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互助者尚存的消息并不出乎林棋冰的意料, 但她没想到的是,互助者联盟的社团排名从第四掉到了第六。


    倒不是说缩水后的联盟还能一如往昔,但问题就在于,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有哪家社团能快速吞并互助者联盟分裂出来的领地呢?


    伯劳鸟虽然死了, 但皮百里还在, 还有个A级的路曼,病虎也有余威在啊。


    她预计的互助者联盟的陨落是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而非如此直线坠机。


    “我记得之前的第五是提灯人, 第六是顶替了白鸽的海盗船, 查一查,是这两个晋级了吗?”


    林棋冰解着宋启三脑后的搭扣,对方苍白的脸露出来,一绺绺半长卷发被汗水贴在脸上,整个人都僵直了——讯问过程他是全程有记忆的。


    一行人向外走去, 焦糖过来给他喂了些温糖盐水,林棋冰头也不回,“你休养一段时间, 今晚或明天再放你走。”


    关上储藏室的门,李再这才说话,他手机的屏幕还亮着,像是刚和蜜斯小姐发完消息,“提灯人的名次还是第五,海盗船从第六下降为第八,没有其他变化,新的第四社团很神秘,名字显示为未知。”


    “未知?这是一个名字吗?”


    “不是,系统禁止用未知和无法显示之类的词做社团名称。”李再对这方面很清楚,“显示为未知的情况有两种,要么是个还在新手注册期,没有敲定和填写社团名的新社团;要么是老社团改了原名,同样还没来得及审核和更正。这两种情况的最长期限是六小时,最迟今晚我们就能知道对方。”


    “好吧。”林棋冰点头,忽然停步,“哎,不对,现在的排行是蓝莲花第三,未知的家伙第四,提灯人第五,互助者联盟第六,海盗船降为第八,那新的第七是谁?”


    李再站在原地,笑眯眯地说:“是我们。”


    林棋冰略略睁大了眼睛,从四星剧本mvp归来后,她的个人等级上升为B+ ,而沐朗、迟一婉和侯志等人齐齐迈入B级,昨日派对核心成员的平均等级俨然已是B级以上。


    如果说C级主播可以一试进入主城区,C+能在主城区彻底站稳脚跟,B级则已经是人人敬畏的大社团的头目级别。


    那么B+放在大社团是核心副手,放在小社团是一方诸侯,算是主城区内没人敢惹的大人物了。


    再加上之前来投奔的各路人马里,有不少被批准注册为社团成员的白方主播都是普通B级和C+ ,所以昨日派对的升级水到渠成,一路狂飙冲上前十,占据了第七的位置。


    “使用者100327 ,监管委员会传来消息,要求我们在六小时内敲定正式社团名称,并且提交一面带有图腾的旗帜。”焦糖端着传讯机器跑过来。


    “是这样的,前十名的社团都有必须使用团旗的规定。”李再很清楚这个。


    林棋冰好奇,“那十名以外的呢?”


    “也可以用,但不做硬性要求。”李再解释道:“一般只有比较自恋的小社团才会专门设计一个团旗出来。”


    比较自恋。


    林棋冰和焦糖不约而同看向前厅,阐鸢盘坐在沙发角落,正在咔吧咔吧地大嚼一款天蓝色的特制薯片。


    见他们看过来,阐鸢懵懵抬起头,嘴角还沾着几粒薯片碎屑,他用表情问:“?”


    鸢尾的团旗主题是花儿,底色是泛着灰的淡蓝紫色,饱和度低,非常高级和轻盈,像是香水或者定制服装品牌的设计。


    而阐鸢变疯之前的形象有所风传,傲气十足的星秀,潜力无限,新人期一举进入主城区建立社团,一股直冲往云霄的蓬勃锐气。用词处处透着酸劲儿。


    哦。


    怪不得呢。


    “你们怎么了?”栀子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她也听说了昨日派对升级的事儿。


    “没什么没什么。”林棋冰淡笑,她听见了李再胸腔里憋不住的低笑声。


    名称没什么可改的,设计团旗成了一件大事,所有同伴都拽过来,围在一张桌子旁边。


    侯志身上还穿着睡衣,他揉了揉眼睛,“要我说就……就用个大金榴莲……暗合了林姐衣服的颜色……还又富贵又好看呵欠……”


    这个提议被迟一婉、叶老板和罗老板几个有艺术情怀的人严厉否决,迟一婉抱着胳膊,“猴子你困了就睡吧。”


    “要不保留榴莲的形状,但是变成黄铜色,这样比较有质感。”罗老板提议。


    胡九万也举起手,“我看之前榴莲小货车上的涂鸦就不错,五颜六色的,我们可以请一个画师过来,我认识好几个呢,让他把那些小星球小纸杯蛋糕改成更有艺术感的。”


    林棋冰却一个都没应,从焦糖的托盘里拣出一盒彩色蜡笔,铺开长长的纯白厚丝绢,将蜡笔盒子摆在正中间,说:“一人拿一个颜色,在桌面范围内画个图案。”


    所有同伴都愣住了,过了两秒,才浮现出一种难言的笑容,在脸上压都压不住。


    这个主意未免有些幼稚,但幼稚得让他们很喜欢,蜡笔盒子很快被七手八脚拿空了,众人绞尽脑汁地创作起来。桌子有些大,每个人都画了拳头或脸盆大小的涂鸦。


    沐朗画了一颗金琥珀色的榴莲,他用了一种半透明里面带细闪的蜡笔,看上去很醇厚,像朗姆酒的酒液。


    侯志的是个大猴子,咧着大嘴翘着尾巴,只是画技实在可怜,看起来还不如儿童简笔画。


    迟一婉设计了一把长眼睛的电锯,那两只眼睛都被黑色眼线包裹着,李再画的是一颗戴眼镜的粉色小恒星。


    阐鸢画了一朵鸢尾花,不是灰紫色,而是他刚刚吃的薯片的天蓝色,栀子在鸢尾花上面补了一朵银色栀子,只有光暗下来时才看得见。两朵异花从同一根蒂枝中生发。


    胡九万是个灰色轮胎,叶老板画的是钻石,覃老板画了一把止血钳,王老板在大猴子旁边画了根香蕉,罗老板速度最慢,扭扭捏捏落笔了一只艳丽的闪蝶。


    “我女儿很喜欢蝴蝶啦。”他不好意思地说。


    一面白底涂鸦旗帜已经初步完成,现在没动手的只差林棋冰一人,她站在原地,被同伴们的目光看着,一直没有动作。


    “团长,该您了呀。”胡九万小心翼翼。


    林棋冰慢慢走上前,众人给她让开空位,她在剩下的蜡笔里选了选,拿起一支艳红色的。


    蜡笔盒被拿走,露出了下面剩的那一块空白,林棋冰涂抹起来,不多时,一辆艳红色的大巴车就跃然于旗面正中央。


    是一辆公交车,前灯和尾灯都亮着,里面空荡荡的,沐朗骤然看向林棋冰,他认出来了,这就是雨夜带他们进入系统的那辆车!


    而车子的前方、侧面和尾部,多了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是几只翻飞的白色鸽子,用细笔勾勒,它们飞t在红色公交车的四周,像是引领,也像是护送。


    迟一婉发出一声吸气,轻轻抓住了李再的袖子,眼圈有些泛红。


    “我画这个,是不想忘了来时的地方。”林棋冰收起笔,声音很平稳——


    “我,还有沐朗,是被这辆红色公交车带来的。它把我们带来这里,但不知会不会再载我们离开,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全力一试。”


    “而昨日派对,无论道路还是理念,都离不开白鸽的影响。我们应该记住这一点。”


    “我们决定不了求存的手段,但心中绝不可以忘掉和平,以及最初的理想。”


    林棋冰的声音不大,却在众人耳边萦绕良久,李再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她。


    这次剧本回来和以前再不相同,昨日派对的规模和等级,都前所未有地突飞猛进,涌入了更多力量,也代表更复杂的信念混同,还有利益驱使。


    以前的他们是一帮朋友,仅此而已,但现在这帮朋友之外,增加了很多陌生成员力量。


    她必须选择一个好时机,在能最大程度干预人心的情形下,从核心管理者开始,给所有人植入一个信念形态——“昨日派对”是个怎样的社团?


    “使用者100327,我可以拿去扫描上传了吗?”焦糖适时问道。


    “不可以。”林棋冰回答。


    “您还需要什么?”焦糖很有礼貌。


    林棋冰将小人偶拉过来,给它塞过去蜡笔盒子,轻松道:“我需要你也画一个图案。”


    “欸?”焦糖的电子瞳孔扩大了一些,一时无法处理这句话。


    “团长都是最后一个画的,说明我们小焦糖比团长还重要啊。”胡九万很喜欢小孩子,此刻大着胆子开玩笑道。


    “对啊,画一个嘛!”叶老板亲热道。


    “焦糖真的很重要的,会赚钱会做饭会家务,我需要这样的一款儿子,呜呜!”


    侯志被众人齐齐一嘘,大家扒开变态的侯志,给焦糖让了块地方。


    焦糖不会脸红,但他的动作已经显示出羞涩,被同伴们簇拥到桌子边上。


    他拿了一支橙色蜡笔,挑选一小块空白,想了又想,一开始想画个锅铲或者收银机,但落笔的时候,却变成了一簇大锯齿状的火焰。


    火焰根部是橙色,外深内浅,顶端则渐变为幽幽的蓝色,是焦糖做饭时的天然气灶火。


    而且,这簇橙色火焰正好在大猴子的脑瓜顶上。


    “臭小子,你要燎掉我的头发是吧。”侯志笑骂了一声。


    沐朗按住他,挑了下眉,“这看着倒像是一顶皇冠,猴子哥,我们焦糖给你加冕啦。”


    昨日派对的旗帜终于完成,被扫描到监管委员会那端,大约过了半分钟,排行榜上的社团名称前,就多了一面花里胡哨的涂鸦旗,位于赭色缝衣针旗之下,海盗船之上。


    飞行器送来两支发射笔,特意用平板语调说了句:“发射笔由监管委员会免费赠送,如需另外获取,可在道具商城中用点券购买,限制已解锁。”


    林棋冰和同伴们来到店门外,她将发射笔对准天空,拇指搓动按钮,一颗烟花般的光球被喷出,直线升空。


    “梆——”一声轻响。


    光球在天空中爆裂,展开了一面以纯白色为底,绘满各色彩色涂鸦的大旗,中间最醒目的就是被白鸽围绕的红色公交车,还有旁边有颗琥珀色榴莲。


    半个忏悔之城都能看见。


    一面乱七八糟,幼稚到有些诡异和乖张的涂鸦大旗。


    这样一面旗本身看起来很不正经,但如果它在血淋淋的排行榜上位列第七,那就显得分外恐怖了。


    有一种随手一挥就能杀人于无形的,天真恶童的感觉,至少对外人而言是这样的。


    “看,是昨日派对,他们升旗了!”远处有主播的惊呼声传来。


    “原来是我眼瞎,之前还嘲笑过他们是个D级社团,快走快走,别惹麻烦。”


    “怕什么,这个昨日派对是个明牌白方社团,和之前的白鸽似的,只要不太惹他们,他们不会找你麻烦的。”


    “你放屁把脑子崩丢了吗?记不记得伯劳鸟是怎么死的?那可是屠夫鸟!真以为他们团长林棋冰是善茬……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位的名字的。”


    “嘶,你是对的,那你快走吧!谁让你嘴贱过呢。”


    类似的议论声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升旗这个行为于昨日派对只是试试发射笔,但于其他人来说,等同于林棋冰或昨日派对在发出宣言。


    ——这片地区是我标记的驻地,不要在这惹麻烦,我会默认向我宣战。


    彩色涂鸦旗所笼罩的黄昏街区,瞬间井然有序起来,前来散步或买东西的主播都规矩了不少,连插队这种事都不再发生了。


    人流量在陡然减少之后,不到半天,又复而增加了很多,比之前还要繁荣不少。


    毕竟有明牌白方社团坐镇的区域,会让其他主播感到更放心,这里不会忽然伸出一把刀,或者一张能吃掉别人的巨口。


    昨日派对的三间店铺被打通,接成一个巨大的门面,不多时,后面相连的一栋四层独立楼房也被林棋冰盘下来,代价有些肉痛——她现在颇为遗憾,搜刮伯劳鸟时只能带走道具,无法拿走伯劳鸟本人九位数的点券。


    而且路曼也没占到便宜,遗骸之盒里只有道具残余,死者生前的点券会被系统自动回收。


    据说这是一种防止通货膨胀的手段。呸。


    不过问题不算很大,点券在忏悔之城中的购买力仅限于房产和普通道具,林棋冰得到的道具才是有价无市。


    从店铺进入新成立的“总部”,迟一婉胡九万分立两处,引领飞行机器人加装电梯,而收拾出来的另一间办公室里,李再正在查阅各个应征新成员的档案,叶、覃两位老板打下手,门口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


    那些申请加入昨日派对的主播看见林棋冰坐过来,都露出了尊敬的微笑,轻轻点头。


    林棋冰回了个招呼,边下楼边和侯志说,“我出去一趟,你看看楼里还有什么缺的,从罗老板那取过来,再折点券给他。”


    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侯志提议的那个“富贵又好看”的大金榴莲,还是叫来了正在建立监控和资料系统的沐朗,对方表示正在跑分,不用随时盯着,林棋冰这才说道:


    “带上沐朗一起看,不要离开他。”


    说完,林棋冰带着栀子和阐鸢出了门,开上车,她先把栀子两人送到了监管委员会,对方是去增加社团身份的,顺便把第一批和第二批的新昨日派对的档案拿去注册。


    “不用来接我,光天化日的出不了问题,我身边有他呢。”栀子笑了一声,拍了拍阐鸢。


    林棋冰点过头,发动车子开往西南方向,本来是要去找陈界平的,但上主干路时又改了主意,转而向主城区界门开去。


    这辆车是李再购置的新家伙,黑色低调,但价格一看就不便宜,昨日派对不同以往了,就算不在外人面前充门面,也得让对核心了解不足的外围新成员知道,他们是个大社团。


    主城区外的风景比较平旷,下午的蓝天湛色潋滟,掠过棚屋区边缘又拐了个弯,林棋冰将车子缓缓停在临时市场边缘,张老板的大排档灯箱就在不远处。


    “客人,请问您要吃点什么,我现在去准备。”


    店内空无一客,张老板显然还没开业,正低头用圆珠笔勾着账本,见店门打开站起身来。


    “哎,是您啊!林主播。”张老板的表情更热切了几分,急忙迎上来,“您是来吃饭还是……?”


    林棋冰看向角落的那张桌子,和沐朗、侯志以及张老板四人共进宵夜的场景浮现脑海,那是第二个剧本之后,他们从【梦中游乐场】回来吃了第一顿饭,睡了第一个好觉,就在这里。那时主城区还是一个遥远的憧憬。


    “我来看看您。”林棋冰在中心站定,缓缓道:“您现在有空吗?”


    “有,有,您尽管吩咐就是。”张老板连连点头,端上两杯大麦茶。


    “带我去看看您埋掉那条鱼的荒地。”也是梦中张老板被埋的那一片。林棋冰言简意赅。


    两人锁店出了门,张老板的三轮摩托车还停在门口,他们坐了林棋冰的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穿过一些零散的棚屋聚落后,停在了一片荒地旁边。


    这片荒地的面积不大,只有小学操场的尺寸,里面倒翻着大大小小的土块,有稀疏的枯草杆子从其中探出头,脆如泥棍。


    “这里曾经是一片棚屋,t和远处那些繁密的聚落差不多,是距离中心广场和主城区最偏远的一块营地。”张老板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荒芜了?”林棋冰问。


    “在很久之前的某次角斗日中,这片棚屋被碾平了,据说血浸透了土壤,当时这里被称为埋尸堆,几十个遗骸之盒横竖在这,泡在血泥里,那味道很久都没散。”


    张老板目光有些苍茫,他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当时我才进入忏悔之城,很幸运,住处不在这里。后来这个地方被监管委员会改成了绿化地带,但种什么都不活。”


    林棋冰有些讶异地看过去,忏悔之城中的植物——仅指官方设置的那些,都属于环境模型,换句话说,应该就是几组数据,无论生长还是凋零都在系统控制下。


    怎么可能种不活呢?


    “很怪,是吧。”张老板朝另一方向的下风口转头,吐出一口烟雾,“我开了很长时间的大排档,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这一块的数据流被损坏了,系统一直没来修复,不知道是不能还是不必要。”


    “后来呢?”


    “后来这地就荒着了,也没人敢来住,棚屋区主播虽然没钱吧,但生怕自己像那些系统植物似的,莫名其妙就死掉了。谁命又比谁命贱呢。”张老板说道。


    林棋冰明白了,张老板之所以把那条摆尾巴的死鱼埋到这里,估计也是看中了这里“放什么都会死”的怪异定律。


    张老板换角度判断了一下,带林棋冰走向荒地另一侧的边缘,他指了指一片棺材板大小的地方,说道:“死鱼让我埋在这了,我做的梦大略也在这。”


    那片土地和其他所有并无区别,土块凌乱,被水汽凝合又被气流吹硬,又冷又实,根本看不出埋过任何东西。


    “挖出来看看。”


    林棋冰拿出了黑色残刃,现在不属于角斗时间,她拿着刀与张老板并肩时,感受到了一股不明显的无形阻力,但挖掘土块是无妨的。


    张老板弄了一把花铲,和她一起干起活来,两人身边很快积了一大堆泥块,中间的坑越来越深。


    可是一连挖了几个点,都没有那条鱼的影子,时间才过了两天,就算腐烂也不至于连条鱼刺都剩不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老板的眉头皱紧,看向周围,面色难掩不安。


    林棋冰安抚了他两句,正当准备用探测道具试一试,却忽然被角落的一点粉色吸引了注意。


    她走过去,将那沾了泥土的薄片片拿起来,是一张橡皮大小的塑料纸,粉色透明,撕开了一半,有两层。


    第一层的表面用斜宋体印着几个字:荔枝味硬糖。


    这是一枚空糖纸。


    和001井盖后不存在的复制街区的那枚一模一样。


    第192章


    林棋冰猛然一惊,下意识看向遥远的主城区, 001井盖所在的秘密街区几乎和这里在对角线上,为什么,那种荔枝硬糖的粉色糖纸会出现在这?


    这片很久以前被破坏了数据的荒地, 会和那个001街区存在某种联系吗?


    糖纸在手中渐渐被攥紧, 尖角刺在皮肤上, 疼痛却不能带给林棋冰任何灵感。


    “您怎么了?”张老板走过来,看见这片糖纸,“这糖纸有什么特别的吗?”


    林棋冰摇摇头, “没什么,我还以为是血呢。”


    张老板失笑,抹了把汗,两人又在附近挖了一圈,可那条死而复生的鲈鱼到底没了。


    这里除了土块就是土块,凌乱不堪, 翻掘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事实上,每当翻掘完一块区域, 林棋冰两人再背过身时, 就很容易记不住刚刚所掘的位置——每一平方厘米几乎都一模一样。


    “可能被监管委员会的市政机器人清理了吧?或者因为这里的结构破坏, 那条鱼已经被混乱的数据流吞噬了。”


    张老板找出两种可能,他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有林棋冰的陪同。人做危险的事时,如果有个强者壮胆,就会从心里松出气来,因为不必再独自面对命运。


    林棋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点头, 张老板的猜测和她一开始的差不多,但已经被粉色糖纸彻底推翻了。


    ——如果鲈鱼被市政机器人清理,那糖纸为什么没有?如果鲈鱼被数据流吞噬,那糖纸为什么没有?


    还是说糖纸是被数据流带到这儿来的?


    死而复生的鲈鱼、疑似数据被破坏的荒地,还有曾出现在001秘密街区的糖纸,这三者至少有两者以上存在特别之处。


    不,林棋冰心中形成了一个更极端的构想,如果把鲈鱼这个后来变量排除掉,只剩下荒地和糖纸,它俩的关系应该类似于被打湿的地面和雨水。


    “雨水”不是随机落到这里来的,它来必有因,由于地心引力还有风向风力之类的影响,经过一系列概率和计算,某颗既定的雨才会落到某片既定的地面上,而非偏向旁边一厘米。


    那么,是哪一阵“风”将001井盖街区的糖纸,吹到这棚屋区荒地中来的呢?


    不管是哪一阵,“风”必然是存在于忏悔之城的,只是看不见罢了。


    陈界平为代表的蓝莲花有权限进入001井盖附近的表层街区——而非林棋冰探秘过的里层街区。


    会不会其他的人也有类似的权限,甚至是直接进入里层的权限?他们是谁?


    最终,这一连串疑问彻底甩脱了鲈鱼,而聚焦到不可思议的一点:厕室为户和RIF社团,以及那些僵尸号主播,他们真的是僵尸号吗?


    还是某种林棋冰目前无权知晓的存在呢?


    “林主播,要不咱们先走吧?反正也没大事发生。”张老板不断换着脚,不让自己在土块中踩得太深,他开始了另一种担忧,害怕自己的脚像鲈鱼一样被这片土壤“吃掉”。


    “您先到旁边站一站。”林棋冰看了眼不远处的路面,张老板如蒙大赦地跳过去,回过头,“您多小心啊,林主播!”


    林棋冰拿出一只纯黑色的探测盒子,不是原来的那只,甚至比李再的还要高级不少,至少从外观上看是如此。


    这东西亦来自伯劳鸟的道具库,是一个稀有级别的探测专精道具,是从一整套检测仪器设备里拆下来的——那套仪器可以检测分析直播系统内的各种物质,非常精密,当它们安装为一整套时,级别居然是传奇。


    由于互助者联盟内部没有探测专精的高级主播,所以一直被当成普通离心机用,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站在边角位,将探测盒子对准整片荒地,拔出天线按下按钮,一道似有若无的光从里面射出,缓缓将荒地笼罩过一遍,肉眼难以捕捉,就像掠过了一道水影。


    “滴滴,滴滴,滴滴。”


    林棋冰精神力量被瞬间抽干,眼前一晕,耳鸣了两秒才缓过神来,端着盒子的手倒纹丝不动。


    重新看向屏幕,目标区域的探测结果已经显示,没检测到有生命的数据实体——之前不用这个盒子,一来是因为消耗太大,二来是因为那死而复生的鲈鱼很难算作有生命。


    但有一个离奇的情况,荒地土壤和表层空气的详细数据表明,这里均匀地分布着一种怪异物质,其中生命近似值,即判定一组数据能形成生命的概率,为67% 。


    这算什么意思?这里的土块本身就有一定程度上的生命?


    林棋冰快速翻了一遍使用手册,发现举例标注过,一根普通香蕉的生命近似值为12%至33% ,越新鲜数值越高。


    这些土块的生命近似值极高,已经是刚摘下的香蕉的两倍,和处于半激活状态的蟑螂卵鞘差不多了。


    难不成……这片荒土最后也能“孵出”点什么来?


    林棋冰取出四只采样袋,从四个不同位置分别取了土壤样本,又全都收入道具背包里,张老板探头探脑,好奇道:“林主播,您这是……?”


    还没等林棋冰回答,张老板忽然有了联想,“您是探测专精的高手吧!”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敬服,看向林棋冰,在不到半年以前,林棋冰还是个比侯志还新的新人,现在竟成了身负专精能力的一方大佬。


    张老板狠狠吸了口气,在心中大声赞美自己,之前和新手期的林棋冰处下了交情,太聪明了!


    谁知林棋冰走了过来,直接将探测盒子对准了张老板,他愣了愣,顺从地抬起手。


    水光从上到下扫过,张老板的身高体重和各种信息都被记录在探测盒子中。


    林棋冰在征求意见后,又取了对方的一管血,还有几t根头发,都放进标本袋收好。


    “先回吧。”林棋冰站起身,走向黑车,“我回去做个详细的检验,您这边要是有状况,随时联系我。”


    “哦,哦,好的。”张老板诺诺应声,跟着上了车。


    林棋冰发动车子,打方向盘调头,问道:“您今天又做梦了吗?”


    “什么?”


    “您换了衣服,精神也比之前稍好一点。”林棋冰看了眼张老板,他身上从条纹衫变成了纯蓝色的圆领衣,“我以为您回去之后补觉了。”


    “啊?啊,是的。上次和您交谈过后,我放松多了,就试着小睡了一次,没做梦,我还是有点失眠,因为害怕睡着的时候突然发生什么,后来只睡了一小会儿。”张老板有些疲惫地说。


    车子行驶得很快,又停在了大排档门口,店门内黑洞洞的,形影幢幢,令人打心里不安。


    张老板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到底在看清牌匾上的榴莲标识的时候松了口气,他也是有人罩着的了。


    林棋冰取出一套探测装备给他,是四只暗色玻璃小魔方,来自不久前刚刚查点出来的伯劳鸟的遗产。


    这东西普通主播也能使用,但必须先由探测专精主播激活,激活者的等级限定在B级及以上。


    “把这四只魔方放置在房子里,它们四个连成的多边形内部是安全的,但凡有人踏入界限之内,都会向你发出警报,并且对外来者造成随机时间的眩光干扰,你可以趁机会逃离,并告诉我。”


    林棋冰教张老板把指纹按在魔方上,对方显然大松了口气,显然,非角斗时期的忏悔之城也没那么安全。


    “谢谢您,林主播!”张老板苦留林棋冰吃晚饭,最终还是被婉拒,他只能下了车,目送黑车平稳离开。


    临时市场和棚屋区有一种烟火气的热闹,林棋冰放慢了车速,看着那些窄街和棚子之间,低级主播们正在露天烧烤,或者购买简易调制的蜜水,还有人在卖自制的三明治。


    行路过半,道边忽然越过去一道熟悉的影子,是羊毛卷杨女士,对方拎着一兜蔬菜,葱叶从塑料袋里支出绿尾巴,她像每一个下班买菜的中年人那样,从斜阳里慢慢走过来。


    她还住在原来侯志那个棚子隔壁吗?


    林棋冰记得羊毛卷和胡九万很熟,是下水道老鼠窝的常客,那种住所未免不符合经济水平了吧?毕竟胡九万都住上翡翠街区的独门小公寓了。


    车子经过了羊毛卷,林棋冰本想停下来打个招呼,但羊毛卷忽然被路边吆喝着打折的水果罐头摊吸引了注意力,快步转了个弯,于是她选择把车开走了。


    天色将黑,地球的轮廓在暗蓝色天穹外若隐若现,正值晚高峰。


    林棋冰在主城区界门外排队的时候,顺便给陈界平发了个消息,表达她对去陈界平家蹭晚饭的愿景。


    “来。”这是陈界平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林棋冰进了主城区界门,调转车头,直直奔向翡翠街区,那里地处西南方向,林棋冰选了三角梅路——即胡九万家的道路,还经过了那片废弃汽车处理厂。


    转进铁线蕨路,林棋冰在D栋门口停车,陈界平的别墅亮着客厅灯,只是二楼房间那盏熄灭了。


    林棋冰刷脸进了院子,别墅房门随之开启,她自己换了鞋,陈界平正像每一位富裕但性情疏淡的精英女性那样,灰色头发拢得一丝不苟,身穿一件家居服,不染半点烟火气,靠坐在沙发上读一本书,露出一个晦涩的哲学书名。


    家务机器人正在做饭,开放式厨房传来淡淡的晚餐味道。


    “晚上好啊。”她说,换得陈界平起身过来。


    “你去干什么了?”陈界平一眼扫到门口,林棋冰的鞋尖上沾了点点泥土,她一挥手,另一个家务机器人飞过来,将那双短靴清理干净。


    “去棚屋区挖土。”林棋冰自动自觉地坐在餐桌旁,没有直提张老板的名字,隐晦道:“最近出了点怪事,有死去的东西又活过来了。”不知道指的是鲈鱼还是李松塔。


    陈界平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将书放下,“你说的是棚屋区边缘之外的那片荒地?”


    “你知道?”林棋冰喝了口菠萝汁。


    “棚屋区只有那里发生过怪事,而且有土可挖。”陈界平淡淡道。


    晚餐被端上桌,陈界平的饮食一如林棋冰所想那样清淡,一小篮黑麦面包,一只水波蛋,一大块煎鳕鱼,还有一些牛肉炒芦笋。


    同样的一份也摆在林棋冰面前,只不过清茶换成果汁,家务机器人多给她备了一份用脆饼干壳托着的甜品,里面放了奶油和黄桃丁搅拌的内馅,显得林棋冰那份很像儿童餐。


    趁着吃晚饭的工夫,陈界平给林棋冰讲了一遍荒地曾经发生的事件,比张老板的版本更加清晰和准确。


    “那场事故是两年前发生的,我看过当时的影像资料,它们现在还保存在蓝莲花内部。”


    陈界平吃饭的速度不快不慢,动作简洁得像进行一场外科手术。


    “总而言之,是一个疯狂的A级主播,将敌人从主城区内一直追逐到棚屋区,那个敌人很擅长逃跑, A级主播最终在那片荒地上追到了对方,这才正式发起角斗。”


    “敌人也是A级?”林棋冰问,“那个追人的A级主播现在还在吗?”


    陈界平摇摇头,“敌人是个B+。追人的A级主播已经不在了,那是一场被判定失败的角斗,A级没能在零点以前干掉B+,系统裁决他接受死亡。”


    林棋冰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他们都是谁?”


    “那个倒霉的A级我不太清楚,应该是上一个时代的顶尖主播,那一批的A级比现在这一批多得多,还有S级出现,不过基本全都陨落了,由于污染爆发或者其他原因。”


    陈界平的目光一转,看向林棋冰前面的虚空,悠悠道:“那个捡回一条命的B+主播说来和你有些渊源,不过你不认识她就是了,她的名字叫龄久。”


    “龄久?”林棋冰从未听说过,也不知有何渊源。


    “是的。”陈界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她在两年前很有名,作为互助者联盟的团长。”


    互助者联盟的团长?林棋冰脸上稍有波动,陈界平也不卖关子,直接淡笑一声,反问道:


    “你真以为互助者联盟是伯劳鸟创立的?事实上,伯劳鸟是它的第二任主人。”


    林棋冰的联想转瞬被陈界平印证,后者的语气带了一丝怀念,“龄久才是互助者联盟的创立者,在她治下的时候,互助者才是真正的互助者,而不是现在这种瘟神一样的作风。那时我还是个低级主播呢。”陈界平笑了笑。


    “真正的互助者,怎么说?”


    “那时黑方和白方还没有泾渭分明,互助者联盟一度是可靠和信赖的代名词,只要你的名声在忏悔之城里没有臭到极点,遇到问题找互助者求救,往往就能获得帮助。你可以理解为有报偿的慈善庇护。”


    气氛凝滞,陈界平的眼光有些发凉,“当然了,记得互助者原本模样的主播,基本死得差不多了,消失于剧本、污染和所谓的命运,剩下的一些安于隐秘,也不再回忆这一点。”


    “你现在所看到的互助者联盟,是被伯劳鸟清洗和重组过的,她亲手杀了很多秉持原始信念的老互助者,只留下愿意屈服的人,两种都是龄久一手培养起来的——她本人也是如此。”


    林棋冰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忍不住问道:“那龄久也是伯劳鸟杀死的?”


    陈界平抿了口茶水,“是的,龄久虽然拖过了与A级疯子的角斗时间,但据说她遭受了一种长久的、严重的慢性伤害,无法治愈,最终变得虚弱至极,在下一次角斗日,被伯劳鸟越级挑战而死。”


    “看来篡位是伯劳鸟自己带出来的传统。”林棋冰不无讽刺地说。


    怪不得伯劳鸟如此容不下白鸽。迟一韶听起来和龄久是同一路人。她如何能忍受这一点?


    原来遭受污染的不止伯劳鸟,还有互助者联盟本身,它原本是龄久的心血,但被完全异化,成了与最初信念彻底相反的样子,流毒至今。


    就像一只被熔炼成死灵骷髅的动物,用那白骨森森的牙床,一口口咬掉自己的绒毛,不知其灵魂在目睹这一惨状时,是否会发出听不见的尖叫。


    陈界平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龄久的事说完了,接下来说说A级疯子和她在荒地上的那场战斗。”


    蓝莲花的内部影像资料无法拷贝,林棋冰只能听陈界平口述。


    由于A级和B+的等级差异,t龄久在战斗中始终处于下风,只是她极擅逃脱,哪怕被限定在角斗圈子里,也滑溜得另对方难以必杀。


    “她的绝技是一种迷宫阵法,自身可以像游鱼一样穿梭其中,形成千千万万个重影,敌人很难分辨哪一个才是真身。”陈界平说。


    “另一个人呢?”


    “而对面的A级角斗者则是个爆破手,使用一种状如樱桃的红色炸弹,炸弹只有酒心巧克力大小,单体和群体杀伤力都很恐怖。如果排除掉血和碎肉,那是一场艳丽至极的烟花秀。”


    林棋冰抓到了重要信息,“就是那些酒心樱桃似的炸弹,造成了荒地上一小片棚屋的团灭?”她记得张老板说过,住在那一块的主播无一生还。


    “没有。”陈界平被问得一顿,转而说:“那些棚屋区主播不是当场被炸死的,龄久逃过来之前作出预警了,给了他们撤离的反应时间,那些人都跑了,角斗圈成立的时候那里只有龄久和炸弹人。”


    “而且樱桃炸弹只占荒地成因的50%,另外50%在于龄久的阵法道具。”


    “由于未知原理,那两种东西接触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爆炸反应,可怕极了。”


    “影像里的火光吞噬了整片空气,把那些棚屋烧了个干净。龄久因此负伤,就连炸弹人自己差点也被卷进去。”


    林棋冰怔然重复了一遍,“未知原理?”


    陈界平点头,“是了,爆炸后的棚屋全部殆尽,只剩一片被白磷燎过似的荒地,土块里掺杂着星星点点的彩色晶体碎片,有些像宝石,据说散发着一种……能量的感觉。”


    “抱歉打断一下,可为什么我听到的版本里,这片荒地居住的主播全都死于这场战斗?”林棋冰不认为张老板在传瞎话。


    “他们的确都死了。”陈界平认同道:“只不过不是死于战时,而是战后。”


    “为什么?”


    陈界平又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嘴唇,无奈道:“因为当夜零点,角斗日落幕,炸弹人没能在角斗中成功杀死龄久,他被系统裁决了死亡,直接死在了荒地上,死在重伤的龄久旁边。”


    “问题就在这,炸弹人的尸体消失之后,没有出现遗骸之盒。”陈界平快速地说,“当时龄久已经半昏迷,而且离尸体十几米远,那些原住民认为,是这块爆炸后异变的荒地吞噬了炸弹人的遗骸之盒。”


    林棋冰揉了揉太阳xue,“所以他们忍不住去荒地里寻宝了?”


    陈界平终于松了口气,“是的,但是什么都没找到,而且有些人在探险之中或之后消失无踪了,这引发了一场内讧,有人认为他们也被荒地吞噬,但另一部分更贪婪的认为是同伴们藏匿了财富,然后逃之夭夭——那可是A级主播的遗骸之盒。”


    “内斗。”林棋冰说。


    看着林棋冰了然的神色,陈界平补上最后一句:“所以,就像个诅咒那样,自下一次角斗之后,那片荒地的原住民主播或死或失踪,无一生还。”


    而某种意义上,这个内斗的“诅咒”也延伸到了龄久和伯劳鸟身上,或许传递到此时此刻。


    “那些彩色晶体碎片呢?”林棋冰今天没在那里看到任何灰褐色之外的东西。


    “消失了,可能是自然分解,也可能是被那片荒地吞噬。”陈界平说。


    林棋冰和陈界平又对坐片刻,对方看着她将菠萝汁和清茶调在一起,又一饮而尽,脸上浮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对了,还没和你说恭喜。”陈界平指的是昨日派对蹿升到第七社团的事情。


    “没影的事。”林棋冰放下杯子,“没准明后天排名就又动了。”


    陈界平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意有所指,“路曼治下的互助者联盟已经在钢丝绳上,排行第五的提灯人近半年来没有任何建树,他们只是在吃老本。你若是想往上动一动,说不定是众望所归,很容易。”


    “那蓝莲花怎么想?”林棋冰利落接招。


    陈界平的太极功夫是一流,“蓝莲花之所以是蓝莲花,就是因为我们只看,只听,但什么都不想。”


    “你们似乎没有对于白方或黑方社团的偏好。”林棋冰说了个陈述句。


    “黑方代表纷争,白方代表为了解决纷争而存在的另一种纷争。”陈界平淡淡道。


    “蓝莲花呢?”


    “蓝莲花在黑白转换的世界中,代表一种记录、运算和秩序。”


    林棋冰只听懂了一半,也不再追问,可能蓝莲花人人都是命理大师吧,她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也不知道新晋的第四社团是哪一个。”


    陈界平不上钩,“最迟今晚就会公布。等着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棋冰,没有一丝一毫松动的样子。


    林棋冰被甜品糊了一嘴,又招来家务机器人,给自己调了一杯菠萝汁,狠狠灌下半杯后,耳边实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提示,社团【魔医】的名称正式更换为【生命洄环】,主理人为【编号88889血色鱼鳃】,根据成员平均等级和积分权重计算,社团总排名为第四,信息自公告发出起生效。”


    第193章


    林棋冰猛然一惊。


    新晋的排行第四社团, 竟然是魔医?


    桌对面的陈界平表情淡然,不知是早有情报,还是早有推理, 反正她一开始就知道了。


    林棋冰走到别墅落地窗前,看向外面,夜空已经彻底沉寂,天鹅绒似的幽蓝,像一块巨大的全息屏幕,遥遥烙印着纵横交错的金光,那是不知多少光年外的地球夜景。


    而在东北方向, 几颗星点般的烟花腾空,炸出了数面光旗, 猎猎招摇。


    那是比夜还沉的黑色旗帜,上面用炽艳的橙色勾画出一条弯尾的鲑鱼,鱼身斑点如血,一双鱼目狰狞鲜活,鱼口大张宛如怒吼,刚刚出水般摆着尾巴。


    生命洄环。


    “鲑鱼是有洄游习性的鱼类。”陈界平站到林棋冰身边,淡淡道:“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能适应海水和淡水,每当繁殖季都会从海域洄游到溪流,从礁石和大坝外逆流而上,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


    林棋冰缓缓接住,她看过类似的科普故事, “返乡,产卵,然后死亡。事实上,洄游途中的死亡率也很高,整条路径都会分布着它们的尸体,或者被棕熊吃剩的鱼骨。哪怕这是一条死亡之路,这个物种也从没有改变其洄游天性。”


    “生生不息。”陈界平做出总结。


    林棋冰忽然偏头,喝掉了剩下的半杯菠萝汁,语气有些发笑,“这代表了血色鱼鳃想要洄游回地球的愿望吗?”


    陈界平转过身,回到沙发旁边,“或许吧,但我只看出了对于追求死亡的迷狂。”


    林棋冰把这句话记在脑子里,陈界平已经重新拿起那本哲学书,显然没有继续谈话的兴致。


    于是她告别,穿过收拾碗碟的家务机器人,临出门前,陈界平在她背后说了一句话,“你得靠自己找一个答案。”


    “什么?”林棋冰拉着门把手,没有回头。


    陈界平却不再言语,于是林棋冰出去了,夜晚的空气十分清新,可能是这条路种满蕨类植物的缘故。


    她其实清楚陈界平的话,后者的意思是——别重蹈龄久和迟一韶的覆辙。


    白方主播首领的命运大多如此,先是积德行善,然后尸骨无存。


    在林棋冰现在构建的昨日派对里,陈界平看到了当年互助者联盟和白鸽的雏形,这位记录者和旁观者在提醒她,那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已经有两位杰出高尚的主播验证过这一点。


    而陈界平显然也不赞成林棋冰走向另一条道路,就是伯劳鸟、血色鱼鳃和路曼的那一条。


    在忏悔之城中,这里没有通行证,卑鄙和高尚都是墓志铭,是一台供人观赏的血腥喜剧。


    林棋冰深刻地感觉到,身为蓝莲花的陈界平,其迷茫其实并不少于自己,对方已经先验地目睹过各种途径的幻灭,当每一种可能性都被否定后,就像面对一张画满叉号的卷子,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出路。


    但她有些相信,林棋冰是能够并且应该开辟出新路的那个人。


    黑车驶出了翡翠街区,越靠近主城区中心,新升起的黑色鲑鱼旗就越发醒目,它们飘摇在北部偏东方向,给夜空笼罩了一层可怖的气氛。


    时至今夜,绿底白鸽早已凋零,赭色缝衣针的浪潮也褪去大半,主城区的旗帜又战国般百花齐放。


    现在占据领地最多的依然是互助者联盟,伯劳鸟死后,它的产业一再缩水,已经从掌控小半t个主城区,退化成了只掌控1/5的主城区,只略大于一片披萨的占比。


    面积第二大的是提灯人,他们的红灯旗依然飘扬在故有领地之上,不过正如提灯人的中庸个性,红灯笼旗笼罩的地带大多不是核心,只是反复印证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块不太肥美的大羊肉。”林棋冰在心中评价道。


    其后就是生命洄环和昨日派对两家,面积差不多,比例都在主城区的1/7左右,生命洄环吞并了两个核心商圈,但因为扎营于白鸽的余荫,昨日派对的平均地段更好一些——至少比从前一直龟缩在下水道尽头的鲑鱼们好。


    不过昨日派对和生命洄环的领地都在扩大,每隔几分钟再看过去,就会有一面新的白底涂鸦旗或黑底鲑鱼旗升空。


    林棋冰开车回到昨日派对总部的时候,这一带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涂鸦旗的海洋。


    她在门口碰到了李再,他带着叶老板、阐鸢和迟一婉,正一边脱手套一边往门内走。


    “团长。”李再站住,从镜片后露出笑眼,林棋冰没有让他们直接过去,而是挑了下眉。


    李再笑得春风和煦,报告道:“咱们驻地内有一些未搬离的黑方主播,我去他们的店里拜访一下,和他们谈了有偿搬走的事情。”


    原来是去“拆迁”的。


    林棋冰点点头,把总部附近的主播成分清洗一遍,是每个社团都必须做的事情,监管委员会也支持这种行为,一般分为文洗和武洗两种。


    文洗就是给对方一些点券,然后对方识趣搬走,如果是中级主播的话,可能会在监管委员会标明的最低价格之外,再多给一些,再低级一些的主播就完全看社团的心情。


    ——高级主播?那就要比双方谁的拳头硬了,谈不拢很容易走向武洗。


    武洗是一般是对于没谈成的高级主播,或者黑方社团对于自己看不上眼,连补偿都懒得补偿的小主播。


    言简意赅,就是下一个角斗日再见,要么钉子户被干掉,要么社团被打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花招,比如社团跟进钉子户的剧本,或者钉子户反过来催动社团内讧,总归杀人不见血也有,流血漂杵也有,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怎么样?”林棋冰看向刚文洗过一番的李再。


    李再为她拉开大门,温和道:“很顺利,那些黑方主播大多是从前依附互助者联盟的,还有一些是试图隐瞒黑历史投奔过咱们的,当然都没混过去。”


    “是啊,里面有几个性子倔的。”叶老板笑眯眯地跟上来,“可秘书长说如果不跟他谈,就要换团长你来谈,他们一个个答应得都可快了呢。”


    迟一婉伸出头来诡笑,“对,拿上点券就连滚带爬搬家了,家具都没要,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鬼”本人林棋冰有些失语,进入系统之后,除了伯劳鸟和白遇良,她还真没下手伤害过谁,怎么就成了黑方主播的灾星了?


    “现在忏悔之城里传得特别玄乎。”迟一婉笑得全身发抖,抓着李再的手臂维持平衡,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十分嫌弃。


    “他们说你比鬼怪还可怕,在剧本里趁boss鬼登场的时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偷袭伯劳鸟,总之伯劳鸟为了保护同伴死了,死前把力量和财富传给了她指定的接班人。”


    伯劳鸟保护同伴,这是中文吗?


    她那种应该叫“保护性食用”才对。


    “接班人是指……路曼和皮百里?”林棋冰问。


    点头的是李再,“是的,他俩达成了某种协议,之后的互助者联盟由两人共同掌管,路曼虽然是明面上的团长,但她的任何决策都要先通过皮百里首肯。那条离谱的传言也是他俩放出来的。”


    抹黑林棋冰还是其次,主要是奠定路曼掌权的合法性,还有宣扬后者的实力——得到了伯劳鸟全部传承的A级主播,以稳定互助者联盟的军心。


    所以伯劳鸟污染异变的事是半点都没传出去。


    林棋冰正想着帮伯劳鸟全一全身后名,就听李再又提起一句,“钱默东叛逃了。”


    她骤然抬起头,只见李再冷静地解释道:“互助者联盟的说法是叛逃,但其实更像分裂,他是带着一批下属离开的,平均等级在C+和B级之间,目前还没有成立社团的消息。”


    “那接下来的初赛怎么办?”林棋冰下意识问。


    李再回答:“如果钱默东一派注销互助者身份的话,无论是否成立新社团,他们都只能以个人名义参赛了。如果相反,那么他们就还是互助者,而且可能在匹配环节和路曼皮百里那一派组上队。到时候是携手对外还是自相残杀都不好说。”


    “路曼那边怎么反应?”


    “只是发了一个叛逃通告,其他什么都没说,互助者联盟甚至没有出手从社团角度注销钱默东的成员身份。”


    可能是为了维持社团平均等级,但这样也未免太尴尬了,林棋冰心念一转,“赵德胜和刀青也跟着一起了?我记得他们和钱默东那一派系比较亲近。”


    “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李再摇头道。


    林棋冰点头,倏地被楼梯上的人影吸引了注意,沐朗站在那,手里捧着台笔记本电脑,对她灿烂一笑,然后什么也没说,轻飘飘转身走了。


    “是新系统有什么进展……他怎么走了?”李再低声问迟一婉。


    迟一婉用眼神回答:“你少管。”


    林棋冰走上二楼,总部已经被收拾得有模有样,地上铺了层白色纤维毯子,头顶是淡黄色的暖光,每一扇门都是浅色柚木,显得明亮而端正。


    比起白鸽的精英写字楼风格,或者互助者联盟的议会风格,昨日派对的总部更像家庭,或者色调明快的疗养院。


    推开二楼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的会议桌上放着两台电脑,屏幕上是新开发的信息系统,沐朗正在对着第三台出神。


    在角落整理数据线的胡九万抬起头,对林棋冰轻轻一点,很有眼色地避了出去,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怎么样?”林棋冰走过去。


    沐朗在键盘上敲了两下,闷闷道:“挺好的,成员信息模型已经建立了,系统接入监控录像,还有一些数据分析……”


    “我是问你怎么样。”林棋冰轻轻打断,沐朗的手从键盘撤了回去,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良久,才有声音传来,“不怎么样。”


    林棋冰站到沐朗身边,由于高度差,她只能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头顶,茂密的,毛流根根分明,再往下是起伏立体的眉骨和鼻梁,沐朗是那种从头发丝就能看出俊朗的类型。


    她的五指缓缓穿过沐朗的头发,一股太阳花的气味被撩动起来,头发暖融融的,衬得林棋冰指尖微凉。


    沐朗的脑袋被顺着牵动,他抬起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骤然暴露在灯光下,大睁着,显得湿润而无辜。


    “你在不高兴。”林棋冰盯了一会他的脸,判断道。


    她手上没停,继续捋着沐朗的头发,就像撸一只长满皮毛的动物,力道稍微有些大,但对沐朗来说正好。


    “嗯。”沐朗没有挣扎,但移开了视线。


    林棋冰的手却顺着鬓角向下,直至用两根手指,轻抬起了沐朗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说说原因?”


    沐朗沉默两秒,脸渐渐泛起一层淡粉色,神情还是别扭的,林棋冰不让他低头,他就把眼眸垂下去,有一种宁死不屈般的逆来顺受感。


    林棋冰察觉到,沐朗似乎就打算这么温温柔柔地,将他的委屈坚持到底,她的心情忽然有些起伏,像一片略浸了雨水的云,飘着,但是湿漉漉地发沉。


    不出乎沐朗意料的是,林棋冰没有质问下去,他心中一凉,以为对方失去了耐心,下一秒就会转身离开这个房间,一滴自嘲在他的思绪中泛开涟漪,他闭上眼睛,压抑住急迫的情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有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感到不高兴呢?沐朗在心里对自己说。


    难道在跟随她之前,你预先不知道对方是一个做出选择之后,不会被任何声音改变的人吗?爱也好,忠诚也好,世界在她眼中如此冷漠,但是她的世界又充满致命魅力。


    你活该吃这份苦,你活该的,咽下去吧。


    可接下来,沐朗的心理建设被再度打破了,他感觉林棋冰的上t半身俯了下来,那颗骄傲的头颅就悬在他的上前方,呼吸洒在他额头的一小块皮肤上,没有温度。


    一股属于冷空气的,干净而锋利的味道笼罩了他。


    林棋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只是在无聊的外界信号之中,捕捉到了一种让她心中异样的频率,就像感染了名为伤心的病毒。


    离他近一点吧。她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需要安慰。


    谁?为什么?还没等林棋冰想明白这一点,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接触沐朗的身体对她来说如此和谐,而且融洽,就像触摸自己的一颗外置心脏,带来一种安然的喜悦。


    他在跳动,显而易见地,为她而跳动,这种感觉不坏。


    “你可以说。”在沐朗的全身绷紧之外,那冷空气的呼吸从额头转移,滑到了耳廓上方,他感觉轻声从耳朵一路搔进去,一直灌到他的大脑里,“我想听。”


    沐朗从胸腔里开始往外痒,他全无办法,就像一个动弹不得的深眠者,任由午夜的风撩动他,呼吸成了一种刻意的动作。


    “我……”依令吐出第一个字后,剩下的事开始好办起来,他这才察觉到,林棋冰的双手搭在他肩上,其中埋有邪祟的那一侧肩膀正突突地跳,让他的眼睛盈满液体。


    沐朗攥住了林棋冰的手腕,他忍不住依靠上去,“我在嫉妒。”


    “嫉妒谁?”又是一阵骚动。


    “刀青,那个狼人,我听他们谈起过,他很黏着你。”沐朗不情不愿地吐出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名字,“还有假沐朗,就是剧本里的那个,他……他碰了你的手……”


    说着,沐朗的思绪彻底释放出来,他抓起林棋冰的一只手,用纸巾在掌心轻轻蹭,打着圈,蹭了好几个来回,像是要把上面不存在的痕迹揩掉那样。


    林棋冰纵容了这种不算任性的任性,她反握住沐朗的手,问道:“这样?”


    沐朗的回答哽在嗓子里,他感觉被夹在掌心之间的纸团,以极快的速度被焐热了,正在发烫。


    “你不需要解释的,我都明白……”沐朗的声音低而弱,但眼睛已复而明亮起来。


    一切作祟的不是林棋冰的想法,他了悟这一点,林棋冰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


    他只是被自己的危机感烧得难受,她越耀眼,他就越心折,但失去的恐慌也愈发侵邪。


    但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你不能指望其他人看不见天上有太阳。


    所以这样就很好,她愿意问他,关心他的情绪,就很好。


    林棋冰本来也没想解释,毕竟什么都没有,更不懂沐朗明白了什么,她只是把一条胳膊搭在沐朗身上,两人共享了半个拥抱,一种平静的气氛在室内流动。


    忽然,门被一股力量推开,侯志高兴的脸从门口出现,兴奋道:“林姐!有大事——”


    侯志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景象,他后半截的话被吞回去,刚要摆手道歉逃窜,就见林棋冰站直了身体,问道:“什么事?”


    在沐朗阴郁得想吃人的目光中,侯志咽了口唾沫,这才组织语言说道:“明天开始是角斗时间啦!”


    “角斗日你这么高兴?”林棋冰怀疑。


    侯志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头是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是因为互助者联盟和那个魔,那个生命……生命洄环!”


    生命洄环和互助者联盟两个黑方社团有什么关联吗?


    林棋冰头脑一转,很快找到了双方的过节,还要从之前那个【血月游轮】剧本说起。


    原魔医现生命洄环的主播底火,那个总是戴渔夫帽的冷漠女人,巫毒娃娃使用者,不就是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出去的吗?


    侯志拿着遥控器,打开了办公室里的投影屏,将储存卡安在转接头上,一个画面骤然浮现在屏幕中。


    是互助者联盟的驻地总部,那栋欧式议会般的大楼,看远方各社团旗帜的分布,应该就是今晚拍摄的影音资料。


    夜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飞艇漂浮着,是一条鲑鱼的形状,表面显示出一种介于橙和紫红之间的颜色,但鱼头仍是青色,是生命洄环的飞艇。


    “血鳃把飞艇开到互助者总部上空了?”沐朗来了兴致,坐得离屏幕更近了一点。


    “没错!”侯志的每一根眉毛都在跳舞,他将画面向后快进,停在了两分钟后的一帧。


    只见总部周围的互助者登上了楼顶,冲着天空挥手驱赶,还有几道探照光聚焦在鲑鱼飞艇上,群情激奋,如果没有屏蔽攻击的禁制,想必那飞翔的鲑鱼早就被互助者击落了。


    “伯劳鸟的棺材板还没凉呢——如果她有的话,互助者是一群弃猫,现在处于应激状态,血色鱼鳃这个时候来挑衅是为了什么?”林棋冰好奇道。


    她更好奇的是,黑方社团与黑方社团之间的斗争,真的会比黑对白更加残酷吗?


    她一直以为黑方们一见面就能礼貌性亲嘴来着。


    “林姐,你往后看!”侯志一副看了大戏的样儿。


    互助者们的确不能攻击鲑鱼飞艇,即便对方是为挑衅而来,忏悔之城没有领空的说法,除非霸占天空以影响城市风貌,虽然不需要评选文明城市,但监管委员会必然出面管理。


    只见互助者叫嚣了一会后,那鲑鱼飞艇岿然不动,它静默着,没做出任何实质上的挑衅行为,就好像只是迷失方向,误打误撞才进入了互助者联盟的上空。


    就在气氛过了千钧一发的时刻,观看者和双方都有些疲倦时,那夜空中的鲑鱼飞艇忽然动了。


    只见它的身躯一抖,鱼腹下的活板门骤然打开,泼洒下一堆零散的球体,伴随着粉红色的血雾,将一小片天空染红了一瞬。


    这条巨大的“鲑鱼”开始在夜空中游弋,它的速度不算太快,有一种优哉游哉的藐视意味,并且一路飞翔一路往下掉落那些血雾球体。


    ——就像一条真正在产卵的鲑鱼。


    底下互助者的怒吼和尖叫声冲破天际,甚至有人从楼顶掉了下去,一片歇斯底里的喧哗。


    鲑鱼飞艇洒了什么东西?让他们反应这么大。


    随着镜头放大,林棋冰逐渐看清了那些噼里啪啦往下落的“鱼卵雨”。


    那是一个个网球大小的球体,被绒毛覆盖,葫芦头般的顶端戳着一支锥子般的细管。


    从翻白的眼睛,僵直倒勾的脚爪,和羽毛豁开的血口子可以看出——


    是千千万万只血腥的伯劳鸟尸体。


    第194章


    视频至此结束, 已经过去半小时了,生命洄环的挑衅在忏悔之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真痛快,互助者联盟也有这种时候!就该叫他们狗咬狗!”


    侯志的脸上还带着激动,显而易见,他听其他人说过白鸽陨落的那一夜,互助者联盟举着针穿白鸽的塑料玩偶游街的事情,此刻以拳击掌,恨不得跟着举一杯。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了一眼,她冷然的眉宇间略带失笑, 还是沐朗开了口, 无奈道:“猴子哥,下了这场鸟雨, 你说互助者联盟最恨谁?”


    “当然是血色鱼鳃了!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嘛。”侯志当即回答。


    沐朗叹了口气,扶着脑袋,“你觉得对互助者来说,是撒盐的比较可恨,还是造成伤口的始作俑者比较可恨?”


    “当然是……啊?”侯志的大脑这才转过弯来,他嘴唇蠕动两下, 看了眼林棋冰, 又低下头吸了口冷气。


    鲑鱼飞艇将伯劳鸟已死的惨象直接拍在互助者脸上,虽然招人恨,但又很难不让互助者想起来,害死他们精神信仰的凶手,林棋冰和昨日派对。


    这不是单纯的挑衅, 而是一场仇恨教育。


    现在,林棋冰和他们应该已经被更为深切地恨上了。


    侯志结巴了半天,这才拍着脑袋说:“可是,系统刚刚通知了,明天开始就是角斗时间,一直持续到猎夺赛初赛开幕,那咱们岂不是……”


    岂不是变成了晃在互助者联盟眼前的靶子?


    还没等侯志发完愁,新的系统播报就从虚空中传来——


    “系统提示,积分猎夺赛预赛环节已正式结束,根据下半段得分情况,现在公布个人&团队名次排行如下。”


    “个人前三名为,【编号100327林棋冰】,【编号88889血色鱼鳃】,【编号20117香英兰】。”


    “团队前三名为,【蓝莲花】香英兰小队,【昨日派对】林棋冰小队,【互助者联盟】钱默东小队。”


    “综合排名第一为:【昨日派对】林t棋冰,颁发奖励传奇级清洁道具【卡苏的浴缸】,道具已派入主播背包,请查收!”


    林棋冰看了眼道具背包,一只白玉般的复古浴缸在最后一格熠熠生辉,它的四个架脚都是黄铜兽足,分别是猫爪、鹿蹄、熊掌和鹰爪,像博物馆里的工艺品。


    【卡苏的浴缸】


    道具等级:传奇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单人单次使用


    使用效果:清洁类道具,能够清洗掉使用者所携带的寄生、病菌和污染,可使高污染值但未迎来最终爆炸的活体变回正常,并清除瘟疫和寄生带来的负面效果,并赋予使用者比之前更高的抗性。


    ( *备注说明:寄生体和毒株一经洗去,将立即失去活性,无法再重复感染他人,只能保留作为标本的观赏性能。)


    林棋冰若有所思,时至今日,她的污染值已经到达61的数值,而侯志等差不多同期的主播只有20左右。


    用了【卡苏的浴缸】,是不是就能立马清理掉邪祟了?而且能获得一个完全“洁净”的新状态。


    同样代表着,她最大的外挂也会被清除,只能以常规B+主播的原身面临互助者联盟和生命洄环双方的威胁。


    如果能和邪祟谈谈……让它听话一些呢?


    想到这里,林棋冰面色不动,却将倒数第一个格子里的【卡苏的浴缸】,和小黄车调换顺序,改放到了第二个格子,与邪祟契约紧紧相邻。


    没过两秒,本来还在道具背包里挥舞藤爪的邪祟,一下子停止了蠕动,那些触须扭曲着,就像忽然抽筋而不敢动弹的人,连隔空吸纳伯劳鸟污染核的的速度都变慢了。


    有效果,它就像盐水边的草履虫似的,缩了。


    侯志被沐朗带出了门,密闭房间里只剩林棋冰一人,她就这样开着道具面版,缓缓开口:“我想和你谈谈。”


    虚空中没有任何回音,显得这句话很像犯傻。


    但林棋冰知道,邪祟是能听见的,它绝不是一个没生命的物件,相反,邪祟具有非常清晰的思维,所以每次彻底占据她的头脑时,她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这个“人”,应该也是会说话的吧?


    “不谈也可以,正好从剧本回来还没洗过澡,我看这就不错。”林棋冰说道。


    她抬手关了这屋子里的监控摄像头,窗帘自动关闭,林棋冰清理出一片空地,白玉似的复古浴缸凭空出现,在室内放射出圣洁的光芒,显得周围装潢灰头土脸。


    空气霎时间冷寂下来,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嗡嗡”震动声,像老式电灯的镇流器。


    但林棋冰知道,那不是电灯,而是邪祟造成的影响,一种不安的感觉在空间中蔓延。


    “你确定要躲着吗?”林棋冰摸了摸腕上的金属环,那东西凉得像冰,在皮肤上留下冻伤的痕迹,金属格外地亮。


    说着,她朝【卡苏的浴缸】踏出一步,随即感觉心脏一紧,是寄居于其中的邪祟在颤抖。


    又走一步,视野暗下来,只有浴缸白亮得刺目,成为视网膜上唯一的聚焦点。


    “咔嗒。”一声轻响。


    林棋冰手腕上的金属环自动松开,她的双眼瞬间覆上浓黑,表情由冰冷变为阴森,偏过脸,仿佛无法承受【卡苏的浴缸】发出的光芒,她好像凭空被人打了一拳,身体骤然向后倾倒。


    “不要!”


    还是林棋冰的声音,但是染上了一层诡异,是邪祟在她的喉咙里说话。


    一根细细的触须从林棋冰袖口中探出,勾向那禁锢的金属环,想要将它彻底摘下,是邪祟躲过了林棋冰的意念,孤注一掷地想要自救求生。


    林棋冰下意识要扣紧金属环,才伸向手腕,骤然一簇黑色射线从肩膀中直直乍出,竟抓住双臂,直接拦住了她自己的动作。


    “不要!”邪祟重复道。


    林棋冰虽然在和自身角力,但是除去左右支出的黑线外,她还保留着身体大半部分的掌控权。


    此时她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林棋冰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


    “你再较这个劲,我就直接一头栽到浴缸里,咱们彻底再见。”


    邪祟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两秒,林棋冰的嘴巴自动开合,吐出属于她的声线,但并不来自她本人的嗓音:“你……你想要……什么?”


    林棋冰放任邪祟说了这句话,然后立马拿回身体的掌控权,回答道:


    “我要你离开我的身体,当然,最好那个时候你和我都活着。我想你是有办法自己滚蛋的,不必非得用浴缸来洗,对不对?”


    林棋冰一直不认为邪祟是那种离开宿主就无法生存的寄生虫,寄生是它的本能,但却不是生命必需,就好像一个人不玩手机不喝饮料也能活下去。


    “你……不要我了?”邪祟的气音带着些奸佞。


    “别装可怜。”林棋冰不买账,“你干掉刘阳一家三口的时候可没这么无辜。”


    邪祟像蒙受了冤屈一样,“那不是我!是剧本里的那个邪祟!”


    “就是你。你不是我从剧本里带出来的邪祟么。”林棋冰油盐不进。


    “我是!”邪祟愤愤道:“但我不是那一个!不信你找人回【亡者外卖】里看一眼,那个邪祟还在剧本里,天天被吴传旺那老头子放在十楼拜祭呢!”


    林棋冰冷笑一声:“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邪祟……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同一品牌不同批次的产品,虽然我不是真的产品,但你可以这么理解……唔……剧本里你看到的邪祟是4S店的展车或者试驾车,过完本它就回到地图里了,你不能带走的……你带走的我更像是真正的货品,未出库的,也没杀过人,干净又善良……”


    林棋冰慢慢眯了下眼,“你还是没说清楚,我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邪祟好像宕机了,过了两秒,它换了另一种语气,从奸佞变成迷茫,“我是一团数据……不对,我是一团数据构成的灵魂,有一颗破碎的心。”


    “那么请问,您这团数据,这颗破碎的心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在【亡者外卖】剧本的呢?”林棋冰不为所动。


    邪祟似乎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事实上,它说话的能力已经有些退化,“我不知道,我加载记忆库的时候,就已经在公寓里了,我和剧本里的邪祟共享同一组数字模型,只不过我没有外端窗口,只能看和听,不能做任何事情……”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林棋冰抓住了重点。


    邪祟的声音带着些邪恶的迷茫,“就是突然出现的,一组数据流淌过去,我就忽然出现了,出现的时候有一组主播刚刚过本,那时候剧本已经是剧本,而邪祟也已经是邪祟——我是指我的那个同卵双胞胎。”


    林棋冰在心里点头,懂了,它是个bug。


    “那之前就没有和邪祟签订契约的主播吗?你没和他们走?还是说你们还有其他的库存?”林棋冰问。


    邪祟想了想,操纵林棋冰的嘴唇说道:“没有,只有你一个成功签订了契约。”


    “就没别人这样做过?”林棋冰不太信,以为换签契约是个很简单的思路。


    邪祟没有直接否认,它似乎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大约半分钟,林棋冰感觉自己的舌头剐过牙齿,发出艰涩的声音:


    “好像……有过?但我不记得了,在我的数据库里,只有你这样做的存储记忆,我是第一次被带出剧本。”


    “之前呢?”林棋冰问,“你之前没杀过人?”


    邪祟缓缓回答:“没有……我一直在睡觉,没人管我,定期修复系统的检测数据也碰不到我……包括剧本里的那个邪祟……没人知道我的存在……”


    林棋冰了然,它不仅是bug,还是个运行权限很高的bug,怪不得能操控她的污染值,让她无法自行清除。


    既然已经和邪祟说上了话,林棋冰决定在清洗它之前,再多问一些事。


    “你知道你会导致我的污染值无法降低吗?”她谴责道。


    “知道。”邪祟回答,声音里没有太多歉意。


    林棋冰正色:“你在害死我,懂吗?所以我不能让你继续待下去了,除非你能停止这么做。”


    她顿了顿,打了个补丁:“这一点没得商量!”


    邪祟又是很久没回应,久到林棋冰以为它准备负隅顽抗到底,它终于继续说话了,“无法……停止。”


    “什么?”


    “我无法停止对你污染值的影响。”邪祟缓缓说道:“这是我的特性,写在最初程序里的,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我的使命。”


    这次邪祟说话t利索多了,它在林棋冰的大脑中很快学习到了一门名为比喻的技艺,转而道:


    “就像秃鹫的使命是吃掉尸体,蘑菇的使命是分散孢子,让被寄生者的污染值无法降低,就是我存在的底层逻辑,也是我无法改变的天性。”


    它其实是对的,它都是邪祟了,怎么能指望它不害人呢。


    “那你还是死吧。”林棋冰面无表情,扣紧了手环,准备踏入浴缸中。


    正当她抬腿,忽然听见了邪祟微弱的声音,“我们可以商量……”


    “我会给你找个好博物馆放进去的。”林棋冰不为所动。


    “不!”邪祟的呐喊已经难以听觉,“我们可以……可以交易!”


    它再次重拾了奸佞的语调,诱惑道:“据我所知你们的世界,污染值只有过线才会造成威胁,你离异变还有一段距离呢……我想多活一阵,真的。”


    邪祟开始打感情牌,“我从来没看过外面的世界,谢谢你把我带出来。作为报答,我之前一直很听你的话。”


    这鬼东西在歪曲事实,“不客气。”林棋冰的半条腿还搭在浴缸边上。


    邪祟又用利益劝说道:“你也需要我,不是吗?现在,你和你的人类朋友们被群敌环伺,我是你最大的助力,比那朵太阳花,那个电锯女,比那个脑子坏掉的长发男都有用!”


    “我可以帮助你,保护你,我会把我的全部力量都奉献给你,毫无保留!”邪祟的说法让林棋冰眼皮一跳,紧接着来了更令人讶异的言论:


    “知道吗,你到现在为止,也只使用了我的冰山一角,我是草丛里遍布的眼球,是万里之外嗅到血腥的狼鼻,是从每一道阴影中迸发的利刃!而你,你只把我当成章鱼触手用!”


    林棋冰有些想捏住邪祟的嘴,但碍于对方在用自己的嘴说话,她只能冷冷打断道,每个字都恶狠狠的:“不要,再用,我的大脑,比喻这些东西!说人话。”


    “我搭载了远程视觉、侦查和攻击防御能力,你之前用得太烂了。”邪祟快速地叽里咕噜了一遍,然后闭上嘴巴。


    “那是因为你不听我的。”林棋冰拍了拍鸡皮疙瘩,“而且你一出来就不肯回去。都怪你。”


    “……”饶是邪祟也沉默了,这的确是实话,“那我保证以后做你忠实的武器,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洗掉我,至少在污染值过线之前……”


    林棋冰淡淡道:“口头保证?”


    虽然邪祟没有实体,但她感觉到对方的存在缩了缩,随后小声道:“可以有实质性的保证,把我的本源交给你,如果我不听你的,你可以通过那个本源来制裁我。”


    “拿出来看看。”林棋冰一丝不松。


    “你允许我拿出来吗?”


    林棋冰点点头,这有什么不允许的,谁知空气中什么都没出现,一切静悄悄的,正当她以为被邪祟骗的时候,胸口忽然传来异样的感觉。


    她把衣服向下拽了一点,有弹力的领口之下,左侧胸腔前的皮肤竟开了一道口子,渐渐延长,下一秒,那口子豁开了,一个红色的跳跃的东西从里面浮了出来。


    是她的心脏,里面还能看见一丝一丝的黑色寄生体,显得诡异而艳丽。


    整个过程中,林棋冰没有任何痛感,只有一种因心脏经过肌肉皮肤,搏动力度更清晰地传递过来的感觉。


    邪祟直接把她的心脏从胸腔里取出来了?


    “这是在干什么。”她问道。


    “我的本源……就寄生在你的心脏里啊……”邪祟回答的时候,林棋冰已经侧坐在浴缸边缘,随时准备倒进去,以应对情况突变。


    林棋冰思考了两秒,这才说道:“你想让我把……把我的心脏寄存在另一个地方?”她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是的,真聪明。”邪祟怪腔怪调地赞美,“寄存在你的专属空间,也就是右眼里。”


    它很伶俐地解释道:“每个数据实体都由系统文件构成,至少人体会被编译成一组组数据代码,而它们存储的地方就是专属空间,与右侧眼球相连。”


    “把要紧的东西放在右眼里,其实是个作弊的办法,因为系统给每个人的存储空间近乎于无限,它总有空白的地方,那里很安全。和道具背包相比,只有一个弊端,就是只有数据实体本体能取用,不会出现在遗骸之盒里,哪怕死了也只能汇入混乱的数据洪流,别说你那个监管委员会,就连占了你身体的我都无法打开那个东西。”


    林棋冰诘问:“如果你在外面背叛我,那么右眼里的心脏会——”


    “会有感应,而你的意志会借由心脏复生,重新夺回被我占据的躯体。并且惩罚消灭我……哎,你干什么!”


    在邪祟的尖叫声中,林棋冰整个人俯卧下去,横跨浴缸的两侧,只消腰部松松力,她就会折入浴缸,被洗得无比洁白干净。


    “试试。”她将手机扔出去,言简意赅。


    心脏被邪祟小心翼翼地运送到眼球——这下轮到邪祟小心翼翼了,一种怪异的温凉感过后,林棋冰的心脏消失在空气中,它没入了右眼所连接的数据虚空,只剩瞳孔深处的一丁点红光,比头发尖还难以发现。


    而左侧胸腔内,已经被森寒感填满,比墓地的石头还要凉丝丝得舒服。


    “现在我要占据你的大脑和躯体,程度控制在99% ,我的好宿主求你绷着点胳膊别松手我真不想死……”


    邪祟传来话,下一秒,一行黑色荆棘般的纹路从皮肤下浮凸,自衣领向上,林棋冰的眼窝瞬间变黑,眼瞳如炭火红点,整个人变成了久违的邪祟附体状态。


    “哼哼哼哼哼……上当了吧,现在这副躯体是我的……好吧,开玩笑的,虽然我真的很想。”


    邪祟的笑声回荡在脑海里,它依言加深着对林棋冰的侵袭,就在几乎要完全占据林棋冰时,基本失去意识的林棋冰,忽然违和地眨了眨眼。


    那双眼瞳全黑,含着一对红点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一只诡异黑红,一只黑白分明的正常眼睛。


    “退下。”林棋冰嘶哑道,她的手腕已经在颤抖,身体在浴缸边缘摇摇欲坠,邪祟小声尖叫着褪去,一寸寸皮肤由死白变成冷白,她恢复了活人的状态。


    她刚刚从一个数据构成的空间醒来,就像之前回溯梦境所经历的途径那样,很快便找到了回归身体的道路。


    看来邪祟在这一点上真没有骗她,只是林棋冰并不相信,邪祟没保留它自己的私心,这一点需要日后观察。


    林棋冰捡起扔在一边的手机,拉开了办公室门,沐朗正手持拖把站在后面,紧张的神情瞬间缓解。


    “他为什么在这!”邪祟不可置信。


    五分钟前,决定和邪祟做交易的林棋冰,将手机揣在兜里敲了几个字,只给沐朗传递了一个任务——


    如果不对劲,就不惜任何代价,把她敲到浴缸里去。


    沐朗围着林棋冰检查个不停,确认身上没有伤痕后,这才放下心来。


    林棋冰摸了下自己的胸腔,手掌下已经没有温度,那里已经没有真正的心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与血管、腱索和神经连接的,黑色晶针构成的假器官,承担起输血的工具性作用。


    第195章


    做完这一切后,林棋冰略松了松手环,将它保持在一个既挂在手腕上,又不会过于紧的限度内。


    一次深呼吸, 她眼窝内外的黑色范围舒张了两回, 再睁开眼时, 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面貌, 除了脸色略有苍白。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邪祟在她的肌肉和血管之间肆意蔓延,前所未有地张狂, 却又在林棋冰的控制之下。


    “没经过我的同意, 不准用我的嘴说话。”林棋冰低声说。


    邪祟在脑内传递了一种惆怅的频率,它无法直接进行意识层面的对话, 但林棋冰听懂了,这是屈服的意思。


    【卡苏的浴缸】被林棋冰收回道具背包,就放在邪祟契约旁边的格子,又是一阵委屈的频率,这家伙虽然心智不全,但已经深谙卖可怜的奥义。


    “现在, 兑现你说过的话。”


    在沐朗微微惊讶的目光中,林棋冰抬起了一只手,对准虚空缓缓握拳。与此同时,无数黑色触须从她脚下生发而出,它们很快潜入楼板内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林棋冰站在原地, 只感觉自己的感知——包括视觉和听觉等方面——以一种怪异的形式延伸开来。


    那感觉就像蝙蝠,是由一堆波构成的画面和t声音,又像是人类加载了蝴蝶的视觉, 无数人体捕捉不到的信号被灌入大脑,组合成难以言喻的色彩,那些色彩未曾出现在任何画家的画布上,无法被定义、命名甚至是记忆,林棋冰不敢确定它们是不是色彩。


    随着邪祟触须的蔓延范围越来越大,林棋冰“看”或“听”见了她的同伴们。迟一婉正在一楼监督最后的电梯安装工作,李再站在她身后,阅读一份电子档案。


    而楼上的一间空屋子里,栀子正在给阐鸢化妆,旁边摆的的是叶老板的化妆包,阐鸢虽然不明白这个行为,但还是乖乖仰头,被栀子在青胡渣下面画了个大红唇。


    咦惹。


    纵然是邪祟也不该看这种东西,罪不至此。


    林棋冰感觉自己的触须抽搐了一下,转头朝总部外面爬去,一辆榴莲小货车刚刚停泊在楼前,车灯熄灭,侯志和胡九万提着两大摞餐盒走下来。


    餐盒由于塞得过满而盖不紧,露出了烧鸡腿的脆骨,一丝黑色触须悄然立起,顺着塑料袋钻进头去。


    侯志似有所感,低头看向腿边,但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痕迹,胡九万问:“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有虫子。”侯志回答。


    两人走进了楼门,和迟一婉李再炫耀今晚的菜色,侯志打开最上面的餐盒,哇啦大叫一声:“哎,一份四只炭烧鸡腿,怎么就剩三只了?”


    “就是你路上吃了吧。”迟一婉无语道。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一簇黑色触须携带着一根金灿灿的鸡腿,悄然顺着墙面爬了上去。


    大部分触须已经蔓延了整个总部,并沿着道路向外,逐渐占据了昨日派对领地的地表以下,林棋冰“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路人主播,来买东西的客户,新加入的昨日派对成员,伺机作乱的潜伏者……


    她标记了那个人的路径,只要对方还待在触须范围内,动作和行踪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林棋冰使劲闭下眼,缓缓适应了知觉被拓展到整个街区的怪异感。她有些诧异,同时处理这么多信息,大脑竟然没有宕机,而是逐渐运转起来。


    由于每分每秒都有大量信号传入大脑,如同一场交响乐,面对真实的视野空间时,林棋冰本人的表情更加平静,或者说冷漠。


    “?”沐朗还在完善驻地系统,从电脑后抬起头,只见林棋冰保持着一种高傲的表情,走到窗边,随手从窗扇外摘来一只烧鸡腿,用牙轻轻衔住,撕下一块肉来。


    他记得这是二楼。


    “有探子入侵我们的驻地。”林棋冰一边嚼一边说,她来到沐朗身边,用没拿鸡腿的那只手搭了下对方的鼠标。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触碰中,一道信号被传输给了电脑,电脑的处理器嗡嗡发热了几秒,忽然自动弹出了画面处理器,白条卡顿过后,一副人像缓慢地加载出来。


    屏幕上是一副怪异的画,又有些像照片或者医院扫描片,色彩难明但非黑非白,好像无数小颗粒浮凸构成的,是一个身穿牛仔裤的年轻男主播,外貌尚算端正,只是眼神飘忽似在窥探周围,背景是黄昏街区的麦田街道一角。


    “查查这个人,将他的信息发给轮值队长,再分给驻地各处的组长。”林棋冰说道。


    昨日派对的架构是林棋冰规划的,普通成员以上分为三级,组长最基层的头目,一般由成熟的C+级担任,再往上是队长,也就是侯志、迟一婉、叶老板等人的职务。


    按理说除此之外就是团长林棋冰,不过还另设有一些难以分级的职位,比如秘书长李再,技术队长沐朗,生活助理焦糖等。


    栀子和阐鸢的情况也比较特殊,由于下水道的保密性,栀子不适合也不愿意当众露面,而阐鸢……没人敢让他真的带一支队伍,自己人还好说,可底下大多是新招来的成员,所以他只是挂了个队长的头衔,事实上没有固定下属。


    画像很快被发到轮值队长叶老板那里,又经了几名巡逻组长的手,不多时就传回了消息。


    “那个探子是互助者联盟派出来的,姓海,名叫海昕,等级大约在C+上下,是互助者联盟新吸纳的成员。”林棋冰说道。


    探子来自互助者而非生命洄环,这并不让林棋冰感到轻松,血色鱼鳃在准备什么?他只是想激化互助者和昨日派对的矛盾,然后坐山观虎斗吗?


    劫持李松塔,偷袭栀子爆破下水道,在没了娘的互助者联盟上空下一场“鸟雨”……他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林棋冰不断整理思绪,她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但如果能找到血色鱼鳃的真正目的,就能提前破解他的阴谋。


    “使用者100327,使用者侯志叫你们下来吃饭。”焦糖的小脸出现在门口。


    林棋冰和沐朗下了楼,从新打通的内门进了原本的榴莲店,后厅里已经摆了一桌子盛宴,侯志还站在那里,絮絮叨叨着那个失踪的鸡腿。


    “叶妙钧还有其他轮值人员的晚饭送去了吗?”林棋冰问道,叶妙钧就是叶老板。


    胡九万点点头,“早就送去啦,人家都吃上了。”


    现在是晚上七点,到明天天亮六点开始,新一轮的角斗就会开启,一顿饭吃得众人沉默不语。


    林棋冰放下水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忘了,一些存在于血色鱼鳃的计划中,却被她忘到脑后的细节。


    “咱们现在好歹也是第七名的社团,就算角斗开始,一时半会这把火也烧不到咱们头上吧?”胡九万搓着脑袋。


    他的想法和大多数人差不多,毕竟林棋冰击杀伯劳鸟的凶名在外,昨日派对现在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他们都认为互助者联盟此时元气大伤,多半会选择静默,休养生息以培养后续力量。


    恐怕小半个忏悔之城都不信,路曼会急于挑战林棋冰。


    但林棋冰本人没有这么乐观。


    路曼刚刚坐上互助者联盟首领的位置,底下军心不稳,再加上血色鱼鳃一手导演的反间计,她此时若是想稳固联盟,恐怕只有向昨日派对开战,以证明互助者联盟的刀锋尚利这一条路。


    这不是路曼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她能不能的问题,她本人的胆识并不在影响因素中,更何况,路曼从不缺少胆识。


    而且还有一个皮百里存在,他没有血色鱼鳃那么疯,但不代表他就是正常人,虽然不知因为什么,皮百里顺应了路曼的上位,但无改他曾是伯劳鸟死忠的事实。


    他难道就不恨林棋冰吗?


    林棋冰将纸巾攥成一团,盯着上面浅淡的油渍,如果假定互助者联盟会在明天大举进攻昨日派对,在这个事实之外,血色鱼鳃会做什么呢?


    伤病的狼王对未成熟的猛虎伸出利爪,以争夺霸主地位,那么一直隐于丛林中的恶豹,假如参加战局,它会率先偷袭谁的后背?


    很可惜,还是昨日派对。林棋冰闭了闭眼,面对了惨淡的现实。


    狼王就算赢,也会一直伤病下去,而若此时再不绞杀幼虎,之后恶豹将要面对的就是一头成年的老虎。


    她彻底勘破了血色鱼鳃的阳谋,他已经让昨日派对和互助者联盟的矛盾无可缓和,哪怕是明面上的短暂共存都做不到,对方打的是驱狼吞虎的主意。


    恐怕路曼也是被强行捆绑在战车上的,路曼未必不知道凶险,但她不试着吃掉林棋冰,皮百里和互助者联盟就会先反了她。


    很好,现在问题只剩下一个了,在明天昨日派对和互助者联盟的战局中,生命洄环预备如何插手,才能同时影响双方?


    以黄昏街区为核心的驻地被轮值队长和组长们围得如同铁桶,林棋冰的邪祟触须蔓延极广,血鳃打算从哪一路打进来呢?


    互助者联盟不光恨林棋冰,还恨那艘鲑鱼飞艇,他怎么就能确定,自己能大摇大摆绕进来捅她的刀子,而不是撞上双目血红的互助者们呢?


    路……一条被她忽略的路。


    是天空吗?飞艇之类的空中载具,可是作为空中单位,未免太容易遭受围攻。


    林棋冰的眼眸骤然一沉,她瞬间坐直,脑回路在电光火石间爆出一个念头——


    下水道。


    血色鱼鳃对下水道的侵蚀并非一朝一夕,她竟然把下水道忘记了!


    之前在铺开邪祟触须的时候,怎么偏偏把下水道忽略了呢?林棋冰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感觉十分不对劲。


    下水道距离地面有十几米,触须在地表以下蔓延时,好像刻意屏蔽了那个地下空间,没发生任何感应。


    这很不寻常,就t连路人走在街上,余光和人体的感觉器官都会对两旁的建筑有所感应,这是构建观察的本能,更别提本就敏感如鬼怪的邪祟了。


    “林姐,你去哪?”侯志从餐盘里抬起头。


    “去下水道看看,你们吃。”林棋冰头也不回,栀子立马跟了上去。


    两人先后出了店铺,经过了一组问好的巡逻主播后,绕过巷子,来到了榴莲店附近的那个井盖。但林棋冰没急着下去。


    “怎么了?老板。”栀子问。


    林棋冰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地上,地表下十厘米的邪祟触须被召唤,扭动着向下,下水井和地道的外部轮廓浮现在林棋冰的大脑中。


    好像没什么问题……不对!


    在黑色触须接触到下水道外壁的一瞬间,一股寒潮般的怪气涌入林棋冰的大脑,她的思维僵钝了片刻,才慢慢缓过来,一股鱼腥味在七窍中蔓延,让人犯恶心。


    是下水道内壁渗漏的腥液,那种透明的宛如鱼身刮下来的液体。


    那东西对林棋冰的邪祟知觉具有某种麻痹作用,说毒性倒还不算,但它就像一层无形的强力胶网,她穿越的时候总会感到困难,如同感知被片刻地粘住了。


    “下水道那种鱼腥味的黏液,是血鳃搞出来的,具有一种封闭的作用,就是把这个空间封闭起来为他所用,不知道黏液本身有没有感知能力。”林棋冰解释道:“能用你的能力感知一下吗?”


    栀子点点头,脱下一只手套,指甲掐入其中一片眼睛形状的图腾,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对之前设在下水道的禁制失去了感应,但我从没收到关于禁制被破坏的警报。”


    还没等林棋冰说话,栀子拿出那把挂着人舌的弯刀,将刀尖刺入皮肤,那只图腾眼睛瞬间被血填成红色,栀子的眼睛翻成纯白,整个人静默了接近一分钟,这才恢复正常。


    “感应到了,我最后剩下的禁制没被破坏。”栀子说着,脸色却更差了,“可是感应很微弱,像是隔了一段很远的距离,被消音了似的……”


    林棋冰不认为血色鱼鳃没有发现栀子做的手脚,而是他的能力足以不触动它们而越过去。


    这些黏液的作用终于在此时得到验证,被黏液全面包裹的地方,会成为血色鱼鳃的领域,隐隐有自成一个空间的感觉。


    只是黏液包裹的地方还有什么特殊影响,暂时还不知道。


    林棋冰本想留下一些邪祟触须在下水道里,但是不知怎么的,突破了黏液的触须产生了一种异样状态,就像置身于渗透压很高的盐水,这极其消耗林棋冰的精神力量。


    想了想,林棋冰还是将触须收了回去,按照这种消耗速率,她现在暂时无法用触须控制整个下水道,与其留下二三首尾,让血色鱼鳃知道她已经探明他的暗路,还不如装作不清不楚,守株待兔。


    着重让触须围绕了黄昏街区的十六个下水井口,这样一旦有人出入,她就会立马知道。


    林棋冰抹了把冷汗,站起身,被栀子扶了一把,“可以了,走吧。”


    回到会议室后,林棋冰忽然拿出了一支精巧的转轮手枪,她试了试,将子弹按进侧轮的圆槽中,忽然,这把枪和她产生了一丝奇妙的感应。


    林棋冰倏地眉头一跳。


    【魂灵回响】不是只有召唤专精的主播能使用吗?


    难道她……?


    #


    一夜很快过去。


    林棋冰只睡了四个小时,睁眼时天光还未大亮,系统时间显示是四点整,距离角斗时间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她从床上爬起来,手肘和膝盖漫出黑色触须,在洁白床单上一划而过,旋即被收入皮肤之内。


    来到会议厅时,昨日派对的队长一级已经基本到齐,还有三两个兼任副队长的组长,李再为她拉开椅子。


    “今天是个难得的日子。”林棋冰环顾下首,沐朗等人全员身穿战斗服装,背挎着各色道具武器,基本都是她下发的伯劳鸟的库存,每一张看向她的脸上都写着期待,但敬服甚至盲从的含量还不够,尤其是新招募的高级成员。


    “听您调遣。”叶妙钧微笑着站起来,其余人随之起立。


    一张张标注了守卫分布的地图被发下去,都不是完全版本,每个队长只能领到自己负责的那一份,这是战前两小时才能看到的保密文件。


    一阵窸窣声后,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通讯器和战斗装备摩擦的响动。


    “我没什么要说的。”林棋冰昂首,朗声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有谁想撕咬上来,那就掰断他们的下巴。”


    侯志等队长静默肃立,林棋冰已经给他们配了前所未有的攻防装备,件件都是能换命的高级道具,如果一一披挂起来,他们每个人都会像一棵铜浇铁铸的圣诞树,这是从前不敢想的奢侈。


    就连最底层的战斗成员也有类似配备,兼有快速医疗包等保命耗材,所有人的联络器都有一条特殊频率,能直接接通林棋冰本人那端,进行报告和求助,这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


    昨日派对和其他社团都不一样,林棋冰爱惜每一个底层成员的生命。


    “行动。”林棋冰淡声道。


    队长们鱼贯而出,只剩胡九万站在原地,林棋冰看了眼楼下,有几个生面孔等候在树荫下,那是胡九万特招入社团的“老鼠窝”成员,专听从他一人调遣。


    这些老鼠的级别都在C+ ,不同的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机灵和油滑,他们并未穿着战装,看上去就像溜达进来的普通主播。


    “准备好了吗。”林棋冰没什么表情,将一连串发射器放在桌上,推过去。


    “嗨,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我们天生就会偷鸡摸狗的。”胡九万嘿嘿笑了一声,将发射器收起来。


    林棋冰的神色一松,“那就去吧,注意安全。如果有意外,战局就落在你身上了。”


    胡九万微微一俯身,两束黑色触须拽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入窗外,一直放到树荫旁边,那几名“老鼠”惊喜地围上来,只见胡九万一挥手,这个灰溜溜的小队就调头他向,穿过层层防卫圈,从小路离开了昨日派对的驻地。


    林棋冰走出会议室,计算着时间,走到黄昏街区外缘的时候,系统数字刚好跳跃到6 : 00 : 00 。


    一道警报声从远处响起,回荡在整个忏悔之城中,系统的声音传来——


    “系统提示,忏悔之城即刻起进入自由角斗状态,以积分猎夺赛初赛开幕为结束。”


    “自由角斗细则:本轮角斗为快速热场环节,24h内不分白天黑夜,不限场合,每次角斗的时限都为一小时,一小时内角斗双方无法离开光圈,若一小时结束后,发起者未能击杀被角斗人,则判定发起者死亡。”


    通过刻板的播报声,林棋冰感受到了系统明显的恶意,角斗已经被他们玩出花了,现在还要分不同轮次,用各种规则来营造更血腥、更残酷的花样死亡。


    系统声音落下,忏悔之城内齐齐一寂,转瞬各处响起了杂乱的声音,最先开始的是主干路,汽车撞击和急刹的声音零散传来,接着是楼房窗户被打碎的声音。


    很快,就有星星点点的血红沾染在各个角落。


    这次的角斗比之前更激烈,不仅因为积分猎夺赛催动了主播们的神经,还因为每个在预赛获得胜利的选手,都想借此机会,把初赛的潜在竞争者提前干掉。


    李再放下手中的探测望远镜,对侧前方的林棋冰沉声道:“来了。”


    在昨日派对驻地以西以南的方向,一道道赭褐色的影子流窜而来,他们是从驻地附近的阴霾里露出的身影。


    高级互助者们佩戴着加速器,从楼顶和路灯上跳跃而来,低级互助者则用双腿奔跑。


    没过半分钟,最前排的互助者就来到了林棋冰等人眼前,打头阵的是个老熟人,皮百里。


    皮百里穿了一条斑斓但黯淡的花呢西裤,黑衬衫半解,带着些残余的酒气,他抬头看向林棋冰冷漠的面容,神情倦而冷,添了几道不显眼的细纹,像是被烧过一次的惨白余烬。


    林棋冰注意到,对方随便用发蜡抹了一把的发丝里,已经有不少长出了白色发根,显得老了好几岁。


    这才一天多时间,他竟长出白头发了。


    昨日派对驻地附近已经清空,只有曾见过皮百里的新成员投去一道道目光,看向这个凶名赫赫,现在却好像染了一层霜的黑方主播。


    “ t好久不见。”林棋冰的礼貌带着一种讥讽。


    皮百里抬起眼皮,眼中萦绕着淡淡的死气,连阳光也照不进去瞳孔深处,他忽地神经质地一笑,手中长斧疾挥破风,斧刃直指林棋冰:


    “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他眼皮上的伤疤显得淡了很多,嘴唇薄得厉害,扯出惨淡的形状——


    “想见她吗?我送你去啊。”


    第196章


    林棋冰被斧刃直指着,心中略起了一丝波澜,皮百里的眼睛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炽烈的恨意都不见,也只剩下篝火燃尽般的疲倦的冷灰。


    原来他这样的人,在失去了什么之后,也是会感到难过的,就像千千万万个被他害成这样的幸存者一样。


    她讽刺地想到,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在忏悔之城中都无一例外地失去各种东西, 忏悔之城不会因为一个人邪恶或善良, 就赏下豁免权来。


    “……”多说已经没有必要,林棋冰凝视着皮百里,缓缓抬起黑色残刃,刀尖对斧刃,像是一种开战信号。


    赭褐色的互助者们前赴后继, 纷纷扑向昨日派对的行阵,一时间,武器道具的音效和光华占据了这一片天空。


    黑色残刃和消防斧相抵, 残刃的质地并不如斧头牢固, 更别提皮百里身负一项“坚韧”专精, 但林棋冰的身法十分灵活,饶是皮百里这样的狠辣老手,悍然出招也被林棋冰一一冷静躲过。


    又闪过一道斧风,林棋冰直身侧立,鬓边一缕黑发轻飘落地,她反手旋刀,刀尾正好格开斧柄,两厢撞击发出一声震颤的“当啷”。


    林棋冰冷然抿唇,“为什么不向我发起角斗?”


    皮百里手中的长斧大开大合,他从残影后抬起脸,眼神几乎钉进林棋冰的脑门心,血腥一笑,惨然道:“一小时就解脱……对你这种人来说……太便宜了……”


    话未毕,两道影子又撞击到一起,交错过后,林棋冰明黄色冲锋衣绽开了两道破口,成了褴褛的破衣,皮百里的袖扣也应声落地,血珠顺着他的手腕淌到斧柄上。


    “我看你是自己怕死。”林棋冰慢悠悠道。


    不同于皮百里和林棋冰这一组刀刀致命的近身搏斗,其他互助者和昨日派对的战斗没有这样破釜沉舟,多是远程或复杂道具的交锋,但一样具有发泄性。


    各处已经展开了胶着,但不是每处战局都镶嵌了限制移动的光圈,互助者并没有大面积向昨日派对发起角斗,由于规则限制,他们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在一小时内干掉披挂高级道具的昨日派对。


    ——那可是从互助者宝库里“偷”去的道具!


    避过皮百里的又一次挥砍,林棋冰揉了揉手臂,痛意闷胀,衣料下的皮肤绝对淤青了,这家伙简直是铁打的近身战士。


    她目光移向沐朗,对方正在调戏式地应对两个C+的小互助者,蛇鳞绞索卷得他们东倒西歪,此时回望过来,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目标的踪迹。


    路曼一直没露面。她在等待什么?


    林棋冰双手握住长斧斧柄,斧刃离她的颈动脉只有十公分,她被皮百里一路推着向后,最终被重重抵在街角的墙上,几缕碎发因发力而颤抖,她咬牙哼了一声,“和剧本里比起来,你没什么长进嘛。”


    “……”皮百里并没有和她搭话的心情,他铁战车般前蹬,誓要将斧刃咬入林棋冰的脖子。


    林棋冰却不依不饶,兴致很好的样子,“怎么,你女朋友自己吃小药丸,但是不给你吃?”


    皮百里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活人气息,看向林棋冰的眼睛死盯着,像是要喷出冰冷的火焰,他忽地将斧柄朝斜下方滑去,纵着斧刃侧角去抹林棋冰的喉管。


    “哎,你不要这样。”林棋冰难得显得有些戏谑,她借着皮百里推击而来的力道,顺势侧滑倒地又翻滚而走,斧刃在身前刚裸出的地面上劈下道道深痕。


    她站起身,忽然很关心地询问皮百里,“那你知道伯劳鸟其实是你女朋友杀的吗?我走的时候她还没死透呢。你能帮她骗整个联盟,但你能骗过你自己吗?”


    回答林棋冰的是一道狠戾的刃风,皮百里的肘和膝关节都亮起了佩戴式加速器,这让他的力道比刚才大了数倍,斧刃和斧柄随意一顿挫,地面就出现了丝网般的细小裂痕。


    林棋冰对皮百里的挑衅终于达成,两人虽然同为B+,但林棋冰是初入B+,皮百里则是距离A级只差临门一脚的成熟B+,后者又是锤炼强悍□□的极致,林棋冰脑子昏了才会和他硬碰硬。


    两人打斗间并未挪动太远,还在黄昏街区边缘的位置,但其他昨日派对和互助者则不然。


    事实上,在昨日派对的刻意带动下,大部分互助者的战圈已经逐渐偏离,而且聚拢到了另一个方向。


    也就是说,因为林棋冰的拖累,皮百里现在与他的大部分下属有一段距离。


    “你在等路曼吗?”又一次交锋,林棋冰闪过皮百里耳边时悄声说道,她随即一笑:“我也在等她。”


    皮百里的眼睛骤然睁大,他感觉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对劲,但一时抓不住,不禁心下一横,只要干掉林棋冰,就算她有再多花招也使不出来!


    干掉林棋冰谈何容易,但这本就属于互助者方案的另一部分。


    皮百里挥了个虚招,旋即收回斧势,换手拿出一只纯白色的鸟头形状的哨子,有些类似伯劳鸟的污染核,但外观没那么恐怖。


    他对准鸟喙吹了口气,一道尖利的哨音冲天而起,传到黄昏街区附近的一个角落。他忽略了林棋冰微微上翘的唇角。


    远处天边浮上了一层银白色雷光,是无数颗光球汇成的利箭,朝着昨日派对和互助者们的战局飞来。


    每个互助者身上都亮起了一丝银光,延伸向外,锚定了与之对战的那名昨日派对。


    皮百里终于出声,“我说过,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哦?”林棋冰掀了掀眼皮,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


    正当皮百里准备火力全开时,却发现脚下的地面竟然涌起了波浪,几束黑色触腕乍然暴出,捆缚在皮百里的四肢和脖颈上,他奋然挣动,由于过度出色的躯体强度,骨骼发出几声硬金属被拉伸般的喀嚓声,而黑色触腕晶体则内部忽生裂痕。


    不过即便如此,皮百里还是被黑色触腕暂时束缚了一两秒,就在这么短的工夫内,黑色触腕已经延伸融合,变为黑色的卵形茧,约有两米多高,彻底遮蔽了他的身躯和面容。


    黑晶内壁被砸动的声音不断传来,还有大小道具被遮掩的光晕,这个黑茧无法杀死皮百里,甚至不能造成致命伤害,只能困住他很短的时间。不过这就够了。


    漫天银光利箭,组成星幕下移,铺天盖地笼罩而来。没见过这阵仗的新昨日派对们不禁心中一突,从晏府出来的迟一婉等人却只是挑了挑眉。


    又来这招。


    “伯劳鸟都死了,难道咱们还怕缩水版的小伯劳鸟吗!”侯志戴着风镜和围巾说道。


    昨日派对成员精神一振,这才想起了被安排好的计划,纷纷准备应对之时,互助者们不约而同地扑将上来,缠住昨日派对的手脚,定要让他们应接不暇。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昨日派对们佩戴的通讯器也不甘示弱地亮了,爆发出一团团墨蓝色的电光。


    那电光来自伯劳鸟的污染核,从通讯器中自动迸发而出,自地面射向天空,每一道都精准对上了天降的银光。


    林棋冰等人头顶一时破空声嗖嗖,还有墨蓝电光和纯银电光接触的噼啪声。


    如果说伯劳鸟和自身污染核的力量是孪生姐妹,那么被路曼吸收转化过的电光力量,和前主人的污染核的缘系不再趋同,但多少也算是表姐妹。


    出乎互助者们意料的是,那两种颜色的电光一相碰撞,虽然没有完全融合,但却噼里啪啦地黏在了一起,两厢抵抗之下,下冲和上蹿的力道都被卸去,它们变成了一颗颗悬浮在空中的电球,其中银和墨蓝互相纠缠,那些电球以极慢的速度开始下降。


    一场光华流转的电雨开始落到众人头顶。


    昨日派对和互助者们的战斗停止了,谁也不知道这些电雨是敌是友,都不敢沾身,纷纷向后退了一段。


    有人看向林棋冰,似乎等待着她来打破僵局,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不止来自昨日派对。


    林棋冰却侧过头,淡淡对t一个方向说道:“你来了。”


    漫天带电的星光中,一道窈窕的影子缓步而来,路曼换了一条裙子,极淡的红色,像是被水冲开的血迹,外面披了一件大衣,她看上去危险至极。


    “林棋冰,你好。”路曼一笑,她似乎是唯一一个会直接喊林棋冰名字的人。


    路曼招了招手,指尖的血迹早已不见,只流溢着银色的光芒,她周身的气流像玫瑰香水一样压过来,打了个响指,另一侧的黑茧应声而碎,皮百里被从其中解救出来。


    林棋冰本来也没打算困他多久,也到了把皮百里放出来登台唱戏的时候,面对周围互助者们快意且凶狠的目光,她没什么反应。


    路曼此时大举进攻,或许占了些个人等级上的先机,但也吃了一个必然的亏。


    ——此刻伯劳鸟的死讯才传出48小时,算得上尸骨未寒,她在互助者联盟中的余威并未冷却。


    恰恰相反,现在互助者联盟战意十足,并不是出于以往的杀戮掠夺的癖好,而全然是为了给伯劳鸟报仇,她活的时是他们的精神偶像,但在死得够久足够被人遗忘之前,还会有一个成为信仰的短暂阶段。


    这支披麻戴孝的哀兵,如果见了死去的主人,又会如何?


    “很漂亮的美甲。”林棋冰淡淡赞美,看向路曼的手指,“你把它们从伯劳鸟身上挖下来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这话一出,互助者联盟的阵营齐齐一默,但他们的脸色并没什么变化。


    路曼和皮百里既然决定要打这一仗,必然预先做好了战前动员,其中就包括奠定一个谎言——路曼是“继承”伯劳鸟的衣钵,而非掠夺或篡位。


    “伯劳鸟首领被你害死,在濒死之际,曼姐受前首领之命继承遗志,连皮老总都确定证实了,难道我们会被你挑拨吗?”


    一个年轻的互助者震声高呼,他站在第二梯队里,身边是林棋冰的两个熟面孔,赵德胜和刀青。后两个家伙身上一片狼狈,但并未沾血。


    年轻互助者显然是路曼或皮百里的狂热粉丝,或者干脆是两者钦点的发言人,他的话让互助者们眼神更为坚定,杀意更如洪水开闸般涌来。


    林棋冰没什么所谓,也不指望一句话就能反间互助者,她只是预先埋下一颗种子罢了。


    路曼和皮百里并不会给她第二次说话的机会,那些光球因路曼到来而不再稳定悬浮,它们错乱地飞舞起来。


    伯劳鸟已死,除去纳入邪祟的那些,她的污染核力量用一次少一次,于是银色电光将墨蓝色彻底吞噬了。


    被终止的战场再次激活,由于正主到来,一只只角斗的光圈依次亮起,互助者们怀着将昨日派对就此绞杀的信念,纷纷亮出杀招。


    皮百里扑向林棋冰,消防斧却被一支长长的黑色船桨挡开,李再用自身分割开了皮百里和路曼的战场,眼睛在镜片后冷然闪烁,“你还不配和我的团长打。”


    “哟,你又有新团长啦。”只有在讽刺李再时,皮百里的嘴角才会斜斜勾起,他横过长斧,懒怠地笑了一声:


    “别着急嘛,再哥,你很快就能有第三个新团长了,有一种人被叫做三姓什么来着……?”


    “别告诉我你现在改姓路。”李再并不受刺激,虚握半拳一挥,三支钢笔飞镖凌厉射出。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瞬间扭缠在一起。


    林棋冰理所当然地迎上了路曼,对方再不可同日而语,哪怕是用药物造出的A级也是A级,一照面就让林棋冰心中发沉。


    许是体质有区别,路曼没有沿袭伯劳鸟的电光长弓,起码在近战的时刻,她选择双手凝聚出了一支银色的重剑,那柄剑在纤手中飘然如落叶,旋挥着冲林棋冰斩来。


    没了作弊器污染核,林棋冰明显地感觉到,路曼给她带来的压迫感要强于皮百里,但仍比伯劳鸟弱了一些,不过只用自身力量的话她打不过就是了。


    黑晶树木不断从地表长出,干预着一个个战圈,令互助者们惊骇的是,第三方不可以涉入角斗这条铁规则,似乎被黑晶触腕无视了,它们一会为昨日派对成员挡开一道攻击,一会又忽然伸出黑手,拖拽一下互助者的手脚,简直是平等笼罩在互助者头顶的debuff 。


    不断有互助者在心中叫苦,早知道就不发起正式角斗了,如果新首领再不解决那个可恶的林棋冰,恐怕他们全都会被拖死在这。


    路曼也发现了这一点,针对林棋冰的进攻愈发凌厉,光剑再度挥砍而出,竟直接震脱了林棋冰手中的黑色残刃,让对方接连后退了几步。


    林棋冰的半边肩膀都麻木了,却好似杀红了眼,居然脚下一顿,手无寸铁地返身扑向路曼,光剑侧缘硬生生扫过她的右臂,并没有血液滴落,电流灌入,林棋冰的右臂瞬间像折断的硬藤般扭曲起来。


    “团长!”


    “冰淇淋!”


    “林老板!”


    昨日派对亲众的惊呼声在互助者联盟耳中如同天籁。


    “嘶——”


    路曼显然被林棋冰的抽气声取悦了,她眯了眯眼睛,看了下林棋冰抽搐的半边身体,林棋冰几乎倒在她身上,她略带嗔怒地看过来。


    她揪起林棋冰的衣领,保持对方的站姿,似乎在虚情假意般责怪林棋冰不该如此冒险,但同一时间,路曼的另一手掌乘雷电之势而下,分明是要取林棋冰的性命。


    林棋冰的大半个身体麻痹至极,眼看就要躲不过这个杀招,她双眼微闭,好像在等待路曼的抉择。


    “咔嗒。”


    路曼的缠绕雷电的掌刀,忽然在距离林棋冰脖子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了下来。


    并不是她大发慈悲,而是林棋冰的左手已经绕到她脑后,皮肤被墨蓝色染尽,掌中是一支精致的转轮手枪,枪口抵着路曼的头颅。


    ——林棋冰将污染核的力量集中覆盖于左侧肩臂,这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银色电光的烈度,让她保有最后的行动能力,在舍身贴近路曼之后,能将这把【魂灵回响】扣在路曼的致命处。


    “很想坐稳互助者联盟的位子吗?我会帮你一把……虽然联盟不会再是那个联盟了。”


    扳机被轻轻拨动,并未触发,路曼掌中的雷光霎时湮灭,她微微惊讶地看向林棋冰,枪一类的道具很稀有,能击发出寻常枪械威力的更是万中无一,因为含有热兵器的剧本自来就不多。


    “嘭。”林棋冰感觉路曼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松了松,她抬起头,虚弱一笑,发出了一个谐谑的气音。


    就在路曼松了口气时,林棋冰骤然扣下扳机,前者的眼睛倏地瞪大。


    没有血花和脑浆飞溅的场景,路曼的头盖骨完好无损,只是一道幻灭的光笼罩了她的视野,紧接着如同水中涟漪,揉碎复而重组,重新聚成了林棋冰的身影。


    林棋冰的神色漠然至极,挥动着那把早已脱手的黑色残刃,朝路曼的脖颈抹来,路曼下意识回防,可手中爆亮的电光没能炸到对方的一片一角。


    “无能。”路曼看见林棋冰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这才迟迟传入耳中,“就该死。”


    紧接而来的是更酷烈的杀招,林棋冰好像完全摆脱了电流的副作用,身轻如燕,甚至在路曼的视野中带出残影,虚虚的一道金色暗影,附着在林棋冰背后,像是一个单薄的鬼魂。


    那是什么东西?


    路曼感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迟钝,她感觉四面八方都有人朝她说话,但一个字都听不懂,天地也在摇撼,一种不对劲的异样感在心中越发明显。


    忽然,路曼的身躯一僵,她看见一道瘦小的影子从林棋冰背后走出来,傲然看向她,金色一刀切短发,风衣墨镜,竟然是伯劳鸟本尊。


    理论上,传奇道具【魂灵回响】对A级主播的影响,不会比当初对林棋冰的更重。


    但宋启三这个鸡肋强者带的鸡肋道具有个怪异的特点,那就是【魂灵回响】的自身强度是传奇道具之耻,更不随使用者的能力而变化。


    决定【魂灵回响】干扰能力的只有一个因素,那就是标记“感应金属”子弹所需的,血液所属的死者的等级。


    很不幸,林棋冰拿到【魂灵回响】后只用子弹沾了一个死人的血,伯劳鸟。


    林棋冰抱臂站在一旁,眼看着空地中,路曼独自挥动电剑,她舞动得宛如一只光蝶,却只能击中幻想中的目标。


    这一异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皮百里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魂灵回响】 t属于他有意或无意中,没有交待给路曼的细枝末节之一——但李再用挥来的船桨和两道斧痕拦住了他。


    互助者们在攻防间隙看过来,无一例外地呆住,因为此刻在他们新首领的对面,竟站立着伯劳鸟本人,而且两边还打了起来。


    路曼不要命般对伯劳鸟发出一次次砍击,却无法沾上伯劳鸟的幻影,现在他们脑子里的根深蒂固被翻掘而起,忘记了路曼才是联盟新主,只为她的悖逆而感到讶异。


    “首领……不是死了么?”刀青喃喃一声,旋即被他对面的昨日派对成员一脚踹翻在地,所幸他没有发起角斗,对方只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鞋子踩实了这只人形小狼的胸膛。


    刀青的话在互助者中掀起了千层浪,他们陷入了某种恍惚,不少人被昨日派对一举擒拿,虽然昨日派对也同样惊讶,但他们早就被各自队长打过预防针。


    死人是不能复生的,路曼虽然惊恐,但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并从中捡起了撕破幻境帷幕的线头。


    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直视向伯劳鸟,“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别装神弄鬼了。”


    说完这句,路曼才后知后觉咬到了舌尖,她脸色一白,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真的说出口。


    对面的伯劳鸟依旧漠然,她随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晴蓝色的眼睛,带给所有人一如既往的压迫感,缓缓侧头,直接越过路曼看向了皮百里,对方浑身剧烈震颤着。


    “叛徒。”伯劳鸟说道。


    第197章


    皮百里的双手蓦然一僵, 一种冲上前去急迫感包围了他,但事实上,他后退了半步。


    “魂灵回响?原来这东西被你拿到了。想不到你还有召唤专精的本事。”皮百里咬牙惨笑, 看向林棋冰, “有意思, 我还以为那个水鬼叛逃了呢。”


    林棋冰手中握着转轮手枪,并不搭理他,反而对着半空中出神,像陷入了某种沉思。


    周遭的互助者们没有受到幻境干扰, 可他们也能看到伯劳鸟的身影, 虽然很虚幻,但足以让他们心跳暂停, 有些人眼中还涌出了泪光。


    “叛徒。”伯劳鸟对着皮百里重复道。


    被召唤出的灵魂服从于使用者的意志,但也代表生命的最后一次回响,具有生前的记忆、情感和思想, 一定程度上就是伯劳鸟本人。


    皮百里的脸色苍白了一瞬,旋即张了张嘴,对伯劳鸟艰涩道:“你会明白的, 如果是真正的你, 你会理解我的, 这是为了……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


    说着,皮百里手中出现了一枚按钮,如果林棋冰认识的话,会知道那是一件反召唤的道具,可以暂时切断虚体——包括幻影和鬼怪——与目前空间的联系。


    他只要按下去,就可以暂时驱离伯劳鸟的幻影,而【魂灵回响】本就不长的生效时间会被拖延殆尽, 在场的所有互助者都可以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但这也意味着,他再也看不到她了,皮百里心里很清楚,无论按或不按,这都是最后一次相见。


    皮百里的拇指尚在按钮上颤抖,伯劳鸟已发出下一声无情的啼鸣,她漠然指责道:“你想杀了我吗?”


    “我……”皮百里微微俯首,难以直视那道幻影,更难以将余光从那抹淡金色移开。


    伯劳鸟手中亮起了熟悉的银蓝色电光,像一扎来自太空的花束,让她看起来摄人心魄,她转头道:“难道你忘记了,是谁把你从棚屋区的泥坑里拉出来的,是谁把你带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吗?”


    “从未忘记,每一分,每一秒。”皮百里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回答伯劳鸟的第一个问题,他的目光堪称虔诚。


    “你给我的报答,就是纵容这个年轻的篡位者将我谋杀,并帮她遮遮掩掩吗?”伯劳鸟看了一眼眩晕中的路曼。


    这不是事实,至少不是全部事实,是被手枪使用者所歪曲和勾兑过的,林棋冰和皮百里都清楚这一点。


    皮百里忽地抬头一笑,带着些落寞和癫狂。


    林棋冰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伯劳鸟幻影的话反而给皮百里带来了反面刺激,将他推往了另一个方向。


    他没有解释,而是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是一个幻影,首领,虽然我们都很想念你,但你不是她。”


    皮百里以同样歪曲事实的方式,否定了面前伯劳鸟的存在。


    “很想念我?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我?”伯劳鸟歪了歪头,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可爱,反而有一种天真恶童般的压迫感,“这是我们的最后几分钟。”


    闭了闭眼,皮百里哑声道:“为了我们的互助者联盟,这几分钟是致命且有害的,虽然我很想。如果你还活着,你会同意我的选择……”


    伯劳鸟面带失望,“叛徒,我宁愿我没有救过你。”


    没理面色一黯的皮百里,这道幻影转头看向互助者中的一个,如昔般发号施令,“现在,拿下这两个背叛者,我要回去亲自审问他们。”


    互助者们彼此对视了一眼,还真有几个人下意识挪了下脚步,又被旁边人拉住。


    伯劳鸟冷漠的声音不急不缓,说出了被林棋冰灌注过的虚言,宣布道:


    “他和路曼不仅杀害了我,还有关锦琳、蔡甜、李尔威和纪绿意,因为这两个人的野心和贪婪,四名无辜的资深互助者变成了他们升级的实验品。而下一个——就是你们!”


    互助者团队内骚动起来,皮百里眼带血丝,目光从自己的双手移回伯劳鸟身上,他知道这些煽动来自谁的操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首领,您已经死了,总有一天我会来见你。但现在,让这一切结束吧……”


    伯劳鸟并不惊讶,她带着些刚苏醒般的茫然,恶意地说:“那你说到做到,可一定要……尽早来见我……”


    同一秒,皮百里的唇角翘了翘,似乎听见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像被糖做的刀子戳了一下,他回了个谁也听不清的字,眉宇柔软下来。


    但他毫不犹豫,拇指陷入按钮,轻轻一声“咔嗒”过后,伯劳鸟淡金色的身影虚闪了闪,电视信号不好似的,忽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又过了半秒钟,僵硬在原地的路曼这才回过神来,从幻境中彻底解脱。


    林棋冰拦住了准备上前阻止皮百里的成员们,任由他切断了伯劳鸟的幻影,她站在原地轻轻鼓掌,掌声吸引了敌人们的注意,“非常精彩。”


    “不知道您第一次联合路曼杀掉伯劳鸟时,是否也有这一番慷慨之词?”她轻声问道。


    这句话在互助者阵营中掀起了沉默的浪潮,皮百里舌尖略微发苦,林棋冰拿出了【魂灵回响】这张底牌,无论他如何应对伯劳鸟的幻影,这出诛心计都算是铺开了。


    只要伯劳鸟的幻影在众目睽睽下,对他和路曼喊出“叛徒”两个字,对互助者联盟的军心就是极大的打击。


    更何况,纪绿意四人本就消失得离奇,这桩案子也被扎扎实实扣在了皮百里和路曼头顶,这两个原本就算是实施人,真的调查起纪绿意们生前的最后去向,他俩谁也逃不开干系。


    路曼和皮百里可以捂住众人的嘴,但不能阻止他们为自己的小命而发慌。


    林棋冰目光渺茫地想到,风闻传言最难禁止,如果联盟内真传起了高层“吃人”的谣言,皮百里真的能将真相广而告之,向所有人揭露——残杀下属的不是他,而是伯劳鸟本人吗?


    且不说伯劳鸟的身后名如何,不管这个屎盆子最后栽在谁头上,对互助者联盟的内部公信力都是巨大打击。


    街道各处,互助者们的杀戮欲望已经不再喷薄,不少人开始且战且混,只有发起了角斗的部分互助者显得卖力,是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他们的士气已经一去东流了。


    李再目带敬服地看向林棋冰,这一场互助者兵临城下的恶战,被她四两拨千斤,转换成了一次方便她大面积攻心的演讲,好像他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接受思想教育似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非常嘈杂的纷乱声,来自互助者驻地总t部的方向。


    “敌——袭——”互助者驻地拉响了警报。


    路曼和皮百里等人猛然一惊,他们看向总部大楼的楼顶,发现滚滚浓烟冒了出来,驻守在那的互助者化成一颗颗跃动的小暗点。


    一道艳丽的火焰升空,紧接着是爆炸的动静,那议会风格的欧式大楼震动着,发出令人后脑勺发凉的轰鸣声。


    林棋冰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用黑晶盾牌接下了路曼的光剑,李再也随之缠上,格挡住皮百里挥来的消防斧。


    昨日派对趁势猛攻,一时将互助者联盟压得抬不起头,路曼心中存疑,以为是林棋冰的调虎离山之计,正当要与驻地联络,却发现腰间的通讯器碎了半边,是之前与林棋冰贴身时坏掉的。


    再看向林棋冰时,对方的眼窝已经是两团乌黑,白面如鬼。


    更糟糕的是,一道道黑色藤蔓从互助者四面八方升起,它们接连成黑晶构成的墙壁,生长出一只巨大的樊笼,像是要将所有互助者都留在这里。


    不到一两分钟,黄昏街区各处已经黑壁通天,变成一处仿佛被黑暗侵染的死城,连阳光都照不进去,所有人周围的光线都暗了下来。


    “你们的时间到了。”林棋冰毫无感情地说。


    的确,一个小时的限期在纷乱中消耗殆尽,最后的读秒结束后,那些角斗光圈里的互助者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口中喷血,死不瞑目地抽搐着,然后变成了一个个洁白的遗骸之盒。


    没有发起角斗的保守互助者们心中发寒,微末的庆幸散去后,他们站在黑色高墙之下,面带绝望,纷纷看向林棋冰。


    ——昨日派对至今伤亡数目极小,而互助者战队的中低层队伍已经清空了小半,惨烈的对比让每个人眼球打颤。


    这个身穿黄色冲锋衣的年轻女生,她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她能召唤出伯劳鸟,能先后和联盟最高位的两个人打斗而不败,现在,她还要将他们困在这……


    路曼和皮百里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他们知道此情此景有林棋冰故弄玄虚的成分,可人心的溃散让两人无暇多想,事实上,他们今天受到的冲击也不小。


    互助者驻地内的火光还在腾起,其中还有怪异的烟花制品,像是什么疯子潜进来狂欢,路曼定了定神,要知道,忏悔之城的黑方社团可不止她一家,会不会是海盗船,或者更糟糕,生命洄环……


    “撤退……撤退!回防!”路曼做出了决定。


    这句话好像开了一道口子,互助者们但凡还能动弹的,都迫不及待地向原路跑走了,比起来时的攻势烈烈,他们的回防更像是溃退,昨日派对们神色一振,并没有急于欢庆,而是手持武器向外追了一段。


    事实上,不仅昨日派对的新成员,凡是目睹互助者溃逃出黄昏街区的白方主播都动了心思——自白鸽陨落之后,白方社团有多久没胜过黑方了?


    今天,他们终于见证了一场胜利!


    林棋冰和李再还紧紧缠着路曼和皮百里,后两者被迫跑在队伍的最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大部队逃得太快了,他们宁愿先对上偷袭驻地的疯子,也要离林棋冰越远越好。


    望着互助者们离去的背影,林棋冰和李再站在黑墙之下,四周的成员们静默着,等来了一道淡漠的命令,“救助伤员,清点一下双方留下的遗骸之盒。”


    “哎!”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成员快活地应了声,背着医疗包冲向染血的同伴。


    李再看向林棋冰,正要说话,这时,林棋冰的传讯器响了一声,传出胡九万的声音,背景音带着风声,“团长!我们干完了!”


    “刚才都听见了吧?他们往回撤了,快跑。”林棋冰说道。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们绕了另一条路!”胡九万喘着气,掩饰不住兴奋,“嘿嘿,这回可太刺激了!那些传单我都发出去了!”


    “小心。”林棋冰按掉传讯器。


    李再走到她身边,越过一道道黑墙,向远方眺望,“这下互助者联盟算是地震了……”


    “既然敢闯进来,就都给我交门票钱。”林棋冰直白地回答。


    #


    胡九万一行人在不要命地奔跑,耳边风声掠过,他们穿过一条条小巷,甚至从北方绕了个大圈,这才朝黄昏街区转去,连头都不敢回。


    “要是能走下水道,咱们早就溜个干净了。”他身后的一只老鼠说。


    “也不知道团长那边怎么样了?”又一只。


    “团长还用你担心?没听老胡说嘛,咱家大获全胜。”前一只老鼠嫌弃道:“不过得好好谢谢杨姐,那些烟花炸弹还是她帮忙搞来的货……”


    破空声于两百米外响起,胡九万缩了缩脑袋,是路曼和皮百里与他们隔空擦过,一想到互助者联盟接下来的爆炸性动荡,胡九万就手心直冒汗。


    互助者联盟驻地。


    这里没有遭受任何大损失,甚至没有驻守人员伤亡,当路曼和皮百里回来时,看到的是一堆堆烟花留下的彩纸屑,建筑外墙布满爆炸痕迹,连赶来的轮班队长的帽子上,都挂着细小的火药末子。


    “你们提前过年了?”皮百里大步走过去,厉声道。


    “没,没有。”轮班队长颤抖着俯首,他的声音显得慌乱,“的确有入侵者,只是还没看清在哪,就有很多烟花炸开了,窜天猴地老鼠还有金菊贺岁……炸得到处都是……”


    路曼横了队长一眼,问道:“一些烟花,就吓得你们拉敌袭警报?”


    轮班队长的双腿抖得更厉害,他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直视路曼,更不敢看皮百里,只嚅嚅道:“是……是烟花炸出来的传单,它们像雨一样洒下来……”


    路曼品到了一丝不对劲,皮百里径直走过去,从轮班队长的裤袋里掏出一枚纸团,展开后,是一沓被揉折过的彩色传单,铜版纸,印刷清晰设计精美,标题映入两人眼瞳的瞬间,他们的呼吸骤然停止——


    【关于路曼皮百里进行邪恶实验,戕杀互助者联盟高层主播的揭露与纪实。 】


    整段文字没有一个感叹号,完全是冷漠至极的叙述口吻,带着一种社科论文的严谨,每个字都扎在阅读者的脑海中。


    其中不仅复述了林棋冰所编织的情节,还附有几张打印版本的个人资料,其中不仅粘贴着纪绿意等人的肖像照,原件采用的纸张格式更是带有互助者联盟标识——内部人员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互助者联盟专属的文件。


    资料里带有纪绿意四人的体质数据、等级能力,还有联盟内的升职履历,以及目前职位的关系情况,只可能出自联盟高层之手,就连中低级成员都无法获取这样详细的信息。


    更具有煽动性的是,这四个人的照片都被打了个红叉,结合联盟成员之前对她们失踪的猜想,让人触目惊心。


    路曼匆匆翻过两页,她甚至看到了一行用荧光框标注的墨字,是互助者总部实验室的详细地址。


    这在联盟中不是一个大秘密,但其明显意有所指,用心险恶至极。


    她抬起头,四周的互助者们面带恐惧,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地面各处散落的传单册刺激着路曼的视网膜,她快速镇定下来,问那名队长:“这些谣言的覆盖面积有多大?”


    队长连头都不敢抬,语无伦次,“整,整个驻地都散满了,我叫人去搜集了,但不知道能不能找齐,还有驻地外面,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路曼的脸色微微发白,林棋冰的那句话在她大脑中回响——


    “很想坐稳互助者联盟的位子吗?我会帮你一把……虽然联盟不会再是那个联盟了。”


    路曼这才参透那句话的深意,互助者联盟因恐惧而服从,但绝不因恐惧而忠诚,哪怕是伯劳鸟那样稳固的统治,也是建立在联盟成员笃信她绝不会害及自身的情况下。


    而这个平衡,现在已经被谣言打破了。


    “搜,把所有传单册都找到,花钱杀人都不用报备,任何人不得私藏——”


    皮百里吩咐队长,这名立不起来的亲信诺诺点头,叫来了几个C+级别的下属,正待分派,却被路曼打t断了。


    “不必了。”


    她挺直脊背,迎向皮百里和队长震惊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这才淡淡说道:“就让他们传。”


    “什么意思?”皮百里皱起眉头。


    路曼从皮百里手中抽出那本传单册,还给了队长,道:“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心虚,既然是谣言,自然是传得越大越离谱,就越像谣言。”


    皮百里的额头抽了一下,看向路曼的眼神更加不同,他面带疲倦,忽然笑了一声,“是啊,等传得五花八门起来,就连谣言也不是,变成笑话了。”


    #


    胡九万仍在巷子里穿梭,他们现在离黄昏街区很近,随时可以一头扎进安全的家园,他看了眼手表,说:“差不多够了。”


    身后的几只老鼠松了口气,正当转入另一道墙后,最末的一个人忽地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 “哎哟!”


    “怎么了,石头?”胡九万回头,只见石头从垃圾桶后面爬起来,摔得全身都是灰,后者抱怨道:“我说老胡,这都快跑成半马了,早知道开车多好啊。”


    胡九万气得抽了石头一巴掌,把对方的胸膛打得“啪”地闷响,恨铁不成钢道:“不要命了!开车?开什么车,就会说梦话。”


    石头捂着身体,不敢像以前似的和胡九万拌嘴,对方自从当了林棋冰麾下的老鼠队长后,就改了那副老好人脾气,他还委屈呢,胡九万先绷不住了,抓起他朝其他几名老鼠走去,说道:“行了,我不该打你,瞧你脸都摔白了,晚上饭我请,好吧。”


    几只老鼠小声畅想起今晚的菜色,又让胡九万许诺开瓶好酒,胡九万一一应了,他们朝着一面面黑墙走去,声音渐隐在黄昏街区的边缘。


    幽深的巷子中,垃圾桶后的下水井盖悄然静默,空气中有一丝幽微的青苹果香气,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


    以昨日派对总部为中心的黄昏街区恢复了寂静,一队队巡逻者被派出去,他们低声议论着之前的战斗,眼中多是对林棋冰的崇敬,间或有零星队友战死的黯然。


    不过最多的,还是兴奋的情绪,因为看到了一种新的希望。


    彩色涂鸦旗猎猎招展,这一战成全了昨日派对,林棋冰彻底坐实第七社团的名头,她坐在会议室改造的临时办公室里,李再打开门,迎入凯旋的胡九万一行人。


    “辛苦各位。”林棋冰站起来。


    胡九万汇报了一遍行动情况,林棋冰点点头,将预备好的犒赏——几张点券卡和几件新道具发给他们,得到一连串感谢之辞。


    经过队尾那个名为石头的男成员时,林棋冰顿住脚步,看向对方不太健康的肤色,道:“都回去休息吧,今天下午再回来。”


    石头略带苍白地点点头,一行人谢过林棋冰,返身出了会议室门。


    距离战斗结束已有两个小时,黄昏街区安静得好像被角斗者们遗忘了,就连林棋冰最担心的生命洄环也没从下水井冒头,仿佛一切只是平白担心。


    “路曼那边怎么样了。”林棋冰问,两个小时,想来身陷麻烦的路曼也该有所动作。


    李再回复道:“他们制作了新的传单,正在秘密加印,这是我拿到的样品。”


    他将几份纸册交到林棋冰手中,都是类似揭秘册子的宣传制品,标题各不相同。


    【震惊!路曼皮百里贿赂监管委员会,黑入系统为积分猎夺赛作弊。 】


    【互助者联盟的震爆秘密——普遍使用激素药品,成员个个被改造身体,首领良心败坏,忏悔之城也有自己的哥谭。 】


    【路曼和林棋冰,究竟谁才是背叛者?互助者联盟与昨日派对双首领相爱相杀的往事。 】


    【是谁动了蛋糕?提灯人资金暗现巨大亏空,疑似与某大社团叛逃主播有关! 】


    这些标题起得极吸眼球,而且一看就荒谬不堪,不仅拉上了外部势力,甚至有的直接抹黑路曼本人。


    当一滴水被藏入雨中,它原本的存在也就不重要了。


    “还算聪明。”林棋冰微微一笑。


    李再不惊不慌,“您打算怎么处理?”


    林棋冰站起身,和李再出了会议室门,转向走廊尽头的幽暗处。


    “先再会一会宋启三先生吧。”


    第198章


    正待进去,一个飞行器从门口飞进来,打着忏悔之城官方的标识,林棋冰将飞行器携带的包裹取下,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收入道具背包。


    “您有快递?”李再问道。


    “钱默东发来的。”林棋冰懒散道,目光却回转着一种新的思绪, “贺礼。”


    李再知道林棋冰和钱默东有几分似有若无的“交情”,见她没多说,也就没问。


    林棋冰推开那扇铁门, 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 阳光被暗色的特制钢化玻璃削薄了几层,地面空荡荡的, 只有一把扶手椅固定在窗前。


    宋启三被拷在扶手椅上,没有佩戴眼罩,他的脸色灰暗极了,听见林棋冰和李再的声响,只僵然转过头,动了动嘴唇。


    “今天看到了老上司,感觉如何?”林棋冰坐在李再取出的另一把椅子上,姿态闲然,仿佛只是和熟人寒暄。


    宋启三的眼睛里已没有半丝光亮,“你说好会放了我的。”


    “当然。我说到做到。”林棋冰竖起手掌,安抚对方,“我说昨天或今天就放你走, 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你是故意的!你已经在皮百里面前用了【魂灵回响】,你用它击溃了他们……我……”


    宋启三双手的锁链将扶手椅拽得“啪啪”响,他咝咝低吼道:


    “我还能回到哪去!互助者联盟……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林棋冰并不理会这个男人的崩溃,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对方耗尽力气,过了良久,她没有情绪地宣布道:“你在蹬鼻子上脸。”


    宋启三蓦然抬头,看向眼前这位年轻到不可思议,但已然声名赫赫的白方领袖。


    他忽然听懂了林棋冰说的话,换作忏悔之城里同等甚至更低级的敌人,像他这种陷落别手,又被榨干了脑子的俘虏,都只有一条路走,唯有死亡。


    ——哪怕不是角斗时间,干掉一个人的方法也不必是动刀子,只要把人绑在这里,不给吃不给喝也照样能干掉他。


    “你已经得到了你本配不上的仁慈,全发自于我的善心,清醒一点吧。”林棋冰看向宋启三。


    身后的李再跟着说道:“团长对你,比皮百里和路曼将会对你的要好一百倍。你应该清楚,怎么选择才能保住自己。”


    宋启三的下颌颤抖了半晌,几个小时中,他清晰地看见了外面的战局,昨日派对已然是一艘能与昔日互助者联盟比肩的巨舰,而现在的互助者联盟却缩水得像一团穿旧了的衣服……


    “你想要我再戴一次那个面罩吗,又何必征求我的意见呢?”宋启三只能如此回答,一绺半长的卷发从额边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我需要你主动回答一些特别的问题,一问一答难免太过局限。你答完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林棋冰双手相扣,缓缓放在膝头。


    宋启三斜眼看向她,他的沉默表示屈服,于是林棋冰说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你在互助者联盟的高级实验室里担任什么职位?”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宋启三的脸色忽地苍白,他胸口起伏了两下,抬头太快以至于颈椎发出一声摩擦,“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林棋冰说。


    宋启三的性格阴湿至极,有一种精细的神经质,又具有召唤专精,能以普通B级之身持有传奇道具【魂灵回响】,她靠直觉诈了一下,还真猜对了。


    “我是……是互助者联盟实验室里,道具研究课题组的成员,主要负责拆解和记录。”他艰难地说。


    李再惊喜地看向林棋冰,她的波动却不大,保持着冷漠的客气。


    “请继续。”林棋冰轻轻说。


    “我们的日常工作是,研究老板——基本就是伯劳鸟和皮百里指定的道具,大概分为几个类别,一类是只需要测量各项指标、记录数据以及建档入库;二类是可以轻度拆解,但以测试属性为主,需产出一些研究成果,最后尽可能复原;三类是要求彻底拆解,不必复原,但求完全了解其特性,并尝t试改装甚至制造同类新道具。”


    宋启三越说越慢,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在控制自己的舌头,避免造成最恶劣的后果。


    这一点逃不过林棋冰的眼睛,她不给对方逃避的机会,漠然道:“那么,你对药物类道具的了解有多少?”


    “那不是我的负责……”宋启三的话头被林棋冰打断,她的双眼蓦地变为漆黑,霉菌一样的黑迹爬满眼窝,这非人一幕吓得对方几乎咬舌,她警告道: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流传到外面,但都会经过【真相抽取器】复验,不要避重就轻。”


    宋启三想起那只怪异的覆盖式面罩,打了个哆嗦,这才老实道:“药物类道具的研究由伯劳鸟亲自负责,这是她擅长的领域,而且很多仪器只有到她的等级才能使用。”


    “没有助手?”林棋冰问。


    “没有……有!曾经有一个姓尔的研究员,据说资历很老,有人传那个尔研究员比皮百里还早,起码是和伯劳鸟同一批的互助者,但后来忽然不见了,可能死在哪个剧本里了吧……我没见过那个人。”宋启三终于打开了口子。


    接下来不用林棋冰发问,宋启三自己就将知道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互助者联盟实验室的药物研究成果并不多,起码近一年是如此,目前存在的大多是早期实验的遗留宝藏。


    “你问的能使人升级的解药也不是新产品,这是内部的一个长期存在的绝密项目,奇怪的是研究者只有伯劳鸟一个人,从材料到程序都是机密,而且我有一种感觉……”宋启三迷茫地说。


    林棋冰看过去,“什么感觉?”


    宋启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艰难道:“我感觉根本没人在研究解药。解药的存量也很少,顶层基本不用它犒赏下面人,很有种吃一粒少一粒的劲儿……”


    “所以我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压根就没有新的解药被造出来,甚至说……”


    林棋冰接上了这处停顿,淡淡道:“甚至说解药它就不是实验室造出来的,它是一种既存的道具,伯劳鸟只是在徒劳地研究它罢了,没有任何建树。”


    宋启三轻轻点头,脸色苦涩中带有释然,转而说起了林棋冰可能感兴趣的另一件事——他知道说完这些后,自己彻底回不去互助者联盟了,以后生死好坏都托于林棋冰之手。


    “虽然没有一片新的解药被造出来,但它的特性还是被研究出了一部分,那就是解药可以确确实实地提升主播的等级,身体强度、敏捷性和感知力都与自然升级的主播没有差别,连系统检测都查不出区别。”


    宋启三看似说了一句废话,林棋冰的注意力却落在了系统检测都查不出区别这几个字上。


    她忽地说了一句话,黑瞳在暗光中微微发亮,“那么在脱离系统检测的维度中,服用者的等级其实并没有变化……”


    “对!”宋启三的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他畏惧又激动了瞥了一眼林棋冰,仿佛找到了研究领域的知己。


    “我们所处的直播世界,无论忏悔之城还是剧本,我们的每一个动作,移动的每一段距离,之所以呈现在我们所目睹的三维空间里,都离不开系统的计算。”


    “换句话说,如果把这个世界扁平化,比作最原始的电视——很多发光管构成的点阵,那么我们从这移动到那,虽然是我们自发的动作,但呈现它所依托的是屏幕光电信号的变化,是这个小光点灭了而那个亮了,从这亮到那的时候,我们就移动了出去。”


    李再扶了下眼镜,眉头略微一皱,温和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是虚构的?”


    宋启三几乎要站起来,手铐在皮肤上割出一道道红痕,口沫横飞,“不是!我们不是虚构的!但我们这些真人身处于一个用数据支撑的世界!”


    说着,宋启三朝旁边啐了口唾沫,地板上多了一滩污物,他抬头低吼,“你看,我吐了一口痰,我存在,痰存在。但她和我和你能看到我吐痰,是因为数据呈现了这个场景,如果开直播的话,观众能看到也是因为数据。懂吗?系统是一个数据的世界!”


    他脸上的神情几近癫狂,比得知自己回不去联盟时更加激动,林棋冰看了宋启三两眼,开始觉得这个科学神棍有点意思了。


    “所以,我们所见和所为的东西都依托于系统呈现,服用了解药的路曼其实还是C+ ,但只不过系统将其呈现成了A级,无论是身体强度,还是使用道具的增幅,都被放大成了A级效果。说到底,解药就是一个欺骗系统的放大器。”林棋冰将话题拽回了正路。


    宋启三终于微笑起来,这是他被囚禁以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林棋冰没说的是,按照这种推测,想要找到路曼的破绽,除了硬顶着A级的实力对她开战外,只有一个办法。


    ——想出一种能切断主播和系统联系的方法。


    听上去非常异想天开,但林棋冰就是有种直觉,这个方法对她来说极其重要,不仅和打败路曼有关,似乎勾连着更重要的事情,只是她现在还无法明晰。


    “好的。”林棋冰站起身,椅子消失在背后,她两根手指夹着一把钥匙,“最后一个问题。”


    宋启三整个人都瘫了下去,除了双颊未褪去的兴奋红晕,他麻木地看过来,等待林棋冰的裁决,或者出尔反尔。


    林棋冰打开了对方的镣铐,丢给他一套新衣服,“你愿意留下为我做事吗?”


    什么?宋启三不可置信地看过来,李再也满面诧异,让一个恶迹斑斑的黑方主播留在昨日派对?对方的老家可是互助者联盟!


    还没等宋启三回答,林棋冰缓缓道:“不是邀请你加入昨日派对,仅仅是做我一个人的下属,向我负责。”


    她的话音散漫,带了些劝诱,“我会给你组建一个秘密实验室,设置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物资、道具、过剧本都不用你担心,你只需要做你最喜欢的事就行。”


    宋启三吞了口唾沫,目光炽热起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庇护,如果能躲在林棋冰的羽翼下,总比飘零在外,被互助者联盟追杀要好的多。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敢信任他?


    “你有什么条件?”宋启三犹疑道。


    林棋冰俯身,凑近了一些,轻轻说道:“条件是,帮我炸掉互助者联盟的那个实验室。”


    “你,您开什么玩笑!”宋启三“嗖”一下站起来,没了心动的神色,他还不如直接去撞死在皮百里的车轮下。


    “我保证你能活下来。”林棋冰真诚起来让人很难质疑,但又给了宋启三一种被摆弄命运的冷酷感,“只要你同意,你就能从互助者联盟完整地走出来,回到你干净隐秘的小实验室里,起码在那里面,没人会再来伤害你。”


    宋启三仍在挣扎,“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凭我的名字叫林棋冰。”林棋冰注视着对方。


    宋启三低头,他为杀林棋冰而来,落到昨日派对手中这么长时间,竟然一根手指都没有少。


    而且林棋冰是白方主播的代表,她和她的同伴是出了名的,手上非必要不沾血。


    换句话说,在忏悔之城这样一个没有信用可言的地方,林棋冰三个字就是信用的代名词。


    强大加诸信用,是一种比杀戮和阴谋更令人震撼的力量。


    宋启三有些迷茫,他忽地想起来,在不算太长的时间以前,他也曾是一个不杀人的人。


    又过了很长时间,就当宋启三以为自己将在思考中睡着时,他感觉自己点了点头,说了声“那好啊”。


    林棋冰并没有给他深入思考的时间,而是按下通讯器,找来了栀子。


    房门被反锁上,栀子食指绕起自己的一绺长发,饶有兴趣地问:“老板,您真让我来?”


    “你的拿手好戏,按照最高级别就行。”林棋冰退到李再身边。


    宋启三紧张地坐在扶手椅中,看着对面那个艳丽的女巫脱下手套,露出两只符文遍布的手,对方从腰间解下一把弯刀,刀尖轻挑了下宋启三的下巴,带走了一滴血。


    “还挺有味道的。”栀子调笑一句。


    那挂在刀柄上的人舌打在宋启三脸上,他忍住呕吐的欲望,只见栀子用弯刀的下段分别划破了她和林棋冰的手指,三滴血液都被t栀子点在自己的舌尖上,奇异地交融成一颗,旋即栀子闭上眼,念动了一段腔调震颤的咒语。


    最后,被灌注过咒语的血珠被吐回刀尖,与一种腥酸甜的血莓凝胶混合在一起,栀子将弯刀凑到宋启三脸边,“张嘴。”


    宋启三求助地看了眼林棋冰,对方点点头,他只能认命。


    栀子毫不留情,刀尖抹在宋启三的嘴里,捎带手划破了他的舌根,让对方吞下特制过的血莓凝胶,还有一部分渗入了那道小血口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舌头被一根隐形细线绑住了,一直穿过下颏,连接到肠胃里,这可说不上美妙。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说出任何关于老板、我和昨日派对的事情,如果触犯禁忌,你的结局就是被自动撕成左右两半——”


    栀子的嘴唇几乎贴在宋启三耳边,他被浓烈的花香刺激得想打喷嚏,对方威慑道:“从舌头开始撕哦。”


    宋启三微微睁大眼睛,栀子拉开距离,朝对方蛇一样咝咝了一下,这让他想起蛇的舌头也是分叉的,不禁打了个哆嗦,栀子冷笑着离开了。


    “先休息吧。但不要随意走动。”林棋冰决定道,一挥手,房间里多了几样起居用具,一大份热腾腾的下午茶被送进来。


    “晚上才是你行动的时间。”


    #


    林棋冰和李再离开了宋启三那里。


    “钱默东给您送什么了?”李再审慎地问,“感觉您是接到那个包裹后,才有这些新决定的。”


    两人回到大会议室,给他俩留的午饭刚又温过一次,昨日派对从上到下并不奢侈。


    林棋冰拿起筷子,饭盒盖下面的菜色油汪汪的,她出了口气,“地图,监控布点,还有钥匙,就是新换代的金属胶囊。”


    “互助者联盟的?”李再一口茄子险些呛进气管。


    “多新鲜。”林棋冰淡淡一讽,“他就盼着我打进去呢。”


    李再很快反应过来,面带笑意,“钱默东这是希望互助者联盟大本营的势力越弱越好,这样路曼皮百里就不会找他的麻烦了。”


    李再的推测是正确的,现在互助者联盟就是一匹受伤的头狼,伯劳鸟陨落时,它满口鲜血,崩碎了最尖利的那颗獠牙。


    进攻昨日派对铩羽而归,它又像被其他猎食者咬伤了皮肉,现在狼群内外百兽环伺,互助者联盟必须赶快杀掉点什么,哪怕兔子松鼠也好,来证明它的爪锋尚利。


    否则,下一个就是它自己。


    “最容易成为目标,干掉后效果最好的,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叛逃的钱默东。攻下钱默东不仅能清理门户重振威名,还能回收他一派的出走者。一本万利。”李再越说越兴奋,喝了口水。


    林棋冰点了点盒子里的东西,“所以钱默东急啊,他就把这些给我送来了。看样子是很久前准备好的,他早就在算这步棋。”


    李再认同道:“互助者联盟里一定还留有他的眼睛。”


    钱默东明显在算两条道,所以才挑这个空子发来礼物。如果今天早上的输家是昨日派对,想必他就算不帮路曼踩一脚林棋冰的坟头土,也不会给予这样的馈赠了。


    是赢是输都要吃他的算计,林棋冰将米饭嚼得更用力了些,钱默东是那种很少见的道不同也能相为谋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无道可言。


    吃完饭,已经下午两点钟。


    林棋冰盘算着驱使宋启三的计划,沐朗夹着电脑进了会议室,非要在这里给系统升级,于是苦了他身后搬数据线和设备的小成员。


    “冰淇淋,你喝不喝奶茶?”


    “不喝。”


    “哦,好的,那你的茶底要红茶还是茉莉?”


    “茉莉。”


    “全糖还是半糖?”


    “无糖。”?


    林棋冰从文件里转过头,抽回思绪,发现自己无防备中被点了一杯饮料。


    只见沐朗在电脑后笑得灿烂,点点手指,一声“即将为您配送”的饮品店提醒冒了出来,他轻柔而得意,“思维太放松可不好哦。”


    “那谢谢你了。”林棋冰重新低头。


    奔波了一早的胡九万和老鼠们终于复苏,睡意未褪地来找林棋冰报道,他们是和配送奶茶的飞行器一起进来的。


    林棋冰抽出几张纸递给胡九万,老鼠们担任的职责不比普通成员轻松,他们沿袭了下水道老鼠窝的“包打听”传统,负责从四面八方捕捉忏悔之城的新消息,无论是风闻还是真正的情报。


    “之前你们从外面订的那批烟花弹不错,很专业,渠道能长期建立吗?”林棋冰喝了口茉莉奶绿。


    胡九万笑呵呵地,“能,能,货源不是随时都有,但供货人员您清楚,就是杨姐,咱们老相识了。”


    那位羊毛卷女士的形象出现在林棋冰脑海中,她又和胡九万说了几句,对方连声答应,准备和羊毛卷发展更多业务,底下几只小老鼠叽叽咕咕地笑成一片。


    说完这些,胡九万就领着老鼠们走了,他是故意带着老鼠们来林棋冰眼前晃的,就希望林棋冰记住他们,让这些年轻一点的老鼠都能“进步”起来。


    “石头怎么没来。哎,一天天就会掉链子,他拉肚子好了吗?”出了门,胡九万问道。


    一只小老鼠机灵地回答:“没呢,咱出门时还在那哼哼呢。”


    胡九万挥挥手,也没多想石头为什么忽然开始拉肚子,带着一帮老鼠,前呼后拥地出了昨日派对总部。


    会议室里。


    林棋冰将奶茶杯放到一边,鼻翼翕动了两下,又嗅了嗅自己的袖子,问沐朗:“你点了青苹果味的饮料?”


    “唔唔唔!”沐朗含着寒天摇头,他说的是“没点”。


    林棋冰看向空气,那种酸涩果味刚才只是一闪而过,来源也不在某个确切的人身上,现在更是闻不到了。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她心中有些微末的不安。


    真的是错觉吗?


    第199章


    “怎么了?”沐朗凑过来,跟着在空气中嗅了两下,“好像是和刚才的空气有点不一样。”


    林棋冰低下头,她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正在被一双眼睛从隐秘处注视着。


    “钱默东这是送什么来了?嚯,金属胶囊,钥匙,还有最新版的互助者岗哨地图,够详尽的。”沐朗翻了翻快递盒。


    林棋冰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说道:“咱们库存里还有炸弹吗?能摧毁道具和屏障的那种。”


    “有啊。”沐朗点了两下鼠标,电脑屏幕出现了一种小型飞碟外观的金属饼, “烈性炸药装置,稀有级别,还有三个库存,附加有烟雾和迷幻效果,爆炸和烟雾范围分别是二十立方米和一百立方米。”


    “哪来的?”林棋冰不记得伯劳鸟的库存里有这种东西。


    “哦, 老舅他们搞来的,和今天早上那些烟花弹是一批,但因为杀伤力太大了, 用在互助者驻地外围有点浪费, 我就没让他们拿。”沐朗说道。


    林棋冰挑了挑眉, 没想到羊毛卷女士手里还有这种好货,下水道老鼠窝都没了,看来羊毛卷的路子比林棋冰想的要广太多。


    “都取出来。”她说。


    沐朗开始掉键盘,走了个出库程序后,不到十分钟,焦糖穿着工作服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正是三枚烈性□□。


    林棋冰拿起其中一只,这东西比她预计的更凉,光润的金属壳子只有掌心大小,上面有两支表针,四周是定时的时间刻度,最多能定到24小时以后。


    趁着林棋冰检查炸弹,沐朗轻轻抽出了她手中的纸条,那上面是打印的墨字,来自钱默东的手笔,字里行间没提到昨日派对或者他的名字,只有短短几句话——


    今晚七点钟,进攻红桃三街区,70%人员调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男人的照片,背后写了时间数字,还有能和岗哨地图对应上的字母,顶端画了一枚对钩。


    乍一看这像个约架或者联合进攻的邀请函,沐朗读了两遍,读出了特别的意味。


    “路曼和皮百里今晚会大举出动,围攻红桃三街区……海盗船社团的驻地?”沐朗有些惊讶,“钱默东的眼睛还真长,这种情报也能搞到,不,惊奇的是他敢把它告诉咱们。”


    钱默东的意思很明显,互助者联盟今晚会大举出战,驻地只留值守人员,他在诱惑林棋冰抓住机会,去互助者联盟的驻地搞点大事情,最好打它个伤筋动骨。


    林棋冰目光浅淡,望向虚空,“互助者驻地今晚人虽然不多,但防守力量绝不空虚,只会比以往更加t森严。你不能指望路曼和皮百里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甚至我怀疑,他俩可能不会同时离开,很大概率会留一个镇守驻地,来防备外敌入侵——也就是我,或者换个说法,是守株待兔。”


    那栋欧式议会风格的大楼中,很可能已经布置好了各种阵法类道具,包管让林棋冰或者她的探子有去无回。


    “皮百里和路曼也算是人才了,早上被打击成那个样子,晚上还有心情去别人家里杀人放火。不过说来也是,他们自己也是泥潭底的鳄鱼,急于扑腾着打一场大胜仗罢了。”沐朗耸了耸肩。


    他微微前倾身体,离林棋冰又近了一些,眼睛闪闪发亮,低声问道:“那咱们还跟牌么?”


    “当然。”林棋冰坐在扶手椅中,姿态坦然。


    沐朗的琥珀色眼睛像两潭水,因兴奋而微微颤抖,“调虎离山?”


    “聪明。”林棋冰轻轻挑起唇角。


    #


    宋启三被带入这间密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嘴里还萦绕着份饭的味道,昨日派对的“断头饭”厨艺不错,他自嘲地想。


    房间里,令人眼花缭乱的武器道具已经铺排于墙,颇有特工装备区的味道,林棋冰站在中央,手中抛玩着三枚圆盘,“你迟到了五分钟。”


    “我太久没洗澡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洗澡了。”宋启三坦诚道。


    “着装吧。”林棋冰看了眼身穿家居服的宋启三,对方松散得实在不像一名即将潜伏的探子。


    她一挥手,沐朗和李再走过去,将一柄平薄的金属制品对准宋启三的脸,上面还黏着肤粉色的蜡团。


    林棋冰背后的大屏幕忽然出现了一张肖像,“见过这个人吗?”


    宋启三看过去,屏幕中的男人穿了一件深红色高领毛衣,五官标致威严,中年帅哥的模样,他瞠目,“于天圭?这是互助者联盟的老人儿了,皮百里的老牌嫡系。”


    林棋冰翻了翻钱默东传来的值守人员名单,发现于天圭是今夜的流动巡逻队队长,普通B级主播中的翘楚。


    据宋启三补充,于天圭资历很深,个性诡变阴沉,属于互助者联盟高层的第二梯队,差不多和关锦琳、蔡甜平级,可以说纪绿意以下就是他所属的那一拨人。


    “今晚互助者有外部行动,驻地内人员不多,这是一个机会。”林棋冰开了个头。


    宋启三“哇哦”了一声,聪明地没问情报是哪来的。


    “再记住一次他的样子,你今晚的任务就是变成于天圭的模样,进入互助者驻地总部,在窃取核心内部资料——主要是实验室资料的同时,将这三枚炸弹分别安装在三个地方,最后离开。懂了吗?”林棋冰继续淡淡说道。


    宋启三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他觉得这个计划实在过于塑料,他提着胆子质疑道:


    “等等,就算我能变成于天圭的样子,可于天圭凭什么配合?他是绝对不可能背叛皮百里的!”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开始行动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被解决了。”林棋冰不为所动。


    只是不知钱默东使出的手段是收买还是暴力,或者于天圭干脆就是他的人。


    宋启三奇异地沉默了,感觉自己吞下了一个不会融化的冰块,相反,他的肠胃开始想要融化。


    他忽然发现,如果于天圭本身不成问题,那么在古怪易容道具的帮助下,这个任务竟然显得很简单。


    他自己也是互助者联盟的资深成员,不仅熟悉岗哨,还对总部地形了若指掌,就算林棋冰不提供地图,他自己也能找出两三条逃跑的最佳路线,那是他曾经路过时幻想出来的。


    ——莫非他之前就有背叛互助者联盟的潜在念头?


    宋启三的心情倏然好了一些,似乎压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那把雕塑刀上,他扯扯脸颊,“那我们开始吧。”


    再睁开眼睛时,“于天圭”看向反光的单向玻璃墙,那张英俊但阴沉的脸,在光线中显得发暗,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腮部,发出宋启三的声音,“噢,太怪了,不过这家伙长得不如我好看,识货的人都这么想。”


    顶着于天圭外貌的宋启三活动四肢,又咳嗽了两声,最终他鼓着嗓子,刻意显得声带很厚的样子,说道:


    “这样声音会比较像他,但得小声说,不过这家伙话很少,很好办。”


    宋启三在室内昂首阔步了半分钟,最终作出了一种特别的体态,颈椎脊椎连成一条钢打的直线,肩平腿正,像是随时准备用高昂的头颅戳破天花板似的,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沐朗被那严厉的目光扫得一震,李再也露出了难言的表情,冲林棋冰点点头——他也见过于天圭,虽然只有远远一面。


    林棋冰表示满意,宋启三只坚持了不一会,双肩就再次垮下来,变回了那株阴暗植物的姿态,懒洋洋将一种又一种隐匿道具装进新换的牛仔裤的口袋中。


    “您就不怕我卷东西跑路,再也不回来了?只要我不开口说你们这边的情报,女巫姐姐的咒儿也拿我没办法。”宋启三把三枚最要紧的炸弹扫入道具背包。


    林棋冰不慌不忙,友好万分,“太好了,路曼皮百里一定会尊重您的沉默是金。”


    宋启三噎了噎,所有物品归位后,他长出一口气,忽然浑身一激灵,“等等,万一路曼或者皮百里没都离开,你能确保我在他俩眼皮子底下万无一失吗?”


    “不能。”林棋冰回答,宋启三刚要急,就听见她继续道:“但我能让他俩全都离开驻地。”


    “随时联络。”林棋冰忽地走向宋启三,对方还未来得及躲,只看到一团黑色影子从她袖口中飞出,化为两道晶体黑蛇,直直钻入了自己的眼睛。


    “呃!”


    宋启三的瞳孔瞬间放大。


    #


    晚间六点半,昨日派对驻地一派安宁,晚餐被分配到各个巡逻组手中,小人偶焦糖开着堆满饭盒的敞篷小电车,脆脆地与各路成员们打招呼。


    彩色涂鸦旗之下,无人敢于侵邪,只有油脂和香辛料的气味淡淡飘散,一路飘出驻地边缘,角落里的那只年轻的鼻子里。


    海昕将赭色针牌别在衣领角反面,目视着一辆黑色大型suv驶出驻地,车窗开了半扇,露出林棋冰的脸,对方转动方向盘,朝着驻地外的一个方向离开了。


    海昕对着装载了通话功能的针牌说了句话,没过几秒,另一边传来互助者联盟的指令,“跟上。”


    互助者驻地总部,路曼坐在35层办公室里,这里的装潢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住在原主卧的变成了皮百里,路曼则使用了另一间卧室。


    “林棋冰出门了。”皮百里走过来。


    “去哪了?”路曼正在读今晚的作战部署。


    “风琴餐厅的连锁店,昨日派对驻地外两条街,来回十分钟路程。车上还有沐朗、李再和其他几个昨日派对高层。”


    皮百里侧坐上办公桌,他手里握着一支酒瓶,随口咬开塞子,灌了两秒,“要趁这个机会下手吗?”


    “不用,今夜照常袭击海盗船,盯住他们就行。”路曼回答,“既然他们的动向已经被掌握,家里的事大可以放心,我和你一路走吧,也好快去快回。”


    皮百里迟疑了两秒,才说道:“不太保险吧。”


    “有什么不保险的。”路曼轻嗤一声,“林棋冰手上现在只有那些人可用,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她没法再让那几只苍蝇闯进来第二次——咱们的布防已经全换了,除非她自己上阵,否则谁来都是送菜罢了。”


    皮百里这才点点头,“是了,林棋冰不会舍得那些亲朋来冒险的。”


    路曼嘲讽一笑,漫不经心地拿起玻璃杯,让皮百里将酒液倾倒进来,“她呀,也就对自己人好,外人的命在她眼里算个什么?还在那装好人,呸!那个被抓起来的软蛋宋启三,我敢说已经被处决了,哈哈哈……”


    说着,路曼摇晃着杯中的淡金色液体,似是还没喝就先带了几分醉意,眼睛冷得厉害。


    皮百里站起身,夺走了路曼手中的杯子,声音冷淡道:“好了,您该准备出发了。”


    晚七点三十分,互助者联盟总部大门缓缓开启,一辆辆改装过的吉普车驶出,其上堆叠着各种发射类道具,全身戴满抗性装备的互助者在其中驾驶,冷亮的车灯将黑暗分割成碎片。


    皮百里坐在队中的一辆车上,被t路旁留守的互助者巡逻队用敬畏的目光注视,虽然在几个小时前,这份敬畏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但现在已经被寒冰猛虎般的战斗队伍彻底纯化。


    比重装部队更快的是路曼率领的先锋部队,他们照常佩戴加速器和攀登装置,穿梭在一栋栋楼厦的外墙上,因为夜幕遮掩,身形被隐蔽到极致,消失在了互助者驻地边缘。


    “胡森,今晚的下半程的防守副指挥是谁?”皮百里按动通讯器,路旁的另一名男子对讲回话——


    “报告,是于天圭,同时兼任流动巡逻队队长。半小时后接班。”总指挥胡森声音冷峻。


    皮百里回了个手势,胡森带人后退半步,他身后约有三五十人,平均级别在C+和B级,行伍森严,满身煞气,个个立得像一把尖刀。


    现在,互助者联盟总部就是一只由尖刀攒成的铁桶。


    留守下来的力量,同样是互助者联盟中的精锐主播,足以团灭掉排行10以外的中型社团,胡森面容刚毅,谁要是想如今早般来搅浑水,只怕会啃得自己满口碎牙和鲜血。


    路曼和皮百里的队伍先后开拔,吉普车们的车灯在夜雾中远去。


    胡森下令将驻地灯光开到最亮,“铮”“铮”两声过后,探照灯的射光让人睁不开眼睛,以总部为中心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得洁白万分以至于纤尘不染,每个互助者的毛孔黑头都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于队长还没到吗?”胡森头也不回地问。


    “没有,按照规定时间,于队长应该刚离开住所,在去换装备的路上。”身边的助手说道。


    “发条短讯过去,让他快一点。”胡森命令道,他眺望向东南方向,于天圭的住所是远处的一栋高层大厦,其中打通了的整整三层都是他的地方,那家伙做派冷硬,但生活情调极其高雅——也就是被洗涤过的奢靡。胡森无语地一扯唇角。


    就连站在互助者总部底下,都能看见于天圭那座雅宅的落地窗,窗帘流溢的银光是蓝绒上用感应金属丝线编织的天鹅湖,一透风就波光粼粼,像活生生的暗色水彩画。


    只是胡森不知道的是,那抹蓝色后面,城市光污染氤氲而入,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眩光,落在倒地男人的僵硬的脸上,映入了他一眨不眨的眼睛。


    于天圭倒伏于明如镜的抛光地板,睡袍下摆散落在大腿上,他背部朝天,嘴巴惊讶地张大,那双圆如豹的眼睛已经开始浑浊,有蛆虫蠕动在高耸的鼻梁边。


    ——这就是宋启三用钥匙潜入这座房屋时,胆战心惊看到的景象。


    确认于天圭没有呼吸痕迹后,宋启三这才松了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棋冰所保证过的“于天圭已被解决”的意思,竟然是对方已经死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于天圭!


    于天圭的眼球和眼角略有一丝黑隙,宋启三很熟悉那个地方,抽出花瓶里的细枝挑动一下,于天圭眼睛后面埋的金属胶囊已经不见了。真货现在塞在宋启三自己的眼眶中。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无比庆幸选择上了林棋冰的船,否则……太可怕了!


    宋启三绕过尸体,透过钢琴后面的大幅镜子,他发现了一个沮丧的事实。


    哪怕于天圭已经倒地气绝,这尸体所呈现出的姿容,以及散发的气势,也比站着的这个假“于天圭”要慑人的多,要更像一名威严的高级领袖。


    “已经到他家了,我换身衣服就去。”宋启三在脑中说,他感觉眼球后面附着有一团凉冰冰的东西。


    【可以。 】一个不属于他的念头忽然浮入脑海。


    妈呀。


    宋启三打了个哆嗦,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记忆中于天圭常穿的衣裤,他换上之后,再从房间走出来时已经入戏。


    “于天圭”扫了一眼地上的自己,就像看无关紧要的垃圾,目光如一双寒钉,这是于天圭常用的神情,每一根细纹都透出英挺沉肃,他蹬上那双考究的皮鞋,推开大门,将藏有尸体的家关在身后。


    走入夜色时,“于天圭”或者宋启三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尸体怎么没变成遗骸之盒呢?


    #


    风琴餐厅东部店。


    林棋冰等人坐在二楼包厢里,将窗户开了半边,正好能看见对面高楼的半截腰,也能被对面窥探个一清二楚。


    圆桌之外,李再和迟一婉正在各自敲手机,远程遥控着昨日派对驻地的工作。


    林棋冰将一沓资料档案放在膝盖上,第一页是胡九万的名字,紧接着是那几只老鼠,档案册翻到中间的一页,照片上是那个名为石头的新成员。


    “确定吗?”沐朗凑过来。


    林棋冰点头,“下午只有他缺席,留在公寓里拉肚子,而且胡九万说了,他当时摔了一跤。”


    沐朗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放下说道:“还在,我现在过去。”


    “走后门,我和风琴老板打过招呼,注意别打草惊蛇。”林棋冰嘱咐了一句,“多加小心。”


    沐朗应了声“好”,在包厢洗手间里换了身服务生的衣服,手持托盘,悄然闪身离去。


    安静了两秒,迟一婉坐到沐朗原来的位子,依着林棋冰的椅背,问道:“那个谁到哪了?”


    “已经到了。”林棋冰说。


    #


    胡森肃立于总部外围,这一片闪烁着各色探测道具的亮光,大门被半透明的光膜隔绝,巨大的能源电池堆得有半墙高,只为这层层严密的防护供能。


    远处传来探测仪器通过的提示声,接连几次绿光闪烁后,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影过来了,战马一样整肃的脚步。


    “怎么这么晚。”胡森说。


    来者是于天圭,他一如既往地话少,被胡森说了一句,连那浓长的眉尾都没动一下,只是低沉地“哼”了一声。


    胡森知道他的德行,一挥手,周围自有下属端来通讯器,被于天圭熟练扣在战术腰带上,对方上前几步,与他站位平齐,但肩膀比胡森高了不少,显得有些迫人。


    “你这厮……”胡森冷眼看过去,到底压住了火气,说道:“交接已完成,我去外围蹲着了,这里就交给你。”


    胡森离开了,“于天圭”站在原地,周围的下属一声都不敢吭,后者一抬下巴,示意他们自去各自的岗位上,大家这才快着脚步离开。


    还有一小队大约四五人留在这,“于天圭”扫了一眼,都是半生不熟的面孔,真的于天圭的亲卫。


    不行,得甩开他们,他豹子般圆而亮的眼珠瞪过去,情绪不言而喻。


    “队长,那我们也去巡逻了,您来守门。”一个染了撮蓝头发的小伙子笑呵呵道,然后领着同伴,火烧尾巴似的溜了。


    “于天圭”这才松了口气,周围空了下来,确认几人背影消失后,他摸了摸裤袋里的一枚圆盘炸弹,转过身,走入了互助者总部大楼。


    第200章


    沐朗站在昨日派对公寓的阴影中。


    这是一栋淡灰色高层建筑, 由于是角斗时间,楼顶和四周都有守卫巡逻,亮灯的窗户不多, 其中第六层中间的一扇在夜色中醒目, 那是石头和另一只老鼠的住所。


    沐朗拢了拢外套帽子, 面容被遮掩得模糊, 来来往往的巡逻人员列队过路,一轮轮光幕如水荡过,他没有引起任何警报, 这多赖于他领襟悬挂的最高权限的通讯器。


    “下来了,在往外走。”沐朗眼见着六层那扇窗暗了下去,他用手机敲了几个字,整个人几乎融化在大门和绿植的光影中。


    过了五六分钟,一道绿咖色的影子从门厅晃出来,缩脖耸肩双手插兜, 一副游民青年的样子,正是石头。


    他的状态和之前几次遇到时没有区别,上身晃来晃去,叼了一根细细的白条,但沐朗注意到,石头耳后的一小块皮肤苍白得厉害,像是被火燎过的增生伤疤那样煞白。


    一股淡淡的青苹果味道从石头身上飘出来,沐朗的鼻子动了动,这味儿酸涩得让人发冷。


    “动了, 在跟。”


    石头碾灭烟头,跨过那条扁扁的烟嘴,大踏步朝驻地外走去, 就像每一个游荡在夜生活中的年轻人。


    沐朗收起手机,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他很擅长在暗光掩映下,如夜行捕食者一样隐匿自己的存在。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离开位于东部的黄昏街区,石头没使用任何交通工具,他的双腿像铁打的似的,疾行于大街小巷的边缘,忽然,石头停在了驻地千米外的一枚下水井t盖旁边,低头凝视,紧接着蹲了下去。


    “你在吗。他在研究下水井盖,猫头鹰街区0421路最北侧。”沐朗站在不远处的墙后,用衣襟遮住手机的亮光。


    没一会,一条来自林棋冰的消息弹入手机,“我在。”


    跟着又是一条,“你别下去。”


    沐朗看向脚底,平滑的高分子地面没有一丝动静,但肩头下忽然的跳动告诉他,有某种阴凉的事物自远方延伸,此刻在地面下与他同在。


    石头盯着那枚井盖,轻响传来,那圆盖子“咔嗒”一下弹开了,只见他醉汉般晃了晃,一头栽了进去,井盖也随之关闭紧锁, 0421路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目标消失,沐朗的手机再也没有动静,但他感觉一根尖利的细线从肩膀伤口的空腔刺出,自皮下蹿入大脑,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的脖子,会发现那里凸了一根黑色竖直静脉,纵贯颈侧。


    脑海中突兀地浮出几个字:十点钟方向。


    十点钟方向通往主城区的界门,沐朗精神一振,循着指引拔足朝那边飞奔而去。


    他不由微笑起来,石头和他背后的人潜行于地下,却对他在地表的追踪酣然不知,因为他有更为广博的眼睛。


    角斗时间的主城区界门没有守卫机器人,所有人都能自由出入,这让此处显得荒芜。


    沐朗出了界门,放眼就是一条主干大道,连接着中央广场、棚屋区和身后的主城区。


    “两点钟方向。”冷字再度浮凸。


    沐朗发现自己前往了一个熟悉的方向,那是侯志曾经贩卖过榴莲的临时市场,连带着,那位张老板的大排档也在附近。


    他在加速器辅助下跑过去用了不到十分钟,其中包括停下来等一等地底那个小叛徒的时间。


    终于,在临时市场后巷中,石头再度从下水井盖爬出来时,沐朗已经在墙头坐了有一会,他整个人都埋在一株大柳树的树冠中,看着石头拍了拍身上的灰,朝远处的一片荒地走去,那里堆叠着土块的暗影。


    沐朗的眼瞳忽地一颤。不,那些暗影不是土块,虽然它们一动不动。


    那是一个个僵硬的人,他们站在无路灯的荒地中,就像一棵棵地里的大白菜,沉默于静夜。只有遥远的主城区的华灯照过来,在被黑色空气滤暗过之后,隐隐勾勒出这些人的轮廓。


    大多数人都是沐朗不认识的生面孔,石头自觉站在队尾,他们互相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动作,但沐朗有一种他们正在交流的感觉,以某种他未曾了解的方式。


    会不会那些人,都是潜伏在各个社团的主播?被疑似血色鱼鳃埋进去的钉子?沐朗想。


    沐朗录了一段视频以作存证,正当他准备联络林棋冰时,队首的一个暗色影子倏然动了,那个人来到静默人们面前,转过身,正对主城区方向,他的脸被照亮了。


    李松塔。


    沐朗听见自己咽了口唾沫,李松塔那张圆脸不再喜气,刻板得像敷了层白粉的面具,让沐朗想起天堂岛小镇的蜡像。他屏住呼吸。


    李松塔对着静默者们不知做了什么,他们集体僵立接近三分钟后,竟各自转身散去了。


    从始至终,林棋冰和沐朗推测中的血鳃都没露面,更没看见原魔医中的既有主播。


    林棋冰那边已经许久没有指令发出,沐朗看着石头原路返回,他侧身避入窄巷,正打算跟上,却发现李松塔还站立在荒地中央,像在等待什么东西。


    他在等血色鱼鳃吗?沐朗不免联想到。


    主城区方向还真有一道人影匆匆而来,速度很快,身形高大修长,身高外型与血鳃相符。


    人来到荒地跟前时,沐朗却大失所望,这名迟到者发型是很正式的碎圆寸,和血鳃完全不一样。


    是个陌生人……啊?


    他定睛看过去,忽地从头冰凉到脚底,那迟到者虽然不是血鳃,但竟也是熟面孔,沐朗几小时前还看过他的照片。


    互助者联盟的二级高层,流动巡逻队队长,于天圭。


    沐朗甚至花了几秒钟时间,思考这是真的于天圭,还是顶着假脸的宋启三,他又给林棋冰敲了条消息,还是没有回复。


    夜色下,于天圭的眉弓显得极为凌厉,他与李松塔静站了一会,旋即并肩朝一个远离的方向走去——既远离荒地,也远离两区一场等有人迹的所在,那里只有棚屋区离群索居的几处破棚子。


    黑暗至极,荒凉至极,暗喻着危险和未知。


    沐朗咬咬牙,想要跟上去,顺着摸一把他们的联络地点,林棋冰的信息适时在脑中出现——


    【回来,快。 】


    他瞬间分辨出,这不是指令,而是警报。


    于是沐朗放弃了思索,径直转身隐入树影,沿着主干大道不远处的小路回头狂奔。


    就在他跑到很接近主城区时,界门之内忽然出现了几道身影,居然是去而复返的石头,还有曾经出现在静默人行列中的两张面孔,他们穿着原来的衣服,簇拥在一个身穿乌黑蛇皮夹克,腰带是一条细细的蛇骨骷髅,长腿如削的男人身边。


    沐朗一眼就看出来,那个打扮得如同机车舞男的人是血色鱼鳃。


    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自预赛之后沐朗第一次看到他,血鳃的气势比之前强了不少,不乐观地说,他给沐朗的压迫感丝毫不亚于路曼,甚至不比当初的伯劳鸟低。


    虽然其中有些过于变态以至于慑人的因素,但对方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沐朗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蛇鳞绞索若隐若现,刚做好宁死不受俘的心理建设,却见血鳃一行人转头他向,直扑对面的一处阴影,揪出了两个躲避不及的主播。


    他认出来了,其中一个是提灯人的下属的小头目,那人正对血鳃背后的一名静默者嘶吼不停,可对方没有表情,就像听不见提灯人小头目的话。


    那一堆人里唯一有反应的是血色鱼鳃,他笑眯眯地,齿龈深红泛黑,显得牙白且锋利,有些血腥感。


    沐朗明白了,那个静默者恐怕和石头一样,是属于提灯人社团的“叛徒”主播,他的小上司和同伴发现了不对劲,和沐朗一样跟踪到这里,但等待他们的是回马枪式的陷阱。


    血鳃不知道说了什么,李松塔和那名提灯人“叛徒”齐齐上前,张开五指,四只手掌覆盖在小头目的脸上头上,遮去了尖叫的声音。


    对方剧烈地弹动了一下,挣扎由强渐弱,最终双腿蹬直地瘫在地上,偶尔抽搐,那四只手离开了他的身体。


    过了几秒钟,小头目站了起来,身姿与李松塔等人一般僵硬,他的脸比之前白了许多,眼珠如同生了锈,直视前方。


    他看向身边的同行者,对方已经吓得两股腥臊淋漓,同样的事情很快重演了一遍。


    最终,两道直挺挺的影子和最开始的“叛徒”站在一起,三人对血色鱼鳃微微鞠躬,并结伴转身离去,穿越界门,去往了提灯人驻地的方向。


    血色鱼鳃站在后面目送,笑出满口尖牙,他朝那三人的背影夸张挥手,就像乐园里的迎宾小丑。


    #


    宋启三从大门走到电梯通常要十七步,而用“于天圭”的双腿,只用十二步,这让他不太高兴。


    互助者联盟总部的灯光冷而亮,宋启三按下呼叫电梯键,金属门很快在他面前展开,一个秘书打扮的女孩子站在轿厢里,看见他的瞬间高跟鞋顿住,“于队长,您上楼巡视?”


    宋启三看过去,这位年轻的女主播他见过两次,名字已经忘了,也是皮百里一系的中层。


    他拿捏着于天圭的神态,幅度微不可察地微微点头,既有点到为止的礼貌,又带着浓浓的冷淡。


    女孩侧身让过宋启三,交错的刹那抿了抿唇,忽地开了口,“于队长,明天您有空吗?我想……想约您去风琴吃……吃个饭。”


    宋启三看过去,女孩精致的卷发内侧,脸颊已经染上一层粉妆都盖不住的红晕,她期待地看向他,眼中映出“于天圭”英挺的轮廓,是不加掩饰的倾慕。


    于天圭尸体倒在客厅里的场景浮现于脑海,眼前的女孩是个成熟的主播,或许手中沾有人命,但此刻面对心上人时,她的周身只有春意盎然,可惜暗恋对象已成孤魂。


    宋启三冷漠地回视过去,女孩眼神一抖,旋即解嘲一笑,“您工作时不喜欢谈这些,那先不打扰啦。”


    电梯里只剩宋启三一人,他首先要去的t是第十层,那里有互助者联盟重修过的数据中心。


    一路上很幸运,他没有碰到第二个曾经的同僚,数个身份检验关卡都绿灯通行,得益于眼后新埋的那枚胶囊,宋启三忍不住猜测林棋冰是怎么弄到它的。


    “于队长,您来是……?”


    数据中心外套间,两名身穿制服的互助者站起身,恭敬望向宋启三,他心中一咯噔,还未反应,脑海中蓦然蹦出几个字:这里只有他们俩。


    宋启三微微一震,他略有所感,一道细细的黑线从他的袜口钻出,沿着脚踝钻入地面,黑网络扩展向四面八方,将数据中心的情况探了个一清二楚。


    第二道指令传入宋启三脑中:地点1方案1 ,接行动B 。


    方案一是准备好的一张纸单,完全符合互助者联盟的内部格式,带有极其逼真的印章,宋启三将纸单轻轻拍在桌上,一副没心情开口的样子。


    数据中心的互助者接过来,咋舌,“紧急调取敌方档案?难道外围出问题了……啊,这不是我该问的,您稍等,我去为您提档。经由数据中心的提档都会给曼姐和皮老总发送即时提醒,于队长请理解。”


    宋启三点点头,联盟内无不知于天圭追求效率,第一名互助者小跑向数据中心内间,那里坐落着一台台巨大的计算机,指示灯如星潮般闪烁。


    第二名互助者留下陪同宋启三,周围气压低得他难受,起身倒了杯茶,保温水壶还悬在半空中,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一把电击器抵上了他的额头。


    那名互助者反应过来,刚想按下随身的警报铃,就听脑门前面“咯哒”一声,他脑门一麻,软倒在了办公椅中。


    宋启三接住保温水壶,揉了揉被热水溅到的皮肤,他扯出对方胸袋里的钥匙,默无声息地走向外间的电箱,旋开绝缘金属门,找到那根连接着报警系统的绿色细线,并没有剪断,而是用钥匙尖钻出了一个侧孔,又将一只开口戒指似的道具夹了上去。


    数据中心的报警信号被阻断了。


    做完这一切,他提起一把椅子,快步走向数据中心内间,系统前端刚刚激活,另一名互助者正在输入即时密钥,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听见宋启三的动静,他转身叫道:“于队长,您不能亲自进来——”


    他的声音被扬起的椅子砸断,随后是一下又一下,最终闷哼声都湮灭了。


    【非必需不要杀人。 】冷字击中了宋启三的脑海。


    宋启三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极其微弱,他本来也没打算杀前同事,他又不是孙一平。


    一脚踢开昏迷者手中的警报器,那东西在第一次出手时就被他砸碎了。


    宋启三来到巨型计算机前,根据沐朗制订的方案,将系统篡改为延迟提醒模式——即输出重要数据后,十分钟后再行向最高权限人发送消息。这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


    他掏出一支硬盘连接器,电脑蓝光映在黑暗的室内,数据传输速度很快,在这个短暂的空隙中,宋启三将第一只金属圆盘炸弹吸在了计算机背面,时间亦设在十分钟后。


    宋启三很仔细地挑了个位置,这东西一旦粘吸基本无法拔除,万一黏在手上就有趣了。


    拿上硬盘,宋启三算着爆炸直径,顺便将晕倒的两个倒霉蛋拖到了走廊尽头的茶水间,这用去了整整一分钟,他忍不住暗骂林棋冰道德洁癖,顺便骂自己狗腿子。


    来到34层已经是三分钟后的事情,多亏了佩戴式加速器和“于天圭”的一双长腿,宋启三气喘吁吁推开楼梯间门时,走廊里空无一人。


    实验室门很好找,没有钥匙,只有一只刷脸的智能锁,宋启三在门口站住,他知道进入这里意味着暴露,但这是计划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宋启三按亮了识别扫描器。


    于天圭这张脸在总部内的权限不低,一声“唰唰”过后,扫描器屏幕出现了“通过放行(未预约)”的字样。


    金属门开启的瞬间,一行隐秘的信号也穿越空气,分别传往已经失灵的数据中心,以及半个主城区之外的路曼和皮百里的通讯器中,宋启三只能祈祷两人正当激战,越晚反应过来越好。


    实验室是无数次进入过的,宋启三回这就像回家一样,林棋冰给他的指令是带走所有能带走的设备,以及实验材料、项目报告和历史数据。剩下的一样不落,全都炸掉。


    宋启三自觉已经变成搬家的松鼠,他的道具背包被一行行试管、培养皿和大小仪器占满,花了两次高额点券解锁新空间后,周围终于空荡下来,只有连续不断地滴滴声,来自插于实验室专用电脑的硬盘,还有他腰间属于于天圭的通讯器。


    距离楼下数据中心计算机报警——以及被同步爆破还有一分半钟,距离路曼皮百里“醒来”不知还有多久。


    楼内忽然响起了巨大的报警声,楼外的警示灯也疯狂旋转起来,“敌袭”呼声不绝于耳,宋启三诡异地松了口气,他终于被发现了。


    腰间通讯器已经被消息装满,从胡森责问他何去何踪,再到通讯发出的即刻集合命令,最后是流动巡逻队队长职务被解除的通知。


    宋启三知道,这个锐鸣声不断的小盒子正在给四面八方提供他的位置坐标,他很快听到了34楼遥远处的电梯运行声,不出半分钟,就会有抓捕队直奔实验室而来。


    倒计时还剩三十秒,宋启三回头望了一眼实验室特配的钢化玻璃,他将通讯器和启动了的炸弹抛在地上,转身走出了大门。


    走廊中段,电梯到港声“叮咚”一响,宋启三站在另一端的尽头窗前,看见脸色阴沉的胡森带人冲出来,手持强力杀伤道具,身后每个人都不低于B级,其中还有那个秘书打扮的女孩子,她苍白地看着他。


    “于天圭,你想干什么!”胡森将武器对准他,沉声道:“拿下!”


    面对互助者的精英队伍,宋启三却毫不紧张,甚至,他松动于天圭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隔着空气对他们——尤其是对那个女孩做了个吐舌鬼脸,很顽皮的那种,他们眼色难辨,女孩则露出了目睹太阳变成橡皮球那样的震惊表情。


    同一秒,楼下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将电梯井道炸得“吭啷”一声震响,胡森等人停下了脚步,刚好站在实验室十米之外。


    由于检测到攻击,实验室等重要场所的门窗自动锁闭,那扇金属门发出锁扣的钝响,那里面是特制金属,牢固得就像肋骨贯穿皮肉,坚不可摧。


    楼梯间也传来脚步声,还未待在场所有人反应,实验室内也跟着响起了炸裂声,一道土星光环般的光波直扫向外,伴随着炽灼的热浪,实验室金属门被拱起了一个大弯,侧面缝隙咧着嘴,仿佛对胡森等人无声的嘲笑。


    火光灌注了半条走廊,立足地变成半个烤炉,他们纷纷后退,还是一个老互助者撑开了一把水做的雨伞,这才不至于集体变成爆米花。


    胡森等人重新恢复视觉时,走廊末端已经没了“于天圭”的影子,只有那扇被震碎的玻璃窗,外面是无尽的深夜高空。


    众人急急冲过去,只见夜空幽暗而模糊,除去地面蚂蚁般纷扰的互助者巡逻队,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于天圭”跳楼自杀了?


    忽而,一道白影腾空而起,在暗色画布上展开了双翼,它洁白无比,但那纯洁的姿态让互助者们目眦欲裂。


    是白鸽社团的招牌载具。


    只见巨大白鸽背后坐着一个人影,他操控载具掠过停车场顶棚,又振翅飞向了远方,去往离互助者驻地边缘最近的位置。


    “抓住他!”胡森的脸都白了。


    如果让巨型白鸽搭载着于天圭这个背叛者,大摇大摆飞出互助者驻地,而背后是熊熊燃烧的总部大楼,这种极具象征意味的画面,足够让他跪死在路曼和皮百里面前。


    几只飞行载具腾空而起,被互助者驾驶着追向巨型白鸽,地面不断射来弩箭等远程武器,不将白鸽射落誓不罢休。


    只是谁都没发现,夜空中,一只半隐形的降落伞悄然开了花,落向了无人在意的总部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