴的小成员们欢呼起来,他们围向林棋冰,这持续了好几天的角斗中,昨日派对的伤亡几乎能忽略不计,对白方主播而言,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收获。
驻地虽然聚了一堆食客,但该当值巡逻的班组也在岗位上,到底是训练有素,没有半路开香槟。
林棋冰预定了一块羊腿肉,才知道这只羊是大排档张老板送来的,自从有了昨日派对的庇护,他的生意就做得平平稳稳。
进了大会议室,李再正在读文件,见林棋冰抬起头,“团长,咱们社团内的参赛情况已经统计完毕了,您看看。”
林棋冰拿过来一扫,不算她的核心伙伴,社团内共有十一人进入了初赛,由于昨日派对是新成立的,这十一人虽然算昨日派对的一员,但组队通道已关闭,他们只能继续以个人名义参赛,无法组入林棋冰的团队编制。
“有七个人提出了退赛申请。”李再说道:“剩下四个都是B+级别,但他们的参赛信念不是很坚定,如果匹配不到咱们自己人的话,可能也就止步于初赛了。”
林棋冰放下文件,这些成员在未加入昨日派对时,参加积分猎夺赛也只是为了一搏黑信封,机会本就十分渺茫。
更别提两轮预赛就如此凶险,初赛又会是什么光景呢?一旦有了新的倚靠和希望,没人愿意拿命去趟。
事到如今,大多数幸存的参赛者,都将重心放在了团体上,团队和个人名义上是两种赛制,实则被投入了同一个赛池,甚至后者被前者包含。
就算是技惊四座的黑马,也多半是有团队而非单飞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个人赛名次已经是团体赛领袖的附加荣誉。
而且,忏悔之城一直有种传闻,那就是个人得到黑信封,则黑信封只由单人使用,而团队获得黑信封的话,黑信封则能惠及整个社团。
这也是基本盘们愿意倾其所有,辅助各领袖摘下桂冠的原因,毕竟一人成功,没准所有人都能拿到传说中的“车票”。
“说得对,与其冒这个险,他们不如留在忏悔之城驻守,搭咱们的便车也是一样的。”林棋冰认同道。
下楼享用了一块油滋滋的烤羊肉后,林棋冰和聚餐人们喝了杯饮料,在总部窗内,她看到了栀子伸懒腰的身影。
“栀子。”林棋冰在房间门口堵住对方。
栀子脸上睡意未消,正用一把气垫梳划拉头发,对林棋冰的出现感到迷茫,“怎么了?老板。”
林棋冰关上门,直接说了一遍阐鸢的事,电脑屏幕显示出昨晚的静默者监测信息时,栀子的脸白了白。
“我没有怀疑阐鸢,我信任他,就像你一样。”林棋冰的话让栀子放松了一些,“我只是想知道,阐鸢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栀子从来没正面提过和阐鸢的旧事,只知道她经常提着阐鸢的耳朵骂人,阐鸢挨完骂依然会像只认主的大型动物,跟在栀子后面走来走去。
同伴们都有一个意识,他们之间曾有一段充满纠结、激荡和哀伤的故事,被鸢尾成员的死亡填满,又因阐鸢变疯而被封缄。
栀子沉默了好几分钟,将梳齿间缠绕的发丝扯得噼啪噼啪响,良久,她缓缓开口:
“我真正见到阐鸢,是在鸢尾社团覆灭之后。在此之前,我只是听说过他。直到那天他浑身是血地倒在井盖旁边。”
阐鸢的过往已经很清楚,他曾是忏悔之城中无数突起的天才之一,意气风发,一进入主城区就组建了自己的社团鸢尾。
彼时的栀子刚成为下水道的无名之主,规模不如林棋冰所见的那般大,只是一处卖酒的隐秘之所,在角斗日偶尔起到临时避风港的作用,吸引了一小众二道贩子,自然而然,开始有地下情报在此流转。
而鸢尾的崛起、兴盛和陨落,也是无数杂乱信息之一。栀子叹了口气,“那个角斗日的二十四点,我离开下水道补货,却在巷子里踢到了一个全t身是血的人。就是阐鸢。”
那天阐鸢回到鸢尾驻地,迎接他的不是成员手足,而是一只只皑如白骨的遗骸之盒,垒得像墙一样高。
那天栀子也没能补货,反而捡了个活人回去,还没等阐鸢从昏迷中苏醒,外面就传来了他被逐出主城区的消息。
“互助者联盟侵吞了鸢尾的绝大部分产业,鸢尾的名字被抹除,只给阐鸢留下了巨额债务。不过他住在下水道里,倒是能在主城区和棚屋区来去自由。但是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弹一下,整整一星期。”栀子说道。
林棋冰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阐鸢那时的状态如何?”
阐鸢那时没有疯,或者说没有疯的这么彻底,栀子手指绕着头发,思绪绵长,“一星期后,他站起来了,开始在酒吧里外打扫卫生,做一些杂活,但还是不说话。”
“他那时很帅的,人像一把战损的尖刀,少言寡语,但脑子非常聪明,我喜欢这种类型。”
栀子就是那时和阐鸢在一起的,一只不愿舔舐伤口的困兽,一个冷眼默许它存在的放养者,□□先于灵魂发生关系,在那个情景下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要理解,我像忏悔之城的每个人一样孤独,所以我想留下他,一起经营垃圾酒吧,以后一起过本,等没有以后了就死在一起,总有个家的感觉。”
栀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但泪意很快消散于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答应了,但他答应的一瞬间,我就知道绝无可能。”
林棋冰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的眼睛里燃着火,那是一种会烧掉一切的光,只是暂时被掩埋在灰烬下。我明白了,他有朝一日会连同自己一起烧掉,但我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栀子燃起一支香烟。
和栀子过上日子后,阐鸢逐渐恢复了外出,他会通过棚屋区的井盖回到地上,过段时间再回来,但他从来不去主城区,像是遵守某一条禁令,但不是监管委员会驱逐他的那一条,而是他自己心里的。
本来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但突然有一天,阐鸢回来之后,对栀子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是什么意思?”林棋冰问,她预感到谈话已进行至关键节点。
栀子笑了笑,“他说他遇到了一个神秘的人,那人有一个伟大的计划,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是指作恶的互助者联盟吗?”
“是指整个忏悔之城。”栀子回忆时,悚然地搓了搓手臂,“他没有说得很详细,但隐含了一种可怕的意思——忏悔之城的所有纷争和痛苦,都会被这个计划消除掉。而他,决定去追随那个人。”
“我留不住他。”
阐鸢就此离开了,栀子预感到他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又过了两个月,这种预感竟然落空,但随之升起的并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痛楚。
“我不知道那两个月他见了谁,经历了什么,但他最后一次——在你们聚集前的最后一次——出现在下水道时,就已经是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了。像是被谁用长针扎了脑子似的。”
栀子的话语中涌动着哀伤和恨意,两种情绪都指向阐鸢,她啐了一口:
“简直就是一块垃圾,整个人精神错乱掉,不,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他一直在疯笑和傻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摸回来的,可能记得路罢。”
毫无疑问,阐鸢去见的那个人很可能是血色鱼鳃,而他被对方的计划迷惑,主动作为实验品,参与了初期静默者的改造,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改造失败了。
“然后呢?”林棋冰问道。
“我不知道。”栀子摇摇头,想把这段回忆甩出去,“我气极了,赶他走,但他赖着不走,可当我认命决定养着他的时候,他自己跑了,再也没回来。”
阐鸢手中是有血莓凝胶的,如果他想回下水道,从任何一个下水井盖都可以,但他没有。
他宁可沉溺于痛楚,假装自己被拦在主城区界门外,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要么是他不愿意见栀子,要么是他把栀子遗忘了,对栀子而言无论哪种,都是极其残酷的可能。
更何况栀子曾见过阐鸢正常的样子,林棋冰心中有些酸涩,怪不得栀子口中的阐鸢变成“姓阐的”,他对她来说只剩下半个人。
栀子最开始爱上的那个阐鸢,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么说来,姓阐的就是被血色鱼鳃骗了,所以才被改装成了半个静默者?”栀子深吸一口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过了一会才叹道:“算了,还活着就好。”
当时的细节,除非阐鸢清醒过来,否则只有血色鱼鳃本人才能回答了。
不过有什么办法能把阐鸢治好呢?
林棋冰给栀子倒了一杯水,发消息给李再对了下时间,果然有收获。
底火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到魔医的时间点,几乎和鸢尾覆灭重合,也就是说,底火很可能参与过改装阐鸢的项目,甚至知道塑造静默者的基本方法。
还得从钱默东和血色鱼鳃两方面入手。
林棋冰和栀子对坐了一会,阐鸢就探头探脑溜了进来,栀子打了他一下,又拉住他的手,噗哧一声笑了。
然而直到角斗时间结束,入夜之后,林棋冰都没能联系上钱默东,更无从和底火沟通。
钱默东不在他的临时驻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林棋冰等了两个小时,却依然一无所获。
夜幕之上,地球的光影遥远闪烁着,林棋冰抬头望去,却找不到自己来时的地方在哪,国别和洲陆都被揉碎在光和暗云中。
董珊和宁静静两方发来消息,提灯人的大部分幸存者们决定退出猎夺赛,而继续以个人名义参赛的只有董珊、宁静静、龙年和毛羊四个人。
时间很快过去,第二天清晨,忏悔之城恢复了宁静,按照系统的要求,晋级初赛的主播们聚集在了中央广场上。
林棋冰站在沐朗和迟一婉旁边,放眼望去,却没在泱泱的人头中看到十七,她想起树方的委托,如果钱默东那条路走不通,或许她能从秦宫获得血色鱼鳃的情报。
“各位主播请注意,积分猎夺赛初赛即将开幕,倒计时现在开始。”
“5、4、3、2、1……”
几十个光圈浮现于参赛者们脚下,初赛的剧本难度是四星、四星半和五星三个等级,比起之前,广场上的人已经算作稀疏,两轮预赛筛掉了大半参赛主播。
角斗时间已经过去,人群中却哗然起来,有两名静默者冲向了广场另一角的龙年,后者戴着戒指,硬扛了这一次触摸,然而直到十分钟过去,静默者被董珊一脚踹走,侵蚀都没有发生。
林棋冰松了口气,看来她不在忏悔之城的这段日子里,昨日派对驻地是相对安全的。
不过剧本中就不一定了,但昨日派对的参赛者已经被预警过静默者的事情,提灯人亦是如此,蓝莲花也被林棋冰通知过,还有忏悔之城中一些闲散的白方主播,昨夜都通过李再等人的渠道发了提醒信。
就算是黑方,路曼如今也有所警戒,她肯定不会任由互助者们被侵蚀。
转瞬间,光晕覆盖了整个中央广场,周围主播的议论声越来越遥远,天旋地转的感觉涌了上来。
林棋冰心中只剩一个好奇的念头,在剧本中,那钴蓝珠子还能帮助她瞬移吗?
“回见。”
“过段再见。”
“都小心啊。”
迟一婉和侯志等人彼此嘱咐着,他们人太多了,很难匹配到同一个剧本中。
再次站稳时,林棋冰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居民楼里,楼道的灰尘和油漆气味灌入鼻腔,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身边的同伴果然减去了一半,只剩下沐朗、栀子、阐鸢和李再,侯志等人则被分配到了另一个剧本。
“好久没来过这种正常的住宅楼了。”栀子呼出一口气。
然而越是正常的地图,就越可能潜藏有危险,尤其是在猎夺赛中,四星打底的剧本,怎么可能让人轻易过关?最可怕的就是正常中隐藏的不正常。
“只有我们五个吗?”沐朗看向楼上和楼下,数层交叠的混凝土楼板,还有曲折的锈红色铁扶手,这里和每一栋有年头的居民楼都差不多。
对啊,剧本匹配到的其他主播呢?难道只有林棋冰这一方吗?
这次的开场比之前来得都快,居民楼内外传来了沉重的钟声,直击众人胸腔。
“咚咚咚咚——”
“剧本开幕倒计时5分钟……”
“直播间光速开启中……”
【罪人主播】:林棋冰(编号:100t327)
【等级】:B+
【罪行】:&¥%#(乱码)
【背包道具】:(已解锁但仍然无法查看)、平稳的加速小黄车(可驶入幻境)、失落的心声礼物盒、未曾交换的戒指、阴阳纸鸢……
“ *敬告观众:本系统抽取的主播绝非受害人,而是犯有未赎罪孽的恶行者,观看直播请勿怀有怜悯和道德,尽情欣赏他们在鬼怪追逐下的逃生之旅吧!”
熟悉的开场词被一阵风吹散,林棋冰等人精神一肃,系统的语调在楼道中带有回声,诡异非常。
【剧本信息】
名称:恐惧之家
类型:多人探秘本
时长:局内三天
难度:四星半
通关条件:辨明真伪,在地图内寻找正确的出路,查清剧本真相,并存活至时间线结束。
林棋冰不禁皱了皱眉头,似乎剧本难度越高,通关条件就越模糊,那些文字本来就代表一种线索,但现在连既定方向都不给了,全凭他们自己去撞南墙。
仿佛为了反驳林棋冰的想法,系统再次开口——
“现在介绍剧本信息。”
“恐惧之家不止是一个家庭,而是一种时空。这里充斥着错误和威胁,任何不正确的选择都会带来危险。”
“在家庭中,人人都需要做出好的表现,以适应家庭的期待,请各位规范自己的行为,不要引起家的排斥。”
“这里没有既定的规则,时间会变化一切,请随时约束自身,静静忍耐痛苦。再次注意,不要笃信这里的任何信息,所有事实都可能是幻象,甚至是诈骗。”
“最后的告诫:请期待被爱,虽然爱是一种谬误。”
林棋冰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这些话一时难以理解,但令人背后发寒。
还未及他们仔细思索,系统的声音就继续响起,公布其他细则。
“剧本和主播已经对接完毕,现在各个团队选择本轮队内的【右眼】,请务必在保护本方【右眼】的同时,尽力击杀敌方【右眼】,敌方【右眼】死亡,将为本团队带来大额积分。”
林棋冰一行人面面相觑,【右眼】很好选,无疑还是林棋冰自己,他们提交选择之后,周围的环境蓦地冷了下来。
但选【右眼】的环节告诉着一行五人,这个剧本里不止有他们,还存在着其他主播队伍。
楼上楼下都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或声音。
这不像是另一队或几队人藏在什么地方了,而是林棋冰他们根本就看不到对方,剧本将他们隔绝起来,以挤压出更好的恐惧效果。
“现在去哪啊?总感觉贸然离开这个楼层有些危险。”栀子环顾四周,这一层楼有四扇门,都是锁着的。
他们目前在六楼,楼道窗户外的天色是灰白,应该是下午时分。
“看看身上多没多东西。”林棋冰说道。
众人将口袋翻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倒是林棋冰颈间一凉,她从衣领中扯出一条细绳,上面挂了枚钥匙,这不是她的东西。
毛骨悚然的是,这枚金属钥匙上,几个半厘米的凹槽坑横排着,是一道深深的牙印。
人的牙印。
第217章
钥匙的尺寸与入户防盗门匹配, 林棋冰看了眼从右到左,601到604四扇黑色铁门,先试了601, 没想到601的房门一旋就开了。
这里应该就是任务地点。
“进去吧。”
林棋冰一行五人进了最右侧的601, 这屋子不大不小, 就是套内面积不过百的小三居。
一进屋就是一张“阖家平安”的枣红色地垫,阐鸢蹭了蹭鞋底,刚要踏进去,却被林棋冰一把拉住, “等等。”
她敏锐地察觉到,在阐鸢的鞋底即将踩上地板时,空气仿佛暗了一下,不存在的细弦微微震动,像是一种预警。
“换拖鞋。”林棋冰说道。
身边的沐朗当即打开鞋柜,拿出三双塑料拖鞋, 又翻到两双一次性无纺布酒店拖鞋,他撕开包装,“五双拖鞋都是均码, 家用是淡蓝色, 一次性是白色, 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性别指征。”
几人低头换鞋,果然,空气中缓缓浮现一行光字。
家庭守则1:家庭成员应维持清洁的生活环境。
直播大厅的评论区热闹起来:
“我去,这要是不换鞋, 是不是就直接折在这了?”
“这也太阴了吧?连点提示都没有!”
“啊啊啊啊冰神到底是怎么发现要换鞋的……”
“正常人回家都换鞋吧?只不过这是剧本,换成我搁在这危机环境里,我可能也顾不上想这个。”
林棋冰等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户住宅对主播们的考验已经开始了,其主要标准就是所谓的家庭守则。
她想了想,忽然理解了其中的意味。
在一个家里,家庭守则往往是无形的、不成文的规定,不会专门写出来贴在墙上,甚至很多时候无法度量,更没有准确边界。
但倘若你违反它——哪怕事先没人教导过你,也会招来可怕的后果。
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林棋冰一行人走入客厅,客厅面积不大,一个四四方方的电视摆在玻璃几上,下面有抽屉。电视和沙发之间仅有容两人并排通过的间距。
这里的一切就如所有普通家庭的平均值,干净但软旧,既可以是所探访的每一个朋友的家,放到平民家庭题材的电视剧里也不违和。
他们没有贸然去探索其他房间,刚在客厅中站了两秒,倏地,李再低呼了一声:“天花板上是什么?”
客厅吸顶灯旁边的墙皮上,约莫半平米内,一堆乱七八糟的笔画堆叠在一起,撇捺互相刺入,让人辨不出字迹,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堆黑字从天花板缓缓飘落,下雪一般,这些字的笔画有些松散,好像字形随时会破碎掉,它们停滞在半空中,组成了上歪下斜的句子。
【你需要了解的事】:重启。
欢迎来到恐惧之家。家庭应该是正常而和谐的地方,务必坚信这一点。
当发现任何不正常或不和谐的时候,请立即停止动作,表示歉意,并重启本次行为。
只有改过自新的成员,才是被家庭欢迎的成员。
这是什么意思?
林棋冰一行人有些疑惑。到目前为止,这个“家”里已经出现了两条互相平行的规定,前一条是卫生守则,很好遵守,只要尽量不弄脏不弄乱就行。
那重启呢?比起保持卫生这样的禁令方针——也就是告诉人别做什么,重启更像是行动指导,即告诉人需要做什么。
“我想,这个空间里应该充斥着许多未知守则,就像讲卫生一样。而它在这之外又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也就是重启。当我们违反了守则,或者遇到其他麻烦的时候,就可以选择这么做。”林棋冰推测道。
沐朗眨了眨眼睛,“有道理,不过怎么做才算重启呢?”
在他的思维中,重启就是重新运行电脑系统,那么剧本中的重启呢?倒着走路?把喝掉的水吐出来?
然而剧本不给他们思索的时间,那些字符笔画很快破碎掉,又重组成一句新的话——
【支线a】:融入。
家庭成员应该融入家庭,第一步就是熟悉家中环境,请尽快开始。限时5分钟。
林棋冰挑了挑眉,这是逼着他们开始探索吗?
倒计时闪烁在视野上方,几人当即动身,算上卫生间和厨房,这里一共有五个房间,他们刚好有五个人,时间紧迫,每人各去探索一间。
林棋冰去了次卧,一推开门,空气里就涌来一股布料和洗衣液的香气,一张一米五的床靠墙放着,上面堆有几只软枕头,床尾的书桌摆着练习册,还放了两袋豆奶粉,很温馨的样子。
看起来卧室的主人是个学生呢。
抓紧时间走进去,经过一只里面码得密密麻麻的书柜,书脊名称不仅有课本,还有各种社科类的图书,从家庭关系指导到新时代教育理念。
真不知道是这孩子的兴趣爱好过于广泛,还是家长把自己看的书收纳进了孩子的房间。
林棋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甚至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叠着一件素色羽绒服和毛衣牛仔裤,夏装被塞在另一个防尘箱里。
从尺码和裤子款式看,次卧主人是个女生。
她走过枕边摆的旧袋鼠玩偶,又翻了下抽屉,除去一本封面印着糖果女孩的早年同学录外,没有任何游戏机、追星制品、小说漫画之类的消遣娱乐的玩意。
垃圾桶里连薯片辣条的袋子都没有,只有用剩的钢笔墨囊,还有折叠得很整齐的废草稿纸,考试体方块字略微带些连笔t,写的是高中课文。
一幅对方的画像瞬间建立在林棋冰脑海中——普通工薪家庭的高中女生,家教严格,学习成绩可能不错,典型的乖乖女生活方式。
很大概率是那种一举一动都很正常,长辈眼里的好孩子模板,同学眼里安全但无趣的形象。
不过这种人一般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甚至很有趣,毕竟披着机器外衣的人也还是人。
林棋冰将房间看完一遍,倒计时还剩一分钟,她正打算收尾出去,却在房间门口顿住了脚步。
门后……还没看过呢。
林棋冰忽然发现,雪白的房门贴着白墙,门扇顶端露出一点黑色的影子,圆弧形,让人产生诡异的联想,比如黑色发顶。
像是个藏在门后的人形。
如果真的是个人,那该有将近两米高,但门缝后空间狭窄,只有不到十厘米宽,会是个黑色的扁平鬼影吗?
客厅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连沐朗等人在其他房间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整个住宅好像只剩下林棋冰自己。
林棋冰一手按住蓝瓣军刀,另一手用残刃刀柄拨开门缝,“吱呀”一声摩擦过后,门被惯性牵引着旋转,缓缓合上了。
门后露出的,是一个黑色的人形,没有描绘出衣着和五官,但通过发丝的轮廓,能看出是个女人的影子,扁扁的,用美纹胶带贴在墙面上。
是纸剪出来的。林棋冰松了口气,用刀尖轻轻插入黑纸人形后侧,偏头望去,贴墙的一面露出数字和格纹,像是超大幅的胶封纸,揭开后下面是一层黏胶的那种,只是没有被揭开。
这东西好像是个不成功的手工作品,林棋冰仔细观摩着,换个角度看去,黑纸人形的正面并不均匀和光滑,因为不是工厂喷涂的颜料。
其间隐隐可见凌乱笔触,像是亲手所涂,人形颈侧部位的纸头发丝还有剪刀的痕迹,但连边缘毛刺都被染黑了。
林棋冰明白了,这黑纸人形的本来面貌并不如此,而是被房间主人一笔笔涂成了全黑,抹去本来面目。
它立在门后,仿佛能吸收掉光线,变成一个怪异的人形黑洞,彰显着某种极力被掩盖,但反而无法擦除掉的存在感。
就像是报纸电视上的受害人照片,出于隐私或社会影响的考虑,被涂黑了全脸。
反而怪异加倍了呢。因为谁也不知道黑色之下的那张脸,是哭是笑,有没有死死盯视对面的人。
比未知更高一层的是存在却不可知,引人往最恐怖的可能性去猜想。
林棋冰心中微动,这房间主人的心理状态并没有她预想的那样好,相反,深藏着一种平静死水下的惊骇。
搭上门把手,倒计时还剩三十秒,林棋冰应该回到客厅了,她拉开合上的房间门,重新掩去了那黑纸人形。
客厅重新映入眼帘,沙发和另一面墙壁的距离还是那么近,然而这户住宅已经不再温暖。
林棋冰迈过门槛,余光中却有什么东西,引起了潜意识的违和感。
她转头望去。
——沙发还是那个沙发,上面有三个方形靠垫,对面的玻璃几上也摆着四四方方的东西。
没有电视了,电视变成了一个方形靠垫,米黄色竖纹绒磨得泛白,恰好放在电视的位置。
摆得还很正,就好像一家人会坐在沙发上,把观看靠垫当成晚间节目似的。
不正常,不和谐。
“家应该是正常而和谐的地方,务必坚信这一点……”那些文字提醒蹦入林棋冰的大脑,“如果发现不正常或不和谐,请立即道歉,然后重启本次行为……”
林棋冰眼皮一跳,在她进屋关了个门的工夫,也可能是更早,比如进入次卧的某一时刻,客厅的样子就悄然改变了。
这客厅不属于符合规则的那个“家”。
她应该立即重启自己的行为。
重启……什么呢?林棋冰是推门后才发现不和谐的,那么,再开一次门吗?
“对不起。”她说。
林棋冰倒退回次卧,快速关上房间门,那黑纸女人就立在她身侧,占了余光的很大一块,几乎贴在她胳膊旁边。
再次握上扶手,压下去,房门在林棋冰面前重新打开,压遮住黑纸女人的半边身体,可由于视觉误差,黑色的另外半边好像要从门后溢出来,缓缓依偎向林棋冰似的。
她努力忽略这种不适感,客厅中的场景一成不变,沙发还是那个沙发,她谨慎地侧身看了一眼,电视变回去了。
“呼……”
茶几、地板、吸顶灯、鞋柜……一切都符合林棋冰的记忆,这次应该没出问题。
林棋冰明白了,除了他们自己要遵守守则,不能在“家”中制造不正常不和谐外,这个家还会在暗处改变,自动生成不正常不和谐的东西,需要警惕。
但哪怕不是他们弄出来的,主播们作为“家庭成员”,也必须承担不和谐的代价。因为维持和谐是每个成员的责任。
要么及时发现、道歉、重启,要么因无知无觉而负罪,最终接受家庭的惩罚。
会有惩罚这一点是林棋冰推测的,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必须承担无限责任,但似乎不供给相应权利的场所。
林棋冰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倒计时已经结束,但沐朗栀子等人却没有露面,他们去哪了?
主卧客房、厨房、卫生间都是空荡荡的,半个影子都没有,林棋冰感觉牙齿间弥漫开一股苦意。
难道她没能回到正常的家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一行字出现在林棋冰眼前。
【支线b】:生活。
家庭成员应当在家中过一种正常有序的生活。请按此标准独自在家生活一整天,并遵守家庭的规则,做一个合格的家庭成员。
林棋冰了然,看来沐朗等人也进入了这条支线,现在的情况更危险了,他们彼此触碰不到,只能自己试探“家”里的未知规则。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躺平。
如果躺着什么都不做,也就什么错误都不会犯了,但这念头很快被林棋冰否决。
且不说这剧本中处处危机的“家”,就是现实世界中的家,很多也不允许成员终日躺成一条咸鱼,无所事事对家庭而言,显然是罪恶和不正常的。
所以,林棋冰必须找点事情做,而且得是正事。
她想了想,还是回到那间次卧里,从书架抽出一本叫做《社会家庭分析》的书,坐到沙发上,翻开阅读起来。
触摸到前言页的那一秒,林棋冰面前出现了一行新的字迹——
家庭守则2:成员应该做符合家庭期望的事。
猜对了。林棋冰捏着纸叹了口气。
想必在一条又一条支线任务中,她必须善用重启这个技能,来摸清那些条条框框的守则。
这本书的内容非常古早,而且枯燥,林棋冰看了两页就看不进去了,但她的目光依然行行扫过,书页被放在膝头逐页翻动,在空间中形成了一种稳定的频率。
时间大约过了一小时二十分钟,林棋冰终于放下书,揉了揉太阳xue,想必短暂的休息是被容许的。
客厅窗外的天色已经从灰白变成灰黄,代表日过西沉,周围很快暗了下去,林棋冰难得感到平静,以及寂寥。这是在忏悔之城和剧本中从未有过的。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家庭成员是人,人需要吃饭睡觉。
林棋冰这样想着,起身来到厨房,冰箱里的东西乏善可陈,只有一根蔫掉的葱,三枚不知放了多久的鸡蛋,还有一包方便面。
应该做晚饭了吧。
她的手从方便面移向葱和鸡蛋,想了想,还是吃正常的饭菜比较安全,谁知道这个“家”会不会认为方便面是不健康的食物呢。
所幸厨房里的锅碗都算干净,林棋冰按下电饭煲,又在米饭快蒸熟的时候,拿出那根蔫掉的葱,一层层剥去干纸一样的外皮。
忽地,她手一抖,葱皮里竟然有一只死去的瓢虫,桔壳翅都散开了,斑点黯淡,一股苦异气味散开来。
好恶心。
林棋冰将发黄的葱洗了两遍,却洗不掉内心的抵触感,要不只吃鸡蛋吧。
鸡蛋被敲在碗里,蛋黄已经散了,虽然没有明显的臭气,但这些鸡蛋绝对不新鲜。
她整个人都麻木了,忍不住去想冰箱里的那袋方便面,安全干净的红色包装,密封的,里面散发着油炸小麦制品和工业调料块的香气……不行,太危险了。
锅烧热,倒入已经有些异味的油,接着是葱花,一股烟火气扑面而来,林棋冰面无表情地站在锅边,将那碗鸡蛋液倾了进去,瞬间绽开朵朵蓬松的金黄色的花。
一盘大葱炒鸡蛋被端出来,如果不是瓢虫和散蛋黄的画面挥之不去t,这会是一道蛮不错的家常菜。
林棋冰盛出一碗饭,米被洗了五六次,蒸出来还是一股陈米的味道,一嚼就粉碎,咽下去颗颗粒粒地割喉咙,她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吃掉第一口的瞬间,眼前字幕再度浮现——
家庭守则3:成员应该吃健康正常的食物。
家庭守则4:成员应该爱惜粮食和蔬菜,如果出现轻微变质,请遵照守则4处理,因为粮食和蔬菜永远不会不健康,浪费粮食就是损伤福气。
林棋冰有些懂了,这个“家”中的某些守则,显然出自于部分上一辈人的习惯,比如迷信工业食品有害论,比如舍不得扔不新鲜的东西。
而次卧女生的心理状态变化,可能和这一系列规矩有所关系。
勉强吃完晚餐,林棋冰自动站起来刷碗,做完这一切,她又回到客厅,思考该如何度过这个晚上。
好像……有些太平静了?
之前的剧本无时无刻不在鬼怪的高压下,而这个四星半剧本,竟然只是让她主控自己,在一栋房子里玩那种“模拟人生”游戏吗?
林棋冰的眼神扫过电视遥控器,预感到就算打开电视,也只配看一会新闻节目,她敏锐地移开了视线。
那再看一会这本《社会家庭分析》?
脑子一麻,林棋冰决定还是看新闻比较好,其实她更愿意坐在这发呆,但发呆显然是不正常的。
按下遥控器,电视屏幕一闪,直接闪出新闻主播的假发套和西装,画面切换到了某某现场,连线的记者身穿冲锋衣,下面滚过时事消息……
这一切就像回到了地球。
林棋冰本以为看晚间新闻会感到温暖,但它带来的是更大的寂寥感,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新闻也不是新的,剧本怎么可能让主播看到地球的最新情况,右上角跳动的日期是千禧年之后,零零年代,色调旧而淡,播音腔有些时代感。
这条新闻讲的是外国某地的化工厂大规模爆炸,经过调查,记者说空气污染有可能通过季风扩散,甚至越过海洋……
林棋冰没看过什至没听说过这条旧新闻,但她忽然有种被困在时间里的错觉。
她看了一会,本想关掉电视,然而遥控器的按键细小又极密,竟误触了音量键,电视发出的嗡嗡声陡然变大,有些刺耳。
画面切回了新闻直播间,女主持人的假发端庄,涂画了淡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变成了另一种语言。
不是地球上的某种外语,而是完完全全听不懂的,不符合人类发音规律的声音,仍算是句子,但更接近一句录音的倒放形态,间杂着电流快进的噪声。
林棋冰的手指抖了一下,刚要按下关机键,新闻节目的画面再次变化了。
主持人的玫粉西装外套开始变色,一层层随着屏幕抽搐褪去艳丽,宛如阳光下久晒的老挂历,最终定格为接近淡粉的苍白。
她搭在桌上的两条胳膊开始扭曲,海带一样在屏幕两侧扭动,这种扭动是不连贯的,每卡出一帧,就切成另一个重度骨折般的动作。
那带笑的淡红嘴唇也在变形,像素点黏连,一时间拖拽出非人的形状,声音越来越沙哑,就像用痒痒挠快速划过暖气片的动静……
一道道皱纹爬上主持人嘴唇周围,状如核桃壳,皱纹很快覆盖了整张脸,她在短短的呼吸间老了几十岁,黑色齐肩假发套下面,灰白头发从各种地方钻出来,和老年斑碰撞在一起。
“祝看新闻的各位观众……阖家幸福……健康美满……”
主持人佝偻着肩膀,用极为苍老的声音说道,瘪瘪的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画面角落的报时已经定格。
2006年农历一月初一0时0分。
新闻画面骤然消失,过年的烟花升空爆炸,在夜幕中渲染开一片片艳彩的光晕,鞭炮声阵阵。
“过年好!”
“过年好!”
声声祝福歇斯底里地响起来,是一种令人发寒的思念,也是令人欢欣的伤感。
“过——年——好——”
烟花闪光还在扩散,艳光噼啪,隐隐组成了一只白面具的形状。
不正常,不正常,全都不正常。
林棋冰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她终于控制了身体,按下遥控器。
电视变黑,早已过去的新年消失了。
第218章
林棋冰盯着黑漆漆的电视,但心中的危机感还没解除。
重启。
重启的意思不是终止,而是再来一遍。
她手心微微汗湿,再度按下遥控器开机键, 电视屏幕闪过白光, 节目画面重新跃然而出。
淡红嘴唇的女主持人, 外国新闻, 现场连线的记者……
这次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人脸的扭曲,也没有忽然变暗的场景,红红绿绿的光映在林棋冰脸上,新闻声在客厅中回荡,仿佛全世界只剩这一处空间,万籁俱寂……
当林棋冰看到新年倒计时,烟花爆响,一幅幅合家欢场景掠过,喜气几乎从电视机溢出,化为一股怪丽的色彩,升腾萦绕在冷寂的吸顶灯旁。
“噗。”她按下红键, 电视熄灭, 一切归于沉寂。
这是一次成功的重启,心中的不安感放松下来,但孤寂挥之不去。
曾经的地球在欢庆,未来的地球也将欢庆,但此时此刻,林棋冰独自待在剧本世界中,如同迷航的太空探索者,陪伴她的只有孤独。
距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 林棋冰需要找点事做,她再度翻开那本《社会家庭分析》,上次看到了23页。
她接着往下看,内容的枯燥多多少少缓解了压抑感,而且有助于培养困意,客厅中只剩纸张摩擦的声音。
又翻过两页,林棋冰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但第26页出现的内容,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字行排版依然密密麻麻,但内容却是重复的,第26页和第23页一模一样,旁边的第27页也是如此。
最可怕的是,只有内容悄无声息地重复了,页码却是正常顺延的。
又是一个陷阱。
如果林棋冰没记住之前的内容,只是浮皮潦草地粗览的话,是绝对发现不了这“不正常”的。甚至可能还以为,这种书都是如此车轱辘话来回说的。
重启,重启。
林棋冰翻回第23页,定了定神,又状若无事般向后翻去,这次的黑字像被梳子理过一遍,终于出现了正常的26和27页的内容。
她读完27页的最后一个字,这才缓缓将书合上。
睡觉吧。
她最好睡得不早不晚,万一家庭守则要求成员在适宜的时间睡觉呢?
林棋冰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又仔细擦干了卫生间地面的水滴,这是家庭守则1的内容,成员应维持家庭环境的清洁。
洗手台镜子映出她的影子,鼻子眼睛眉毛都在正确的位置,镜子里也只有她一个人,非常好。
回到最熟悉的次卧,林棋冰用两秒思考,在这个家里睡觉是否需要关门。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第一,关门就表示她要直面黑纸女人睡觉。
第二,那些家庭守则似乎很专断,贸然关房门可能代表一种违逆,甚至是排斥。
林棋冰掀开被子躺下去,果然,眼前再次出现了新的守则。
家庭守则6 :成员不应长时间关闭房间门,我们共享一个空间,不需要太多隐私,隐私就是隐瞒和自私。
她瞪眼看了一会天花板,想象不到次卧的主人女生过着一种怎样的日子。
灯已被熄灭,林棋冰躺在黑暗中,脚下方向是房间木门,那黑纸女人的头顶在门后若隐若现,衣柜和楼板偶尔发出擦撞声,像是木石材料的形变响动,也像是有人在那边敲打。
一夜无梦。
林棋冰被手机震动闹钟叫醒时,次卧内已经是清晨,天色大约在六点,她没敢睡太久,这是不必预知家庭守则就能得出的答案。
家庭守则7 :成员应当早起,过多的睡眠会导致生活紊乱,以及人生堕落。
她看了两眼天花板上的字幕,深叹出一口起床气,大脑迟钝地开始转动。
正准备撑身爬起来,还未动作,林棋冰忽然发现视野中有个地方不对劲。
门后的黑色女人发顶不见了。
木门在光线中很明亮,可后面只剩下空白的墙壁,那个被涂黑的纸板人形呢?
林棋冰的手指一颤,她发现枕边的旧袋鼠娃娃不知何时,被塞在了门板后面,只t露出一截圆锥形的绒尾巴。
平躺在床上不敢转头,余光缓缓移向枕侧,空的。她试探着翻了个身,就像在睡梦中切换动作,从睁开一道缝的眼皮向外看去,一抹黑影猝不及防地袭入视线。
那个黑纸女人横了过来,平贴在她的床侧,与床上的林棋冰形成直角,前者的一只黑纸手搭在床边,似乎马上要探入被子里。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林棋冰的睡梦当中吗?
重启,重启,重启。
这该怎么重启?重新醒来一遍?
那只黑手陡然动了,阴冷感愈来愈近,林棋冰压抑住逃跑的欲望,快速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昏沉,数了三秒。
再次睁开眼睛,袋鼠毛绒娃娃回到了枕边,那个黑纸女人仍站在门后,一切恢复正常。
太好了,连睁眼闭眼都是需要判断的事情了。
林棋冰被不断崩坏的家弄得有些疲惫,几乎到了每走一步都要先侦查环境的地步。
接着又是一系列的重启。
水龙头流出液体状的手指;
卫生间瓷砖的接缝变成箭头,齐齐指向林棋冰;
墙上挂画的眼睛会随着林棋冰转动;
炊具从木柄铁锅变成了铁柄木锅,柄和锅都是黑色。
反复尝试了七八次,林棋冰才按流程洗漱吃饭完毕,地面落了一层灰,她只能拿起扫帚清洁。
沐朗和栀子等人还没有出现,想来在经历和林棋冰一样的事情。
收拾完一切,林棋冰读书打发了一上午,天色很快变得和昨天大家分开时差不多。
【支线b-生活】要求独自生活一整天,一整天即将过去,她和同伴们会如期重聚吗?
林棋冰在沙发上坐得脖子发酸,忽然,入户方向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笃笃笃。”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敲门声有些陌生,直觉告诉林棋冰,外面的很可能不是沐朗或其他同伴,而是未知的存在。
“笃笃笃。”这次声音更大了。
林棋冰走向门猫眼,还未贴上去看,敲门者就不耐地喊了句:“开门,快递!”
真的是快递吗?
家庭守则会怎么规定呢?
这好像分为三种情况,如果是成员自己的快递,贸然接入,可能会有被批评乱买东西的风险。
如果是家庭控制者的快递,闭门不接则绝对是没有求生欲的表现。
还有第三种,那就是敲门的不是快递员,而是其他什么家伙假扮的,反正导向一种危险的结局,但选择开门的成员依然会被指责:“都是你缺少安全意识!”
这还是在幸存下来的情况下。
外面的敲门声愈发不耐烦,林棋冰在猫眼中看到了一片身穿工作服的胸膛,看不到脸,那人应该极其高大,如果是物理力量型鬼怪的话,此时开门,她很难再关门重启。
“放在外面门口吧。”林棋冰隔着门板说道。
“要亲手签收,不签收就退回了!”外面的“人”态度凶恶极了。
林棋冰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快递员不是活人,而是剧本设定的必经的鬼怪。
直播大厅评论区喧哗了起来:
“不要开门啊啊啊啊,一看就好可怕!”
“真的吓死了,刚才我家门也被敲响了,格老子的跨维度星际快递,我呸!差评拿好不谢!”
“不开门怎么办,总不能僵着吧?”
“你永远可以相信冰神的底牌,别的主播开门是找死,冰神开门是送死。”
“送死是把死送给别人的意思吗哈哈哈哈哈哈!”
林棋冰一手缓缓插入口袋,另一手按下门锁,防盗门被开了一道缝。
五根紫瘀斑驳的青白色手指搭上门边,根根肿如腐烂腊肠,外面的果然不是活人!
一股巨力从门板外传来,那“快递员”想把门彻底拉开,林棋冰的眼光扫过门框顶端,只能看见壮宽的肩膀,那东西真的太高了,力气大得像一辆卡车。
饶林棋冰是B+级别的主播,也难以和这样的力量型鬼怪角力,她攥了攥掌中的蓝瓣军刀,刀尖刺入鬼怪的手指,对方毫无痛楚感,一阵恶臭自滴落的尸液中升起。
在直播大厅观众震惊的目光中,林棋冰竟然不再抵抗,重重一把推开了防盗门,快递员鬼怪倏地失去平衡,巨大身体向后一栽,但很快站稳。
他长得实在丑陋极了,像一座浑身腐臭气的肉山,一对浑浊的眼珠相距极远,几乎嵌在两侧太阳xue上,盯着林棋冰。
中间是蝙蝠一样的鼻子,黄浊的黏液从鼻孔中流出,其中混杂着蛆虫的尸体,和疑似脑颅组织的碎片。
“嗬……嗬嗬……”
快递员鬼怪冷笑了一声,脏运动鞋踏过地面,混凝土楼板蛛网般裂出断纹,他炮弹似的朝入户门冲来。
回应他的,是门内骤然打出的一只巨大黑拳头。
黑拳头由黑晶藤蔓缠扭而成,大如磨盘,重重砸在快递员鬼怪身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后者的身体强度出乎意料,受到足以拆墙破壁的撞击,竟只是趔趄了一下,连摔都没摔,就又继续朝林棋冰扑来,宛如攻城战锤。
林棋冰的眼窝已经变成全黑,一束黑色触须飞出,直直卷住鬼怪肋侧夹着的快递箱,携着它飞回她身边。
鬼怪“嗷”地一声扑将过来,拳头和触须都缩回门内,在对方扒上门板的前一秒,林棋冰重重关上了防盗门。
她站在门内,任凭门外“咚咚”砸门,鬼怪的吼叫声都沙哑变调了。林棋冰面无表情,举着刀拆快递。
门是要开的,鬼怪是不能放进来的,一看就很重要的快递是要拿到手的。
“我天。”
“鬼怪:我这么大一快递呢?”
“冰神真是绝了啊啊啊啊啊!”
“有点想替这鬼怪报警了。”
林棋冰利落地拆开纸箱,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一支手电筒,沉甸甸地滚动着。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
“恭喜主播【林棋冰】获得关键道具【手电筒】,剧情解锁度13%,请再接再励!”
林棋冰按了两次开关,发现这就是一支普通的手电筒,可能还没到使用它的时候,随便收入道具背包。
快递员鬼怪仍在砸门,震得家中玻璃嗡嗡响,林棋冰这才想起来,重启的程序还没结束。
需要再进行一次“开门”的动作,才能将属于“不正常不和谐”的快递员刷新掉。
她按下门把手,快速将入户门开合了一遍,果然,砸门声消失了,猫眼外面空空荡荡。
外面的天光已经重回灰白,和林棋冰一行人刚进入剧本时别无二致,下一秒,一行新的字幕浮现于林棋冰眼前。
【支线c】:起始。
亲爱的成员,你已成功熟悉和融入了这个家庭,请开始你快乐温暖的生活吧!
紧接着,入户门自动开了一道缝,像是示意林棋冰走出去。
她注意着周围的场景,没有任何诡异变化,在踏出门槛外的一刹那,防盗门在身后合拢。
楼道景象骤然切换,变成了林棋冰刚刚离开的客厅玄关,她从家中出去,却又走入了家。
只不过电视旁边多了两道影子,一个是沐朗,另一个是栀子,两人好像也才刚见面,正对峙着,不安的视线又因林棋冰的出现而投过来。
“我不是虚构出来的不正常因素。”林棋冰淡淡道。
沐朗感觉肩头埋着的邪祟触须跳了一下,他松下气,终于露出了微笑,栀子也缓缓放松起来。
没过几秒钟,阐鸢和李再的身影先后瞬现于门口,前者略挂了点彩,后者的眼镜有些歪斜,显然经过一番恶战。
“总算回来了。”李再苦笑道:“很难想象我们昨天经历了什么。”
其他人的体验和林棋冰差不多,都被不断崩坏的家庭场景驯化成惊弓之鸟,就连看见同伴,都以为是剧本的陷阱了。
五支一模一样的手电筒被放在茶几上,沐朗等人也经历了一遍送快递的事情,那快递员鬼怪似乎是支线b的最后一关考验,只有打败他,才能拿到道具进入下一轮。
“我的牙膏变成了两端都是出嘴,没有扁尾巴。”
“昨晚,枕头里有一双手捏我的后脑勺。”
“我发现餐桌变成了五支腿。”
“今天照镜子才发现,我的眼睛和嘴巴换了位置,我就说一醒来感觉自己变矮了,又赶紧跑回去重睡了一遍。”
沐朗摸着自己t的脸,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五人又互相挨近了一些。他们终于有机会交流昨天各自探索的房间。
由于进入的空间越多,就越容易撞上“不正常”,所以独处的24小时,林棋冰等人都没去探索其他人分工的地方。
“这户住宅是三室一厅一卫,三个房间分别是主卧、次卧和书房,书房还兼有客房的功能,里面有一张可以变成床的折叠沙发。”李再总结道,他昨晚住的就是书房。
林棋冰接着说:“次卧的主人是个女性,桌面有高中练习册,此人没什么娱乐项目,不知是没这方面爱好还是不被允许。值得注意的是,她的房门后面贴了一个纸片女人,全用笔涂成了黑色。”
“主卧是双人床,两个枕头一张双人被,衣柜里女装男装都有,应该是两口子,也就是次卧女生的家长,但不确定是妈妈爸爸还是再上一辈,因为服装风格挺老的。”栀子说道。
昨天沐朗住的也是次卧,但他负责探索的区域是厨房,“你们做饭的时候应该看见了,这家人的厨房非常干净,到了有洁癖强迫症的地步,但物件很旧,碗碟边缘有缺口,筷子和抹布也像是用过很多年没换的。”
阐鸢的分享就没那么好懂了,只见他一捋长发,先画了个横竖两个弧,又用手指点了几下,然后两只手作耳朵状,竖立在脑袋上面,向上延伸了一段距离。
“这是什么意思?”李再困惑地问。
“他说马桶后面有蟑螂,很多只。”栀子挑了挑眉。
林棋冰等人齐齐竖起大拇指,紧接着,沐朗提出了一个问题,“等等,厨房被打扫得很干净,说明这家人的卫生要求非常高,那卫生间里怎么会有很多很多蟑螂呢?”
这点反常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来到卫生间,阐鸢指向马桶后面。
马桶有些年头了,水箱和墙壁瓷砖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属于卫生死角,虽然打扫不到但也不露丑的那一类地方,一般没人会关注那里。
林棋冰点亮手机手电筒,几人趴在墙上往里看,还要提防这忽然蹿出一只蟑螂来。然而,被照亮的景象震惊了他们的双眼。
马桶水箱的背后全是蟑螂,但它们没有乱窜,而是被横七竖八地贴在水箱壁上,有几只的触须还在摇动。
这不到一厘米宽的狭窄空间,变成了蟑螂的处刑架。林棋冰看向那些加起来有一百多条腿的小普罗米修斯们,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黏贴蟑螂的胶带有些眼熟,清新的格纹网络,和次卧门后贴黑纸女人的是同一种美纹胶带。
是次卧女生干的。
“我的天啊……”李再长长叹了口气,“那小姑娘不会是被家里压抑到心理变态了吧?”
“一想到我上厕所时背后就是它们,真是好……好恶心。”栀子的眼皮抽搐着。
蟑螂也就算了,还是一堆受苦受难的蟑螂,丑陋的生灵处于痛苦中,给人的不适感简直翻了倍。
林棋冰等人离开了卫生间,这里除去隐藏的蟑螂处刑架之外,和其他地方差不多,陈旧而整洁,能看出使用者过度爱惜物用,而且规矩严明。
坐回到客厅中,林棋冰这才缓缓开口道:“除了心理问题,次卧女生还对这个家怀有一种恨意,偷偷虐杀蟑螂,并且将它们贴到家长看不到的地方,像是报复反抗行为。”
至此,次卧女生的画像已经明晰。
一个受到过度规训,不被允许有爱好和隐私,以至于扭曲和崩溃的人。
当她面对刻板到几近荒芜的家庭场景,根本不能抑制内心涌动的主体欲望。然而精神空间无法在生活空间拓展,被压抑回身体之中,甚至连思维和情绪都不能向外流露。
如果次卧女生天性敏感,这个家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滚烫的熔炼厂。
“她可能不是没有爱好,而是高压时间太长了,就算有一天醒悟过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了,更何谈挣脱。”栀子说了两句很玄乎的话。
李再点头同意,“说到底,目前为止的线索证明了,这个家的故事主角是次卧女生,和她有关的不正常之处最多。”
“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查一遍次卧女生的其他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到户口本,或者学校文件之类的东西。”林棋冰说道。
天色渐渐灰暗,钟表时间指向下午三点半,大约是冬季的缘故,太阳落得很早。
既然林棋冰等人被指认为家庭成员,他们理应继续维持之前的“家庭生活”。
于是沐朗去做饭,阐鸢负责打下手,林棋冰、栀子和李再又盯准家里的箱柜,进行新一轮的翻找。
“这里有个保险箱。”栀子的上半身探在主卧衣柜里。
从一堆陈旧朴素的衣服深处,她拖出了一只略微掉漆的铁箱子,上面的转轮有些生锈了。
“需要密码吧?”李再试着扭了两下,没开。
屋里却少有能存放密码的地方,一般人为了防止忘记密码,都会存在手机里,或者写一张纸条,放在别人想不到的隐秘之处,最好是没人愿意动的地方。
“我知道了。”林棋冰站起身。
她回到次卧中,确认周遭场景无误后,开始翻找书柜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
一本本飞快翻过去,果然,在一本旧得封面快掉下来的《人生教育指导书》里,掉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一串数字:02378
保险箱转轮连续传出五次“咔嗒”声后,锁扣一缩,那小铁门被打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
系统的声音在林棋冰等人耳畔回响。
“主播请注意,你已进入鬼怪的梦境!”
第219章
林棋冰听见系统声音的瞬间,眼前忽然一黑,就好像那保险箱内的黑暗扩散到了外面,将他们几人一同攫了进去。
然而她周身只有黑暗, 看不见其他同伴, 也没有浮现新的场景。
这和之前的所有鬼怪梦境都不相同。
“栀子?李再?”
没人回应她的发问。不, 林棋冰恍然惊觉, 她只是在心里问了一句,并没有发出声音。声带好像不存在了。
她试着张了张嘴,却感受不到自己的下巴和舌头,再向前走两步,却似乎……似乎没有对双腿的知觉了。
难道她像一个陷入昏迷的病人一样,被困在自己的大脑里了吗?
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 因为林棋冰成功地举起了手,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右手,于是屈肘摸向自己的脸, 脸也是存在的,只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 就像是……
像是之前鬼怪梦境中那些空脸鬼怪那样。
这次失去面容的变成了她自己。
林棋冰的手抖了一下,她顺着脖子往下摸去,发现自己只有上半身而无双腿,腰部和髋骨之间,只剩下一个椭圆形的横截面,很光滑,没有流血或露出脊椎,完完全全的光滑细腻的触感,属于皮肤。
她后知后觉地感应到,自己事实上是俯倒在地上的,只剩下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半截躯干,以及一只右手臂——左臂也不见了。
“主播请注意,你已进入鬼怪的梦境,您扮演的角色为【小然】。请自行探索一种方式,逃出这个空间,限时15分钟。”
林棋冰一愣,小然是剧本某个角色的名字吗?
随即而来的是第二个疑惑,她现在连腿都没有,就像个发育畸形的胚胎,要怎么才能逃出这个空间?她连这空间的样子都看不见,因为没有眼睛。
然而系统却不再回应了,林棋冰被扔在了这里,脑海中闪烁起一个倒计时,从十五分钟跳到了十四分五十九秒。
她必须开始动作,只是全身都如一条浸透腐败牛奶的毛巾,懒怠怠的,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好残缺,我不想动,逃不出去的……”林棋冰脑中响起这句话,她很快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嗓音,但腔调很怪异。
是梦境中的精神干扰,它在催眠林棋冰。
“只剩一条手臂了呢,再冒险行动的话,可能连手臂都没了,睡一会吧,睡吧。”
那声音再次开口,带着些许回声,就像是应和这句话一样,林棋冰骤然感到肩胛和t大臂的连接处一松,就像螺丝和螺母滑开了一半,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
这仅剩的一条右臂也要脱落了吗?
“放弃吧……已经是这样的你……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吧……”梦境继续蛊惑。
“滚!”
林棋冰咬了咬不存在的牙,在脑中怒骂一声,驱散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念头,那声音回以懒懒的冷笑。
她的全身力气都灌注于仅存的右臂,挥动着它,就像抡起一支冰镐,用手掌抓地的方式向前爬去,或者说蠕动更为正确。
看不见方向,但林棋冰不管这些,她无论向哪都是前方。
右臂的关节生锈一般,酸痛被传导到各处,林棋冰依靠前臂和地面的摩擦爬了一段,很快,她摸到了一个长梯形的柔韧物体,只有大半截手掌那么长,末端有两个小洞,触感很奇怪。
放在手里转了两圈,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只鼻子。
会是【小然】自己的鼻子吗?
林棋冰小心地将鼻子放在脸上,那东西自动吸附住,下一秒,她感觉自己恢复了呼吸,就好像突然才需要氧气一样,憋得慌。
趴在地上喘了两口气,林棋冰精神一振,如果能捡到鼻子的话,那么失去的眼睛、嘴巴、手脚还有其他部分也散落在各处,都还能捡到喽?
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和腿,她需要看到当下的环境,也需要尽快跑出去。
想着这些,她更加快速地向前蠕动,空气一阵阵涌入鼻腔,带来很复杂的味道,她用力嗅了嗅。
“好可怜哦,像狗一样呢,闻到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能站起来跑吗?”那个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
林棋冰努力屏蔽掉它,虽然没有视觉,但嗅觉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分辨环境,她仔细感受着。
首先钻入鼻粘膜的是一股铁锈的味道,像血和水的混合物,而且是氧化多时的那种,闻起来很腥。
然后是陈旧布料的气味,就是那种用老式洗衣粉洗得蛮干净,又在潮湿的老木头柜子里放久了的感觉,每一根棉纤维都在被浸透后,散发出闷闷的味道。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全都空荡荡的,林棋冰甚至无法从掌下触感来分辨出她是在室内还是室外,因为到处都是积水,冰冷的,随着爬动舔舐她的残躯。
既可能是水管断裂的室内,也可能是落雨之后的室外。
林棋冰继续向前爬去,抵抗着头脑中尖利的嘲笑声,又过了两分钟,她摸到了一只耳朵和另一只手臂,都是左侧。
给自己装上左耳和左手,梦境世界的声音终于对她开放,这周围很静,只有隐约的滴水声,离林棋冰有一段距离。
她还是无法分辨滴水声来自什么东西,不过双臂俱全之后,林棋冰向前爬动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时间还剩十一分钟。
在十分三十秒的时候,林棋冰感觉自己经过了一处冰凉的凸起,约有整颗榴莲那么大,但很光滑,像一块巨大的鹅卵石或者荷包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里面空空的。
“唉,真是个笨蛋。”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地响起。
林棋冰还在浅浅的积水中扑腾,她摸到另一片柔软的东西,是右耳,它很快也被装回脑侧。
“你已经听见了,难道还不够吗?看见又有什么用,看不见听不见才是一种幸福。”她听见“自己”说道,语气有些悲哀。
一声惨烈的尖叫炸响在右耳边,似哭似笑,林棋冰的脑袋麻了半侧,一时分不清是声音来自脑内还是外界。
发生什么事了?
九分四十七秒,林棋冰在积水中摸到了右腿,将它装上之后,她虽然不能站起来,但是爬行速度快了很多。
她很快找齐了两边眉毛,紧接着是嘴巴,能发出声音倒是其次,林棋冰忍不住用手指蘸了点地上的积水,先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舌尖触了一下。
是水,不是血。
但那水并不干净,洇着一股墙灰和钢筋的味道,让人隐隐作呕。
“说真的,你要散架了,你以为把这些垃圾捡回来,就能重新拼成个人吗?”脑海中的声音愈发急促,“你装在身上的不过是一堆死肉,你也是死肉,尸体!”
这话仿佛是某种诅咒,林棋冰感到关节各处都松散下来,两条手臂摇摇欲坠,就连脑袋都有些抬不起来,她仿佛一个卡扣松脱的玩偶,只消谁来踢一脚,就会立刻散成一地零碎。
倒计时还剩六分钟。
林棋冰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找到了另一条腿,她终于能站起来,从地上爬的半个人,变成了有手有脚的盲人,这是个进步,虽然这手脚口鼻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
必须加速了,林棋冰开始奔跑,她抛却了跌倒的风险,邪祟触须在这一刻失灵了,因为她躯体内跳动着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小然】的心脏。
时间还剩三分钟。
林棋冰漫无目的地奔跑,忽然,脚尖踢到了一个轻飘飘的球体,随即在更远处传来落水声,她四肢着地向前爬去,终于,在冷冰冰的积水中摸索到了一颗光滑的小球,只是分不出是左眼还是右眼。
试着将眼球放在脸上,平坦的脸皮忽地下凹,自动拓出了一只眼眶,这是左眼。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她还在601的家中,到处都飘散着白雾,幽森阴寒,让人看不清家具和门窗。
这里应该是主卧,因为东南角露出了那猪肝色的通天衣柜一角,只是衣柜附近的床头柜和床不见了。
林棋冰向前走去,步子撩起浅浅的水花,不知道601地板上为何积了这么多水,她想去卫生间或厨房看一眼,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现在只剩下右侧眼球没找到了。
有了视力,林棋冰的搜索效率变得很高,她回到鬼怪梦境中的客厅,发现很多家具都不见了,而门槛变得很高,足足超过她的膝盖高度,像一道矮墙似的。
“你还心存幻想吗?真可怜。”那个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真可怜!你有了眼睛,但还是个瞎子!”
客厅空旷得厉害,沙发和电视玻璃几都没了,只有一片水平,中央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洲岛,泡在积水里,白雾荡漾在水面上,林棋冰的可见范围只有身前不到半米。
而抬起头时,天花板更是看不见,头顶的白雾浓得视线无法穿透,挥手都无法驱散。
随着视力恢复,之前走过的路线和方向跃然于脑海,林棋冰察觉到,她是在“家”中各个角落捡到双腿和五官的,换句话说,她扮演的【小然】,身体是散装的。
林棋冰找到右侧眼球时,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分三十秒,右眼的在客厅和次卧的交界处,被挡在新生成的极高的门槛旁边。
重获右侧视力的瞬间,盲区打开,林棋冰忽然发现右手边多了个影子。
确切地说,是右手边的水下,雾气和积水下面,有一个柔软的影子在随波飘荡,像是淤泥或者水藻,但轮廓比它们更加完整,是深色的,宽而长。
那影子一闪而过,转瞬间被雾气遮盖了,林棋冰下意识感觉那是个人形,很可能就是次卧门后那个黑纸女人。但是这次,黑纸女人手腕上好像拖了个长长的东西。
林棋冰眨了眨眼,她应该走了,拼凑齐一个全乎人之后,下一步就是逃离梦境,但应该往哪逃呢?
她下意识看向玄关,白雾后一片朦胧,防盗门竟然好像不见了,她走过去,发现那里也多了一个高高的门槛,没有门,门外也不是楼道楼梯,而是另一个客厅,同样飘满白雾。
另一个客厅的尽头是另一个玄关,玄关外面还有客厅,无限的601之家被层层复制交叠,就像互相映射的万华镜。
逃不出去了呀。
这个家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阈限的封闭水箱,用白雾加湿,地上的生态水是造景的一部分,林棋冰是其中豢养的唯一一条破碎的鱼。
防盗门不是梦境的出口。林棋冰转身返回,地板被水浸泡成了另一种质地,有些沙沙的软软的感觉,像是能蹭出泥来。
林棋冰在焦灼中快速思考,既然积水中能找到丢失的肢体,它蕴含着梦境中的一切线索,那里是否也能找到逃生出口?
于是她低下头,划开水面上的雾气,却在低头的一瞬间被吓了一跳,那水下的黑纸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对方那张全黑的脸朝林棋冰探过来,举着双手,像是要递给她那个很长的东西。
那东西很可能和梦境出口有t关。
林棋冰伸手去接,在触及水面的前一秒,空间里蓦然响起了一种恐怖的巨大声响,说不清是人声还是物件的声音,像是墙壁和天空在咆哮。
水下的黑纸女人被惊了一下,缩回手,带着那长长的物件游向了远处。
林棋冰追了上去,一路跟进卫生间,洗手台和马桶不见了,镜子倒还在原位,闪烁着一种灰亮的不祥的光芒。
仿佛受到某种吸引,林棋冰慢慢走过去,黑纸女人在她脚下游弋。
站到镜子前的一瞬间,林棋冰呼吸一窒,镜子里不是她本人,也不是预料中梦境所赋予的【小然】的脸。
——是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形,女性,看不清五官面貌,与次卧女生贴在门后的黑纸一模一样。
水中那个黑纸女人没有在游弋,她就是林棋冰自己的倒影。
“扑通”一声出水的响动,水中的黑影违逆了本体的动作,在水中展开了双臂,好像要拥抱林棋冰的双脚。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脚下一虚,好像地面蓦地消失了,林棋冰直直向下坠去。
小腿、膝盖、腰髋和胸肩依次穿过水面,周围的雾气骤然变淡,林棋冰终于看清周围的场景。
没有变高的门槛,马桶和洗手台也没有消失,事实上,梦境中的家完全倒过来了。
从一开始,林棋冰就站在天花板而非地板上,她脚下是被渗水泡软的墙灰,屋子与屋子之间的矮墙,其实是与天花板相连的门楣。
林棋冰原地坠落,她穿过了那条长东西绕出的圆圈,那是一条绳索。
就当疾速坠落到脖颈与积水平齐时,重力骤然恢复,整个梦境空间都倒转过来,林棋冰的身体先是拍在天花板上,下一面又朝反方向坠去。
天花板的那层积水顷刻落向地面,仿佛一场仅限六平面积的热带雨。
套在她周身的呼啦圈般的绳圈在半秒内收紧,牢牢锁在林棋冰脖子上,绳子被绷直,她还未来得及挣扎,就听见颈椎和舌骨传来“嘎巴”一声断响。
这是最后的声音。
恢复了正常的卫生间内,一根绳索挂在悬挂热水器的铁钩上,纤维被拉伸出咝咝声。
这具身体吊死在半空中,林棋冰不再发出任何响动,镜子中的她低着头,黑色身躯微微摇晃着,脚尖垂落水滴,一颗一颗砸在卫生间地面上。
“嘀嗒,嘀嗒,嘀嗒。”
生命倒计时还在闪烁暗光,定格于僵死的0:00。
地上积了薄薄一滩水,到处都湿淋淋的,人伴随羊水破裂而生,此时又湿漉漉地死去,像是真的回了家。
“恭喜主播【林棋冰】逃出鬼怪的梦境,剧情解锁度17%,请再接再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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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站在主卧衣柜前,对着那只老旧的保险箱。
“咳咳,咳咳咳……”旁边的李再剧烈咳嗽起来,其余几人也捂着脖子,像是都被吊死过一遍。
“啊,长发哥你没事吧!”沐朗低低的惊呼声传来,众人随之看向阐鸢,栀子扑上去扒开阐鸢的长发,他少了一只耳朵,左脑侧只剩一个黑秃秃的小洞。
阐鸢的耳朵应该是丢在鬼怪梦境里了,他没能把它找回来。
“还活着,问题不大。”栀子揉了揉阐鸢的头发,更像在对自己说。
李再跟着安慰了句,“在剧本中受到的鬼怪伤害,大部分结算后都能恢复。不过在这之前,他得保持一段时间洞听的状态了。”
插曲过后,林棋冰等人交流了一遍梦境信息,其他人的遭遇和她差不多,不过包括沐朗在内的三个男性,都在梦境不仅变成黑色,而且变成了女人。
“说明这个家的故事,里面至少有一个是重要的女性角色,也就是小然,而且她最后结局是吊死的。”沐朗说道。
李再则不太认同,“我倒觉得像是分尸,否则小然的肢体和器官,为什么会分散在家里不同的角落呢?”
栀子挑了挑眉,“那就,吊死后再被分尸?”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他们接下来遇到了第二个问题,小然是什么人?
“我有两种猜测,小然要么是这个家的成员,要么是被某成员谋杀的受害者,甚至可能兼而有之。也不一定是谋杀,自杀也说得通,但李再说的没错,死后被分尸的概率是很大的。”栀子说道。
沐朗点点头,“目前最明显的线索是,次卧女生贴在门后的那个黑纸人形,指代的就是小然。”
被涂黑的等身纸人,像是一种发泄和恨意,制作者肯定对小然怀有极阴暗的负面情绪。
这与次卧女生在马桶后面粘蟑螂的行为逻辑不谋而合。
一时间众人心中划过各种可能性,如果次卧女生是个被束缚于教条的乖乖女,那小然会不会是霸凌她的人?或者她所嫉妒的人?
直播大厅评论区也议论纷纷。
“我去,青春校园犯罪电影啊,建议在科教法治频道播出。”
“不是哥们,这说不通啊,如果小然真的被次卧那女生吊死然后分尸了,尸体藏在哪啊?”
“对啊,而且分尸对普通小女生来说,也有点难吧?”
正当主播们心头疑惑难解时,林棋冰忽然探头,道:“小然……有没有可能就是次卧的主人?我只是说可能。”
一语惊醒梦中人,但同伴们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行人再次回到次卧。
“次卧女生的练习册我看了,新的,上面没有名字。”林棋冰说道。
他们又细细地搜了一遍,然而就和林棋冰之前一样,只有书桌上的练习册能证明主人的学生身份,除此之外,这里连个书包都没有,只有一只帆布袋挂在衣柜里。
“哎,你们看这。”栀子从床下抽屉掏出那本很旧的同学录,“这上面会不会提到次卧女生和小然?”
李再扶了下眼镜,“次卧女生本人应该不会吧?毕竟也没谁会把自己有兴致写一页同学录。小然倒是有可能,但不大,不能指望她们从小到大都是同学。”
“不看看怎么知道。”栀子坚持道:“而且别人给填同学录的话,一般都会有寄语,比如写给谁谁谁,祝谁谁鹏程似锦之类的话,说不准就能知道次卧女生的名字。一看你就没怎么写过。”她哼了一声。
“写过但不多,早忘光了。”李再倒很诚实。
林棋冰等人凑在一起,翻开了那本同学录,一股染色纸张的工业香味淡淡逸出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本同学录完全是空白的,一页都没写过,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交替的纸页中,没有写半个字。
“越来越古怪了。”栀子有些愣怔,“难道她没有玩得好的同学吗?就算一个都没有,那买同学录做什么呢?”
“不,应该是有一个的。”林棋冰指出。
“啊?在哪?”栀子问。
林棋冰翻开其中的一页,这本同学录的每一页纸都是按照彩虹色排列的,但这个地方除外。
翻开的一页是黄色,后一页是蓝色,中间少了一页绿,难道是制造厂漏装了?
“团长你的意思是……丢失的这一页同学录,填写人很可能是小然?”
第220章
林棋冰等人放下同学录,离开次卧时,客厅的场景又变了一次。
吸顶灯变成了一个扁平的眼球,滴溜溜随着他们转动,她熟练地关上门,再打开时,终于恢复正常。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林棋冰说。
他们回到主卧衣柜边,保险柜里面仍是黑洞洞的,沐朗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很薄的纸。
起先以为是那张失落的同学录,但纸是白色的, 折了两道, 展开后发现是一张成绩单。
成绩单上有各个科目的表格,每个表格下都用红墨水笔签了分数,可无论是那些分数,还是学生姓名,都覆了一层磨砂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应该是次卧女生的成绩单吧?”
“从长度来看,主科目分数基本都是三位数,副科目都是两位数,只有最后这一栏不知道是什么的科目,是个位数。”李再浏览了一遍,说道:“感觉她成绩还不错啊,就算稍微有点偏科,但也过得去了。”
栀子点点头,指向显示排名的那一栏, “排名也是个位数,说明是前十名嘛。”
众人的目光落在成绩单角落,那个方块是教师评价,只用红艳艳的钢笔画了个圈,里面写了两个字:家访。
“啊?”沐朗有些不敢相信,“都考前十了还家访?”
仿佛呼应沐朗的话,主播们周身的气压瞬间一低,温度骤降,一行光字浮现于他t们眼前。
【支线d】:家访。
由于外界发生的事波及家庭内部,家庭成员即将迎来一次家访,请在家访过程中,恪守家庭守则,反思问题,表现出令人满意的习惯和家风,不要给家里丢脸。
林棋冰心底有些发冷,事实上,所有人对家访这种活动都很紧张。
“我小时候最怕老师来家访。”栀子说道:“每次考砸了被家访,都会被家长训上好几天。”
李再耸了耸肩,“我原来是不怕的,我读书的时候很少被家访,就算有个一二次,也是我妈我爸在邻居面前挣面子的好机会。”
显然,李再以前的考试成绩要比栀子好很多。
但他话锋一转,“但是经过这个家里的事,我是真怕了,做好了不算好,做错了就是个死,简直动辄得咎嘛。”
林棋冰等人的视野角落再次出现倒计时,十分钟,备注是家访到来的时间。
既然给了准备时间,那么肯定需要他们做些事情,每个人都有被窥视的感觉。
“等等。”林棋冰感觉视野中有东西变化了,“这周围怎么变脏了?”
好像一阵风吹过,三居室的各个角落倏然出现了不和谐的东西,不仅有逻辑上的不正常。
譬如电视机忽然换了方向,变成屏幕朝墙;
卫生间水龙头自动开启,哗哗喷出锈红色的脏水,溅了一墙一地;
废纸团和橘子皮被扔得到处都是,还有黏糊糊的脏东西被手印抹在衣柜上……
“糟了!如果来家访的老师看到这样的家庭环境,那么……”那么他们都死定了。
沐朗的话还没说完,林棋冰等人已经动了起来,他们就好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捣乱鬼作斗争,抄起扫把和抹布扑向各处脏乱。
客厅沙发、卧室床和厨房储物柜下面,同时汩汩地流出暗色血液,主播们的清扫完全没有作用,每扫干净一处,就会有更肮脏和血腥的污渍浮现出来。
“快看啊。”栀子低叫一声,举起一块抹布,上面沾满了污血和脓黄色液体,“我什么都没干,只是用这抹布擦了下镜子上的灰,它就从干干净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林棋冰冷眼扫视周围,毫无疑问,那些血污腌臜全都是凭空出现的,它们源源不断仿佛无止无休,就算有一百个人在这同时打扫,也是没用的。
问题出在哪呢?
倒计时还剩五分钟,家中的环境愈发糟糕,一道道血印被涂抹在墙壁上,能看出五指的形状,还有一些是喷溅上去的,还有污泥和脓液,一股腥厉的恶臭扑鼻而来。
就像是……有人在这个空间里乱砸乱扔一样,只不过砸和扔的是血液,以及看不见的尸块。
这很接近一种情绪化的发泄行为。
那么情绪的来源是什么呢?林棋冰逐寸梳理回忆,这个变故是从【支线d-家访】开始的。
而家访任务则源于保险柜内的成绩单。
会不会是成绩单及其引发的家访,刺激到了家中的某个存在,以至于ta变得如此歇斯底里,必要将这里搞成一片血腥地狱,才肯罢休。
林棋冰放下拖把,回到主卧衣柜旁边,凌乱的血手印中间,那埋在旧衣服里的保险柜还开着门,成绩单放在里面,一片模模糊糊的血红分数,盖章般的家访二字清晰无比。
她关上柜门,金属合页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成绩单被关回了黑暗中。
“哎,墙和地板好像不再变脏了!”客厅传来沐朗高兴的声音。
“快擦快擦,时间来不及了!”李再微微喘气。
林棋冰原地盯了那保险柜两秒,心中浮起一丝怪异,一般保险柜都用来储藏珍贵的、怕被偷窃的物品,但这一个显然是例外。
这只保险柜里锁着的,是主人不愿面对的东西,是讨厌、憎恨甚至是恐惧的象征,那张成绩单。
因为刚刚主播们让它重见天日了,所以那个未知存在直接崩溃掉。
紧接着到来的是另一个问题,之前将成绩单锁入保险柜的,和刚刚因成绩单而暴走的,分别是谁?会是同一个“人”吗?
这二者都分别有两种可能性——因孩子被家访而歇斯底里的家长,或者那个倒霉的孩子本人。后者很可能是次卧女生。
“还有两分钟!拼了啊啊啊啊!”沐朗拽着凳子在客厅奔跑,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在剧本走上的末路,不是被鬼怪追杀,而是死都做不完的家务活。
之前给林棋冰打扫办公室,明明是个很愉快的事情!
呜呜,他决定讨厌家务三十秒。
还没等他再爬上凳子,就感觉手腕一松,水桶和抹布被人轻轻提走。
沐朗回过头去,发现栀子和李再也被夺走了清洁工具,那些毛刷簸箕被一根根黑色触腕带走了。
林棋冰站在客厅中央,像一棵黑珊瑚树的躯干,无数长触须从她身上探出,宛如许多灵活的长手臂,同时用各种工具,将变回正常的血污打扫干净。
多线程工作效率就是高。
“老板,你要是开个家政公司,肯定能年底上市。”栀子笑道。
林棋冰淡淡掀了下眼皮,屋子里的黑红一层层褪去,邪祟在她的脑海中尖叫。
“你把我当成什么?全自动家务机器人吗?”
“而且不要用这种清洁剂啊!”有一根卷着海绵的邪祟触须颤抖着,“它的成分会磨损我的表面!让我的触觉变差,失去光泽!还容易出现细小的裂纹!”
“这家人用的是什么垃圾产品!?连个生产序列号都没有。”
虽然它骂得很难听,但打扫的动作一点都没停。
林棋冰不为所动,操纵着那块海绵,揩去冰箱上的最后一枚血手印,倒计时还剩十秒时,整个三居室在邪祟虚弱的谩骂声中恢复了干净。
所有触须被瞬间收回,清洁工具各归各位,倒计时光标消失,敲门声忽然响起于玄关方向。
“叩叩叩。”
未及林棋冰等人走过去开门,敲门声转换成门铃,可这户人家的门铃似乎没电了,程式化音乐变了调,鬼里鬼气,更像是一种刺耳的濒死哀嚎。
五人齐齐打了个寒战,为了防止敲门者再按一次,栀子飞奔过去,开门的瞬间,她在门口僵了两秒钟。
门扉开启,楼道的冷风灌入客厅,外面阴森森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但极违和的存在感告诉主播们,那里不是空的。
来家访的是一位看不见的老师。
“老师,您请进。”栀子刹那间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微笑,伸手向内引导。
家庭守则7 :成员应对客人保持礼貌,包括但不限于举止得体、环境整洁以及其他维持家庭尊严的方面,严禁有丢家庭面子的情形出现,否则后果自负。
字幕再度出现,林棋冰知道自己猜对了。
李再弯腰将一双拖鞋摆在门口,可还未摆正,周围的空气就冷了下来,他鬓角冷汗微渗,面不改色地单膝跪了下去。
膝盖触及地板的瞬间,气氛才重回缓和,李再将拖鞋口对准地垫,那两只拖鞋自移动起来,越过半跪的李再进了客厅,应该是被“人”穿上了。
家庭守则8:对长辈、客人和尊上者,理应保持绝对谦卑,谦卑是家风的证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印证了林棋冰的猜测,他们正处于一场荒谬但严苛的角色扮演中。
五个主播共同扮演次卧女生的角色,来服侍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家访。
拖鞋停在沙发边上,看不见的老师终于落座,沐朗给阐鸢使了个眼色,后者倒来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沙发正座一直是空的,不存在的家庭主人陪伴着看不见的家访老师,众人一时都不知道做什么,但根本不敢放松神经。
“主播请注意,【支线d-家访】正式开始。请确认头顶的理智值和暴露度进度条。”
林棋冰等人视野一花,默认隐藏的状态面版自动弹出,但之前熟悉的暴露度、幸运值和污染值三个指标中,只出现了最前者,五个人的暴露度都是7% 。
此外,暴露度的横条之下,竟又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指标,名字叫理智值,五个人都是100% 。
林棋冰点击后附的问号标识,展开了一段说明——
在接下来的家访任务中,家庭成员要时刻保持暴露度和理智值的正常。
暴露度代表成员所吸引的家长和老师的注意力程度,也就是成员的存在感,请理解,存在感不是越高越好。
数值变高意味着接受更强烈的审视t ,更容易引起多种负面效果,以至于减低理智值。
理智值则代表成员自身的剩余耐受度,理智值越高则状态约好,理智值降低至30%以下,成员须承担巨大debuff 。但凡一人理智值清零,则代表成员集体任务失败。
“支线d将以牌局形式开启,请成员们按次序抽牌。”系统的声音漠然响起。
倏地,一副发光的不规则纸牌出现在半空中,它开始自动切牌洗牌,最终除牌堆外,另分出了五小二大统共七份,五叠小纸牌分别飞向林棋冰五人,剩下两叠大纸牌则悬停空中。
一叠停在了沙发上半人高的位置,应该代表家访老师。
另一叠飞到天花板下面,背对主播们展成扇形。毫无疑问,它代表家庭主人,或者家庭本身。
“牌局规则:当成员一方有人先出完手牌,且团队内已抽到大王牌【云霄】时,则判定成员方胜利。”
“当家庭一方设法致使成员方有人理智值清零,且家庭方历史出牌中包含小王牌【摇篮】时,则判定家庭方胜利。”
“当成员一方有人出完手牌,但未抽到大王牌【云霄】;或家庭一方致使成员方有人理智值清零,但历史出牌中不包含小王牌【摇篮】时,则进入三输结局,但赋予代表外来者的家访老师以【局外人】荣誉称号。”
主播们互相看了一眼,显然牌局分为三方,分别是五人构成的“家庭成员”小牌团队,代表家庭的天花板大牌,和代表外界的沙发老师大牌。
可令人诧异的是,这场游戏中,第三方老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赢的,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而真正的胜负之分,事实上产生于内部,也就是成员和家庭本身的对抗。
林棋冰也跟着展开手中的纸牌,一共有五张,分别是印有红嘴唇的【辩驳】,印有黑嘴唇的【谎言】,图案是个流泪眼睛的【哭泣】,画了颗碎心的【恳求】,还有一张灰暗无彩色的【沉默】。
“牌局开始,请灯光点亮的一方率先出牌。”
一束聚光灯打亮了沙发,半秒后,看不见的老师将一张大纸牌放在茶几,正面向上。
牌面是一栋房屋和一条路,路上积雪被踩出一行脚印,这张牌的名字叫【寻访】。
茶几上方出现了一幅从各个角度都能看到的全息画面,像老式动画,一个面目模糊的小人儿挎着公文包,敲门进了家中,画面定格。
林棋冰等人头顶的暴露度瞬间从7%变成10%,理智值悄然从100%下降为99%。这应该代表一种焦虑的情绪。
追光顺时针移动,很快来到李再身上,他看了一会自己的五张小牌,抽出的是一张侧影鞠躬的【礼貌】。
紧接着是栀子,她的出牌将和李再共同组成一种行动,思索再三后,她出了一张黄球笑脸的【微笑】。
下一个出牌的是阐鸢,他对着五张小牌看了半天,在剧本升起警告倒计时后,才抖着手指,撂下了一张画有两只缠扭的手的【紧张】。
原以为是无功无过,但阐鸢自身的暴露度和理智值又涨消了一些,情况不太妙。
看来家庭不喜欢这种扭扭捏捏的样子。
茶几上的画面开始动了,一个同样模糊的矮一些的小人儿从客厅走出,对老师点头示意,露出一个怯怯的微笑。
追光平移到天花板上,顺时针第四的位置是家庭本身,那一扇大纸牌晃了晃,缓缓扔下一张,压住了李再和栀子的出牌。
图案是一副整齐的牙齿咬住一把刀,刀刃平放,但刃口向内刀尖向旁侧,有一个很微妙的名字,叫做【自忍】。
如果图案中的尖刀动一动,或者牙齿因为说话而切错,刀刃会割伤咬刀人自己的口腔,刀尖则会刺向旁边坐着的人。
茶几上的画面再次移动,另一个稍高一些的小人儿出场,走到代表小孩的矮人旁边,与进门的老师寒暄起来。像一场压抑的默剧。
家长小人把老师让到沙发上,小孩则踽踽跟在后面,站到旁边去,正如主播们目前的站位。
主播们的暴露度和理智值再次变化,分别变成了13%和95%。
林棋冰的手指动了动,看来他们所扮演的“小孩”开始紧张了,而这一场面之中,ta也的确吸引了来自家庭和外界的审视。
下一个是林棋冰,她刚要动,却发现追光还停留在天花板上,两行字幕接连浮现:
家庭一方选择连续出牌,即将进入交互回合,正在选择出牌对象……
选择完毕,下家请准备……
天花板大纸牌里又掷出一张,牌面粗暴而简单,一只张开五指的手掌,名为【质询】。
茶几画面中的高小人儿抬起胳膊,一巴掌呼在矮小人儿背后,嘴巴快速动了两下。
主播们几乎能脑补出声音,无非是质问矮小人儿在学校做了什么坏事,或者为什么不给老师端水倒茶云云。
追光“铮”地一声,从林棋冰头顶泼洒而下。
林棋冰看了看自己的五张手牌,辩驳、谎言、哭泣、恳求、沉默……
她的选择很有限,挑哪一张呢?
辩驳无异于找打,谎言更是一样,哭泣似乎有些太过了,那么恳求和沉默……?
在倒计时亮起的瞬间,林棋冰抽出了那张灰色的【沉默】,放在牌池中。
沉默肯定会引起一些怒火,但比哭泣强,因为【恳求】是林棋冰心中很有效的底牌,她不能在前期就消耗掉它。
天花板上的大纸牌们愤怒地一颤,下一张牌像萝卜一样被扭扯着拔出来,即将摔在茶几上。
林棋冰眼前出现了一行字:情况变化了,你是否选择结束本回合?
是——提前结束并承担数值增减。
否——对家将继续发牌,直到下一次情况变化,或某一方获得彻底胜利。
林棋冰显然是落入下风的,但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大。
也就是说,不结束本回合有小概率能挣回数值亏损,但大概率会输得更惨烈。
林棋冰默了默,选择了是。她头顶的暴露度瞬间变成21%,理智值则骤降为79%。
系统判定本回合家庭方小胜,由家庭方继续出牌。
有一张大牌从天花板飘落,上面印着和【质询】差不多的词,叫做【请教】,但图案完全是另一种情绪,是一个毛绒绒的粉色的问号,非常温和。
茶几画面中,矮小人儿对高小人儿的质询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沉默,高小人儿狠狠瞪了ta两眼,转头看向老师,笑容满面地开合嘴巴,大约是委婉地问矮小人儿的表现。
系统字幕浮现:家庭方选择直接对第三方发牌。
夹在天花板和沙发之间的林棋冰沐朗两人,头顶齐齐出现了一个禁言标识,表示被轮空,没有出牌机会。
沙发上看不见的老师似乎换了个姿势,因为扇状纸牌的角度变了一下。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老师将一张大纸牌缓缓放在桌面上,图案是一张写满字的纸,如同法令或者公文,名为【阐述】。
茶几画面中,老师小人儿开始掰着手指对高小人儿说话,能猜出来,是在历数矮小人儿的种种言行和表现,不知说的是好还是坏。
但鉴于次卧女生的单调刻板,林棋冰倾向于认为多半是夸奖,或者是先扬后抑。
就比如肯定一番这孩子如何听话如何不惹事云云,最后用但是二字转折,稍稍表达尚存的不足之处。
因为只要是人,就没有挑不出的缺点,哪怕是朵花,别人也能说可惜不如草绿,是草的时候就又说不如花红了。
果然,随着【阐述】牌被发出,主播们的暴露度都上蹿了一截,代表受到了更密集的审视。而理智值也稍有下降,这是一种应激反应。
天花板上的那把大纸牌颤抖起来,仿佛激涌着一些情绪,亟待喷薄。
吸顶灯忽明忽暗地开始闪烁,不知映照了谁的内心世界。
林棋冰和沐朗交换了一个眼神,预感到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