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文学 > 青春校园 > 她今年三十 > 30-40
    第31章 现场 目光往她的方向看来。


    姜幸雨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地铁。


    好像是从结婚之后开始的, 渐渐褪去以前学生气的习惯,哪怕在市区几个交通极其不便的中心地带活动,也都是选择开车出行。


    方便停车的地方自己开, 不方便就让司机开。


    算是标准的富太太出行习惯。


    今天骤然跨进人来人往的地铁,恍惚间,有种重返青春的错觉。


    周末的傍晚,没有工作日那么拥挤, 但熙熙攘攘一车人, 也将车厢塞了个大半,随着离体育中心越来越近,车厢里年轻脸孔的比例越来越高。


    鲜活生动的脸孔, 精心打扮的模样,还有聚集在一起不时激动的惊呼,将整趟列车的气氛都烘托得格外欢脱。


    姜幸雨的嘴角情不自禁跟着周围的人群一起上扬。


    「到哪啦宝贝?」


    是徐知怡的信息, 姜幸雨抬头看下站名,发了过去,同时配上一张地铁里稍显拥挤的照片。


    那边也很快发来照片,是他们乐队几个人在修补妆造,角落里恰好还拍到另外几个身影, 正聚在一起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几个人只占了很小的一个角落,却是今晚真正的主角。


    「紧张不?」


    「还好,紧张有,更多的是兴奋!上大竞技场那种兴奋!」


    徐知怡就是这样的个性,人来疯,人越多越有表演欲,姜幸雨抿嘴无声地笑,又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过去, 又退出去,开始随便乱翻。


    #Cluster五周年演唱会#的热搜在榜上挂了不知道多少条,点进实时,更是一秒刷新好几条的速度在不停增加。


    姜幸雨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周围,她怀疑身边所有拿着手机的人都在干同一件事。


    「可靠消息,今天五周年演唱会,星团会当场官宣解散!」


    这条半小时前的微博被推送到眼前,姜幸雨闲着无聊,点进去看了一眼。


    半小时工夫,下面的评论已经涨到上千条,博主不是什么营销号,只是个两三百粉丝的普通小号,这个评论数量已经非常罕见,且还在不停增长中。


    排在前面的都是粉丝们的积极辟谣,统一口径,队形整齐,往下翻去好长一条,才能零星看到其他人的回复。


    「粉丝们别装眼瞎啊,星团第一个合约就是五年吧,是到期了啊」


    「没准今晚真给你们投个原子弹呢,毕竟四个人的工作室早都成立了,独立运营啊」


    「说那么多干嘛,反正离演唱会开始不剩两小时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坐等打脸」


    姜幸雨大致扫了一眼,正好闲着,就顺手搜了下。


    还真搜出来一些前几天上过热搜的词条,#星团合约#、#星团解散#,还有四个成员每个人单飞的相关词条,原来都在热搜上挂过,而她之前全都错过了。


    这四个人好像在热搜上订了全年套房,二十四小时轮流不停地上,只要一刻没看,就会错过一部分。


    而就在这时,全年套房住客之一给她发来信息。


    陈驰:「姐姐来了吗?」


    姜幸雨不再多看,点进对话框开始回复。


    姜幸雨:「快了,乘地铁呢,还有一站」


    然后,她想了想,把刚才发给徐知怡的照片也转发过去。


    姜幸雨:「全是你们的粉丝哦」


    陈驰:「姐姐也是我们的粉丝吗?」


    姜幸雨:「我是知怡的粉丝,嗯,今天也当一天你们星团的粉丝好了,待会儿加油」


    对面很快回复一个欢欣雀跃的表情包:「好,我会好好表演」


    「待会儿现场人会很多,手机信号可能不太好,结束之后姐姐别走,我请工作人员过去接你,到时一起回去」


    姜幸雨有点迟疑,而那边很快又解释:「晚上我请大家一起去我家,徐知怡他们也都去」


    姜幸雨答应了。


    体育中心周围的人流已经爆满,不光地铁站挤满了人,场馆外的广场上,更是早已经聚集了大批粉丝,大多数都是没买到票,却也想感受周年演唱会气氛的。


    不过,人虽然多,秩序却维持得不错,姜幸雨检票进场,手里拿着统一发放的应援棒,进入离舞台最近的一片区域,找到自己的座位。


    周围已经来了不少人,有好几个甚至有点眼熟,是经常能在网络上看到的明星,带着自己的朋友一起来看演唱会,正趁着开场前的工夫,拿出手机自拍。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气氛感染,姜幸雨也拿出手机,对着自己分到的应援棒,和暂时无人登场的舞台拍了一张照片,想了想,发了个朋友圈。


    屏幕上那个转啊转,始终没有消失,看来陈驰说得不错,人一多,信号就会时不时失灵。


    姜幸雨看看其他拿着手机的人,好像都没什么异常,反思自己是不是该换个信号更好的手机。


    又等了一会儿,场内的灯开始暗下去,在一片漆黑中,开始出现振奋人心的前奏,场内众人先是静了一秒,然后不约而同爆发出兴奋的尖叫。


    几块大屏幕上开始出现浩瀚星河,音乐声中也混杂了和宇宙、飞船、星海等元素相关的音效,为整个内场营造出太空航行的感觉。


    很快,在黑与银白交织的背景中,开始依次闪现星团四位成员的剪影,同时,中控也配合着,在每个剪影出现的时候,亮起相应颜色的应援棒。


    姜幸雨这才发现自己分到的是白色应援棒,正好是陈驰的专属颜色。


    很快,场内的气氛已经热烈到一触即燃,舞台的中央,终于出现一道银白的聚光灯,在数不清的尖叫声中,四道身影在升降台的推送下,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银色的光芒打在他们的身上,仿佛宇宙深空的点点星光,而他们,就是披着银光横空出世的四颗巨星。


    耳边被数不清的尖叫声包围,姜幸雨几乎有点恍惚,同时,还不忘感叹,哪怕粉丝的尖叫声这么大,现场的音乐声还是那么清晰。


    她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座位正好离音响设备不远,所以才会这么清晰。


    台上的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能掀起现场一阵又一阵巨大的浪潮。


    平时看起来松弛随意的四个人,在舞台上竟然那么闪亮耀眼。


    姜幸雨被这种强大的浪潮推动着,情不自禁跟着现场所有人一起,尖叫着,心潮澎湃。


    俞衡的成熟,让他不论在哪,都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凝聚力,让人忍不住随他而动;佟河一如既往地酷炫无比,rap部分能炸翻全场的能量,和其他时间的少言寡语形成鲜明对比;向岭更是人来疯,在场上不断活跃气氛,简直就是少女杀手;至于陈驰——


    他好像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哪怕在另外三个那么耀眼、那么独特的队员面前,不但没有被掩盖光芒,反而凭着一种不那么火爆热烈,甚至有点温柔承托的力量,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就像之前很多粉丝和路人说的那样,陈驰明明是队里年龄最小的那一个,成熟却不输俞衡,再加上他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和与生俱来的文艺气质,哪怕只是站在舞台上,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吸引人。


    天生巨星,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前半段的炸场合体后,是每位成员的 solo 部分。


    陈驰选的两首歌,一首是之前他演的那部电影《雨季》的主题曲,和电影的整体氛围一样,从安静逐渐到激烈,最后重归平缓,让人梦回那部影片构建的世界。


    另一首,很意外的,居然是一首安静的粤语歌,《女神》。


    没了节奏强烈、情绪高昂的舞曲,舞台上只剩下陈驰一个人,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十几万人的目光也聚集在他的身上。


    男孩干净清澈的嗓音,像是熊熊烈焰中的一股清泉,虽然没有火焰的那么滚烫,那么有侵略感,却滋润了烈火焚烧后的干裂,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沉溺其中。


    “不要低头,光环会掉下来。”


    “你是女神,不要为俗眼收敛色彩。”


    “不要讲和,威严会碎下来。”


    ……


    “最痛是原应伴着你那位。”


    “话若不改到再无棱角,别再交往。”


    ……


    姜幸雨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不知怎么,忽然想到那只青铜的手镯。


    Goddes,女神。


    她呆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看向舞台上的男孩。


    “你是女神,手里面利剑不要松开。”


    “优雅地拨去一切感慨,别降价到流亡情海。”


    拖长音符里,身后已经有粉丝激动地哭了出来。


    姜幸雨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错觉,在最后的钢琴伴奏里,她看到台上男孩的目光往她的方向看来。


    那让她神魂不定的眼睛,带着温柔的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越过重重阻碍,与她相触。


    明明应该看不清的,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望,在仰望,谁又会像你像我高贵上殿堂,评判者任他一脸不爽。”


    “望,任意望,如若你累了倦了快学着我讲,人类看不起我都好看。”


    最后一个音落下,无限银光洒在男孩的身上,天空中也有金色的亮片纷纷落下,如梦如幻的画面定格一秒,灯光渐渐暗下。


    台上的人从升降台下去时,身后哭泣的粉丝忍不住哽咽着大喊一声“陈驰谢谢你”,姜幸雨呆呆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后半程,四人再次合体,徐知怡他们在演唱会过去三分之二的时候,带着新歌登场,像股泥石流一般,冲击着所有人的感官,仿佛要将整个场子掀翻。


    而在最后,音乐渐止,台上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的时候,俞衡站到了中间,对现场的粉丝们认真致谢,感谢他们整整五年的陪伴和支持。


    接下来,是一句引发在场所有人震撼的话。


    “以后的日子里,Cluster的团队仍在,但我们四个人将会各自以不同的身份和大家见面。”


    “啊啊啊啊!!不要啊!这是要解散吗!”


    “我不要,我不听!!”


    “我不允许!快把话收回去!”


    “别胡说!没解散!不是说了Cluster还在吗!”


    粉丝们又是尖叫又是哭喊,有的已经抱成了一团,原本激动炸裂的气氛,竟然慢慢多了一种悲伤的感觉。


    姜幸雨从头到位都被带在其中,只觉心潮澎湃,直到被工作人员带到车旁,都还愣愣的,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


    徐知怡更是激动劲儿还没过去,喝醉了酒似的,伸手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笑道:“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姜幸雨被她这一搂,稍清醒一点,笑着点头:“帅呆了,我都想嫁给你。”


    “快离快离,踹了姓路的,跟我!”


    徐知怡嚷嚷着,姜幸雨的目光却情不自禁落到迎面走来的男孩身上。


    第32章 香薰 “交过女朋友吗?”


    陈驰的舞台妆已经卸去, 衣服也换成了日常的休闲风格,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一身轻松, 就那么在已经打开的车门旁站定。


    他身边还有俞衡他们,几个人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似乎也还有几分刚才在舞台上的情绪余韵, 尚未完全散去。


    而他站在中间, 时不时应一声,并没有显得特别高兴,反而有种特别的安静, 在姜幸雨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恰好投过来。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像有无形丝线缠绕。


    男孩淡淡的面容间浮现一丝笑容。


    姜幸雨开始感觉心跳加速, 口齿干燥。


    向岭在陈驰肩上拍了一把,好奇地凑过去:“小孩儿,你笑什么呢?”


    陈驰移开视线,正色道:“我没笑,你看错了。”


    向岭瞪着他, 怎么也不相信。


    姜幸雨看着终于露出一分孩子气的陈驰,也移开视线,悄悄笑了下。


    徐知怡还在仰着头笑,俞衡站在一旁,伸手把她背后乱晃的帽子摆正一些,也跟着笑:“还这么开心呢?”


    徐知怡放开姜幸雨,开始拿手机:“对啊,今晚又得涨粉了吧?我天天蹭你们团的热度, 太爽了。”


    等上了车,姜幸雨也拿出手机,开始看最新热搜。


    果然不出所料,#星团解散#这个曾经已经出现过的词条,已经再次被顶上前排,后面还跟了个红得发紫发黑的“爆”字。


    词条内除了一片哀号之外,自然少不了粉丝们有组织地到处辟谣,而排在前面的,竟然还有他们四个人十分钟前发出来的微博。


    大意就和刚才演唱会现场说的一样,一样的格式、内容,显然是一早就统一商量好的文案,短短十分钟,已经都有了数万条评论。


    其实意思很明确,五年团队活动,到今天算是告一段落,从今往后,几位成员要更多把重心放在个人的发展上。


    哪怕现在的各种男团女团的出道年龄有越来越小的趋势,但像陈驰这样,才出道五年,在二十岁的年纪就成为内娱顶流,说是即将以为全新的身份面对公众,不用猜也知道,是要专注演员事业的意思,而在这项事业里,他也已经拿到了堪称最高荣誉的奖项。


    这样的人生,好像才刚刚起步,就已经站在了独孤求败的顶峰。


    姜幸雨忍不住偷偷看坐在旁边的男孩。


    刚才上车的时候,她恰好和陈驰坐在同一排,中间隔一个窄小的走道。


    “小姜姐姐,”向岭的脑袋冷不丁从两人之间探出来,“看什么呢?”


    姜幸雨愣了下,收回视线,摇头:“没看什么。”


    “是吗?”向岭怀疑地眯起眼,“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在看陈驰?”


    姜幸雨被说中了,脸颊不由自主有点发热,别开脸道:“没有,你看错啦。”


    坐在旁边的陈驰却转过头,嘴角再度扬起。


    向岭忽然像抓到了什么重要把柄似的,惊呼一声:“小孩儿你看你就是在笑!我看到了!”


    陈驰恢复脸色,一本正经道:“你看错了,今天好像眼神很不好,肯定是刚才表演太累了。”


    向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左右两个人:“你们——是不是瞒着我有什么秘密?!”


    “没有,你想多了。”陈驰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向岭还想说什么,佟河揪住他的后脖颈,道:“睡觉呢,吵死了。”


    咋咋呼呼的向岭只好憋住一口气。


    姜幸雨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决定还是继续看看手机。


    旁边的男孩也拿出手机,几秒钟后,姜幸雨收到一条消息。


    陈驰:「姐姐刚才我看到了。」


    姜幸雨盯着这几个字,脸真的开始泛红,悄悄转过头去,果然看到男孩垂下去的侧脸上,嘴角也再度扬了起来。


    姜幸雨:「……」


    她退出对话框,看到朋友圈上面的红圈,数字当着她的面又涨了一个,这才想起自己在演唱会开始前发的那几张照片。


    她点进去看了一眼,大多是同事、朋友的点赞和评论,无非是问她去了哪里,或者是惊讶她竟然去看演唱会,甚至还有刚才同场的朋友。


    而最新的一个点赞,就是坐在他旁边的陈驰。


    车开去了陈驰在南山的那套别墅。


    屋子里提前收拾好了,有阿姨过来做了不少热菜,正等着他们。


    一起回来的除了他们几个,还有MW的工作人员们,林林总总有二十多人,把原本非常宽敞的屋子一下塞满大半。


    几乎都是参与了演唱会台前幕后工作的人,好不容易圆满结束,大家都卸下压力,回到平时轻松愉快的氛围。


    只有姜幸雨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但有徐知怡,再加上她和星团几个人也不陌生,倒也并没觉得十分不自在。


    一群人在屋里吃饭、聊天,接着,又一起玩。


    有喜欢麻将的,还专门带了一副,在客厅里凑了个小桌玩起来,也有喜欢唱歌的,在地下影音室里开了点唱机。


    徐知怡刚才在演唱会上完全没唱够,此刻兴致勃勃在影音室里放声高歌,葫芦铜钱的几个成员已经被她吓跑了,躲到露台上抽烟聊天。


    反倒是俞衡很捧场,耐心地坐在旁边听她唱歌,一边和相熟的工作人员聊天,一边还时不时回应她一句。


    连姜幸雨都有点受不了屋子里的喧闹。


    她的耳朵在演唱会上已经被连续震了两三个小时,当时不觉得难受,回来静了一路,现在又听到点唱机的声音,只觉得脑袋开始一阵阵响。


    她坐了一会儿,看徐知怡有人陪着,就干脆站起来,自己一个人去了一楼的大落地窗前。


    窗外就是花园,花园栏杆外,则是山腰上的步道,透过不算太茂密的树影,还能隐约看到山下大片的城市景观。


    姜幸雨在门框上靠了一会儿,开始考虑要不要现在找陈驰过来,把话说清楚。


    身后还有几个坐在沙发上喝酒的工作人员,说笑的声音不时传来,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惬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陈驰,又转回头,拿出手机随便翻翻。


    正好,陈驰的消息就进来了。


    「姐姐要不要到二楼来玩?」


    他又发了一张图片,是个插上电亮着的香薰机,一缕水汽正从机器的顶端冒出。


    姜幸雨想了想,回了个“好”,从客厅穿过,找到楼梯上了二楼。


    楼梯尽头是个不算太长的走廊,一个转角过去,楼下大半的声音就被挡住,耳边一下清静许多,好像走入了另一个空间里。


    男孩高大的身躯正靠在墙边,听到楼梯上的动静,扭过头来,露出笑容。


    “在这儿。”


    他身边就是半敞的一道门,姜幸雨跟着过去,他就站在一旁,把门推开,引她进去。


    是一间书房,布置得很温馨,偏北欧风格的装修,淡灰加奶油色的基调,整洁的同时不失柔和,地上铺着一块大大的绒毯,有沙发、茶几,香薰机就放在茶几上,旁边还有音响、茶杯,沙发正对面不远,则是一整面墙的书架。


    屋子里做了无主灯设计,灯没全开,只四角的辅灯亮着,色温偏暖,给整个空间添了一层柔和而朦胧的色调。


    姜幸雨一踏进屋里,没几步,就嗅到空气里淡淡的香薰气味,仔细分辨一下,问:“是薰衣草?”


    “嗯,薰衣草加了点洋甘菊,”陈驰笑着点头,“舒缓压力。”


    “也对,演唱会可是个高强度体力活,是得舒缓一下。”姜幸雨站在书架边,扭头冲他笑了下,又转头看书架上的书。


    最先看到的都是表演、戏剧、影视方面的专业书籍,还有不少文学作品,古今中外,一样不少,此外,还夹杂着一些人文类的书籍,甚至还有《时间简史》《进化论》等科学方面的经典书籍。


    姜幸雨仔细看着,《时间简史》这几本书的边角微微卷曲,显然都是认真读过了,不由有些惊讶。


    “你对物理学感兴趣?”


    陈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了想,摇头:“算不上对物理学感兴趣,只是那时候会想很多事。”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拧开一瓶放在她面前,然后自己再拧开一瓶,喝一口,继续道:“我会想,时间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衰老等等,生活中找不到答案,就只能买点书来看。”


    姜幸雨笑了,想起他才二十岁的年龄,不以为意:“十六七岁的时候正是青春期,叛逆,多少都会想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们小时候也会这样,看来我还没有变成古板的中年人。”


    陈驰也笑了,走到沙发边,却没在沙发上坐下,而是直接坐在那张绒毯上。


    “应该也算是青春期的叛逆吧,不过,其实我不是想探索什么深奥的科学问题,毕竟当时连生存都还很艰难。我只是想,为什么人不能快点长大,为什么年龄的差距会像鸿沟一样,永远都跨不过去。”


    绒毯看起来过分舒适,姜幸雨没忍住,也直接坐到地上,一手撑在柔软的绒毛间,仿佛坐在云朵中一般。


    她觉得陈驰的话里似乎有所指向,不由问:“你……想要快点长大,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吗?”


    陈驰正低着头拿手机,按下音乐播放键后,才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她。


    不知为何,姜幸雨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好像蒙了一层潮湿的雾气,织起密密麻麻的网,将她笼罩其中。


    “嗯,是啊。”


    他的声音放低了,却没有太沉的底色,清清淡淡,似乎没什么情绪。


    姜幸雨却觉得像有什么东西从耳边温柔拂过。


    音箱里已经开始播放音乐,音量调得有些低,隐隐约约的舒缓曲调,竟然有些熟悉,就是他刚才在演唱会上唱过的那首《女神》。


    “姐姐喜欢这首歌吗?”


    姜幸雨移开视线,避免因为他的目光而扰乱自己的内心。


    “喜欢,很好听。”


    陈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姜幸雨却先一步说:“交过女朋友吗?”


    陈驰呼吸一滞,眼里透着困惑和隐隐的亮光:“没有。”


    第33章 说清 “是因为路先生吗?”


    路文初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


    也不知是不是家里女主人已多日不在的缘故, 偌大的房子,越发有种了无生气的空旷感,他打心底里不再愿意多回去。


    当然, 从前他也时常各地飞,夜不归宿是常事。


    而现在,他直接住在了市区的酒店。


    高层的专属套房,空间虽然比不上家里宽敞, 但同样有顶楼泳池、私人健身区等, 还有完善的服务,和高处独有的城市景观,论舒适度, 一点不比家里差。


    可是,即便住在这里,心里的空虚也没有得到缓解。


    “路先生, 酒已经准备好,请您享用。”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把准备好的红酒送到餐桌上。


    “谢谢。”路文初冲服务生道谢,等人出去后,把身上的浴袍换成睡衣, 拿着酒杯坐到窗边的观景沙发上。


    将近夜晚十点,外面依旧灯红酒绿。


    路文初拿出手机,随意翻了翻,鬼使神差,就点进了姜幸雨的朋友圈。


    从上次姜幸雨和他彻底撕破脸,两人不欢而散后,他再没有主动联系过她,自然, 她也不会主动低头。


    他一直在等着姜家那边的反应,最近姜阜厚都不在京海,要到下周才能回来,想来到那时候,事情就该解决了。


    他不用低头,不用委曲求全。


    而她也会明白,只有继续保持和路家的关系,才是对姜家最好的结果。


    “你是不是一点也不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晚上,姜幸雨说过的这句话再度在他的耳边回响。


    他饮一口红酒,几乎没有酸涩的顺滑口感,让唇舌、喉管,乃至整个胃部都被带着酒精的液体抚慰过。


    手机屏幕上出现最新一条朋友圈,就是两个小时前发的。


    一张应援棒和无人舞台的照片,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只能从下面两三个共同朋友的评论,能隐约猜出,是在某个演唱会的现场。


    路文初点开那张图片,看着握住那根应援棒的手,忍不住用手指触了一下。


    这一触碰,图片就自动缩小,返回了刚才的界面。


    路文初好像被提醒了什么,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记不起来姜幸雨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歌手、乐队。


    也许她对这些流行文化没有多少明确的偏好,毕竟,在他们这个圈子,要见到这些明星艺人,实在不是难事。


    路文初努力把刚才的自我怀疑挥去。


    她是学美术的,应该对绘画、设计艺术更感兴趣吧。


    手指滑动,朋友圈的页面上拉,出现不久前她画的那幅画。


    她似乎对西方古典艺术很有兴趣——可是,他记得她硕士期间学的是岩彩画,应该是东方艺术。


    他仔细想了想,终于依稀记起,刚开始和姜幸雨在一起时,她曾说过,喜欢中西方古典的结合。


    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


    并非完全不了解,不是吗?


    他退出朋友圈界面,正要点进搜索页,何美余的电话就进来了,叫他们夫妻两个明天中午回家里老宅吃个饭。


    路文初自然要拒绝。


    “妈,下次吧,明天我恐怕没有时间。”


    “怎么又没有时间?”何美余不大高兴,“上周也是这么说的,文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忙了?我还打算明天叫上亲家母一起过来呢。”


    两家不论是长辈还是小辈,平时都算忙碌,但到底是自家的生意,大多数时候,还是能腾出时间来。


    两个孩子结婚后,每个月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到老宅陪长辈吃顿饭。


    一周多前,何美余已经打过一次电话,被儿子拒绝了。


    “抱歉,我忘了腾时间,明天的事不大好推,妈,还是下次吧。”路文初兴致不算高,也懒得多解释。


    何美余沉默片刻,到底没说什么,叮嘱他多休息,便挂了电话。


    路文初把杯中剩下的红酒一口饮尽,又起身倒了一杯,重新拿起手机,搜了下今天在体育中心的演唱会。


    “Cluster星团五周年演唱会。”


    无数粉丝拍的视频、照片出现在搜索结果里,其中还夹杂着他们各种激动的发言,明明都是文字,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强烈情绪。


    路文初看到这个名字,眉目已经开始皱起,待视线往下,看到照片里熟悉的男孩,脸色终于变得有些沉。


    又是他。


    “葫芦铜钱惊喜现身。”


    “主唱徐知怡疯狂吸粉。”


    指尖点开,快速扫过一眼,皱起的眉眼这才重新松开。


    还是徐知怡的缘故啊-


    别墅二楼的书房里,姜幸雨似乎还在思考陈驰回答的真实性。


    “真的吗?”她不掩饰自己的怀疑,笑了笑,说,“可是我觉得你看起来经验很丰富的样子,好像很会和女孩子打交道,很会讨女人欢心啊。”


    陈驰又愣了下,帅气的脸庞在暖色的灯光下,竟隐隐有泛红的趋势。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先是认真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我的确没交过女朋友。”他坐直了身子,正面对着她,“十五岁之前太小,忙着找生存的出路,十五岁找到了,从那以后,我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事业和学业上了,我不是天才,只是个资质平庸的人,做不到一心多用,当然也没办法再想谈恋爱这样的事。”


    而且,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啊,又怎么还有空间容下其他人。


    他当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不等姜幸雨再说什么,他又忽然笑了,目光专注,带着隐约的希望,问:“不过,姐姐这么说的话,是不是也被我讨到了欢心呢?”


    姜幸雨感到呼吸又有些不畅,大脑也仿佛缺氧。


    她知道自己不该被“美色”引诱,但在这样朦胧的光线里,看着这双深深吸引她的好看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沉溺。


    香薰机里袅袅的水汽不断腾出,周遭空气也跟着变得湿润。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到精油的淡淡香气,诚实道:“当然,你这样的人,应该没人会不喜欢吧,我是普通人,免不了俗的。”


    陈驰面上的笑容开始加深,眼里的光芒也变得更明亮。


    姜幸雨看着他眼里热烈的亮光,迅速移开视线,看向书架的方向,不等他回答,便又说:“可是也仅此而以了。”


    陈驰的笑容僵住,静了一瞬。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舒缓的音乐如流水淌过。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姜幸雨垂下眼,没有看他,轻声道:“我之前以为你是个经验丰富的玩咖,只是想玩玩而已,所以我一直没有拒绝——成年人嘛,有时候喜欢追求边缘刺激,我能理解,也一直是默许的态度,我以为,只要守住底线就无所谓的。”


    陈驰的笑容终于完全垮下。


    “我不是。”男孩再次否认。


    姜幸雨转回头,正视他的双目,带着歉意继续道:“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既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就必须要和你把话说清楚。”


    “我已经结婚了,还是你的老师,年龄也比你大了许多,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和你走得太近,更不应该在明知道你心思的情况下,还假装无视、纵容。”


    “陈驰,如果你因为以前的经历,对我有特别的亲切感和好感,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连刚才那首歌也恰好结束了。


    男孩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好像流星从夜空中划过,留下一瞬间的耀眼光芒,随后便归入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头,轻笑一声,看起来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只是有点无奈:“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一点,姐姐把我拒绝了啊。”


    可是垂在腿边的一只手却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


    姜幸雨抿唇,再次说了一句“对不起”。


    又是一阵无言。


    书房里的气氛迅速沉下,就连淡淡的精油芳香,都带了股冷清的基调。


    十月末的夜晚,到底已经有了秋日的寒意。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想来,是妈妈王娴竹的电话。


    “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说完,拿着手机起身,出了书房,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按下接听键。


    “妈妈,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王娴竹平时打电话、发消息,通常都在晚上九点半以前,而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


    “小雨,你最近和文初怎么样?没吵架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


    姜幸雨默了默,问:“妈妈,怎么突然这样问?”


    “刚才亲家母给我打电话了,原本明天要叫上你们两个一起吃顿午饭,可是亲家母说,文初明天又没空。我觉得不对劲,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小雨,没什么事吧?”


    姜幸雨感到一阵无力,身子往旁边的窗框倚靠,没拿手机的手也盖在额头上。


    “妈妈,这件事——”她叹了口气,想要先隐瞒过去,却实在没法直接否认,“等过几天我会告诉你们,这两天能不能先别问?”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尖锐嗓音。


    “到底又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你又给文初脸色看了!”


    “还有孩子——你婆婆之前心里就有疙瘩,你这个死脑袋,是不是为了这件事也和文初闹不愉快了!”


    隔着手机,姜幸雨都觉得耳朵轰然炸开,像有一只手,用力扯住脑袋里的一根筋,又痛又难受。


    “妈,你别问了,等爸爸回来,我想和你们好好谈谈。”


    “还想让你爸爸回来?难怪你说要回来吃饭,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王娴竹喋喋不休的声音仍旧不停,姜幸雨实在忍耐不住,迅速挂断电话,打开勿扰模式,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一晚上的好心情,终于在这时彻底跌入谷底。


    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把窗打开些,任由外面带着凉意的冷风从面上拂过。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男孩压低了的嗓音。


    “你还好吗?”


    姜幸雨回头,看到陈驰难掩落寞的神情,站直身子,勉强笑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这么近,我自己回去就好——一会儿我跟知怡说一声,你不用送我。”


    刚刚才把话说清,要保持距离的。


    男孩垂下眼,落寞仿佛又加深了一分,却也没有坚持。


    不过,在她要从面前走过时,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是因为路先生吗?”


    他一只手松松插在口袋里,看起来姿态随意,可被遮挡的手指却悄悄收紧。


    “那天晚上路先生过来了——姐姐,你要搬走了吗?”


    第34章 早餐 “只要你别拒绝我的靠近。”……


    那晚, 过分红润的嘴唇、凌乱的长发和衣裙,还有男人皱巴巴的衬衫、掉落的扣子,像一湖冰水, 时不时溅起一抔,泼到他心里,将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苗扑灭。


    难道又要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满怀失望, 静悄悄地离开吗?


    眼里的星光已灭, 男孩却不曾移开视线,只是定定地望着姜幸雨,忐忑等待她的回答。


    而姜幸雨已然又想起刚才和王娴竹的那通电话。


    还要回去吗?


    她摇头, 冷淡的面色让陈驰连呼吸都有片刻停滞。


    “不,不是因为他。”


    “我已经和他提了离婚,不会再搬回去。”


    男孩愣了下,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片刻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口袋里收紧的指尖蓦地放松,高大结实的身躯往身后的墙上靠去,眼里更是迸发出更耀眼的光芒。


    姜幸雨看着他的反应, 皱了皱眉,继续道:“我和你把话说清楚,只是因为我不想当一个践踏别人感情的混蛋,陈驰,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应该成为我拿来消遣的工具。”


    “消遣的工具啊,”陈驰极低地叹了口气,“所以, 姐姐是因为和路先生吵架,心里气不过,才会想起我。”


    姜幸雨沉默一瞬,还是坦然承认了。


    “是,我心里觉得难过,没处发泄,文初,他那个样子——”她的话停下,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你也知道,我当时觉得不公平,也有想要报复他的意思。”


    这样说似乎很残忍,但却是赤裸裸的实话。


    走廊上只开了墙角的线型灯,陈驰站在窗边,离灯光有些距离,脑袋低垂下来,大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对不起。”姜幸雨再次重复,她并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可这时候再说这样的话,就显得太矫情了。


    陈驰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继续问下去,仿佛要在今天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


    “那是不是即便不是我,换成别人,姐姐也会默许?”他又想起了什么,说,“我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在那家club里,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吗?”


    第一次,两人在 club 相遇时,姜幸雨正和前男友韩煜坐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换成别人也可以吗?


    那晚韩煜加了她的微信,她下意识觉得,是因为陈驰的打断,让她暂时掐灭了那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萌芽。


    可是,如果没有他的打断,真的加回了微信,她难道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吗?


    好像也不会啊。


    是因为陈驰,他的存在,恰好让她心动。


    她张了张口,想要回答,话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来。


    明明才拒绝了他的。


    陈驰隐在暗处的双眼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随着沉默愈久,那层落寞渐渐散去,眉目弯起,重新露出愉悦的笑。


    “我明白了。”


    姜幸雨看着他的变化,怔了怔,摇头:“不,你没明白——”


    她想要解释什么,落在身侧的手腕却一下被他握住。


    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将她纤细的手腕包裹,干燥炙热的触感迅速渗透过来,让她原本被冷风吹得发凉的身躯忽然开始回暖。


    男孩向着她的方向跨近一大步,高大的身躯就那样欺来,在朦胧的光线里,投下大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你——”


    姜幸雨仰头,看着男孩近在咫尺的脸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看他越靠越近,鼻尖几乎就要与她相触,她下意识就要扭开脸。


    男孩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顺势扶住她的脸庞。


    掌根半托着她的下颚,五指微微张开,笼罩住她半边脸颊,拇指更是在脸颊上轻轻摩挲。


    男孩的眉眼半垂下,闪耀的光芒被掩住大半,而剩下那一小半,都落在她的嘴唇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传递过来,迅速蔓延,让她的头皮开始发紧,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能再靠近了。


    可是男孩的动作没有停止,高挺的鼻梁已经碰到她的鼻尖,微微一偏开,便触到她的脸颊上,接着,嘴唇便被吻住了。


    本就困难的呼吸彻底停滞,她呆呆睁着眼,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嘴唇相接,滚烫的触感停留其间,他没有深入,只是就这样贴住她的唇角,虔诚地含住,压抑无比的热情随着微微颤抖的呼吸侵袭过来,却动也不敢动,仿佛生怕惊扰了她。


    不知停留了多久,他才慢慢退开些,指尖仍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道:“我明白的。”


    姜幸雨猛然回过神来,方才下意识屏住的呼吸重新回来,却不再平缓。


    胸口剧烈起伏,她脸庞偏开,避过他的手指,被握住的手腕也用力扭转,从他掌心里挣脱。


    陈驰没有强制施力,她一挣脱,便松了手,由着她退后一大步。


    退开这一步,姜幸雨才感到自己的双腿竟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发软。


    她一手扶着窗台,稳住自己的身形,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


    男孩仍然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今晚喝醉了。”她不敢再久留,丢下这句话,便转身仓促离开。


    陈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慢慢靠回窗边的墙上。


    他先是低着头,长长地出气,接着又无声笑起来,脑袋后仰,抵在窗框边,抬起食指,轻轻压在自己的唇边-


    姜幸雨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家,又是怎么洗了澡换了衣服躺到床上的。


    明明只喝了一罐低度果酒,连微醺都算不上,怎么事情最后就变到了那样?


    半梦半醒间,她的脑海里不停闪现窗边那个意外的吻。


    那种柔软的,却带着炙热温度的感觉,似乎一直没有消失,让她翻来覆去,不知熬到什么时候,才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看着屏幕上陈驰那张熟悉的脸,她又呆住了。


    “姐姐,是不是吵醒你了?我带了早餐来。”


    大概是白天的缘故,男孩戴上了帽子,此刻对着摄像头露出笑容。


    门禁系统的像素很低,镜头还有一定变形,可就是这样,那张脸也没有崩坏,甚至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能不能让我进去一下?”


    姜幸雨下意识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先按下开门键,又进衣帽间穿上内衣。


    从卧室里出来时,还隔着一段距离,姜幸雨就听到油烟机工作的动静,和油锅滋滋作响的声音。


    陈驰正戴着围裙,拿着铲子做煎蛋吐司,听到身后的脚步,回过头来,冲她笑:“姐姐是不是刚起来?我怕早餐直接做好拿来会冷,就干脆把食材带来现做了。而且,上次说过要亲手做饭给你吃的。”


    姜幸雨正往灶台旁走,就被他伸出的一条胳膊拦住。


    “小心烫到。”


    其实他没往锅里放很多油,火也开得小,只要不碰到锅边,基本不会被烫到,但他一点风险也不想冒。


    姜幸雨在他身边站定,这才发现,他不光带了吐司、鸡蛋这些食材,就连油、盐等调料,甚至锅都是从家里带来的。


    岛台上有个大大的手提袋,显然就是他用来放这些工具的。


    “这些——家里都有。”大概是昨晚的那一关还没从心里过去,她潜意识里不知如何面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我知道,只是不想让姐姐觉得麻烦。”他的语气轻快,说出来的话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卑微。


    姜幸雨有一瞬间甚至怀疑他在故意示弱。


    但很快,他用铲子将煎得很嫩的鸡蛋拨了拨,没等她回答,又回头冲她笑:“姐姐先去洗漱吧,我很快就做好。”


    “好。”


    等姜幸雨再回到餐厅时,陈驰果然已经做好了早餐,整齐地摆在餐桌上。


    一杯热拿铁,两片煎蛋吐司做的火腿芝士三明治,还有一小碗蓝莓和树莓,摆盘清清爽爽,看起来很健康的搭配,既不会太像减脂餐,分量又控制得很好。


    姜幸雨看了一眼杯子和盘子,是她平时用的,这才松一口气——至少这些不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谢谢你,专程过来做一顿早餐。”她拉开椅子,正要坐下,却见他已经收拾好东西,拎着那只手提袋,一副立刻要走的样子,便又问,“要走了吗?”


    “嗯,一会儿有工作。”陈驰对上她有些闪躲,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停住脚步,叹了口气,说,“姐姐还在想昨晚的事吗?”


    姜幸雨抿唇,轻轻点头:“嗯。已经都说清楚了,今天你不该再来的。”


    “姐姐昨晚的话,我都听懂了,可是我不在乎。”


    姜幸雨诧异地抬头,对上他淡然而无奈的目光。


    “我不在乎你把我当成什么,消遣也好,工具也罢,都可以,姐姐,不要担心我会受到伤害,不会的,只要你别拒绝我的靠近——我不会打扰你,如果你不想见我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出现,好不好?”


    男孩的目光太过认真,太过真诚,以至于姜幸雨有些发愣。


    她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又一次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话到嘴边,化成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他在知道她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默许他的靠近后,也还是没有远离她的意思?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之前说的那个有过好感的姐姐吗?


    陈驰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丝笑,淡淡道:“姐姐就当我是耐不住寂寞,想找点刺激好了。”


    第35章 巴掌 “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


    姜幸雨潜意识里并不相信陈驰的这个理由, 而陈陈驰似乎也并没有要她相信的意思,只是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幸雨始终没有回答。


    此刻, 她的脑袋里一片浆糊,根本理不清头绪,但始终有一道红线,横亘在她面前, 让她无论如何, 都不能跨过。


    “不——”她摇头,不愿答应他的话,可也不知是不是还藏着一点说不清的私心, 又没有直接拒绝,只说,“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


    陈驰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但很快,又恢复笑容。


    “好,姐姐慢慢考虑,我会耐心等待。”


    说完,冲她挥手。


    临走前, 他又提醒一句:“姐姐的手机是不是静音了?昨晚知怡姐好像给姐姐你打过电话。”


    姜幸雨这才想起昨晚为了躲妈妈的电话,开了免打扰模式,一直到现在都没关掉。


    她无奈地扶了扶额,把人送走后,喝了口拿铁,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关闭免打扰模式。


    瞬间,屏幕上方出现数十条通知, 有王娴竹昨晚后来打的五个电话、十五条微信,还有徐知怡昨晚的两个电话和几条消息。


    除此之外,今天早上,陈驰竟然也给她发过一条消息,问她有有没有起床,要不要吃早餐。


    大概是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她的回复,他才直接自己过来了。


    王娴竹的电话和微信,姜幸雨一条也没看,快速划过去,点进和徐知怡的对话框。


    「你怎么了?陈驰说你回去了?」


    「你俩不会又发生啥事儿了吧?!」


    这两条是大约凌晨一点的时候发来的,又隔了四十分钟,将近两点,又有一条。


    「我先走了啊,明天你醒了再跟我说清楚啊」


    姜幸雨想了想,还是没有在微信里直接说陈驰的事,而只回一句:「昨晚我妈打电话过来,问我和路文初的事。」


    对面当然没有回复,这个点,徐知怡肯定睡得正香。


    姜幸雨放下手机,吃完陈驰做的早餐,刚把碗放进洗碗机,正打算上楼准备一下明天下午的课,手机就响了。


    仍是王娴竹的电话,姜幸雨深吸一口气,到底没有再拒绝,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


    “我去了你们家里,阿姨说你搬出去已经快一个月了!”


    “你是不是搬去南山了!”


    “你爸爸明天就回来,要是不想惹他生气,你就趁早给文初道歉,安安分分搬回去!”


    王娴竹尖利的嗓音从手机里传来,姜幸雨把手机拿远一些,紧皱着眉,快速道:“妈妈,明晚下班以后我会自己回去和爸爸说,你别再管了,我不可能再搬回去。”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在姜幸雨要以为信号出了问题的时候,又忽然传来冷笑声。


    “好啊,我等着你,看你怎么向你爸爸交代!”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一整天的好心情又被破坏了。


    姜幸雨叹了口气,继续上楼去了书房,先备课,又准备论文,再和徐知怡聊了一会儿。


    第二天,大约是因为晚上要面对父母的责难,姜幸雨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定,甚至下午上课的时候,还差点把一只小碟子打碎。


    幸好坐在最前面的陈驰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那只颜料碟,这才避免麻烦。


    男孩手心朝上,托住那只冰凉的碟子,五指则微微张开,刚好点在姜幸雨的手腕和手背处。


    那种熟悉的,细微的肢体接触带来的异样感觉,让姜幸雨一下子僵住。


    一抬眼,便对上坐在椅子上的男孩专注而关心的眼神,她赶紧移开目光,看向周围的其他学生。


    大部分学生都忙着拿笔描线,有几个在和身边的同学交流,也有那么一两个,正好奇地往这边看。


    姜幸雨回神,重新拿稳了颜料碟,低低说了声“谢谢”,便抽开手,去了画室后面。


    男孩垂下眼,收回自己的手,仍微微张开的指尖动了下,慢慢握紧。


    心不在焉的似乎不止姜幸雨一个。


    砰的一声,一只放满了各种笔刷的笔筒被碰到地上,长长短短的笔刷滑出来,迅速滚了一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葛蓝从椅子上站起来,稍显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歉意,弯下腰开始收拾。


    姜幸雨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帮她把笔筒拿了起来。


    “谢谢老师。”葛蓝轻声说。


    姜幸雨这才注意到她眼下的阴影,和眼眶的微红。


    下课时,本想再找葛蓝问问情况,可是,还没等姜幸雨开口,那孩子已经先走了。


    倒是陈驰特意留下来,仔细观察姜幸雨的脸色。


    “你还好吗?”


    姜幸雨冲他笑笑,摇头:“没事,刚才只是有点走神而已,昨晚没睡好。”


    陈驰抿着唇没有说话,似乎还有疑虑。


    “好了,你快去吧,不是很忙吗?今天没有别的工作了吗?”姜幸雨不想多解释,经过前两天的事,她其实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面对他。


    陈驰今天的确没有其他工作,不过晚上还要和几位制片人、导演等其他同行一起吃顿饭,谈一个他们的新电影项目。


    他如实说了,没有解释得太详细,虽然打心底里不想离开,但他也记得自己说过不会打扰她。


    “那我先走了,姐姐。”


    他背起单肩包,往画室外走去,临到门边,还是回过头来,又加上一句:“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


    下午的阳光很好,姜幸雨看着站在门边的男孩,笑了起来,问:“找你做什么?要是我被人欺负,找你帮我打回去吗?”


    陈驰却没笑,想了想,一脸认真道:“当然,我帮你打回去。”


    姜幸雨看着他,原本一直挥之不去的心不在焉,忽然彻底消失了。


    傍晚,姜幸雨处理完工作,开车往姜家去。


    天暗得越来越早,才不过六点多,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七点前后,深蓝的夜色中,更是挂了不少闪烁的星星。


    空气里透着寒意,深呼吸一下,就能感到胸腔间充盈着一股清凉之气。


    姜幸雨站在父母家门口,努力调整心情,片刻后,才抬手按下门铃。


    来开门的不是王娴竹,更不是姜阜厚,而是家里的阿姨。


    在姜家做了有些年头,阿姨同姜幸雨更亲近些。


    趁着主人家还在客厅,阿姨对姜幸雨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刚刚才吵了架呢,小雨,你小心些。”


    姜幸雨冲阿姨笑笑,低头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脚步声没有刻意收敛,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自然早就听到了。


    王娴竹立刻站起来,笑着冲女儿招手:“小雨回来了,阿姨刚刚做好饭,正等你呢。”


    那轻快和煦的模样,简直和电话里的尖锐刺耳、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妈妈。”姜幸雨的目光落在母亲身上,先打了招呼,又绕到沙发前,对上同样抬起头看过来的父亲,“爸爸。”


    母亲这副“变脸”的模样,她早就习惯了,至于父亲——


    她看向沙发上面色严肃,却看不出多少情绪的男人,似乎也与平时没有太大区别。


    姜阜厚其实算得上是个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即便年近花甲,也没有明显发福的迹象,匀称的身形,和精心打理过的花白头发,加上端正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有种独属于长者的儒雅气质。


    大约因为从事的是法律行业的工作,他在家里时常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以至于姜幸雨小时候时常怀疑,父亲是不是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个家庭。


    “嗯。”姜阜厚放下手里的书,对女儿沉沉应一声,便移开视线,一边摘眼镜,一边起身,“先吃饭吧。”


    姜幸雨皱眉,想先说点什么,却被王娴竹一下拉住胳膊:“你爸说得对,先吃饭,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说完,又把女儿往客厅洗手间的方向推了推,便松手追在丈夫的身后。


    姜幸雨无法,只好先去洗了手,和父母一起坐到餐桌边。


    饭菜都已经端上桌,阿姨也去了自己的房间,把空间完全留给这一家三口。


    而这一家三口,竟还真的认认真真吃起了饭。


    王娴竹在丈夫面前周到极了,不时劝父女俩多吃点,又一道一道评价过来,细细重复他们的喜好,说是下次再调整。


    那过分殷勤的样子,简直让姜幸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实在坐不下去,满桌的菜,明明做得卖相极佳,可她却吃得如同嚼蜡。


    “爸爸,妈妈,我今天回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打算和文初离婚,现在已经搬出来,先分居了,希望你们能够支持我。”


    她做好了准备,要被父母追根究底,问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坚持离婚,既然今天要离婚,当初又为什么要选择结婚。


    可是,父母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王娴竹转头看一眼丈夫,没有说话。


    而姜阜厚则低着头,慢条斯理把口中的食物咽下,才说:“这件事,你妈妈已经告诉我了,刚才,我也给文初打过电话了,他是个好孩子,知道你生气,有时候任性,不会和你计较。这两天,你收拾收拾,周末就搬回去,跟他一起,去亲家那边吃个饭,不要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算平稳,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姜幸雨默了默,放下筷子,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爸爸,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没有更改的余地。”


    父女两个,谁也没说一句重话,语气更是都平稳无波,态度却已针锋相对。


    姜阜厚又吃了一口菜,闻言冷笑一声,原本还有几分儒雅之气的面庞,顿时阴沉不已。


    “你考虑什么?”他重重放下手里的筷子,似乎再也没心情好好吃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餐桌边踱几步。


    “你嫁进路家,还有哪里不满意?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连你爸爸我也跟着沾光!”


    “不就是在外面有点花边新闻,哪个男人没有?他那种出身,那种身份,没在外面养小,你还不知足吗?”


    “非要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咱们家里又有什么好处?你非要全家因为你,脸面丢尽是不是?”


    “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谁!你要不是姓姜,要不是我的女儿,你以为路家能看得上你?”


    一句又一句指责,像刀子似的扔过来。


    尽管早就料想到父亲的态度,但这样不停歇的言语攻击,还是一下就唤起了过去不太好的回忆。


    “爸爸,你说了这么多,还不就是舍不得靠着路家拿到的资源,赚到的钱!”她也站了起来,不服输地看过去,“为什么要拿我做借口?你为了你自己的钱和地位,是不是要把我卖在路家一辈子?”


    姜阜厚几乎被戳到了痛处。


    他是读书人出身,又颇有几分财富与名望,几乎没有过这样被当面戳破过内心盘算的事,而眼前这个直刺他心窝的,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盛怒之下,姜阜厚抬起了手。


    啪的一声,手掌重重落下。


    姜幸雨只觉脸颊一痛,耳边一轰鸣,脑袋已被打得偏到一旁。


    “啊!”一直保持沉默的王娴竹呆了呆,这才上前,拉住丈夫的手,“老姜,消消气呀!”


    姜阜厚一把将她甩开,甩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我当年就不该听你的,还让她回这个家!”


    王娴竹含着泪,又去劝女儿:“小雨,你看你把爸爸气得,快认错吧!”


    姜幸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脸颊上还火辣辣疼着,刚才的激动反而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坚定地拒绝。


    “我没错。”


    “爸爸,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去找其他律所的律师,总之,我不会再回头。”


    她说完,就转身去拿自己的包,要离开这儿。


    包被放在门口柜子的高处,抬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原来在不停颤抖。


    但她实在管不了这么多,匆匆换鞋。


    临出门前,她又转过头,看着僵在原地,双拳紧握的姜阜厚。


    “爸爸,你刚才问我到底有哪里不满意,”她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却倔强地不肯在父母面前哭出来,“那你有没有问过妈妈,和你结婚这么多年,妈妈过得好不好?”


    姜阜厚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嘴唇蠕动,似乎还想脱口而出什么。


    但姜幸雨没等他再出声,就迅速关上门,快步走到车边,发动离去。


    第36章 会所 “这是换新人了?”


    “老何啊, 他最近又换了一个。”


    会所里,人到中年的男子一手夹着烟,坐在椅子里, 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瞄一眼包厢那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门。


    “前面那个处理掉了?”旁边有人问,“才不到一年呢。”


    男子笑了一声,吐一口烟圈, 摇头:“被家里太太发现了, 而且小姑娘也不安分。”


    “不安分”这三个字一出,周围便有人会心一笑。


    “哎,老何嘛, 难免的。”


    “要我说啊,也不能要求太高不是?又不是人人都像路总,不光有钱, 还年轻,还长得帅,能迷倒一大批小姑娘,对吧?”


    众人呵呵笑起来,被“不经意”捧了一把的路文初扯了下嘴角, 并未接茬,只是打开烟盒,抽了一支出来。


    身边人也不恼,一边继续说笑,一边极有眼色地摸出打火机,凑近了帮路文初点烟。


    橙红的火星明灭一阵,紧接着,便有圈圈烟雾喷吐。


    牌桌上的话还在继续, 路文初没什么兴致,身子往后靠了靠,脸庞掩在烟圈之后,随手丢出一张牌。


    他不是那么爱上牌桌,更不像圈子里某些人,不时要去澳门,甚至 LA 豪赌一场,只有时陪着上来摸一把,助助兴。


    今天算是被人推上来的,没什么输赢的心思,打得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也不知是不是太无聊的缘故,他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


    岳父下午给他来过电话,询问他和姜幸雨之间的情况。


    态度极好,甚至话里话外都透着歉意和尊敬——比起他太太最近的表现,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岳父这样的态度,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是和路家合作往来多年的人,彼此之间一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路文初自问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这几个月来积累的不满和不安,似乎因为岳父的态度,终于得到安抚。


    这样一来,事情总该解决了吧?


    他知道他的太太一直是个温和孝顺的女人,虽然有时候难免任性,但都无伤大雅,只要她发现,在离婚这条路上会处处碰壁,就连她自己的亲人都不会支持她,自然只能选择回头。


    其实心里总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迟疑,但这样的念头,已然让他开始感到身心放松。


    咬着烟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一分。


    包厢门被服务生打开,刚才出现在牌桌闲谈里的老何来了。


    年逾四十的男人,相貌、身材都还算过得去,落在外人眼里,大概算得上保养得还不错的“优质大叔”,只是不笑时,眉眼微微下垂,眼睛近乎于三角的形状,隐隐有一分阴气。


    熟悉的人当然多少知道他身上的一些传闻。


    “哟,老何来了。”


    屋里不少双眼睛朝门口的中年男人看去,带着似笑非笑的调侃意味。


    “这是换新人了?”


    老何笑了起来,没急着回答,看了眼身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先冲众人打了声招呼,尤其是路文初,专程过去问候了一句,这才坐下。


    “是啊,”他冲小姑娘招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漂亮吧?”


    男人们的目光开始在小姑娘身上大胆打量起来。


    “漂亮”一词,自然见仁见智,他们的喜好各不相同。


    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模样清秀,容貌算不上特别出挑,胜在年轻气质佳,带着股还没出校园的书卷气,正是老何一贯喜欢的类型。


    面对一双双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女孩显然不太适应,带着掩饰不住的局促和不安。


    “不错不错,还在上学吧?”


    有人笑着附和一句,随口问出来。


    “念研究生呢,”老何笑呵呵地回答,“学美术的。”


    说到这儿,他想起什么,看了牌桌上的路文初一眼,嘴边笑意加深:“是京大的学生。”


    众人都笑了起来,看看路文初,却谁也没多话。


    虽然他们大多知道路文初的太太就是京大的老师,似乎还就是艺术学院的,但路家一向低调,路家这位太子爷平时也不大带太太到处露面,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说事。


    毕竟,路家这位是正妻,老何旁边的这个,不过是带出来玩一玩,长长面子而已。


    女孩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隐含着一股屈辱的情绪。


    还是个学生呢,脸皮薄,不愿意让别人谈论自己的身份——思想还没扭转过来,觉得这么优秀大学的学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觥筹交错、充斥着钱与色的场合。


    路文初在听到“美术”、“京大”的时候,终于也正眼看了看这个女孩。


    不出意外,应该是姜幸雨的学生。


    应该是不大情愿跟老何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情。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继续看着手里和桌上的牌。


    这样的事,他们见得不算多,毕竟大部分女人,只冲着金钱的面子,就不会有什么不满。


    如果姜幸雨在,大概看不得这小姑娘不情不愿跟在老何身边的样子。


    但他并不打算管这样的小事。


    手里的最后一张牌丢出,路文初拧灭烟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另外几个人瞪眼:“又被你赢了一把!”


    “路总的手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几乎没把都能赢!”


    路文初微笑,淡淡道:“不打了。”


    时间差不多,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不打了不打了,早就饿了,吃饭吧!”


    一群人招呼了服务生,纷纷落座,觥筹交错间,谈论些最近圈子内外的新鲜事儿,偶尔夹杂一些关系到目前手头上投资的消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气氛轻松愉快-


    姜幸雨的眼泪几乎流了一路。


    其实在关门的那一刻,拼命忍耐的眼泪,就已经从眼眶里流淌下来,可一直到上了车,离开车库,她都没抬手去擦。


    一只手还在不停地颤抖,双眼因为泪水不断,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从小区开出去,直接绕到小区北面一条僻静的林荫道边停下,才终于从中控台上抽了纸巾擦眼泪。


    左边脸颊上的麻木逐渐苏醒,血液迅速充盈、鼓胀的感觉,带来一种火辣辣的隐痛。


    内心谈不上多么伤感、失望,只是那股情绪却如泉水一般不断涌出,脑海里更是不停闪过人生三十年里,和父母相处的许多画面。


    姜阜厚算是个严父吗?


    她觉得自己不太清楚,至少,小时候,在妈妈的刻意管教下,她十分乖巧,愿意扮演“完美女儿”的角色来讨好父亲的时候,他也曾是个慈父。


    虽然因为工作繁忙,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但只要回来,总会给她带礼物,许多事情,只要她撒撒娇,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那时候,大概是出于孩子气的心态,她有时候甚至会隐隐使一些“小心机”,借着爸爸的爱,来抵抗妈妈的过度管教。


    她曾以为,爸爸是好人,是无辜的,他辛苦赚钱,养活了他们这个家,却还要和她一样,承受妈妈的种种情绪和控制。


    直到后来,她渐渐长大,才开始明白,妈妈固然有错,因为自身的性格、观念,变得令人不适,而爸爸绝非一点错都没有。


    甚至他可能才是绝大多数家庭问题的根源所在。


    当初,因为她坚持要去日本上学,爸爸一怒之下,几乎和她断绝关系。


    其实那两年的日子,一点也不难过,不是吗?


    除了逢年过节,会感到几分孤独外,明明都过得很好,现在再来一次,也不过如此啊。


    她哽咽着,把湿透了的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坐在座椅上深呼吸,调整情绪。


    手机还在副驾座上的包里,她找了一会儿,才摸出来。


    心里有许多话想找人倾诉,第一反应就是找到徐知怡的对话框。


    可下一刻,就想起昨天聊过的,徐知怡今晚要参加节目录制,手机都交给工作人员保管了。


    现在一定找不到徐知怡。


    手指顿了顿,姜幸雨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孩的身影。


    毫无来由。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脑海里的那个模糊影子,就在同一时刻,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


    “要是我被人欺负,找你帮我打回去吗?”


    “当然,我帮你打回去。”


    虽然还没看到底发了什么,但忽然在耳边回响的这句话,让她鼻尖又是一酸。


    眼看泪水又要落下,姜幸雨赶紧又抽了一张纸擦干,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才点开那个对话框。


    陈驰:「姐姐,我遇到了葛蓝学姐」


    看到“葛蓝”两个字,姜幸雨不禁皱眉,原本还没完全收拾好的情绪一下就收敛起来。


    这个孩子,她一直都很关心。


    陈驰明明说了,今晚是去和他们圈内的人一起聚餐,也算是一场非正式的应酬,怎么会遇见葛蓝?


    想起今天下午课上,葛蓝有些不太对劲的表现,姜幸雨顿时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


    陈驰:「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是在洗手间遇到她的,她好像在哭」


    陈驰:「我再去看一下,刚才她进了一个包厢」


    姜幸雨立刻问:「你们在哪?」


    陈驰发了个地址过来,的确是个市区核心地带的会所。


    姜幸雨一看就有了数,这家会所,路文初也算常客之一,过去,她也跟着去过一回。


    她也记得之前葛蓝的辅导员说过的情况,那女孩长得漂亮,又缺钱,心思也单纯,忽然出现在那样高消费的场所,实在让她很担心。


    她抹了把自己的脸,重新坐直身子,发动汽车往那家会所驶去。


    第37章 相遇 “你怎么会来这儿?”


    陈驰站在走廊上, 没有急着回去。


    今晚这顿饭不算太正式,几位同席的制片人、导演、编剧等等,都算是圈内比较实在、纯粹的人, 不爱在外玩乐,地点选在这里,图的就是内部的私密和方便。


    事情也都谈得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 再有两个月, 剧本就能出来,到时候走公司流程,等下学期开学后不久, 就该开机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葛蓝。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洗手间门口看到的情形。


    瘦弱的女孩靠在墙边,肩膀微微发抖, 眼眶泛红,可因为化了淡妆,又不敢擦,只能拿着纸巾,一点一点沿着眼角周围按压。


    她身上穿着和学校里休闲舒适风格不一样的白色修身裙, 一看就是从应酬场合里出来的。


    这家会所的所有包厢,都配有单独的洗手间,他到这边来,只是因为刚好要去再接一个临时从附近过来的朋友,那葛蓝呢?


    显然是自己到这儿来躲一阵子的。


    他和葛蓝不算熟悉,同上一门课的学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不过, 他知道,姜幸雨肯定很关心葛蓝。


    他没有犹豫,主动上前叫了声“学姐”。


    女孩原本没发现他的存在,被这一声吓了一跳,那种被熟人撞破隐私的羞愧感登时浮上脸庞。


    她看起来很想立刻逃离,慌忙把纸巾丢到垃圾桶,冲他笑了笑,就要走。


    可是,走出去一步,她又回过头来,用一种带着微弱希望和挣扎的眼神看着他。


    “学姐?”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只是说:“我先进去了。”


    陈驰皱了皱眉,再次看了眼葛蓝刚才进的那间包厢门。


    门关严实之前,似乎有个年长的男人冲她招手,在她走近时,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不一会儿,朋友从外面过来,陈驰将他带到自己所在的包厢后,便对大家说了声“抱歉”,再次出去,往另一间包厢走去。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拿出手机,给葛蓝发了一条微信。


    「学姐,我还在附近,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我」


    意料之中的没什么回应。


    这是当初第一节课后,为了建班级群才加上的微信,到现在也几乎没发过什么消息。


    他召来一位服务生,请对方为自己开门,朝里面打了声招呼。


    “有一位陈先生说,和屋里的一位客人相熟,想进来问候一声。”


    这一屋子,除了几个女人外,都算非富即贵,平时想找机会问候他们的人实在太多,早对这种事见怪不怪。


    有人已经开始皱眉,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想要攀关系的人进来,但看到路文初等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都不出头做那个“恶人”。


    服务生跨入一步,让到旁边。


    陈驰微笑着走进这个包间,自然地冲里面的众人问候一声,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在看到葛蓝的时候顿了顿,随后,落到了路文初的身上。


    男人们互相看了看,似乎在找,到底是谁的熟人——这么年轻的男孩子,不大像他们圈子里的人。


    路文初皱了下眉,没想到居然在这儿又见到了这个男孩。


    不过,他没打算主动打招呼。


    倒是其中一个年轻女人,盯着陈驰的脸看了几秒,忽然道:“是陈驰吧?明星啊!”


    这个名字还算有些知名度,女人们已经大都认出来了,男人们也有几个觉得很熟悉,看过来的眼神也变得友善多了。


    “原来是大明星啊,我们这儿哪一位是明星的熟人?”


    陈驰笑着看向坐在中年男人身边不敢吭声的葛蓝:“学姐,刚才在外面没来得及说话,不好意思啊。”


    他表现得十分自然,在旁人看来,就是两人刚才在外面遇见,却没机会打招呼,现在再找进来补救的礼貌行为而已。


    “哎呀,是同学啊,也是,年纪差不多,都还在学校里念书呢!”有人在旁边开玩笑,“搞艺术的,都是艺术家啊!”


    葛蓝身边那个中年男人挑眉,那双原本笑着的三角眼,突然浮现一团不太友善的阴云:“是学校里的学弟?”


    其实严格来说算不上学姐和学弟,但葛蓝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多解释,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又对陈驰说了句“没关系”。


    似乎没有要和他多说的意思,甚至显得有些冷淡。


    陈驰也不介意,又微笑着看向周遭众人:“好了,我就不打扰大家了。”


    他对葛蓝扬了下手机:“学姐,以后再联系。”


    临出门前,终于转向路文初。


    “路先生,”他微笑点头,“下次见。”


    下次见,这三个字听起来,让路文初感到一丝怪异,最近他们在各种场合不经意的碰面实在有些频繁,每次,基本都是和姜幸雨有关。


    路文初没有回答,只是也冲男孩略点一下头,目光则从旁边那个女学生身上扫过。


    这次好像也和姜幸雨有关。


    不速之客一走,包厢里很快便恢复觥筹交错的热络气氛。


    老何主动陪着路文初喝了两杯酒,再坐回自己的座位时,给身边的女孩添了点酒。


    “真是同学?”他忽然侧身,微笑着在女孩耳边低语,“不是什么前男友?”


    女孩一转头,对上男人虽然带笑,却让人胆寒的目光,吓得心头一跳,连连摇头:“不是,我、我也才认识他不过两个月……他是大明星,我怎么可能认识……”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把酒杯往她面前推近一寸:“喝。”


    很小的一只杯子,两三口就能喝完,可里面装的是伏特加——葛蓝认识那个瓶子,是刚才席上一位客人拿出来的,说是最近迷上了这个。


    她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地拿起酒杯,一口饮尽。


    辛辣的液体从唇舌直窜喉管,几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那股灼烧的感觉就将她整个人贯穿。


    她被刺激得眼里泛起泪花,模样莫名有些狼狈,老何却满意地笑了。


    他没再理她,继续和周围的男人们喝酒、聊天。


    葛蓝低着头,看起来暂时松了口气,内心的害怕却似乎积聚得更多了。


    她忍不住想起刚才陈驰在的时候说过的话。


    手机。


    她拿起手机,果然看到陈驰发来的消息。


    她咬着下唇,想要回复,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到底还是放下了手机-


    陈驰出去后,找了刚才的服务生,请求对方在这个包间的人散席的时候知会他一声,这才回自己的包厢。


    原来路文初也在。


    他忽然有点不太想让姐姐知道。


    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拿出手机,如实地告诉姜幸雨:「姐姐,我刚才进去了,路先生也在里面吃饭。」


    路文初啊,这个从来只在高处俯瞰他的男人。


    手机那端没有回复,从刚才他把地址发过去之后,就再没有声音。


    另一头,姜幸雨一路专心开着车,不时瞄一眼手机屏幕,几乎腾不出手来回消息。


    陈驰说得很清楚,她几乎可以直接猜到其中内情。


    当学生的时候,她就见过一些女孩,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用自己的青春美貌来换取一些东西。


    在她们这个阶层,都不乏这样的女孩,更何况是那些真正需要钱的人。


    有很多时候,人的选择都是非理性的,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当时到底如何考虑。一念之差,最后造成的结果,很可能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经历这样糟糕的情况。


    可是,陈驰还说,路文初也在。


    一种古怪的情绪开始在内心悄然蔓延。


    路上有车祸,拥堵了近半个小时,等她赶到那家会所时,已经又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地下车库有些绕,她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个位置,刚停好,正要下车,忽然感到脸颊边传来一丝细线拉扯似的疼痛,动作顿住,从置物盒里拿出开车时用的防晒口罩戴上,这才下车。


    一边往电梯走,一边拿起手机,询问陈驰位置。


    「刚才好像已经散了,学姐没再回我,我现在正要再过去看一下」


    姜幸雨还走在路上,正想要不要直接给葛蓝打个电话,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


    脚步被迫停下,她捏着手机,猛地转头,就看到路文初狐疑的眼神。


    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已经启动的车,显然他刚才已经坐上车,打算离开了。


    “小雨,”他的视线落在她戴着口罩的脸上,愣了下,随即皱眉,“你怎么会来这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怀疑更甚,隔着镜片都能感觉到,连语气也变得有些古怪。


    “来见那个学生——叫陈驰的?”


    姜幸雨愣了下,紧接着,刚才那种古怪复杂的情绪开始再度蔓延,这一次,她似乎分辨出了其中一种,应该是愤怒。


    “我确实是来见学生的,”她用力挣了下,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手腕,冷淡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嘲讽,“不是陈驰,是个叫葛蓝的女学生,路文初,你刚才遇见她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路文初这才意识不对,她除了脸上的口罩之外,眼眶看起来也十分红肿。


    “如果你说的是跟着老何的那一个的话,那我应该见过。你来见她做什么?”他的目光里开始浮现不赞同,“要掺和她和老何之间的事?”


    “是啊,怎么,你不同意?”


    “小雨,你什么时候开始管这样的事了?”路文初不解,“别人的事,何必干涉。她会到这儿来,自然也是有人引路的。”


    他的太太本来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应该早就见惯了这样的事才对,过去见到女学生,也没见她这么在意。


    “那是我的学生,我有义务保护她,也许这不是她的本意,我要亲眼确认。”姜幸雨实在厌恶他的态度,“路文初,你不明白,因为你从来不会关心身边其他人的看法。以前那些人——比如上次的Coco,她是自愿的,我当然没资格干涉,但只要女孩不是自愿的,我就一定要管,哪怕今天是在路上,遇见陌生人,我也一样会管。”


    说完,她便转身继续急急往前走。


    路文初看着她的背影,眉目紧锁。


    她刚才的话当然没错,但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近乎理想主义的天真,他应该嗤之以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讶和酸涩。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冲车上的老吴比了个手势,随后,还是追了上去。


    “他们应该在那边。”


    第38章 拒绝 她竟然抽烟。


    不远处, 更靠里的一处车位旁,年轻的女孩局促地站在车门外,忽然停住了脚步。


    车门已被打开, 面色平淡的中年男人一手拉着车门,目光斜斜扫过来,眉毛扬起,示意她坐进去。


    女孩咬了下唇, 侧头飞快地看他一眼, 轻声道:“何先生,我、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不麻烦您……”


    男人的脸色倏然冷下来, 本就不太友善的三角眼,已经开始流露戾气。


    “钱不想要了?”


    “来之前,你们汪老师没给你说清楚?”


    女孩的眼眶开始泛红, 身体也微微颤抖,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我知道,对不起,何先生, 我不能……那十五万块钱,我会尽快凑齐了还给您……”


    中年男人抿唇,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落到女孩的腰上,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女孩身子一抖,下意识就要躲开。


    她当然没有如愿。


    男人的胳膊挡住了她逃离的方向,将她牢牢困在车门边, 毫无退路。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好拿捏的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女孩摇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没有这个意思,何先生,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那就给我上车,乖乖跟我去酒店。”男人微微俯身,凑在她的耳边低语,“让我高兴了,你家里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你家里的窟窿,可不是小数目就能填上的,无底洞啊,你到外面打工,要打几份才够啊?学校里勤工俭学,一个月有没有三千块?”


    一句句话直白地点出女孩窘迫的处境,让她面露羞愧,甚至又开始动摇起来。


    当初,就是在金钱的诱惑下,才听了老师的话,走出这一步。


    她真的很需要钱,非常非常需要。


    可是,真的要用这种方法来得到钱吗?


    腰间的手开始用力,把她往敞开的车门内推。


    脚步被迫又往前挪了几寸,眼看就要撞到门框,膝盖也该弯曲,顺从地乖乖坐进去。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抬手,抵在身前的门框上。


    “不,”她慌乱地摇头,试图从动摇中找到支撑自己坚持的力量,“我不去。”


    “何先生,您让我走吧。”-


    姜幸雨在路文初的指引下,找到葛蓝和老何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站在车门边的情形。


    女孩不愿上车,而男人则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挡住她的退路。


    姜幸雨简直感到一股血气直冲上头顶。


    她想也没想,加快脚步就要过去,路文初再次伸手拉住了她。


    “你这个样子,怎么过去?”


    路文初不大想变成“异类”,更不想变成“暗中给老婆告密”的男人。


    虽然以他和老何之间的地位而言,只要他随口打声招呼,老何必然很乐意卖他一个小面子,但既然刚才没开这个口,现在更不能让自己忽然出现的老婆来开口。


    对上姜幸雨的目光,他忍着心中的不快,沉沉道:“你等着。”


    还是得他自己来。


    他说完,把她往后拉了两步,自己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是,还没等他的脚步跨出去,已经有人先一步,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是刚才已经出现过一次的陈驰。


    “学姐,”男孩微笑着走近,面对中年男人极不友善的眼神,未显半点畏惧犹豫之色,“要不要搭我顺风车回学校?”


    葛蓝迅速回头,看到他时,一直盈在眼里的泪水已经接二连三滚落下来。


    中年男人面目阴沉,冲男孩咬牙道:“孩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陈驰礼貌地看向男人,面上笑容不变:“抱歉,先生,我只是想问一下学姐的意愿,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说完,他又看向女孩。


    “我……”女孩呆了一呆,紧接着,就像忽然抓住了浮木,连连点头,“我回学校,陈驰,我搭你的车回学校。”


    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中年男人的面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三角眼里的戾气更是再不加半点掩饰,就那么狠狠盯着女孩。


    但到底也是有身份的人,在地下停车场这样的公共场合,当然也不会当着旁人的面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来。


    他凑在葛蓝的耳边,压低声道:“十五万,一分也别想少,全都给我吐出来。我倒要看看,那种穷酸的日子,你能过得了几天。”


    说完,咬着牙松开牢牢揽在她腰间的胳膊,把她推到一旁,自己坐进车里,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几秒钟的工夫,车已经轰然开走,留下两个人站在原地。


    葛蓝肩膀缩着,久久没回过神,直到那辆车的影子完全消失,就连发动机的轰响声也听不见了,才猛然松一口气。


    肩膀完全垮了下来,双腿也软得站不住,她带着哭腔,转头冲陈驰说了一声“谢谢”,眼看没处倚靠,整个人就要软倒下去,一道不算太结实强壮的身影冲过来,一下把她扶住。


    是个女人,身材细瘦,手臂和身体却意外的很有力量,扶在她的肩上,让她一下有了依靠。


    她懵懵懂懂抬头,看到一张戴了口罩的脸,虽然看不到完整的五官,可是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是让她很快认了出来。


    “姜老师,”女孩哽咽着喊了一声,原本压抑的情绪,渐渐爆发出来,开始呜呜地哭,“对不起,我、我做错了……”


    “我就是缺钱,我想要钱,汪老师说给我介绍工作……”她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断断续续地说话,“带我喝酒,我、何先生,他……我拿到了钱……”


    “我以为不会后悔的……”


    “可是不行……”


    “老师对不起!”


    “我真不是个好人!”


    “我真对不起妈妈……”


    姜幸雨听得心酸不已,伸出双臂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没关系,至少你拒绝了。”


    大约动静有点大,停车场有工作人员发现了,走过来询问情况。


    陈驰礼貌地回应,姜幸雨则把葛蓝带到靠近更角落的地方,带着她平复情绪。


    葛蓝号啕大哭了两三分钟的工夫,又抽噎了几分钟,总算让这一阵爆发的情绪过去。


    眼睛早已肿胀不堪,连带着整张脸也有些浮肿,脸上的妆容更是被泪水弄得糊开一片,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接过姜幸雨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两下,这才注意到站在姜幸雨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路总,她记得这个人,刚才就和他们同桌吃饭,似乎那间屋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对他十分尊敬,何先生也不例外。


    那位路总明明是先走的,不知为啥现在又出现在这儿。


    她收回视线,不敢再看,更不敢多问,此时此刻,只想赶快和那些人撇清关系。


    陈驰的助理小秦已经过来,手里还拿着车钥匙,陈驰站在旁边,想了想,问葛蓝:“学姐,要不我先让小秦送你回学校宿舍?有什么事,等平静以后再好好说。”


    小秦把手里的口罩递过去,陈驰接过,顺手戴上,到底是公众人物。


    葛蓝点头,再次道了声谢,上车前,又转过头来,看着姜幸雨,忍着抽噎道:“姜老师,这件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辅导员?”


    做错了事,实在无颜面对。


    姜幸雨想了想,点头:“这是你个人的隐私,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强迫你。”


    “谢谢老师。”眼眶眼看又要泛红,女孩赶紧转头,上了小秦开的车。


    陈驰却没走。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视线悄然落在姜幸雨的身上。


    刚才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反常的口罩,红肿的眼睛,还有略带鼻音的嗓音,显然过来之前,还出了别的事。今天下午,她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很想立刻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她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男人。


    他的目光越过女人,往那个男人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那个男人也正看着他。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无声交汇。


    陈驰顿了下,上前一步,站在姜幸雨面前,问:“要不要回家?”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只让她一个人听见。


    姜幸雨知道他的车被助理开走了,和她算顺路,的确可以一起回去。但路文初还在,她还有话要和路文初说。


    “我可能还要等一会儿,你是不是不太方便——”


    陈驰很快打断她的话:“那我等着,走的时候告诉我。”


    他说完,自己转身往电梯走去,似乎打算重新回会所里坐一会儿。


    路文初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这才慢慢上前,站到姜幸雨的身边,皱眉盯着她被口罩遮住大半的脸庞。


    其实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不快,刚才那男孩的突然出现,明明解决了他的不方便,让他不用在老何那儿露脸,可不知为何,反而多了一种被人抢走什么的挫败感。


    他的人生很少有这种感受,拥有的太多,任何东西,几乎都唾手可得,从来不会被人抢走,即使给了别人,也是他不要了,自己给的。


    像现在这样,好像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的确让人不太喜欢。


    不过,现在他更想知道的,还是另一件事。


    “你怎么了?”他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小雨,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姜幸雨垂下眼,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停车场的工作人员还在时刻关注着他们这边,似乎生怕又发生什么事。


    她也要面子,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与人争吵:“我们换个地方——也到楼上去吧。”


    会所里有临时的小间,供客人们短时使用。


    路文初是常客,电梯上去,吩咐一声,服务生就恭恭敬敬把两人带到一个半敞开的小茶室里。


    旁边连着露台,姜幸雨也不嫌外面风冷,直走进去。


    露台也有灯,不像屋里那么敞亮,但与夜色交织,亦能看清。


    没有其他人在场,姜幸雨这才慢慢将口罩摘下,露出自己狼狈的脸颊。


    她没化妆,不似刚才的葛蓝那样,妆容糊开,面色深浅不一,可是,那虚肿一片,红得不大正常的半边脸颊,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还有些触目惊心。


    路文初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你——这是被人打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太太竟然会被人打脸。


    “什么情况?谁敢打你?”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往刚才老何的事上面猜,“在学校有人闹事?”


    姜幸雨笑了一声:“学校里倒还没这么荒唐。”


    她说着,收敛笑容,冷冷道:“我今晚回我家里去了。”


    路文初一下想起今天姜阜厚的那通电话。


    “你——”他的眼神倏然变得错愕,“是岳父岳母打的?”


    姜幸雨转开脸,用完好的那一边面对着他。


    “是啊,我告诉他们,我要和你离婚,爸爸不同意。”


    路文初又是一阵错愕,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


    “岳父……平时一直很随和,”他干巴巴地说,“我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姜阜厚是个相当靠得住的人,学识不错,手下的律师团队在各个领域能力都不错,为人处世亦十分周到,是个知识分子型的商人——自然,在他父亲路鸿启那儿,对这位岳父的评价也是如此。


    至于在家里,路文初记忆里的姜阜厚几乎从来没有冷过脸,对他这个女婿更是十分和蔼。


    姜幸雨又笑了一声,讽刺道:“当然,他对你、对所有路家人,当然一直很随和,对我,对自己的家人就不一定了。”


    “我不知道……”路文初感到自己的底气好像变得不那么足,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又想起了她说过的那句话:“你是不是一点也不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了解她的原生家庭——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的原生家庭,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美好。


    当然每个家庭都有自己不如意的地方,可是,在他的印象里,姜家一直算得上幸福美满。


    他很难想象,一直和善儒雅的岳父,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原本觉得岳父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说服自己的太太,现在看来,的确站在他这一边没错,可这种“说服”的方式,实在是意料之外。


    “不用同情我,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打我,但他也不会天天虐待家人,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家。”


    十月的最后一天,夜晚的风直钻衣领。


    姜幸雨忍不住将手放进口袋,却摸到了烟盒和打火机。


    是刚才在车上时,无意识从中控台拿出来,塞进口袋里的。


    过去,她自然不可能在路文初面前抽烟,可今天,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拿出烟盒,抽了一支出来,咬在唇间点燃。


    很快,红唇间,一圈圈白色烟雾喷吐而出,将她美丽又狼狈的面容变得模糊。


    “他的意见,我现在也不在乎了,所以你别想再用他们来阻止我。我会尽快找到委托律师,要走的流程,一样样走就是了,我愿意等。”


    路文初没有回答,只是眉目紧锁,看着夹在她指尖的那点橙红的亮光。


    她竟然抽烟。


    第39章 江边 “嗯,还是很漂亮。”……


    “走吧。”


    姜幸雨对着靠在楼梯防火门旁的男孩说。


    男孩也还戴着口罩, 看到她出现时,眉眼弯起,盛满星光。


    “好。”他轻声答应后, 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停车场,姜幸雨站在驾驶座旁,刚要开门,一只手从身后伸出, 轻轻覆在她手背与五指之上, 却没用力。


    “我来开。”男孩温和干净的声线传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摸她内心交织的痛苦, “姐姐,你坐着就好。”


    姜幸雨搭在车门上的手不自觉就松了,抚在她手上的那只手也顺势落下, 却没离开,而是挪到她的胳膊边,轻轻护着她,陪着她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的车门。


    车很快从停车场驶出, 重回地面,汇入断断续续、连绵不绝的车流。


    早已过了高峰期,市中心的路不算拥堵,却也没法开得太快。


    陈驰有意控制着车速,行驶十分平稳。


    趁着等待红灯的间隙,他不时转头,观察她的神色。


    美丽的脸庞被口罩挡住,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红肿, 眼神说不上难过、愤怒,反而平静得有些反常。


    从上车后到现在,她就再没出过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姐姐,我们晚点再回去好不好?”陈驰试探着询问,“我们去江边走走。”


    “好啊。”姜幸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新钱江横跨京海,将整座城市划分为南北两块土地,上承滔滔江水,下接浩瀚海洋,沿途风光极好,夜景更是全国闻名,一年四季都吸引许多游客。


    陈驰是公众人物,自然不会选择游客众多的观光带。


    他把车开去了南山附近的一段江边栈道。


    新修没几年的栈道,附近有好几个新建的小区,环境不错,只是入住率还不高,所以工作日的晚上,到江边来散步的人不多。


    两人站在栏杆边,扑面的江风令人一阵发冷。


    姜幸雨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又想抽烟了。


    一手抬起,揭下口罩,另一手则伸进口袋要摸出烟盒。


    指尖还没碰到硬纸壳,肿胀的脸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男孩的指尖已经轻抚上她的脸颊,长年弹琴留下的厚茧,从皮肤间划过时,迅速激起一层细微的颤栗。


    “疼吗?”


    清澈的嗓音里满是心疼。


    姜幸雨动作一顿,没有转头看他。


    这是第一个问她疼不疼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


    她感到眼眶又开始发热,刚才的水肿还没消,现下又浮上一层水汽,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又开始涌动的情绪,让她对尼古丁的渴望更加强烈。


    她偏了下头,避开他的轻抚,也没回答,只是匆匆摸出烟点燃,深深吸一口。


    含着尼古丁的烟气从口腔进入大脑,暂时安抚住大脑神经。


    “不疼了,”她轻声道,“早就不疼了。”


    男孩的神情没有放松,声音也冷了几分。


    “谁干的?”


    “姐姐,你告诉我,我说会帮你打回去的。”


    姜幸雨笑了声,摇头:“要是我爸爸打的,你也帮我打回去?”


    陈驰皱眉,一点也没有因为长辈的原因有半点犹豫,只是说:“只要你需要,不管是谁,我都帮你。”


    姜幸雨沉默一瞬,又笑,仿佛并不将他的话当真,问:“别这么肯定啊,有时候一时冲动,等你帮完,我又后悔了怎么办?而且——”


    她想了想,笑得眉眼更弯,“而且,如果对方是你父母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后悔了。他的父母和她有什么关系?他和她又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甚至没半点关系。


    正想道歉,收回这句话,男孩却先开了口。


    “你后悔也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欺负你而已。至于我父母——”他顿了下,神情十分认真,“他们早就不在了,不会干涉你的事情。”


    姜幸雨感到脸颊有一瞬间发热,他的解释好像模糊了某种界限,把她当做恋人,或是未来的伴侣。然而,下一秒,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父母双亡。


    他才二十岁啊。


    她抿了抿唇,看他一眼,情绪又落了下去,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说完,又将烟送入唇瓣之间。


    陈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抽烟的样子,忽然伸手,将烟从她的指间拿走。


    “别抽了。”


    姜幸雨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他:“你抢我烟做什么?”


    “别抽了。”他重复一遍,“不想你这样抽烟。”


    姜幸雨盯着他的脸,慢慢露出不满的神情:“你凭什么管我!你是不是看不惯女人抽烟!”


    明明没喝酒,她却忽然表现得有些孩子气,好像故意无理取闹一般,看得陈驰的心一下软了。


    “没有,”他温声解释,眉目间满是关心,“我只是觉得抽烟对健康不好,你刚才已经抽过了,这支就算了,还是少抽点好。”


    刚才从会所离开的时候,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烟味。


    姜幸雨仍旧面色倔强:“那也不能浪费啊。”


    他摘下口罩,唇角扬起,拿着她的烟,又说:“不能浪费啊——那就换我来好了,我也陪姐姐不健康一下。”


    刚才含在她唇间的滤嘴,被慢慢送入他的口中。轻轻抽吸,顶端火星有瞬间变亮,再迅速湮灭成灰,薄唇放开滤嘴,成团的烟雾顿时从中流溢出来。


    姜幸雨呆了呆,双眼无法控制地盯着他的嘴唇。


    “好了。”他只抽完一口,便在旁边的垃圾桶顶上拧灭了烟。


    姜幸雨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她费力地移开视线,望着流动的江面,说:“明明是你自己想抽。”


    陈驰摇头,轻笑道:“我不抽烟的。”


    说完,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微皱了下眉,回头看了看。


    姜幸雨睨他,不信:“不抽烟的人,动作还这么熟练。”


    陈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深,仿佛黑夜里两汪清澈的泉水:“我不抽的,不信你去问俞衡他们——我这是在剧组特意学的,之前那个角色有抽烟的场景,边拍边学,恰好就是从抽一口要呛着,到吞云吐雾的过程。”


    《雨季》里那个少年啊,姜幸雨依稀有点印象。


    她咬了下唇,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得夜色里那种暧昧的氛围,好像悄然蔓延开来,像酒似的,让她渐渐眩晕。


    其实心里纷乱的情绪还没有过去,那种带着苦涩的滋味,和暧昧的氛围交融,以苦入口,伴着辛辣的中调,最后又留下甜蜜的余味,是长岛冰茶的滋味。


    “学完了,没上瘾吗?”她再次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好多人就是这样开始抽烟,然后渐渐离不了的。”


    “没有,学完之后就再也没碰过烟,原本每次也只在镜头面前抽,导演把所有过程都拍下来,然后后期再慢慢剪——拍完之后,今天还是第一次碰烟。”陈驰细细解释,“控制一下就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姜幸雨知道,在娱乐圈,要保持原本的自我,不被烟酒诱惑,并不容易。


    毕竟,工作昼夜颠倒,还需要保持饱满的情绪来营养,很多人都得靠这些东西来提神,周围那么多人都抽烟喝酒,难免会受影响,一次两次抹不开面子,便也跟着养成了习惯。


    就像现在的她,一次又一次见到身边这个男孩,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让她如何不心动?


    “回车上去吧,”陈驰看着她被江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别着凉。”


    姜幸雨点头,跟着他转身,慢慢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栈道旁是一片小竹林,中间有蜿蜒的小道通往小停车场,江风吹过时,竹影摇晃,竹叶窸窣,男孩高大的身影走在卵石路上,离她只有一两步距离,替她挡去大半夜风。


    “小心台阶。”


    他还时不时回头来,看她有没有跟上,再耐心关照她注意脚下。


    姜幸雨盯着他的后背,不知怎么,有点走神,连他什么时候停下的都没注意到,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


    他看起来有些清瘦,后背高而宽,本以为撞上去会被骨头硌疼,没想到,除了坚硬,还有点微微的弹性——那是肌肉的触感,姜幸雨再熟悉不过。


    是年轻结实的□□啊,精心锻炼过的,肌肉柔韧,不过分贲张,是独属于年轻男孩的荷尔蒙,青春的气息。


    那具身体在她撞上去的那一瞬,同时转过来,两边胳膊微微抬起,刚好将她半围进怀里。


    胸前的肌肉好像更明显一些,站得远时不会注意,眼下站得近了,借着夜晚的星光,她仿佛能看到敞开的外套里,那掩在薄薄布料底下的线条,也比她想象得更分明。


    其实之前也有这样近距离过——她刚刚住到南山的那几天,他第一次到她家里,她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前。


    那时,手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忽然有点想不起来。


    “小心啊。”男孩低头,好像有点担心,“脸有没有撞疼?”


    右手抬起,想要触碰她脸颊侧面的线条,姜幸雨却一下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没撞疼,你别看,肿起来了,不好看。”


    她其实很在乎容貌,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丑陋的样子。


    男孩顿了下,道:“没关系啊,没有不好看,姐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觉得你是最漂亮的。”


    他说着,指尖微动,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颊轻轻抬起,正面对着他。


    眼神相接,姜幸雨不知怎么,原本想要闪躲的念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该有的渴望。


    “嗯,还是很漂亮。”他说得很肯定。


    姜幸雨呼吸稍停,忽然扯住他胸前的衣领,踮起脚尖吻过去。


    第40章 心跳 唯有心跳声如擂鼓。


    几乎不用思考, 仅凭本能,陈驰便顺势偏了下脑袋,迎着承住她的吻。


    双臂也自动张得更开, 手掌贴在她单薄的后背,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纳入怀中。


    一只手掌在她的后背轻轻摩挲一下,另一只则上移几寸, 穿过柔顺浓密的长发, 按在她脖颈之后,让她仰头的角度变得更大。


    明明是她主动的吻,在唇瓣接触的那一瞬, 主导权已然颠倒。


    不似上次那样温柔、克制,这一次,他将抵挡洪流的闸门打开些许, 用冲涌而出的浪潮将她紧紧包裹。


    柔韧纤细的身躯被重重揉进怀中,仿佛要把她直接揉碎进骨血里一般。


    长而顺的发丝坠在他的胳膊与手背上,掌心揉过时,稍许带进一些,拽出细细的拉扯感, 扯得她的头皮微微发麻。


    那种发麻的感觉,沿着头皮传递进身体的血液里,让她忍不住开始颤抖。


    嘴唇更是被裹得密不透风,好像所有的空气都被挤走,能感受到的,只有他身上不加掩饰的,甚至带着强势的炽热气息。


    那是渴望的感觉。


    她软了双腿,整个身子的重量, 几乎只靠他抵在她背后的那只手掌支撑着,才没有滑落下去。


    她被吻得脸颊泛红,耳垂滚烫,实在透不过气,只得趁着间隙,微微偏开脸颊,张着口,竭力吸纳周围凉丝丝的空气。


    胸口急剧起伏,嘴唇也已经肿胀,可他好似还没餍足,只容她透了一口气,便又渴求着追过来,重新含住她的唇角。


    那是年轻男孩蓬勃的,无度的热情,不似成熟男人那般富于技巧,循循善诱地带着人一步步踏入感官的世界,而是过分纯粹的炙热,不必掺杂任何其他东西,就能将人直接点燃。


    后背已被揉得滚烫,浑身上下,都已被熊熊火焰点燃,难耐不已,可不知为何,她还未消肿的那半边脸颊,却没有磕碰到一点。


    看似莽撞无度,实则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忽然从奔涌的浪潮之间浮出。


    她的鼻间开始泛酸,原本早就止住的眼泪再度渗出,很快就冲破眼眶,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咸涩的液体落至唇角,被男孩裹挟入口中,融进原本只有激情的氛围中。


    陈驰愣了下,随即离开退开些,扶住她的脸庞,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怎么了?”


    热情正高涨,涨得让他疼痛欲裂,呼吸急促,嗓音更是沙哑得不成样。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只是紧张地抱着她。


    姜幸雨摇头,没有回答,眼里的泪水却越积越多,不断地流淌下来,鼻尖也迅速泛红。


    一种委屈的感觉浮上心头。


    那是迟来的情绪,既因为姜阜厚的那一巴掌,也因为路文初对她做法的不赞同。


    其实她一直就是那样一个人,说她幼稚、天真也好,不成熟也罢,她从来就没有变,只是他们都不了解她而已,不是没有机会了解,而是从前根本不屑于了解。


    刚才一直强行忍耐的委屈,到现在,被人关心着,才终于像个小女孩一样哭了出来。


    什么年龄,什么职业身份,此刻的她,统统都不想考虑,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呼吸渐渐不稳,双肩也开始轻颤,抽噎之间,也多了呜咽声。


    “对不起,是不是我太急,我、我太鲁莽,让你不高兴?”


    男孩面对她源源不断的泪水,慌了手脚,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紧张地解释。


    “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没留意你的状况。”


    姜幸雨抽噎着摇头,伸手握住他正忙着在她脸颊边抹泪的手。


    “不是你,我——”


    她想要解释,可因为哭着,说话也不像平时那样流利,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越发令人怜爱。


    陈驰看得心被泡化了。


    他忍不住搂住她,一手垫在她的脑后,让她完全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安慰。


    “别急,慢慢说。”


    姜幸雨点头,眼泪很快打湿他的衣裳,她想抬头,却又被他拍了拍后背。


    “不要紧。”


    他的嗓音还有沙哑的余味,听得她内心得到某种安慰,于是干脆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继续慢慢说话,仍旧断断续续,却总算将今晚回去,和父母摊牌,却爆发争执的事说了个大概。


    陈驰一直耐心地听着,手心则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仿佛安慰孩子一般,时不时,又应答一声。


    “哎。”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姐姐,你早就该这样坚决啦,一点也没错。”


    “不然,这样的日子,你还打算过多久?”


    “反正我永远都站在姐姐这一边,不管对面到底是谁。”


    其实这件事和陈驰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对姜幸雨来说,这是十分珍贵的肯定和支持。


    她的内心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好像一个孩子,幼年时没有得到过足够的糖果,后来外表长大了,内心的这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消失,时不时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哭闹着,想要分到一颗糖果。


    而现在,终于有人给了她这颗糖果。


    眼泪又涌流一阵,终于慢慢止住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其他事情,被迫压抑情绪,而是撕裂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她的抽噎慢慢平缓下来,原本枕在他胸前的脑袋抬起来,看到他衣裳间的大片斑斑驳驳的泪渍,又看看自己身上几乎完好的米色衣裙,感到十分抱歉。


    陈驰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见她已经完全缓过来,这才带着她继续前行,回到车上。


    仍是他来开车,姜幸雨坐在副驾。


    她抽了纸巾,没有先收拾自己,而是递给了身旁的男孩。


    男孩自然地接过纸巾,也没给自己擦,而是转过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拿着纸巾,轻轻擦过面上残留的泪渍。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姜幸雨感到自己的呼吸又有点不稳。


    她努力控制着,不想让陈驰发现自己的变化。


    而陈驰只是专注地端详着她的脸颊,控制着动作的力度,既将泪渍都擦净了,又没有弄疼她半分。


    “好了。”


    他轻声说着,放开她的脸颊,将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里,仍旧不理会自己的衣裳,就这样发动汽车。


    姜幸雨看着沿路的夜景,又控制不住地想刚才那个吻。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充血肿胀的感觉,火辣辣的,让人上瘾。


    她有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荒唐举动。


    好像每次遇到他,她都会变得很不理智。


    不过,好在陈驰似乎也没有要就刚才那个吻追根究底的意思,最后这一小段路,两人默契地都没提这件事。


    直到车拐入通上南山的那条路时,姜幸雨忽然问:“你为什么会帮葛蓝?”


    陈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调整好方向,放慢速度,等进入山上的缓坡后,才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表情,好像在考虑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跟葛蓝学姐不太熟悉,”他想了想,斟酌道,“加上微信以后,从来没说过话。”


    他的话,好像是在单纯和葛蓝撇清关系,而不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他好像以为她会误会他和葛蓝之间的关系。


    姜幸雨愣了下,刚想开口,又听他继续道:“我只是觉得姐姐你很关心她,你一定不想看到她将来后悔——她看起来很明显不是完全自愿的,应该是在某些压力下,迫不得已。”


    姜幸雨沉默片刻,细细揣摩他的话,又问:“那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这样帮她?”


    陈驰也沉默了一瞬,慢慢摇头:“不会,如果只是我自己,我可能不太会干涉这件事。”


    姜幸雨感到一阵复杂。


    他因为她的缘故,才愿意主动帮助别人,听起来,好像她真的是个特别重要的人。


    可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孩都知道不要“多管闲事”,而她这个已经三十岁的老师,却还是这么“幼稚”。


    她觉得失望,甚至有点怀疑自己。


    车进入居住区,眼看已经到她住的那一栋,她想了想,还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多管闲事?”


    这是路文初对她的看法。


    陈驰眉眼动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猜测,一边小心帮她把车停到车库,一边摇头。


    “当然不会。”


    “姐姐,帮助别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勇气,你有,你不知道,你的一点点帮助,可能对被人来说,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温暖。”


    “至于我……以前独来独往惯了,性格难改而已。”


    以前的他——至少是走到大众视野中之前,可不是什么阳光善良的好少年,虽然现在出道也不是走这样的风格,但那时候的他,说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野兽,也不为过,哪会有多少“助人为乐”的好品质。


    “姐姐,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贵啊。”


    他拧掉引擎键,下车走到副驾一边,伸手打开门,又弯腰给还发着懵的姜幸雨解开安全带。


    “到家了。”他带着她下车,顺势握住她的手,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先松开,送她一路来到门口。


    “进去吧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家,姐姐有事随时找我。”


    说完,冲她挥手,然后倒退,又抬头看一眼这座漂亮的房子。


    很想进去,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的一切,已经是他过去想也不敢想的了。


    反正已经靠得这么近,能远远看一眼,已经很满足了。


    等她进了屋,他也正好走出花园,沿着外面的小路慢慢往自己家去。


    胸口的衣裳还湿漉漉的,正好贴着心脏的位置,他一边走,一边伸手按了一下。


    噗通,噗通,强劲地跳动,都是为了她,就像当年,记忆里的那个晚上。


    窄窄的巷子,明明离山下的马路不到二十米,却与外面隔绝开来,除了偶尔有车辆经过的破空声,连行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小小的男孩,被一群比他更高大的男孩围堵在角落里。


    他长得瘦骨嶙峋,皮肤干燥发黄,一看就营养不良,那副瘦弱的身板儿,摇摇晃晃,似乎站也站不稳,嘴角挂着一片血渍是牙齿磕破了嘴唇,身上陈旧的衣服也沾了不少地上的尘土。


    那狼狈的样子,显然刚刚已经被这群男孩教训过一通。


    可他偏偏没有一点痛苦、害怕的神情,小小的脸蛋上,那双眼睛圆瞪着,亮得惊人,满是不服输的倔强,仿佛一头不要命的小野兽。


    “还敢瞪老子?”为首的那个小黄毛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提着他的脑袋仰起来,恶狠狠道。


    小男孩应该痛极了,可他半点没吭声,就这么瞪着比他高了一头多的黄毛,不要命似的挥舞着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朝着黄毛的脸袭去。


    可是,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黄毛,抓在头顶的那只手已经用力一甩,把他重重撞向旁边粗糙的墙壁。


    咚的一声,额头被墙面擦破,又是一缕鲜血,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染红了他脏污的衣裳。


    “啧啧啧,看看你这样儿,哪来的哑巴野狗,叫也不会叫。”黄毛看着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将嘴里叼着的烟头丢到地上,得意极了。


    围在旁边的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动静不小,在安静的夜晚,更加突兀。


    可是没人会来“管闲事”。


    路过的人们只敢瞄一眼,便立刻加快脚步,离开这儿,生怕惹到麻烦。


    黄毛是这片街区有名的小混混,谁也不想招惹这样的人,而他,更是没人喜欢的小怪胎,会有人帮他才怪。


    只能靠自己。


    脑袋被撞得一阵发晕,身上的力气也流失得更多了,瘦弱的身板顺着粗糙的墙面滑下去,他只缓了一口气,就又撑着脏兮兮的地,重新摇摇晃晃站起来。


    “哟,还没捏死呢。”黄毛嗤笑一声,眼看又要一脚踢过来,后面的巷子入口却忽然传来一道女孩清亮的嗓音。


    “你们干什么!”美丽动人的少女站在巷子口,直直地望着这边。


    月光映着她窈窕婀娜的身姿,将她衬得仿佛从天而降的女神,与周围破败肮脏的景象格格不入。


    “哪来的臭女人,劝你少多管闲事!”黄毛扭头,不耐烦地呵斥。


    其实少女看起来十八九岁,比这些小混混还要大上几岁,可论身高体力,半点不占优势,所以他们一点也不害怕。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孩一股脑儿哄过去,挡住少女继续走近的路,想逼她赶紧走。


    换作别人,只怕早吓得拔腿就跑了,可偏偏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颊高高扬起,对上他们的视线,毫不退让。


    “这么漂亮。”黄毛看清她的容貌,眯了眯眼,忍不住嘀咕一声,态度也有了微妙的转变,好像多了点别的盘算,“要是不想走,不如跟哥哥一起去喝酒?”


    “少废话,我刚才已经报警了,该走的是你们才对!”少女高声说着,扬了扬自己的手机。


    黄毛神色再次变化,却并未相信她的话。


    “少蒙人。”


    旁边有个小跟班盯着少女看了好几眼,凑近黄毛身边,低声说:“哥,这妞儿我见过,好像是住在那边的。”


    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山。


    南山上的,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这条街上的人惹得起的。


    黄毛咬牙,眯眼踟蹰一瞬,回头瞪着角落里的小男孩,恨恨道:“算你走运,死小子,下次见到老子躲远点,别让老子再看到你,晦气!”


    说完,一挥手,带着一帮不三不四的手下走了。


    剩下少女一个人站在巷口,一下泄了气,一副后怕的样子,再没有刚才的无所畏惧。


    她快步走到角落里,微微弯腰,看着这个瘦弱却倔强无比的小男孩,满脸关心:“喂,你没事吧?你别怕,姐姐已经帮你把他们都赶跑了。”


    一张印着小猫图案的纸巾被递到他的眼前。


    “都流血了,快擦擦吧!一会儿还得用碘伏消毒。”


    满身狼狈的男孩垂眼看着这张纸,和捏着纸的纤细指尖,没有动弹。


    这么精致的东西,这么漂亮的手,不该被他身上的尘泥血渍玷污。


    他默默摇头,一手扶着墙面,摇摇晃晃要走。


    可是,没等他的脚步迈出,那张精致的纸巾已经直接按到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擦拭起来。


    那么柔软,那么芬芳。


    那一刻,他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这张凑近了的美丽脸庞。


    世界仿佛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心跳声如擂鼓。


    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