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宋启三背着降落伞稳稳速降,他选了一个背对灯光的方位,是几只监控探头相切的死角,降落伞道具落地即消失,他一个翻滚起身,跑向了几米之外的总部t停车场。
这里停放着互助者们的座驾,一般只有中高层互助者的车才停在这,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最醒目的那辆磨砂白吉普。
“地点1地点2已完成爆破,正在靠近地点3。”他在大脑中说道。
远处的互助者们已经追逐巨型白鸽而去,它被射下来只是时间问题,留给宋启三的空档不多了。
他将最后一枚圆盘炸弹贴在白吉普的车底,时间设置为12小时,指针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做完这一切,宋启三灰头土脸地跑出了停车场,余光看见几百米之外,那只巨型白鸽已经插满弩箭,最后被类似□□的道具轰了下来——那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白鸽载具,坐不了人,而是白鸽社团曾经的仪仗热气球,自动飞行的吉祥物。
远处的胡森等互助者已经喧哗起来, 手电灯光照向这边, 他们终于发现被骗了,正在朝来处地毯式搜索。
宋启三头也不回地奔向一个既定的角落,他再也顾不得摄像头,眼后的金属胶囊已经失效,被邪祟触须拱出眼角,又被他收入道具背包。
他顶着层层警报声和探照光,身子一缩翻过墙头,脚踝上的加速器闪闪发亮,这一段路程有一千二百米,只能靠他自己的奔跑。
终于,在越过互助者驻地边缘的最后一道墙后,宋启三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好在一辆不起眼的皮卡车停在街角,胡九万从车窗后露出半张脸,“快点!”
几乎在宋启三将自己掷入后座的同一瞬间,胡九万一脚地板油,皮卡车如子弹般飙了出去。
“不错嘛。”胡九万将车开得极快,两侧街景残影后退,他还有闲心从后视镜看一眼宋启三,“这张脸盘比你之前的俊不少啊,不如就不换回来了吧。”
宋启三在心中暗骂,放屁!而且有什么用?再俊都死翘了!
后方空旷的街道忽然有了动静,几辆款式不同的车自街口追了上来,每一辆都打着缝衣针的标识,它们速度极快,在短短半分钟内,就将距离拉进到足以和后窗的宋启三彼此看清。
宋启三感觉从裤管中钻出的黑色触须越拉越长,触须水蛭般钻入车底,越来越长,好像没有尽头那样,林棋冰让它们去车底做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皮卡车和追捕车之间轰地一响,路面中段霎时曲拱而起,高度足有四五米,像弯起脊背的巨蛇或者山峦,也像向后传导的波涛,被拱毁的公路将追捕车的影子和急刹车的声音挡在了后面。
在一辆被路面抛起来的车子里,他看见了胡森铁青的面容,对方的肺都快气炸了。
“哇哦!”宋启三歪倒在车座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胡九万一个急转弯,拐入另一条街道,他们暂时摆脱了追兵,但仍不保险,胡森为了挽回尊严一定会死追到底的。
险些被拍在车门上的宋启三咳嗽了两声,“这位大叔……咱们非要开回驻地才能甩掉他们吗……不是你开这么猛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顶着那张脸喊我叔?我还要喊你兄弟嘞。还有你莫小看我!老子有的是办法!”胡九万说了句塑料方言,他气呼呼地看了宋启三一眼,这才继续道:“我以前是货车司机。”
说完,他将皮卡车停在了一处小巷子里,两人下了车,远处已经飞起了互助者联盟的无人机,寻找他们的身影。
胡九万带着宋启三弃车而逃,他们钻入一家店铺的侧门,顺着上了楼,又从已经被打通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另一辆黑色轿车,驶回街道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两人先后换了三辆车,最后一辆是老款灰色捷达,那是胡九万的宝贝,他几乎是优哉游哉开回昨日派对驻地的,直接停在总部楼下,领着宋启三上了楼。
“咋,我开车技术不错吧?”胡九万问。
宋启三捂着脑袋,脚步明显飘忽,颤巍巍竖起一只大拇指,“收徒吗车神?”
胡九万的表情忽然黯了黯,他没再回答,好像忽然被剥去了兴奋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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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互助者海昕还蹲在风琴餐厅外。
他每五分钟向驻地通传一次林棋冰等人的动向,并为此沾沾自喜,这份功劳来得太轻松,那昨日派对的首领也不难监视嘛,疏忽大意,就算后来关了窗,也防不住他配备的热成像探测装备。
说实话,如果那林棋冰一直开着窗户,他反而要觉得不对劲了呢。
但渐渐地,海昕开始觉得不太对劲,身后某个方向忽然变得杂灯斑驳,那是互助者驻地,他们开了全副的探照灯,为什么拉警报?
海昕发现很多小光点从总部飞出来,是无人机,像在搜索某些东西,出什么事了?
海昕摇摇头,没为这些疑惑纠结太久,他进入忏悔之城不久就是C+级主播,曼姐许诺会帮他踏入B级,因为智商高还爱玩剧本杀,所以海昕过本的效率比一般人都高。
他相信,眼前的困障也和之前的剧本一样,是一次略施小计就能化解的游戏关卡罢了。
“你好?”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海昕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就掏出武器,转头却对上一张阳光灿烂的脸,是一名俊俏的青年,等等,好熟悉的长相,好像在战斗培训里见过……
海昕举起武器的瞬间,阳光灿烂的青年忽然以看不清的快动作伸手过来,他只感觉眼前一晃,就失去了全部意识。
沐朗看了一眼晕倒在地上的男孩,将蛇鳞绞索束在自己的小臂上,他低头捡起海昕的通讯器,按时发出了“一切正常”的消息,然后一路直入风琴餐厅。
“怎么样?”一进门就看见林棋冰的侧影。
沐朗笑了笑,“我这边还好,提灯人也有主播被侵蚀,你应该看见了。倒是互助者那边好多无人机啊。”
“胡九万已经把宋启三接回了总部。”林棋冰言简意赅。
几人当即下楼离开,对面楼房的一处黑洞窗户里,没有任何动静,海昕应该还晕着,至少十分钟内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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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下了车,昨日派对总部旁值守的成员微微鞠躬,他们一路上楼,会议室里,宋启三已经和胡九万对坐着喝到了第六杯矿泉水。
“老板,你回来了。”宋启三选一个听起来不刺耳的称呼,他神神秘秘迎过去,小声道:“老板好手腕,于天圭也能干掉……”
林棋冰挑了下眉,于天圭还真不是她杀的,那是钱默东给她的情报。
而且沐朗的见闻说明,于天圭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了”,死人可不会自己走到棚屋区荒地去。
她冲宋启三叹了口气,对方这阴暗潮湿的神态实在和“于天圭”的皮囊不符,后者生前是那种很正派的中年帅哥,衣架子,眉宇端正手指干净,拉到镜头前就能当新闻发言人。
“先解除你的易容吧。”
出乎林棋冰等人意料的是,宋启三解除易容的过程比林棋冰要轻松很多,他的五官只凹凸扭曲了一会,就在雕塑刀的刮除下恢复了本来的容貌。
将他送回密室去睡觉后,林棋冰若有所叹地说了句:“看来他的自我意识很强。”
迟一婉的话在嘴里打了个旋,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其实想和林棋冰说,或许宋启三才是正常的,是你潜意识里并不确定自己是谁呢?
她并不想出言伤害林棋冰,但她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感觉——林棋冰是一个由信念而非生命构成的人,就像许多历史人物一样,她存在是为了遵行一种信念,或者构建一种功业,但在形而上的外壳之下,没有鲜活和自私的踪迹,也就是“无我”。
这样生活会不会很压抑呢?迟一婉担忧地低下头。
已经是后半夜了,屋内弥漫着一种疲倦的气氛,但没人去睡觉,大家各怀心事,搅乱了互助者联盟,他们也无法安寝,现在还被血鳃暗中衔住了尾巴。
胡九万打了个呵欠,林棋冰挥挥手,“你开车累了,赶快去睡吧。”
胡九万也不推脱,他实在也不年轻了,在他推门离去的瞬间,林棋冰鞋跟一挪,一只黑色晶体组成的蠕虫飞速爬动,黏上了胡九万的裤脚。
门被关上了,脚步声离去。
“不把石头的事告诉他么?”沐朗忽然说道。
林棋冰摇摇头,“虽然胡九万没问题,但他和石头几乎朝夕相处,贸然知道难免露破绽。放心,他不会被侵蚀的。”
看着迟一婉和李再疑惑的目光,林棋冰将石头的事和沐朗的经历说了一遍,两人双双露出惊骇表情。
“你是说,血色鱼鳃在用某种方法,感染控制各个社团的主播?最t早的就是李松塔?”李再问道。
林棋冰站起身,将沐朗拍摄的视频转投在大屏幕上,画面进行两分钟,被暂停在荒地列队的画面,几个“静默者”的头像被截了出来。
“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血色鱼鳃和其麾下的生命洄环,正在进行一项神秘的计划,其中必要手段是将主播传染为听从血色鱼鳃调遣的静默者,没有自己的意志,可以看作是行尸走肉的一种。”
林棋冰说道,她切换了一个页面,于天圭和提灯人小头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目前他们的传染有两种途径,分别是对尸体的感染,以及对活人的感染,这两种方式殊途同归。”她继续讲解道。
画面再一跳,转成了石头的头像,林棋冰说:“昨日派对内部的老鼠队成员石头,据我们所知已经被彻底感染。昨天上午与胡九万途经猫头鹰街区时,石头曾于小巷垃圾桶后方摔倒,他在短短几秒内脱离同伴的视线,再度起身时,已经变成了静默者。摔倒的垃圾桶后面已证实,有下水道井盖的存在。”
“那岂不是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会有很多社团成员被感染成静默者?”迟一婉急促道。
“确实存在这个问题。”林棋冰点点头,“但根据沐朗带回的证据,结合荒地上静默者集合的规模,目前传染的速率并不高。”
她顿了顿,转而说道:“现在最要紧的,其实是确定静默者的状态是否可逆转,以及找出一种识别静默者的方法。”
“做实验?”李再很自然地想起了石头,那不是现成的研究对象吗。
话说到这里,侯志忽然敲门进来,满面都是轻快之色,他刚刚被林棋冰调去监督现场,昨日派对的秘密实验室在半小时前正式完工,位置在无人知晓的地下深处。
林棋冰示意他坐下,旁边的迟一婉小声帮他跟了下进度,林棋冰重拾话头,“贸然对石头进行研究治疗,我担心会惊动血色鱼鳃,暴露咱们已经知晓此事的消息,毕竟目前还无法确定他们之间的联络方式。”
“那怎么办?”李再看向林棋冰诡秘的眼神,忽地转过了思绪,心领神会,“既然不能研究自己家的,那就研究……别人家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想起了李松塔、于天圭,还有提灯人的那三个倒霉蛋。
而无论兴趣还是专业度,最适合经手这些事的只有一个人,宋启三。不过他得在他们之一的监控下干活。
“李松塔和于天圭已经不知去向,他俩明面上是失踪者和叛徒,捕捉这两人的难度极大。”
李再拿过遥控器,翻了两页静默者头像,思索道:
“这些人里面我有印象的不多,只有提灯人的三个和海盗船的一个,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抓海盗船的那个喽啰,去探一下他的住处信息。”林棋冰判断道。毕竟提灯人是个中立社团,而海盗船是黑方,比前者也弱不少。
而且好就好在,海盗船今晚被互助者联盟袭击,明天还能不能全须全尾都不好说,事后有个人员失漏也很正常,还能顺手栽在他们自己和互助者联盟头上。
会议室内再度陷入沉默,由于隔音道具的存在,这让林棋冰等人的呼吸声都传不出去,只能轻轻回荡在四方空间里。
林棋冰站在原地,已然陷入了思索,沐朗将她柔和地拉回来,问道:“冰淇淋,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钱默东和血色鱼鳃是不是扯上关系了。”她的眼睛重新聚焦,如此回答道。
李再等人后背一震,对啊,如果说于天圭死亡是钱默东出的手,那血色鱼鳃怎么会即刻知晓此事,并对于天圭的尸体完成感染?
今夜的死亡现场中,目击者和死者竟然是前后脚离开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再退一步,于天圭真是死于钱默东手下吗?这可不像钱默东的行事风格。
林棋冰等人的脸色凝重起来,钱默东如果和血色鱼鳃媾和到一起,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甚至包括互助者等传统黑方势力也是个噩耗。
“我宁愿变成遗骸之盒,也不想被感染成行尸走肉的奴隶……”迟一婉的脸都皱起来了。
林棋冰关了大屏幕,将资料盘抽出来,还给沐朗,她将罗老板赠的那只鹅绒枕道具放在桌上,“今晚都别回去了,一人睡十分钟,打起精神来把海盗船那名成员的踪迹找出来。”
众人纷纷点点头,迟一婉第一个拉过枕头,直接趴在桌面上睡了过去,不一会就有轻微的鼾声飘出来。
李再还在看手机,林棋冰走过去,轻声道:“怎么样了?”
“蜜斯小姐找到那个人的信息了,他叫孔彪,是半年前加入海盗船的C级主播,想来是昨天没有轮值,这才开小差去了荒地。”李再回答。
“还有呢?”林棋冰问。
“还有海盗船和互助者联盟的战况已经分晓,海盗船可以算是猝不及防,直接被互助者联盟打进了腹地,驻守人员死伤过半,只是勉强守住了总部,不过这也有皮百里在后半程缺席了的缘故,路曼一人带队时的杀心没那么大。”李再简述了一遍蜜斯小姐传回来的情报。
皮百里缺席后半程的原因显而易见,只能是因为互助者总部被入侵爆破,实属于野狼嘴里还在撕咬猎物,没防住尾巴被人捋秃了毛。
林棋冰看了一眼社团实时排名,海盗船已经从前十消失了,掉到了十九的位置,这场血腥胜利足以暂时稳定互助者联盟的军心。
迟一婉和侯志已经先后苏醒,现在睡觉的是沐朗,林棋冰扫了他一下,对李再说道:“你说血鳃给魔医改了生命洄环这个名字,会不会大有深意?”
最早从李松塔出事开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血鳃在隐秘之处筹谋着一盘大计划,这个计划不会让任何活人感到高兴的。
“生命洄环,不是说鲑鱼么,寄托了血鳃拿到黑信封离开系统的美好愿景……”李再打了个呵欠。
林棋冰摇摇头,“还有另一种更实际的含义,他在把一种生命——也就是活人的生命,人工轮回成另一种生命,就像李松塔他们那样。”
李再不禁感到不寒而栗,如果血色鱼鳃的目的在于将整个忏悔之城洗刷成“第二种生命形态”,那他们将来可能会面对的,是一整支活死人军团。
而这支活死人军团甚至不服从系统管理,完完全全是血鳃的奴隶。
林棋冰坐在扶手椅中,看着苏醒的沐朗把枕头推给李再,轻声说道:“这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对抗直播系统了呢。”
李再趴在枕头上,身体轻轻一颤,感觉自己即将做一个长达十分钟的噩梦。
所有人都休息完毕后,蜜斯小姐效率很高地传回了消息,只有一条地址,是孔彪的住所,正在海盗船的驻地边缘。
“走吧,去一趟红桃三街区。”林棋冰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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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红桃三街区天光幽暗,穹顶之上的地球图景已经淡去,未出世的数据太阳将一切染成蓝调,包括血。
林棋冰一行人乔装打扮,一踏上路面就感到脚下黏腻,遗骸之盒已经被社团收拢,只剩下未清理干净的血迹,表明这里几小时前曾发生一场恶战。
“就是那里。”李再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高楼。
林棋冰换了一套送餐的外卖员服装,戴上商用口罩鸭舌帽,踩着平衡车出了小巷子,接近那栋住宅楼时,却发现楼底下站了好多人,都是一脸倦意。
“等等,你谁,干嘛的?”其中一个人拦住她。她发现他们手腕上都有海盗船形状的刺青。
“送餐。”林棋冰拿出小票单据,上面印着孔彪家里的地址,“客户预约的早餐粥。”
那个人低骂了一声,并没有放下拦人的手臂,反而将她往后推了推,驱赶道:“妈的,这家伙死前都没忘了买饭吃,走走走,这不能送。”
“为什么?”林棋冰纠缠道。
那个主播一下子火起来,直冲她嚷嚷,“你瞎还是聋?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还敢来?滚,你要送的人死了,变成盒子了!再不走让你走不出去!”
几个人都拿出了武器,他们的心情很不好,一副彻夜劳神的丧怒样子。林棋冰只得转身离去。
孔彪死了?互助者开始进攻海盗船时,他应该在荒地啊。
林棋冰发动平衡车,听见背后的几个海盗船主播骂骂咧咧,其中有个剩下些人情味的,还念叨着:
“这哥们也是倒霉透顶,第一波没伤着他,第二波召回外围成员的时候,你说他撞哪不t好?非挡了皮百里那狗养货的路,一斧头,就一斧头啊……”
“唉,别说了,脑袋瓜都削没了。”另一人叹气道。
“你们说皮百里当时屎尿催的似的往回跑,是为了啥?”
“还能有啥,他狗窝被人炸了,该!”
林棋冰离开了海盗船们的视线,回到小巷里,对上李再等人的目光,她摇摇头:
“孔彪昨夜已经被皮百里干掉,咱们现在只能找提灯人的三位叙叙话了。”
第202章
仿佛命中注定似的, 孔彪从荒地回到海盗船驻地后,不幸地撞上了急返的皮百里,被对方砍瓜切菜般削掉了脑袋。
起码现在知道了,静默者没了脑袋也是会死的。林棋冰只能这么想着。
林棋冰一行人按照地图导航, 去了最近的昨日派对旗下店铺, 老板殷勤地开了个单间, 布置好隔音道具后,李再率先开口——
“现在我们掌握的静默者只剩提灯人那三个了,不过提灯人是个中立社团, 规模也不小, 直接绑架他们的成员是不是不太好?”
林棋冰点点头,提灯人虽然中庸无为, 但好歹没有作恶杀人的嗜好,她问道:“提灯人的首领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和蔼的大叔,胖乎乎笑眯眯的, 穿上围裙就是那种过年在你家厨房里炸肉丸的二大爷。”迟一婉抢先答道。
李再的目光更为深沉,“提灯人首领姓徐,人称徐先生,他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一拨的人只知徐先生神秘可亲,但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
“怎么讲?”林棋冰有些好奇。不过能执掌偌大一个提灯人,忏悔之城几次风浪翻覆之后,提灯人都稳在第五前列,想来首领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
“我听一韶团长说过一次,据说徐先生的资历比现存所有社团的领袖都老, 他刚来到忏悔之城时,当了一个名叫晚花红的社团的成员。”李再扶了下眼镜。
沐朗眨了眨眼睛,“现在社团榜上并没有这个名字, 是改编或者被灭掉了吧?”
“是的。曾经的前十社团之一。”李再目光悠远,“这个晚花红是一个罕见的以行商而非战斗为主的社团,换句话说,他们很有钱,而且用钱掌控了小半个忏悔之城的道具交易,以至于以此控制剧本伤亡率,相当于建立了一种金钱驱动的秩序。”
侯志惊叹了一声,“那岂不是很……和平?起码比现在的暴力秩序好很多,不用打打杀杀了。”
“打杀还是会有的,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不过和平嘛,的确,据说那时的忏悔之城笼罩着一种别样的氛围,金钱至上娱乐为尊,能保证很多人都能持有自己的生命,但他们的尊严被剥夺了。”李再说道。
林棋冰和沐朗的脸色沉了沉,迟一婉和侯志则没有完全听懂,李再耐心地补充了一句:
“晚花红的行商基本盘,是大规模的被训练得诱人无比的优伶娼妓——也就是主播,以及由此衍生的情报、资金和精神控制的流动网路……”
“啊?”侯志张大了嘴巴。
“没错,根据久远的记录,当时每十名主播中就有一名具有在晚花红服务过的经历,每五名主播中就有一名具有在晚花红消费过的经历,服务和消费都不限性别。”李再的眉头轻轻皱起来。
“这也是另一种形态的地狱了吧,从掠夺生命变成掠夺尊严。”林棋冰能想象到那种群体靡靡作乐,至死方休的惨状。
迟一婉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她厌恶道:“监管委员会也不管这种事吗?”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管,甚至谣言里说过,当时他们在考虑给忏悔之城也加上实时直播,但还没等提上更新日程,晚花红就因为首领死亡而被迫解散了,连带着这种产业也被明面上禁止。”
李再说的话让迟一婉等人松了口气,他们第一次因一个陌生人的死亡而感到放松。
“那首领的名字叫什么?”林棋冰比较想知道这个。
李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晚花红首领存在的时间段里,还没有泾渭分明的黑白方之辨,但他当初组建晚花红的思路倒是流传下来了,很惊人。”
“是什么?”
“他说过一句话,如果用极乐取代恐惧,皮囊取代血泪,腐烂的生命取代荒芜的死亡,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对了,这位首领当初的死因,就是有一名实力强大的顾客被他手下的优伶——基本能算作特工了——诱惑和控制到精神崩溃,所以最后一丝执念尚存时,那个顾客选择在生命的最后将自己变成血肉炸弹,拉着首领和优伶同归于尽了。”
李再看了众人一眼,最后补充道:“我上一句话里的所有人都是男的。”
林棋冰等人默了默,感觉一种透骨的寒意从后背漫上来,过了好几秒,林棋冰才问道:“那徐先生呢?他……曾经也是优伶吗?”
迟一婉想到像大汤圆一样白团团的中年人徐先生,脸色忽地变得很古怪。
“他应该不是,就是普通成员,可以理解为打手保镖,或者运营专员,协助倡优对客人进行拉扯控制。”李再解释道。
就是龟公或者拉皮条的。林棋冰在心中补充。
“徐先生在晚花红做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所以他的性格绝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一开始就是个固守中庸之道的常规领袖——当年晚花红对娼客双方的剥削利用,虽然很少搞出人命,但堪称血腥。”
“事实上,提灯人就是在徐先生所卷走的晚花红的部分家当的基础上建立的,继承了后者的一些传统,千万不要小觑他们的情报系统。”
李再看向林棋冰,他的意思很明显,徐先生和提灯人没有猎夺嗜杀之心,甚至能容忍被林棋冰这样的后辈外人抢风头,但不代表没脾气,如果他发现她私绑了他的成员,后果比想象的更严重。
“我明白了,你在建议我和徐先生通个气,两个人坐下来商议总比妄自下手好。”林棋冰点点头。
李再这才微笑起来,“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又坐着喝了杯饮料,林棋冰叫来官方飞行器,写了一封信发往提灯人驻地,但收信人不是徐先生,而是曾在【血月游轮】里有过同队经历的小棉,她就是提灯人的外围成员。
徐先生已近一年没露过面,贸然联系他不知是何效果,林棋冰决定先找小棉探探路子。
等待回音的间隙,李再又挑起话头,神秘道:“当年晚花红的一部分资源变化成了徐先生的提灯人,你们猜猜,另一半被哪一方继承了?”
“不会是互助者联盟吧?”侯志问道。
“不是,据说互助者联盟的成立时间略早于晚花红灭亡,它俩没有关系。”
李再否决道,他对龄久的事情显然了解不太多,所说所知的也只有晚花红那段破碎的史闻。
“是秦宫。”李再自己揭晓了答案,“徐先生只是带走了资源财产,但秦宫的前身,切切实实就是晚花红。”
林棋冰一下子想起了秦宫里那些美得雌雄莫辨的假人服务生,之前也听过一两次,秦宫如此奢华高昂,离不开那些超级人偶的服务。
“当然啦,现在秦宫的那些人偶基本只有正常服务和观赏功能,不涉及晚花红一类的非法交易,更没那么低级。”李再说道,然后意有所指,“不过他们很智能,比许多常人都要聪明,各有性格习惯,兼而拥有惊天的美貌。”
林棋冰了然,秦宫自有一个高端情报网,而抓牢客户并不非要通过性需求,有时情感需求才是那个亟待填补的空洞,对罪人主播而言更是如此。
她和沐朗对视了一眼,都感觉这种陷阱十分可怕,一个完全符合审美的人——或者说非人,极致地理解你体贴你,在冷血世界中对你伸出温暖的手。
而且这个完美人的身份注定比你卑贱,是个物件,可以满足你的优越和掌控感;但某种程度来说ta又是高不可攀的,因为归属于高贵的秦宫。
既是奴仆,又是月亮,谁能受得了这种情感体验?
林棋冰不禁越发好奇,秦宫背后的老板究竟是怎样一个邪性的人。
小棉的回信来的很快,事实上,在飞行器返回不到二十分钟后,小棉本人就被老板引进了房间。
“好久不见。”林棋冰微笑起身,沐朗三人也点头致意。
小棉的模样比之前有了很大变化,一改小女孩的稚嫩,从发型到言谈都利落起来,显得很精干。
“我现在升了C+t ,在社团里担任战斗组长啦,当然不如林主播你厉害。”小棉笑着看向林棋冰,“不过林主播您忽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棋冰开门见山,坦诚道:“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想请你们首领徐先生聊一次,但我们之前没见过,又因为是私事,所以不好大张旗鼓上门发请柬,想着和你打听打听,最近徐先生方不方便。”
小棉聪明地没问什么事,大约是昨日派对是白方社团的缘故,她对林棋冰没有过于防备,但也没透露太多内部消息,只答应道:
“徐先生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林主播想要不让人知道的话,我倒是能把您的邀请递给我师父。”
“你师父?”林棋冰顺着问。
“我师父是机要事务组的成员——这个组在提灯人内外都不算秘密,其实就是武装助理,正好今天是她轮值,我可以帮您问问。”小棉回答。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主播们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播报,快速热场环节已结束,自广播发出起开始正式角斗,单次角斗时限为12h ,角斗范围不作限制,但被角斗者会被仅限发起者可见的光效标记。正式角斗将持续至积分猎夺赛初赛开幕,请主播们做好准备!”
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林棋冰等人和小棉都没当回事,他们离开了店铺,前往北部的提灯人驻地。
提灯人驻地外围是个松散的街区,虽然气氛紧绷,但少有角斗发生,大家各自巡逻采购,与外界相比称得上悠闲。
李再三人已经回昨日派对主事,林棋冰和沐朗跟在小棉身后,看着来来往往的提灯人们,一路上听见好几声“小棉组长”。
小棉在一栋高空花园大厦楼底站定,拿出通讯器按了几句话,她眼神旋即一凝,许是无线耳机里传来回应,过了大约五分钟,小棉才转过身来,对林棋冰说道:
“师父同意了,距离她轮值上岗还有一小时,她问你要不要上去喝一杯茶。”
林棋冰在口罩后面点点头,小棉按了两个按钮,他们面前弹开一道玻璃门,里面是个小格子,上面连着磁力缆绳,四壁和门扇都是透明的,这样的观光电梯大厦一共有十六台。
一行三人随着观光电梯升空,经过一排排绿饼干似的多层植物,长在富人住户们的玻璃大阳台上,旁边还有躺椅或者微型高尔夫球坪。
电梯最后停在了大厦颈肩部,这里已经离云层很近了,侧门一开就是一簇簇巨大竹芋和苍兰的造景,一股冷幽幽的香气拂面而来,清新如林野。
门口有自动粘贴家居鞋底的装置,小棉带林棋冰和沐朗踩上去,三人走过排球场大小的阳台,暗色玻璃门自动开启,一位窈窕似水的女性迎了出来。
“林主播,久闻大名了。”
她很美,声音有一种低哑的魅力,但那张脸被一团扭曲的伤疤纵横,像是利器和烧伤共同导致的,伤疤两侧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一切都透露出主人曾经历过何等艰险的战斗。
“您好,我是林棋冰,这是沐朗,都是小棉的朋友。”
“两位叫我董珊就可以。”
林棋冰和董珊握手,发现那伤疤竟然无损于她的魅力,事实上那不在于皮相,而是董珊整个人都像一把薄韧的好刀,看过去波光粼粼如水,但当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锋刃已经抵在脖子上了。
董珊引两人坐入沙发,小棉自觉端来冷泡花茶,董珊喝了一口,既没细问林棋冰约见徐先生的目的,也没提半个字徐先生的情况,就好像单纯和林棋冰饮茶一样。
玫瑰花在玻璃壶中悬浮,董珊抿了抿唇,忽然问了一句,“您现在是比我高半级的B+吧?您很喜欢紫色配饰吗?”
林棋冰被不搭调的两句话问得一怔,先是点点头,然后目光移向自己的袖子,乔装是一件黑色卫衣,袖管缝着紫色橡皮徽章。
这是一句提醒吗?
她想了想,借用卫生间换了件白衣服,董珊脸上的微笑明显了几分。
“谢谢。”林棋冰说道:“难道徐先生不喜欢紫色?”
董珊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随口道:“最近最高办公室清出了一批摆设家具,都是之前被徐先生喜欢的,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带有紫色。”
这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徐先生忽然性情大变,以至于对之前的爱物转为厌憎?
“徐先生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我们面前了。”董珊补了一句,“而且他最近切断了和机要人员的双向联络渠道。”
她补充道:“意思就是只能他主动对我们下令,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是不能传讯给他的。”
“也就是说,你不能将我的讯息传给他?”林棋冰听懂了。
董珊认同道:“是的,但我可以试试带你去见他,毕竟处理外事也算我的责任之一,您和昨日派对可算是贵客了,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林棋冰察觉到,按照对方的谨慎程度,这句话明显逾越了董珊的职责,董珊为什么要对她这个非敌非友势力的陌生首领做出这么多提醒呢?难道就不怕徐先生因此责怪吗?
她确信的只有一点,董珊并不是一个不知深浅的人。
想到这里,林棋冰不禁对徐先生的状态有所猜测,对方属实是上一个时期遗留下来的强者,算是伯劳鸟那一波的前辈,在忏悔之城的时间只会更长。
强如伯劳鸟都不可抑制地深陷污染,难道徐先生也……?
林棋冰试图在董珊脸上找到求助的痕迹,当知道领头人摇摇欲坠时,次级强者想要找下一个栖身之处很正常,董珊主动卖好印证了这一点,但她的表情却看不出波澜。
但无论如何,林棋冰预感到,徐先生那边的情况比她设想的更为复杂。
“多谢,我会记住这句话。”林棋冰回答道。
一小时转瞬而逝,林棋冰二人跟着董珊下了楼,一路深入提灯人的驻地,不断有好奇的目光投来,但在触及董珊时连忙避开,路遇者纷纷埋首低头,可见董珊威望不小。
提灯人的总部是一座新中式风格的大楼,门口四盏红灯笼,董珊越过守卫,将林棋冰和沐朗带了进去,她没有言明二者的身份,又或者是守卫没有职权知晓。
他们一路上楼,绕过被宫灯染得雅致的木质楼梯,这里漂浮着古典熏香的气味。
如果说秦宫是古朴的殿宇,提灯人总部更像充斥着秀致情调的楼阁。
最终,董珊停在了一处海棠花玻璃镶嵌的幕墙前,墙外是类似秘书使用的半开放办公间,里面则是重重帘影掩映的另一个空间,也就是她说的最高办公室。
“要怎么进去呢?”林棋冰轻声问道。
董珊从山水桌台边转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玻璃墙后面,示意自己要进去和徐先生面谈。
“只有机要事务组有这个权限。这是仅剩的沟通方式了。”她用口型说,让林棋冰看山水桌台上的一枚透明按钮,里面镶嵌着灯芯,形似霜花。
林棋冰猜测这东西拍下去就会发亮,而徐先生那边也会有一枚按钮亮起,表明机要事务组成员在外请示。他同样会用灯光来表达“是”或“否”。
看董珊的样子,这是很珍贵的权限,极少使用,她正要将手指点下去,却被林棋冰轻轻抓住手腕。
“怎么了?”董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林棋冰摇摇头,看了眼沐朗,沐朗的表情同样怪异,两人齐齐看向海棠花玻璃幕墙。
——空气中除了兰麝熏香,还掺杂了另一丝气味,酸甜清涩,极难察觉的青苹果的味道。来源就是幕墙之后。
“出问题了。”林棋冰用气声说,她警觉抬头,幸好或许是为了保证徐先生的隐私,这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林棋冰和沐朗将董珊拉远了一些,模糊地将之前的事和她说了一下,略掉了血鳃和荒地等细节。
董珊显然是不信的,提灯人对徐先生的敬仰程度极高,但她本身是个聪明人,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我可以现在就离开,里面是好是歹都暂时波及不到我,你也能继续当你的机要事务组。”
林棋冰的眼睛直直看向董珊:
“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我能看出你不是那一边的间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之前也提醒过我,如果真确有其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那你……你们想怎么办?”董珊一咬牙。
林棋冰看了眼沐朗,沐朗麻利地拿出一条单腿长丝袜t似的皮囊,其中吸盘错落,末端连有一只眼球,正是那个道具【脱眶的章鱼之眼】。
章鱼之眼比邪祟触须好的地方在于,它传导的影像可以被普通人看到。
“行,就看一眼,如果里面没问题,我会亲手拉响敌袭的警铃,然后自己向徐先生认罪。”董珊手中出现了一只小方块。
三人用茶水润软了章鱼之眼,沐朗将它推过幕墙侧隙,林棋冰的手掌贴了上去,一束细细的黑色触须蜿蜒而出,为章鱼之眼扫清可能存在的探测障碍。
越过两段扫描仪后,林棋冰和沐朗的视觉同时来到最高办公室深处,他们钻在地毯下面,从末端探出头来。
“我看到了一张大办公桌,足足能摆下一桌席那么大。”沐朗说道。
“我也是。”林棋冰看到是粒子成像版本。
董珊用气声回答:“那是徐先生的办公桌,老实点,我已经调了守备队在楼下。”
林棋冰将视角上转,办公桌后是一把巨大的老板椅,背对着他们,椅背上方露出一颗胖脑袋,旁边散发着格外浓郁的青苹果味道。她心中彻底一沉,和沐朗共同朝那边潜去。
“你来看。”沐朗深吸一口气,将章鱼之眼的末端递给董珊,董珊防备地看了他俩一眼,沐朗自动退到安全范围外,她这才将章鱼之眼贴到眼眶上。
下一秒,董珊的眼睛骤然睁大。
老板椅中,徐先生的体型仍然丰硕,但他脸上已没了慈眉善目的神情,皮肤透出一种死白,像一颗被压实的雪球,没有半点活人气,这绝不对劲。
徐先生的双眼直睁着看向前方,目光僵硬,眼珠略带浑浊,反射出一种很黯淡的光,因为泪膜已经干涸成纸一样的质地。
董珊后知后觉地想到,她接过章鱼足已有三分钟,徐先生一次都没眨过眼睛。
第203章
林棋冰怎么也没想到,徐先生竟然被彻底感染了。这说明提灯人乃至于忏悔之城的各个角落,静默者的数量比她想象的更多。
血鳃究竟如何手眼通天,连徐先生这样的首领级人物都能悄悄奴役?
如果说提灯人是个壮汉, 那现在壮汉的大脑已经被挖掉了, 替换成了一团真菌或者蠕虫!
最可怕的是, “他”和真人一样能跑能动, 甚至还能露出笑容,属于蠕虫的笑容。
她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董珊,对提灯人的未来忽然有了一丝担忧。
“有说话的地方吗。”林棋冰用口型问道。
董珊这才回过神来, 章鱼之眼在被她攥得发抖, 她沉默了两秒,缓缓点头:“跟我来。”
一行三人悄无声息出了最高办公室的范围, 董珊进入走廊的瞬间打了个响指,走廊摄像头的光点熄灭。
她带着林棋冰和沐朗进了角落的一间房,反锁房门,事实上,这更像一件档案和储物室。
林棋冰站在行行高架间,听董珊说了一句, “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今天我们进入驻地的监控录像怎么办?”林棋冰的脸色有些沉重,她来时并没想到情况如此糟糕。
“徐先生一般不会有兴致关心那些……”董珊痛苦地闭了闭眼, 仍不愿相信徐先生已经不是徐先生了,选择另起一个话题:
“录像的事我能解决,如果你们能百分百证明,徐先生那种情况是一种……一种被入侵的表征。”
林棋冰叹了口气,将提灯人那三名成员的信息纸条递给董珊,对方拿过去看了两眼,问:“拿到这三个具有相同症状的人,就行吗?”
“我不希望他们看到我们的脸。”林棋冰说。
“我也不希望他们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董珊回答。
林棋冰对董珊的好感多了一些,一个爱惜下属生命的管理者,总比爽快同意她拿他们做人体实验的冷血狂要好很多。
“之前我们对他们的集会有所探查,结果证明,那次集会还兼具黄雀在后般的侵蚀追踪者的目的——就是这位姓高的头目和这位姓安的成员,他们是察觉了事情异常,跟随已被侵蚀的黄成员而来,最后被设局陷落。”林棋冰指了指三枚头像。
“这三位都是很忠诚的提灯人,令行禁止的好属下。”董珊面色紧绷,选择用眼神叹气。 。
林棋冰没有做出安慰,现在没有比信息同步更重要的事,她继续快速说道:
“逻辑断点就在于,那位敌人已经知晓,静默者的存在被外人察觉了,他其实无法确定还有没有其他反应过来的主播,这是他的视觉盲区,也是我们可以安全插手的地方。”
董珊明白林棋冰在说什么了,既然上一个发现静默者端倪的主播是提灯人,那么再有第二个第三个提灯人同伴察觉这一点,并捕捉静默者展开调查是很合理的。
如此,林棋冰和昨日派对就能在对方眼中完美隐身,继续假装毫不知情,以反间对反间,保证一定主动权。
“你们社团内也冒出这种钉子了吧。”董珊沧桑道。
林棋冰点点头,现在最难的其实是说服董珊,要让后者全然接受,提灯人社团已经危在旦夕,甚至它像被削掉脑袋的活鸡一样,虽然还扑棱着翅膀乱跑,但早就是个死物了。
“你可以信任我们。虽然听上去很自私,但为昨日派对争取的优势,最终会让所有人受益。”林棋冰承诺道:
“请至少给我一次证明的机会。出了这种事,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是绑在一起的。”
董珊的嘴唇抿紧了,又渐渐放松,过了许久,她呼出一口气来,直视着林棋冰的眉眼,说道: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们都是同一只热锅盖上的蚂蚁。不过我愿意冒这个险,因为我相信的不仅是你,还有你在忏悔之城里做过的那些事。”
“我会尽我的全力。”林棋冰伸手与董珊握住,两人达成了暂时的联盟。
董珊拿出手机,“要我现在召见高安黄三个人吗?”
林棋冰摇摇头,“最好不要,我不能确定他们的眼睛是否与远方敌人的相连,你对我们很重要,不可暴露你已经对静默者有所了解的事实,这会直接影响徐先生的动向。”
“那……你们是想?”
“董女士,请问在与高安黄三人有联系的成员中,有你的亲信吗?或者可靠可信赖的那种人。最好除了小棉。”
沐朗提醒道,小棉和林棋冰共历过剧本的事血鳃应该一清二楚,况且今天小棉带他们走过一次驻地边缘,这条线可经不起查。
董珊翻了翻通讯录,斟酌片刻,最终划停在一个名字上:宁静静。
林棋冰没有细问这位宁静静的职级,既然董珊认为可以信任,她没必要知道太多信息,这对双方而言都不安全。
但林棋冰心中疑虑仍然不小,董珊叫的这个人,要起到假靶子和白手套的双重作用,换句话说,接下这项任务后,宁静静不仅要面临巨大危险,还有可能连提灯人社团都回不去了。
“宁静静对你忠诚高于社团吗?”毕竟董珊以后会是宁静静的唯一单线联系人。
“宁静静对道义的忠诚高于一切。”董珊低声回答。
董珊将讯息发了出去,保密等级设为最低,这是林棋冰建议的——保密等级越高越可能引起“徐先生”的注意。
她对宁静静的征召掺杂在一段很日常的文字中,大抵就是一些繁杂事务还有跑腿的要求,之前这样的对话出现过两次。
但值得注意的是,董珊没有像往常一样加上句号。
“这是我们之前开过的玩笑。”董珊解释道:“我发什么都要加句号,如果有一天我情况不对,少个句号静静就能发现。”
宁静静很快照例回了个“收到”,但与往不同的是,没有打标点符号习惯的宁静静,出奇地多打了个句号。
董珊打开了档案室内的一道门,露出后面的卫生间,示意林棋冰等人进去,此时他们并不适合和宁静静直接见面。
过了大约十分钟,林棋冰听见有人敲响档案室门,从门缝后看出去,是一名极为瘦弱的女生,脑后低束一条麻花辫,手臂用黑布条缠得很紧,背后斜背一把无鞘的长刀。
董珊与隐在墙后的林棋冰遥遥相望,只见宁静静脸色红润,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林棋冰点点头,表示对方没有被侵蚀成为“静默者”。
“高峰和安全的确和我说过,黄山最近不太对劲,但后来他们就没谈起过这件事了。”宁静静的声音出奇地沉稳。
董珊与宁静静一番t交谈,后者的神情略有震动,当董珊说到要暗中捉拿黄山的时候,宁静静直接看向董珊,凝声问道:“能确定他已经背叛了吗?”
她对黄山的情况只知道一半,并没有人告诉她静默者的事情,董珊只说黄山具有潜在威胁。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董珊叹息道:“我什至无法给你任何保证,只有捉到他之后,这件事才能被证明或者证伪。”
宁静静沉默了,这事关她的前途甚至命运,它们都牵系在董珊的这句话上,这句似是而非、甚至不能全盘告知她的神秘计划,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她应该当即拒绝。
“你……认为这是有必要的么。”良久,宁静静终于开口。
“……是的。”董珊缓缓点头。
宁静静回答的速度比所有人想的都快,她的眼睛在暗光中很坚定,“那我的回答是,可以。”
林棋冰站在墙后,不免有些触动,显然董珊和宁静静之间存在一种默契,这种默契不是和小棉的师徒之情,而是那种并肩而战,共同挣破过绝境的互信互赖。
“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能告知任何人,你的朋友、下属、上司,哪怕是……徐先生,都要绝对保密。”
董珊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很快平稳下来,给宁静静打着预防针:
“抓到黄山后,我不能露面,你必须独自和他接触,你很大概率不能再正常回到提灯人了……会有一处准备好的秘密场所,其他的不必挂心,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
董珊的口吻有些艰涩,她甚至连徐先生的事都不能告诉宁静静,现在没人能被完全信任,最困难的是,她无法信任宁静静,却必须让对方以前途为代价来信任她。
宁静静很快参透了玄机,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未来,问道:
“黄山身上……存在泄漏情报的渠道吗?所以你需要我替你演一出戏,假装是我自己发现了黄山的秘密,而更高位的你一无所知,来骗过黄山所通的外敌……这么说高峰和安全也有问题,我曾经和他们聊过黄山的事……”
最后,她用这句话作结,“那的确是我来做最合适。”
宁静静很可能已经猜出,董珊之外还有另外的力量在催动她披挂登台,但她什么也没问,不吵不闹地自愿成为这复杂链条中的一环。
只因为她了解董珊,她信任她,她们共同有着敏锐的嗅觉,能在风中闻到遥远的血的气息,直觉比眼睛更先看见了命运,她已经做出选择。
“这是巨大的牺牲,但从长远来看,或许是一件好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董珊忍不住握了握宁静静的手,感受到对方的回握后,董珊回头去看林棋冰二人的隐匿处,她的眼神中难掩不满,不出于理智而出于情感。
宁静静微微鞠了个半躬,随即转头离开,从头到尾,她连余光都没投向实际上很可疑的卫生间方向。
沐朗先后看向林棋冰和另两人的身影,他忽地发现,董珊和宁静静其实是一种人,她们都和林棋冰有相似之处,能用不可思议的方式,踩中那个非常骇人、半点都不保守但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分秒间说服自己,那需要战士的铁血加上枭雄的心脏。
林棋冰两人走了出来,董珊已经收拾好情绪,冷然问道:“宁静静会在一小时左右动手,你的关押地点准备好了吗?”
“好了,这是地址,记得阅后即焚。”林棋冰递过一张纸条,董珊接过去一看,是晨星街区的一处商用公寓,那地方的价格很低,非常鱼龙混杂。
林棋冰也不久留,带着沐朗出门之前,将一只全键盘手机抛给董珊,说道:
“这部手机做过特殊处理,以后有必要情况用这个联络,一小时后我会在晨星街区接应宁静静,在确认上下线安全前,你应该适时切断和她的联系了。”
董珊只感觉手机沉甸甸的像个秤砣,她目送着林棋冰和沐朗离开,不由祈祷她今天做出的是正确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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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和沐朗又换了一遍打扮,这次他俩戴着董珊提供的提灯人徽章,像两个所有人都恰好不认识的陌生成员似的离开了驻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你直接去找宋启三,我已经通知他启程了,押送的人是李再。”林棋冰对沐朗说,迎上对方询问的目光,解释道:“还有一小时,我想去找一趟陈界平。”
沐朗比了个“OK”,走了。
林棋冰找了家冷饮店,一边点单一边给陈界平发消息,静默者的事不方便在设备上说,但陈界平有必要知道。
陈界平的消息回得很快,可却是拒绝的信号,她说她今天不在铁线蕨路,没空,让林棋冰明天再来,后面跟了个莲花表情。
林棋冰了然,陈界平应该在忙蓝莲花内部的工作。
巧克力冰淇淋被吃掉一半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林棋冰坐在商店角落,收到了沐朗的消息,对方刚刚从李再手里接到宋启三,已经就位。
就在她敲字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惊喜的低声,“林棋……林主播!”
刀青站在柜台不远处,旁边还跟着赵德胜,两人各拿了一支超级巨无霸大圣代,上面洒满可可酱、巧克力椰子片和巧克力豆,散发出浓郁的苦甜香气,足有他们半个脑袋那么大。
赵德胜想拉刀青,却被后者闪身躲过,刀青直直蹿到林棋冰桌边,笑得有些傻气,“你到这干什么来啦?”
林棋冰还想问他俩呢,这是提灯人驻地附近,两个互助者晃到这,很难不怀疑是憋了什么坏水。
“就你一个人吗?我们拼桌吧!”刀青乐颠颠地坐下了,还伸胳膊给赵德胜拉开了一把椅子——隔壁餐桌的。
林棋冰看了眼冷饮店,中午人不多,空桌空椅到处都是,跟她拼桌?
她没什么表情,打算赶紧吃完冰淇淋,然后走人,待会的正事决不能让互助者知道。
刀青还在阳光明媚,只是难掩尾音的阴郁,像是故意压着心事,笑道:
“你最近忙什么呢?那次从剧本回来我都没再见过你,你也不找我聊天……”
聊什么?旁听的赵德胜把巧克力饼干棍咬得“咔吧咔吧”响,聊聊她是如何手刃他们联盟大boss ,把他这群人变成小白菜地里黄的?
“怎么没见过。”林棋冰扬起淡淡的微笑,但没有一丝暖意,“昨天围攻昨日派对驻地的时候,你不也在吗。”
刀青的表情顿住片刻,笑容转瞬消失,他好像用尽全身力气似的低下头,脸几乎埋在圣代杯里。
赵德胜深吸一口气,看不得他那样子,居然不阴不阳地开口:“我俩可没杀你的人,就是比划比划,青子连狼形都没变,还被你们成员打出点伤来呢。”
“哦?那路曼和皮百里知道你俩摸鱼吗。”林棋冰不置可否。
刀青一双眼睛重新黑亮起来,嘟囔道:“曼姐人很好的,我们又没有杀人kpi ,再说林主播你们那么厉害,我也打不过啊……”
他几乎是在撒娇了,表情很像通人性的犬科,觑着林棋冰的表情,乌溜溜地盯过来,下句话差点吓来赵德胜的一巴掌,“那你还生气的话……你想知道我俩今天到这来做什么吗?”
话还没说完,赵德胜已经用目光掐住刀青的脖子,刀青还梗着直视林棋冰,像是期待也像是邀功。
下意识按亮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林棋冰低头——
【沐朗】:陈界平不在啊?那我让李再和宋启三待着啦,我现在回来找你一起~
这是五分钟前发过来的,因为静音没有提示,沐朗想来已经在路上了。
再上一条消息是林棋冰分享的冷饮店定位,因为假人店员告诉她,分享店铺定位可以优惠,以半价购买招牌产品。
林棋冰手指颤了颤,看向赖在对面的刀青,对方正狗里狗气地瞧她,丝毫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
那目光认真得令人发瘆,刀青已经成年了,他不是不知道之前的种种嫌隙,只是不知在固执个什么劲,好像装傻卖痴就能弥合巨大的裂壑。
真是一种令人难办的孩子气。
“我还有事,两位想做什么事自便就好。”
说完她一口吃掉甜筒尖,起身,还没走出去,刀青从背后跟了上来,与此同时,冷饮店门被从外推开,沐朗踏着阳光走进来,一眼就找准了林棋冰的位置。
“冰淇淋!”他大力挥手。
沐朗走过来,林棋冰和身后的刀青二人被看了个正着,她既没有避讳的意t思,更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走吧。”
说着,林棋冰带上沐朗向前走去,可手臂倏地被人拖住,是刀青,他的手心热烘烘得发烫,转瞬被赵德胜大力拍开,训斥道:“得了啊你!”
赵德胜悄悄看向沐朗,咽了口唾沫,后者可是林棋冰以下昨日派对的第二人,差不多和那个李再齐平。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小老弟,毫无疑问,沐朗比刀青更像一朵灿烂的太阳花,但那阳光却是人造的赛博阳光,他见过的人比刀青多得多,很快就分辨出来,沐朗的心眼子比刀青这傻狗多多了,绝不好惹。
他俩可以跟林棋冰厚着脸皮,但决不能扯上沐朗。赵德胜在心中暗骂刀青,活该你倒霉,和人家擦着路线撞款了,难道你还想宛宛类卿不成!
人家的大房还没死呐,不仅活着,还一看就记仇得很!
气氛一时间僵持起来,刀青到底松开了手,可目光还落在林棋冰肩头,林棋冰对此毫无反应,就好像这两个互助者和角落的盆栽摆设没有区别。
沐朗脸上还笑眯眯的,但没人觉得他真的很高兴,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和林棋冰靠这么近,整了整她的衣衫,一副很贤惠的样子,顺带拉住她的手,极其流畅自然。
他甚至用手虚托着,轻柔地扫去了林棋冰身上的甜筒碎屑。
“走,回家啦。”
林棋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哪门子家,这个人为了宣示地位已经演起来了。
她也不戳破,和沐朗经过柜台时,沐朗还拿了一张店铺名片,跟店员寒暄两句,絮絮叨叨说要拓展榴莲冷饮业务,一眼都不往后看,几乎把“我很持家”四个字贴在脸上。
呵,老板娘做派。赵德胜在心中默默评价。
沐朗还没忘让店员打包了一份桶装冰淇淋,香草朗姆酒味的双拼,店员打开冰柜,一股甜酒香在室内弥漫开来,他用试吃勺挑起一团,递到林棋冰唇边。
“尝尝嘛。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了。”沐朗可怜兮兮。
林棋冰心说你高兴就好,然后张嘴吃了一口,冷滑的奶酒气味很棒。
赵德胜再也按不住刀青,小狼人蹦着高挣脱,冷哼了一嗓子:
“你不知道吗?她不喜欢那个味,她刚才吃的甜筒和我的一样,是巧克力的。这家店的招牌就是巧克力。”
说着,刀青举了举超级巧克力圣代,眉目锐利,讽刺意味十足。
沐朗身子一抖,面上的笑容一丝不动,连眼风都不扫刀青一下,完全把他隔离在视听之外。
他拎起冰淇淋桶,拉着林棋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扬声私语,不知道说给谁听。
“好可怕,你摸摸我心脏还砰砰跳呢……这店里刚才有东西在叫!”
“会不会是流浪狗?”
“得跟店员说一下,狗不能吃巧克力的。”
第204章
林棋冰和沐朗没回驻地, 直接去了晨星街区。
这里是主城区中地价较低的所在,有一种独有的市井气,主播流动率极高, 每天都有新面孔代替旧的, 导致住在这的主播很少关心周围的人。
林棋冰选这个地方做联络点,也是打着大隐隐于市的主意。
他们踏过黏腻的血迹,附近巷子里不断传来打斗声音,除此之外是寂静的,每一扇窗户都拉着帘子,或许有眼睛在后面窥探。
忽然,一道光从楼上晃了过来,来自窗帘缝隙后的小圆镜子,直直扫了一下林棋冰的眼睛,随即消失,过了两秒又是一下,这次镜光照在林棋冰的连帽拉绳上,绳子故意连打了两只蝴蝶结。
这是约定的信号。镜光代表安全,蝴蝶结代表身份。
林棋冰默然抬头,在窗帘后对上一双警惕的眼睛,但她的视线没有停留,而是平静地转过去,走向街角的一间废弃店铺。
废弃店铺原来是一家披萨店,玻璃内很黑,门被从里外钉死,贴着监管委员会的封条。
林棋冰只能从窗户翻进去,那里面有一双直愣愣的大眼睛在看窗外经过的每个人,带着神经质的笑意,是废弃的披萨店的品牌角色雕像。
她在那长着大胡子的胖厨师雕像旁落地,对方圆圆的脸颊油漆剥落,那双卡通粘土眼睛里闪烁着两点暗光——这是林棋冰设置的摄像头。
沐朗将电脑连在胖厨师手托的披萨饼侧面,敲了两下键盘,道:“没人进来过,系统防火墙也没问题。”
林棋冰和沐朗一前一后上楼,他们经过了一条低矮的走廊,这才从通风口进入楼上的公寓区,细细密密的鸽子笼格局,从正常途径走这两个地方根本不相连。
一股廉价外卖和泡面的味道飘散在走廊里,还有鞋臭味,鸽子笼公寓通风不好,一般只有刚进入主城区,或者就快从主城区跌落回棚屋区的主播才住在这。
林棋冰记了那扇窗户的大概位置,两人继续往前走,口罩帽子在狭窄走廊中很闷气。
最终,她停在一扇掩了半条缝的防盗门前,边上还堆着垃圾袋和外卖盒,压在最下面的纸盒很不起眼,新的,那上面印着披萨店胖厨师,那家店已经倒闭一个月了。
就是这里。
黑色残刃朝前,林棋冰无声无息地挑开门,门扇合页里塞了静音棉球,两人甫一悄然踏入,就有一柄长刀从墙边斜出,横在林棋冰的脖子上。
宁静静还是那副瘦弱冷沉的样子,她显然是个使刀高手,能用刀尖挑下林棋冰的口罩耳带,却没切断对方的一丝头发。
见到林棋冰的全貌后,宁静静惊讶地挑了下眉,但又有几分情理之中的意味,她脸色稍稍放缓,和林棋冰同时举起食指,竖在嘴边。
黄山呢?林棋冰用目光询问。
长刀刀尖移向一扇关闭的门,里面很安静,连挣扎和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宁静静做了个推针注射的手势,表示对方被打了迷药,林棋冰这才点点头,走向客厅角落的一张桌子,沐朗将电脑和微型摄像头连接起来,屏幕瞬间出现了房间内的景象。
黄山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体貌普通,此刻被黑布条蒙着眼睛,毫无动静地躺在特制床上,他的手和脚都被束缚带铐住,分别锁在钢环上,整个人形成一个大字型。
他的皮肤略显苍白,林棋冰看了宁静静一眼,递给对方一只内置式无线耳机,那是一颗药片大小的胶质物体,很轻易地黏入外耳道,与电脑麦克风相连。
这套设备完全是为方便沐朗,以及录音录像,林棋冰的邪祟触须已经钻进了房间的墙体内。
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冷,囚室内的气温比客厅要低几度,触须感应到一种淡淡的青苹果气味。
宁静静推门走了进去,沐朗麻利地在门框外设下隔音装置。屏幕画面中,宁静静用刀背拍了拍黄山的脸,对方毫无反应,像是完全昏死了。
“直接揭开他的眼罩。”林棋冰对麦克风说。
宁静静依言而行,放弃了解除镇定的针筒,把黑布条轻轻扯了下来。
下一秒,囚室内外的空气忽地僵滞,林棋冰感觉心脏轻轻一“咯噔”。
——黄山的眼睛大睁着,一眨不眨直视向前,他根本就没昏迷。
如果不是宁静静的镇定剂出了问题,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麻药对黄山没有效果。
他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保持着绝对的顺从和安静,仅仅看上去像是昏迷而已。
林棋冰现在确定了第一个要素,黄山等所有静默者的身体,应该已经和正常的活人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已经是尸体,死肉是没有生理循环的,自然不会受到药物干扰。
“问他的名字。”林棋冰对麦克风说。
“记得你叫什么吗?”宁静静用审讯的目光看向囚徒。
“黄……山……”黄山的嘴唇蠕动着,缓缓吐出两个字,他望宁静静的眼神逐渐有了情绪,是一种迟钝的迷茫,“宁队长……?我这是怎么了……我们在哪……你为什么绑着我……”
宁静静戴着面罩,但身形和气质骗不了人,一照面就被黄山认了出来。
她此刻跨步双手背后,左手在腰后比了个大拇指,代表黄山目前的言行符合他原来的性格。
“继续。”林棋冰说道:“问他一些以前的生活细节,越早越好。”
那边宁静静清了清嗓子,开口:“你还记得你进入提灯人之后,隔壁宿舍住的是谁吗?”
黄山的反应有些太像常人了,他只顿了片刻t ,而后说道:“是高峰组长……他那时还不是组长呢……我,我总爱去他那蹭饭……到底怎么了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轻轻挣动着,表情虽然有两秒延迟,但眼中的惊恐和委屈骗不了人。宁静静别开了眼神。
宁静静身后的手势换成了右手食指中指交叉的十字,这代表质疑,质疑的对象是林棋冰,后者品出了一丝除“我没听懂这句指令”外的其他含义。
黄山太像活人了,换句话说,除了皮肤苍白和镇定剂失效外,他简直没有一丝异常。
宁静静的信心开始动摇了,她毕竟面对的是社团同伴,她与黄山的亲厚程度要远高于与林棋冰。
如果再没有确凿的表征能证明黄山的问题,宁静静绝对会对正在做的事产生怀疑。
“测量他的心率、血压、污染值和其他指征,房间东南角有设备。”林棋冰对着麦克风说。
宁静静揭开杂物堆上的白幕布,露出了下面的医疗道具设施,和地球医院的设备略有相似,但设计得更加便捷。
她拉过那只不锈钢架子,先是将感应片贴在黄山的胸口和手臂上,又将血压带放置于黄山肢体外围,黄山剧烈地挣扎起来,将束缚带挣得“哧哧”韧响。最后,宁静静推动拉杆,接通了电源。
显示屏瞬间亮起,黄山的血压数值很奇怪,处于一个近乎休克的数字,低得根本不像是活人。
但出乎林棋冰意料的是,黄山是有心电图的,只是波段间隔极远,而且波峰平钝,显示出一种时间被拉长般的怪异样子。
如果这条线能代表心房和心室的收缩,那与其说黄山的心脏在自主搏动,不如认为他的心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捏一下。
“这种……是根本没办法供血的吧?”沐朗也看出了问题。
宁静静站在原地盯了半天,肩膀紧绷,黄山的挣扎也渐渐休止,他的头歪向一边不再说话,只眼睛诡秘地睁着。
林棋冰平静的声音传入耳机:“你受过医疗训练吧?试试采集他的血液样本。”
宁静静顿了半秒钟,抽出一支新针管,她没有直接下针,而是用刀尖割开黄山的领口,露出那一片肩颈处皮肤,中间有枚新鲜的针孔。
那是今天肌注麻醉剂时留下的,周围一片淤黑,皮下浮出青色液体,形成了软薄扁平的水泡。
林棋冰了然,宁静静给黄山注射的麻醉剂根本没有吸收,后者的的确确已经是一具活尸了。
画面中的宁静静身形一震,接下来的动作坚定了很多,她开始找黄山的大血管。
抽取的血液很快重验了这一点,针尖刺入静脉,可抽上来的血不像血,反而像是石油原油,黑而浓稠,一股复杂的气味飘散开来。
腥臭咸腻如锈水,掺杂着浓烈的火药硝石气息,极其令人不适,还有一种青苹果般的回味,只是清涩果香在前两者的激化下,已经变质成一把刺鼻尖刀,如氧化果肉般泛着腥。
“我想,现在你可以更相信我一些了。”林棋冰在耳机中说道。
然而宁静静不知道的是,她所做的只是第一层表演,而真正的演绎其实在囚室之外。
沐朗的电脑几乎要烧坏了,屏幕滚过各种各样的波段频率条,一只拉长天线的盒子放在房间门口,是非常高级的偏门探测道具,从互助者实验室劫出来的——它能以波段形式来侦测数据实体。
反过来想,这东西还能捕捉到许多非数据实体的波段,只是一般对绝大多数主播没什么用。
现在,黄山所在房间内的声光波、电磁波以及射线,都被精确地捕捉和记录了下来。
“这个是邪祟的波段吧?”林棋冰指向其中一条不规则起伏形的波图,有些近似于脑电波,她直觉感到非常亲近。
林棋冰操纵邪祟在墙内鼓动,果然,那道起伏波图的幅度变大了。
沐朗挑挑眉,对这个新收获很满意,他点击鼠标,排除了正常光和声的干扰选项,以及楼上楼下电视和收音机的波,最后屏幕上的波图还剩三道。
一道是邪祟,一道是宁静静的正常心跳,还有一道是黄山体内发射出的波,看上去和宁静静测出的畸形心电图一模一样。
值得注意的是,邪祟和宁静静的感应波只在室内回荡,而黄山的心电波一直在向外扩散,它的强度很高,沐朗用电脑模型测算了一下,几乎能传递到两三千米之外。
他在向外传递讯息,也可能是位置坐标。
林棋冰感到自己咽了口唾沫,之前强迫症般的层层保密措施终于有了回报。
“稳住眼神和表情,他正在向外传递消息,我们需要马上更换位置。”林棋冰对麦克风说,“封闭他的五感,东西在医疗设备旁边。”
透过屏幕,她能感觉到宁静静的身体一绷,后者的心理素质出奇得好,很快便恢复正常。
黑色布条重新围住黄山的眼睛,宁静静找出几枚蜡丸,揉搓过后塞入黄山的耳道,就连鼻孔里也塞住了,只剩一张能呼吸的嘴巴,但很快被塞入塑料氧气嘴,无法发出声音了。
这不是最必要的一步,林棋冰默默看着,宁静静从束缚床的不同侧面抽出五块钢板,分别向上一扳一扣,当即拼成了一具金属“棺材”,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最终又被两道交叉的皮带捆住。
房间门这才被推开一道缝,一道黑色触须速速飞入,越过宁静静身边,它在接触到金属棺材的瞬间,就瞬间生发出无数道黑色小枝蔓,如菌丝般将棺材整个包裹起来,形成了一只完全密闭的黑茧。
林棋冰双眼洞黑,死白色的脸转向沐朗和电脑,沐朗竖了个大拇指,电脑屏幕上属于黄山的传讯频率已经完全消失,他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
“可以了。”林棋冰走进去,她的样子让宁静静微微吃惊,后者帮忙收拾了房间内的零碎,沐朗也拆除了电脑和隔音设备,三人汇合后,拖着那只黑晶棺材出了门。
原路从通风口返回到披萨店后,林棋冰等人从后门出去,那里有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小货车,与忏悔之城的几百辆送货车一模一样。
宁静静负责开车,林棋冰和沐朗将黑棺送入货厢,车子启动,林棋冰放下手机,拉开货厢前壁和驾驶室的小隔门,对宁静静说了一个地址,对方的眼睛瞬间睁大。
沐朗忽然戳了戳林棋冰,他膝上的电脑亮着,屏幕显示出晨星街区鸽子笼公寓的场景,四个格子,左下角披萨店雕像的那一格忽地掠过一道黑影子,身影莫名熟悉。
过了三四分钟,公寓大门内的摄像头有了动静,门把手自动旋开,一个身穿黑蛇皮夹克的男人迈步进入,眉毛剃出鱼鳃的断纹,正是血色鱼鳃。
镜头中,血色鱼鳃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最终迈向摄像头,隔着电波信号,对电脑后的林棋冰沐朗邪气一笑,龇出尖利的犬齿。
林棋冰直接拔断了电脑连线,监控画面闪了闪,归湮于一片黑沉。
“你怀疑他有沿已知信号追踪定位的能力?”沐朗问道。
“不是怀疑,是基本可以确定。”林棋冰冷声道。
车子一路向南开,绕了两个弯子后,来到了一栋深蓝色的大厦下面,直接驶入地库。
这栋楼对林棋冰而言很熟悉,是曾经白鸽的总部大楼,已经废弃多时了。
“这里安全吗?”宁静静走下车来,说出了对林棋冰的第一句话。地下停车场里只有令人心慌的滴水声,空荡荡的,照明灯显得幽暗而寂寥。
“暂时安全,这栋楼目前名义上属于互助者联盟,是他们当初血腥掠夺的成果,但由于一些减员之类的事情,继续维护持有这栋楼对互助者而言有所负担,所以他们就不来这了。”一道清哑的男声解释道。
李再身穿白衬衣,从一道水泥柱后面走出来,他对宁静静微笑:“所以,请您放心。”
晨星街区的鸽子笼只是个中转地点,林棋冰真正中意的地方是这里,互助者联盟驻地边缘的真空地带。
前期已经查清,互助者只每八个小时来附近巡逻一次,有林棋冰和李再两个探测专精坐镇,对方的探测设备会毫无结果,尤其是他们高级一点的探测设备大都被昨日派对掠走了。
“我没见到隔音和遮光的材料。”宁静静人很年轻,口吻却老练。
李再转过身,林棋冰三t人随他朝一处堆叠着路障和水马的角落走去,移开那些东西之后,露出了下面的一道暗门。
“白鸽总部的地库其实有两层。”李再说道:“下面那层没有完成建筑,是架空的毛坯。”
说着,他掀开那道暗门,一行四人顺着梯子爬下去,负二层连灯都没有开,林棋冰的手机手电开拓出一块冷而黯淡的区域。
李再摸索着按下一个开关,这才彻底亮起来,黑棺被扔在墙边,一道不属于任何人的白色影子倏然浮现,出现在宁静静的背后,一动不动。
宁静静的身体比思维先动,如风般的一刀抡过去,竟将对方骇得跌坐在地,还是林棋冰的黑色触须卷住了刀柄。
宋启三双腿踩蹬向后,眼睛被刀光晃得眯起来,他穿了一身实验室白大褂,又卷发披脸,这才格外像鬼。
“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他忙叫。
迎着宁静静疑惑的目光,林棋冰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的实验室主任,他会着手对黄山等人展开研究。”
“黄山……等人?”宁静静的眉头一皱,抓到了细节。
宋启三已经爬了起来,他按下遥控器,负二层的尽头浮现出一道全息光幕,投影的是沐朗拍摄的视频,“看看视频资料!”
宁静静看着摇晃的画面中,静默者们在荒地里集结,视频的前半程她很沉默,其中有些人是宁静静认识的,比如黄山,比如血色鱼鳃。
直到后半段,她看见后来加入的于天圭,肩膀倏地一震,想来是听说过互助者联盟的爆炸抢劫案传闻,误将此事归到了于天圭头上。
最末,当尾随而来的高峰和安全被血鳃揪出,并被黄山亲手侵蚀为静默者时,宁静静眼瞳颤抖地看着那三具活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高峰……还有安全……他们也……”她嘶哑道。
林棋冰按下兴奋溢于言表的宋启三,用冷静的声音解释道:“是的,而这仅仅是昨夜的记录,现在这些分散出去的孢子又暗地复制了多少,谁也不知道。”
宁静静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今天早上还和高峰一起吃饭呢,他只是话有点少,看上去很正常……”
她倏然抬起头,眼色痛苦,“那我们提灯人内部,董珊还有其他人,会不会也有危险?”
“董珊暂时安全,她有她的事要做,但你们不能再联系了,黄山很可能已经将你的信息传回到血鳃那边,我无法确定这一点。”林棋冰说。
“那我接下来做什么呢?”宁静静稳了稳声音。
林棋冰还是将选择权交给她,“按照之前的布置,你应该切断所有外界联络,消失在忏悔之城中,也就是留在这里。不过如果你不想接受的话……”
“我可以给你准备另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或者你回到提灯人社团,但那要唱的就是另一出戏了,我不建议这么做,会增加包括你在内所有人的危险。”
宁静静的眼神已经恢复坚毅,“我问的是,我留下来能帮忙做什么?我还有什么价值能贡献?”
“很多。”林棋冰淡淡道:“比如协助研究黄山和可能会到来的其他静默者,了解他们的运行逻辑,找出将他们变回原样的方法,以及快速击杀他们的方法。”
宁静静沉思了片刻,终于点下头,林棋冰并不意外,还顺带告诉了她一个新消息:
“想知道董珊为什么同意把你派给我吗?事实上,我和董珊的关系并不深厚,认识她只比你早了三四个小时。”
“……徐先生出问题了?”宁静静倏地抬头,骇然看向林棋冰。
林棋冰很赞赏这份聪明,她漠然肯定道:“没错,根据我们和董珊亲眼所见,徐先生已经被感染成静默者。”
“事实上,按照时间推断,他可能是提灯人中第一个被侵蚀的。”
第205章
宁静静和宋启三被留在了原白鸽大厦底部,林棋冰和沐朗留下了足够的生存物资,约定过段时间再来。
“等等。”宁静静追过两步,站在被黑晶触腕完全覆盖的墙边, “我晋级了积分猎夺赛初赛,到时候怎么办?”
“该去就去, 但是要小心, 积分猎夺赛中未必没有被侵蚀成静默者的主播……”
林棋冰说,她挥挥手,爬上了墙梯,活板门边的黑壁蠕动着裂开一个小口,两人消失后,地下二层又全然被邪祟包裹住,没有任何信号逸散出去。
沐朗准备回驻地,林棋冰则收到了陈界平的消息,两人各自换了辆车, 默然分道。
开车进入翡翠街区时,车窗外的午后暖阳已被吹散,天色渐阴, 灰白色笼罩了整个忏悔之城, 疾风偶尔挟来一滴雨, 砸碎在风挡玻璃上。
林棋冰遥遥看往更西南方向,阴翳的天际之外,竟隐隐浮现出楼宇的半透明轮廓:白马赛克砖镶就的高厦,钴蓝色和翠绿色玻璃,飞盘大楼……
那是属于001禁入街区的奇景,此刻如海市蜃楼般,在林棋冰的视野中忽隐忽现,但定睛一看时,它们又在苍白天幕后隐去了。
001街区的再后面是那片无尽原野,林棋冰想到,那么001街区的背面——就像一片饼干的正反面那样——会不会是她曾误入过的千禧年小区?那些自我复制的住宅楼……
停在铁线蕨路时,林棋冰关上车门,确认没有跟踪者,这才刷脸走入D座别墅院门。事实上,她和陈界平几乎是一前一后进来的。
陈界平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廓形长大衣,楔形高领口搭在另一边肩膀上,她面色有些疲惫,回头看了眼林棋冰,“不用我请你坐吧。”
林棋冰自来熟地坐下,喝一口家务机器人端来的甜茶,好奇道:“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干活。”陈界平淡淡看向她,“你找我就是想打听蓝莲花内部消息?”
“蓝莲花今天上午的活计,和血色鱼鳃、提灯人或者棚屋区那片荒地有关?”林棋冰不答反问。
陈界平的眼神一肃,放下茶杯托碟,林棋冰知道自己猜中了,也不买关子,从昨夜静默者的荒地集会讲起,一直说到提灯人首领被侵蚀的事情,陈界平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手机中沐朗拍摄的荒地视频播放完毕,再次停在血色鱼鳃“侵蚀改造”了高峰和安全的画面。
“我们今天主要是开会,蓝莲花内部也意识到徐先生不对劲了,香首席告诉过我,他已经连续两次缺席了……”陈界平沉吟道。
林棋冰打断道:“缺席什么?”
“就是一种议会类的活动,半官方性质但很保密,算是监管委员会默许的,有固定席位,每间隔一个月就会召集忏悔之城中主要力量的魁首,譬如各大社团的团长,还有非社团势力的头领,比如秦宫就有一个席位。”陈界平想了想,还是把实话告诉了林棋冰。
“我从没听说过,李再也没提过。”林棋冰有些讶异。
陈界平看向林棋冰的眼神带了两分促狭,“只邀请前五名社团的团长。”昨日派对是第七。
林棋冰很快转过弯来,既然只取前五,那排行第六的白鸽肯定也没去过,伯劳鸟原来倒是有资格出席,但现在互助者联盟从第四跌到第六,想来路曼也没得去了。
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前五名?那么厕室为户和RIF的团长也会去了?”
“这两个社团的席位一直是空着的。”陈界平意有所指,“虽然没有人坐,但始终没有被撤销。”
林棋冰点点头,她能看出陈界平不愿多谈这件事,倒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陈界平本身也知之不多,或者无权对外开口,后者也只是蓝莲花的普通中层成员。
陈界平转而关注林棋冰带来的问题,“真的能确定徐先生被……改变了吗?”
“千真万确。”林棋冰将手机中的测验记录给陈界平看,“我私下捕捉了提灯人的被侵蚀者黄山,黄山的各项机能指标呈现出一种活死人状态,但依然能够正常言行,具有缜密的思维能力,并且可以向外界传递信号。”
陈界平眼神锐利地看过去,“你想把这件事告诉我?”
林棋冰不急不缓,“我想把这件事告诉蓝莲花。”
她的意思很明显,血鳃的计划会影响到每一个人,甚至能波及到蓝莲花自身,聚集反抗的力量越多,大家就越安全。
陈界平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呼出,她作出了决定,站起身,“一起走t一趟吧,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不要抱太多指望。”
林棋冰跟上陈界平,忍不住皱眉,“帮我……还问问?这是我们所有人都祸到临头的大事。”
就算今天她来提醒的是路曼,林棋冰也相信,路曼会为了自己的小命,同意放下恩怨暂且合作,而不是陈界平这种口吻,好像林棋冰只是上门求人办事,而蓝莲花看情况施恩一样。
陈界平骤然转身,脸色因疲惫而显得严厉,“你要知道,蓝莲花不受任何人的意志影响,包括你和我。”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缓和,“这里没有任何情绪的事,蓝莲花就是蓝莲花,你如果不高兴,就把它当成一架机器,输入东西就会输出结果,一切都是运算和测量罢了。”
言简意赅,陈界平愿意帮林棋冰给蓝莲花“输入”这件事,已经算是肯定此事的重要程度,其中还有个人情谊作用,这是她能做的极限了。
两人来到路边,林棋冰刚要开车门,就被陈界平拦住,她拿出那只小风笛似的哨子,轻轻一吹,悠扬古怪的调子就飞了出去。
没过一会,一辆钴蓝色盒子般的马车自路尽头驰来,两匹深灰色的机械骏马,扬起球形关节的四蹄,金属面甲的额心处雕有一朵蓝色莲花。
林棋冰许久没见过这样艳丽的深蓝色,马儿嘶鸣着停下,金属口鼻中呼出蒸汽,喷在细碎的雨丝中。
马车门自动开启,露出里面钴蓝色的丝绒座位,她随陈界平坐上去,感觉屁股下面好像是一朵云。
雕花车轮转动如风,林棋冰只觉得这马车的乘坐体验比豪华轿车还好,就是速度稍慢了一点,蓝莲花除了冷漠又古怪的氛围,就员工福利而言真是个好单位。
陈界平裹在纯白大衣中,闭目养神,“别乱看,坐稳。”
话音未落,两匹机械骏马忽地加了速,车窗帘外的街景闪成了流星,林棋冰被甩在软垫中,只见马车在稀疏车流中穿梭,左闪右超,好像根本不遵守任何交规。
这已经不是超速了,简直就是接近音速。当然也没有发生车祸,因为其他车连马车的影子都看不清。
“闯红灯了。”林棋冰指出。
“红灯是给机动车设置的,这是马车。”陈界平眼皮都没睁,显然,蓝莲花在这一点上是特权阶级。
蓝莲花驻地位于主城区西北,毗邻秦宫之旁,总部落于一个名叫卷层云的街区。
驶入卷层云街区,马车速度渐慢,这里的路灯和建筑多少带了些钴蓝色,不同于昨日派对或提灯人紧绷的秩序,角斗日的蓝莲花街区是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街上行人非常悠闲,大多身穿浅色服装,偶戴蓝莲花标识的配饰,陈界平的马车越过街道,转入一座庄园般的广院中,绿草如暗色翡翠,幽微的蓝色莲花亭然于水池中,像是冷色调的油画。
马车停在最中央的大楼前,这栋楼只有十层左右,但占地面积极大,像一座暗蓝色的博物馆。
两人下了车,陈界平将一条工牌似的长绳套在林棋冰脖子上,“你可以在这附近逛逛,但不要离开庄园,等我回来。”
说完她进了蓝莲花总部,林棋冰一个人在小石子路上闲步,蓝莲幽幽沉睡,莲茎下偶有蓝色小鱼穿梭游弋,这里景致极好,忏悔之城中很少见这样大面积的植物和水域。
附近有蓝莲花成员进进出出,偶尔朝林棋冰投来目光,他们形貌各不相同,但身上那种淡然到居高临下的气质,就好像和陈界平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林棋冰绕着蓝莲花湖走到第二圈的时候,陈界平的身影出现在总部门口,对她挥了挥手。
“跟我来,有人要见你。”陈界平的脸上难得出现类似于愉悦的表情。
“谁啊。”
“蓝莲花副团长,我们的首席,香英兰女士。”陈界平昂了昂头,她说起这个名字时,难掩与有荣焉之感。
能让陈界平崇拜的主播肯定是超级高手,忽然,林棋冰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香英兰不是那个在预赛下半程中,带队获得团队排名冠军的主播吗?林棋冰记得对方的编号, 20117,只有五位数,比伯劳鸟还要早。
林棋冰被一路带到楼上,一间象牙白的大屋子门前,这里看上去就像宫殿。
陈界平轻拉门边垂落的蓝丝绳,一道羽管风琴般的沉悦清声自门内荡出,沁人心脾。
过了两三秒钟,那扇象牙白的平滑大门自动打开,陈界平整肃仪容,带林棋冰走了进去。
“首席,我把人带到了。”陈界平并未向内深入,只站定在墙边,看向远处的方向。
林棋冰顺着看去,这个堪称圣洁的巨大房间尽头,立着一名雕塑般的女性,希腊长裙的钴蓝尾摆曳地,对方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同样标致如雕塑的面容,两缕卷发自耳边垂落,她对林棋冰微笑:“林团长,你好。”
“香首席。”林棋冰回礼。
陈界平并未多说一句,径直点头退了出去,门在林棋冰身后关闭。
香英兰款步走过来,林棋冰发现她的个子比想象中更高,约有一米八还多,而且自己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
这位首席兼副团长女士有着沉淀过的气度,可那张脸却没有一丝皱纹,每处细节都恰到好处。
林棋冰忽然想到,香英兰看上去就像一尊文艺复兴时期的女神石像,她的皮肤如此光滑,眼角紧致,但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相信,光滑绝非源于新嫩,而是代表她在时间中坚不可摧。
“你的事,陈界平已经和我说过。”香英兰请林棋冰站到窗边,主城区雨滴稀疏,雾气中,遥遥可见秦宫的穹顶。
“我想这是我们共同的危机。”林棋冰礼貌地说,“血色鱼鳃的野心已经蔓延到整个忏悔之城。”
香英兰侧头一笑,凝视着林棋冰,“这和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有所防备了吗。”
林棋冰心头一闷,压抑住情绪,清声道:“香首席,仅仅是避险的话,对事态又有何裨益呢?难不成待到血鳃把整座忏悔之城都变成活死人坟地的时候,您和我,蓝莲花和昨日派对,只安于做血海中的最后一角礁石吗?”
香英兰的眼神带了几分笑意,她却没直接回应,而是说:“你的理想,是挽救整个忏悔之城?”
沉默在空气中传播,林棋冰被一下子问住了,思绪纷乱起来,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张口,道:“是……又如何?”
香英兰看向林棋冰的表情多了些无奈,她似乎很爱看林棋冰,静静看了好几眼,这才启唇吐出一句,“很抱歉,蓝莲花不能帮你。”
林棋冰并不惊讶,但失望的情绪难免涌动,她继续倾听,香英兰接着说下去:“我也不能帮你。”
又是一句拒绝,林棋冰却听出了一些门道,香英兰说的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难道蓝莲花没有足够的能力吗?林棋冰能感受到香英兰的等级,后者给人的压迫感远在伯劳鸟之上,她的等级至少是A+,甚至更高。
之前陈界平说过,蓝莲花的角色是观察和记录,他们对绝大多数事都不会介入,只保持绝对旁观。
或许原因不完全是傲慢,而是受到了一种限制和束缚?
限制蓝莲花的和给予蓝莲花特权的,很可能就是直播系统。
林棋冰若有所思,香英兰见她没有急于反驳,又淡淡道:“不过,陈界平可以帮你。她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吗?”
这话不像是责难陈界平之前的偏私,倒像是在点拨林棋冰,后者不禁想到,会不会是蓝莲花及其高层不被允许站队,但中低层成员的个人行为,则是具有灵活空间的盲区?
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之后出现错漏,陈界平必须一个人承担责任。
“我明白了。”林棋冰回答。
香英兰微微一笑,“再提醒你一句,遥控机器人有两点必不可少,能源和信号。”
血鳃的话题到此为止了,林棋冰谢过,香英兰请林棋冰喝了杯茶,随即陈界平就重新进来,接走了林棋冰。
“最新消息,对于静默者的研究已经纳入蓝莲花内部计划,只是项目保密级别很高,我无权探知。”
走出蓝莲花总部庄园,陈界平对林棋冰说。她脸上带着一种沉重的表情,“我们得想想其他办法。”
送她们走的马车和来时一模一样,但不知是否为同一辆,林棋冰心中开始犹豫,她是否应该将陈界平扯进这件事里。
她能保护宁静t静,也能保护董珊,因为无非是与“徐先生”治下的提灯人为敌,她有能力将这二人安排到安全的地方,甚至纳入昨日派对担任核心成员。
可陈界平的圈层是难以触及的,一旦发生变故,陈界平要面对的不仅是血鳃一方的压力,还可能变成蓝莲花——这个与系统关系密切的第三社团的叛徒。
返程的马车没有加速,稳稳当当排在车流中,陈界平看到林棋冰的表情,淡声道:“你想的有点太多了。”
林棋冰放松一笑,她听见陈界平继续说道:“血色鱼鳃弄这一出,就是剑指积分猎夺赛冠军,他想要那只黑信封,把其他人变成静默者奴隶,只是确保胜利的手段罢了。”
陈界平拍了拍林棋冰,完全猜到香英兰和林棋冰说了什么,“所以这不仅是你的事,也和我自己相关,不必太在意。”
两人在铁线蕨路分手,林棋冰谢绝了陈界平留她小坐的邀请,说道:“那个……还真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 001街区,就是埋葬大直的树林外的那片禁地街区,有什么方法能在那搞一套房吗?价钱管够,主要是那个地方没有人能进去,很清静,也很安全。”
林棋冰现在急需一处安全的联络点,原白鸽大厦虽然暂时隐秘,但只要和血鳃对上,对方想到这个藏身之所只是时间问题。
陈界平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摇了摇头,“我没有方法,就算有也不能提供给你。”
“懂了。”林棋冰叹气,看来是蓝莲花的规定。
“你还是别打那个地方的主意。”陈界平看向她,“001街区的确只有外人不能进,但不妨告诉你,那里既不安全,也不清静。”
什么叫只有外人不能进?
等等。林棋冰的脸色忽然变了。难道其实001街区是有人存在的?那背面的那片千禧居民楼呢?
陈界平满意地一点头,不再多说,“你最好放弃。对了,那把军刀还在你手里吗?”
林棋冰将蓝瓣军刀还回去,谁知陈界平拿在手里转一圈,又递了回来,白色刀柄尾端多了一颗钴蓝色的水晶珠子。
“这是什么意思?”
“是蓝莲花的信物,不,应该算是我个人的信物。”陈界平说道:
“和之前允许进入001街区的印信差不多,有了它你能通行一些平时去不到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效果。”
林棋冰不觉得陈界平是做慈善的,她挑眉,“你想要什么?”
陈界平扯扯嘴角,“卡苏的浴缸。不用送给我,借我研究一个月就行。保证原样奉还。”
大直已经没了,可污染值清理还是陈界平心中过不去的坎。林棋冰思忖片刻,将浴缸转给了陈界平,就冲后者带她去见了香英兰,她也得把浴缸借给她。
“最后再劝你一次,别打001街区的主意,有人曾替你趟过这条路,结局很惨。”陈界平眼底淡漠。
“是蓝莲花的人吗?”林棋冰问。
陈界平只对她轻哼了一声,随即转身消失在别墅门内。
#
“林姐,这是啥啊,没辐射吧?”侯志的脸被照得像窦尔敦一样蓝。
林棋冰等人聚集在会议室中,没开灯,桌上仅放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把蓝瓣军刀,尾端的钴蓝珠子放射出萤萤幽光。
陈界平给的蓝珠子正如她所说,具有一些“别的效果”。
沐朗捏住这颗珠子,朝林棋冰走了一步,刚跨出腿,却忽然摔倒在地上,连鞋都扑腾掉了一只。
他爬起来回头,发现那只鞋在自己身后二十米的地方,旁边的迟一婉骇然道:
“天呐,你刚才揉地一下就从原地消失了,比最好的加速环还快。”
沐朗又试了一次,这回他正常执刀,蓝珠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他试探着跨出第二步,却什么都没发生。
林棋冰挑了挑眉,这莫非就是蓝莲花马车的加速原理?
一群人兴奋起来,轮番齐上阵,用这颗珠子体验了一把飞人的快感,侯志抓着那东西,整个人飘飘忽忽像是醉了似的,他高声粗气道:
“林姐,我感觉……感觉我好像能穿墙!我一动,就仿佛能脱离这个空间的束缚似的!”
说着,众人还没来得及拦他,更别提还有迟一婉沐朗这种怂恿他的,侯志捏着珠子,耸肩低头箭步向前,他距离墙面有三四米,身形霎时间模糊起来。
“咚!”
侯志还在房间里,他的脑袋撞在墙上,手捂着头发,半天才“哎哟”出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同伴们一边嘲笑一边扶人,迟一婉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一直抽搐,“你可能……需要再用力一点。”
侯志甩开她的手,转而让沐朗扶着自己,沐朗瞪大眼睛关怀他:“呀,猴子哥,你的头型好像没那么圆了!”
侯志气愤地看向林棋冰,寻求帮助,林棋冰捡起了那把蓝瓣军刀,钴蓝色珠子在她掌心发凉,她握住拳头。
“我试试。”她说。
下一秒,邪祟开始附体,一行黑筋延伸入手掌,触须彻底包裹住钴蓝色珠子,林棋冰的手臂开始震动,好像拿了个高频马达,她想松开拳头,却发现难以控制右臂肌肉。
众人发现了不对劲,刚想上前,林棋冰却被珠子带着向前迈了一小步。
她用黑洞般的双眼看了大家一下。
然后,林棋冰身形一闪,骤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原地只剩空荡荡的灯光。
第206章
林棋冰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已经不是昨日派对会议室, 沐朗等人也失去了踪影,头顶是万丈阴翳的夜幕,街道上人流匆匆, 时不时有打斗声传来, 痛呼、金属碰撞、皮肉割裂, 还有商店门口的轻音乐声彼此交织。
她从没来过这里, 但很快认出了此地,是主城区北部偏东的一极,生命洄环下属的海螺街区。
手中的钴蓝珠子已然黯淡,像是能量被消耗殆尽,林棋冰戴上兜帽,将蓝瓣军刀收入袖中。
挂有黑旗的路灯下,佩有鲑鱼装饰的主播往来如织,没人发现林棋冰突兀地出现在街角。
“我为什么会瞬移到这里?”林棋冰在脑海中问道。
邪祟怪声怪气地回答:“你以为我会知道吗?我被扯得好疼……”
林棋冰袖中的蓝珠在发烫,刚刚所有同伴——包括她本人都试过持有这颗珠子行走, 的确具有小范围内缩地成寸的效果,只是无法穿越地形障碍,侯志撞墙就是个例证。
唯一的区别是,林棋冰这次使用了邪祟,看来是邪祟和钴蓝珠子发生了特殊反应。
结果就是林棋冰从黄昏街区直接瞬移到了海螺街区, 这中间隔了小半个主城区。
这种瞬移是随机且无序的吗?
林棋冰低下头,周围逐渐有恶意的目光投来,虽然她遮住了面容,但血鳃治下的主播基本都是黑方中的黑方, 他们猎杀开始时绝不打招呼。
该走了……现在不是来这的时机……
她此刻身处生命洄环的驻地深处,想要仅凭双腿走出去,很难不卷入角斗,于是林棋冰打算再试用一次那枚钴蓝珠子,无论瞬移到哪都比这里强。
手指捏紧刀柄,邪祟触须缠卷而上,林棋冰凝神发力迈腿,可下一步却踏在了半米之外的地面上。瞬移效果消失了!
拇指大小的蓝珠子失去了艳丽的光芒,果然,刚刚的长距离移动抽干了它的能量,珠子内隐隐有钴蓝流体一闪一烁,状如呼吸,不知还能不能恢复原样。
林棋冰拢了拢兜帽,用叶老板的化妆刷轻扫脸颊,路人眼中的她立马从一道冷锐的影子,变成了不惹人注意的俗气女性,她低头朝东南方向走去。
生命洄环驻地繁华程度不输昨日派对和提灯人,极其接近伯劳鸟陨落之前的互助者联盟。
林棋冰记得最北这片地方原来冷清的厉害,属于主城区中的偏远地带。
谁知在血鳃治下不到一个月,就发展成了一片自成天地的城中之城,街东还在杀人越货,街西就排起了购物狂欢的长队,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甚至还有隔空叫好的。
能留在这的,都是和血鳃差不多的疯子,他们爱死了这种把人头落地当爵士鼓听的生活氛围。
不,只有一大半是疯子,剩下的一小部分不是。
林棋冰一面快走,一面在兜帽后观察,她方圆百米内的行人,起码有两三个面色白得过分,身上熏了淡淡的清涩果香,这种味道闻多了有些恶心,冷而矫饰的气息,就像苹果皮t上的蜡,或者殡仪馆修饰遗体皮肤的蜡……
她骤然睁大眼睛,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整个海螺街区,都没有半点紫色装饰物,就连靓甜甜连锁招牌上的紫色灯字底色,都被涂改成了鲑鱼的青橙色。
董珊说过,徐先生性情大变之后,将办公室里的所有紫色玩意都扔掉了,包括他极爱的那些。
林棋冰继续向前走,她能感受到东南方遥远处有两处感应源,在邪祟视觉中就像冷光灯一样醒目,一明一暗,分别是触须缠绕的两处所在,昨日派对驻地和原白鸽大厦。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拍上林棋冰的肩膀,她身体一僵。
揣着手的衣兜一鼓一胀,林棋冰没有转身,抹了把脸,然后听后面那人说道:“转过来,老实点。”
一把刀抵上了她的腰间。
说话者的声音有些熟悉,是个儒雅的男声,林棋冰认出来了,是【血月游轮】中遇到过的主播柳叶,那时生命洄环还叫做魔医。
柳叶的动作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来,对方很谨慎,没一会就召来了四五名同伴,都在B级及以上。
如果强行突围,林棋冰有绝对把握能压制他们,未必跑不出生命洄环的驻地,但她在这边露面的话,不知会否引起血鳃的警惕,认为她已经追查到了静默者的来源。
林棋冰陷在这群人的包围中,伸出一只手,缓缓摘下了兜帽。
暴露在柳叶等人视野中的,是一张三十岁出头长发女子的脸,轮廓柔和,头发是披泻入领口中的大波浪卷发,长着一张清秀但大众的脸。但是嘴唇是紫白色,看上去身体不太好。
“你,你是谁!?”柳叶震惊道。
女人抬起头,露出迷茫的眼神,完全不认识柳叶的意思,防备道:“你有事吗?你要干什么?”
柳叶一低头,女人袖子里显然裹着硬物,不知是什么武器。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级别不低的主播,敢在角斗时间出门的哪有善人?柳叶讪讪收回了手。
只是她的背影……太像那个林棋冰了!
柳叶永远无法忘记那道险将自己撞死在甲板上的身影。
女人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柳叶等人远远吊在后面,她实在引起了他们微妙的好奇心,不是对异性的,而是对血肉的。
林棋冰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她袖中藏着的是雕塑刀,【易容材料包】还剩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刚才被柳叶搭上的瞬间,她将自己转换成了其他人的样子,所见过的不惹麻烦的人中,与林棋冰身高比例最相似的那一个。
乃馨,【梦中游乐场】的那个npc生前的样子。
她还考虑过刘阳和江玉,但不保险,前者路曼和杜海荣见过,后者赵德胜和刀青见过,一旦这张脸流传出去,讨厌的互助者联盟就可能推测出,是林棋冰假扮的。
“警告,检测到主播描摹或呈现了剧本内角色的容貌,疑似泄露剧本信息,发黄牌一次,限期一小时内整改,否则公示处罚结果。”
系统声音传入林棋冰一个人的耳朵,她齿间抽气,竟然把这个禁忌忘了!
柳叶等人依然鬣狗一般跟在后面,林棋冰还有五十九分钟,一旦被人拖入角斗,她可就甩不脱这些人了。
一路出了生命洄环驻地,反正已经在北部,林棋冰径直朝西走去,无论黑色残刃还是邪祟触须,曾露于人前的武器都不能用,除非有一击必杀的准备。
“柳叶哥,那女的这是要去哪啊?”一个身纹鲑鱼的主播问道。
“大爷的……秦宫。”柳叶咬牙看过去,女子直直向西,带他们转过两条街道,就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秦宫大门口了。
“难道是住在秦宫的人?那咱还跟吗?”
柳叶眼底浮出一丝血色,看了对方一眼,“跟!秦宫算什么?咱们老大说过,秦宫早晚变成狗屁垃圾场,那才是它应有的样子……”
林棋冰闪入玄黑色的厚重大门后,穿越廊柱,秦宫大堂仍然古朴如巨殿,磁悬浮柜台后,那名发如黑玉的男性人偶站在那,微笑道:“您好,又见面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借厕所。”林棋冰将蓝瓣军刀一挥即收,黑发人偶看清钴蓝珠子的瞬间,露出微笑,“请便,卫生间在一楼这边。”他以掌为指。
秦宫的卫生间空空荡荡,明亮灯光下,林棋冰取出蓝瓣军刀,那枚珠子已经稍凉了下来,钴蓝色恢复了大半,但依然不如之前鲜艳。
她将珠子握在手里,向前倾身,熟悉的错位感传来,上次从昨日派对驻地瞬移到海螺街区,已然耗尽整颗珠子的力量,林棋冰在思忖一个最佳方案。
是随机传送?还是在有所感应的昨日派对驻地和原白鸽总部中选一个?
林棋冰闭了闭眼睛,选了那个最保险的方案,她脑中加强与白鸽大厦的感应,卫生间外已经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向前一迈。
又是一阵眩晕,再次脚踏实地时,周围的空间已然暗了下来,仪器设备的滴滴声不绝于耳。
一道寒光横在林棋冰颈侧,宁静静的声音厉然响起:“你是谁!”
成功了。
林棋冰呼气抬头,一束黑色触须扯开长刀,她说道:“是我。”
熟悉的嗓音让宁静静稍放松了一些,她很快认出林棋冰的神情,更别提黑色触须与包裹了整个空间的黑墙无缝融合。
林棋冰转过身,她已熟稔于解除【易容材料包】,面目扭曲模糊一瞬后,一张蜡质的假面被从脸皮撕下,旋即消失在空气中。
刀柄上的钴蓝珠子已然黯淡至极,重新积蓄能量不知要用多久。
林棋冰迎上宋启三敬畏的目光,对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捏着邀功道:“老板,我们对黄山的研究有成果了!”
黄山被束缚在一台实验床上,浑身接满管子和贴片,他旁边有一台巨大的信号检测仪器,上面的波峰频率与其心跳相合,代表对方正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信号,但它们都被密封的黑晶墙壁挡了回来。
林棋冰不禁想到香英兰说过的那句话:遥控机器人有两个要素,信号和能源。
信号自然用来接收和反馈行为指令,被切断信号的“机器人”将无法与主人联络,就像黄山现在这样。
那么能源是指什么呢?如果一个智能机器人失去了遥控端,它在短时间内依然能按照已编写的程序行动,那么能量来源——譬如电池——也是装载于自身内部的。
黄山的“电池”是什么?他的血液已经腐稠如石油,肌肉僵死,难道他仅仅依靠这具尸身来供能吗?
“讲。”林棋冰说。
宋启三的表情因兴奋而扭曲,他将一份实验报告投影在空气中,道:“我测试了他的身体强度、神经电流传导以及对不同物质的反应。”
“经过缜密的研究,黄山的身体强度与他原本的等级一致,也就是C+级别,没有加强也没有减弱,但他对痛感的刺激反应明显下降,换句话说,他失去痛觉了,味觉也是如此。”
说着,宋启三打了个响指,全息投影变成了几幅看不懂的脑电波图,“黄山具有和常人不同的脑电波,波形怪异,但是活跃程度仅比正常数据低20%左右,也就是说,在无法与外界传信的情况下,他仍具有80%的思考能力。当然,这是最早的数据。”
“从他被带到这里开始,脑电波的活跃程度就在逐渐下降,自然下降的速率很慢,大约每小时不到1% ,但我试着让他使用道具——他可以正常使用道具的——以及进行高强度运动,脑电波就很快从80%降到了27% ,并一直停留在这个数字。”
林棋冰走到黄山的实验床边,宁静静用刀柄戳了戳他的脚,对方的表情显然不如之前灵动,过了好几秒,才偏了偏脑袋,对宁静静露出一个极其阴森的表情。
“也就是说,静默者是会累的。”林棋冰说。
宋启三双手一击,赞同道:“对!而且他们无法通过休息来恢复精力,只能依靠外界手段。这是我引申出的第二项实验!”
第二项实验与林棋冰思考的“信号和能源”不谋而合,宋启三开启了一段视频。
画面中,黄山分别接触了不同培养皿中的物质,包括电池、能量块、电解质液体还有新鲜血液等东西。
在触碰前几样时,他毫无反应,但是在触碰到五号培养皿时t,黄山的身体忽然一震,动作比之前快了很多,甚至主动伸手去抓五号培养皿,眼睛里写满渴求。
“五号是什么物质?”林棋冰问道。
宋启三拿出一只透明样本袋,里面残余了一些土渣,“是您给的标本库存里的一样东西,我还留了一些。”
林棋冰看过去,心中仿佛接上了电路,那是她在棚屋区荒地采集的土块。
“但是您别怪我泼冷水。”宋启三摊了摊手,“这些土虽然对黄山有刺激效果,但它自身携带的能量很低,基本沾一下就被耗尽了。”
数据显示,黄山接触到荒地土块时,脑电波活跃程度从27%提高到了28%,但很快就跌落回去,前后不到五分钟。
林棋冰想了一下,问道:“如果有足够的土,你认为多少体积才能供给他恢复原本的状态,也就是充满电?”
宋启三快速敲了几下计算器,苦着脸说道:“难,按土块本身的储能预估,怎么也得填满个游泳池那么多,而且感觉土块充给他的都是虚电,下降得比原来快多了。”
林棋冰顿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如果土块本身不是能量的来源,那么静默者们为什么要到荒地集会呢?
那片荒地几乎已经能被确定,是静默者们的“充电桩”了。
只有一个可能,荒地本身——或者荒地下埋着的东西才是真正能源,而土块只是连带着沾染了少部分能量。
荒地下面到底有什么?
宋启三的工作汇报告一段落,他眼巴巴地看着林棋冰,目光不断落在宁静静身上。
他已经算是很阴湿的性格了,可这个宁静静人如其名,惜字如金,又一身冷冽的压迫感,和他是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他敢拉话头聊天,对方直接拿他当空气,再搭话就亮刀子,他快抑郁了。
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在这呢,他好歹能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林棋冰根本不搭理宋启三,她想起了另一件事,给手机换了个紫色的桌面,说:“给他试试。”
宁静静接过去,把手机屏幕对准黄山的脸,对方僵滞了约有半分钟,然后猝不及防地“嗷”了一嗓子,非常痛苦的样子。
面对曾经伙伴的挣扎,宁静静不太忍心地别开头,手有些发抖,宋启三凑过去用手电筒照黄山的眼睛,兴奋道:
“哎哎哎,瞳孔放大了!我第一次看他低电量的时候这么活跃!”
林棋冰替了宁静静的班,和宋启三一起解开黄山,做了个行动实验。
结果证明,行动自由的黄山极其排斥紫色,但不是畏惧,而是被激发出暴躁情绪,他不断追打着那方紫色的手机屏幕,只是由于“低电量”而行动迟缓。
如果黄山处于满电状态,想必已经扑上来撕咬林棋冰的手腕了。
“狂暴,攻击本能被完全激发,能量持续消耗,脑电波由27%跌至22% 、 20%……”宋启三嘟嘟囔囔地写着实验书。
林棋冰又调整了紫色屏幕的RGB数值和明度,最终确定,在紫色表现为一种暗沉如夜霞的深紫红色时,黄山的反应最为剧烈,几乎像一台转烧了马达的机器。
最后,能量耗到个位数的黄山软瘫在了地上,林棋冰没有继续尝试下去,适时停了手。
“停止对他的一切实验,监测生命体征,我会再带一些土块回来,到时候再研究将他治愈的方法。”林棋冰说道。
宁静静直接点头,截住了宋启□□驳的机会,黄山被重新束缚在实验床上。
原以为紫色是静默者的软肋,但这个想法被打破了,实验结果告诉林棋冰,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那种紫红色其实是静默者的加强兴奋剂。
徐先生等静默者避开紫色物品的原因,恐怕是担心自己发狂攻击,在正常人眼中露出端倪。
林棋冰拿出蓝瓣军刀,经过时间滋养,刀柄的钴蓝珠子已经恢复光艳,她算了下时间,刚好27分钟。
那么,每次长距离传送的时间间隔是27分钟,传送目的地有两种,要么朝某个大方向随机落点,要么锚定于大量邪祟触须存在的位置。
这是个收获,也是令人惊喜的逃生手段。
临走前,林棋冰看了眼手机,转头对宁静静说道:“董小姐让我转告你,务必退出积分猎夺赛预赛的团队项目,只能转以个人身份参赛。”
“啊?”宁静静一惊,她的团体成员都是提灯人的伙伴,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最终,宁静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也让她多加小心。”
说完,林棋冰手伸进口袋,握住刀柄上的蓝珠,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宁静静和宋启三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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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出现在会议室中时,这里只剩下蹲守的沐朗,他正握着手机发呆。
“你回来啦!”沐朗的脸亮了起来,“收到你发的消息,真是吓死我了!”
林棋冰也没想到蓝莲花的信物和邪祟放在一起,会碰撞出如此奇异的效果。
如果在忏悔之城各处都布置上邪祟触须,她是不是就能在各个据点之间任意瞬移了?
还没等林棋冰想好方案,会议室门就被李再推开,后面跟着胡九万。
李再冲林棋冰眨了眨眼,平声说道:“团长,老舅有事找您。”
他们这句“老舅”是跟侯志叫起来的,胡九万很不爱被喊大名,让众人还叫他老九,但年龄辈分在这,还是跟他关系最好的侯志想了个“老舅”出来,谁知竟给他喊得喜极而泣了。
所以你一声我一声的,胡九万就成了所有人的老舅。
“怎么了?”林棋冰问。
胡九万站定,满面为难地搓了搓手,这才开口道:“团长,是我们队底下的一只小耗子,托我问问,看他能不能够格参加驻地守卫队的考核。”
守卫队是昨日派对驻地的核心力量,最近正在安排考核,通过后参加训练,出来就是昨日派对的队长副队长预备选手,也就是林棋冰本人的亲信,身份的待遇都极为诱人,外围成员几乎争破了头。
胡九万带的老鼠小队虽然各有所长,但多是“鸡鸣狗盗”之类的偏门技艺,林棋冰记得李再之前筛过一遍,他们的综合素质并不如正统的战斗人员。
“这倒是稀奇了。”林棋冰请胡九万坐下,说道:“老舅队内的成员有能力强的,都委任了组长,之后扩编的话就是侦查二队,是哪个成员这么有志气,居然还有进守卫队的理想?”
沐朗跟着笑了一声,“是啊,可得好好照顾一下。”
胡九万见林棋冰态度并不严厉,放下心来,回答道:“是跟我挺长时间的一个小伙子,人挺机灵的,叫石头。”
在胡九万期待的眼神中,林棋冰眼神微敛,轻声道:
“那好啊。”
第207章
此话一出, 沐朗和李再的眼神一怔,旋即看向林棋冰,后者表情一丝不动, 还关怀了胡九万一句:
“让石头今晚去找叶妙钧报道, 考核明天就开始了, 可别浪费时间。”
胡九万几乎喜上眉梢了,但一种疑虑在他心头浮出,为什么这么顺利?
林棋冰是一个对下属很好的人,但不代表她会把社团考核放在情分之前。
他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无法明晰, 只能低头承情,剩下的交给自己慢慢思考。
“哎, 哎,我这就告诉他去。”胡九万说道。
会议室门被再次关上,三人沉默半晌,李再轻声问林棋冰:“您怎么看?老舅怕是还没发觉石头的问题。”
“能轻易被发现的话,血鳃就不是血鳃了。”林棋冰挥挥手,“我从黄山那回来, 和咱们猜想的差不多, 黄山保留了之前的记忆和行为模式, 这也是其他更多静默者能融入原来环境的原因。”
李再的镜片有些反光,“您打算将计就计?”
林棋冰点点头,不再言语,天色已经黑了, 遥远处偶尔传来巡逻队呵斥蟊贼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只飞行器飞了进来,底爪提着一只巨大的塑料袋,后面跟着迟一婉。
“冰,你订了冷饮店的外卖啊?”迟一婉看着塑料袋上的logo ,里面凸出一只圆柱桶的形状,足有成年人腰那么粗。
logo很熟悉,就是林棋冰今天去过的那一家,李再用探测器扫了一下,显示内容物没有危险。
他拿起随钉纸票,看了眼,略带惊讶,“是刀青订购的,收货地址填了咱们这。”
两位前白鸽成员忍不住看向沐朗,李再是讶异,迟一婉则是憋笑,沐朗的脸色奇怪极了,耷拉着脑袋转向林棋冰,闷t声闷气:
“咱们不吃这个巧克力的好不好,再买一桶新的,买两桶,我给你买。”
还没等林棋冰说话,开口的还是李再,他对着票子,“桶装冰淇淋……不是巧克力味的喔。”
紧接着,“而且也不是送给团长的,是送给沐朗你的,你是收货人。”
刀青给沐朗订冰淇淋吃?
这巨大一桶的冰淇淋可不便宜,足够一整个生日party的人吃了。
沐朗脸上写满了问号,他并没开心起来,而是有了另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再扒开塑料袋,将结了层薄霜的软壳桶搬出来,撕掉一圈封条,缓缓解开盖子。
所有人都听见迟一婉逸出一声大笑。
圆盖子下面,是一大片草坪般生机盎然的绿色,冰淇淋质地柔滑细腻,一点冰渣都没有,淡甜味中还飘着一种苦涩的香气。
这是一桶绿茶味的冰淇淋。
刀青给沐朗买了一桶绿茶味的冰淇淋。
“他骂你。”迟一婉发着抖,她虽然不知道今天的事,但她精准地判断出了刀青的含义,并宣之于沐朗本人。
沐朗几乎将那软壳桶盯出两个洞来,他被撩起了火,轻轻咬牙道:“幼稚。”
林棋冰抬抬眼皮,转向李再,问了个不幼稚的问题,“这不是□□吧?”
“……不是,已经付过了。”李再的腮帮子边青筋微凸,他低下头掩去表情,“那什么,我去把这冰淇淋拿去分一分,啊呀还是别分了,万一有个什么检测不出来的东西,再集体中毒,现在可是角斗时间……”
最终决定,冰淇淋被送入昨日派对旗下的餐饮店,将作为冰淇淋球+热糖油脆面包组合的原料,长期少量地售出。
“给我留一碗。”林棋冰轻轻抬头。
李再和迟一婉出去了,屋子里只剩看资料的林棋冰,和气鼓鼓的沐朗。
前者挖了一勺小碗冰淇淋,绿柔柔地凝固在勺子上,刺激着沐朗的眼球。
“你不吃吗?”林棋冰邀请道。
沐朗的头几乎埋在桌面上,林棋冰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团茂密的短发,连发缝都难辨,毛绒绒得像一只猫的屁股。
“不吃……”沐朗拉住林棋冰的手腕,“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吃这个,咱们再买个别的……”
沐朗盯着那只绿色的小碗,像在看一个敌人,忽然,他的手被林棋冰反握住,她在他的视线中吃掉了那勺冰淇淋,沐朗的神色变得黯淡,他感觉很委屈。
那是专门买来讽刺他的冰淇淋。
下一秒,他的下巴被一只凉而修长的手轻轻捏住,顺着力道抬起脸,林棋冰低头笑了下。
“绿茶很好吃的,我喜欢。”
沐朗的表情一滞,终于憋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嗯”了一声。
林棋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冰淇淋,吃完将勺放回碗里,随即拿着资料出门了。
离开会议室的瞬间,她听见身后的沐朗忽然反应过来:
“哎不对,你说谁是绿茶?”
林棋冰快速踏出去,将门从背后关紧,挡住了沐朗抱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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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训练场。
十名通过考核的成员站成一队,林棋冰立于台边,看着身穿训练服的叶妙钧走过来,那十名护卫队的新成员用期盼地眼光望着这边,难掩激动之色。
“团长,经过测试一共十人合格,请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们排入护卫队的轮值班次?”叶妙钧问道。
林棋冰的视力极好,能看清那边一动不动的十个小黑点,她刚才旁观了考核全过程,十人都是外围成员中的精英,当然,这不包括之前的石头。
可就在刚刚,石头的表现在十人中排到了中下游,他就像被打了兴奋剂那样,格斗起来简直不要命。
李再靠过来,放大了手机上刚拍的照片,是训练场的一角,有一条紫红色的汗巾被绑在柱子上,乍一看好像是谁随手系上去的,但事实上,那根柱子就在石头斜对面的位置。
“他每隔一会就看一眼,全程一共三次,效果很好。”李再附在林棋冰耳边说道。
林棋冰心中了然,连续三次高强度燃烧能量,恐怕石头的“电池”已经快耗尽了,他今天一定会去棚屋区荒地充电。
顿了顿,林棋冰对叶妙钧说道:“今天起开始轮值,从前至后分为两组,第一组即刻上岗,其他人集体训练。”
叶妙钧带着指令回去了,那支短短的队伍骚动起来,石头恰好排在第二组,后五个人被留在训练场,侯志走出来监督训练,将一排道具摆在地上,开始逐个讲解。
石头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一些,他略带慌张,这样的安排使他根本找不到溜号的空隙,暗自左顾右盼间,他并没有察觉到,东南西北四面围墙内已然嵌置了探测装置。
“滴滴滴,滴滴滴……”
林棋冰转入训练场不远处的房间内,沐朗正对着两台电脑聚精会神,他们使用的系统是融合了互助者联盟新系统的升级版,此刻计算机连着许多线路,信号讯息被呈现在屏幕中。
“监测到了石头向外发出的信号,已经完全收录,并未拦截,但目前还没能破译。”沐朗说道。
林棋冰问,“能追踪到信号发出的目的地吗?”
“可以。”沐朗回答,他敲了几下键盘,电脑“轰”地一声嗡鸣起来,“接收地坐标位于我们的正东部,大概四千米距离。”
林棋冰拿过坐标图,试着传入外卖app ,果真在忏悔之城地图中点亮了一个位置,那里是主城区的边缘。
昨日派对驻地边缘的地底,潜伏于此的黑色触须当即蠕动,朝东侧缓缓行进,这占据了林棋冰的一部分精力。
沐朗截下一段信号频率,在数据库中对比了若干次后,终于开口道:
“这一段和之前黄山发出过的很像,你看……在排除了这几个点位的差异后,剩下的波形完全相同,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意思。”
林棋冰单手撑在桌上,接过鼠标,冷声分析道:“如果将这里的四个点分别代为四个符号的话,这种间隔的形式,是不是很像坐标数字?”
沐朗的眼睛一亮,又扑回电脑前计算起来,林棋冰静静看着屏幕闪烁,过了大约两分钟,沐朗放开了电脑,喘口气道:“稍等一会,很快就好。”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林棋冰,“你找到信号接收点了吗?”
林棋冰点点头,黑色触须已经延伸到当下能做到的极限,从地表悄然探出头,朝着坐标的精确方位蛇形而去。
“主城区最边缘,一棵绿化树附近,稍等……”
黑色触须传回图像和声音,林棋冰的大脑很快将它们解析出来,是一棵位于E02井盖附近的绿化树,周围街道空旷,没有开张的店铺,一枚被漆成木褐色的、鸵鸟蛋大小的圆球,不偏不倚嵌在树干中,其上有仿生涂装,肉眼看上去很难察觉。
“是一个微型的定点基站。”林棋冰判断道:“相信这样的微型基站在忏悔之城中还有很多。”
它们应该各自承担着片区的信号接收,并将这些静默者的“话语”转接传给血色鱼鳃,反之亦然。
林棋冰撤回了触须,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她的眼睛恢复和神采,道:
“也就是说,如果打掉了一个基站,在短时间内,附近会形成一片信号的真空地带,此地的所有静默者都会与血鳃失去联络。”
沐朗灼灼看向林棋冰,“你已经有计划了。你打算用石头来……”
“是的。”林棋冰挑了挑眉,“投石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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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妙钧一直在观察那个年轻人。
无论是成为主播之前,还是后来开了美容院,叶妙钧都对识人这件事洞若观火。
那个名叫石头的年轻人有些不对劲。她记得他原来是个很活泼的人。
从侯志把后五个新守卫带来开始,石头就是其中最沉默的那个,他看上去十分乏力,手脚缩在一起,对外界的反应也有些迟缓,就像是个极端自闭的怪咖。
“好了,你们就在这吧。ABCDE五个位置,四小时后换岗。”叶妙钧拍了拍墙上的布防图,宣布道。
大家心知肚明,这一轮值守是训练的延伸,五个人需要分别守住总部的五处要害隘口,会有“敌人”——戴着特殊标识的同伴摸过来偷袭。
而石头五人得到的命令并非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防守,而是不择任何手段,把对来犯者的损害扩大到极点。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在潜规则的解读中,不择任何手段或许也包括离开岗位,声东击西、佯败或者绕后。
叶妙钧目送五人各自分散,她按下通讯器,“团长,第二班次已就位。”
“开始。”林棋冰的声音t传出来。
叶妙钧一挥手,一队由十人组成的蒙面人站到她面前,来自昨日派对各处抽调的B级主播,他们开始传阅一张点位地图,随即循着ABCDE五个位置离去。
其中前往石头所在的E点的有两人。其中一人回头看了叶妙钧一眼,两人彼此点头,对方旋即转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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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驻守E点在昨日派对总部四楼,靠近公共卫生间的走廊西侧,透过这扇窗户,他可以看见主城区的界门,以及彼端之外荒地的方向。
他微微靠在墙壁上,既是为了隐蔽身形,也是为了节约精力,脑电波的活动频率已经打了对折,远端信号在石头耳边嗡嗡作响。
我是谁?石头心中起了这个念头,然而他的脑海冰冷如死水,这颗小石子扔上去没有引起一丝涟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不重要了。
我是名为石头的,血色鱼鳃的物品,我在扮演一个曾经叫做石头的人。但现在我要没电了。
石头如此想着,他摸到一处外界视线的死角区域,作出瞭望侦查的模样,但事实上,他在暗中寻找一个溜出这里的机会。
五分钟前远方传来的信号命令他,无论如何都绝不可以暴露真相——他已经不是石头的真相。
楼梯另一端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石头的眼神一警,腿脚僵硬但快速地迈出窗外,踩上外墙,将自己笼罩在伪装斗篷道具下面——那是一种可以让他和周围环境融为一色的道具。
搜寻者越来越近了,石头握紧了武器,他用某种复杂的语言向远方传话,翻译过来应该是:即将失去活动能力,我请求补给。
信号以极快的速率传播回来,进入石头的大脑,他得到的回答是:再坚持十分钟,好好表现,有同伴在外围配合你乔装离开。
如果石头有自主意识的话,他会发现血色鱼鳃给他的重视,或者说其特殊待遇是其他静默者没有的,因为埋在昨日派对深处的暗钉过于珍贵,很可能走出一步惊天好棋。
可惜石头的眼神毫无变化,他只是接收命令,回了个“收到”,就继续蹲在伪装斗篷下面,等待给“敌人”来一个教训。
很快,昨日派对驻地外围传来一阵骚动,是三四名臭名昭著的黑方主播,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社团,但飞蛾扑火似的开始了攻击。
这个乱子很快吸引了总部的注意力,试炼行动却没被宣布中止,但楼空了一半,整个驻地都进入了紧急状态,风声肃肃。
那两名接近E点的“敌人”先后到达,面罩覆盖了五官,前一个人老辣出手,却不妨石头从伪装斗篷下暴起而出——他实在选了一个常人无法忍耐的位置,仅用四根脚趾头支撑全身重量。
石头利落地将道具抵在第一个人的额头上,对方苦笑一声,“小家伙,出手太狠了吧,想不到老鼠队真是卧虎藏龙啊。”
“现在是任务时间,你已经死了。”石头无感情地说。
那人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讪讪地走了,“行吧,装得还挺上道,已经是冷酷的守卫队精英啦。”
石头麻木的大脑忽然意识到,那个声音很熟悉,属于一个叫做胡九万的人,这个名字曾经对他重要过,但现在无所谓了。
第二个入侵者接踵而来,当对方来到窗外时,石头已经从点位中消失了。
这其实很正常,胡九万的失败已经证明了石头在这,他有了一个目击证人,现在采取“非常手段”离开原点也是情有可原。
只要石头回来得够快,就没人会发现他的真实去向。
理论上算作弊的探测仪器亮起,确认四周无人后,第二名入侵者扯了扯面罩,底下传来李再的声音,“团长,跑了。”
石头在夜色中隐匿身形,多亏了胡九万的特别照顾,他对昨日派对驻地中的防守了若指掌,他催动躯体中最后的力量,迎来了一次爆发,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渗透而去。
一路都没人被发现,多数成员都被黑方的流氓牵制到了另一个位置,而其他人在按序巡逻,没人在乎小小一个石头,他配发的装置不会引起驻地探测器的警报。
出了驻地,石头立马将外套反过来穿,这次他没用双腿,而是蹿上了马路边一辆停着的扁方盒子轿车。
驾驶位是一名陌生的男主播,与石头从未见过面,但两人一照眼就默契十足,毕竟脑回路连在同一个引擎上,算是一种共生关系。
没有招呼,没有寒暄,油门被一踩到底,这个接应者的使命就是以最快速度将石头送到荒地,期间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两名静默者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驶过第二个路口时,一辆不起眼的房车从后面跟了上来,但很快转弯,进入了与他们平行的另一条公路。
“冰淇淋,我已经咬住他们了。”沐朗坐在房车中,身边摆满了探测设备,一路捕捉着石头发出的信号。
两辆车很快驶到主城区外缘,即将穿越界门时,沐朗敲了敲对讲机,“成功采集到对方同伴的频率,和石头一样,从驻地到主城区界门一共换了四个基站,位置已经记下来了。你在听吗?”
“非常好。”林棋冰的声音传出来。
沐朗顿了下,说道:“主城区外的信号变得杂乱了,没有检测到基站的存在……不,那些信号在朝同一方向流动,就像虹吸效应,它们组成了一股巨大的信息流,飞往同一个地点。”
“是荒地吗?”林棋冰问,并且适时提醒,“别再跟了。”
“好。那你多注意安全。”沐朗转动方向盘,在另一条路的尽头转了个弯,擦着静默者驾驶员的视线之外,调头朝反方向开去。
就在他转弯减速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后备箱的缝隙掉了出来,无数黑色触须宛如细爪,支撑住林棋冰的身体,她一骨碌滚入绿化带,随即隐入黑暗中,朝界门外的荒地潜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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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躲藏在棚屋区荒地的百米之外,夜色掩映下,这处没有路灯的地带空无一人,唯有林棋冰腰间的探测设备微微反射着暗光。
石头已经在荒地中站了五分钟,他身上的气息变强了,林棋冰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翕动,好像是空气本身就在呼吸似的。
“冰淇淋,你能听到吗?”她敲了两下耳麦作为回应。
沐朗继续说道:“我看见你转过来的信息了,石头的信号正在朝西南方向传输,大概在你的十点钟方向。”
林棋冰看过去,十点钟方向的尽头是棚屋区的边缘,其实已经算是荒芜之地,只有零星两三个小棚子立在那,被孤立了的样子。
那里会是各路基站的再上一级总站吗?譬如静默者的指挥部,一切信号的源头。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石头忽然动了,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朝着界门方向走去,阴影中开出了一辆新车,他跳了上去。
“石头已经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李再做好准备。”林棋冰说道。
没过半秒,李再在耳机里说了话:“好的,团长。”
林棋冰吸取了沐朗上次的教训,等了十分钟才起身,邪祟触须在脚下蔓延,为她勘明四周的情况。
她速速朝十点钟方向奔去,越过空荡荡的荒地,很快来到那几处诡异的小棚子附近,伏倒在几簇灌木之间。
林棋冰选择了谨慎的方式,用触须而不是肉眼去窥探棚子内部的情况,触须从棚子的墙壁边缘钻入,悄然探进一点尖端,怪异的影像传了回来——
一具男性的尸体被悬挂在天花板下,钢钩刺入颈后,他的前后皮肤剥离,像鸟翼一样侧展开,露出下面的肌腱脂肪。
仿佛一个受难的六翼大天使,在昏暗中展开血腥的翅膀。
第208章
林棋冰吓了一跳,刚想延展触须,看清那具男人尸体的脸,忽然,身后传来脚步摩擦的声音。
她当机立断,整个人蹿入棚屋另一侧,来者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松塔面色僵硬,掏钥匙进了屋,屋内半晌没有声音,林棋冰正待再窥探一次,耳麦里却传来沐朗的声音, “有一列车队朝你的方向过去了,车头打着互助者联盟的徽章。”
林棋冰抬头望去,车轮滚滚轧出界门,六辆车前后开过来,为首那一辆的驾驶位坐着赵德胜,副驾驶则是皮百里。
互助者们很快下车,气势汹汹朝棚屋区荒地的方向而来。林棋冰注意到,皮百里的左腿有些t瘸, 颊侧贴了块纱布, 而他那辆磨砂白吉普不见了。
她很快想起来,那辆车已经在几小时前被炸毁,炸弹是宋启三安装的,看来皮百里并没有被炸死。
林棋冰可惜地叹了口气。
那么互助者们到这来做什么呢?他们每个人都一身冷肃煞气,难道……
路曼和皮百里已经查到于天圭了?只是他们没查出于天圭的幕后是宋启三和昨日派对,反而顺藤摸瓜,找到了真正的于天圭曾集会过的地方——棚屋区荒地?
看来沐朗跟踪石头的那一夜,此处不止藏着她一家的探子嘛。
“我现在回来。”林棋冰打了几个字过去, 她从另一条小路绕开了。
远处的互助者们开始侵入棚屋区,一扇扇门被踹开,林棋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查线索的好方法。
棚屋区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林棋冰想,这里既是杂乱潦倒的贫民窟,却也埋藏着忏悔之城中最可怕的东西。
一切主播都开始于此,或许它也会给所有人划上句号。
棚屋区主播基本都是D级或初入C级,没人敢反抗互助者,后者很快就要排查到李松塔那间棚屋了。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李松塔会被互助者抓走吗,他会操纵着那具六翼血肉天使尸体,和互助者们打一架吗?
林棋冰刚走到界门侧面,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极其耀目的艳光从后方照来,她猝不及防地回头,只见李松塔棚屋的位置变成了一团彩色光,火星子噼啪炸裂,散发出烟花雾气,还不断有流光曳尾,爆鸣着升入夜空。
就像一处烟花作坊被点爆了似的。
待到艳光褪去,她这才看清,李松塔的棚子已然消失在地平线上,烟雾和火花中,缓缓走出一道黑色身影,与被烟花映成彩色的皮百里对峙。
那是血色鱼鳃,他理了理黑蛇皮夹克的衣襟,腰间的蛇骨链子苍白而醒目。
互助者的队伍齐齐一震,林棋冰看见路曼从队伍中走出,站到皮百里的侧前方,血色鱼鳃的动作连变都没变,他看着路曼二人就像看一对不太熟的老朋友。
“又是互助者啊,没想到你们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血鳃的声音被地底的触须捕捉到,笑意冰冷。
皮百里的表情十分阴沉,路曼倒是更轻松,她上前不知说了什么,几人一阵沉默。
忽然,血色鱼鳃转过头来,看往林棋冰的方向,仿佛若有所感。这人敏锐得令人胆寒。
林棋冰已经藏在界门之外的高墙后,地底的邪祟触须疾速收缩,她从视觉死角潜回面包车中。
“被发现了吗?”沐朗问道。
“没有。”林棋冰摇摇头,“快走。”
面包车缓缓发动,汇入主路车流,消失在无尽的路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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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思是,血色鱼鳃很可能与路曼等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李再站在会议室中,眉头轻皱。
血鳃能和互助者一起筹谋什么?恐怕只有林棋冰这一个共同的敌人。
只是路曼和皮百里能算计得过血鳃吗?这显然是个小概率事件,他们并不知道血鳃真正的计划。
“恐怕双方是互相利用,并不能形成真正的同盟。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林棋冰说道。
“什么?”
“钱默东。”
事情的最开始,宋启三之所以能假借于天圭的身份,潜入互助者联盟搞破坏,都多赖于钱默东对林棋冰的“好意”。
“钱默东到底想要什么?难道今天这一幕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希望互助者联盟和生命洄环勾结在一起?”
林棋冰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血鳃既已做了这么大盘的局,恐怕他不会拖延到初赛开幕了。
如果给昨日派对进入初赛的机会,万一林棋冰在剧本中升级,他要面对的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对手。
“我觉得有必要去找一回钱默东。”林棋冰站起身,她的脑袋忽然一冷,骤然看向李再和沐朗,说道:“徐先生……董珊!”
黄山被宁静静“绑架”,血鳃怎么可能会毫无动作?这是一直被忽略的一点,他已经掌握了徐先生,也就将几乎整个提灯人攥在手里。
就算把提灯人剥皮拆骨,他一定会查清这件事。林棋冰一直在等血鳃的动作,可是董珊定时传回的消息中,始终说提灯人没有异样。
血鳃在等什么?
“我出去一趟。”林棋冰决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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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昨日派对驻地寂静非常,各处防卫森严,石头主动值了后半夜的班,批准人是侯志,石头站在核心岗哨的监视器后,注意着总部的动向。
林棋冰的身影始终没出现在总部门口,她待在里面,一直没有出去。石头向远方发出一段信号。
可没人知道的是,林棋冰早就不在那里了。
她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某处街区中,军刀柄部的钴蓝珠子微微发烫,这次瞬移的大方向没问题,此刻林棋冰来到了几千米外,钱默东所盘踞的地方。
后者现在是一方无名诸侯,他有自己的一众部下,事实上,互助者联盟的接连两次溃败,充实了这些未被定义的叛逃者对钱默东的信心。
他们现在仍佩戴赭色针牌,只是将其旋转了九十度,调转了针尖所冲的方向。
林棋冰很快摸到钱默东的住所,这是一栋二层带花园的小楼,洁净整饬,像是个老干部疗养房似的。
预料中的层层戍卫并未出现,花园周围几乎是空的,像是在等什么人入侵一样。
会是一个陷阱吗?
林棋冰在阴影中等待了27分钟,钴蓝珠子再次盈满能量时,她才缓步潜向花园内部,地底触须扩展到周身几百平米的范围,替她监视所有风吹草动。
还是没有人来,林棋冰没去触碰正门,而是轻快地翻身爬上外墙,有一扇窗户是虚掩着的,她从那进了二楼。
“把窗户带上,我岁数大了,不喜欢吹风。”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林棋冰将窗户一推,她看见钱默东坐在一把摇椅上,闭着眼睛养神。这人才四五十岁,未免有些过于造作。
那对清癯的眼窝皱了皱,对方睁开深陷其中的眼皮,看向她,目光如炬,“我等了你很长时间。”
这倒是指责她的反应慢了?林棋冰不为所动,邪祟舔舐着空气中的热量,钱默东的心跳声证明他是个活人。
“于天圭是怎么死的?”林棋冰冷声问。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于天圭到底死于血鳃之手,而与血鳃媾和的钱默东利用了这一点;
还是钱默东下手干掉了于天圭,只是尸体被血鳃钻空子改造掉了。
“你是想问我和血色鱼鳃是什么关系吧?”钱默东淡淡道:“我俩没关系。你大可以放心,在我这没人会把你抓起来送给血鳃。”
林棋冰从这套太极拳中品出点别的意思来,钱默东熟知这一系列事件的关窍,他对血鳃有着起码和她一样深的了解,但又否认了和对方的直接关系。钱默东的情报来源是谁?
就凭从互助者联盟带出来的这一班精英小队吗?
事实上,除非伯劳鸟复生,林棋冰不认为互助者联盟内有能和血鳃抗衡的人。如果单说心机,钱默东和路曼或许各算他半个对手,但仅限于此了。
“生命洄环里有你的人。”林棋冰做出最可能也最惊人的推测。
钱默东深深看了林棋冰一眼,没有回答,林棋冰继续说道:“是底火。”
底火,那个常年戴渔夫帽的古怪女人,李再说过她曾经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到魔医。
如果那其实不是叛逃呢?她一直是钱默东的人。
“不要乱下判断。”钱默东警告道。
显然,钱默东一直都知道血鳃在干什么,包括生命洄环的崛起,于天圭的死,以及静默者入侵忏悔之城的事情,他比林棋冰知道的要早很多。
林棋冰不免惊异于这头老狐狸的大胆,冷声道:“你就不怕反噬到自己吗?”
钱默东很安静地坐着,坦然回望林棋冰,她解读出了他的意思:不是还有你顶着吗。
“我看开了。”他吐出四个字。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对方不在乎人命,更不在乎黑白,无意于征服整个忏悔之城,算来算去不是想当霸主,而是安安稳稳的无冕之王。
忏悔之城的波涛越乱,钱默东本人就越能稳坐,前提是他本人不在波涛之中。
而离开互助者联盟,也不过是他不信任路曼皮百里,提前跳下了这艘将沉的船罢了。
钱默东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也没开一次口,就这样沉默着, t仿佛林棋冰忽然不存在了,这是一种逐客令。
林棋冰跨出窗外之前,留下了一句话:“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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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钱默东的“驻地”,林棋冰一路畅通无阻,她给董珊发去消息,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复。
来到提灯人驻地边缘时,天色已经熹微淡蓝,林棋冰看向那座绿植盎然的参天大厦,董珊家的灯亮着。
提灯人驻地很奇怪,不见巡逻的班次,林棋冰不敢贸然乘坐电梯,她背靠着大楼外墙,一束黑色触须钻入墙壁内,疾疾向上爬去。
邪祟视觉中的董珊的家是由黑白灰噪点构成的图景,穿过巨大的竹芋和兰花,董珊的客厅灯火通明。
对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林棋冰心中一紧,察觉到董珊的胸膛有所起伏后,这才放下心来
林棋冰刚想将邪祟探进窗内,却见卫生间方向闪出一道人影,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些面熟,她回忆了一下,是那个叫做高峰的静默者。
高峰的皮肤在灯光下惨白,他手指间夹着半支蜡烛,怪异的是,蜡油滴落的瞬间会消失在空气中,散发出奇特的白雾,林棋冰很快察觉到,那是一种麻醉类的道具。
高峰在董珊家里翻翻找找,开着探测仪器,还用董珊的指纹解锁了她的手机——不是林棋冰给的那一部,像是在搜查某种线索。董珊则昏睡在沙发上,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动静。
在将董珊家里翻了个遍后,高峰终于离开了,白雾还萦绕在顶灯附近,久久不散。
而董珊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来,烧伤的面部皮肤抽搐两下,她捂住鼻子。
林棋冰心中了然,应该是徐先生在血鳃的命令下,对提灯人开始了大面积内查,目的就是找出宁静静的同伙。
她瞬移到客厅里时,董珊正趴在立式空调下面,伸着胳膊,撕下用胶带粘在空调底部的秘密手机,听见身后“咚”的一声,董珊愕然转身,看见林棋冰一手捂着额头,另一手将倒下来的花瓶放回置物架。
瞬移的落点还是不够精确,林棋冰揉了揉脑门,扶正了被撞歪的置物架。
董珊放松下来,忍着笑递了块毛巾,林棋冰一边擦一边用手机打字问道:“被搜查了?”
“是。”董珊敲击键盘,回复里没什么情绪,“已经是第二轮了,今晚——是昨晚,突发开始的,我没来得及通知你。”
两人的打字行为截止到林棋冰绕到玄关鞋柜边上,从柜内抓出一只窃听器为结束,用邪祟触须包裹住窃听器后,她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徐先生最近露面了吗。”
董珊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昨天入夜时出现了一次,他看上去除了身体不太好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但是把机要事务组的人都叫去开会了。”
“内容是什么?”林棋冰问。
董珊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棋冰,说道:“宣布从即刻开始,提灯人不再保持中立,因为社团内出现了叛徒——也就是“谋害”了黄山的宁静静,他告诉我们,已经查出叛徒的触手通往外部势力。”
“昨日派对。”林棋冰沉声道。
董珊遗憾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听见林棋冰问:“你们内部,尤其是中高层,有多少人会选择遵从他的决定?我是说没被感染为静默者的那种。”
“短时间内,恐怕除我之外都会追随徐先生。”董珊苦笑了一下,“如果你没带我看过真相,我可能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林棋冰并无挫折的表情,继续问道:“你预计一下,谁是我们能说服的对象?无论高层还是外围成员,需要是那种脑子够用,或者道德感强,总之敢转过弯来,但没活络到能反手卖掉咱们的人,最好没有猎杀其他主播的黑记录。”
董珊的神色凝重起来,思索了大约五分钟,眼神愈来愈沉郁,最终苦涩道:
“全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唯一的一个宁静静我已经给你了,剩下的就是曾经的高峰,但你也看见了……”
她在犹疑,这件事对所有人都是个巨大的挑战,贸然去信任,几乎等同于将暗处奋斗的同伴置于深渊。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林棋冰逼迫道:“提灯人内部的静默者只会越来越多,我们是在和血鳃赛跑,必须让能回头的人早做防范。”
董珊又沉默了很长时间,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悲凉的未来,那就是很大可能性下,提灯人的覆亡是个既定的事实。
要么被折腾到名销团灭,要么成为全员静默者的奴隶社团,能争取到的中间地带只剩一丝,还是林棋冰带给他们的。
——想要活下去,唯有大家合力反抗。
“让我想一想,列一份名单出来。”董珊的声音有些哑,“现在暗处藏着徐先生的探子,其中少量是他的死忠,更多的应该是静默者。”
林棋冰淡声回答:“我可以协助解决这个问题。”
提灯人驻地附近的基站已经被找出,通过基站可以反向侦测此范围内的静默者,而另一部分“眼睛”是徐先生的死忠下属,董珊可以斟酌个七七八八。
很快,一条长长的名单被放在林棋冰面前,其实上面的名字不多,划痕涂改占了很大空间,有不少名字还是被反复划掉两三遍后,又重新写上去的。
“龙年?”林棋冰读出第一个名字,董珊接口道:“龙年差不多和我同期平级,刚升入B+,他一样是机务组成员,曾经是高峰和黄山的训练官。他也住在这栋楼。”
林棋冰点点头,站起身,“好,那就从他开始吧。”
这座大厦的电梯处于监控状态,想必龙年的家里也是一样,林棋冰照例没有妄动,让邪祟开路先行。
黑色触须在墙壁内向下延伸,过了五层,转了两道弯,林棋冰看到了龙年家中的景象。
与董珊家里的生活格调不同,龙年的住所几乎算得上是豪宅里的出租屋风格,几百平的地面上只有一张不锈钢色的金属连座长椅,和医院或者机场的椅子差不多,唯一的柔软是薄薄三张粘在上面的黑皮垫子。
而沙发前面连茶几都没有,只有个蓝色塑料方凳,几块钱一把的路边摊同款,上面放了一只烟灰缸。
林棋冰挑了挑眉,龙年的家底应该和董珊差不多厚,但他的屋子已经脱离普通出租屋的范畴,更像是随时准备跑路的犯罪团伙的出租屋。
龙年本人并不在客厅中,而是睡在卧室床上,他的呼吸很重,双眼紧闭着,看上去是被迷晕了。
“他家里一直都是这样吗?”林棋冰看着龙年身上搭着的那条黑毯子。
董珊的声音传入耳朵,“在提灯人内部是出了名的,要不是当时徐先生非要给他分这套房子,他敢每天在棚屋区和驻地之间通勤。”
林棋冰的触须在龙年家里搜刮了一圈,果然窃听器也放在了鞋柜中,那东西很快被触须包裹住,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偶尔模仿出自然环境的扰动声。
“我现在下去。”林棋冰切换回自身视觉,拒绝了董珊要跟上来的动作,道:“你先不要露面,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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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醒来时,直觉告诉他卧室里有人。
他极训练有素地翻身爬起,枕下的水枪对准一个角落,枪胆里摇曳着黄绿色液体,能把腐蚀类道具枕在脑袋下睡觉的人,有着绝对的把握,已然将它用到了炉火纯青。
“你太慢。”黑色触须在林棋冰面前结成盾牌,与腐蚀性液体接触时发出了“咝咝”声。
龙年下意识就去按腰间的通讯器,他连睡觉都戴着这个,手腕却被一束黑色触须牢牢卷住。
他整个人被邪祟压在墙上,手脚摊开不得动弹,只能用愤怒的目光杀死林棋冰。
还要多谢徐先生给这些人下的迷药,如果不是后劲没过,林棋冰想制住龙年绝没有这样顺利。
“你想干什么?”龙年的语调并不非常激烈,但他咬紧了腮帮子,显然随时准备伺机反攻。
林棋冰并不打算跟他废话,龙年的性格她已经有了几分掌握,坚锐如石,而且铁血作风。
和这种人软声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效率会很低,她必须找到一个把事实从侧面灌进他脑子的方法。
“折磨你。”林棋冰不近人情地说。
她事实上也这样做了,一道投影屏幕出现在龙年的正对面,播放的是晨星街区鸽子笼里的视频。
画面中的黄山被绑在实验床上,“叛徒t”宁静静拿着针管走向他,针尖寒光闪烁,黄山瞪着眼睛,每一声挣扎的钝响都敲在龙年的神经上。
董珊说过,龙年曾经是黄山的训练官。
没过两秒,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但只有一声,话音随即被咬断在嘴里,龙年努力保持冷静,他甚至把表情强掰回了平淡,只为不对林棋冰露出破绽。
下一秒,这种面具出现了裂痕。
林棋冰微笑道:“你想知道黄山在哪吗?他还活着,我可以带你去,但是有个条件。”
第209章
龙年喘了两口气,手指颤动着想要触碰衣袖内侧的一枚应急警报器,却被林棋冰轻松发现,他彻底连根头发丝都动不了了。
林棋冰的态度在他看来非常诡异,既不怀柔策反,也不直下杀手,好像说这么一大堆,就是为了折磨他取乐似的。
一定有更大的阴谋。龙年坚定了这个念头。现在只有他能救黄山了,他必须从死局中寻求一线生路,等待一个时机。
“行啊,你带我去,我就听听你的条件。”他隐忍地周旋道。
从这座大厦到提灯人驻地外围关卡层层,只要一路上让林棋冰被人发现, 抓住她就能逼出黄山的下落;
或者做最坏的打算,他真的被林棋冰逮到了囚禁黄山的地方,只要逃出去时他还剩一口气,也能将坐标位置传递给其他同伴……
“稍等,还有十五分钟。”林棋冰看了眼时间,一刻钟后被下了迷药的其他提灯人才能苏醒过来, “我们先聊聊别的。”
龙年从触须中艰难抬头,听见林棋冰继续说道:“我不想劝你的,你这种人不听道理,只听事实,那我们就来谈谈事实。”
龙年眼中划过一丝抵触的情绪,显然将林棋冰的话当成了攻心计的前摇,他并不认为林棋冰能拿出什么事实,无非是伪造和歪曲过后的东西,用来给他洗脑。
“其实说真话, 黄山已经死了。”林棋冰对上龙年的目光,毫无自相矛盾的心虚感,淡淡道:“我给你看的视频里,黄山已经不是原来的黄山。”
“很有趣的鬼故事。”龙年冷笑了一下。
“不仅是他,你们社团内的很多人都死了,虽然他们还在动。或许下一个就是你。”林棋冰看着对方的表情,品出了一丝嘲讽。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让龙年整个人晃了一下,“其中也包括徐先生。你最近见过他吧。你们收到的新命令和新消息,说实在的,全都来自一张被操纵的死人的嘴巴。”
“你这……”龙年对林棋冰的污蔑感到可笑,可话未说完,就被林棋冰轻轻打断:
“十五分钟时间到,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如果你对我的信任不如对徐先生的,可以理解,但你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现实的话,那我很难不怀疑,这个即将被死人占领的提灯人社团,是否还有被争取和挽救的价值。”
龙年还没完全理解这段话的含义,林棋冰也不给他消化的时间,兀自道:
“现在我说我的条件。答应,就带你去见黄山;不答应,你就死在这里。”
“少废话,你先说。”他还硬气。
林棋冰开口道:“我要你带我,或者说我带你去找两个人,很好找,就在你们提灯人内部。你得帮我把他们抓起来。”
“不可能!”龙年下意识拒绝道,他底气只足了两秒,却忽然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逻辑陷阱,即他的底气事实上不仅来自敢于赴死的决心,更来自相信一种客观现实——他不信林棋冰敢杀了他。
有什么不敢呢?龙年涩然思索着,林棋冰不是已经变坏了吗?不,提灯人内部达成的新共识是,她本就是沽名钓誉的黑装白。
“你不去我自己去。”林棋冰竟不逼他,一挥手,无赖程度令人震惊,“几只小鱼小虾,我又不是抓不到,不过没有你监督的话,我下手可没轻没重的。”
五分钟后,林棋冰带着一只巨大的黑茧跳出窗外,蜂群一样的黑晶颗粒嗡嗡震动着,将他们托在夜空中,这是一种极耗精力但也极隐秘的做法,没有哪个探测器会对准高空。
中低层提灯人聚居的公寓是一片多层小区,底部带小花园,没有董珊龙年的平层大厦那么阔气,但有一种家庭的温馨感。
据董珊所说,高峰和安全的住所就在最边缘的那栋楼,是合在一个绿化天台里的最顶层。
龙年被从黑茧里剥出来时,面色微带震惊,他的嘴巴被触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仰躺着,锐利地看着林棋冰。
林棋冰伸出手,在她的指尖之外自动聚出了一只黑爪,轻而易举地将龙年这个高个子成年男人拎起来,像拎了个包似的,她顺着楼体外侧爬下去,过了几秒钟,龙年的脸被按在了窗户上。
这里面是一间卧室,窗帘紧闭着,里面还亮着灯,一条细细的触须钻入窗缝,将帘子拨开窄窄的缝隙,露出了室内的景象。
高峰直挺挺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就连胸口都几乎没有起伏。龙年皱起眉头。
林棋冰看了龙年一眼,黑色触须钻入墙壁,顺着床头柜侧面一拱一扎,一道尖锐的粗木刺翘起了脑袋,约有两根牙签那么长。
又过了两秒,高峰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了“叮咚”一声提示音,是董珊群发的明日任务细则,主要是分配各队长组长一级内查外巡,找出叛徒搜索黄山,这是每日必行的消息通知。只是今天稍晚了两个小时——因为今天董珊“不小心”睡着了。
高峰抬臂去拿手机,木刺刚好被黑色触须送到他的手上,皮肤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破口,不算狰狞,但看着都极为疼痛。
“看仔细了。”林棋冰在龙年旁边用气声说。
龙年见林棋冰没有对高峰下手的意思,也就放眼看了过去,他很熟悉高峰,对方看上去是个能文能武的硬汉,但实际上内心细腻,有洁癖,对疼痛非常敏感,训练时刮青他一块皮都能“嘶嘶”个不停,用跌打药比用洗面奶还勤快。
可窗内的高峰,只是对那条被划破的口子看都没看,他淡漠地睁着眼睛,将手机举在自己和天花板之间,整张脸除了眼球微动外都是木的,伤口里的黑血缓缓渗出来,被拇指在屏幕上抹成黑褐腌臜的长道子。
不对……怎么是黑血?
那半凝固的伤口渗液比起血,更像干涸的豆腐乳,那种三年前被拍死在墙上的血腹蚊子的尸痕,令人不适。
龙年虽然对林棋冰充满了防备,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正常人甚至不是活人的血液状态,更像是死去多时的尸体。
尸体……
“你们社团内的很多人都死了。”
“你们收到的新命令和新消息,说实在的,全都来自一张被操纵的死人的嘴巴。”
林棋冰的这两句话在龙年头脑中回响。高峰是他几小时前才见过的,不会有短时间内被林棋冰抓走—囚禁—改造—放归的可能性,这种情况定然开始于更早的时候。也就是说,上次龙年见到高峰的时候,后者就已经这样了。
“看懂了?”林棋冰不等龙年回答,再次拎着他爬过一段外墙,来到了安全的卧室窗外……
半小时后,龙年躺倒在提灯人驻地外的一处楼顶天台,整个人处于极其混乱的迷惑中。
“想知道高峰和安全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林棋冰淡漠道,兄弟队友的名字刺痛了龙年的耳朵,他缓缓偏过头,看着她,像是等待一种裁决。
光幕再次投影而出,这次播放的是沐朗拍摄的那段视频,林棋冰点了点画面,石头的脸已经被马赛克涂掉,但其他路人没有。
“视频左上角有录制时间,你可以记住这些人的脸,然后逐一去调查他们那晚是不是经过了那个区域,以验证视频的真实性。”
倍速播放很快,当龙年在荒地集会中看到黄山时,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直击他的底线,高峰被黄山亲手侵蚀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安全的排泄物流了一裤子,视频中这两个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显然不再是正常模样——而“他们”现在正躺在家里。
“就是这个事,宁静静没有背叛你们,她只是协助我研究黄山,看看有没有能医治他——以及未来整个忏悔之城的方法,黄山是一个重要的样本,t需要保密。”
林棋冰说着,忽然拉进了和龙年的距离,诡秘道:“这些静默者每分每秒都在和血鳃联系,他们共享一个大脑,或者说服务器。”
她并没有将龙年带走,而是把他送回了原来的住所,失去了束缚的龙年并没有立即反抗,只是和林棋冰拉开了安全距离,脸上的烦躁多过戒备。
“我先走了,这个东西你自己看着处理,我离开后它就会正常运转。”
林棋冰拉开鞋柜门,让龙年闭嘴后,将触须包裹的窃听器给他看了一眼,龙年的脸色更加复杂。
“这是今晚装上的,别太在乎。如果感兴趣,你可以查查窃听器的信号源头,不算太难。对了,这东西不仅你这有,相信大多数还活着的中层提灯人都被装了窃听。”
临走时,林棋冰被龙年叫住,“等等。”
龙年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确认林棋冰所说是真,那么他们剩下的时间多了,血鳃既然有能力转化出那么多静默者,他为什么要留着一个活人组成的提灯人呢?
大面积的侵蚀行动近在眼前。
“怎么?”林棋冰淡淡转过身。
龙年的嘴唇动了两下,这才说道:“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林棋冰看了他两眼,龙年这是服软了,他在请求协助,但她并没有完全放心,而是问道:
“你周围的同伴,你能说服多少?不用说服他们像你一样转变观念,只要能劝动他们在不引起徐先生和其他静默者注意的情况下,出来开一次会就行。”
谨慎地斟酌半分钟后,龙年缓缓开口:“队长组长一级的,十个人左右,普通成员大约三十多个。但这是在他们都没变化的前提下。”
林棋冰挑了挑眉,想不到龙年还会举一反三了,她爽快答应:
“可以,你有十二小时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会有人把我的集会地点告诉你,然后即刻出发。别大意,你们身边全是血鳃的眼睛和耳朵。”
龙年被这超短期限惊了一下,转而道:“可是,这么大规模地集体从驻地消失,不是太引人瞩目了吗?目标也太大了。”
“这不用你担心。”林棋冰短促地笑了下,“明天下午你们会全体离开驻地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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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龙年的家后,林棋冰没有回到昨日派对,而是直接瞬移去了原白鸽大厦。
宋启三已经睡了,宁静静坐在角落里擦刀,见林棋冰出现只是略微抬了抬头。
“我有个大计划。需要你的帮助。”林棋冰言简意赅。
宁静静放下长刀,用目光表达了疑问,林棋冰继续说道:
“徐先生给提灯人内部的静默者下了命令,今晚所有活人中高层的住所,都被他们排查过,还安装过窃听器,我想大面积的吞噬就在这两天了。我们得赶早争取到剩下的活人的信任,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有所防备。”
“直接把这件事捅出去的效果不会好的。”宁静静很理智,“静默者永远比我们想的要多,他们潜伏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互证起来很容易,就算你公开拿出黄山这个证据,到头来被定义成恐怖分子的也是你。”
林棋冰赞同地点点头,“所以,需要麻烦你来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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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钟。
林棋冰这一上午都在和董珊发消息,在她的刻意而为之下,对方已经成为保密级别最高的那一根暗钉,连龙年都不知道董珊的真实情况。
“怎么样了?”沐朗坐到她旁边。
“龙年的发展计划还算顺利,据董珊汇报,他已经接触了近二十名提灯人,其中有两个是静默者,但一照面龙年就察觉到了。”林棋冰轻松道。
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识别出静默者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尤其在静默者对龙年缺少主观防备的情况下。
林棋冰难得露出点笑意,“龙年甚至还发展了董珊,董珊把戏演下去了。”
龙年找的人比他之前承诺的要少,他也懂得谨慎的道理,只要能小范围内拉起一批人,就可以各自再影响更多的人,冒进只会掀翻既有的盘子。
“宁静静出发了吗?”沐朗问道。
“已经在路上了。”
这本来是一个正常角斗的下午,忏悔之城充斥着一种血腥的安宁,但安宁即将被打破。
一只飞行载具忽地侵入提灯人的上空,其上坐的身影引起了守卫注意,正是不久前被宣布叛逃的宁静静。
“敌——袭——”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提灯人驻地。
几乎所有在勤的提灯人都被召到外面,宁静静稳坐上空,淡漠地俯视着所有人,这对原来的同伴来说是一种挑衅。最高办公室很快下达了捕捉宁静静的指令。
“黄山!你把黄山怎么样了!”
“叛徒!”
“对她发起角斗,这样就跑不了了!”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龙年的注意,龙年看过去,喊叫的是一名皮肤泛白的外围成员,已经是静默者了。他担忧地望向天空。
但对还活着的提灯人们来说,对昔日同伴发起角斗,是一件不太容易接受的事情,就在这犹豫的几秒间隙内,宁静静的飞行载具转弯加速,疾疾朝南部方向逃去。
南侧不仅有提灯人驻地的边缘,还有主城区界门,界门之外还有棚屋区和荒地。
这个动向立刻引起了静默者的恐慌,或者说血色鱼鳃的高度注意,很快,最高办公室发出了徐先生的第二道死命令,倾几乎全社团之力,追捕宁静静!
提灯人的大动作瞒不过周边主播,后者只见他们从驻地奔涌而出,路旁行人纷纷退散,不知这个中庸的大社团要做什么,难道是疯了吗?
龙年混在队伍里,他们一路跨越了半个街区,队形越来越分散,到后来,跑在他旁边的只剩下三四个人,都是今天知会过的同伴。
“年哥?”小巷子里又冒出两三个身影。
只见宁静静的飞行轨迹愈发癫狂,她开始像发了疯的蛾子似的,在天际中一圈圈绕了起来,最后竟一头扎向了原海盗船的驻地,已经被互助者联盟吃掉一小半的红桃三街区,消失在视线中。
城中追捕宁静静的提灯人彻底分散了,事实上,除了提灯人本身,附近的其他静默者也在追踪宁静静的动向,这极大转移了注意力,让龙年等人有机会开了小差。
龙年站在一条小巷子里,手中是一张今天不知何时附在他家水电单下面的纸条,地址正是此处。
他点了点周围的同伴,今天联络过的都从四面八方拐过来了,除了一个人,董珊。
龙年的呼吸停了一下,他倏地有了一个十分接近事实的念头,董珊不露面,并非不信任他,而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林棋冰能精准摸到他家里,知道鞋柜里有窃听器,提灯人内部配合她的人,难道只有一个宁静静吗?
龙年不禁苦笑,他的思绪被一道身影打断,那人出现在巷子末端,形体掩在宽松的连帽大衣下面,对他们招了招手,比了个手势。
在提灯人同伴们戒备的目光中,龙年缓缓走过去,见到了一张哥特式妆容的脸,他认识迟一婉,赫赫有名的迟一韶的妹妹。
原白鸽团长亲眷的出现,让提灯人们稍稍安心了些,他们并不十分亲近白鸽,只觉得对方过于圣母,但总体来说还是有敬畏之心的。总比伯劳鸟血鳃那种纯黑方要好。
一行人跟着迟一婉走入一道门,李再站在另一道窗户后面,确保无人跟踪发现后,这才收起探测设备。
他们在若干道内门之间穿梭,七拐八拐地越过了小半个街区,最终来到一处废弃仓库,没人知道这是在哪,龙年半强制地收走了所有人的定位通讯器。
如果有人打开仓库大门,就会看到外面停满了报废车辆,这正是翡翠街区的那处旧车处理场,胡九万当老鼠的时候常光顾的地方。
“很高兴在这见到各位。”林棋冰的声音从上方骤然传出,她站在一堆木箱子组成的高台上,轻轻跳了下来,“也很高兴你们都还活着。”
林棋冰的出现让提灯人们吃了一惊,很快联想到今天作乱的宁静静,他们齐齐看向龙年,不少人眼中流露出了被背叛的怀疑情绪。
“你要干什么?”有人质问道:“之前以为你是白方主播的希望,真是瞎了我的眼睛!还有龙年,你怎么能为她做事?你们是不是勾结在一起……”
龙年挺直脊背站在中t间,接受了所有质疑,他也在看林棋冰,等待她给出一个答案,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彻底信服。
否则,他会第一个举起武器,对准林棋冰也对准他自己。
林棋冰却不回答,等骚动自动平息下来,这才让李再打开光幕,视频被投影在其中,她实在厌倦给人一遍遍看这玩意了。
还没开始播放,底下就有性情暴烈的提灯人怒道:“别拿伪造过的东西来骗我们!要么说清楚你的话,要么就来打一场,我们不怕你!”
可林棋冰并没有按下遥控器,她只是一挥手,仓库深处开了一道暗门,沐朗推着一辆押着黑晶棺材的小车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第二辆,推车的人让大家目眦欲裂,是宁静静。
未及怒骂声响起,仓库的墙壁却爬上了无数黑色触手,它们将连线成面,将空间彻底封闭起来,阻隔了所有信号,就连中间的光幕都闪烁了一下,有人默默握紧了武器。
林棋冰却不理会他们,眼神扫过去,黑晶棺材盖子自动弹开,露出了下面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
高峰和安全。
仓库内的空气一滞,提灯人们看林棋冰的眼神仿佛能杀人,对方浑不在意,只是将两人束缚到一面墙上。
宁静静自动走过来,将各种管子和贴片连接到高峰和安全身上,点亮了监测仪器。
“高峰和安全,这两个人半小时前是和你们一起出发的,你们不乏有人今天接触过他们。那时他们还在走路说话,对不对?”
林棋冰的声音回荡在仓库中。
“或许我能伪造视频,但人的身份是没办法伪造的,尤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诸位,这就是我今天要给你们的真相。”
第210章
提灯人们喧哗起来,有人跃跃欲试地上前,想要将高峰和安全抢下来,却被一把拦住,拦住他们的不是林棋冰,而是身边刚刚还同样愤懑的提灯人同伴。
高峰和安全旁边的监测屏幕上,怪异的心电图和各项数值非常醒目,仿佛抛给了提灯人们一颗棒球,他们刚准备接招,却发现那不是棒球,而是一颗动物的脑袋。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林棋冰慢步走过他们面前, 黑色残刃在她掌中旋转,刀尖对准了被束缚的高峰, 在提灯人们紧张的注视下,高峰小臂外侧的皮肤被划开了。
“这难道是活人的血吗?”一滴浓稠的黑汁缓缓渗出,滴落在地面, 像半融化的果冻般弹跳了一下。
有一名提灯人瑟瑟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看出不对劲了,在下面嗡嗡议论着,会是林棋冰对高峰做了手脚吗?可前后间隔最多半小时,两种思绪在提灯人们的心中互相激荡,他们终于能安静下来,希望林棋冰给出一个解释。
光幕上的视频再次播放,重现了高峰和安全先后被黄山扒住脸孔的场景,前两者的怒骂和颤抖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一旁立着的血色鱼鳃更是令人震惊。
“是,是……我今天就发现了,高峰他们的脸看上去比之前白一些……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是说不出来……”
之前拦人的提灯人大声道,他的眼睛里写满不解:
“而且,有这种变化的同伴,在咱们提灯人里,远远不止他俩!”
林棋冰并没有说话,而是将两段黄山接受实验的视频放了出来,一段在晨星公寓,另一段在原白鸽大厦负二层,只不过后者的背景是一片模糊的黑,分辨不出具体位置。
黄山在实验中被挤压出了非人般的状态,让人联想到电影中的丧尸,或者驱魔片中的中邪者。
在场提灯人里颇有两名具有医学背景的,他们看出了不对,其中一个喃喃道:
“我怎么感觉……徐先生上次开会的时候,也有点像这种状态?!”
全场忽然安静下来。
“林……林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什么……?”有人颤抖着问道。
这二十几名提灯人们的脸色已经安静而苍白,林棋冰站在视线中央,缓缓登上最高一层木箱,开口道:
“我们,整个忏悔之城的活人,都处于巨大而隐秘的危险中。”
“如各位所见,血色鱼鳃通过某种方法,侵蚀和控制了原本我们身边的活人主播,将他们变成与他思维相连的奴隶,其中就包括大家熟知的黄山、高峰、安全,还有徐先生本人。”
一石掀起千层浪,虽然之前有人提到了徐先生的变化,但听林棋冰直说出来,还是让人难以接受,她没给众人追问的机会。
“经过我方调查研究,这种侵蚀——我将被侵蚀者称为静默者——是具有传染性的,即不需要血色鱼鳃本人登场,单独一个静默者奴隶,就能传染正常的活人,目前为止的传染方式就是皮肤接触。”黄山和高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林棋冰低下头,对上龙年和另一个理智提灯人的眼睛,“宁静静没有背叛你们,是徐先生被迫背叛了你们。”
提灯人们看林棋冰的眼神已经几番变化,她在他们心中变回了那个令人尊敬的白方主播领袖,但他们需要更多的安全感,有人问道:
“林团长,我愿意先相信您,但请问这种静默者的状态是可以逆转的吗?”
他们仍希望疗愈那些同伴,而非直接与对方挥刀相向,这在不少人心中是一种抛弃。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方法。”林棋冰说了实话。
失望的表情在每个人脸上蔓延,林棋冰继续说道:“今天拜托龙年带大家过来,并不是要泼冷水,而是希望各位肩负责任,在接下来的危机中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尚存的活人同伴。”
危机?有什么是比提灯人首领徐先生被奴役更大的危机吗?还是说接下来的猎夺赛预赛呢?
林棋冰看向他们,提灯人中不乏智识之辈,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血鳃未来会向我们下手?”
“不用未来,就是现在,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林棋冰淡淡回答。
提灯人们沉默了,林棋冰说得很对,如果血鳃能将整个提灯人都变成他的奴隶社团,那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的命呢?
他们心中升起了对林棋冰的感激,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惶惑,有人很快意识到,他们亟需付出一些东西,譬如忠诚——最好是对朋友的那种,来换取这位新起之秀的支持和帮助,“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首先,保密。”林棋冰赞赏地看了那个人一眼,“静默者无时无刻不在对血鳃发出信号,出了这间仓库后,你们阳光下的一举一动在对方眼中都是透明的。”
龙年这才插了个空子,郑重点头道:“我们不会说出您和今天的事,也不会表现出对静默者的知情。”
他说话在这二十几名提灯人中很有用,他们纷纷作出保证,如果连二十来个靠谱的人都搜罗不出,那提灯人也趁早别当第五社团了。
“其次,我需要你们在最谨慎的态度下,寻找身边靠得住的活人,一是要活着,二是人品能过关,不会把咱们打包卖给血鳃,明白吗?”林棋冰冷声问道。
刚才那个理智的提灯人抓住了重点:“只看肤色变化难免有不准的,您瞧瞧……”
“你们每有一个新的说服目标,就将他带到一个露天且僻静的地方,不能是多楼层的,聊天抽烟吃饭都可以,然后私下通报给龙年,龙年会以最快速度带回我的反馈,告诉你们那目标的底细如何。”林棋冰说道。
提灯人们的脸色齐齐一振,林棋冰竟然掌握了静默者的底细吗?
林棋冰并没有说话,没有告诉提灯人们,她只要让沐朗黑入提灯人驻地旁边的两个微型基站,就能反向追踪到这范围内静默者的信号发出点,只是仅能看见平面位置,无法甄别具体身份。
为了避免信号点重叠混淆,监测地点最好是露天且无人的。
提灯人们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稍稍有了种可以依靠对方的感觉,并希望这种感觉可以延续下去。
“既然大家已经同舟共济,你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其实不是挽救别人,而是保护自己。”林棋冰意味深长道:
“但凡你们中有一个被变成静默者,今天这段记忆会全部被血鳃掌握,包括我说过的话,包括在场的所有提灯人的身份,血鳃会不遗余力地把你们这二十几口子全部侵蚀,用来封口。”
提灯人们不约而同地t低下了头,深感责任重大,但龙年的眼光很不错,短短一分钟过后,每张脸上出现的都是坚毅而非恐惧。
“诸君,你们是重要的火种,请务必珍重。”
林棋冰说完最后一句话,高峰和安全的黑棺再次闭合,周围的黑晶墙壁化为触手退潮,仓库后门缓缓开启,迎接提灯人们的是他们来时的道路,曲折且黑暗,但方向已明。
人们被迟一婉疏散而出,龙年落在最后面,林棋冰走到他身边,“刚刚那个聪明人是谁?”她说的是很理智的那一位。
“哦,他叫毛羊,我们都叫他小羊。”龙年回答道。
林棋冰点点头,停下脚步,仓库很快空寂下来,李再在收拾设备,没过一会,迟一婉回来了,“他们从不同地方离开了。”
李再回了昨日派对,迟一婉从废弃停车场里开出备好的一辆,和林棋冰、宁静静一道押送黑棺,绕路去往原白鸽大厦。
天空已经恢复了安静,当时宁静静扎入红桃三街区后消失无踪,提灯人们的追捕被互助者巡逻队拦截了一小段时间,当路曼下令放行时,宁静静早已被埋伏着的侯志和蜜斯小姐转移回了停车场仓库。这场倾巢追捕最终以失败落幕。
“路曼是不是和血鳃达成协议了?”迟一婉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在口罩下面问道。
“想来是的。”林棋冰敲着手机,“估计是两个黑方势力想要携手并肩,先按死我们再逐鹿天下。”
迟一婉嗤笑了一声,“嘿,还真演上三国了。”
“路曼打的主意估计是在围剿昨日派对时,先消耗血鳃一波,再冷不丁捅刀子,但血鳃也不傻,所以明面上是他俩勾结在一起,其实互相防备,谁都不愿意对咱们使出全力。”林棋冰头也不抬。
迟一婉操控车子向东驶去,“路曼和皮百里应该还不知道静默者的事情吧?”
林棋冰的手机还亮着,是侯志在汇报红桃三街区的情况,她挑了下眉,“恐怕她有所知觉了,虽然没咱们知道的深,但不是完全蒙在鼓里。”
“怎么讲?”
“侯志刚发来的消息,据蜜斯小姐侦查,互助者联盟最近少了一小部分人,而且互助者驻地核心区域守得像只铁桶,里外不通,集体聚居,颇有风声鹤唳的感觉。”
迟一婉在互助者的话题中向来没什么好声气,“就他们?他们能研究明白吗?”毕竟整个实验室都被林棋冰劫走了。 “还不如全被血鳃变成活死人。”
林棋冰忽然有了个新的想法,提灯人也好互助者也好,血鳃之所以没有大面积快速侵蚀活人,有可能是因为“服务器”目前的搭载数量有限,太多太快了会导致卡顿甚至崩溃。
所以血鳃的侵蚀行为也不是盲目的,他有计划和选择。但不知为何,林棋冰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血鳃的“服务器”此刻并没有爆满,而是颇具一定发展空间。
但这对他而言是不够的,他想要一口吞下更大的东西。
血鳃在等待那个鲸吞的时机。提灯人就是第一个浮出水面的目标。
“他明明可以直接吞掉提灯人,或者强吞互助者,但他不甘心,他在等……”林棋冰的眼睛微微睁圆,低声道:“因为他真正垂涎的,想要一击必杀的对象,是昨日派对!”
只是昨日派对的壳子太硬了,血鳃一时也无法下口,这与石头在昨日派对毫无建树有关。
“今天是谁负责看着他?”林棋冰问的是石头,旁边的宁静静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迟一婉想了一下,“叶妙钧叶老板,她今早接了侯志的班。”
车子很快开到了原白鸽大厦附近,车载的探测仪器轮流扫过附近基站,黑色触须潜伏于方圆一公里的地底,这附近没有静默者,也没有互助者巡逻队。
林棋冰跳下车子,两具黑棺被触腕自动抬起,跟在她身后,迟一婉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蓝色大厦,林棋冰阻住了她踩油门的动作,“不进去看看吗?”
这地方对迟一婉来说,就像是失落的老家,上次来这还是迟一韶从楼顶坠落的那一天,是一段血泪交融的回忆。
她吸了两口气才重新转过头,目光眷恋地牵挂在大厦顶端那一角蓝天中,说道:
“不去了,但我会回来的,等咱们彻底夺回这栋楼的那一天。”
林棋冰点点头,没有多作挽留,“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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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高峰安全交接给宋启三和宁静静,前者因新的实验材料而兴奋异常,后者则一回来就闭口不言,用悲伤的目光注视着黑棺。
林棋冰没有在秘密实验室久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这种藏头露尾的行进方式,实在风险程度太高。
她想试试把下水道系统夺回来,哪怕只有其中一两条线路。
随便找了个昨日派对旗下的店铺,林棋冰坐在包房内,闭目敛息。
黑色触须一路向下,直接钻入地表之内,很快就探入了下水道边缘。
钻破一层黏液之后,下水道的图景在邪祟视觉中呈现,然而看到的东西却出乎林棋冰的意料。
下水河依然在黑暗中流淌,但岸上却不是空的,不断有人影快速晃过,他们的皮肤很苍白,其中不乏林棋冰的眼熟面孔,曾在荒地集会中出现过的人之一。
静默者们在下水道中移动,他们在朝一个方向奔跑,动作刻板僵硬,林棋冰敏锐地意识到,那是脑电波活动打折的表现。
确切地说,他们是一群低电量的静默者,只剩下活动本能。
林棋冰疑惑了许久的问题再度浮出,如果每个潜藏在社团中的静默者都要定时充电,这个时限大约是48小时,他们要如何保证每两天就去荒地开一次小差,并且不被周围人发现呢?
即便能把行踪隐秘到极致,可时不常就有一撮人聚集在棚屋区荒地上罚站,难道就不会引起棚屋区主播的注意吗?
怀揣着这个念头,林棋冰的触须缓缓跟了上去,下水道内的腥臭气味极其恶心,她很快经过了原来的垃圾酒吧,那只香水瓶灯泡还亮着,但被黏液包裹,显得污浊暗淡。
好熟悉的方向……
又过了一段,林棋冰蓦然惊醒,这不是去往001井盖的方向吗?
001井盖下面的那道墙,就是魔医的老根据地,静默者们去那里干什么?
砖墙很快出现在林棋冰的视野中,比黑暗景象更先进入脑海的,是一种“咚咚”“咚咚”的闷撞声。
001井盖之下,砖墙已经被推倒了半边,那里站了许多静默者,身上的气息都不算太强,平均实力大概在C级,属于静默者中的咸鱼喽啰。
他们在向上冲刺。
井道侧壁的梯子已经爬满了人,再插不进一只手和一只脚,剩下的大多数静默者在搭人梯,他们无视疼痛和危险,不断踩上前一人的脊梁甚至脑袋,自己又被另一人踩住,骨骼的断裂声不断响起。
接连有人被踩倒在地,但其第一反应不是挣扎或躲避,而是将身体拱成一团,为后面踩上来的人提供更高的台阶,最内侧的几团身影已经有些发扁,成为污泥中的一滩,进行着生命最后的蠕动……
这个场景让林棋冰想起了用泥沙滴落垒积的丘塔,或者是小时候课本虚构的羚羊飞渡的故事。
血鳃在操纵他们做什么?这简直是用人肉搭起一座死亡之梯。
黑色触须来到井壁顶端,只见人梯的最高处,不断有涌上来的静默者在捶凿001井盖的底部,他们先是用道具,道具破碎后就用拳头,以及肢体末端的骨骼,可井盖牢不可破。
已经有不少静默者跌落下来,他们的电量耗尽了,躺在地上睁着眼睛,转瞬被后面过来的同类踏成了地基。
耗材。这是林棋冰脑内浮现的第一个词。
血鳃无疑在消耗这些静默者的生命,或许因为他们的等级和位置不够重要,不值得冒着送去充电的险,所以他们被发派到这里,进行这样一项任务,用减员的方式来减负。
难道血鳃知道001井盖之上的世界了?
林棋冰想起了那片千禧风格的复制街区,那里有什么?难道不是系统bug之类的幻象吗?血鳃肯定有其目的。
她这样想着,底下的静默者已经有一小部分变成了遗骸之盒,无形中垫高了人梯。
邪祟触须好像受到某种吸引,瞬间产生了极大的接近井盖的欲望,林棋冰忽然想到,触须可以穿过墙壁和地表,但它能穿过001井盖吗?
——这枚林棋冰沐朗推开过一次,但被t传送回去后,经迟一婉试验,无法再度推开的井盖。
黑色触须在井壁末端伸出了一条细线,由于过度黑暗,根本无法被静默者们察觉,它探了过去。
林棋冰的大脑先是感觉到一阵阻力,随后转换成了吸力,就像在被皮搋子向上抽取,她听见了极细微的一点断裂声。
邪祟触须被切断了,只有细细一条,被留在了001井盖上的复制老小区那边,林棋冰能感应到它,却无法操控它。
随即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林棋冰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椅子已经倒了,她本人则翻躺在包厢地板上,后脑传来碰击的痛楚。
这是因为刚刚,林棋冰的感知搭载在那段邪祟触须上,由于重力被陡然翻转,她摔了一跤。
林棋冰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她给店老板留下开包间的点券现金,招呼都没打就跳出窗外,改换服装后,一路向主城区边缘行进而去,是001街区的方向。
她需要离001井盖再近一点。
不管血鳃想到复制小区寻求什么,她都必须占得先机。
大约到了001街区附近,这里的人烟已经荒芜,林棋冰找了一间待售的空店铺钻进去,脚下就是静默者聚集的下水道,那条断裂触须的感应非常接近了,但不和林棋冰在一个平面上,而是属于另一个空间。
001井盖之外应该有两个空间,一个是正常属于忏悔之城的001街区,穿过去就是埋葬大直的无尽林野,而另一个则是曾有过一顾之缘的神秘小区。
林棋冰拿出蓝瓣军刀,刀柄的蓝珠艳光荧荧,凉意传入手心,她握紧拳头,朝着断裂触须的感应位置跨出一步。
如果林棋冰没闭上眼,她就会看见,自己的腿没有迈向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位,而是向上登去,仿佛空气中存在一条竖直的隐形路径。
下一秒,她狠狠摔在方格砖人行道上,抬起眼皮,那寂静如死的复制小区钻入视野。
不远处有一点蠕动的黑色,像条虫,是那断裂的触须,林棋冰将它团成一团,随手放在行道树的土坑里,然后向前走去。
记忆在这里是无效的,那些老式多层住宅楼根本就是复制粘贴,两面都没有单元门,只有键盘格子似的一面面空玻璃。
林棋冰找不到上次那栋楼,但她随便挑了扇一楼的窗户,趴上了上去,这户人家内的景象和上次一模一样,纯白的墙壁和天花板,几乎没有家具,卫生间方向的蓝光投射到客厅隔断玻璃上。
有一种悄然的、有节奏的嘀嗒声盘桓在空气中,但竖起耳朵又听不到了。
林棋冰记得上次,那住宅的门被从外面敲响了,她在心中默念,“3、2、1……”
猝然,声音响起——
“天哪,你在这干什么呢?”一道声音从林棋冰背后传来。
是个女生的声音。
林棋冰差点从窗户外面掉下去,等她站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圆润的脸,自来卷长发,五官温暖甜蜜,但呈现出迷茫而讶异的神情。
是天堂岛小镇的那个队长姑娘。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