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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更疯罢了


    赫连时心中一惊, 若不是控制着手中的力道,这蛊罐早已被他捏碎。


    乔菀的姐姐,他要救, 乔菀的蛊,他也要解开。


    这些天随着边关情报的收集, 赫连时胸口总弥漫着一层雾霭,此一战太过诡谲, 明日他出征,恐怕时局不太妙。而且, 本被景晨帝派去前线杀敌的魏晗居然在京城之中, 边关群龙无首, 定是一场劫难。


    这些人是算定了要给他烂摊子收拾。


    他知晓此去九死一生,若合情蛊不解, 就会威胁到乔菀的性命,所以他今日甘愿冒险孤身一人来面对魏晗。


    他不信这蛊毒真的无解。


    魏晗和赫连时僵持着, 日头越来越毒,汗珠顺着赫连时发丝落下, 滴到甲衣的肩头。


    身旁草木微动,树下草丛里露出几双铆钉战靴, 远远看去, 靴面绣着一团红色, 赫连时心下了然, 这是魏府的死士。


    魏晗做足了准备,要么让他死在这, 要么让他死在战场。


    手中的缰绳被汗濡湿, 赫连时紧张的不是一人面对他们,而是怕自己在蛊毒解开之前便拖累了乔菀。


    不该是这样的。


    “好, 我愿意替你开机关。”赫连时利落下马,匕首划破手掌心,鲜红的血珠滚落到地上,凝聚起一团灰尘。


    石壁上刻着圆盘状的凸起,赫连时手放上去,血液渗进石壁,顺着纹路蔓延。


    “咔嚓。”石壁门“轰然”打开,一阵阴风从洞穴里飘出,众人鼻尖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你带路。”魏晗拿刀抵着乔荷的脖子,下巴朝赫连时扬了扬。


    赫连时睨他一眼,抽出剑,在最前面开路。


    洞穴很深,穴壁上渗出滴滴的水渍,“滴答滴答”打在进去的人身上。


    “赫将军待会真的会把这奇兵阵让给我吗?”走到一半,魏晗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赫连时身后响起。


    “会,你放心。”赫连时淡淡道。


    洞穴越来越深,几人依稀可以听见流淌的水声。


    赫连时慢慢想起来,自己之前来过这里。


    等走到尽头,面前赫然摆着一块石碑,石碑上挂满了蜘蛛网,因着洞穴湿润,网悬着水珠,看起来亮晶晶的。


    石碑上尽是剑痕。


    赫连时的手摩挲着这块石碑上深浅不一的剑痕,爹的话回荡在耳边。


    “孩儿,若你能每日练剑,直到把这坚硬的石碑劈出过半深痕,便能像爹爹一样厉害了。”


    那些日子是赫连时过得最开心的时光,彼时四方休战,爹和娘带着他来这处隐居,爹娘琴瑟和鸣,娘教他学琴吹箫,爹教他练剑习武。


    一家人每日与山中野鹤飞鸟为伴,观四季繁花落叶生机,不胜欢喜。


    只是他后来因为家里变故,痛苦的再不愿想起这些美好。


    苦难前的美好总是不堪回首。


    “孩儿,这世上许多人眼红我们赫家,说我们赫家的兵法是靠着邪术取胜,更传出奇兵阵一说。可所谓奇兵阵,不过是将士心中的阵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这阵法考验的不仅是用兵之道,更有沉着冷静,报销朝廷的忠贞之心。”


    所以,所谓奇兵阵,不过是心法和兵法的珠联璧合。


    靠的是一日日战场上的磨炼,而非怪力乱神。


    赫连时垂眸,不知如何和魏晗讲清这其中的道理。


    若他能懂,也不会丧心病狂了一样来开这阵法,真是可笑。


    魏晗在石壁上左右摩挲,蹭了一手蜘蛛网和灰尘,依旧没有摸到任何暗格和机关,面色渐渐染了怒意。


    “赫将军,还请您来找找这奇兵阵。”魏晗眸子一冷,狠厉地看向赫连时。


    “此处没有魏将军想要的奇兵阵。”


    “你说谎,若没有阴兵,哪怕是一本书也是极好的。”


    “要书的话,赫府有很多,我送你便是。”


    “不要。”魏晗面色狰狞,“别想拿这些来糊弄我。”


    “行军打仗之道,本就是靠着日积月累,哪有一步登天。”赫连时目光紧紧落在魏晗手中的刀上,沉声道。


    “魏将军,你自负聪明,我们同僚一场,我劝你还是看得清些比较好。”赫连时好心劝道。


    魏晗没有回话,紧紧凝视着石碑旁的水流。


    忽然一声口哨声吹起,魏晗丢下乔荷,猛地后退,数十名死士蜂拥进来,直逼赫连时。


    “既然你不肯给,那便和这奇兵阵一同埋在这洞穴里吧。”魏晗那张冷感白脸在昏暗的洞穴中透着瘆人的光,他使了个眼色,站在门口的死士引燃炸药,数十根长长的导火线滋滋冒着火花。


    乔荷见状不妙,忙拿过地上的碎木棍迎着死士的攻击。


    饶是她被魏晗训练的再武功高强,也打不过十个训练有素的死士。


    赫连时沉着脸,一手护着怀中的蛊罐,一手用剑抵挡着死士。


    背后长剑刺来,赫连时躲闪不及,只能抱紧了蛊罐,希望甲衣可以替他挡一挡这剑。


    “铿!”是剑与剑交接的脆响。


    与此同时,“轰隆——”洞穴口的第一处炸药炸开。


    整个洞穴顶往下掉落碎石块,哐当哐当地砸在地上,也砸在赫连时身上,他怕蛊罐裂开,用手臂死死圈着。


    一众死士往这里散了药粉后便纷纷后撤。


    乔荷飞快地就近跳入水中。


    风沙迷透赫连时的眼,他似乎出了错觉,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将军”。


    身后没有预料中被剑刺伤的疼,蓦然回头,乔菀执着剑,身后发丝高高束起,温良的脸多了几分锐气,她朝他伸出手。


    “将军,快!”


    二人手心牢牢锁在一起,乔菀忍着眼角酸疼,拽着赫连时跳进水流中,顺着水流游去。


    “轰隆——”洞口彻底被尘土掩盖,扬起漫天黄沙。


    魏晗捂着口鼻,难掩嘴角笑容,这一次他们都别想活着出来了。


    水下。


    乔菀策马奔来,又用剑帮赫连时震开死士的长剑,已然用尽了大半力气,身体疲软得很,游了一阵子便虚下去。


    眼角的泪水被流动的水冲去又漫出。


    赫连时揽着她,看她嘴里吐出一串泡泡。


    乔菀攀着赫连时的臂膀,费力地对他摇摇头,告诉他自己受不了了。


    这水太冷太冰,她又没有经常凫水的经验,憋得她要窒息。


    赫连时拥住她后脖颈,吻上去为她渡气。


    柔软的唇瓣靠在一起,口中的温润是这片冰河域唯一的暖,乔菀经不住要的更多,却被赫连时一把松开。


    赫连时眼尾弯起,笑着碰碰她的唇,乔菀惭愧,先前她被吻的太厉害,会喘不过气。


    赫连时带着她向前游去,河底昏暗,二人只能依赖着彼此,做互相的光。


    好在赫连时身体好,靠着一身力气生生把二人带出了悠长又冰冷的河域。


    待到二人从河底探出身子,天边染了金灿灿的霞光,照的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呼。”二人长舒一口气,瘫倒在草坪上,望着泛金色的天。


    “将军,你真是——”一句话未说完,乔菀便喘起了气,太累了。


    她想骂他,揍他,恨他一人冒险。


    合情蛊又如何,她不怕死,如果赫连时要出征,她陪着便是,君生她生,君死她死。


    反正左右这条性命也是他给的。


    赫连时显然也没力气应了,只是按住她要戳他的手,浅浅笑起来。


    良久,赫连时突然开口欣慰笑道:“夫人剑学的不错。”


    “那当然。”乔菀嘴角弯起,满是得意,她今日可是从死士手底下把赫连时救回来了。


    只是她的姐姐身在何处,她不得而知,只记得姐姐比他们先跳入水中了。


    姐姐水性好,但是乔菀难眠担心。


    二人缓过来以后,乔菀坐起身子,拧着全湿透的衣服和发丝,努力让衣裳不那么黏答答的贴在身上。


    毕竟,夏日的衣裳单薄,难掩一片春色。


    这附近是密林,少有人烟,赫连时盯着背对着他的女子,微微挑眉。


    她在防他?


    嗯?


    赫连时挪了过去,低头一瞧,便见乔菀一脸泪水,眼尾红红的,鼻头也粉粉的,下唇咬的紧,忍着哭声。


    “怎么了?”赫连时忙要拿帕子替她擦擦眼泪,却发现帕子也是湿哒哒的。


    该死。


    只得用手胡乱替她擦着眼泪,又恐手中的薄茧磨疼她的脸。


    乔菀冲着他肩膀就是用力一口,嘴里呜呜咽咽:“将军下回还要不知会奴家一声便走吗?”


    赫连时正要安抚她的手顿在空中,想起明日要出征。


    大婚之夜,分别之时。


    他没法开口,若是他告诉她自己要走,这女人定要跟着他冒险。


    战场哪能是他的夫人去受罪的。


    “往后不会了。”赫连时把她哄进怀中,眼里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中凄凄。


    远处马蹄声阵阵,白子期和杨淑华带着人寻了过来。


    杨淑华解下虎皮披风,为乔菀披上。


    “你们当真是命大,快快回去准备你们的婚事,明日还要成婚呢。”杨淑华给乔菀递了个汤婆子,又摸摸她的额头,确定没事才上路。


    将军府内。


    魏晗着了一身红色外袍,精心打理了一番面容,抱着贺礼被将军府的人迎了进去。


    室内,陈嬷嬷为他倒上一杯西湖龙井,茶香四溢,


    他一副遗憾又面色憔悴的模样,要把将军府的管事嬷嬷吓了一跳。


    魏晗作了一揖,悲伤不达眼底:“听说赫将军遇难了。”


    “砰!”管事嬷嬷手一抖,杯盏落地,碎成三瓣。


    “谁说的。”话音刚落,赫连时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刚刚换好的常服,发丝还未干透,带着冰冷的水汽。


    魏晗眸子一凛,转而恢复正常:“赫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尤其加重了“后福”两个字。


    赫连时自是明白他所言什么意思,无关紧要地笑笑,朝陈嬷嬷打了个手势:“陈嬷嬷,快给魏将军满上茶水。”


    魏晗不喝,轻轻推开:“魏某就不打搅将军今日雅兴,先告退了。”


    入夜,乔菀靠在床榻上,盯着还在忙活的赫连时:“将军怎么如此不知疲倦?”


    “明日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不可懈怠了,夫人没精力做的,为夫来。”核对完最后一位宾客,赫连时解了腰带,想起明日成婚后的不辞而别,心下陡然一紧。


    榻上女子着着一层薄纱,温温柔柔地望着他,眼里噙着笑意,像落了明月。


    白子期和他说,靠着蛊罐里的东西,他能解开二人的合情蛊。


    想到不用连累乔菀,赫连时嘴角浮起笑意。


    走之前,他想要她。


    不知是不是最后一次,但求一夜春宵抵边关漫漫相思。


    明日不能圆的房,今日圆也可以。


    更疯罢了,不知他这夫人能不能忍受。


    今夜烛光格外明亮。


    第42章  她爱他,信他。


    “今日胳膊还酸么?”赫连时坐过来, 床榻陷下去。


    乔菀揉了揉露出来的一截白色脚踝,凑到他肩膀上,抱着他臂膀, 声音软软糯糯:“酸,不仅手臂酸, 脚踝也酸。”


    乔菀轻轻蹭着,赫连时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喉结滚了滚,衣领微微敞开。


    帷幔落下, 烛光熄灭, 赫连时按下心头躁动, 将乔菀圈在怀里:“酸的话我给你揉揉,累了快睡吧。”


    他伸手刮了刮乔菀眼下的乌青, 知道她这几日被自己折腾累了,他心疼。


    乔菀往他怀中靠了靠。


    碰到口口。


    嗯, 灼热的口口。


    “将军想要么?”


    “不想。”


    “撒谎。”


    “你太累了,今夜算了。”


    “那将军自己解决?”


    “嗯, 你要帮我吗?”


    “怎么弄?”


    “哪只手更不酸?”


    “这个。”乔菀把左手伸过去。


    掌心的滚烫顺着手臂蔓延到乔菀脖颈,再顺着发丝缠上耳后, 温出一片红色。


    她不会这个……


    赫连时笑得乱颤, 叹了一口气, 把她手挪开:“好好睡觉, 这种伺候人的事情,以后我帮你就好了, 你不用帮我。”


    “好。”乔菀羞得把被子高高拉过, 挡住自己的脸。


    等她熟睡后,赫连时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不肯放过怀中一团温软。


    暗夜里,赫连时吻着她脸上每一寸,要把她深深刻进骨子里。


    血月高挂夜空,像被烈火扯开一道汹涌可怖的口子,晃得人眼疼。


    第二日,天亮的异样的早。


    南越国的婚姻习俗向来是成婚早上男子不能见女子的,女子嫁人,总要留些悬念给夫君。


    然而赫连时并不这样想,一大早便缠的乔菀出不了房门。


    “将军不要吃饭么?”乔菀坐在西洋镜面前梳着乌发,看了眼在镜中贴在一旁的赫连时。


    “想多陪你一会。”赫连时接过梳子,轻轻替她梳着长发,几根落下的发丝被排在案上。


    美人香肩微露,肩头弯起好看的弧度,圆润,洁白。


    转而这抹洁白就狠狠撞上赫连时肩头,案桌上几缕发丝被拂开,披帛挑起,赫连时用它蒙住乔菀的眼,利落打了个结。


    “将军!”美人微咛,赫连时勾起她下巴,索了一个深吻。


    乔菀觉得面上有些湿润,但她看不见,伸手要摸赫连时的脸,又被人禁锢住手腕不得动弹。


    赫连时不肯让她发觉自己面上的泪。


    乔菀闭眼,周围是无尽的暗,唯有赫连时的一团暖意,


    今日格外的奇怪,他先是蒙了她的眼,又不肯解开,拴着她的手,抵着她脚踝,她哪也逃脱不了。


    他的前戏做的不温柔,很急很急,急的刺疼她的肌肤,怕的她瑟缩退后。


    他一把拽回她。“滋。”水声交缠,乔菀渐渐乱了,手依旧被男人扣着,只有赫连时是她的支点。


    揉进骨子里才罢休一般。


    乔菀忍不住哭了,泪水渗湿蒙眼的披帛,赫连时瞧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泪水是她的还是他的。


    圆椅子被踢到一旁,乔菀只听见哐当一阵响,面上突然空了,转而代之是别处的吻意和热意。


    乔菀做了一个迷蒙的梦。


    仲夏的森林总是下着潮湿的雨,黏黏腻腻,夹着阳光的暖意。滴滴打湿地面,转而被土壤蚕食干净。


    撑桨的船夫赤着臂膊,卖力搅动湖水,试图到达对岸。


    若赫连时是那船桨,那她便是那一池湖水。


    “别哭,别哭,我帮你擦擦。”赫连时哑着声音。


    “解开。”乔菀破碎地说出两个字。


    “好。”披帛落下,乔菀眼中终于恢复清明,睫毛被披帛压得根根分明,带着泪珠,我见犹怜。


    赫连时眼尾有点红,乔菀想探过身子伸手摸摸,身下却一阵刺疼。


    赫连时不语,抱着她进了浴桶。


    半个时辰后,赫连时给她上完药,乔菀抱着嫁衣,可怜兮兮地埋怨他:“将军真是重欲。”


    “夫人太好看了。”


    “贫嘴。”


    第二次帮乔菀穿嫁衣,赫连时明显熟练了许多。


    待到嫁衣穿好,乔菀指尖拽着腰间的带子,面色通红,垂眸道:“将军,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赫连时扯扯她白皙的脸,弯腰小酌一口她唇边:“那夫人可要宠我一辈子,想听夫人弹一辈子琴。”


    “好呀。”


    赫连时的婚服宽大,乔菀替他整理领子有些费劲,垫足了脚尖,咬着唇,和最上面一颗扣子较劲。


    赫连时眼角弯起,俯下身子托着她:“这样总能扣上。”


    乔菀与他一般高,赫连时的呼吸可闻,她细细打量着她的夫,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张特别喜欢亲她的薄唇。


    老人总说薄唇的男人最刻薄,可她的夫,最是深情。


    “这个戴上。”临走前,赫连时拿了一支双鸾金簪仔细簪入乔菀发间,“这是我赫家传家簪子,在新婚之日要夫君亲自为妻子戴上。”


    金簪明媚,更衬得乔菀华贵万千。赫连时勾唇,他的乔姑娘就该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吉时已到!”钟声撞起,鞭炮落红一地。


    赫连时先到了前厅,今日京中权贵都来了,只为一睹这赫将军要求娶的女子容颜。


    白子期朝着赫连时笑着:“赫兄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赫连时走过去,敬茶推杯换盏中,手指捏了一包药粉,白子期低着声音:“此为解药,可混于合苞酒中饮下,女子可昏睡三日,男子无大碍,届时赫兄可以放心上场杀敌。”


    “乔姑娘这边,还请你多加照拂。”赫连时与白子期轻轻碰杯,眼眸中闪过一丝苦楚。


    “我们等赫将军得胜归来!”白子期语气低,但字字有力。


    这世上,还没有赫连时打不赢的战。


    “迎新娘!”司仪扯着嗓音道,赫连时站在大厅中央,笑盈盈望着门口,等着他的妻子。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安公公快步走进来,对着赫连时及一众人作了一揖:“赫将军,抱歉打扰您今日雅兴,只是圣上给了一道口谕,命老奴今日必须告诉您。”


    “但说无妨。”赫连时眸子瞧见被挡在外头的乔菀,眸色冷下去。


    “圣上说赫将军您是位高权重之人,一身军功怎可娶——”后半句话安公公没说出口,眼色怪异,一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无非是,乔菀没有身份,如何配得上这正妻之位。


    “若是本将军偏要娶呢?”赫连时见乔菀步子往后退了一步,扇子后的美人面露出一双无措的眼,心里揪紧了几分。


    “拿您一身军功换来的免死金牌换乔姑娘为正妻。”安公公道。


    在场人皆是咂舌,要知道如今赫连时正值功高盖主被景晨帝猜疑,若丢了这免死金牌,怕是得不偿失,天子一怒,赫连时哪里有命惹?


    明摆了要赫连时为难。


    在场不乏未出阁女子暗中倾慕赫连时,这期间有贵女,也有小家碧玉,但总的来说,家族背后的势力都比乔菀好太多太多。


    四下窃窃私语,不堪的话语越来越大声。


    “勾栏瓦舍”,“妓子”这样的字眼争先恐后崩进乔菀耳中。


    赫连时不语,只是大步流星走到门外,一手拉着乔菀的手,一手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痕。


    “夫人不要怕,为夫在呢。”


    “将军。”乔菀蓦然有些恐惧这满屋子的权贵。


    “大婚之日应该笑,别哭,你看琴馆的女子都是将军府今日的座上宾。”


    乔菀抬眸,屋内琴馆的女子正和这些嚼舌根的人们掰扯,丝毫没有落下半分气势。


    手心是男人坚定有力的温度。


    “相信我。”


    “可将军,免死金牌只有一个。”乔菀摇摇头要后退,她不肯连累了他。


    “傻瓜,我赫将军府战功累累,两块免死金牌还是拿的下的,用一块换你,值得。”赫连时故作轻松,刮了刮乔菀发红的鼻子。


    其实哪里有那么多免死金牌。


    只是他不愿委屈自己的心上人。


    乔菀莞尔,紧紧拉着赫连时的手踏了进去。


    四下一片安静。


    饶是婚扇半遮面,也难掩乔菀华光春色,眉眼间含情似水,便要将一众女子生生压了下去。


    更谈何她还有一颗玲珑心,弦音铮铮抚君心?


    “安公公,替本将军回话给圣上,本将军非乔姑娘一人不娶,愿以一身战功,一块免死金牌,换得乔姑娘为我的妻。”


    四座哗然。


    先前奚落乔菀的刘玉王丞相夫妇更是瞪大了眼,他们不曾预料过,赫连时竟然真有这般决心要娶一个琴女。


    安公公笑得意味深长:“好,老奴一定回话给圣上,赫将军府果然常出情种。”


    赫连时眸子再次冷下去,此番言语无疑在提醒他,不要重蹈父母的覆辙。


    拳心紧捏,被一双柔嫩的手指轻轻掰开。


    乔菀看着他,一双温柔的眼便能抚平他所有的不安和怒意。


    赫连时拉过她的手,对满座高声道:“今日诸位赏脸来我府上庆贺,我赫某人在此宣布,乔菀会是我唯一的妻子,也会是将军夫人,还请大家勿要再与我妻子说些不好的话。”


    乔菀手腕间的翠色镯子和发间双鸾金簪,无一不在向众人挑明,赫连时认定她了。


    四下众人眼里不再是疑惑,转而代之有欣赏,更有佩服。


    “吉时到!新人拜天地!”


    唢呐重响,鞭炮锣鼓喧天,点燃起一片喜气洋洋。


    众人送上掌声和祝福,红花被乔菀和赫连时一人一头牵着,赫连时掌心的温度仿佛还在乔菀手心。


    安全,踏实,还有舍身的信任。


    她相信他。


    她爱他。


    “夫妻对拜!”


    二人相望,眸子里含了绵绵情意。


    第43章  我会护你一辈子


    从今日开始, 她便是赫连时唯一的妻。


    相濡以沫,白首不相离。这是乔菀在心中暗暗对赫连时许下的誓言。


    拜过天地,赫连时上前一步, 牵过乔菀细嫩的手腕,将她挡住面庞的婚扇往侧边挪了挪, 婚扇后露出色若莲葩的一张美人面。


    一如他初见她般惊艳,眉眼间顾盼生姿, 嫣然一笑遗光彩,如今这双美人眼里还装了一个他。


    被她眷顾, 他赫连时何其荣幸。


    “菀菀。”赫连时轻声道, “我会护你一辈子, 不让你受委屈。”


    乔菀抬头,望着赫连时的眼, 一颗心直挺挺坠入他眼里的深渊,周遭的一切喧嚣好似都消失了, 只剩下她和他。


    “怎么愣住了,你给我的承诺呢?”赫连时低着头拽着她手, 语气委屈巴巴,好似个要糖的孩子。


    “奴家会陪将军一辈子。”乔菀回握住赫连时的手, 踮起脚尖作势要吻赫连时。


    赫连时明媒正娶, 十里红妆给她身份, 那她也要直接告诉世人, 她会挣脱开流言蜚语的枷锁,义无反顾地爱他。


    爱从古至今都要双向奔赴。


    赫连时弯腰, 擒住她的下巴, 低头接住她的吻。


    什么身份高低,阶级阻碍, 世人不信的目光,都被这一吻冲散。


    他的夫人此前不是京城中人又如何,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又如何,这些他都会亲手一一为她奉上。


    只求她能入幕为他奏一曲《长相思》。


    只愿她能为他展颜一笑,用手抚平他的伤痕。


    让他爱她,就足矣。


    乔菀眼睫扇动,清泪濡湿眼眶,赫连时抬手为她抹去:“乖,新婚之日,不许哭。”


    他知晓她是因为高兴才哭,可也见不得她掉一滴眼泪:“往后,你便是将军夫人,有任何事情都不要委屈了自己。”


    他知她过去不易,也明白京城中人最是趋炎附势,最是踩高捧低。


    在出征之前,他要给她拿得出手的身份,用将军府的百年荣光护着她,他才能安心走。


    若他旗开得胜,自是一桩好事,若他命陨边关,也能为她挣个诰命。


    “好,那将军也别哭。”乔菀拭去赫连时眼角的泪珠,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眼里有酸楚。


    心中总有不安,大抵是新婚之日太过紧张。


    杨淑华坐在一旁,垂眸抿了口茶水,茶水里倒映出她眼底的冷意。


    这一战,恐怕是难回。


    护心甲早已贴身穿好,就等着入夜随赫连时率领的大军一同前往边关。


    赫连时早已与今日来婚宴的将士通过气,无人会告诉乔菀出征的事情。


    “送入洞房!”


    “奴家等您。”乔菀回眸深深望着赫连时,红色流苏坠在耳边衬着她格外灵动。


    “好。”此时赫连时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因着哽咽哑了大半。


    日暮斜阳,婚宴结束,宾客渐渐散去,将军府恢复往日的宁静。赫连时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夕阳恰好沉沉落下,白日的光,被黑夜偷去了。


    烛光窃窃,隐在明瓦琉璃后,赫连时手中的药粉包被捂热。


    门推开,他不急着挑开那床幔下的美人面,而是拿过盛着合苞酒的杯盏,手心抖落绵绵药粉。


    看着粉末一点点被酒泡开,赫连时心渐渐安下去。


    白子期的解药能解开二人的蛊,给乔菀生命自由,以免被他所拖累。


    “将军。”床幔被挑开,乔菀一双水目盈盈,唤一声温侬软语。


    赫连时的心化了化,将她声音牢牢刻在脑海里,以解今后相思。


    玉臂穿过赫连时手臂,乔菀的手指弯了弯,与赫连时相视一笑,温酒入喉。


    乔菀今夜累极,身子疲软地瘫倒在床榻上,赫连时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狠狠剥离出去,骨髓血肉冰丝丝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悄然死去。


    太累了,出了幻觉。她闭眼,一手拽着赫连时,想让他抱着自己。


    可是男人没有反应,也不如往日热情,反而是一股大力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头。


    从前他不会这样的。


    好想睁开眼睛问问他,眼周遭却只余下一片幽暗。


    乔菀睁不开眼,也不会看见赫连时泪流满面,不会知道男人的手颤的有多厉害。


    幼时赫连时执着于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封狼居胥。


    如今,他却对战场生出了一股恶寒,开始恨自己是个将军。


    等她醒来,一定会恨极了他的不辞而别吧。赫连时自嘲一笑,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烛光下,战甲闪着冷然的金光。


    这甲衣竟然比先前摸起来要厚一些,赫连时把里子翻出来,瞳孔一紧,刚刚强忍下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啪嗒”落在里子内更小件的内衬上。


    乔菀不知何时将自己为她做的甲衣缝到了自己战甲上。


    甲衣太厚,普通的针线无法穿过,是乔菀用锥子一点点刺出小孔,用了韧线慢慢缝上去的。


    衣角边缘还有干透的黑色血渍。


    想必是她伤着了自己的手指。


    她知这甲衣来的不易,轻薄贵重又能御敌,便又还给他,护着他。


    床幔被挑开,赫连时摊开乔菀的手心,见着她左手中指内侧果然有伤痕,想到他刚刚大力掰开她的手,心头狠狠抽疼。


    他会不计手段打赢这一战,平安回来,不能让他的夫人伤心。


    烛光熄灭,门被打开,血月高挂枝头,寒鸦扑棱着翅膀,发出阵阵哀鸣,檐角的燕子缩了脑袋,不敢探出头。


    玉竹还有琴馆一众女子候在外头,望着身着战甲只露出头盔下一双黑色眼眸的赫连时,面色沉重。


    “今后劳烦诸位照顾我妻,赫某不胜感激。”


    黑夜下,赫连时朝着一众女子深深拘了一礼,佩剑和战甲摩挲,蹭出脆响,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乌雅马停在将军府门口,赫连时大步流星走去,利落翻身上马,喉间中气十足:“驾!”


    朝着城门,朝着血月升起的地方,快步踏去。


    与往日只顾着策马远去不同,赫连时流连地记住身边划过的每一寸景色,这些都是乔菀会出现的地方。


    第一处,烧毁的檀香楼,这是他们初见的地方,那一日她脆弱却又倔强。


    第二处,京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这是他第一次买首饰哄姑娘,乔菀很喜欢他送的。


    第三处,瑶琴馆,他送她的,为她安身立命所用。


    第四处,瑶琴馆分馆,他替她壮大琴馆的影响,那一日她笑得灿烂。


    ……


    目光所及路边的海棠花,赫连时便想起,这花别在乔菀发间格外动人。若是可以,他希望回来为她亲手再簪一朵最艳丽的海棠花。


    他的身后,有要护着的妻子,还有万民的家。


    城门大开。


    京城外灯火通明,十万大军严阵以待,金光闪闪,将士们有秩序地为策马奔来的赫连时让出一条路。


    赫连时望着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声如铜钟:“诸位可有信心与本将军出发!”


    “有!”将士们的气势有震破天地,势如破竹之感。


    赫连时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战场上没有败绩的将军,所有将士都以入赫家军为豪。


    不单着因为可以打胜战,也因为赫连时是个体恤下属的将军。


    将军府中钱财万贯,其中一半都用来支援征战物资补给,若有剩余则平分了给将士们。


    入赫连时麾下,是所有将士梦寐以求的事情。


    哪怕大家都知此一战艰难,却也义无反顾要冲锋陷阵,赫家军非要在这绝境之中,踏出一条血路来。


    “那便随我,出征!”


    “必胜,必胜!”


    这一夜,京城中大多数的百姓都未入眠。


    边关战事吃紧,此时已经成为朝廷捂不住的秘密,此前派去的魏晗将军是个阴柔的,这回的赫将军,才是众望所归。


    大家都盼着,赫连时再次胜战归来。


    万军马蹄踏起,卷起一片尘埃,血月红的泣血,森森冷光落在将士们身上,淬了刺骨的凉意。


    日夜兼程,毫不停歇。


    三日后,燕云。


    “此处休息!”赫连时忍着口中血腥,直到下马躲到一旁,才生生咳出一口血。


    乌黑的,带着血丝和发硬的血块。


    白子期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你可要慎重服下,这药,伤的是男的一方,会呕血。不过呕血就代表合情蛊彻底解开,只是会很难受一阵子,要呕七日,才可排尽骨髓中的淤毒。”


    能呕出来,赫连时很欣慰。


    乔菀的合情蛊解了,剩下的痛苦他一个人受着便好。


    白子期提着药箱偷偷埋伏在他身后,摇摇头递了块帕子过去:“连日兼程,不眠不休,还中了蛊毒,你是不想要命了。”


    “这不是解开了吗?”赫连时擦擦嘴角的血渍,笑起来。


    “这——”白子期语塞,恨铁不成钢看着他,“真是爱逞强,若是被乔姑娘知道,你要完蛋了。”


    赫连时靠在身后的大树上,透过密密麻麻的叶子缝隙,望着渗透进来的阳光:“我倒是希望能回去被她揍一揍。”


    “这次战事,你有几成把握?”白子期小声道。


    “一成。”


    白子期听后深深吸了口冷气:“你认真的?”


    “嗯,先前魏晗守着,估计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这些送回来的情报,都是往轻了说,哪里敢向圣上透露半分真正的敌情。”


    赫连时趴下,侧耳听着地面的震动。


    “你听,这地动,明显敌军最少已经杀了我们十城,魏晗却只说了一半,实在欺君罔上。”


    白子期面色沉下去,赫连时拽住他:“到时候,若我不能回去,还劳烦白兄,替我将书信传回将军府。”


    第44章  妻莫思夫,妻莫思夫,妻莫思夫。


    三日后, 赫将军府。


    檐下流着雨幕,两个身着紫色薄襦裙的丫鬟一手打着青色油纸伞,一手拿着小铲子在台阶角落处刮蹭着。


    “这几日天气格外阴沉, 这雨下的台阶边都生了青苔。”


    “是呀,今日是夫人醒来的日子, 我们快点把青苔处理干净吧,免得夫人出门滑倒。”


    隔着一道门, 乔菀耳边传来二人的说话声,指尖动了动, 想挣扎着起来, 身体又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眼皮沉得很, 上下两层的眼睫毛好似被粘住,乔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视线才逐渐明朗。


    大红色的床幔垂落在她手腕上,赫连时送的指环还套在指尖。


    赫连时……赫连时……


    乔菀猛地坐起来, 顾不上穿鞋,顶着眩晕在房中找着他的影子。


    角落里的熏香飘着兰雾, 卷起灰白的丝。


    香炉边的纹漆衣架空空如也。


    没有赫连时的衣物,一件都没有。


    佩剑也没有了。


    乔菀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揉成一团, 绞的她喘不过气。


    心中有一个念头被乔菀用重重云雾遮着, 她不敢揭开那层雾。


    乔菀顾不上梳妆, 匆忙套了外裳便直奔书房。


    往日赫连时最喜欢坐在书房看兵书,日光懒懒地透过琉璃瓦照在他半边脸上。


    今日她进书房, 赫连时一定也会抬头对她笑的。


    哪怕今日大雨瓢泼, 没有半丝阳光。


    但他会在的,一定会在的。


    走到书房门口, 乔菀却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手悬在空中,不敢推开这扇门。


    一如她初见他时,抱着琴在门口踌躇。


    只是之前是因为畏惧他身份,如今却是担心——


    “吱呀。”门被推开。


    几只茶杯整整齐齐地收在案上,书本也都合上叠成一摞。四下诡异的安静,空气碎开,冲破心中的那团重重浓雾。


    案上用小石块压着一封书信。


    “与妻书。”


    字迹微瘦,粗略看去若霜林无叶,只余七分骨气。


    “卿卿吾妻,恕夫不辞而别,因此一战凶险,恐难生还,不忍夫人与我共赴战场,惧伤妻矣。为夫之过,若有归日,愿负荆请罪,望妻谅夫自作主张之为。


    如今琴馆已立,将军府家大业大,夫人可安稳度日,不宜太过操劳,更莫思我,可赏夏日雨荷,秋日银杏,冬日寒梅,做尽夫人想做之事。


    若我得归,自是不胜欢喜,若我埋骨沙场,定为夫人争一诰命保身,整座将军府皆由夫人掌管,祝夫人此后平安顺遂。


    赫某一生无多幸事,诸多满意欢喜皆夫人所赐,临了只一句,妻莫思夫,妻莫思夫,妻莫思夫。”


    燕云城的夜来的早,赫连时点燃一丛篝火,思绪顺着跳动的火苗越飘越远。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独独没在信中提起春日。


    春日,是他和她相遇的时节,所识不过半年,却如相爱半生。


    他让她不要思他,可自己念的肝肠寸断,苦意绵绵无绝期。


    月牙如冷冽勾刀,寸寸剖开他的心,照的里面亮堂堂的,里边护着一个会弹琴的乔姑娘。


    竹箫被他揣在怀中,林间竹叶潇潇,正适合吹奏一曲。


    薄唇微抿,这是一日繁忙中难得闲下来的时间,用来想她最好不过。


    箫声璇璇,仿佛又回到他在琴馆和乔菀共奏《长相思》的时候。


    闭上眼,她就在身旁。


    将军府内,乔菀捏着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的信纸,最后心一点点沉下去。


    此一战恐难还?


    与妻书不过是一纸诀别书。


    江南雨多潮,水汽顺着地面蔓延,湿了地上的裙摆。


    也濡湿了坐在地上的姑娘的眼眶。


    书房门从里面紧紧锁着,玉竹拍打着门,声音里夹着哭腔:“夫人,您快开门!”


    乔菀置若罔闻,只想把自己锁在这一方天地里,不想见任何人。


    “别喊了,我还好好的!”良久,乔菀冷声开口。


    玉竹要敲门的手又忐忑的收了回去,只能抱着食盒坐在门口等乔菀。


    雨停了,玉竹望着天边渐渐探出头的弦月,心里泛着浓浓的不安。夫人太安静了,没有悲恸的哭声,也没有发脾气砸东西,而是牢牢把自己锁着,不肯对任何人产开心扉。


    大家都有错,联合起来骗了她。


    可若是不骗她,以夫人乔菀的性子,怕是要随着将军去战场吃苦。


    乔菀虽然看着柔弱,可内心倔强的不行。


    弦月西沉,玉竹顶不住睡意闭上了眼。


    门被拉开一道细缝,皎白月色顺着缝隙溜了进来,乔菀提着赫连时送她的剑,发丝凌乱地垂在脑后,空洞地看着门外。


    赫连时的信垂在手中,墨迹被泪水晕成一团团黑色。


    “夫人!”玉竹靠着门的头一松,倏地醒来。


    乔菀没搭理她,目光一昧地停在院中的秋千上,脑子里全是过去的情形。


    她兀自向庭院中央走去,荷叶池里的鱼儿被惊得四散游开,藏匿在宽大的荷叶下,一动不动地瞧着岸上失魂落魄的女子。


    玉竹屏住呼吸,步子紧随其后,生怕乔菀想不开。


    在距离荷叶池只有一寸时,乔菀停了步子,剑“哐当”丢在地上,体力不支地软倒。


    眼里一片涣散,赫连时仿佛就站在秋千旁,拿着装剑的锦盒,盈盈地对她笑着,勾着她往前走去。


    “夫人!”玉竹扑过去,颤着手紧紧抱着乔菀,眼泪止不住地掉在乔菀肩膀上。


    玉竹的哭声惊醒了正迷蒙的乔菀,她定睛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要投入水中。


    只差一步。


    她望着空荡荡的秋千怔愣良久,晚风悠悠扯着秋千的麻绳,拽着秋千轻轻地荡呀荡。


    许久过去,乔菀腿脚发麻,哑着声音道:“别哭了,带我去吃饭吧。”


    吃饱饭她才有力气替赫连时守住将军府。


    玉竹忙擦了擦眼泪,看着乔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心里止不住心疼。


    “我去拿饭。”玉竹起身,去捡滚落的食盒,又折回来搀着乔菀,“夫人这饭脏了,我去厨房再给您弄一份。”


    “不必,我和你一起去厨房。”乔菀拉住要走的玉竹,她不敢一个人回屋子。


    一回去,所有关于赫连时的记忆又要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剩下她一个人孤独。


    厨子有些面生,乔菀凝着目光瞅了他好一会:“你是新来的?”


    “夫人,我是赫将军特意请来的厨子,最擅长做淮扬菜。”


    “淮扬菜?”乔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家乡在淮扬。


    赫连时做此种种,要她如何不念他,想他?


    若不是无能为力,她真想拽着赫连时问他,为何这般费尽心思护她,明明自己也可以为他付出。


    软兜长鱼入口,唇齿间留存了鲜香,这是淮扬名菜。


    乔菀筷子一顿,口中咸涩,面前的菜色又糊成一团。


    厨子见此,慌忙认错:“可是鱼刺扎着了夫人?”


    乔菀闭了闭眼,收起眼中酸涩,惨然一笑:“不是,只是太久未吃,有些怀念。”


    可那个吃人的家有什么可留念的呢?她所念的,不过是那一道身着战甲的男子。


    “这菜不错,你且教我,今后将军回来,我做与他吃。”


    厨子连连应下,再抬头时,乔菀已经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门外。


    “玉竹,我心中实在难安。”走至院中,乔菀忍不住叹了口气。


    “夫人,自我入府以来,从未听过将军有打过败战,夫人放心,此战将军定会胜利而归的。”玉竹知乔菀心中牵挂,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她。


    “好。”乔菀低声应道。


    可若不是九死一生,赫连时何必要留那样的书信?


    甚至为她提前安排好了后半生。


    旁人不知的,她心里却如明镜似的,可有玉竹的安慰,她是愿意信一信的。


    “将军去的可是北城?”


    玉竹被问的一顿,乔菀猜的太准,饶是赫将军特意吩咐过不要透露,她脸上的表情也暴露了事实。


    乔菀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默默瞧着玉竹的神色。


    北城,素有鬼不入之称。天气变化多诡谲,沙尘善迷路人眼,民风彪悍,凶如悍匪。更是此次战争的旋涡中心。


    赫连时的手,恐怕又要被风沙多刮出几道厚茧。


    门轻轻合上,乔菀独自一人对着烛影,再次将那信纸打开细细读了一遍。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信纸被压在枕下,烛光未灭,乔菀一人躺着对着一片死寂发愣。


    夜半三更,屋内灯火通明,琴馆的账本铺了满满一桌面。


    她既然不能随他出征,那便守好他的后方,赚大把银子,买物资送往北城。


    燕云,军营内火把灼灼,照亮了半片天。


    赫连时收了竹箫,立于乌雅马上,赤红色的火光影攀附着他的头盔,影影绰绰露出头盔下一双如鹰的眼。


    他的目光渺远地飘向京城的位置,几乎是一瞬又转回来落在北城的方向,掷地有声:“随我,前往北城!”


    一月后。


    七月酷暑,乔菀胡乱地用袖口擦擦额头的汗珠,手中的剑腾空飞舞。


    “将军夫人有此气度,我实在佩服。”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从乔菀身后传出。


    乔菀顾不上回话,利落把剑收回手中,玉竹忙递上茶水,拿了帕子替她擦汗。


    仅仅一月余,乔菀瘦了,眼中的坚毅更甚从前。


    从前她是带水的娇软姑娘,如今这娇弱中独独添了一份倔强的生命力。


    说话的人正是剑阁阁主——傅修明。


    此前乔菀的剑术是阁中的一名姑娘所教,但在暗中,傅修明没少关注乔菀。


    毕竟这般柔中带刚的女子实在少见,饶是她贵为将军夫人,他也忍不住想要攀谈一番。


    第45章  佳男,实为水灵。


    乔菀抬头, 望向面前的男人,傅修明生的如名字般温润如玉,脸色清癯, 双目含笑,举手投足间气度万千。


    “原来是阁主。”乔菀微微颔首, 得体大方,褪去曾经青涩容易害羞的模样。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将军夫人便知我身份,傅某不胜荣幸。”傅修明眼里笑意更深。


    “来剑阁学剑法, 若是不知剑阁阁主身份, 那便是我将军府礼数不周。”乔菀见傅修明走的离自己更近, 微不可查地后退一步,“府上还有事, 先告退了。”


    傅修明瞧着远去的那抹倩影,眼中笑意未减。


    这女子, 倒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


    出了剑阁,乔菀脚步匆匆对玉竹道:“命人去查一查这阁主的身份背景。”直觉告诉乔菀, 这傅修明不简单,光凭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眼, 就可以窥探一二。


    回府后, 乔菀摊开城防图, 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整整一个月, 她白日里忙着扩张琴馆和练剑,夜里忙着熟读兵法, 人都熬瘦了一圈。


    今夜瞧着那烛光晃动, 自己也跟着晃起来,体力不支撑着桌角, 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缓了缓心神。


    也不知战场是何光景。


    战场上的信息一点点传回来,乔菀不太懂,只能日日翻了兵书,自己学着理解,心中也跟着起起伏伏。


    她只候着一个时机,待到琴馆分馆都安定好,她便带着物资去北城。


    北城土地贫瘠,作物难生,天气又多寒,不知赫连时难不难受,眼睛被风沙吹得疼不疼。


    北城一行,迫在眉睫。


    昼雪轻轻敲了敲门,玉竹带着她进来见乔菀。


    “夫人,物资都准备好了。”这段时日,乔菀对她的要求愈加苛刻,昼雪着实进步了不少,逐渐能够独当一面。


    “好。”乔菀敲了敲桌面,眸子里透过一丝冷厉。


    赫连时不在的日子,她总是一遍遍回忆着他的样子,不知不觉中行事风格也藏了他的影子。


    “夫人,这些物资要如何送?”玉竹道。


    “正在找合适的,不过目前还没有头绪。”乔菀揉了揉太阳穴,眼底透出一片乌青。


    物资多,又惹眼得很,此去北城山高路远,路上不免遇上流民倭寇,得找些武艺高强,信得过的人帮忙。


    京城中镖局虽然多,但据乔菀了解,鲜少有能送的起这么多物资的镖局,更勿提此去危险。


    送走玉竹昼雪二人,乔菀凝着眸子,定定地望着漏刻。


    良久,她收回视线,翻出下面的人整理好的镖局信息,再次比对有没有合适的。


    “飞云镖局?”乔菀指着这个名字,细细往后看去。


    “总镖头善剑,傅修明?”乔菀蹙眉,心想着这不是剑阁阁主?


    传闻剑阁阁主傅修明,剑法高超,在江湖颇有盛名,不曾想他竟然还是飞云镖局的总镖头,只是这样想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再翻看了下飞云镖局先前的押镖记录,飞云镖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价格贵些,但若是真的那么好,便值得。


    翌日一早,飞云镖局。


    乔菀换了身装束,鹅黄色襦裙用束带紧紧勒住腰身,上裳袖口用荷叶边锁着手腕,整个人纤细又笔直。浅黄色帏帽垂下,挡住一张玉面美人脸。


    “姑娘请。”一小厮忙迎了出来,一路将乔菀引至堂内,“请姑娘稍等,我这就去请镖师。”


    乔菀微微点头,透过帷帽的缝隙打量着堂内布局。


    堂内气势开阔,横梁错落有致,木面的朱红色漆光洁华贵,雕刻着盘踞一方的青蛇。大堂正上方,庄严地摆放着一把长剑,剑身通体生绿,一看就价值不菲。


    “敢问姑娘有何需要我们帮忙的?”这声音有些熟悉,乔菀回头,帷帽轻纱飘起,她见来人竟是傅修明。


    巧过头了。


    傅修明今日着了一身黑色直襟长袍,乌发束在脑后,颇有一番自在的气度。


    乔菀接过傅修明递过来的茶水,没急着喝下,而是缓缓开口道:“可否让我见见你们的镖师?”


    傅修明含笑看着乔菀手指上的指环,也不拆穿她:“可以,姑娘随我到后院。”


    后院齐齐站了十排壮丁,在烈阳下赤着上身打拳。


    傅修明向一旁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会意挪了椅子过来给乔菀:“姑娘请坐,看看这些镖师您满不满意。”


    乔菀轻轻“嗯”了一声,清冷又疏离。


    见她这样,傅修明也不恼,笑了笑继续道:“姑娘急不急,若是着急,我可将姑娘的先提上日程。”


    “急,到时候你会随着去吗?”乔菀侧头,若有所思。


    “会。”傅修明心里一动,他确实好奇乔菀要镖局护送什么。


    回大堂后,乔菀从袖口拿出一沓银票,向傅修明悉数推了过去:“这是定金,其余的明日我会命人送过来。”


    傅修明没有伸手接,似笑非笑地看着被帷幔紧紧遮住脸的女子:“姑娘还未告诉我要押送什么呢,若是要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能答应。”


    乔菀意识到自己着实有些心急了,忙解释道:“大量的物资补给,有御寒的衣物,粮食,还有……”


    她顿了顿,踌躇道:“还有些兵器。”


    傅修明一愣,私自运送大量兵器在南越国可是重罪,乔菀此番作为,确实凶险。


    乔菀垂眸,心里想着昨夜将军府派出的探子对她说的话。


    自从她到剑阁学剑,傅修明经常在暗处看着她,连带她习剑的女师父也是他精挑细选的。


    乔菀赌这男人对她有几分意思,赌一把他会答应。


    帷帽被乔菀缓缓摘下,露出一张精致点过妆容的面庞,眸子里闪着微微泪光,如浸润了春日梨花。


    没有男人会拒绝这双眸子的求情。傅修明也不例外。


    这双眸子看起来太可怜,一想到她一人无依无靠守着将军府,傅修明就不忍心质问兵器的事情。


    哪怕他知道乔菀做这些都是为了赫连时。


    兵器他确实有能力有门路运,只是在这之前他是有条件的:“要我冒险替你运送这些可以,但是我到北城,需要和赫连时单独见一面。”


    稍作犹豫后,乔菀应下他的要求,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你们镖局运送人吗?”


    傅修明眸子晦暗不明,他心下猜测到一二乔菀的意思:“你要去北城?”


    “不错。”乔菀抬眼对上傅修明的眸子,眼底里尽是坚决,“该给的银两我都会双倍给你们,还请你们保我物资和我平安到达北城,而且要保密。”


    傅修明望着她,心想这女子确实和旁人不一样,如此大胆竟敢孤身一人随镖局去北城。心里的欣赏又增了几分。


    “好,乔姑娘倒真是不可多见的女中豪杰,傅某佩服。”傅修明有私心,不想叫她夫人。


    “事不宜迟,还请镖头与我上库房查看要运的物资。”乔菀面色依旧清冷,不苟言笑。


    傅修明跟着她,一路上无言。


    瑶琴馆后门。


    乔菀提着裙摆上台阶,将紧锁的铁索打开,傅修明站在她身后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乔姑娘这么信我?不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圣上?”


    乔菀推门的手一顿,转而笑起来,眼中尽是无畏:“不动用国库给将士们送去粮草物资,圣上怕是睡觉都要笑醒吧?再者,我相信镖头不会告诉别人的。”


    伶牙俐齿,傅修明心想。


    不过他挺喜欢看乔菀笑的,诚然她刚刚的笑意里沾了几分防备,但她眉眼弯弯看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乔菀又叹息,一双眸子里水润润的,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依赖意味:“我在京城也找不到比飞云镖局更信得过的镖局了,若是连镖头都不肯帮我,我日日夜夜属实不安。”


    傅修明紧紧盯着她的表情,探究她说这话的真假。


    利用他还这样冠冕堂皇。


    不过他喜欢听,倒也由她去了。


    另一边乔菀说完这话,眼里陡然变得冰冷。


    是夜,北城血月当空,黑云压城。


    赫连时身骑乌雅马,冷色铠甲泛着森森的寒意,十万大军列队整齐,军纪严明,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就地扎营!清点粮草!”赫连时高声道,音色有力地穿透十万大军。


    “报!粮草还够吃半月。”粮官很快清点好,面色凝重地报给赫连时。


    其余将士听见只能吃半月,心中都有些慌张,不过粮食消耗的快也属于情理之中,一路至北城,山路崎岖,森林浓雾瘴气都拖延了些时日。


    “后方粮仓呢?”赫连时声线依旧稳当。


    “后方粮仓还充足的很。”粮官低头道。


    “具体是多少?”赫连时眯着眼睛,考究看着低头的粮官。


    “具体……具体……”粮官结巴了,双手在袖管里揉成一团。


    “抬头!”赫连时话里带了怒意。


    能带领十万将士的将军,气势非同常人,短短两个字都让粮官慌了神,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赫家对你不好吗,为何作出此等叛主行为?”赫连时脸色沉下去,眼底里尽是失望。


    “是魏晗将军……他……他……”话说一半,粮官突然捂着喉咙,面露难色,呕出一口黑血。


    “白军医!”赫连时大喝。


    “来不及了,这毒发作的太狠了。”白子期搀着软倒的粮官,为他合上了眼。


    “粮食还能撑半月,而我们此战要打半年之久,此事必须立刻上报朝廷。”赫连时望着北城城门,脸色难看。


    分明正值夏日时节,北城却飘起了雪。细小的雪花落在赫连时摊开的手心中,融化成一团清水。


    他望着血月,心中好似有一团火燃着,要烧尽这黑夜。


    他答应过她的,要平安回去。


    北城长久被南越国边缘化,民风彪悍,不服管教,如今赫连时到此地,不敢贸然进城。


    敌军已经杀到丰城,下一座城池便是北城,守住北城就是守住南越国后方。


    “北城城主的背景给我一份。”赫连时入了营帐,顾不上休息就开始分析城防图。


    “报,北城城主姓苏,名子鸾,是个二十岁的姑娘,无父无母。性格顽劣泼辣,长得却是挺美,因其刁蛮,素有鬼见愁之称。”


    “可有丈夫孩子?”赫连时皱眉。


    “这,不曾有。”


    待下属走后,赫连时头有些疼,这个苏子鸾怕不是个好说服的,连寻常女子的软肋都没有。


    突然,他想起来许久之前,白子期貌似有个心上人也姓苏?


    良久,他叹了口气叫白子期进来:“子期,你明日换上便装,与我进城探查一番,会一会城主。”


    没想到白子期脸居然蹭的红了,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你叫我和你去会一会城主?”


    “嗯,你不比别的将士皮糙肉厚的,看着白嫩。”赫连时低笑起来。


    “你叫我色.诱?”白子期大嚷,又捂住了嘴。


    “我没记错的话,你先前有个心上人就姓苏,第二个字也叫子?”赫连时敲敲桌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白子期愣在原地,瞪大了眼,二人关系好,私底下都比较不拘小节,他惊道:“赫连时,你怎么知道的?!”


    “上回你喝醉了,嘴里念念叨叨了一晚上,想不知道都难。”赫连时悠悠看着他。


    “怎么,机会难得,你不想见一见她?”赫连时挑眉。


    “哎,她……”白子期叹了口气,不想解释太多,“好,明日我与你去。”


    待夜深人静后,赫连时摸着竹箫,懒懒靠在虎皮躺椅上,想着乔菀。


    也不知她这几日是胖了还是瘦了,见到那封信又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怨恨他。


    这一夜格外漫长,他又失眠了。


    是夜,京城中传来阵阵马蹄声,官兵的呵斥声落在大街小巷。


    “开门!奉命搜查有无私藏兵器!”瑶琴馆的门被重重推开,乔菀在算账的位置上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地看着来搜查的人。


    为首的官兵冷眼扫着琴馆,正声道:“无意冒犯将军夫人,实在是将军府本就容易私藏兵器,因此和将军府有关的一切都要搜查,还望将军夫人体谅。”


    “好的,查吧。”乔菀颔首,手里的算盘没有停下。


    片刻钟后,官兵们查无所获,为首的官兵再次作揖:“冒犯了,属下告退。”


    乔菀略微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魏晗的声音就闯了进来:“等等,你们查的不严谨,刚刚城东就漏了一把桃花枪,怎么办事的!这里我重新查!”


    乔菀抬头,目光和魏晗相接,再凝眸,瞥见在魏晗身边穿着一身利落黑衣的乔荷。


    姐姐竟然又去投奔了魏晗?


    乔菀心一寒,放下手中的算盘,缓缓起身走到魏晗面前:“将军既然怀疑,那便搜查吧,省的给我们赫将军府扣上个抗旨的名头。”


    魏晗勾唇,烛光下眉眼浓色更显阴柔:“好,都给我好好搜,每一寸都要给我翻开!”


    乔菀垂眸站在一旁,好似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报!后门处搜到一间密室。”一名官兵大嚷。


    魏晗笑着看向乔菀:“赫夫人,您请吧。”


    “好。”


    乔菀步子走的极稳,拿出钥匙,“咔嚓”解开了锁。


    密室门被推开,里面是成千上百的古琴和古籍,不少都落了灰尘,魏晗笑着的脸色一沉,不信邪地用手摸着琴上的灰尘。


    “看来是我错怪夫人了,冲撞了还请原谅。”魏晗不甘地睨了一眼乔菀,乔菀只当没看见。


    “还请将军快些走吧,晚些奴家还要为将军念佛诵经。”乔菀提起乌青的眼皮,无力道。


    魏晗摇摇头,向来是他多想了,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帮赫连时运送物资?他已经切断赫连时的粮食后路,就等着赫连时不敌对方,自己再上场邀功。


    到时候,他便是这南越国独一无二的护国将军,太子和圣上会重用他。


    见众人离去,乔菀才堪堪松了口气,乔荷突然折了回来:“等等!妹妹你把手伸出来。”


    乔菀摊开手心,乔荷细细摸着她手每一寸,除了指尖练琴留下的茧子,其余的茧子再没有了。


    “姐姐这是在怀疑什么?妹妹我自小便不会舞刀弄枪的,怎么可能私藏兵器?”乔菀柔柔道,语气里带了浓浓的委屈。


    “是我多想了,妹妹早些休息。”乔荷挤出一个笑容。


    乔菀也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伸手替乔荷捋了捋乱了的发丝:“姐姐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其余官兵都以为是姐妹情深,为这二位美女子的姐妹情谊而动容。


    然而二姐妹告别转身后,眼里都同时淬了冰。


    一门之隔,门内是身处灯火通明室内的乔菀,门外是隐没在黑夜中的乔菀。


    乔菀回头,蓦然撞上乔荷回过头的眼,门被官兵重重关上,至此,门外没了光亮。


    琴馆楼上的姐妹纷纷探出了头,看着孤身一人站在楼下的乔菀。


    乔菀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账本,一本本叠好,最后擦拭了一把号钟,将它装在布袋里背在身上。


    昼雪最先不舍跑下楼,连鞋子都不顾上捡,拽着乔菀的手:“乔姐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昼雪可以陪你去的。”


    乔菀轻松地笑了笑,摸摸昼雪的头:“你可不能去,还要在这里帮我看着琴馆呢,记得带着姐妹们好好生活,好好经营琴馆,知道吗?也莫要再因为家里人的事情哭鼻子了。”


    昼雪的眼泪夺眶而出,抽抽搭搭道:“那乔姐姐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会的,我要回来验收你们琴馆的盈利呢!”乔菀抬头看向众女子们,有的女子擦着眼泪,有的女子已经下楼,她有些动容。


    乔菀眼眶发酸,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姐妹们,在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们便在琴馆里继续安身立命,琴馆一直都会是你们的庇护所,忘记过去的不堪,好好在琴馆赚钱!生活才会越来越好呀!”


    在座都是她救回来的弱女子,有因为不能生儿子被丈夫赶出门的,有被父母抛弃的,有来京城却因为身份卑微不能混出头的,更有勾栏瓦舍中的失足女子,大家的过去都很不容易。


    但是如今渐渐好起来了,她会给她们庇护所,救她们,也在救过去的自己。


    更不愿意有第二个姐姐的悲剧。


    大家哽咽地说不出话,乔菀笑了笑,背着号钟和小包袱转身推开门,沉入一片黑夜之中。


    是夜,飞云镖局灯火明明,傅修明身着黑色玄袍,腰间配着纹龙玉带,手中抱着剑,远远望着乔菀走来。


    “乔姑娘当真敢一人便来,果真是相信我们。”傅修明轻笑,作势要接过她背上的包袱和古琴,却被乔菀悄悄躲开。


    傅修明手顿在空中,又飞快地笑了笑。


    乔菀朝他伸出手:“我的剑。”


    此前为了以防万一魏晗搜查,乔菀早早地把所有兵器都转移到镖局,想到这个,乔菀对傅修明的身份更有了几分揣测。


    要什么身份才能躲过魏晗的搜查?


    除了王爷,她心中再无答案。


    可他若是王爷,为何要受苦来镖局做个镖头?实在奇怪。


    沉思间,傅修明已经把剑递了过来,乔菀稳稳接过。


    “趁现在,出京城吧,省的魏晗那个讨厌的家伙又查过来了,懒得见他那嘴脸。”傅修明召集好兄弟,几千号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押送着上百车物资明晃晃走在京中的街道上。


    马车内,乔菀咬唇,不安地问道:“这样真的不会太明目张胆吗?”


    傅修明闭着的眼睛睁开:“飞云镖局经常运送这样大和多的货物,对于我们飞云镖局来说,运的不多才是奇怪呢。”


    乔菀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挑起帘子,仔细观察着外边的景象。


    城门处,为首的马夫递了个本子给守城的官兵,官兵扫了一眼便放行了,临了还鞠躬,对着马夫笑得谄媚。


    乔菀觉得稀奇,傅修明耐心解释道:“找了点幌子,我说这批物资是送给皇后娘家的,没人敢拦。”


    “原来是这样,还是镖头有门路。”乔菀勾唇,“接下来我们还有几日能到北城?”


    “快马加鞭八日可到,只是这一路会有些颠簸,姑娘若是不舒服要及时和我说,到时候我吩咐马夫脚程慢些。”


    乔菀正要道谢,却见傅修明又闭上了眼睛没再看过来。


    她是不敢睡的,抱着包袱在黑夜中发愣。


    包袱里装着赫连时写的信,还有她为他缝制的衣裳,只盼着这日子快点过去,今早见到赫连时才好。


    马车轱辘一圈圈向前走着,乔菀又撩开帘子,看向后边跟着的货物,又看着熟睡的傅修明,一夜无眠。


    “呕!”日光渐渐明亮,乔菀熬的疲惫,突然捂着嘴,轻呕了一声。


    傅修明立马睁开了眼,看着乔菀发青的眼底,眸子万千复杂:“一夜没睡?姑娘还是不相信我的为人?”


    “没有。”乔菀避开他的眼。


    傅修明凝眸看着她,只觉得她惯会口是心非,却也无可奈何,撩开帘子对着马夫道:“接下来慢些。”


    “不用,越快越好!”乔菀收拾好神色,正声道。


    她这样着急去见赫连时?傅修明微微挑眉,眼里匿了心疼,给她递了水壶,柔声安慰道:“这几日天气还不错,路上应该不会耽搁太多时间,乔姑娘莫要太焦急。”


    乔菀垂眸不言。


    她只是太急着想要见到赫连时,一天对她来说都算煎熬。


    北城。


    赫连时一早便和白子期乔装打扮一番进了北城。


    “今日天气难得好,正好你想个法子和城主相遇,然后让城主愿意招待我们十万大兵。”赫连时摇着扇子,敲打着白子期。


    白子期一脸幽怨:“先前我不辞而别去京城,惹恼了她……怕是她不肯原谅我。”


    谈起不辞而别,赫连时调侃的笑容也停在脸上,也不知道乔菀会不会也不理他。


    白子期轻轻瞥了他一眼,幸灾乐祸道:“咱两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少说这么多,今日务必和苏子鸾谈妥,北城虽然百姓刁蛮,不服朝廷管教,但是却听城主的,因此你得拿下城主,这样北城就会是我们的依靠。”


    敌军这几日在修整,不日便会打过来。


    当下粮草被魏晗截胡,朝廷一时半会也不能送来大量物资,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北城百姓。


    如今没有法子,只能牺牲白子期的色相了,否则白瞎了他这么一副书生好皮囊。


    天水酒楼。


    白子期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赫连时,认真道:“我今日可还英俊?”


    赫连时煞有其事点点头,拍拍他肩膀:“温润如玉,方为佳男,实为水灵。”


    酒楼里一浓妆女子挑起染烟色的眉,隔着重幔,目光定定地落在门外两人身上。


    那白面男子瞧着,颇有些面熟呢,苏子鸾勾唇,抿了一口烈酒,笑得肆意张扬,一身红衣,胸口处染了片片晕开的水意。


    酒又洒在身上了,不过眼下正好会会那个不辞而别的男人。


    白子期打了个寒颤,鬼使神差顺着一处望去。


    第46章  许是自己太过想她了。


    苏子鸾微微挑眉, 红色衣裳半笼在肩头,她眯着眼睛盯着他呢。


    “是她?”赫连时问。


    “嗯,她从前最喜欢来这儿喝茶吃酒。”白子期眼里闪过几分落寞。


    赫连时抱着剑, 腾出一只手拽了白子期一把。


    二人走至珠帘前,苏子鸾玩弄着手中的酒杯, 斜倚在躺椅上,看向二人的眼神藏了几分不屑。


    她是南越国的子民没错, 可是这北城素来是半灰色地带,加之地势险峻, 运送物资极为困难, 朝廷从未管过他们北城的死活, 她为何要服从朝廷的管教,更为朝廷的人做事?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居然为了京城的荣华富贵将她丢下!


    “白公子不知在哪里高就呢?”苏子鸾勾唇, 眉眼扇动,目光落在白子期腰间的玉佩上。


    “赫将军府。”白子期礼貌地作了一揖, 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苏子鸾的眉头微微展开,但依旧懒懒的, 透过珠帘玉幕,她看了眼站着的赫连时:“想必这位便是赫将军吧, 赫将军的来意我明白, 您暂且将这负心男人留下, 稍后城门我自会派人打开。”


    赫连时抿唇, 暗道这女子果然聪明,至于白子期便和她好好叙旧吧。


    “不过, ”苏子鸾的提高了音量, “赫家军可以入城,但粮食这些我可没有办法提供太多, 将军也明白,北城向来贫瘠。”


    赫连时脚步一顿,心知时局艰难,但还是笑着道谢。待到他退出几步,瞧着白子期被苏子鸾叫了进帘幕。


    “哐当!”里面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二人争吵声传出,明眼的小二赶紧催了别的客人离去,好言好语哄着大家从酒楼散去。


    城主苏子鸾阴晴不定,是北城心照不宣的秘密,今日又发脾气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小二见赫连时是与那入城主帘幕的男子一道而来,没有赶走赫连时,反而是为他沏了一杯茶。


    那小二罩着头巾,年岁还小的模样,嘴倒是碎的很,关了酒楼的门,就拉着赫连时唠起嗑:“我们这城主啊,等了这个男人三年!”


    赫连时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二吐了一口瓜子皮,继续道:“我幼时就来这里帮工了,那时候白公子和城主可是北城里的一段佳话,城主脾气也没这么暴虐,温温柔柔的像个大姐姐,经常赏给我糖吃,结果这白公子不告而别后,城主一生气就喊我去刷猪棚,我努力了好几年才被酒楼楼主同情,派来楼里面当个小二。”


    赫连时忍俊不禁,如此想来此番带上白子期是个明智的选择。


    用白子期换城主肯开城门收留他们,将士们有休整的地方,也好应对敌军。


    只是赫连时听着里边的争吵,心里也慌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还在京城中的乔菀,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将军府,是不是做错了?这一次,他没有尊重她的意思,擅作主张了。


    他心虚。


    生怕乔菀也用苏子鸾看白子期的眼神瞧着他,然后不屑地说一句:“将军这等负心汉,还来找奴家做什么?”


    想到这,赫连时就倒吸一口气,等着白子期和他传授些破镜重圆的经验。白子期可一定要追妻成功啊。


    是夜,白子期入了城主屋内,一夜未出来。赫连时噙着笑意,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进了北城。


    有了城门做掩护,要打仗也容易些。


    夜里北城的雪下的越发大了,将士们挤在一块取暖,赫连时还在营帐里翻看着地形图。


    火炉子燃着,也不算太冷,反正夜已经深了,他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将军,您来迟了。”一道略带遗憾的声音响起。


    赫连时定睛瞧着,面前的女子给了他一个清冷瘦削的背影,红色的嫁衣披在她身上,乌发用一根金色簪子高高挽起,他跪着,不敢碰她襦裙分毫。


    浓浓的熟悉感穿透他全身,他抬头,窥见她发间耳畔的一小道疤痕。


    “菀菀?”赫连时轻声开口,唯恐惹恼了她。


    “别喊我菀菀!”乔菀厉声道,随即撩了撩裙摆,利落转身,一双眸子居高临下地睨他,“你要走,不肯带我,如今倒来求我?只不过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赫连时慌了神,想要拽着她裙摆,一个男子执着冷冰冰的剑横在他脖颈。


    “敢碰皇后,死罪难逃。”这男人赫连时看着面生,他茫然望向坐在凤椅上的乔菀,想要一个说法。


    乔菀没看他,袅袅婷婷地靠在那执剑男人的身上,不给赫连时半分眼色。


    一阵天旋地转,浓雾散去后,赫连时发觉自己被镣铐锁着,四面都是金身大佛,泛着紫气金光,狠狠扎着他的眼。


    一道来自天地间的浑厚声音响起:“赫连时,你可知罪?”


    大钟定音,声声如严刑一般刻在赫连时身上。


    梦醒后,在这飘雪的夜里,赫连时竟无端起了一身汗珠。


    他从未想过在梦中,乔菀居然不要他了。


    这个噩梦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害怕乔菀爱上别人。


    梦中的男子究竟是谁?


    望着炉子里噼里啪啦跳跃的火星子,赫连时深深陷入了沉思。


    就算这只是个梦,一想到乔菀为他人穿着嫁衣,他便心中疼的要滴血。


    罢了,许是自己太过想她了。


    被这梦一搅和,赫连时今夜了无困意,打起精神又看了一遍作战计划。


    这一战一定要赢,赢了才能回去找乔菀。


    丢下她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飞云镖局的马车依旧昼夜不停地前往北城。


    除了出京城的第一夜,傅修明就没有再进过马车内。


    乔菀的怀里揣了把刀,不知道是防着意外还是傅修明。


    行程过半,马车摇摇晃晃的,她突然自嘲一笑,感慨自己真是大胆,就这样孤身一人随着一帮男人前往北城。


    不过傅修明看着还像个正人君子,知她不喜欢和他共处一室,便在外头了。


    乔菀只盼着这一路都能安全,莫要出意外。


    离北城还有两日马程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


    “轰隆!”雨势湍急,众人又正好临山脚下,湿润的泥土松动,被雨水冲刷滚落。


    “大家快闪开!”傅修明大呼,撩开马车的帘子,三两下将乔菀抱了出去。


    只一盏茶的功夫,大团的泥石倾泻而下,乔菀看着被掀翻的马车,心有余悸。


    傅修明不动声色地把怀中的女子放下,揉了揉眉心,脱下自己的蓑衣盖在乔菀身上:“乔姑娘且在一旁安全的地方候着,别伤着了自己。”


    雨水顺着傅修明的发丝流下,他擦了擦洇进眼眶的水,半蹲着替乔菀戴上斗笠。


    闷雷滚动,林叶沙沙作响,雨水打花了乔菀的脸,傅修明没忍住伸手替她撩了撩黏在额头的发丝。


    乔菀拦住他的手,大着声音企图盖过雨声:“镖头,这斗笠你拿去,镖头若是淋湿生病了可不好。”


    “没那么容易生病。”傅修明绕过她的手,把那缕湿透的发撩开,心里才好受了些,“我去查验货物。”


    乔菀坐在原地缩成一团,听着雨水拍打在蓑衣上的声响,远远望着傅修明走向装着货物的马车。


    飞云镖局货物外头包裹的好,里面的粮食没有受到太多的损害,就是装着兵器火药的那一车直接被击翻了,几个男人都扶不起来。


    傅修明撩开袖子,脚深深陷进泥土里,压出两个水坑。


    “三二一!拉!”雨水打湿眼眶,傅修明闭着眼睛使劲拽着捆住货物的绳子,脚下发力。


    兵器重,马车半边又陷入泥潭,几十个男人的力气也只能挪动一点点。


    时间一寸寸流逝,乔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冲了过去,拉过一段绳子绕在肩头,学着傅修明用力。


    傅修明怕她受伤,刚要开口就对上乔菀坚毅的眼:“镖头勿要拦我,今日我也要出力。”


    雨水打翻乔菀的斗笠,发丝被雨水拧成几股,湿哒哒地趴在脸上,蓑衣也歪了位置,失了往日的仪态端庄,落在傅修明眼里,却格外的刚毅果断。


    “好。”傅修明更加用力地拽动绳子,一众男人也跟着发力。


    绳子上了力气变得锋利,划拉开乔菀肩头的蓑衣,深深嵌入肩头,傅修明凝着眸子,暗暗加大了手中的力气。


    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将翻到的马车拉了起来,乔菀累的摊在地上,任由雨水打湿面庞。


    傅修明招呼兄弟们先把马车从此处运走,免得再次遇上山体滑坡。


    待到众人走了些距离,傅修明朝乔菀伸出手,柔声道:“起身,带你去处理伤口。”


    “伤口?”乔菀顺着傅修明的目光才发现自己的肩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出丝丝血渍,混着雨水看着分外恐怖。


    动动手臂,乔菀眉头一皱,疼得很。


    手也没力气支撑着起来,反复挣扎了一下,乔菀被傅修明拦腰抱起。


    乔菀想挣脱开,傅修明冷冷的声音飘在上方:“放心,我不会对有夫之妇感兴趣,你是我镖局要护送的人,自是要保你安全。”


    乔菀这才停下挣扎的动作。


    傅修明找了处可以避雨的洞穴把乔菀放下。


    乔菀看着傅修明手要解开腰带,忙后退了几步。


    傅修明见状忍不住发笑:“这样不信我,你先转过去,我拧下湿透的衣服。”


    “哗啦。”乔菀身后传来水落地的声音,她也抖了抖身上的蓑衣,地面晕开一片水渍。


    “药拿去。”傅修明丢了一个白色瓶子到乔菀身边,“我替你在洞口守着,药换完了,披着蓑衣出来。”


    乔菀捡起瓶子,兀自看着傅修明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男人好像也是可以相信的。


    药换好后,大伙也修理好乔菀先前坐的马车,这次乔菀主动招呼傅修明坐在里边避雨。


    “镖头看着不像是缺钱要做这些辛苦事的人。”乔菀缕缕未干透的发丝,披在一旁。


    傅修明眸色微动:“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乔姑娘以后也不用一直喊我镖头,叫我修明便好,权当交个友人。”


    乔菀点头,但还是觉得只叫两个字不妥,想了想道:“好的,傅公子。”


    傅修明失笑,但也觉得公子两个字比镖头好听。


    这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在马车窗边打转,傅修明摸摸它雪白的羽毛,解下上面的字条,面色陡然一变。


    上面赫然写着:“北城战事提前。”


    第47章  将军您不吃醋吗?


    北城, 灯火通明。


    “报!将军,敌军提前进犯,”


    赫连时面色一沉, 侧脸隐没在火光中显得晦暗不明:“对方多少将士?”


    “三十万。而且……”探子试探地打量了一下赫连时的眼色,斟酌着下面的话该如何说。


    “但说无妨。”赫连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眸色宛如沉入黑夜,看不清波澜。


    “朝廷不肯发放粮食, 说是国库空虚,再者先前已经给了很多了。”


    周围的若干将士听闻这话, 不禁面面相觑, 心中泛起凉意。


    北城的雪愈发大了, 不少马儿没习惯这个季节的飞雪,脚底打滑发出阵阵嘶鸣。


    嘶鸣声在这安静的夜里分外揪人心弦。


    “暂且按照先前制定的计划, 此战务必速战速决,十万大军列阵。”赫连时垂眸, 眼中闪着如狼的光。


    临上马之前,他将竹箫和香囊揣在胸口, 一向不信神佛的他却闭上眼祈祷了一会。


    吾妻佑我。


    黑云压城,吐蕃人身披厚厚的兽皮, 乌泱泱地向北城奔来。


    赫连时高坐于乌雅马背上, 月色清冷, 长剑在黑夜中划开一道口子, 带起丝丝血渍。


    两天两夜未曾合眼。


    吐蕃人三十万大军分为三批,不间断地进攻, 而赫家军只有十万。


    十万又如何, 此战没法再拖下去,粮草兵器都不够。


    北城外的风沙好似无边无尽, 吐蕃人和数不尽的砂砾一般一次次卷土重来。


    这一次,所有计谋都被吐蕃人知晓一般,若不是赫连时反应及时,恐怕第一日便要全部阵亡。


    第三日,两方修整。


    赫连时提着滴血的剑,面色阴沉地进入主账。


    副将陈守义擦了擦剑上的血渍,惊叹道:“此次我们十万大军损失五万,而吐蕃三十万如今只剩下十万了。”


    这算是开战之前赫家军都不敢想的好结果了。


    毕竟此次吐蕃的战术和兵法都比先前有了很大的提升,大雪天作战也是他们擅长的。


    然而赫连时面上毫无喜色,摘了头盔,一双眼透着冬日的冷。


    军内有奸细,而且不止一个。


    本来他的作战计划是分为五层,一层隔着一层,就怕有奸细乱了计划,但是这一次只有他这一环没有出错,所以才能力挽狂澜保住剩下的五万将士。


    他冷眼扫过在座的将士,片刻钟后,号角再次响起。


    吐蕃失信了,再次卷土重来。


    抓奸细的时间都不给他留,真是好手段。


    赫连时咬牙,集结了最可信的兵力冲在前头,力保五万斩杀敌军十万。


    说是五万,可不被奸细影响下的士兵又能有多少呢?


    他眸子一沉,提了剑飞快地走出了营帐。


    孤雁南飞,赫连时瞧着,心里念着乔菀,又摸了摸怀中的竹箫,一时间手有些无力。


    正欲出城门,新任粮官又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面上挂着泪痕和惶恐:“将军,大事不妙!粮食没了!”


    赫连时不语,只是居高看着山脚下林子间穿梭的人影,魏晗,你真是好手段。


    城主苏子鸾走了过来,她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风尘味道,一身白色袍子整整齐齐地穿戴好,有了城主的稳重和端庄:“将军只管上前打仗,粮食的问题我先想办法解决些。”


    “好,谢城主。”赫连时作揖,顾不上苏子鸾此番态度大转变,利落上马,奔向前方。


    殊死一搏,谁能知道最后的结果?


    北城山脚。


    傅修明抬手示意马车停下,低声道:“戒备!”


    守在物资旁的男人们纷纷亮出了利剑,警惕地看向周围。


    “别藏了,出来吧!”傅修明冷冷开口。


    “四王爷真是好眼色,一眼便知道我们在这附近。”魏晗徐徐迈步走了出来,林叶间被风簌簌吹动,几片落叶被魏晗踩在脚底下碾了碾。


    乔菀躲在马车里,听见魏晗的声音,暗道傅修明是四王爷的同时,心里浮现起一股不安。


    魏晗在这里,恐怕是要对将军图谋不轨。


    手中的帕子被搅和成一团,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利剑上,俯身握着剑,严阵以待。


    傅修明冷嗤一声:“赫将军在前方带兵打仗,魏将军却有这等闲情雅致观林间落叶,不太好吧?”


    乔菀挑起帘子,从露出的小缝向外瞧去,藏在林间的几辆马车上,隐隐透出一个“赫”字。


    南越国的规矩,军饷都会在外头标上将军的姓氏,这几辆马车的粮食分明就是赫连时的。


    抓着帘子的手一紧,乔菀咬着唇,眼底泛起寒霜。


    若是她没有赶来,赫连时是不是就要饿死在外头?


    眼下只盼着傅修明与魏晗不是同路人,能够用他的身份帮一帮赫连时。


    魏晗低头一笑,恭恭敬敬地为傅修明让开一条路:“末将正要去支援赫将军。”


    “这样,那魏将军先走,本王的马车在后面跟着。”傅修明似笑非笑地盯着魏晗。


    魏晗本想蒙混过关的计划落空,只得挥挥手让马车掉了个位置,前往北城。


    乔菀因为紧张而捏的泛白的手一松,傅修明送走魏晗后,挑开帘子坐进来。


    “怎么,乔姑娘很担心?”傅修明低头看了眼她的手。


    “回王爷,是的。”乔菀垂眸,以示尊重。


    “不要喊我王爷,叫我修明。”傅修明扶额,刚刚若不是为了用身份压住魏晗,他不想这么早暴露。


    “尊卑有序,奴家不愿意坏了将军府的名声。”乔菀颔首,一副乖巧守礼的模样,和先前在剑阁利落挥剑,用银两使唤他运送物资的冷硬样子截然不同。


    “你不谢谢我?”傅修明眉目一挑,好似在埋怨乔菀不识好歹。


    “奴家谢过王爷。”乔菀起身行了个礼,马车摇晃,一个趔趄,傅修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乔菀抬眸,和傅修明那双炽热的眸子对上,飞快地甩开他碰自己的手。


    傅修明一愣,转瞬又恢复自然:“姑娘如此避讳我。”


    “男女有别,还请王爷自重。”乔菀偏头,不再看傅修明。


    傅修明也不再多说,怔怔地看着乔菀手腕上的水绿色的镯子。


    他其实有千万种机会可以把乔菀夺过来,她太特别了,哪怕现在一副生人勿进的尼姑样,也抓的他心痒痒。


    这样清冷倔强的女子,面对心上人是何样?


    不过想归想,他是不可能立马夺了赫连时的女人,毕竟他接下去需要赫连时的助力。


    说白了,他愿意帮乔菀运送物资,一是因为欣赏这女人,二是因为自己需要和赫连时搭上关系。


    他的感情并不纯粹,可自古以来皇家子弟有几个心思是干净的?


    又至夜晚,一路颠簸,乔菀一行人终于到了北城之中。


    血月高悬,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四周静悄悄的,地上躺着士兵,刀剑残片落了一地,北城城门大开着,血迹蔓延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乔菀飞快地下马车,拿了剑就近骑了马要向城内冲去。


    傅修明拦住她:“不许去!太危险!”


    乔菀眼眶发红,面色惨白成一张纸,声音嘶哑:“赫连时于你们是将军,可他还是奴家的夫!奴家要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望着乔菀飞奔而去的身影,傅修明面色严肃,冷冷扫了一眼先到的魏晗:“怎么,魏将军还在这里停着不去救援吗?”


    魏晗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傅修明这个程咬金,原本的计划落空,此刻只盼着赫连时已经战死。


    十万将士对三十万将士,说什么赫连时也别想有胜算。


    城内,吐蕃首领笑得猖狂:“赫将军,你求饶,我便饶你一条命。”


    赫连时红着眼,面对着四周团团围上来的吐蕃人,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北城的百姓已经在苏子鸾的带领下尽数撤退,赫连时咽了口血水,寒霜剑在手中泛着凛光,他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去迎接他此生最后一战。


    哪怕寡不敌众。


    赫家的男儿,从不向敌人低头。


    他心中有一轮明月,会永远照着他。


    “既然赫将军这样有骨气,那便给我杀!”吐蕃首领抬手,其余士兵都迎了上去。


    赫连时冷笑,寒霜剑在空中挽起剑花。


    他心中遗憾只有一事,不能活着回去见她。


    有时仔细一想,他该给她一封休书,还她自由身,怎么自己就让她守了寡。


    转身又杀一人,他脑海中浮现出乔菀与他拜堂那日的模样,那样娇婉羞涩的女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大胆吻他,告诉所有人,她愿意背过所有不堪流言蜚语爱他。


    是他的错。


    怪他。


    怨他。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寒霜剑破开一朵又一朵血花,吐蕃首领看的咬牙,这赫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如此能打。


    “放箭!”


    弓箭手搭起一支羽箭,直指赫连时胸口。


    “铿!”长剑划出一道破空声,他千娇万宠的乔姑娘只身一人,策了马闯过一众士兵包围来救他。


    乔菀目光紧紧随着吐蕃将士包围着的赫连时,眼中酸涩到疼。


    她的夫,在千军万马中,显得那么孤独。


    若是她来晚一些,那羽箭就——她不敢往下想。


    “将军!”乔菀俯身朝赫连时伸出手。


    赫连时撑着剑,牢牢抓住乔菀的手,翻身一跃,握住乔菀的手和缰绳,一夹马背扬长而去。


    吐蕃首领想要追,却发现身后傅修明带着魏晗的兵遥遥冲他笑着,傅修明挑挑眉,玩世不恭道:“朗达玛,好久不见了,打一仗?”


    吐蕃首领朗达玛黑着脸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视线落在他们身后满满当当的物资时,更是吃了一惊。


    探子说南越国皇上忌惮赫连时,另一位将军魏晗也和赫连时不和,本想借此机会除了赫连时这个常胜将军,来日好进攻南越国。


    却没想到傅修明,南越国四王爷会出来掺和一脚。


    连魏晗也不得不从。


    “呵,今日便不打了,来日有机会再会!”朗达玛看了看仅存的五万大军,面色更黑。


    这赫连时,靠着十万将士端了他二十五万将士,如今还不能报仇,好生晦气!


    傅修明勾唇,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们来日再会。”


    傅修明暂时还不想贸然开战,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想在这里受伤。


    马背上,赫连时如梦初醒,双手紧紧禁锢着乔菀的腰身,哽咽地半句话都说不出口,身上的伤痕隐隐作疼,血液渗到最外层的战甲上,顺着光滑的甲面滴到地上。


    伤痕很多,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只要能抱着乔菀,和她在一起,什么他都无所谓了。


    这些日子他不知想了多少回,想到梦魇,念到出了幻觉,巴不得抛下一切,回去和她道歉,告诉她自己不是故意的。


    眼泪一滴滴濡湿乔菀的衣裳,烫的乔菀心疼。


    “将军,将军。”乔菀急促地喊着赫连时名字,赫连时却毫无反应。


    他整个人的重量死死压着乔菀,握着缰绳的手也松开。


    “将军!活着回去陪奴家!”乔菀的手盖在赫连时手被上,眼泪胡花了脸,马蹄扬起的风沙迷住她的眼,眼泪越流越狠。


    “将军,不许食言。”乔菀的话语几乎破碎,在漫天雪花和砂砾间被碾的四分五裂。


    缰绳磨破乔菀的手,勒出一道道血痕,前路好长,乔菀不知道要走多久。


    “将军——”乔菀只觉得心中有什么破开,划出一道锋利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如深海要把她淹没。


    “好。”许久,赫连时迷迷糊糊醒来,收紧了笼着乔菀腰的手,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真好,他的菀菀好在乎他,他不能死。


    “再往前一点点,白子期会在那里。”赫连时的声音沙哑,如风中柳絮,一吹就散了。


    “好,将军你要撑住。”乔菀收了收眼泪,一只手将赫连时的手握得更紧。


    一月多未见,他的手上的伤疤又多了,还有新鲜的血往外冒。


    乔菀的手颤抖不已,牢牢靠着他,她不要失去他。


    这是她二十多年以来经历过的最煎熬的一段路。


    她的指尖搭在赫连时的脉搏上,不敢松开一分一毫,生怕这有力的跳动从她手心里溜走。


    她甚至不知道在她来之前,赫连时受了多少伤。


    “快到了,将军,奴家看见白军医了。”乔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赫连时的手背上。


    “好。”赫连时的声音很小很小,小的被风声彻底掩埋。


    他闭眼之际,耳边只剩下乔菀凄厉的哭声,他想握一握她的手,可眼前好黑啊。


    黑的他看不见她,找不到她,孤独地一个人丢入陌生的深渊。


    他只能一遍遍在脑中想着,想着她穿嫁衣的样子,想着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想着她的琴声,想着她的所有,只有这样他才能不那么孤独。


    能不能不要让他一个人。


    仿佛又回到了爹娘争吵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房中。转眼又到了爹战死,娘殉夫的那一幕。


    蜡烛一寸寸截断,他睡不着。


    边关的风沙好大。


    他的菀菀呢……


    耳边好像又传来了乔菀的哭声,他好窝囊,怎么可以让他的妻为他哭那么多次。


    说好了要保护她。


    “菀菀,我的眼睛睁不开。”他在心里说。


    赫连时昏迷第十日。


    乔菀生生又瘦了一圈,腰带又要多缠半圈才可以锁住腰身。


    她努力逼着自己咽下稀粥,望着床上的男人,她眼泪再次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一滴滴砸在碗里。


    “白军医,你不是说他没事吗?”乔菀无力地跪在赫连时床畔。


    “将军幼时有心疾,这一次怕是复发导致梦魇,被困住了。”白子期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只能请夫人多多和将军说说话,活着给将军弹琴,看看能不能唤醒将军。”


    “只是,”白子期顿了顿,“这法子用处不大。”


    “用处不大我也要试一试。”乔菀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碗放到一旁,“我吃饱了,有力气照顾将军,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我自己守着就好。”


    白子期看了眼乔菀,她眼底青紫,面上瘦的脱相,他叹了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吱呀。”门被关上。


    乔菀伏在赫连时胸口处,听着他的心跳,喃喃道:“将军你为什么还不醒来,是不是不想见奴家?”


    “可奴家想将军了。”


    白子期的法子她不是没有试过,琴弹过了,可赫连时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既然那些都没用,那她呢?


    乔菀起身到浴桶里细细沐浴了一番,用的沐浴香露是赫连时最喜欢的。


    她只披了一身薄薄的轻纱便走到赫连时身边,玉指解开扣子,露出一团略有消瘦的雪白。


    她颤着手拉过赫连时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溃不成声:“将军,您不是最喜欢——能不能睁开眼看一看?”


    “不要再睡下去了好不好?要不然奴家也要随您去了。”


    “将军真的忍心吗?”


    “将军在没有反应的话,奴家便和,便和四王爷跑了。”


    “将军您不吃醋吗?”


    泪水一滴滴濡湿床榻,渲染出一团水花。


    赫连时的手指头动了动。


    第48章  半遮半掩间,最是妩媚动人。


    “四王爷?”赫连时轻轻呵了一口气, 微微转过头,看着哭成一团的女子。


    他想抬手摸一摸乔菀的脸,手无力地落在她瘦削的肩头。


    怎么一月不见, 她瘦了这么多。


    乔菀愣愣地看着他,眼泪还凝在眼眶, 分辨了好一会是自己出错觉了还是赫连时真醒来了。


    她生怕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轻轻一碰就碎了,


    过去一月,恍若数十年。


    “将军。”这句话乔菀说的很轻, 怕把这场梦捅破了。


    “嗯。”男人用了力气把她拉到自己怀中, 手上的伤还没好, 有些疼。


    可乔菀在身边,又仿佛被喂了糖一般。


    二人有无尽的话想说, 却在这一刻都保持沉默。


    千言万语,不知道哪一句先说才好。


    良久, 乔菀擦擦面上的泪痕,想着赫连时应该饿了:“将军, 奴家去给您弄些热粥来。”


    “别走。”赫连时一把拽住乔菀的手腕,指尖摩挲着她手上的指环。


    真好, 定情信物还在。


    “陪我。”赫连时声音沙哑, 目光牢牢锁着她不放。


    乔菀顺势在他身侧躺下, 发丝挠在赫连时手心, 酥酥麻麻的。


    许是醒来恢复了些力气,赫连时揽着乔菀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你与四王爷什么关系?”赫连时想起先前那个惊梦, 挑了这个问题先问。


    “没, 没谁。”乔菀结巴,脸埋入被褥, 不直视赫连时的眼睛。


    赫连时的手指探到她面上,略带惩罚意味地掐她脸。


    这女人在他面前总是乖顺羞涩的像只白兔子,可背后又不是这副样子。


    “先前圣命难违,为防止朝廷中有奸细告密,此次出征前圣上不让走漏消息,但我在大婚之夜离开,全是我的错。”赫连时突然开口道。


    乔菀眼底里一酸,若不是照顾着他受伤,她定要打他:“将军这般不相信奴家?为何不能提前告诉奴家?”


    “怕你非要跟来,与我受苦。”赫连时抬手,看着伤痕累累的手臂,“我不舍你沾染半分苦楚。”


    “可……奴家还不是跟来了。”乔菀与他向来是争吵不下去的,只能委屈巴巴地拌嘴,“要说这事情,还是将军考虑不周,为何觉得奴家是弱女子一个?此次前来,奴家给将军送了军饷,兵器,最关键的是救了将军一命,诚意满满,将军今后还要留下奴家一个人走吗?”


    “若是再这样,奴家便要开一封和离书。”乔菀起身,瞪圆了眼瞧着赫连时。


    她鲜少这样威胁他,赫连时心知这一回真的做错了,忙拉着她袖口,求情道:“此次是我疏忽,以后再也不会了,等我伤好,你要打要骂,我都接受。”


    他是真的害怕了,更怕抓不住她,让她和别的男人跑了。


    说到别的男人,赫连时眸子一沉,再次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与四王爷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乔菀故意气他,做足了一副羞涩的样子。


    谁让他不与她说一声,不辞而别的?


    还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她也要他着急一回。


    见她这样含糊不清,赫连时哪里躺的住,动了动脚和手,觉得没有太大问题后,直接坐了起来,擒住乔菀的下巴,把她困在怀里。


    “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何认识?”赫连时急得不行,目光灼灼随着乔菀,试图先看出什么端倪。


    乔菀掩唇一笑,这男人吃醋的样子,怪可爱的。


    “将军猜猜?”她略带挑衅。


    “不猜。”赫连时脸一沉,摁着乔菀吻了上去。


    乔菀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回到男人的怀里,半推半就:“将军,你还带着伤呢。”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要不要试试?”


    乔菀腰间玉带被解开,赫连时的手不安分地探了进去,顺着她脊背一路向下,随即轻轻一挑,杏色小衣落在他手上。


    他一月没有碰她了。


    此刻想得很,带着伤也想。


    “你瘦了。”赫连时抚摸着乔菀的背,眼里划过心疼。


    “那还不是想将军想的。”乔菀脸偏过去,气的不看他。


    “下回不会这样了。”赫连时搂着乔菀,一遍遍哄着,咬着她耳垂,“这般想我,那便没有机会和四王爷扯上关系了。”


    “其实他只是与奴家来送物资的,别的没有。”乔菀也不愿继续逗他,解释道。


    “那甚好。”赫连时眼里荡漾起笑意,贴着乔菀唇角亲了一口。


    乔菀抬眸回望他,心底里的酸涩不知怎的又涌了上来,对他,她向来是又爱又恨。


    这人当真是要她无奈。


    她闭眼凑上去含住他的唇,手勾着他脖颈,将自己送了上去。


    小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也没错。


    没想到赫连时肚子突然就叫了,好煞风景。


    乔菀松开他的唇,又被赫连时抓回去,留下一道咬痕。


    “奴家给你拿点吃的。”乔菀起身,出门去拿粥,迎面撞上走来的傅修明。


    “四王爷。”乔菀福了福身子,垂眸道。


    傅修明的神色在见到乔菀唇上的吻痕陡然一变,随即又变为正常。


    “将军醒了?”


    “嗯。”


    傅修明见乔菀嘴上不自主挂起的笑容,心里闷闷的,但还是面色如常地点点头:“那是件好事,我正好有事与他谈一谈。”


    乔菀蓦然想起刚刚赫连时的反应,想拦着傅修明,又想不出理由,只能匆匆与傅修明告别后去拿了粥,再匆匆回来。


    等她回来后,傅修明居然和赫连时聊完了?!


    她一点都没听见,这四王爷要和赫连时聊的,肯定又是什么朝廷的事情。


    越是这种事情,越危险,赫连时越会瞒她。


    傅修明意味深长看了眼乔菀,扬长而去。


    乔菀合上门,端着粥向赫连时走去,想着怎么从他嘴里问出来。


    没想到这男人直接开了口:“四王爷要我与他造反。”


    乔菀手中的粥还捧在手上,听见“造反”二字直接傻了。


    赫连时刚刚熬过了一个鬼门关,又来一个龙潭虎穴是吧。


    “将军真的要答应?”乔菀吹了吹热气腾腾的粥,舀起一小勺送到赫连时唇边。


    “嗯,已经答应了。”赫连时咽下粥。


    “那将军又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乔菀撇嘴,拿过帕子替他擦了擦唇。


    “他若为皇帝,确实会比当今太子和圣上,更有作为。”赫连时道,“而且我与他约好,事成之后,我便卸甲归田,到时候我们二人一起去过安静的日子。”


    “离这样的日子还有好远呢。”说这话时,乔菀已然带了哭腔,“奴家不想让将军卷入这场斗争中。”


    赫连时揽住她,细细为她擦去眼角的泪,低声安抚道:“这一次圣上暗中安排了魏晗搅局,势必要我性命,如今我生命无虞,这样回去怕是要被圣上更加忌惮了。”


    乔菀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其中的利害关系,同时也心疼坏了赫连时。


    为何总是将赫连时陷入这般境地。


    若昏君不除,下一回死的便不是赫连时一人,而是整个将军府,包括身为将军夫人的乔菀。


    这是傅修明劝赫连时的原话。


    赫连时懂其中深意,因此答应了下来。


    乔菀无言,攀着赫连时的肩头,久久靠着。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说出一句话:“那将军,这一次万万不要再一个人了。”


    “好。”赫连时低头亲吻着怀中女子的发丝,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他如获至宝般珍视着。


    赫连时刚刚喝了粥,体力恢复了些许,收在乔菀腰间的手动了动。


    “疼,要夫人疼我。”赫连时一改率领三军时的冷漠,如小狗般蹭着乔菀深陷的锁骨。


    乔菀知道他要什么,她也想要。


    其实赫连时的伤多为皮外伤,动一动还是可以的。


    重重帷幔落下,乔菀被带到床.榻上,任由男人摆.布。


    这几日北城回暖,她穿的不算太.多,衣裳用的又是轻盈的料子,极好jie.开。


    床.榻不大,二人依偎着正好。


    一月未见,赫连时瞧着这具纤弱的身子,眼中怜了又怜。


    她为了他,来了这极为苦楚的北城之地,要他如何能不更爱她?


    “疼。”乔菀拽着帷幔,呼吸一紧。


    “待会就好些了。”赫连时哄着,一手隔着先前又被乔菀穿上的小衣,眸子深深凝着她胸.前春色,一手挑开小衣下摆,为她缓解些难耐。


    半遮半掩间,最是妩媚动人。


    他想听她的缠绵之音,想她温软的音调。


    “唔。”


    乔菀用手捂着他胸.膛,想把他推开,可又忍不住要迎.上去。


    “你不是喊.疼?”


    “奴家没有。”


    话音刚落,赫连时便再次俯.身靠来,叫她忍不住喊出一声嘤咛。


    小衣被丢出床幔,乔菀的唇角也多了好几道红痕,发间香汗淋漓,裙摆散落了一地,她被困在赫连时怀中,半分不能逃开。


    泪水滑落,赫连时心一软,放慢了些,伸手小心擦去她眼角的泪。


    “太难受了是不是?”


    “不是,奴家喜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哭。”乔菀声音软软绵绵的,哄得赫连时心里越发软。


    十指相扣,抵死缠绵,才能还尽这段时日的思念。


    床榻太小,被褥被赫连时一把扯到地上,他抱着乔菀出了帷幔:“这里地方大些。”


    乔菀娇笑,眉眼弯弯:“将军,怎么还是一副流氓德性。”


    “是便是吧,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赫连时把她放在褥子上,欺身埋入她身子。


    屋内炉子烧的旺,饶是屋外下了些飘雪,也不妨碍一室暖融,飘着丝丝馨香。


    第49章  爱人在身旁,配上一壶热酒再合适不过。


    一室旖旎, 二人的喘声此起彼伏,屋内泄了音,流到外头。


    傅修明并未走远,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他将室内动静听的分明。


    屋外的雪越来越大, 傅修明心想,原来乔菀还有这一面。


    原是独独给赫连时的。


    室内。


    赫连时含着乔菀的手指, 眼里缱绻,不经意间沾了几分心疼:“你为我学剑了?”


    他记得他走时, 乔菀的手心可没有这么多茧子。


    “嗯。”乔菀想把手伸回来, 又被男人的唇追着含住。


    衾被懒懒地披在乔菀肩头, 赫连时宽松地着了一件外裳,衣领微微敞开, 把她抱回榻上。


    帷幔层层落下,赫连时想要探进去, 却被一对白色的足抵住了胸口。


    “不许了。”乔菀嗔怪看他一眼,想起练剑, 她就想起赫连时擅作主张在大婚之夜出征,“叫你先前不让我做这做那的。”


    赫连时抓住她的, 大力分开, 整个人欺身跪在她腿间, 眸色里有些可怜, 眼角微微泛着红:“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任由夫人打骂。”


    他在战场上那样倨傲的人, 如今这么跪在她面前,乔菀也愣住。


    他的胸口还有几道未好的伤疤, 结着新鲜的血痂。


    乔菀心软了。


    “奴家哪里舍得打将军。”乔菀把腿缩回来,整个人裹进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闷闷地看着赫连时。


    她眼里一闪一闪的泛着泪光,赫连时看着心疼了又疼,接着道歉:“是我太不负责。”


    一截手臂被伸到乔菀面前。


    “这里没有受伤,夫人咬吧。”赫连时可怜兮兮地瞧着乔菀,乔菀看向他,这笨男人,打个战把自己弄的。


    她哪里舍得咬?


    “算了,不许有下次了。”


    “好。”赫连时跪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她笼在怀里,他眸子垂下,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等着主人怜惜他。


    乔菀扣着手指,慢慢转着指环,也不看赫连时凑上来的脸。


    “吧嗒,吧嗒。”两滴眼泪砸在乔菀面前的被褥。


    赫连时居然哭了?


    她终究是破了功,伸出手回抱着他。


    “将军莫哭了,奴家今夜可以弹琴给你听。”她手凌乱地替他擦着眼泪。


    “好,下一次我们不要分开。”赫连时蹭着她脸颊,呼吸渐渐缠绵。


    他也不想这件事情变成乔菀心中的一根刺,每每碰到这根刺,都要惹得乔菀不开心。


    “我们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让感情变淡好不好。”赫连时求着乔菀,语气带了轻颤。


    “不会的,它让奴家越来越想将军,将军当真是好手段。”乔菀撇撇嘴。


    听见她说想自己,赫连时低头轻笑,泪水还半挂在脸上,自己真的是被她驯服的死死的。


    全身的情绪都要随着她一言一行走。


    那又如何,他有爱他的妻子他自豪。


    二人温存了一日,赫连时顿感自己的心疾好了大半,连身上的伤都愈合的比往常快些。


    反正一看见乔菀在身旁,他就感觉不到疼痛,心里滋滋地冒着糖水泡泡。


    翌日,他醒的早,吻吻熟睡的乔菀,拿了城防图又看起来。


    良久他拧拧眉头,拿着城防图去找傅修明。


    等到乔菀醒来,赫连时又没了影子,不过这一回他的披风,他的寒霜剑都在屋内好好放着。


    乔菀挑眉,他没有偷跑就行。


    她穿了鞋,出门去找赫连时,在经过傅修明的屋子时听见二人的说话声。


    她将耳朵贴在门缝,正想细细听着,脚下不稳竟然直直跌了进去。


    门居然没关严实!


    疼,太疼了。乔菀捂着摔疼的地方,压根不敢往屋内看去。她怎么做出这种偷听的行径,还被发现了?


    赫连时大步迈过来,打横把她捞起,傅修明的步子慢他一瞬。


    “王爷见笑了,末将先带家妻回去。”赫连时好笑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又抬头向傅修明道歉。


    “无妨。”傅修明笑得温润,眼神却瞟到乔菀露出来的脖颈,上面有两块红的发紫的吻痕。


    回了屋子,赫连时细细为乔菀擦着药:“疼吗?”


    “疼。将军不怪奴家去偷听?”乔菀不安分地动动受伤的脚踝,脚尖碰了碰赫连时的肩头。


    “怎么会怪,夫人关心我的事情,我高兴还来不及。”赫连时眼角溢出笑意,手掌轻轻揉着她受伤的脚踝,“王爷说,我们再和吐蕃打些日子,将先前连丢的几座城池抢回来,再班师回朝——造反。”


    她想知道的,如今他都会如实告诉她。


    “太危险了。”乔菀勾住他脖颈,软软撒娇道,“你是他们的大将军,可也是奴家的夫,奴家好生舍不得将军冒险。”


    乔菀知道作为将军夫人要有格局,要随时做好夫君上战场打仗的准备,可她眼下只想安安稳稳做他的妻子,做一个可以撒娇,可以赖着他的小姑娘。


    赫连时任由她缠着,知道她现在是在闹小脾气,伸手刮了刮她鼻头,落下一吻:“我也舍不得。”


    “前些日子,太苦了。”乔菀蹭着他,嗫嚅着说。


    一句话,含着太多的逞强和委屈。


    她一个人经营着琴馆,管着将军府,又熬过漫漫长路,越过千山万水把物资给他送来。


    赫连时每每想到这,心里便疼的要命。


    她本来是要被他宠在手心的,怎么反过来害了她辛苦。


    “这段日子,你便安心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操心。”赫连时摸摸她的头,“当一段时间我的小孩儿,好不好?”


    她前阵子太累了,这回不愿意再逞强,若是赫连时要给她拥抱休憩,她可太愿意了。


    “好,将军最好了。”乔菀把脚丫子懒懒地搭在他脖颈,整个人仰面躺在被褥上,一副什么都不想的模样。


    人有好多面,她也有一面孩子气,这一次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赫连时面前。


    “将军,今日忙完给奴家吹箫听呗。”乔菀挪过去,抱着他坚实的臂膀,晃悠道。


    “好,你还想要什么?”赫连时替她捋了捋发边青丝,替她把簪子别好。


    “要将军今后都平平安安的,打战永远都赢。”乔菀眼眸亮晶晶的,双手撑在他身上,“奴家想喝酒,将军忌酒,那就看奴家喝。”


    “好。”赫连时应下,起身去温酒。


    北城有寒雪,爱人在身旁,配上一壶热酒再合适不过。


    第50章  你只能是我的


    赫连时趁着温酒的功夫, 思索了眼下的局势。


    他心中已经做足了准备,放弃追随昏庸的君主,拥护新帝上位。


    只是他总觉得傅修明对乔菀有些不同的心思。


    自己会不会被偷家?


    思绪飘着, 赫连时手碰到热得滚烫的酒壶,指尖被狠狠烫了一下, 思绪回笼。


    “赫将军在想什么?”赫连时抬头,便瞧见傅修明正走来, 一身玄色袍子服帖地穿在身上,“回禀四王爷, 末将在温酒, 没有想别的事情。”


    “哦?一路上可没听见乔姑娘和我说将军有喝酒的爱好。”傅修明摇摇手中的羽扇, 笑得清冽。


    傅修明先前在京中以风流倜傥出名,待女子温柔有礼, 尤其笑起来如春水般清甜,属于翩翩公子那一挂的。


    京中犹多女子争着想嫁给他。


    赫连时琢磨着傅修明这句话, 抓住了几个词——“一路上”、“乔姑娘”。他们似乎一路上聊了很多,并且乔菀没有提到自己?


    傅修明又递给赫连时一个药瓶子, 继续道:“来的路上乔姑娘肩头受了伤,我给她上了些药, 不知道好些没。”


    傅修明说, 他给乔菀上了药?


    想到乔菀肩头确实有一道疤痕, 赫连时眸子一沉。


    傅修明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心里不禁暗笑,这赫连时果然情种一个, 除了乔菀他是找不出别的能让赫连时有这么大的反应的人了。


    “你给我夫人上的药?不知道男女有别吗?”赫连时提着酒, 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转身质问傅修明。


    傅修明嗤笑一声:“将军反应未免太大, 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赫连时冷冷扫他一眼:“一条船上的蚂蚱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傅修明轻笑:“我做人一向坦荡,我与赫将军在战场和朝堂之上是盟友,但是在感情上,可能要成了敌人。”


    傅修明此话什么意思,赫连时再清楚不过。


    他心一紧,摸着渐渐冷下去的酒壶外壁,乔菀还在屋里等他。


    “那在感情上王爷要成末将的手下败将了。”赫连时不甘示弱,面上浮起笑意,“夫人还在房中等着温酒,末将去晚了可不好了。”


    这话赫连时说的极为暧昧,带着淡淡的挑衅和几分得意。


    被留在原地的傅修明只恨自己认识乔菀太晚,竟然便宜了这赫将军。


    本想让赫连时吃醋难受,结果反倒被他倒打一耙。


    还温酒?傅修明皱着眉头,不愿意再往下想去。


    回了屋,赫连时拎起酒壶给乔菀倒了一杯温酒,室内火炉子暖融融烧着,乔菀裹着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沉默的赫连时。


    怎么感觉屋内的温度莫名其妙冷下去了呢?


    乔菀缩了缩,赫连时去温酒回来就陷入诡异的沉默,是发生什么了?


    赫连时手指捏着酒杯,撩开袍子,向床榻走来。


    床榻陷进去一小块,赫连时坐在乔菀身旁,小小一只酒杯在他手里晃呀晃,里边的酒也跟着左右荡。


    “将军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变得不爱说话了?”乔菀挪动双腿,带着衾被挤到赫连时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乔菀,肩头的伤还疼不疼?”赫连时喊着她全名,把酒放在一旁,双手搂住她的腰身,把她带到自己面前。


    乔菀无措地攀着他的肩,被迫和他四目相对。


    不等她回答,衾被便被赫连时从她身上拿掉,衣领被男人熟稔地解开。


    赫连时垂眸凑近她,鼻尖蹭着她脸颊,乔菀闭眼,不知道这男人又要搞什么把戏。


    “这里的药是谁给你上的?”赫连时摸着乔菀肩头那道痂。


    乔菀蓦然睁眼,对上赫连时近在咫尺的眼,眨眨眼睛:“奴家自己上的呀。”


    “那你哪来的药?”赫连时抬起她下巴,迫使她的唇离自己更近些。


    “四王爷给的。”乔菀重心不稳,双手环着他脖颈,心里突然有些慌。


    “他怎么知道你肩头受伤了?”他的手绕到她腰后,用力扣住她腰身。


    乔菀顺势跨坐在他腿上,赫连时低头随着她的眼,拷问意味明显。


    “雨太大,我们遇上了滑坡,马车倒了,奴家便去帮忙,然后就受伤了。”


    “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受伤吗?”赫连时咽了咽口中涩意,语气突然温柔。


    “没有了。”乔菀摇摇头,想起那日的情形她还有些后怕,她紧贴着赫连时温热的胸膛,听着他声声有力的心跳,自己的一颗不安的心才稍稍缓和。


    她抬手扒拉他精壮的腰,黏黏糊糊道:“那日好可怕,奴家好担心见不到将军了,更怕物资不能给将军送来。”


    “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赫连时抓住她乱动的手,低头咬着她耳廓,“药不能让别的男人给你上知道吗?下不为例。”


    “什么呀,这药本就是奴家自己上的。”乔菀嘟囔。


    “嗯,在哪里上的?”赫连时按住她要逃开的脑袋,大掌抚着她乌发。


    “四王爷带奴家去了一处洞穴,他替奴家守着洞口。”乔菀老老实实回答,只是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下去。


    赫连时好像很介意这件事,果然——


    “就你们二人?那王爷没有对你做什么?若有委屈和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没有啦,王爷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人?一路上都挺照顾奴家的。”乔菀蹭了蹭男人,眉眼弯弯,“将军不用这么担心。”


    “挺照顾?嗯,那你和我说说他是如何照顾你的,日后我好答谢他。”赫连时哄着她,循循善诱道,“毕竟他照顾了菀菀,也算咱的恩人对不对?”


    “嗯。”乔菀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觉得这男人不对劲,是在套她话呢!


    赫连时眼睛微眯着,嘴角弯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像披着羊皮的狼,乔菀缩了缩,只得老实都告诉他。


    “第一日,我们共乘了马车,奴家一夜未眠,第二日之后他便没有再和奴家待在一个马车里了。快到北城时,遇上滑坡,是王爷把奴家从马车里救出来,之后我们便一起整理物资,然后就来北城了。”


    “遇上滑坡的时候,雨是不是下的很大?”赫连时神色缓了缓,将她抱得更紧。


    “嗯,王爷当时还把他的蓑衣和斗笠给奴家了,王爷确实是一个好人。”


    “他好还是我好?”


    “这……”乔菀哽住,佯装小心翼翼地看着赫连时,一副心虚的模样,“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这你还要犹豫吗?”赫连时声音陡然提高,禁锢在她腰间的手掐的更狠。


    “看将军表现,将军表现得好,奴家便告诉将军谁更好。”乔菀嘴角微勾,看着这男人一副吃醋又不肯直说的别扭样子,心里莫名喜悦。


    “好,那夫人想要为夫怎么表现?”赫连时无他法子,只能顺着乔菀的意思。


    “嗯,奴家没想好。”乔菀蹙眉,她确实不知道要赫连时如何表现。


    “可为夫想好了,夫人要不要试试,看看为夫的诚意?”赫连时摁住乔菀要离开的腿,手指危险地走着,烫起乔菀耳边一阵嫣红。


    “不要,青天白日的,将军又想要,表现不好。”乔菀俏皮睨他一眼。


    “好好好。”赫连时败下阵来,停下了乱动的手。


    “那将军替奴家抹口脂。”乔菀起身,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拉过赫连时的手。


    赫连时低头看着她光着的脚丫子,单手将她抱起来,另一只手摸摸她冰凉的脚底:“地上凉。”


    乔菀靠在他身上,搂住他脖颈冲他嘴角啄了一口:“将军现在表现得可好,奴家喜欢。”


    赫连时嘴角微扬,带着她走到西洋镜面前,把她放在桌上。


    这姿势让乔菀不禁想到之前


    脸瞬间臊红一片,赫连时伸手勾了勾她的脸,俯身凑过去。


    “将军要在这里”乔菀呼吸一滞,手软软抵住赫连时的胸膛,一副欲拒还迎的羞涩模样。


    “吓唬你的。”赫连时贴在她耳边轻笑,手绕到她身后拿了唇脂,“夫人若是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乔菀抬脚,赫连时手疾眼快一把擒住:“别再想踢为夫。”


    她偏过头去,哼哼不理他。


    “来,转过来。”赫连时微微弯着腰,半哄半扯着拉过乔菀。


    “将军这是什么姿势,怎么还让人坐在案桌上,奴家都看不见镜子了。”乔菀边嗔,便把袖子从赫连时手里扯出来。


    “乖,今天的唇脂抹给为夫看就好了,不用看镜子。”


    乔菀抬头,对上赫连时一双如火的眸子。


    男人小心地把唇脂抹到她唇上,从唇角,再到唇中,略带粗糙的指腹揉搓着她柔软的唇瓣。


    “嘴张开些。”赫连时的鼻尖离她鼻尖更近,二人呼吸缠在一起,将对方呼出来的气息纳入身体。


    “抿一抿。”


    乔菀合上唇,两瓣唇含.住了男人的手指。


    “呵。”赫连时笑出声,眼里深深看着乔菀咬住自己的手。


    乔菀愣住,一时间忘记松开,男人的唇就已经落了下来,轻轻摩挲着她的唇。


    赫连时的唇一点点蚕食着她唇瓣上的嫣红,从唇角慢慢含到唇中,再探入唇内。


    唇脂的馨香萦绕在二人的舌尖,鼻尖。


    嫣红色的唇脂染到赫连时的唇边,赫连时抬头看着乔菀身后的镜子,笑得温和:“夫人用唇为为夫抹的唇脂格外好看呢。”


    乔菀臊红了脸。


    “你只能是我的,知道吗?”赫连时低声哄着,加大了吻的力道。


    乔菀逃不开,只能回吻以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