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只是送货上门的食粮而已 多谢款待……
“尸体还在吗?”虞望宵若有所思。
“听说已经叫入殓师过来整理遗容了, 在家里停灵。七天后,顾家会举行告别仪式和简单葬礼,然后直接火葬。”
“没事, 先去找厉院长。”
“好嘞老板。”
虞望宵看向一脸茫然的林将夜, 笑笑:“怎么样,七天后陪我一起去偷尸体吗?”
“……”
林将夜沉默片刻:“如果我是你,我今晚就去入殓师那里把她偷走,以免夜长梦多。”
“被发现可就不体面了,送去火葬场的时机最好, 骨灰也很容易替换。”
“好有道理!”
林将夜应下了, 毕竟真让他今天再去折腾,他也嫌累。
虞望宵家里的床垫特别舒服,昨晚没能放松享受, 他今晚还打算早点睡, 养养身体。
可惜,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愿望,似乎没那么容易实现。
当他们抵达医院时, 顾九安已经接受了一次小手术,效果挺好的。他断掉的左手手臂吊着夹板,运气还算不错,至少日常生活还能自理。
而他的父亲就没那么幸运了,躺在ICU里插了管,家属也只能站在外面, 通过小窗口观察。
顾九安情绪不高, 看样子是听闻了奶奶去世的消息,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愈发有些阴沉。
他站起身,轻抿着唇:“虞先生, 将夜,谢谢你们来看望家父。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将夜走过去,递给他一篮水果和牛奶,还有两盒燕窝。这些都是陈铭在路上买的,哪怕人家不需要,身为同学他也得送点。
他环视了一圈冷清的VIP病房,问顾九安:“怎么只有你在,你们家亲戚都没来?”
“都去看奶奶了,在她卧室里翻箱倒柜,不死心地找遗嘱,有机会说不定还要偷几支翡翠手镯,”顾九安笑了一声,眼底的郁色浮动,“他们巴不得离我远点,因为不喜欢我,也怕给我找不痛快。”
他说着话,身上烟熏培根的味儿越来越浓,林将夜都有点担心这人真的变成病娇,赶紧安慰一句:“反正你已经赢了,顾家是你的,还要他们喜欢你做什么?”
“真正的战斗还在后头……算了,你不需要操心这些,活得开心就行,”顾九安晃晃胳膊,“还有,给我的石膏签个名。”
“唔?”
顾九安脸色好了几分,笑道:“回学校了别人也会签的。李亮肯定在我手臂上乱画,你先帮我占个好位置。”
“有道理……正好我这儿有笔,给你画个小猫。虞望宵给我买的睡衣都是猫咪,我已经熟练掌握此种动物的身体结构。”
林将夜兴致勃勃,顺手拿出了口袋里的录音笔,没错,这真的可以当成笔来用。
他雷厉风行地低头就开始画画,顾九安怔了怔,心情非常复杂。再一垂眸,看见石膏上那只像印刷出来的Q版小猫,甚至还有活灵活现的绒毛……顾九安心情就更复杂了。
“居然画得这么好,学过?”
“嗯?没有啊,我从没画过,”林将夜歪头,刷刷下笔又添了两只猫,“其实只是临摹而已,手不抖就行。”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个天才。”
“没可能,我不太聪明。”
两人熟稔地嘀嘀咕咕了一阵,而与此同时,厉院长表情微妙地抱着手臂,站在虞望宵身边,朝两人努了努嘴:“虞董,您不介意啊?”
“介意。”虞望宵淡淡回答,神色毫无变化。
“介意的话就要直接说啊,谈恋爱和上班可不一样,怎么能让别人猜自己心思。”
“我家这个,心思太单纯了。恐怕只会觉得我介意的事情……莫名其妙。”
“单纯好啊,单纯的人不才会乐意听你的话,为你着想吗?你就说你不喜欢他和别人关系好,理由都不用给,”厉院长大手一挥,“别忘了月底去找老王做心理咨询,虞董您可必须要去,小林少爷也要去。实在不行你俩再做个夫妻咨询,又不差这点钱。”
“知道了,别再念了,”虞望宵无奈地笑笑,“顾源现在情况如何?还有救吗?”
“失血过多,我瞧着是救不回来了,脑死亡。”
“死得这么轻松,不像他的风格,”虞望宵若有所思,“这几天你这边多上心,别让他真弄出什么大新闻来。”
“保证完成任务,就算活过来我也要把他用枕头再按死一次,遭天谴的老混球……”厉院长转身拍拍护士长,“小梁,去给患者加一个手腕束,有备无患。”
“好的院长。”
人高马大的男护士长动作麻利,病房的门被缓缓打开。
虞望宵或许也没想到,他说出的担忧,居然一语成谶。
林将夜听见动静,歪头好奇地望病房里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毛骨悚然,像是心口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能把人当场冻死的冷气无边无际涌过来,犹如无数肮脏的冰锥子,在疯狂穿刺他的毛孔,不顾一切想往他的身体里钻。
大家都没什么反应,林将夜发现在这一瞬间,只有他心里翻涌着诡异的不安。
……唯一的异常,是那扇通往ICU病房的门。
“梁护士,别过去!”他毫不犹豫大声喊道。
护士长吓了一跳,本能地停在病房门口,而紧接着,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动了动,像无意识的肌肉抽搐。
“哇——!哇——!哇——!”
“谁在哭?!”顾九安表情一变,才刚放松不久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林将夜也非常警惕,立刻过去把护士长推开,随后亲自挡在门前。他扭头看向虞望宵,瞪了人家一眼:“你赶紧走,都出去。”
他看过虞望宵给他的研究报告,那个正在发出婴儿嚎哭的玩意儿,十有八|九就是鬼婴。身体无形无色,普通检测设备根本无法定位。
而且鬼婴的凶险度也有不同。若是平常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身体一冷,或者毫无预兆低血糖,说明鬼婴只是碰巧路过,没有戾气。
但如果鬼婴的哭声能让所有人都听见……那么每个听见哭声的人,都别想再活着离开。
在每次惨案发生后的事故调查人员,只能通过录像设备里的影音进行分析,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所以至今依然没有与其对抗的有效方法。
勉强能用来驱逐鬼婴的保命物品,就只有虞望宵提过的那场流星雨碎片。但光是A市就有千万人口,即便把陨石磨成碎片分发出去,恐怕也远远不够用。
“听他的,我们现在离开。”虞望宵颇为平静,被林将夜瞪了一眼,心情似乎还挺不错的。他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把枪,熟练上膛。
厉院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面容立刻变得严肃,连忙扶着顾九安完好的那只手臂,把人拽走:“小顾总,您先和我来,这里不太安全。”
“那我父亲……”顾九安脚步不停,说了句场面话。
厉院长赔笑:“我们只能优先保证您的安全,毕竟人各有命,令尊实在没这福气,是吧?走走走。”
这话倒是说到顾九安心里去了,他巴不得他爸被莫名其妙的危险害死,于是立刻从善如流地加快脚步。
在离开之前,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林将夜,心中担忧……却没能看清。
因为虞望宵就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他,在两人对视的瞬间,忽然缓缓勾起唇,露出一个友善又平静的笑。
顾九安汗毛倒竖,差点被这个笑容吓得呕吐,转身就走。
童年阴影是一种极难战胜的东西,无论他多么拼命地想要长大。
*
“团团,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及时说。”
林将夜的胸针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可惜他此时没有心思腹诽虞望宵的变态行为。
“没事,离我远一点就好。”
他走进ICU病房,反手关上了门,闭眼深呼吸,声音逐渐变得很轻、很远,没有感情,像空洞的回音在走廊里飘荡。
“好,等你。”虞望宵眼神微变,拒绝了厉院长递来的热茶,平静地中断通讯。
“滴,滴——”
“呜哇啊啊啊——”
监护设备发出刺耳的轻响,与婴儿愈发凄厉的嚎啕声混杂交织,犹如世上最为恼人的交响曲。
林将夜站在病床面前,忍不住敲了一下光头男人的脑门。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为了泄愤而已。
他的眼睛已经彻底没有了眼白,如黏稠溪流般流淌蠕动着,泛起细腻柔软的幽光。这是他遭遇攻击时本能的应激反应,因为他现在肚子疼,心口疼,诡异的绞痛感盘旋扩散在周身,而且很冷。
像是有一种奇怪的生命在他身体里冲刺,绞缠他的心脏肺叶,试图冲击他的大脑。不对……是两种。
不仅如此,林将夜还能同时感受到玉石碎片在他体内震荡,阴冷至极,像支离破碎的冰碴子肆意飞舞。
他很庆幸自己提前把碎片全吃了,否则遭罪的恐怕不止他一个人,在场全员都可能被波及。
没有比他肚子更安全的地方,虽然他也无法直接消化吸收石头,可至少杜绝了其他人的盗窃、定位和窥探……然而,杜绝不了鬼的窥探。
有人想夺舍他,而且把那个嚎啕大哭的小屁孩鬼魂一起带了进来。
林将夜严重怀疑,这个人就是顾九安他爸,就是这个被他一巴掌把脑门打红的家伙。
因为他此时只能借助呼吸机存活,在脑死亡成立的瞬间,这具身体就在客观意义上失去了灵魂。
但林将夜能闻到食粮的气息,直到现在,那股平平无奇的香气,依然萦绕在ICU病房里。
这能说明一个问题——光头男人真正的死亡时间,就是在虞望宵和他抵达医院不久之时。
只要能闻到味儿,灵魂就没有跑远,也没有被他同事收割。既然如此,在林将夜的心肺里搅动、作乱的怪东西,多半就是它了。
这种猎奇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名普通人类身上,都会有巨大风险,包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林将夜。在虚弱状态下的他,若是一时疏忽,很可能被冲击得无法立足,被迫离开那具不属于自己的身躯。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具身体是他自己创造的东西,严丝合缝包裹着他的心神,由他的力量所修筑,只属于他一个人。
所以,冲进他体内的缝合款灵魂,哪怕阵仗确实很大,也确实让他觉得很冷很痛……可仍旧逃不开注定的命运。
——它们只是送货上门的食粮而已。
“还真别说,现在是我想吃夜宵的时间。”林将夜轻声说。
他的嘴唇没有动,咀嚼声却从胸腔里蔓延开来,伴随着骤降的室温,一声接一声的嚎哭惨叫,以及骨头粉碎般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
“好久没有亲口吃饭了,唔,嗯……多谢款待。”
第32章 做人要阳光一点 不愧是他最喜欢的人类……
“我勒个亲娘, 虞董,您找的对象到底什么来头……小林少爷该不会是在村里被老巫婆养大的吧?”
厉院长腰间挎着一把枪,原本被白大褂遮掩着藏在身下, 如今被他忍不住拿起来反复擦拭。
他已经全副武装打算大干一场了, 此时此刻站在电脑屏幕前看着监控,却罕见地把自己看得手脚冰凉。
不仅是因为林将夜那双诡谲至极的眼睛,更是因为无孔不入的咀嚼与惨叫声,穿透了钢筋水泥和厚厚的墙板,强行灌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鬼不可怕, 反正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厉院长早已对那些阴森森的家伙祛魅了。
当一个人身上出现少量的“非人感”, 其实也不可怕,甚至还可能会展现出别样的性张力。
但若是有大量的、强烈“非人感”,在一具完美拟人的躯壳里绽放……只会让别人连续一周半夜不敢起床上厕所。
厉院长还算见多识广, 而顾九安早就咬着嘴唇蹲了下来, 掌心里渗出冷汗。
彻头彻尾的无能为力,犹如实质的自惭形秽,就像一片片黑沉阴云压在他头顶, 让他抬不起头,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妄想下去。
他抬头轻轻看了一眼虞望宵,发现这个平静到诡异的男人,忽然难得地露出不加遮掩的不满。
“厉大强,不要说他坏话。”虞望宵皱起眉,语气比平日重了几分。
“唉唉唉别把我真名说出来……错了错了, 我嘴贱, 小林少爷是天神下凡,举世无双,特别了不起。”厉院长尴尬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赶紧认怂表忠心。
看到虞望宵似笑非笑的危险表情,他努力把更多吐槽咽回肚子里。
就在这时,婴儿嚎哭与恐怖的咀嚼声慢慢消退,ICU的机器蓦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顾家主彻底死了。
死得很干脆,身体机能彻底消失,满身的维生设备都也救不回来。
林将夜吃得很饱。
他怀疑自己来到新世界之后,恐怕从来没有吃饱过,直到这一个美妙而饱满的瞬间。
哪怕他吃掉的那两团灵魂,是莫名交缠在一起的怪异增生物。有点像恶性肿瘤,长得很丑,味道也很一般,口感非常非常奇怪。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可不会挑食。
林将夜神清气爽,精神亢奋,满身的活力需要发泄,连大脑运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他干脆拔掉了吵嚷恼人的维生设备,坐在光头男人的尸体旁边,沉浸地思考起来。
因为他的记忆好像修复了一点,可惜还没修复到有虞望宵存在的那个空洞,是更早以前的一次收割任务。
有些失落,不过也有收获。
林将夜能看见一个人死亡前的记忆,这项能力不单只会作用在活人身上……也包括由他亲自吞吃的灵魂。
所以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涌现的信息量,非常之大。
首先,那个嗷嗷大哭的鬼婴……曾经居然真的是个婴儿,一个没能长大的小男孩。
他的濒死视角也很猎奇,画面从母亲的肚子里开始,不打招呼地出现剧变。
刺目光亮划破温暖的黑暗,他看见了一只染血大手,径直伸向自己的脖子。
是男人的手,没戴手套,只有淡淡薄茧,看起来养尊处优,力气却大得犹如异形怪物。
他被拎着脖子硬生生掏了出来,透过模糊的羊水与滚烫的眼泪,看见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光头男人,看见了自己母亲绝望苍白的浴血面容。
光头男人没穿上衣,一只手拎着他,另一只手拿起匕首对准自己,随后沉默着挖下了自己心口的一块肉,然后强行塞进他的嘴里。
他在咳嗽,在窒息,在本能地挣扎。无济于事。
他们所在的场所装潢非常华丽,堆满珠宝、佛像和精美奢华的玉石摆件,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光头男人把他放进一个粗糙冰冷的容器里,浇上奇怪的粉末,反复捶打。
他成为了一块完美的、漂亮的玉石,被刻上“万事顺遂”四个字,最终被放入金店里售卖。
一对富裕的夫妇看上了他,怀孕的女人把他握在手心里,眼神不知不觉变得空洞,摩挲着他,喃喃地说:“好漂亮的纯金佛牌……愿我的宝宝万事顺遂。”
不久后,女人的孩子在飞机上早产诞生,母子平安。
他被转送给了虞望宵。
再后来,林将夜捏碎了他,吃掉了他。
他保持着极致的安静,因为他看不明白,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甚至极为渴望被林将夜吞进肚子里。
因为那是他记忆里最像母亲的地方,是唯一不会给他带来痛苦的地方,是他温暖又黑暗的归宿。
直到那个代表着极致恐惧的光头男人,从他支离破碎的玉石身体里长了出来。他不明白,但是那个男人就是长了出来。
侵占属于他的黑暗与温暖,将他从唯一的归宿里向外驱赶,吞噬他最后的意识与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在怨恨些什么,但他确实在怨恨。他被吓得嚎啕大哭,他拼命地逃亡向未知之处……他陷入彻底的黑暗,得到真正的、永恒的安宁。
林将夜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努力消化这段记忆里庞大又混沌的信息量,同时注意到了很多问题。
——首先,这个顾家家主,看起来像一名从未经历过任何系统性学习的超级大邪修。
他简直是在乱搞,而且不顾任何天理人伦,无视了一切道德规矩。
可是一个人类,想夺舍另一个人类,根本就用不着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心手段……把七八个月大的婴儿生剖出来,莫名其妙喂他一大口别人的“心头肉”,然后搅碎做成玉石,这几个步骤都毫无必要。
考虑到这个世界原本的设定很“科学”,出现超自然现象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所以事实上,或许人类并没有探索出可以作为教科书的正统体系……
但他还是太过莫名其妙了。或许就是因为没有体系,所以他本身的力量过于弱小,只能亲手制造出足够邪恶的力量,用来辅助他达成自身目标。
被林将夜亲口咬碎了吃掉灵魂,一点也不冤枉。
——其次,这个婴儿的母亲,是欧阳佳佳。
林将夜通过婴儿视角看见了她染血的脸,足以确认,那个被顾家推出去顶罪坐牢的女人,那个在游轮上把光头砍成脑死亡的女人,就是她。
有狠劲儿,佩服,也算是给自己无辜受罪的孩子报仇了。虽然她做了一些迫害虞望宵的事情,但对虞望宵本身造成的伤害为零,林将夜不会找她麻烦。
因为他个人颇为支持以眼还眼的价值观,只可惜这是法制社会,他不想频繁破坏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以至于自己被排斥到无法生存。
……不过这就引发了第三个问题。
光头撒在婴儿身上的那些粉末,看起来有点眼熟,吃着口感也有点怪异,非要说的话,很像是从林将夜自己身上掉落的渣渣。
冷知识,林将夜上辈子引爆了自己的身体,把突袭他的同事们全都炸死了。
他爆炸时的动静很大,伤敌一万,自损也是一万,把加冕之地都炸出了一个深坑。所以他的身体当然被彻底炸成碎片,飘飘洒洒地落入虚无。
嗯,理论上是再也找不回来的。可当那些看似平凡的玉石碎片被灵魂所激活,又被他完全咬烂强行吸收……他真的感觉味道有些怪,偶尔吞下的几口就像在吃他自己一样。
除了这几条明显的端倪,林将夜今晚还注意到一个新问题——那些粉末有少量的致幻效果,人类似乎根本无法抵抗。
这块玉牌被放在金店里售卖,没人觉得有任何问题。购买它的夫妇将玉牌拿在手上摩挲,也认为自己在抚摸黄金。
就连虞望宵收到那块玉牌时,居然都告诉他是纯金佛牌,没有半点怀疑。哪怕后来见面时,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一块玉牌……但最初他还是认错了,而且自己完全没发现。
林将夜很清楚,人眼会看错,人脑会犯错,传递信息时也会出现不少口误。可是连续有数人在不同的场合同时看错一件物品,那就不再是简单的犯错了。
致幻,百分之百的致幻效果。
说来也巧,他以前的那双眼睛,其实也能制造出如此严丝合缝的致幻效果,还能把自己看见的画面上传进领导的大脑,作为任务的存证之一。
这是他天生的小能力,没啥用处,对于顾家家主的阴谋链条更是毫无影响。
正因如此,林将夜就忍不住开始大胆假设了。被补足能量的、格外精神的活跃思维,让他的想法瞬间发散。
他此刻严重怀疑,十年前那场在A市上空盛放的流星雨,几乎全都是他自己爆炸后散落的碎片。
再加上莫名其妙恢复了少许的往日记忆,林将夜陷入漫长的沉思。
不会吧。
他不会就是导致这个世界出现超自然现象的罪魁祸首吧?
鬼婴和活死人的诞生难道都和他有关吗?
这听起来也不太对吧?他又不是唐僧肉,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奇怪的功能?
但话又说回来,能量只是一种工具。只要找到了使用能量的方法,就算是尸块也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用来作恶还是行善,只在使用者的一念之间。
例如虞望宵研究制作的那些蜡烛,确实挺好用的,而且人畜无害,没有搞出什么邪恶产物。
不愧是他最喜欢的人类。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人类掌握工具后的发散与创新能力。”
林将夜决定停止思考,有些怔然地自言自语着。
就在这时,胸针里传来虞望宵的声音,透出几分担忧:“团团,醒一醒,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啊,我没事。这里已经安全了,可以给他收尸了。”林将夜一惊,终于完全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起身推开ICU病房的大门。
下一瞬,虞望宵已然出现在他面前,摸摸他的脑袋和脸,又揉了揉他的肩膀和肚子。
“饿不饿?”
林将夜迷迷糊糊被摸了个遍,摇头道:“嗯……特别饱。吃饭不是重点,记得你上次说的流星雨吗?当时是不是也有许多陨石沉进大海里了?”
虞望宵黑眸微眯,似乎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搂着他的腰把他往外面带,边走边说:“当然,仅凭人力,不可能打捞出所有的陨石碎片。掉进海里的那些,也许会被冲刷上岸,也许永远都沉在海底深处。有其他人知晓陨石的力量,刻意打捞了一些,也不奇怪。”
“那就对了,我们需要去一趟顾家,我要亲自检查那个地方……顾九安呢?把他也带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你累不累,其实明天去也行,我就是有点亢奋。”
“不累,但是你确定自己没事?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虞望宵脚步放缓,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脸上,毫不遮掩,“我不放心,想带你去做体检。”
林将夜凑近他耳边,小小声说:“跟你讲个小秘密,我吃灵魂就会变强。鬼婴也能吃的,我还把光头也吃了,现在特别饱。待会我打字偷偷跟你说细节,不要告诉别人。”
“……团团,你吃东西的声音,我们都听到了。”
“啊?”
“真的,很清晰,”虞望宵无奈地笑笑,语气依然温和,却渗着一闪而过的寒意,“但没关系,如果你需要保密,他们永远都不会说出去。”
听起来挺人畜无害的,可惜,林将夜现在越来越擅长阅读他的微表情。他想杀人灭口的心思,简直有些太过明显。
林将夜赶紧捏住他的手,贴过去亲了亲他唇角,亲出了好大一声。
“没必要没必要,不生气不生气……做人要阳光一点,知道吗?”
虞望宵怔了怔,轻抿着唇:“嗯。”
“真的知道了?”
“嗯。再亲一下,我会更加阳光。”
第33章 顾老夫人生前的异常 你的情敌最懂你
虞望宵是个特别好哄的人, 至少林将夜目前这样认为。
他们之间的小摩擦总是转眼就会消失,再次毫无顾忌地贴贴聊天,但此时此刻, 在重症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区, 氛围可没那么好。
厉院长表情古怪,瞥见两人出来时没吭声,默默站在护士站旁边当雕塑,一手压着白大褂侧面凸起的枪柄,仍然在戒备状态。
顾九安的“家人们”都到了, 此时被安保人员拦在一旁, 三姑六姨和几个大叔大伯姗姗赶来做戏,围着他嘘寒问暖,还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着央求厉院长, 想要见顾家主最后一面。
而顾九安面无表情, 态度疏离又冷淡地坐在椅子上,拒绝交流的态度很明显。偏偏没人敢真的招惹他,他毕竟才是今天全家都遭了殃的人, 手上还拿着最多的股份……
气氛很明显越来越尴尬,此起彼伏的哭声加剧了这种微妙感。
但林将夜不认识他们,于是直接选择无视,对顾九安扬扬下巴:“跟我走,我们送你回家。”
“嗯。”
顾九安立刻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多问, 从愕然的亲戚堆里挤了出来。他看向厉院长, 低声说:“辛苦了院长,我父亲的一切费用都从我账户扣,账单还是和以前一样, 寄回顾家就好。至于遗体处理的问题……就让我表叔负责吧。”
他随手指向其中一个在抹眼泪的中年男人,也不管这位表叔愿不愿意,只要厉院长同意就行。众人面面相觑,拥挤的家属区里霎时冷清下来。
陈铭开车,林将夜和虞望宵在后排,顾九安能选的也只有副驾驶了。事实上,这让他悄然松了口气。
车灯撕开夜幕,顾九安把头靠在窗前,看着后视镜里苍白的自己,轻声开口:“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我没那么想死。还有什么事需要私下聊吗?”
林将夜扭头与虞望宵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他叹了口气:“我怀疑你爸有问题,你奶奶的死也有问题。不是简单的违法犯罪,而是像今晚这样……”
“我明白了。有我能帮忙的就说,我会全力配合你们,”顾九安依然看着后视镜,已经有些麻木了,耳边时不时还会隐约涌起幻听,“顾家旁支的那些人,没有偷东西,我让管家和保安帮我盯着了……但家里可能有点乱。”
“行,那先跟我说说,在你眼里,你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将夜不动声色地问,同时集中注意力听他的心跳。
人类的呼吸频率和心跳变化,都很有用,是能拿来当作判断对方是否说谎的好工具。
顾九安怔了一下,陷入漫长的思索:“她很好,自从我被带回顾家,她一直都是对我最好的人。慈祥,温柔,而且……真的很爱我,发自内心。但我和她不算很亲近,因为她很讨厌我的母亲,几乎难以掩藏自己的鄙夷,我受不了。”
林将夜认真听着,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为什么要讨厌她?”
感受到他语气里真诚的茫然,顾九安心情复杂,但还是慢慢解释:“奶奶恨她,把我藏了那么多年,恨她疯疯癫癫地霸占着我,非要靠她一个人把我养大。我记得,奶奶以前和我抱怨过很多次,每次都念叨着心疼我,不敢想我从小吃过的苦,不敢想我缺失的教育资源。”
“噢……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她不应该在你面前表达得那么明显,搞得你站在谁那一边都不对。”林将夜若有所思,一想到这种复杂的纠结情感就头疼。
就在这时,在低头处理公司事务的虞望宵放下手机,忽然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顾同学,如果你有无法调解的家庭感情问题,可以去禾叶诊所尝试心理咨询。老板是我的熟人,藤校退休博导,经验丰富,很专业。”
车里霎时安静几分,只剩存在感莫名变强的引擎声,轮胎在水泥路上摩擦出轻响,顾九安喉结滚了滚,不由自主做出吞咽动作。
他觉得虞望宵在阴阳他,阴阳他说的废话太多,但林将夜不可能听得出来。
“……谢谢虞先生,我会尝试的。”
虞望宵勾唇:“不客气。”
“大少爷小少爷们,到站了。”在氛围再次即将变得微妙之时,陈铭笑呵呵地打破僵局。
他将车停在顾家别墅外的车道上,众人陆续下车,而林将夜果然没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兴致勃勃径直走向别墅大门。
他上次来参加生日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对了,当时顾老太太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而事到如今……淡淡疑窦化作强烈的不适感。
林将夜凑近门框,眯着眼仔细观察鞋底的泥土,随后摸了摸缠绕着大门的茂密藤蔓,指尖流连在肥厚柔软的叶片与花瓣上。
思索片刻,他摘了一朵花放进嘴里,嚼嚼嚼。
“团团,不要乱吃东西。”虞望宵没来得及制止,只好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住他的后颈,试图把这家伙从陌生植物面前挪开。
林将夜被捏得一僵,莫名感觉有股电流顺着脚底窜上来,热乎乎的。他猛地把花瓣吞下去,轻声说:“不要摸这么舒服的地方,我差点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错了,”虞望宵也放轻了语调,诚恳承认了错误,但依然没有松手,“发现不合理的地方了?”
淡淡的木质香把林将夜包裹,热意沿着后颈扩散。他很庆幸自己今夜吃得特别饱,干脆放纵了这种被当成小猫揉捏的行为。
“嗯,泥土很松软,营养太丰富,口感很微妙。我认为灌木围栏和门口的花坛里都有死人,而且不止一个。你想待会儿报警,还是我们先自己挖挖看?”林将夜有些犹豫。
“让顾九安来挖,我们统一口径——他想翻新自己刚继承的别墅、祛晦气,没想到挖到了尸体,”虞望宵有条不紊地安排,“等他挖到尸体之后,让你先检查,我们再报警。”
“你好坏啊虞望宵。”
“嗯?”
“没事。”
莫名其妙被安排上挖尸任务的顾九安,呆滞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他想反对,又觉得虞望宵的想法似乎也很合理,似乎只能捏着鼻子接下这份差事。
他从园丁房里拖出一把铁铲,幽幽道:“你们想搜什么,直接进去搜吧,正门没锁。我一个人在这里挖土就行,今晚的事情,参与的人越少越好。”
“辛苦顾同学,别忘了你骨折的手腕,让陈铭帮你。”
“好嘞老板!”
虞望宵话音刚落,陈铭已经瞬间戴好了手套,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蓄势待发。挖点尸体而已,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比之前那些会到处乱爬的类型要可爱多了。
“咔嚓——”
“咔嚓——”
铁铲深深插进松软土地,铲得飞快,仿佛能摩擦出火花。顾九安盯着陈铭胳膊上爆起的壮硕肌肉,再次陷入呆滞。
“……你们虞氏的人,以前都是做正经工作的吗?”
“哈哈,我以前是空军,退伍后不知道能去做什么,干脆一步到位,直接应聘保安!这十来年过得可安逸了。”陈铭心情颇好,连一滴汗都没出,显然真的非常安逸。
林将夜很赞同,毕竟殴打人类真的太简单,比殴打领导轻松多了。他忍不住出声:“陈叔真厉害,非常优秀的职业选择。如果以后我找不到工作,我也当保安。”
顾九安:……
虞望宵揉揉眉心:“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只能说明我破产了,知道吗?”
“对哦,”林将夜反应过来,轻咳一声,赶紧把话题引回正路,“顾九安,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奶奶是不是信佛?她是很虔诚的那种,还是谁更好用就信谁的类型?”
顾九安犹豫片刻,斟酌着该怎么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应该算是虔诚,但你这样一问……我觉得有些事情你们可能需要知道。我奶奶这一两年来,确实变得不太对劲,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看我的眼神特别吓人,保姆也被她吓到过。”
“确实很需要知道,多说点!”
“嗯,我们当初怀疑她有阿兹海默,但去医院检查又很健康。专门照顾她的保姆很专业,平常倒也没出什么事,不过行为真的越来越反常。偶尔我从学校回家见她,她会时不时陷入一种……疯癫的状态。”
这些事情算是家族秘辛,巨额持股人及其亲属的精神状态,通常不会向外透露。就像虞凛的母亲那样,若是没有人刨根问底,只会被严格保密到坟墓里去,以免被刊登到八卦新闻上,影响集团股价。
顾九安原本也不想说,可事到如今,为了性命也不得不说。
“具体表现是什么样的?有诱因吗?比如受到什么打击或者刺激……”林将夜若有所思。
他心里有很多猜测,但怀疑的方向还需要得到更多验证。
顾九安叹了口气,听着铁铲哐哐挖土的声音,低沉道:“我猜是有受刺激的。我奶奶性格是比较保守封建,但也很正派,从不做丧尽天良的事。之前因为我大伯不孕不育又滥情,她本来就挺受打击,后来好像还撞见了我爸做的一些坏事,打击就更严重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呕心沥血养出来的孩子是这幅模样,甚至找不到别人倾诉,只能私下拉着我的手,偷偷地哭。我不能体会这种痛苦,但我理解,她一定会非常痛苦。她说她一辈子活得堂堂正正,做生意也堂堂正正,结果两个儿子都变成她此生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因为陈铭挖出了一只胳膊,已经快要彻底白骨化了。
“考虑到最近天气冷,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月内,”林将夜也戴上手套,接过那只胳膊捏了捏,说完又淡定地看向顾九安,“没事,你继续说。其实你也需要找人倾诉,这些事情不该由你独自承担,会心理变态的。”
顾九安:……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的奇怪心情。
他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诡谲与血腥,外加上眼前近乎惊悚的画面,尤其是大家在围观尸块时,一个两个稀松平常的、冷静至极的态度……这一切,好像全都比他自家奶奶的精神状态,要更加具有创伤性。
但他真的快要麻木了,只能轻轻叹气,继续开口:“我奶奶的确深信神佛,可是陷入疯癫状态的时候,她好几次都想把佛像全部砸光,还会恶狠狠地对佛像吐口水、说脏话。很奇怪,对吧?而当她恢复正常之后,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虔诚地把佛像重新供起来,根本不记得自己发疯时做了什么。
“我会选择在A大住宿,就是因为她的前后反差太诡异了,每次撞见,我都有点不舒服……后来的某一天,保姆告诉我,她现在再也不会发疯了。我以为她吃的精神药物有效果,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变得越来越不像活人,成日里一言不发,简直完全停止了思考。
“说实话,她去世前的这些日子,更像一尊空洞的神像,一个专属于顾家的符号,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林将夜猛地一拍胳膊,不是他自己的,是别人的。
白骨发出清脆响声,他振奋地上前一步:“对对对!顾九安,你形容得特别正确,就是这种感觉……没有灵魂的空壳,我大概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了。辛苦了,你真的帮了我大忙,我今晚帮你把顾家的脏东西都清理掉,下周请你吃饭。”
顾九安吓了一跳,抿着唇屏住呼吸,小心地往后退了退。
他真的很想答应,但他不敢。
因为虞望宵就站在林将夜身后,看着他,表情一如往常那样温和。
与此同时,林将夜的后颈也悄然一凉,莫名发现空气温度在缓慢下降。
“咳……”
他默默把手中的断臂,塞到陈铭怀里,摘了手套,挽起虞望宵胳膊就往别墅里走。这一整套小连招,直接打断了所有异样氛围,行云流水、极为丝滑。
虞望宵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突然启动的火车上,“唰”地一下就被拖走了。
而与此同时,陈铭拄着铁铲连忙抱住断臂,扭过脸,与僵硬在原处的顾九安面面相觑。
“那个,小顾总,您真的不去争取一下?男人还是要骨头硬点儿才有魅力啊,现在不争,以后就真的争不过了。”他笑呵呵地打破沉默。
“陈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有我的责任,”顾九安盯着两人亲密的背影,声音很轻,“如果我真的是块硬骨头……顾氏明天就会曝出大型丑闻,最终破产重组,一点一点全部落回我大伯手里。”
“哎,话不能这么说,虞董其实脾气很好的,一点也不小心眼。我刚当上保镖时,用他的零花钱买了好多冰淇淋,还不给他吃,哈哈哈……还有几次我ptsd犯了,大半夜惊恐发作把他吵醒使劲儿闹腾,把他的车磨花了,撞得稀巴烂,他从来都不和我生气。”
陈铭说到这儿顿了顿,感慨道:“所以别想那么多吓人的事儿。我希望顾氏是你的,虞董也是这么想,他不会在冲动下感情用事。小顾总,我听你说起老夫人的那些事,能听得出来,你心思很细腻,正派,有良心。现在A市已经够乱了,把控资源的人必须有良心,否则只会乱上加乱。”
“陈先生,谢谢您对我说这些。我也不会感情用事的,”顾九安斟酌片刻,垂眸盯着脚下肥润的泥土,声音越来越轻,“但您说,有没有可能,他一直以来脾气都很好,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嗯?”
“我的意思是,除了林将夜,他什么都不在乎。”
第34章 你会不会不接受跨物种恋爱? 要杀也是……
“我错了。”
空荡荡的顾家别墅里, 林将夜响亮的话语自带回音,一层一层飘荡回来。
豪宅一眼望不到头,老太太喜欢人多热闹, 这里曾经也辉煌至极。
可惜就在一日内事故频出, 大家死的死、伤的伤,连心力憔悴的管家也被放了三天假……转瞬间浮华不再,两人仿佛站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庞大空壳里,唯一的同伴只有玉石、盆景,以及被供奉在各处的金身神灵。
仔细想想还挺吓人的, 不过林将夜忙得很, 暂时没心情去体验这种特殊的恐怖氛围。
他把那些慈眉善目的佛像摸了个遍,凑到盆景前摘几片叶子品尝味道,到处敲敲打打地寻找机关。
而虞望宵在观察客厅和餐厅之间作为隔断的多宝阁。他没说谎, 顾老夫人曾经确实是他的好朋友, 可以算忘年交了。在玉石和茶叶的购物交流这块,他们一直都很聊得来。
多宝阁里的许多摆件他都见过,有些甚至能称得上熟识。虞望宵稍稍怀念, 拿起一只格外精美剔透的翡翠白菜,沉浸式欣赏了一会儿雕刻工艺。
林将夜那声响亮的“我错了”,就是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飘了过来,效果很好,令人如闻雷击。
“……怎么了?”虞望宵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把翡翠摆件放回原位, 生怕下次真被吓得摔了东西。
“你刚才不是有点不高兴嘛。我最近总是能很快发现你不高兴, ”林将夜凑过来环着他胳膊,对自己掌握的新技能颇为得意,“就算不知道原因, 我也能立刻发现我惹毛了你。”
“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虞望宵失笑,“这是什么超能力吗?”
“唔,我怀疑过……可能是你的脸在我眼里越来越清晰了,所以我才变得更敏锐,超级敏锐。”
虞望宵一怔:“对你来说,有不清晰的脸?”
“当然有,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那个‘林将夜’的记忆,我在这世界上绝对举步维艰,难以生存。”林将夜摇摇头,万分感慨。
“多说一点,我想听。”虞望宵难得感到好奇心上来了,捏捏他的手。
“其实我有轻微脸盲,你懂的,人类和我都不是一个物种……大部分人在我眼里,只能依靠声音、五官结构,还有像眼镜这样的固定配饰来区分,我很难直接通过人脸辨认出谁是谁。”
虞望宵更好奇了:“团团,你长得和人类没有区别,为什么会……”
“对,但是我通常不照镜子,印象不深。能天天见到的同事,好像也长得五花八门,都不是人,”林将夜说到这里,本能地瞥了眼窗外的夜空,随后才贴在他身边继续低声说,“我的监管者是一只毛很软的野猪。我有个同事长得像‘大’字,你能想象吗?就像三根细细的面条交叠,没有脸也没有五官,脑袋也是半根面条,还能切下来吃。”
“……”
林将夜说得兴致勃勃,而虞望宵陷入沉思,难得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确实从没想过这件事,下意识给所有未知存在,都预设了人类的形态。林将夜以前的社交生活,或许很有趣。
就在这时,林将夜忽然眯起眼睛盯向他,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墙角,语气莫名严肃起来:“等一下,虞望宵,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会不会不接受跨物种恋爱?”
“……嗯?没有,我很喜欢你。”虞望宵未曾反抗,不紧不慢靠着墙盯回去,眼里的茫然却犹如实质。
“那假设当初我来勾你魂的时候,我是一只头发很长的野猪,我是三根面条,或者一条长着龅牙的吊灯深海鱼呢?”林将夜步步紧逼,痛心疾首,“虞望宵,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这张人类脸蛋!”
虞望宵:“……”
林将夜反手扣住他手腕,猛地拉起来贴在脸上,泄愤般咬住他的虎口,舔舔啃啃,随后真诚感慨:这个世界太黑暗了!人心难测,如果我不是天生长得像人类,你肯定觉得被我吃掉,只是一场噩梦。”
虞望宵:“……”
“太坏了,还好我穿越到人类的身体里,要是我意外穿越到你们老宅后山的野猪身上,虚弱无助……你看见我的第二天,大家就能上桌开饭吃烤乳猪了,是吧?坏蛋,负心汉,外貌主义者,花心大变态。”
虞望宵:“……”
能让他如此百口莫辩的场合非常稀有,虞望宵甚至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被攥紧手腕无法挣脱,会带来一种近乎脱力的被动感受。掌心温热濡湿,是着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他并不讨厌。
于是他将右手贴在林将夜脸上,主动凑近了些,唇瓣悄然相贴。
他轻声说:“别的都可以骂,但是我不花心。”
唇上泛起柔软痒意,林将夜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把虞望宵压回原位,咬着他唇角喃喃:“……那就删掉这个形容词,你是大变态。”
“嗯,我是大变态。”虞望宵完全放松,后背很自然地贴紧了墙,任由眼前人带来的压力彻底覆盖过来。
“咔嚓——!”
“轰隆——!”
很可惜,这不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场合。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接连不断的巨响在耳边轰鸣。林将夜反应很迅速,他伸手挡住虞望宵的脑袋,把人向后一拉,护在身后,随即愕然瞪圆了眼睛。
墙皮脱落,水泥迸碎,看着墙体中央裂开的巨大缝隙,他们沉默着面面相觑。
按理来说,两个人的体重压在墙上,原本不会造成丝毫损害。
然而林将夜专注着亲亲事宜,彻底忽略了自己今夜饱满的能量摄入程度,以及非常关键的力量控制问题。
他无意识搭在虞望宵身后的那只手,直接把墙壁给顶裂了。
缝隙里闪烁着淡淡微光,林将夜小心翼翼眯眼去看,更为惊讶:“这里面是空的,是一个房间。”
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没有门窗的陌生房间。
“直接打碎吧,顾九安那边我会赔钱。团团,你需要工具吗?”虞望宵有些意犹未尽,勾着唇轻声开口。
“不用不用,但我衣服有点贵……”
“没事,衣服还有很多。”
“唔,你也有点贵。”林将夜迅速脱下西装外套,想了想,把它盖在虞望宵头上,用来防尘。紧接着他卷起袖子,“哐哐”打了两拳,完全没收敛力气。
虞望宵反应极快地退后一步,听着巨响接连不断,裂缝转眼间变成了巨大的空洞,房间里的景象霎时一览无余。
由红砖修葺,刷上红色腻子,最后用大量金箔作为墙纸,极为严丝合缝地贴在墙面上。
地砖则是由金条构成,全部都是金条,出自不同银行,还有些是私自熔炼而成。虞望宵打起手电筒向内一照,入目皆是金光灿灿的奢华盛景,堪称刺眼。
“团团,你真厉害。”虞望宵抱着他的外套,轻声说,好感度再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涨幅。
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是林将夜在鬼婴记忆中曾亲眼目睹过的密室。
原本他们还打算仔细搜查一下顾家,寻找或许可以打开密室的机关在哪里……谁承想,误打误撞亲了个嘴,密室居然就这样被找了出来。
暴力手段果然非常方便快捷,虞望宵看着行事温和,但本质上,他似乎也挺喜欢在自己眼前呈现的暴力。
粉色光屏如水波颤抖,萌发出幽然瑰丽的深红色泽,倒映出虞望宵深邃的侧脸轮廓,散落在金碧辉煌的密室里。
好感度快满了,只剩下最后百分之十。
林将夜揉揉肚子,告诉自己他真的不饿,牵着虞望宵的手跨过残垣,踏入密室之中。
一幅精美的莲花刺绣制品,高悬着挂在正南方。绣品之下是一尊塑金佛像,肉髻堆盘得颇为精细,慈眉善目,似男又似女,微微下垂的眼睛似笑非笑,会让人产生无形的“被注视”感。
仿佛无论走到房间哪个角落,都永远逃不开它的目光。
“这东西,有点邪门……嗯?是空心的。”林将夜敲了敲佛像的脑袋,双手按住它头颅两侧,蓦地用力一掰。
“咔嚓——!”
巨大的脑袋被他毫不费力掰了下来,场面有些惊悚,但却完全比不过这具空心身体里所藏的邪物。
林将夜将佛像给抱了起来,断颈朝下,倾斜着抖了抖。
一个,两个……一大堆圆滚滚的金身童子摔落在地。它们被雕刻得分外细致,看上去年纪不一,身高不同,连最精细的五官结构也各有区别。
“这应该是顾源私下豢养的小鬼……不算意外。但小鬼是不存在的,我们验证过,根本养不出来,”虞望宵微微蹙眉,厌恶的态度很明显,“他恐怕失败了很多次,但一直没有放弃。这种人,已经没有底线和理智了。”
“就算小鬼不存在,你也不要靠得太近,我来看看。”
林将夜放下佛像,弯腰拿起其中一个小金童,凑近眯起眼睛认真观察。
看着看着,他忽然怔了一下,立刻又多拿起几个金童反复验证,心头忽然有些发冷,低声说:“我发现,脸盲还是有好处的,我上次就看得特别仔细。因为我怕自己再看见他们的时候,会分不清谁是谁。”
“团团,你的意思是……”虞望宵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眸色霎时变得冷沉。
“他叫张小乐,她叫张小欢。他们是兔唇双胞胎,”林将夜语速很慢,他放下金童,深吸了一口气,“虞望宵,我见过这些小孩,我全都认识。”
虞望宵轻轻搂住他,声音依然温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林炳胜今晚就可以死。”
“我没事,也不该脏了你的手。这是林家的事,对吧?”林将夜笑了笑,眼底涌起柔软的银白月色。
“要杀也是我来杀。”
第35章 一个皱巴巴的大纸团 她去世了,很安详……
陈铭停下了挖尸体的活计, 因为他挖到了一个小小的颅骨。
铁铲再向下深挖几寸,把潮湿松软的泥土一次次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只剩一片森白, 深不见底, 仿佛怎么挖也找不到边际。
“预估能有十几平方,真是不当人啊……”陈铭咂咂嘴,把怀里的头骨擦了擦,装进透明袋子里,“小顾总, 咱们也进去吧, 先别碰剩下的骨头了,遭报应。”
事到如今,陈铭依然很冷静, 而顾九安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跟在陈铭身后, 沉默着抬头看向这座豪华的别野。
像一张嗜人巨口,像在黑夜里蛰伏的扭曲巨兽。
这里是他住了好多年的家。
陈铭推开大门,把铁铲靠在门槛之外, 扭头笑笑:“今晚千万别睡觉。睡着了,这就是你一辈子的梦魇了,日日夜夜都会再想起今晚的事情。”
“多谢陈先生,您喝咖啡吗?我去煮一壶。”顾九安的感谢很真诚,因为他非常清楚,错误的心理阴影处理方式, 会导致多么长远的恶劣影响。
他需要让自己忙起来, 多做点事。
“喝,麻烦给我煮浓一点。今晚我也不睡,后半夜可有得忙了, ”陈铭说完就抱着头骨穿过玄关,喊了一声,“老板,我挖到一个小孩!”
“辛苦,我们在多宝阁旁边。”
“来了来了……哎哟,老板您怎么直接砸墙了?快先出来,这房间不符合建筑规范,很容易倒塌。”
虞望宵认同他的看法:“团团,听陈铭的。何琛很快就到了,剩下这些我让实验室过来处理,你把重要的东西带走就好。”
“好。”
林将夜情绪不是很高。他已经撬了几块金砖,在中空地砖之下找到了一只眼熟的石碗——那个把鬼婴生生搅碎的粗糙容器。
随后他将小金童们尽数包进外套里,小心裹好,拿着碗踏出了密室。
“陈叔,让我看看头骨。”
“好,林少爷今晚不要睡觉,也别听歌看电影,之后回家了就玩玩游戏,听见没?”陈铭将袋子递给他,关切道。
“谢谢陈叔,休息一下吧,我和虞望宵现在去看尸体……是在地下室吗?”林将夜接过袋子,摸了摸颅骨的面部轮廓。他沉默片刻,放下了它,随后将包裹好的小金童们放在沙发上。
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金童并不是人,也并非由尸体制成,但林将夜凑近观察时,能闻到极为复杂的怪异药味和血腥味……很难说,顾源究竟在“养小鬼”时有多么不择手段。
放任不管恐怕会出事,邪恶生物的孕育诞生,绝非一蹴而就。而真正有能力处理它们,同时也具备自保能力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了。
林将夜不会允许更多非自然的东西出现,当人类知晓这世上存在着不可思议的、难以想象的恐怖伟力,总有人会试图将其据为己有,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毕竟不是谁都像虞望宵那样,所作所为几乎毫无贪念。他手下那些研究项目的存在目的,相比起获取力量,更偏向理解求真,甚至至今还囤着大批陨石没有用过。
顾九安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顺口接话:“没错,奶奶在地下室的冰棺里,停灵一周,每天都要做法事。现在味道可能有点大,下午刚烧完纸钱,还有很多熏香蜡烛……谁要喝咖啡?茶几下面有杯子。”
虞望宵喝了一杯,陈铭喝了半壶、林将夜拒绝了,因为他其实并不需要睡觉。
“顾九安,如果我想带走她,接下来的六天还需要做法事吗?大师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我学学怎么做。”林将夜若有所思。
顾九安欲言又止,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继续继续追问林将夜……带走一具老人的尸体究竟有什么用。
“……做吧,你把大师请过去就行,没必要亲自上阵,只是走个形式。奶奶比较信这些,费用我来出,”他端着浓郁的黑咖啡,指了指走廊尽头,无奈道,“地下室就在那边,顺着楼梯下去,有点冷。”
*
地下室里确实很冷,冰棺散发出幽幽寒光,透着刺骨的凉意。
身形干瘦至极的老太太躺在其中,被大红大紫的鲜花簇拥,头发被盘成一丝不苟的优雅发髻,穿金戴玉。
入殓师给她整理过仪容,看上去唇红齿白规规整整的,但还是太瘦了,瘦得根本不成人样,细看时格外触目惊心,有种非人般的惊悚。
虞望宵在置物架上找到打火机,点起三根线香,给顾老夫人烧了几张纸钱。
“走好,希望你早日得到真正的安息。”他垂眸轻声说。这是一个非常真诚的、来自好友的祝福。
而林将夜叹了口气,敲了敲冰棺的玻璃,将虞望宵带来的手电筒打开到最大功率,贴在玻璃上轻晃:“老夫人冒犯了,还能动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活死人具有趋光性,会被强烈光线激活攻击性,听见活物发出声音时,也会本能地冲过去扑咬。
说实话,他不希望顾老夫人能给出任何反应,和虞望宵想法相同。
毕竟她已经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甚至极不合理地出现那么多复制品,一辈子的体面都没了,甚至还有可能被儿子利用行凶……
能莫名其妙死掉,失去所有生机与行动力,直接入土为安,或许对顾老夫人而言才是真正的幸运。
“呃……呕……呃呃……”
在手电筒照到眼睛的瞬间,冰棺里的老太太还是动了。她蓦然睁开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盯向林将夜,仿佛能一眼看透他的真面目。
林将夜绷紧身体,抬手压住冰柜玻璃,随时预备着她的暴起袭击。但她并没有动,依然躺在灿烂的花团锦簇之中,红润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入殓师放在她口中的圆润玉佩。
在尸体的嘴里塞一些陪葬品,并不是稀罕事。可以短时间内支撑起尸体面部的饱满度,保持美观,也有祝福死者“口不常虚”的寓意。
但陪葬品在尸体嘴里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瞬间就会随着呕吐声弹射而出……这场面就实在有点稀罕了。
“我能现在就打开看看吗?”林将夜有些犹疑地回头,咨询虞望宵的意见。
“注意安全。”
“那你离远点。”
虞望宵颔首,向后退了几步。
“嘎吱——”
“咳呃……呕……”
冰棺掀开,高频率的咳嗽与呕吐声瞬间充斥在地下室里,传来阵阵回音。林将夜眼疾手快把玉佩给抓了出来,可声音依然未曾停止。
她还是没有移动,双眼瞪大、眼角被撕扯得生生裂开,犹如两轮浑圆满月。
“这是怎么回事,嘴里还有东西?”林将夜小心翼翼地移动手电筒,对准她大张的嘴巴。
舌根在颤抖,金丝寿衣下的腹部抖动片刻,随后她的喉咙脖颈都开始止不住地大幅度抽搐,林将夜看到一团未知物体在向上翻涌……最终被她拼命地咳了出来。
一个皱巴巴的大纸团。
林将夜眯着眼拿起纸团,谨慎又缓慢地摊开、抚平,目光快速浏览下去,落在署名处,呼吸稍顿了片刻。
这是顾老太太留下的血书遗笔。血迹早已干涸,变成隐隐发黑的暗红色,也有少量唾液晕染的痕迹。
她叫徐礼芳,享年八十六岁,死因是服毒自尽。就连这团纸,也是她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在毒发身亡前才强行吞入腹中的。
但雕刻在她牌位上的卒年记录,是八十九岁。拖延了足足三年,她才拥有自己的棺材。
“呼……”
就在这时,徐礼芳深深地看着林将夜,胸腔中传出一阵漫长的呼气声,仿佛把她这三年来叹不出的气,全都一次性呼了出来。
紧接着,她拼命瞪大的眼睛缓慢闭合,拱起的胸腹迅速塌陷下去,面部干瘪得几乎只剩一层皮,就这样躺在冰棺的花海里,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林将夜怔然片刻,把遗书仔细叠好,放在贴近胸口的衬衫口袋里,扭头又一次看向虞望宵:“那个,她好像真的死了,你来看看?我没有判断经验。”
活死人是可以被杀死的,在林将夜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虞望宵就已经实践出了几种方法,甚至不需要借助特殊陨石的力量。但无论有多少种方法,它们都从来不会以这种奇怪又无害的形式……直接自我消亡。
而两人眼前的徐礼芳,看起来只是一个了却遗愿、圆满寿终的老者。
虞望宵常备的手枪派上了用场,他将枪口抵在老太太的心脏处,轻轻扣下扳机。
“咔哒……”
等待数秒过后,依然无事发生。
“嗯,她去世了,很安详。”虞望宵笑了笑,给出肯定答案。他持续了大半夜的低气压表情,直到此刻才终于轻缓几分。
抬手盖上馆盖,虞望宵继续道:“保险起见,还是由我们带回继续停灵。放在我家老宅,或许会比这个满地尸体的地方更合适,能让她轻松点。
“虞凛的母亲,以前和她关系也还不错。这几天她们正好能做个伴,毕竟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免得遗憾。”
“……啊,啊?做个伴?”林将夜愣住。
“嗯,怎么了?”虞望宵往烧完的纸钱里浇了些水,语气极为自然,“何琛已经到了,警察应该也快到了。接下来的事留给他们吧。”
林将夜欲言又止,牵着他的手踏上楼梯:“虞凛的妈妈,不怕鬼吗?在家里停灵会不会吓到她?”
“绝大多数时候,鬼只会更害怕她,”虞望宵捏捏他的手,意味深长,“你想关心她的话,等她状态稳定一些,其实可以见个面认识一下,吃顿饭,说到底也算是亲戚。”
林将夜陷入思考:“亲戚……唔,你们人类的亲戚关系特别复杂,让我想想。她是你嫂子,所以也是我嫂子?”
“对。”虞望宵言简意赅,单从表情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偏偏头顶的好感度也朴实无华地向前猛然一窜。
林将夜把千万种吐槽放回心里,有时会忍不住怀疑,他可能比虞望宵还像个正常人类。因为虞望宵这人的喜好和偏爱,他偶尔真的很难理解,真的很奇怪。
话不多说,苦命的何琛今日没戴眼镜,工作效率极高。
他领着全副武装的实验室团队,将密室里所有私自熔炼的金砖都撬了出来,莲花刺绣被取下来带走,金箔墙纸被全部刮下收走,就连被林将夜掰断脑袋的佛像,也由两三个人负责扛走,尽数放进货车里进行初次消毒灭菌。
除了实验室员工,还有施工团队。何琛捧着顾九安煮的双倍黑咖啡,面无表情指挥着专业泥瓦匠师父们,以最快速度把被林将夜锤破的密室墙壁重新修葺,转瞬间恢复原状。
贴上墙纸,扫干净满地粉尘,现在任谁也看不出……这面墙壁不久前还有个一人高的大洞。
“三倍奖金?”虞望宵走到他身边,低声问。
“五倍,行不?最近缺钱。”何琛硬着头皮打商量。
“海岛那边怎么样?”
“已经清点完损失物品,不算多,警方找到两个□□,可以确定不是我们的人做的。林景曜被林煜带走,连夜去了泗泉会所,说要修养一段时间。”
“虞凛在哪?”
“拘留所,我亲自举报的。要保释吗?”
“让他蹲一晚上,等明天早上会有别人来保。你亲自盯着,不要让其他人负责。”
“……好的老板。”
“好的,五倍奖金。”
第36章 杀性不要太重 团团聪明
何琛心满意足地继续干活, 他去厨房续杯咖啡,还碰上了莫名其妙开始炸排骨的顾九安。
“好香……顾同学,需要帮忙吗?”
顾九安头也不抬, 把心神全部投入在做饭大业里:“有刚炸好的薯条, 何助理吃不吃?”
何琛下意识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吃,排骨我也有份吗?”
“当然,味道还可以的话,麻烦何助理帮我端几份出去,给将夜尝尝。”顾九安突然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僵硬片刻, 声音越来越轻。
“顾同学,你人真好,不像我们老板只会打钱……”何琛笑了两声, “最近千万不要走夜路哈, 万一遇到套麻袋的,无妄之灾。”
“……嗯。”顾九安更僵硬了。
何琛笑眯眯捏起薯条:“唔嗯,味道真不错。”
与此同时, 林将夜坐在沙发上研究石碗。
他其实想把整个碗直接吃掉,彻底抹除一切隐患。但此刻顾家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如果他突然开始吃石头,场面恐怕会非常惊悚。
“我已经把遗书内容背下来了,需要上交给警方吗?”林将夜低头把石碗掰成两半,咨询虞望宵的意见, “主要是她的思维逻辑已经不清晰了, 我读起来感觉她很像精神分裂,而且她记载了一些……不科学的事情。有部分描述比较混乱,很难确认哪些是真的, 哪些是她发病时的幻想。”
徐礼芳把自己近乎十年来的经历,都密密麻麻概括在了那一张纸团上。她的疯狂早有预兆,甚至是在顾九安被接回顾家之前,就已然初露端倪。
她认为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所控制,被迫活在注定的框架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因为……如果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顾源早就被她赶出家门了。
徐礼芳很清楚,她的两个儿子私生活都非常混乱,骨子里的恶根就像是与生俱来那般,怎么也教育不好。尤其是顾源,欺骗无知女性,留下私生子不管不顾,直到再也生不出孩子,才想起顾九安的存在。这种行为,徐礼芳完全不能接受,也违背她的生活原则。
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极为愤怒。因此她宁愿把顾家交给专业的经理人打理,等到她自己百年之后,再全部交还给顾九安,也不想让两个儿子平白享受她与丈夫辛苦开拓的事业。
但每当她试图将儿子驱赶架空,亦或是打发到外地的分公司去,她就突然不能动弹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又变回那个犹如慈爱木雕的老太婆,静坐在佛像前念经、焚香,挥斥重金拍下珠宝玉石,一派虔诚。
林将夜很难想象,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言行,会是一件多么让人崩溃的事情。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她已经全力以赴地挣扎过,她曾向照顾自己多年的保姆倾诉哭泣,也曾恳切地去找专业的医生求助,可她得到的只有两个结果。
一张精神分裂的诊断,以及保姆的背叛。
顾源知道了她的想法,不仅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事作风,还故意雇人将她软禁在家里,平日里装出大孝子的模样,仿佛母子格外和谐。
“正常”状态下的徐礼芳,对一切异常都视若无睹,自然不会反抗这种安排。而疯狂时的徐礼芳,被控制软禁,在别人眼里也是理所应当。
最讽刺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信徐礼芳没有发疯的人,只剩她的儿子顾源。
顾源认为徐礼芳的表现,其实代表着她修佛有成,有机会抛弃这具拖累的人类躯体,魂魄飞升、得道成仙。所以他想把徐礼芳控制在家里,做人体实验,甚至让她服用大量奇怪的粉末,故意加速她的疯狂,摧毁她的心智。
徐礼芳宁死不愿接受这种屈辱,因此才愤而服毒自尽。她知道顾源绝不会轻易将她火化,所以故意把遗书吞进肚子里,避免被发现,也期盼着一丝微弱的可能——自己藏起来的遗书,终有一天能被法医看见。
可惜,三年后的事实证明……哪怕她主动寻死,顾源也没有放过她,继续自己毫无底线的实验。谁也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居然还真的乱搞出了大量“实验成果”。
被虞望宵暗中带走的、路上抓走的,以及直接从顾家偷走的几十个活死人,几乎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顾老太太,这就是最明显的铁证。
“当然要上交,但是要交到对的人手上。我来交。”
虞望宵站在沙发后面,温热的手搭在他肩头,轻声说:“我的研究团队是过了明路的,保证合法正规,手续齐全,一切调查流程都记录在案。”
林将夜抬头看他:“所以……政府也知道活死人的存在。”
“对,但他们和我们一样,缺乏针对性的小规模杀伤武器,只能靠陨石提取物作为策应手段,”虞望宵微微勾唇,“区别在于,我真的很有钱,也愿意担下这个无底洞的研究项目,所以归我管了。”
“这么说来,你还算是个善良的公益人士。”林将夜轻笑,把脑袋靠在虞望宵搭过来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将遗书拿出来晃了晃,放在他掌心。
虞望宵接起遗书,垂眸极为仔细地读了一遍,挑眉:“受到巨大刺激后,心理状态逐渐崩溃,很容易阶段性地陷入疯狂,正常状态下却与常人无异,而且被确诊为精神分裂。这个症状,是不是有点眼熟?”
“唔……”林将夜想了想,眼睛逐渐瞪圆,“我嫂子?她受的刺激也不比老太太少。”
搭在肩头的手忽然凑得更近,轻轻贴上了林将夜的后颈,揉揉捏捏。
虞望宵的心情似乎肉眼可见地变好了,温柔开口:“团团聪明。”
“你也夸我聪明?”林将夜偏过头让他捏得更顺手,舒服地眯起眼睛,“唔……那看来我是真的聪明。”
虞望宵表情不变,唇角笑意隐约更深了些:“嗯,你特别聪明。”
“那我们明天回老宅看看她?像徐礼芳这种情况比较难判断,但如果是活人,我应该可以进一步确认。”林将夜跃跃欲试。
“明天虞凛会从拘留所出来,据说情绪不是很稳定。你确定要去?”虞望宵看着他,慢悠悠反问。
林将夜微微眯眼:“没事,这次他要是还敢对你说难听话,我就打他。”
“好,靠你了。要保护好我。”
“怎么办,我有点喜欢听这两句话。”林将夜心头一热,有些惊讶。虽然虞望宵根本不需要靠他保护,但他确实非常爱听。
“我也喜欢,”虞望宵声音很轻,俯身捏起他的下巴,“亲一下,可以吗?”
林将夜仰头贴着沙发靠背,就这样直勾勾与他对视片刻,突然特别想喝水:“可以可以。”
……
两人轻声细语地聊了会儿天,总算是把彼此的心情都聊好了一点,至少能暂时不去想那些栩栩如生、五官过于细致的小金童,以及隐藏在它们背后的疯狂与恶意。
“滴滴——”
就在这时,喇叭声响了几下,有两辆顶灯闪烁的警车停在前院门口。
他们动作很快,立刻开始封锁现场拍照存证,戴着口罩的法医们也陆续下车,穿戴好工作服和手套帽子,转眼就忙活起来。
作为名义上挖出尸骸的那个人,顾九安顾不上炸到一半排骨,快步走了出去,配合现场的挖掘调查工作。
何琛恰好进厨房续杯咖啡,结果直接手忙脚乱接过了顾九安的下厨大业。
他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测油温,一边看秒表一边拿起漏勺搅动油锅,接着兢兢业业把炸好的排骨捞出来,吸油、装盘,偷偷先尝一块,然后才端着盘子离开厨房。
“新鲜出锅的蒜香排骨,谁要吃?”何琛瞥了眼别墅前院的大阵仗,声音自然地吆喝一句。
林将夜噌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手中一分为二的石碗塞进虞望宵怀里:“我吃!谢谢何助理。”
“又饿了?”虞望宵抱着两块死沉的石头,有些无奈地递给他一张手帕,“先去洗手,你今晚摸了很多东西。”
“好好好。”
林将夜满口应下,去卫生间仔细地洗了个手,但是根本没用虞望宵给的手帕来擦干。
新收藏加一。林将夜闻了闻手帕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愉悦地将其收进口袋。
也许虞望宵早就发现了,也许还会刻意纵容他,反正林将夜并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像个变态。
自从得到了不少有意无意的鼓励,在表达欲望这件事情上,林将夜已经越来越理直气壮。
吃饱喝足,转眼就该回家了。
虞望宵看起来真的和警方很熟,恐怕是因为有过无数次的交涉经历,总而言之,在他很配合地接受询问以后,完全没人来刁难过林将夜。
挎着警棍的中年大叔只来蹭了一杯咖啡,问了问林将夜的年龄、学籍和专业,是跟谁一起来的,来顾家之前都做了什么,和顾九安是什么关系,和虞望宵又是什么关系……
林将夜非常乖巧地老实回答,还顺口举报了一嘴林炳胜,表示林炳胜可能在贪污公益资助项目的基金,且疑似参与拐卖儿童。
当然,举报的效果不是很好,大叔只笑呵呵地夸赞他是个年轻有为的高材生,让他好好学习,以后毕业了再报效社会。
等在场几人都接受过询问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徐礼芳的尸身由何琛带走,搬上实验室那边开来的货车,连同被他们在顾家挖走的金条、石块与其余可疑的迷信产品一起运输,连夜安排存放地点。
顾九安对何琛的安排没有意见,反而悄然松了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些事情上无能为力,也拒绝了陈铭他们的邀请,决意一个人留在顾家,独自度过这个混乱的长夜。
毕竟对他来说,警察可比虞望宵的人要安全多了。
林将夜没多劝他,满怀心事坐上熟悉的黑色轿车,有些疲惫地倒头就躺在虞望宵腿上。他一言不发抱着石碗,“咔嚓咔嚓”掰着碎片,一边掰一边塞进嘴里狠狠咀嚼。
“……好吃吗?”虞望宵的掌心盖在他发顶,揉了揉,欲言又止般开口。
“杂质好多,有一堆难吃的铁沙和硅酸盐,”林将夜小声说着,忽然忍不住抱怨,“为什么我举报林炳胜没有用啊?我也算是他亲儿子吧,大义灭亲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因为如果他承诺帮你,只要付出实质性的行动,就很容易被连夜暗杀,”虞望宵对他话题的跳跃性毫不意外,轻声解释,“顾源死了,但是靠他养活的很多人,都还没死。”
“噢,理解了,生命最重要……那你来杀他们,还是我来杀?”林将夜又掰了块石头一口吞下,瞬间释然不少,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
而虞望宵沉默片刻,垂眸看着他,仔细地看了许久。
在仰视角度下,林将夜的眼睛非常漂亮,又大又圆,像一轮漆黑的满月,颇为干净纯粹,显得毫无危害。
“林将夜,杀性不要太重。”虞望宵伸手捏住他的脸,像在捏包子那样,用力一掐。
“哦哦。”
被叫大名了,林将夜精神一振,立刻嘟囔着应下。
“你还记得自己之前警告过我吗?说我不能随便在宿舍里录音录像,要遵纪守法,”虞望宵似笑非笑,“自那以后,我听你的话,已经收敛了很多,对不对?”
“唔,记得,对的。”林将夜老实回答。
虞望宵缓缓勾唇:“那你现在是想做什么呢?”
“虞望宵你好凶,特别吓人知道吗!”林将夜不禁摸摸后颈,幽幽感叹,“怪不得刚认识你的时候,有好多人都莫名其妙来劝我注意安全……”
“是吗,都有谁呢?”
“……咳。”
第37章 我很欢迎你的诱骗 非常纯爱的泡澡环节……
关于究竟能杀谁、能杀几个, 以及要怎么杀、何时去杀的问题……两人一致同意,暂时搁置到明天再讨论。
当然,林炳胜这种谁都忍不了的东西除外。情感上, 林将夜很想立刻弄死他, 理智上,今晚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因为各地孤儿院神秘失踪的孩子,可是远远超出了佛像里那些小金童的数量。
既然有可能存在幸存者,乃至更多亟待解救的受害者,那么在摸清底细之前, 林将夜可以忍忍。
这是他在实习期间一直保持的朴素价值观:可以随便抢劫老古董领导, 但也要力所能及帮一帮刚刚诞生的小菜鸟。
所以针对于弄死林炳胜的具体时间,两人在车上讨论一路,最终还是虞望宵给出了极为具体的死线。
——等到下个月初, 虞氏的秋冬招标大会结束, 当新的供应商正式展开合作、新的生产链稳定运转的时候,林将夜爱怎么杀就怎么杀。
在这一个月内,他们要尽快解决孤儿的大批量失踪问题。努努力, 早日收工,然后就可以放松下来准备寒假和过年事宜了。
林将夜没有反对,毕竟从更理智的角度上来看,林炳胜死得太早,虞氏确实是会亏钱的。
林煜的存在感现在还太低了,唯有林炳胜这个老牌的合作者顶在前面, 其余竞标公司才会收敛自己的报价, 想办法提高竞争力,拼一拼林氏吃不掉的剩余油水。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忙了一天一夜,回到家的虞望宵依然很忙, 他甚至没空去换家居服,脱了西装外套就开始处理公事。
电话响得绵延不绝,实验室那边还开了个专属的监控直播通道,让他能随时查看具体的安置事项。
这么忙是他自己选的,虽然有些事情可以交给属下处理,但他必须要亲自多盯着点,才能确保关键流程万无一失,避免在任何环节都可能出现的贪污与操作疏漏。
虞氏的管理可以抓大放小,而实验室是真有概率会出人命的,尤其是在他们搬了一大卡车的金条回去之后……无论“内含危险物质”的警告有多明显,他都绝不会低估人类的贪念。
幸好他们已经回到了龙景湾,在林将夜面前,虞望宵还是能行事随意几分的。他直接给手机开了免提,一边听汇报,一边泡咖啡,随后卷起衬衫袖子,端着咖啡去了主卧露台,仔细打理他种的花花草草。
色泽秾丽的朱顶红如同血色浪花蔓延在露台上,视觉效果极为震撼。它们能在冬日盛放,需要得到的精细照顾可想而知。
其实虞望宵是个很擅长生活的人,林将夜默默地想。他把自己养得很好,把在意的东西养得很好,现在还要多养一个林将夜……嗯,也养得很好。
林将夜抱着用来看监控的平板,无所事事黏在虞望宵身后打转,跟着他从厨房走到露台,偷喝一口虞望宵的咖啡,欣赏了一会儿漂亮的重瓣花卉,又跟着他从露台走到洗手间,看他不紧不慢清洗指尖沾染的泥土。
不知为何,林将夜有点喜欢看虞望宵做这些日常小事。或许是因为每一件事都做得有条不紊,哪怕电话和视频呼叫的铃声同时响起来,虞望宵似乎也从来没有手忙脚乱过。
所以林将夜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到处走,莫名觉得这样特别愉快,一晚上紧绷的精神也渐渐放松。
虞望宵完全没阻止他,甚至颇为自然地把他当做了观看监控的人形支架。直到洗完手,虞望宵转身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这才有些无奈:“怎么了,还是不开心?”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跟着你!而且我觉得陈铭嘱咐得对,今晚我最好也不要睡觉,以免做噩梦……把你家客卧砸烂了,”林将夜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现在应该是可以做梦的,虽然只成功过一次。”
“是吗,梦见了什么?”虞望宵擦了擦手,接过平板向外走,看似不经意般问。
“梦见我在吃一个超级好吃的灵魂,像黑巧克力雪团,层次感特别丰富,香晕了!这还是我刚住宿舍时梦到的,后来再也没有过。”林将夜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边说一边兴致大好地捏了又捏。
“比我好吃吗?”虞望宵挑眉。
“唔……”
这原本只是玩笑般的随口一问,但感受到林将夜的犹豫,虞望宵顿时认真起来,似笑非笑环住他的腰,凑近了低声问:“真的比我好吃?”
“我……记不清了。”林将夜脚步停顿片刻,下意识胡乱回答。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与衬衫布料摩挲的轻响。
虞望宵将平板随手放在红酒柜的吧台上,另一只手也抱了上来:“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距离贴得太近,鼻尖几乎碰到一起,林将夜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妖怪蛊惑了,喉咙痒痒的,腰也痒痒的。
虽然他才是妖怪来着。
他清了清嗓子,控制不住地深呼吸又立刻停住,斟酌道:“那我现在,能不能再回味一下。”
“当然。”
话音刚落,林将夜毫不客气地钻进虞望宵怀里,轻吻他的唇角,随后目的性极强地向下方一路亲过去。
微微绷紧的侧脸,漂亮的喉结,鲜活跳动的颈动脉……不同位置的口感截然不同,各有各的美妙,林将夜很投入,就连藏在衬衫下的锁骨也被他拉着衣领咬了一口。
林将夜停了停,有点嫌弃衬衫碍事,用最快速度把扣子单手解开,然后直接弯腰将脸埋进去……就在这时,他被虞望宵捏住了后颈。
“等一下。”虞望宵将下巴搭在他发顶,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唔?”
“不能再往下亲了。”
林将夜依然没有抬头,声音也闷闷的:“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洗澡。”
这个暗示本该很明显,偏偏林将夜此时正在沉浸式吸人,用脸认真欣赏人类肌肉那软弹的丰富触感。
他迷迷糊糊的脑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依依不舍道:“可是我的回味还没有结束……要不我们一起洗?”
虞望宵当即怔住,低声重复:“……一起洗?”
林将夜理直气壮:“对啊,你那边的浴缸看起来很舒服,是不是还有按摩功能?”
“嗯……想泡澡?”
“想!”
“那我现在去放热水。”虞望宵试图趁机脱身,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很显然,压根没推动。
“真的不能咬一口吗?求求你?”
林将夜回过味儿来,总算看出了虞望宵那若有若无的局促。所谓此消彼长,他反而精神一振,不依不饶又格外硬气地开始耍赖。
“……”
“好不好嘛?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凶一点?”
“……”
二十分钟后,热水放好了。
虞望宵坐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浴缸里,水花纷飞,没过了胸口。
淡蓝色的浴球彻底溶解,绽放出大量绵密细腻的泡泡,效果非常不错,至少能遮挡他胸肌上过于明显的牙印。
浴缸边缘架着一个托盘,放了些林将夜爱吃的零食,以及半瓶刚刚醒好的红酒。
没错,虞望宵认为自己需要喝点酒。
因为林将夜把浴巾和睡衣抱进了浴室里,还把只剩下半块的石碗也抱了进来。紧接着,林将夜居然就直接站在他眼前开始脱衣服。
垂感优越的手工西裤,绣了蔷薇暗纹的定制衬衫,窸窸窣窣堆叠在门口的洗衣篓里。
简直是听觉与视觉的双重盛宴。虞望宵拿起酒杯,极为缓慢地喝了一口,眼睛却没有半分移开的意思。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喝完红酒,他忽然低声开口。
“嗯?”林将夜一脸茫然地歪头,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现在心情很不错,并坚定确认——果然还是活生生的人类更好。虞望宵本人的口感,比他在梦里吃到的还要香。
“我总会想,我究竟有没有在无意识地诱骗你?如今的相处方式,确实是我刻意为之,但它是不是最好的方式?对你来说,真的合适吗?”虞望宵看着他,语速很慢。
林将夜听得呆滞片刻,似懂非懂地消化了一下才明白,不过,他对此持有反对意见。
“虞望宵,对我说谎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在一般情况下,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我都可以听得出来。再说了,被你骗又能怎么样?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没有点小秘密。”
说到这里时,林将夜已经把衣服全都脱光了,动作利落得不行。□□坐在浴缸边,把带进来吃的半块石头放在了托盘上。
对于林将夜过于自然的快速靠近,虞望宵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亦或者说是呆滞,第一次觉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也许是因为有个恋童癖哥哥,对心态的影响实在太大。虞望宵自从懂事开始,就在那个不正常的家庭里殚精竭虑地躲避危险,在没有能力反抗时假装无知,甚至还要刻意粉饰太平。
习惯使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虞望宵都认为自己对别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兴趣,对性吸引力这种东西更是嗤之以鼻。
以前去其他城市出差,有些不择手段的合作商为了试探他的喜好,偶尔会故意往他的酒店房间里塞男人女人。基本都没穿什么衣服,长相也是一等一的标志。
但每回遇到这种局面,虞望宵能够产生的情绪和反应都并不强烈,只会感到淡淡的无语涌上心头。有时他连生气都气不起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林将夜的主动靠近,总会让他反应非常强烈,甚至时不时还有种大脑快要死机的手足无措感。与他以前的经历对比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陌生。
太陌生了。即便被车撞死、二世为人,紧接着遇见不可思议的怪物之时,虞望宵都没有过那么怪异的心情。
仿佛肾上腺素飙升,话会变多,情绪会亢奋,身体感知会扭曲成既敏感又迟钝的状态。
虞望宵并不喜欢失控。他想要确保自己能拥有些许的主动权,至少能控制好一切日常生活中的细节。
……而就在这时,林将夜试探着把腿踩进浴缸深处,随即被浴缸底部涌起的强劲水流给吓了一跳。
惊叹于人类科技的有趣,他满脸新奇地瞪大眼睛,赶紧下意识将手搭在虞望宵肩上,努力保持好平衡,随后缓缓坐下。
现在他们面对面坐着,谁都没穿衣服,距离已经贴近到了堪称十分尴尬的地步。
“呼,好舒服……还有还有,我没说完。咱们之前不是都聊开了嘛?我本来就知道你在诱惑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是,让我离了你就不行。”林将夜耳尖热热的,坐在咕噜冒泡的浴缸里,水流滑过腰侧时带起一丝痒意,他不太习惯,有点坐立难安。
不过,看到虞望宵还在沉默,他也只能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拒绝诱惑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真的!我接受过严格的理智训练,特别专业,绝对不会随意发疯,也不会随意制造出自己无法兜底的局面……明白吗?
“我很欢迎你的诱骗,也很欢迎你利用任何手段,或者利用我,来满足你的需求。”
该说的话说完了,林将夜弯着唇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在虞望宵身上咬出的牙印。绵密的蓝白泡泡顺着水流裹上他手背,转眼间便悄然遮盖住了那些不可告人的痕迹。
虞望宵浑身一紧,但很快又慢慢放松下来。这就是泡澡最大的功效,被包裹在醺醺然的热水与温暖雾气里,人类总会本能地想要交出控制权,摆个烂,随波逐流。
“……团团,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只要你愿意,没有我在,你也能很快理解这个世界,融入这个世界,活得很好,”虞望宵轻轻握住他手腕,把他即将撤离的指尖拉了回去,贴在心口,“而我做的事情,与这个世界的公序良俗相差甚远。等你彻底反应过来之后,也有可能,你会想离我越远越好。”
“比如说?”林将夜挪近了些。
“你在游轮上吃的正餐,不是主办方提供的。全部出自我的私厨,调料都是提前配好的比例,是给你定制的饮食方案,”虞望宵表情不变,“我下厨时,通常也会严格遵循定制好的调料配比。”
“怪不得那么合我胃口!”林将夜恍然大悟。
“所以日子久了……离开我,你会发现,自己再也吃不到格外符合胃口的食物,”虞望宵的表情依然没变,温和地继续平铺直叙,“一天两天吃不到没关系,再也吃不到,你会很难受,很怀念,很想我。”
林将夜怔住,下意识掰了块难吃的石头放入口中,思考一会儿,幽幽说:“但是……我其实已经对你上瘾了,根本不需要靠美味的人类食物来加强我的成瘾问题。真的真的,你出差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会特别难受,像中毒了一样。”
“……嗯,制定这个有点卑劣的饮食方案时,我并不清楚,自己居然还有这种本事。但自从知道以后,我似乎也一直在纵容你,不加制约地诱导你的成瘾性,不是吗?”虞望宵攥紧他的手腕,“团团,你真的不在意?我对你的好,无论衣食住行,兴趣爱好,全部都有目的。有些时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就是想让你更加离不开我。”
“虞望宵,你会随随便便杀小孩吗?”
虞望宵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感觉酝酿的情绪忽然都没了:“……当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对我来说,这其实算是送福利行为,”林将夜正经几分,“虞望宵,看清你自己。你又没让我受一点委屈,又完全不可能惹我生气,那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坏心眼?”
“……是吗?”
“这只能算我们自己的情趣,我还想把你吃了呢,说不定我之前做美梦时吃掉的就是你。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咱俩偷偷把关系搞得变态一点,又能怎么样?”
“嗯,就算别人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虞望宵轻笑,“一句坏话都不许说。”
“这样想就对了嘛。你看,我现在还要可怜兮兮地吃石头,就是因为我不仅要给自己兜底,以后还要给你兜底,”林将夜就喜欢看他这幅样子,弯着唇直接开始畅想未来,“等我再变强一点,把我爆炸的尸体吃回来,到时候……即便你把这世界闹得天翻地覆,带你逃跑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等一下。”虞望宵蓦地眯起眸子。
“唔?”
“你爆炸的尸体?”
“……啊,嗯。差不多吧。”
第38章 身为催化剂的异数 你头上有一朵花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 再加上人多眼杂不安全,林将夜先前也只能发几条消息,简单说明一下情况, 根本来不及详细解释。
但事到如今, 大家都坦诚相见地泡在浴缸里了……要是面对面独处还不能说个清楚,虞望宵肯定不会放过他。
按摩浴缸的电机声音很小,两人耳边只回荡着节奏规律的流水声、呼吸声,细腻泡沫如同海浪击打在肩头,“哗啦”一下炸开, 温热水雾随之蒸腾。
林将夜舒服地叹了口气, 好奇摆弄起浴缸边缘的开关,霎时有一阵激烈的水流从身后冲过来,推背感极强。
他赶紧关上, 装作无事发生:“让我们从头捋一捋, 可以吧?首先,说起来也是上周的事了,你在北城出差, 我回林家和邱珍谈话的那次……”
“印象很深,”虞望宵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来,靠近点。”
林将夜也不见外,立马就挪近了些,懒洋洋把脑袋搭在浴缸边缘, 半个身子沉入水中, 继续道:“我的态度比较冷淡,基本上直接掀桌子了,可能太咄咄逼人了吧?反正她看起来有点难过。然后, 在她决定帮我之后,她的气质莫名其妙就变了,变得好像真的很在乎我一样,整个人闻起来也特别香。”
“闻起来很香……这不是个例,对吗?还有谁。”虞望宵不紧不慢地复述,非常会挑重点。
“咳,之前顾九安跟我单独聊过几次,他说,之前他在顾家生活环境不太好。因为他亲妈的骨灰在顾源手上,为了拿回骨灰,他的行动和发展都要很小心,处处受限。但是你想想,顾九安被控制的理由是不是蠢得出奇?正常人会为了骨灰而伏小做低吗?简直莫名其妙,明明只要赶紧夺权成功,顾家祖上十八代的骨灰他都能抢回来。”
林将夜对此啧啧称奇,至今仍完全无法理解。
听到这两个人独处的频率不低,虞望宵原本是有点不舒服的。他承认。
然而……看着林将夜越说越是义愤填膺的样子,现在他甚至有点想笑。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像顾九安一样,莫名其妙。他们思维和行事逻辑,仿佛天生就被局限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小框架里。如同破壳后被养在笼子里的鸟,以为自己只会走路,这辈子也没有想过学习飞行。”
“真的假的,那你社交起来该有多累啊?”
虞望宵的手臂绕过他后脑,轻轻搭在林将夜肩上,捏了捏:“我已经习惯了。毕竟,只要他们一直飞不出去,虞氏就能一直率先创新,提前开辟不同的领域,抢占市场先机,赚到更多钱……”
林将夜听得频频点头。他最近很喜欢听虞望宵说赚钱的事儿,就是爱听虞望宵说自己有钱的样子。若非如此,他今晚怎么能享受到如此强劲的按摩浴缸……
他抬手捏捏虞望宵的手指,弯起唇角:“哎,虞望宵,我一直觉得你不是那么难懂的人,你的想法和成长都挺合理的,说话也没有故弄玄虚,但其他人我就不理解了。顾九安那天就是有点奇怪,他自己说着说着,突然间就来了个大彻大悟……真的,他在和我对话的半途中才忽然反应过来,他妈妈的骨灰不该成为束缚。”
“多谢夸奖,然后发生了什么呢?”虞望宵眯起黑眸,似乎很是期待。
“然后,”林将夜本能察觉到危险,轻咳一声,“然后他就变成了烟熏培根的味道,挺香的。”
“嗯,挺香的。你想吃吗?”
“没有没有……听我说嘛,如果只是邱珍一个人闻起来很香,那还有可能是巧合。但现在连续两个人都出现同样的情况,是不是就显得很可疑了?从我的视角来看,他们的表现就像是思维方式开始偏离‘正轨’,曾经僵硬呆板、循规蹈矩的灵魂突然间活了过来,这样说能理解吗?”
“嗯,小鸟突然意识到自己拥有翅膀,可以飞翔,所以想要扑腾着逃出笼子?”虞望宵若有所思,直接用上了他自己举的例子。
“对对,就是这样。即便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们的思维,已经脱离了曾经那种彻底固定到死的逻辑,也不再符合他们与生俱来的‘设定’。自由的灵魂想从桎梏里逃出去,香气在挣扎中从躯壳里溢散,这很合理,是一种本能的求生反应!”
说到这里,林将夜缓了缓,把小托盘上的那杯红酒给喝了,虞望宵准备的零食也被他吃了大半。或许是因为之前林将夜提到“美梦”,虞望宵放在小托盘里的食物,全部都是巧克力。
感觉有那么一点点阴阳怪气,不过林将夜完全不介意。
他爱吃。洒满椰蓉的巧克力球,醇香的酒心会爆浆,还有几块夹心坚果的口感也很不错。
泡澡既是休息,也是消耗,累了一整天,林将夜很乐意大量摄入高热量的食物。
他吃得很努力,刻意让微苦的香气蔓延在鼻尖,以防自己忍不住又多咬虞望宵几口。
虞望宵拿起酒瓶,不紧不慢将酒杯再次斟至半满,认真地与他确认:“这些气息的异常,应该只有你能发现。人类闻不到,再厉害的检测仪器也无法识别闻不出来,是吗?”
“没错,只有我能闻到,生理构造问题,但这就很奇怪了。因为……我几乎从最一开始,就能闻到你的香气。随着我的身体状态慢慢变好,在这方面的感知也越来越敏锐,”林将夜用浴巾擦了擦手,再次让自己深深地沉入水中,脑袋贴着虞望宵沾满水珠的肩膀,“哎,你知不知道咱们这里是一个小说世界?像这种有剧本的世界,偶尔会出现某个角色觉醒自我意识的情况。”
“猜到了。”
虞望宵并不惊讶,继续补充:“我重生之后曾经做过一些小实验,比如,在社交场合中故意改变自己的行为,或是上辈子我说过的话。有时我只会悄悄改动几个字,那句话的意义可能被彻底改变,但对方的台词……通常不会有任何区别。哪怕逻辑上有少许的不合理,也能按部就班走下去。”
“好恐怖!小改变没有用,那大刀阔斧的改变有用吗?”
“有用,我想想,你和厉于深关系还可以,对不对?这小孩挺不错的,”虞望宵笑了笑,压低声音,“他以前是虞凛忠诚的小跟班,直到来我家吃了几次饭,去虞氏帮他爸送了几次文件。事到如今,他已经变成正常人了。”
“欸,还真是,厉于深确实特别正常,可他闻起来好像也不香。对了,还有顾老太太,她在去世之前香不香,我根本无法确认,不过她觉醒的可能性最大。她与‘人物设定’斗争的过程很清晰、很激烈,非常经典……”林将夜有些苦恼,这种情况和他目前的猜测,有那么一点小差别。
虞望宵似乎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情,直接伸手把他拉进怀里,用极为慷慨的行动安慰着:“不用担心,先把你的想法说完。和现实有出入的地方,以后再慢慢解决就好。”
林将夜也不跟他客气,把脸埋在他湿漉漉的胸口蹭了蹭,顿时心旷神怡,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唔,我怀疑我的存在,是一个异数。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高强度能量,在普通人身边长期停留,再配合一点点催化剂,就可以更轻易诱发出角色觉醒的现象。”
“催化剂……”虞望宵身体有些紧绷,但他很努力地没有表现出来,语气依然慢条斯理,养气功夫非常到家,“你在游轮上把林煜骂了半天,就是这个原因?”
“对呀,我特意用录音笔录下来了,待会给你听一下全过程,帮我参谋参谋。我不太会骂人,对他的刺激可能还不够强烈,我下次要多做功课、好好积累,然后再去骂他!”林将夜跃跃欲试,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虞望宵身上。
虞望宵更紧绷了,他发现林将夜根本没意识到,现在他们谁都没穿衣服,而且姿势越来越不对劲……仿佛天生就缺失了对于距离感的认知。
他佯装严肃地捏住林将夜后颈,哑声道:“……别着急,学习骂人不难,现在来说说你爆炸的尸体。”
林将夜僵硬了一下,又放松下来,干巴巴开口:“好吧,我确实没和你说过以前的事情。我死了,把自己给引爆了,超级大爆炸。我怀疑十年前那场流星雨,落下来的陨石中除了宇宙垃圾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嗯,我的尸体。”
虞望宵沉默半晌,对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描述感到有些不适。但至少林将夜现在的生命力很顽强,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的。
算了算了,他还能怎么办?
虞望宵只能轻叹,拿起小托盘上所剩不多的石碗残骸,仔细检查了一下,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他把其中一枚掰好的石块塞进林将夜嘴里,认真道:“吃了对你有好处,那就赶紧吃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唔唔……其实就在今天,把鬼婴吃掉的时候,我看见了它从诞生到死亡的全过程,以前的记忆也恢复了一点点。说真的,我一直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林将夜努力吞咽难吃的石块,把人家刚倒好的红酒又喝干净了,“之前发现我的记忆不够完整,我也只是也猜测过,缺少记忆,恐怕就是因为我失去了原初躯体,导致信息流失。”
然而谁能想到呢?他选择自我毁灭后的剩下残骸,居然真可以漂漂亮亮地化作一场流星雨,精准投放到他尚未抵达的新生世界。
如果不把残骸当做尸块的话,仔细一想,其实还挺浪漫的。
“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都来这个世界找你了,而且都对你很有帮助,”林将夜若有所思,“你看,我的身体可以帮你驱赶怪物,我本人也可以保护你,陪你一起做很多有趣的新鲜事,对吧?”
他意识不到自己就像在说情话,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自己的骄傲当中。
“嗯。”虞望宵深深看着他,片刻后才很轻地应了一声。
“你好冷淡。”
“不,我现在很开心。”
“真的?”
“真的。”
“那我还能吃巧克力吗?这石头太难吃了,虞望宵我还想吃巧克……”
林将夜话说到一半,却又整个人猛然顿住,眼睛一点点瞪大。他的视线向上缓慢移动,落在虞望宵沾染水雾的发顶,许久没再动弹。
“怎么了,有不对劲的东西?”虞望宵有些疑惑,本能地想起身去拿枪,但被林将夜抬手按了回去。
——好感度:百分之九十九。
那块在平日里被他习惯性无视的粉色光屏,突然间散发出刺眼的红光,半透明的外观沐浴在光晕里轻轻震颤,转眼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进度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朵完全闭合的球状花苞。它依然呈半透明状态,被几簇细长的鳞状枝叶所托举。
体积很小,圆形并不算非常规则,毫不起眼,淡淡绿意里透出灰白的莹光,似乎提前预示着球果诞生时的模样。若非林将夜凑得足够近,他根本看不出枝叶里有那么一朵小小的花苞。
“……你头上有一朵花。”
林将夜轻声喃喃,抬手小心翼翼地试图触碰它,却径直穿透了灰白莹光。他掌心缓慢盖在虞望宵的头上,逐渐舒展开来。
球状花苞倒映在他空洞的银瞳里,像一轮灰扑扑的月亮,飘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好奇怪,我突然有点想妈妈了。我以前想过她吗?我不记得了。”
第39章 我喜欢你 应激反应
泡澡大业遗憾终止, 被感觉不太对劲的虞望宵强制叫停。
他把发呆的林将夜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床上,用宽大的浴巾彻底包裹。
林将夜从浴巾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 攥住他的手腕, 瞪得圆圆的眼睛像入迷了一般,紧盯着他。
虞望宵知道挣扎也没用,无奈地坐在床边,将浴巾一角盖林将夜湿润的头发上,揉揉擦擦。
林将夜顺势把脸贴了过去, 面无表情继续盯着他。
虞望宵笑了笑, 没办法,只能温声哄他:“少爷,松松手, 让我先穿个衣服?”
“嗯。”
林将夜应是应了, 手却是一点也没有松的。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完全背叛了他的大脑与思维,就是要死死缠着虞望宵, 不愿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自己或许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但虞望宵对此的感受极为鲜明。
林将夜已经有五分钟没眨眼了,粘稠银辉仍在他眸中缓缓涌动着,犹如诡谲又神秘的活物,几乎快要从他眼尾流淌而出。
虞望宵犹豫片刻,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对准他:“看看你自己。这种情况, 是正常现象吗?”
“……不正常。我有点收不住力量了,”林将夜小声嘟囔,“再这样下去, 我就真的要流出来了。”
虞望宵动作一顿:“……嗯?”
“没事。流出来了,也可以再装回去的,容器随时都能更换,”林将夜小声说,“虞望宵,亲我一下,让我清醒点。”
“不亲。”
“啊……”
被拒绝了。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亲亲,却被残忍拒绝。
林将夜幽幽控诉:“坏人类。”
“接吻不会让你清醒,我有眼睛,我看得很清楚,”虞望宵坦然接受这份控诉,不紧不慢道,“你只会变得晕乎乎的,更想把我吃掉。”
林将夜一呆,随即立刻据理力争:“这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认真学习过了。别人亲嘴都是晕乎乎的,也会忍不住闭眼睛……只有你,每次都要看着我,还总是强迫我也看你,霸道。”
“嗯,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有点任性。但我不改。”虞望宵依旧坦然。
“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很反社会吗?真的,有点诡异。”
“团团,你已经八分钟没有闭眼了,”虞望宵晃了晃自己被攥紧的手腕,悠悠道,“你比我更诡异,也比我反社会。”
“……”
林将夜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只好继续瞪圆了眼睛盯着他,陷入沉思。
虞望宵捏捏他的脸,趁着时机正好,赶紧继续哄人:“我不会离开你的视线,就在这个房间里,绝对不走。所以,可以放我去穿衣服了吗?”
“……嗯。我努力一下。”林将夜深吸一口气,把蜷在浴巾里的那只手也伸了出来。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掰开自己缠在虞望宵腕间的手指,放他自由。
即便如此,林将夜的目光仍是依依不舍,完全凝固在虞望宵身上,追随着他从床尾走到主卧的另一头,看着他打开衣柜,拿出两人份的更换衣物,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总算不再衣不遮体了。虞望宵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感受到身后阴魂不散的视线,简直如芒在背。
风水轮流转,他也算亲自体验了一回被长时间注视的怪异感觉。
其实林将夜想看他也没关系,放在平日里,虞望宵或许会任由他看个过瘾为止。但问题在于……他也才刚从浴缸里出来,两个人都□□的,他实在没办法平静面对。
作为一个社会化完整的普通人类,虞望宵对于彻头彻尾的“坦诚相见”,还是会本能地怀揣着一丝忌惮。
太怪了,真的很怪。
林将夜则完全处于状况之外,眼巴巴看着虞望宵回到床边,立刻就从浴巾里钻出来,黏黏糊糊地扒在了人家身上。
他将脸贴在虞望宵肩头,深呼吸:“香香的洗衣液,还有螨虫尸体的味道……”
“林将夜,穿衣服。”虞望宵闭了闭眼,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睡衣塞过去。
这是他的衣服,林将夜自己带过来的睡衣还在浴室里,之前虞望宵只顾着把人抱出来,什么也没拿。
但这正合林将夜的心意,他现在很需要让自己浑身沾满虞望宵的味道,哪怕只是放在衣柜里的新睡衣。
“马上换!”林将夜态度极好,认认真真从内裤开始穿起,然后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床?”
虞望宵怔然片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林将夜义正词严,完全没有脸红的概念,“你肯定也想的,否则才不会着急催我穿衣服。”
“林将夜。”
又被叫大名了。林将夜努力扣着上衣纽扣,一本正经地回:“到!”
虞望宵轻轻调整呼吸,抬手捏住他的脸,稍加用力。
“你今晚状态不对,而我暂时还不想被你弄死,”四目相接,黑白交缠在彼此的眸底,虞望宵弯起唇角,幽幽道,“所以忍一忍,好吗?”
“……有点听不懂。我可以躺着不动的,你应该比我会吧?”林将夜歪了歪头。
“我不会。”虞望宵语气依然幽幽。
“那我们都不会,以后怎么办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天不可以,”虞望宵把湿润的浴巾拿走,掀起被子,把林将夜再次团团包裹,“躺好,和我聊聊你以前的事。”
他说完,又转身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床新被褥,放在林将夜身边。
“我们为什么不能盖同一床被子呢?”林将夜非常不解。
虞望宵坐在床头,按下灯光开关旁边的按钮。主卧窗帘缓缓拉上,盖住了凌晨天际的熹光。随后他似笑非笑:“如果你睡着了,抢被子,我抢得过你吗?”
“好有道理!今天我脑子果然不对劲。”
“那就和我说说吧……你的妈妈。刚才你看到她了吗?”虞望宵低声发问,掌心盖在他发顶,令人安心的暖意蔓延过来。
林将夜怔了怔,轻轻摇头:“不知道,应该不是的。”
“所以,在浴室里发生了什么,让你反应这么强烈?”
“你头上真的长了一朵花,嗯,一个花苞。其实我现在还能看见。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花苞让我想起了她……”
这一次,林将夜没有隐瞒,因为进度条已经消失了。也许还剩下最后百分之一的攻略进度,可他根本不在乎。就算虞望宵对他的好感不是百分百,也完全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干脆将所看见的景象详细说了出来,那些细长的鳞叶,那个在绿意里隐隐散发莹光的灰白球体……分明并不华丽,林将夜却感到很亲切、很熟悉,同样也很遥远。
心里涌出了陌生的眷恋和忧伤,甚至还有一种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慌感。他很不适应这种心情,也很清楚虞望宵就好端端地活在他面前,而且身体非常健康。
但林将夜还是控制不住他的应激反应,仿佛只要一闭眼,虞望宵就会像他所害怕的那样瞬间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说真的,我很担心那东西有问题,比如什么神经毒素之类的……”林将夜苦恼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好奇怪!我自己死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反正死就死了。”
他只能胡乱猜测,毕竟这是人类世界才会有的植物。林将夜以前上班时偶然间见过,但无论是查看他自己的记忆,还是在原主记忆里搜寻,压根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倒是虞望宵比较擅长亲自培养植物,以前做过相关的研究,反而有所涉猎。
“你说的应该是丝柏,从颜色来看,那朵花是雌株,花期过后会结出灰白的球果。丝柏制品挺常见的,有些疗养会所提供精油按摩服务,会用到它。”
“噢……所以没有毒素?”
虞望宵稍稍严肃几分,拿出手机搜索确认之后,才继续道:“精油应该不是重点,我们想找到答案,要去看神话故事。我以前满世界找你的踪迹时,就是这样做的。”
林将夜呆了一下,突然觉得脸热热的,立刻挪了挪身子贴过去:“果然还是你厉害,查到什么了?”
“丝柏以近乎永恒的漫长生命而闻名,被称为冥界之树,在许多神话里都有神圣的隐喻。它通常代表着死亡与不朽,或是精神的净化……它的花苞出现在身上,肯定跟你有关系。”虞望宵看着手机,若有所思。
虽然出现了异常情况,但虞望宵并不慌乱,反而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不等林将夜开口就继续道:“除此之外,丝柏还是阿尔忒弥斯的圣木。你可能不认识她,她是古希腊神话里的荒野、狩猎与月亮女神,怎么样,有想法吗?”
“月亮女神……”林将夜轻声重复,仔细盯着虞望宵的发顶,再次看得有些入神,“怪不得看起来如此熟悉,灰扑扑的小球确实很像月亮。它不算很漂亮,无法散发出太过耀眼的光芒,只是在虚无之中诞生的、最不起眼的存在。”
“我怀疑过你和月亮的关系,”虞望宵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但我想,我和你所认识的月亮,应该不是同一个月亮。”
“可以是同一个,也可以是截然不同的,全看你自己怎么想。”林将夜摇摇头,呼吸稍微急促起来,他在拼命寻找自己的记忆,回想那些本该根深蒂固的、与生俱来的认知。
他空洞的银色瞳眸骤然泛起湿润光泽,眼尾染着淡淡的红。铺天盖地的酸涩与疲惫感,在这一瞬间霎时爆发。
林将夜忍不住眨了眨眼,一滴近乎皎白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了虞望宵的掌心。
他自己并未察觉,恍惚着颤声开口,像是把缺失的认知一口气补回了大半:“她是思念的桥梁,灵魂的容器,永恒的生机,孕育的源泉,虚妄与幻梦的媒介……是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是我能回忆起的一切,是精神力量集大成的概念生命。
“我在她的怀中诞生,我得到了她的祝福与滋养,但我却忘记了她的伟大,还老老实实地为了成为死神而辛苦训练,这种训练会让我越来越难想起她的事,变得很冷漠……我有病吧?”
“停,”虞望宵忽然打断他,有些湿润的掌心轻轻捧起他的脸,然后很用力地捏了一下,“你想找妈妈,我想办法陪你一起找。但是不许说自己坏话。”
“嘶……谢谢你,但是她已经彻底消失啦,变成了养料。是我成长的养料,也是维系神界运转的养料。现在的月亮早就不是她了。”
林将夜掀开自己的被子,一边沮丧地轻声说着,一边故作无事般钻进了虞望宵的被子里,动作行云流水,分外丝滑。
虞望宵沉默片刻,看他现在那么可怜的样子,也实在没忍心拒绝,干脆伸出手臂将他拉进怀里。
“也许还有机会,”虞望宵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嘴唇贴在他耳畔,声音又低又温柔,“你想想,我头上的这朵花,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恐怕要养到开花结果的那天,才能得知真正的答案。”林将夜其实挺茫然的,肚子里的难吃石头还在慢慢消化,脑子里的想法也像一团混沌的海。
虞望宵将他搂紧了些,语调依旧很平静,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好养它吧,这就是最佳的处理方法。已经没有能力改变过去,那就积极地活在当下,争取不再错过未来,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喜欢你。”
“……嗯?”平静的声音蓦然一滞。
“虞望宵,你怎么这么厉害?怪不得你能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算是白活那么长时间了,应该让你来当这个老妖怪才对,肯定比我做得更好。”
“我不需要听这些,现在,重复你的上一句话。”
夜灯下,两人之间贴得极近,鼻尖轻碰,四目相对,暗光勾勒出彼此清晰的侧影。被他们下意识忽略的呼吸交缠,突然变得炙热又清晰。
虞望宵眼神沉沉,涌动着昭然若揭的诉求,很简单明了的诉求。他盯着怔然的林将夜,再次开口:“你说过的,你希望我在你面前更加诚实,能直接表达自己的欲望。林将夜,我还要听一次。”
“我喜欢你。”
林将夜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
第40章 你把我当黄鼠狼养? 阁楼上的女人
第一次同床共枕的感觉非常不错。
林将夜没有做梦, 当然,也没有像虞望宵担心的那样抢被子,睡姿极为标准。
他醒来时卧室里仍是一片黑暗, 厚重的窗帘层层叠叠, 完美遮蔽了室外的阳光。虞望宵不在,多半是忙去了。
林将夜从堆积如山的双层被子里挣扎起身,在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屏幕一亮……中午两点半。
“哗啦——”
他懒洋洋地手动拉开窗帘,任由初冬舒适的日光铺满全身。宽阔露台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林将夜怔了怔, 顿时精神一振。
虞望宵提前开了窗,那片犹如黑红海浪般的重瓣黑天鹅,此时竟已被一层薄薄的初雪覆盖。
丝绒质感的花瓣与雪水相贴, 晕染出更为深沉的华丽色泽, 很漂亮,看起来像一道精致的造型甜点。
林将夜突然发现自己饿了,需要补充很多能量。石碗在昨夜就被他大口吃完, 身体在井然有序地分解杂质,吸收那些属于他本源的特殊物质。
但消化也是需要能量的,林将夜目前还没恢复到鼎盛状态,连飞都飞不起来,更别谈进行那么大规模的自愈与查漏补缺。
不能发呆了,出去找饭吃。
“在家吗!”
林将夜推开主卧的门, 同时叫了虞望宵一声。
房间里无人应答, 倒是靠近主卧的走廊墙壁上,贴着一张有些突兀的黄色便签。
林将夜揭下便签看了看,是他眼熟的字迹, 信息非常简洁有效。
【厨房里有吃的,看烤箱和陶瓷锅。不够吃让陈铭给你送,别点外卖。五点下班,今晚回老宅。】
慢炖鸡汤的味道,在他阅读时就已然慢慢飘了过来,透着香菇特有的馥郁香气,穿透力十足。
林将夜馋得不行,把便签收进口袋,用最快速度抵达厨房,给自己装了碗清汤。
因为虞望宵跟他说过,吃饭先喝汤对胃比较好。林将夜不怕烫,于是他把还在翻滚冒泡的清汤一饮而尽,随后满心期待地拉开烤箱。
浓郁的热意与焦香顷刻扑面而来,甚至还在滋滋作响。
他看见了一整只烤鸡,分量十足,烤得金黄流油,配着浇满肉汁的土豆和蔬菜,整整齐齐放在烤箱里,引人采撷。
“虞望宵你把我当黄鼠狼养?”
林将夜笑了笑,立刻开动。
一个人吃饭就是好,不需要注意礼仪问题,也不需要担心自己吃得太过于入神,会一不小心扯开嘴角、拆掉下颌骨,以至于吓坏了目睹全过程的无辜路人。
其实林将夜只是想吃得更高效率一点,出于种种原因,他至今还没在虞望宵面前表现过这具身体的“灵活性”。
五分钟过后,风卷残云。烤箱里的食物被林将夜迅速清空。
他揉揉肚子,端着汤锅回到餐桌旁,开始慢条斯理品味起来。
虞望宵对他的食量预估得很到位,鸡汤里还加了红枣桂圆和他不认识的补品,肯定会越炖越香。
但林将夜等不及了,他这个中午就能全部喝完。
他一边喝汤,一边给虞望宵发消息。
【下雪了!露台上的花特别漂亮,就是有点冷。等过一会儿需要我去关窗吗?露台照片.jpg】
【我发现烤鸡的肉比鸡汤里的肉更好吃,是因为精华都被炖出来了吗?想要菜谱,下次我自己学着做。】
【话说回来,我以后周末能去你公司玩吗?保证不捣乱,只要给我吃的就行,我能从早坐到晚。】
一连串消息发出去,他已经把汤喝光了。心满意足地骚扰完虞望宵,林将夜忽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连续忙碌了那么长时间,事情稍微告一段落,接下来没什么必须由他来做的任务,他心里反而蔓延出一种空虚感。
需要人陪,需要忙碌,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心里踏实,才不会产生这种……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淡淡焦虑。
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的,他两辈子都没有焦虑过,更何况,关于该如何饲养那朵小小的丝柏花苞,他和虞望宵都已经有头绪了。
那句“我喜欢你”,让闭合的淡绿花苞悄然绽开了一条小缝,林将夜能感受到生命力的涌现与萌发,那是格外渺小,却又极为震撼的一幕。
它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生长历程,同时似乎也能说明,想要让这株小小的丝柏开花结果,应该还是与虞望宵对他的好感度息息相关。
在凌晨接近日出时,林将夜尝试又说过好多次“我喜欢你”,但收效逐渐甚微,远没有最开始时的高效现象。
因为虞望宵困了,他要睡觉。
原本虞望宵还挺爱听的,谁承想……这人越听越困,居然就这样抱着林将夜睡着了,一点也不见外。
林将夜有点喜欢这样,于是睁着眼睛默默盯着虞望宵的睡脸发呆,数他的呼吸声,数他的眼睫毛,数一数丝柏的叶片有多少。
一不小心看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自己终于理解了虞望宵的变态行为,而且很能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干脆也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不过,一旦适应与人类同床共枕的感受……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平层里,放眼看着冷淡简洁的餐厅和客厅,林将夜现在反而不习惯了。
他蓦地站起身,收拾碗筷,回到客卧打开电脑,一门心思投入进网购的海洋里。
可爱家居用品,小型家养植物,氛围感落地灯,圣诞装饰合集,静音捕梦网……看起来还不错的全部买下。
林将夜下手迅速又果断,连玻璃花瓶都买了一整套,打算以后放在餐桌和茶几上,玄关的置物柜也要放一个。
买完东西,打了会儿新游戏,去露台观察一下虞望宵养的花海,再擦擦洒落在台面上雪水,换一身体面的衣服……林将夜努力让自己忙起来,效果还不错。
似乎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虞望宵准时给他发来消息。
【下楼。】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林将夜拉开车门,迫不及待扑到了虞望宵身上。
“你来得好快!”
“嗯,感觉你背后在念叨我,一下午都不在状态,”虞望宵替他关上车门,不紧不慢地笑道,“所以提前下班回来了。”
林将夜没碰他整齐的头发,想了想,侧身贴在他脸上亲一口,熟练地吸了吸人类的香味,颇为理直气壮:“那你的灵感好强啊,我特别想你,一直念叨呢。”
“我也想你。”
“这还差不多。”
“哎对了,我按你说的那样关了露台的半边窗户,但是晚上风大,你的宝贝花花们撑得住吗?”
“没事,这一批花种是转基因培育的,很耐冻。”
“好高级听不懂。”
“那说点不高级的,考虑提前毕业吗?我找你的专业导师聊过课程规划,你可以趁寒假多上课,早点出来实习。”
“欸,我的专业导师是谁?实习可以去虞氏吗?”
“在A大官网的个人账号里看,别忘了选课时间。来我这里实习是要做事的,工作时间不能一直吃。”
“那没问题,你不怕我把员工食堂吃垮了就行……”
两人凑在一起就开始嘀嘀咕咕,越聊越起劲,从炖汤菜谱聊到了圣诞节去哪里吃饭,简直投入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陈铭听了一会儿,发现虞望宵还没让他开车,只好忍着自己快要绷不住的慈祥笑容,踩下油门。
*
老宅的氛围不算很好,而它的装修风格又加剧了这一点。
据说是上一辈的喜好,不同于顾老夫人偏爱的珠宝璀璨,虞家老宅遍地都是黑红色调的鸡血紫檀和酸枝木,方方正正的,少有亮色。
除了虞凛能自主支配的几个房间,被折腾得有些少儿不宜之外,其余庭室的风格都非常统一。
按照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恐怕只有虞凛活得最是舒服,偏红的装修并不合适长期居住,很容易令人产生焦虑。
哪怕开满了灯,屋里仍显得莫名阴沉,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再开窗望向庭院外黑压压的后山,氛围立马就上来了,甚至颇为适合密室逃脱的恐怖主题。
更别提如今的虞家,人口极其不兴,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开了超出圈层的高薪都留不住人。
因为受不了虞凛越来越怪异的脾气,连长期驻留在老宅的管家也跑了。他好歹也算一个非常能忍的高级管理人才,干脆偷偷投奔到虞望宵那边,做起了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
林将夜也不喜欢这里,毕竟他穿越来的第一个晚上,体验感非常酸爽。眼睛肿得睁不开,喉咙又涩又痛,脸上被银行卡打得火辣辣的,走路更是一步一喘气,恨不得当场虚脱过去……
往事不堪回首,事到如今,他终于把自己吃回了身强体健的状态,正适合强势归来,拳打脚踢。
穿过前院,空旷安静的客厅里站着新上任的管家。看起来挺年轻的,大高个子很能扛事,就是表情不太自然。
因为他额头上肿了个大包,还很新鲜……看起来像是被虞凛扔东西砸的。
不等前来迎接的管家开口,虞凛微微皱眉道:“辛苦了,医药费会报销,明天去医院看看。再有下次,你可以打回去,他没有资格解雇你。”
“……好的,虞先生。”年轻的管家神色错愕,看起来还没摸清虞家的底细,根本不知道虞望宵和虞凛的恶劣关系,一时有些局促。
但这种局促很快转化为感激和解脱,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收走两人的外套,简单说了今日的晚餐安排,然后转身就去准备茶水。
工作态度还是很积极的,可惜倒霉撞到了被拘留一夜、火气上头的虞凛。
虞望宵也有些无奈,好用又嘴严的管家非常不好找,尤其是当他家老宅里住着几个非常麻烦的人……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交流圈子,再这样下去,这里真的会臭名昭著。
如果再跑一个,他就要把何琛抓过来,强行让人家兼职打三份工了。
“不着急吃饭,出去透个气。我们先去看看老夫人,给她上香。”
“好哦。”
林将夜瞥了一眼黑沉沉的楼梯转角,立刻答应。他现在可不想呆在室内,总觉得浑身不舒服,鬼里鬼气的。
徐礼芳的棺椁昨夜就运来了老宅,目前被放置在后山庭院的花园里,有专人看守。
虞望宵给足了她身后的体面,A市习俗上该做的法事和仪式,一样也没有漏。
院子里满是浓郁熏香的味道,遍地爆竹纸屑。
林将夜认认真真学着虞望宵的动作,拜了三拜,将三根金丝线香插在棺椁旁边。
“咚,咚咚……”
再起身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不成调的钢琴声,像是有人在随手乱敲。
林将夜有些警惕地寻声回头,目光精准落在最顶层的阁楼上。
他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女人趴在阁楼狭小的窗边,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她保养得宜,五官端正,长发如同乌木流淌,年近五十的皮肤依然没有多少褶皱。
唯独那双眼睛极不自然,就像昨夜状态不对劲的林将夜那样,瞪得又大又圆,许久都没有闭上。
但她是人类,她不该这样用力地睁眼。长期的异常行为,令她硬生生拉扯出了悚然的繁重眼纹,层层叠叠的,几乎要垂在太阳穴两侧,比虞望宵家里的窗帘还要厚重。
“嫂子?”林将夜歪了歪头。他不算害怕,对于这种人体所能做到的恐怖极限,反而心生一丝莫名的惊叹感。
于是他热情搭话:“嫂子嫂子,你要下来给顾老夫人上香吗?”
女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但那阵错乱的钢琴声却再次响起,从她身后的阁楼里漫了出来。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