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两日后。
湖面响起“哗啦”的水声, 道清抱着兔团走向岸边。
水面分开,他的黑发和白衣丝毫未湿,岸边收花的村民们都大为惊奇, 看向道清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纷纷退避至两侧,为他让开道路。
道清未作理会,径直走向暂住的院落,进了卧房,将兔团放到床铺上。
兔团没有丝毫站起来的力气,直接摊成了软乎乎的兔饼, 小小的身子软得像块奶糕。
圆润的兔屁在这三天里受尽了苦楚,连兔毛都遮不住淡淡的粉,一旦他想逃, 可恶的道清就打他的屁股,他的屁股又不是面团,怎么能这么打, 都打成桃子了……!
兔团愤懑地咬住被子,将柔软的背面当成道清啃, 只可惜连里面的棉花都咬不出来,气得他的兔耳朵和兔尾巴都一抖一抖的。
道清看了他一眼,随他怎么闹,用化形术变出精致的小浴盆, 以法术注入热水,又洒了些药草和花瓣,将兔团捧了进去:“泡一会,可以缓解你的疲劳。”
他还变出了一只很小的草织兔,可以漂浮在水面上, 给兔团当泡澡玩具。
兔团伸出小爪爪抱住草织兔,愤怒地瞪着道清:“你怎么可以这样挥霍你的妖力?”
道清:“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妖力充盈,而且伤势已经痊愈,可以自行吸纳灵气恢复妖力。”
兔团:“我才不是担心你的妖力够不够用,我是心疼我的屁股,你浪费的不是你的妖力,而是我的屁股!”
老泥鳅不当人,他的兔花到现在都还是麻的,再看看老泥鳅自己,简直就像是吃了几十瓶大补药,完全不见了苍白的气色,那叫一个神采焕发,甚至比受伤之前还要精神。
虽说他自己也不是没得到好处,通过双修,他的妖力暴涨了一大截,而且道清的元阳消除了他在孕期中的不适,甚至在这三天里他也极为舒爽,要远远超出劳累。
但不管有多少好处,兔团看道清就是不爽,他怒斥着道清,谁知道清不仅不反省,反而舒展开冷峻的眉眼,露出淡淡笑意。
兔团勃然大怒,撩起爪爪向道清泼水:“你笑什么?觉得我很可笑吗?”
道清没躲,任由他泼水:“不可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他摸了摸兔团,神色罕见地透出一丝柔和。
兔团愣了愣,再开口时声音小了很多:“哼……我看你就是闲得没事干,快来给我搓背。”
他的本意是把道清当成奴隶使唤,作为他对道清的惩罚,可道清上手后,将他当成奶团子各种揉搓,他才发现道清根本就是乐在其中,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意思。
“放开我……”
兔团挥动着小爪爪,却被道清利落地翻了面,在他的爪爪均匀地撒上了暖融融的药粉,为他按摩爪爪。
一场草药澡泡完后,兔团身体的酸痛确实缓解了不少,道清用法术除净兔毛上的水渍,将他揣进怀里,低声哄道:“睡吧。”
兔团不满地哼唧了一会,勉强算是原谅了他,舔了舔他的手指,翻了个身就睡熟了。
这段时日来,他实在太过熟悉道清的气息,甚至闻到这股味道,会本能地感到安心,很容易就被哄睡了。
在他熟睡的期间,趁着天色尚早,道清和商队一起离开了村庄,临走之前,他们高价收购了大量的阿荠子药粉,村民们都对商队非常感激,将商队的马车送出了很远-
数日后。
商队深入到大雍的疆土,食人妖魔几乎已经绝迹,道清便离开了商队,准备化为龙形飞到上京。
商队十分舍不得他们,道清曾数次救过他们的性命,他们都铭感于心,而聪明可爱的兔团更是受到了小孩和妇女的喜爱,听说兔团要走了,小孩子都哇哇大哭起来,求他不要走。
兔团受到小孩子的影响,也不免伤感,因为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而百年之后,这些凡人早已化为一抔黄土,此经一别,他们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但他们终究只是萍水相逢,他倒也没有多么不舍,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和这些人分开,能一路相伴走来就已经是了不得的缘分了。
临走之前,商队拿出金银和贵重的珍宝赠与道清,却全被道清回绝了。
他只收了一样东西,便是妇人们给兔团缝制的行头,不仅有裙子、披风、兔鞋,甚至还有兔背包、兔手帕和兔首饰。
首饰大多是绸带,有绣金线的、有嵌珠子的,还有一顶用白银和宝石打造的小头冠,不算多名贵,但特别可爱漂亮,深受兔团的喜爱。
道清带着兔团来到山顶,在四周设下结界,变回了真身。
这还兔团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龙,不由得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道清的真身是一头成年银龙,威严无限,体型之大远超他的想象,高数丈,长两百余丈,光是龙头就足有宫殿般大小,华美的银鳞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远远望去,好似月夜的银河活了过来。
银龙轻轻地吹了口气,将兔团吹了起来,又用法术将兔团放置在鼻尖上。
和银龙相比,兔团太过渺小了,纵使是龙鳞间狭小的缝隙都能将他吞没进去,好在银龙设下了结界,可以避免兔团掉下去,又或者是被高空的罡风吹走。
兔团坐好后,银龙猛地冲向天际,瞬息间就将所有的景色远远甩在身后,兔团紧紧地扒着龙鳞的边缘,感受着来到高空中的刺激,兴奋地喊道:“好高啊!!”
转眼间,银龙没入云层,白蒙蒙的云似一团团雾气,笼罩在他们的身边。
兔团好奇地伸出爪爪,想要触摸这些流动的云,但爪爪探出结界后,他只感觉到了潮湿和冰冷,就像是在触摸流动的霜,冷得冻爪,他赶紧缩回了爪,看来也没什么新奇的。
银龙穿过云层,来到更高的天际,兔团好奇地向下望去,发现他们飞得太高了,以至于下方只有云层,看不到地面上的景色。
虽然一成不变的景色显得有些无趣,但兔团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一边吃点心一边欣赏。
银龙飞得极快,不多时,他们就再次穿过云层,向下飞去,在下落的途中,兔团还远远地看到了雷云,乌黑的云团不断放出闪电,直至汇聚成一道闪电,凶猛地劈向大地。
兔团吓了一跳,狂拍银龙的鼻尖,示意他远离雷云,也不知道皮糙鳞厚的银龙能不能感受到他的拍打,不过银龙确实偏离了些许方向,绕开了雷云。
他们距离苍山越来越近,在即将飞到问道峰的峰顶时,银龙恢复成人形,抬手接住兔团,大袖飘飘地落在了山顶。
兔团拒绝继续被他踹进怀里,在他的掌心上蹦了一下,借力跳上他的头顶,蛮横地拆下银簪和头冠,霸占了发顶的位置,揣着爪爪舒服地窝了下来。
银冠和发簪落入道清怀中,他顺手收了起来,用一根绸带将黑发束在脑后,纵容兔团耀武扬威地骑着他,向着山下走去。
百年之前,云月观远没有后世鼎盛的名声和万人朝拜的威望,只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道观,就在山脚下买了一座农家的院子,改了改房屋,供上祖师刻的粗糙石像,就算是道观了。
道清卜算了一卦,按照卦象的指引找到了云月观的院子。
兔团趴在道清头上,看到云月观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露出震惊之色。
因为云月观……实在是太朴实了,朴实到和其他的农家院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只见院中堆砌着杂物和柴火,种着花和蔬菜,几只母鸡啄食着地上的虫子,还有一头瘦驴被圈在驴圈里,见到有人来了,发出响亮的驴叫。
如果不是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斜斜的牌匾,上面写着“云月观”三个字,他就是打死道清也猜不到这里就是云月观。
一个红光满面的胖老头从屋中走了出来,衣裳破烂,打着蒲扇扇风,用满是方言味的大雍官话呵斥了瘦驴一声:“莫吵了!”
瘦驴听懂了他的话,蓦然安静下来,道清见到这一幕,将兔团从头顶拿了下来,放进自己怀里:“他就是正渊真人。”
“?”兔团惊讶地打量着胖老头,难以置信,“你说他就是正渊?”
“他的修为深不可测。”
道清说:“这座院子是他的道场,院中的季节与外界相反,还是盛夏。”
兔团这才意识到院子的不对劲,的确,这个季节差不多是冬季了,可是院中的蔬菜和花丛长得葱葱郁郁,甚至老头还打着蒲扇,完全是盛夏时节的样子。
但最可怕的是,这座道场具有扭曲意识的能力,在道清点破之前,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只当做是正常现象,而老头也就是普通的乡下老头。
而意识被校正后,老头也变了一副模样,露出了他的真容。
真实的正渊真人容貌周正,看似在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陈旧的道袍,手上的破蒲扇则是一把羽毛扇,正朝着他们两人微笑。
兔团忍不住往道清怀里缩得更深,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被扭曲了意识,他就有些害怕正渊,而且他不明白,既然正渊的真容长得挺英俊的,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幻化成胖老头?
正渊与兔团对视,笑着说道:“如若我没有踏上修仙这条路,这副老者的模样就是我三十年的样子。”
“别害怕,我只是为了欢迎你们才专门变化了模样。迎接百年后的客人,我多花些心思,以未来的模样与你们相见也是应当的,你们说呢,道清师侄,阿雪小朋友?”
第72章 (补全) 你们两个只是露水姻缘,……
被正渊真人准确无误地叫出名字, 兔团吓了一跳,不过最令人生畏的是,正渊真人竟然精通读心术,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就被对方洞悉了想法,这种感觉真的挺可怕的。
但正渊真人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兔团,他的气场中正而平和,态度非常友善,在他的目光安抚之下,兔团渐渐放松下来, 拘谨地向他问好:“阿雪见过正渊真人。”
“真是个好孩子。”
正渊恢复成胖老头的形象,扇着扇微笑起来,做出邀请的手势:“来吧, 你们两个快进来,外面太热了,进屋里吃西瓜, 用地下的井水冰镇过,特别清凉解暑。”
兔团被初冬的冷风吹得兔毛乱飞, 乍一听到“避暑”两个字,只觉得很荒唐,不过道清带着他走进正渊的道场后,他才发现道场中确实是烈日炎炎, 暑气极重,从院子走到茅草屋,短短二三十步而已,他就已经出了一身汗。
兔团同情地看了一眼瘦驴和母鸡们,被道清抱进了凉爽的茅草屋里。
木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西瓜, 正渊手起刀落,将西瓜斩成数瓣,又专门为兔团削了一碗小块瓜肉,倒入碎冰、果脯和蜜水,笑眯眯地朝兔团招招手:“过来吃吧。”
“多谢正渊真人。”
兔团抖着小尾巴蹦到桌上,开心地围着冰碗绕了一圈,埋头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西瓜冰,正渊又叫来了自己养的三花猫,陪兔团一起玩耍,免得他无聊。
正渊把道清叫进里屋,甩出一道隔绝声音的结界,对道清说道:“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
道清见他的态度如此直截了当,便也没有与他虚言,抬手行礼道:“还请真人借晚辈宝器一用。”
“这倒不成问题,你瞧,我就把镜子放在那里了。”
正渊抬起蒲扇指了一下,道清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面脏兮兮的铜镜静静地立在角落离,似是没有被打磨过镜面,看着黯淡无光,和它被安置在祖师殿细细护养、光华流转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在借给你铜镜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正渊收起和蔼的笑容,锐利地看向道清,“你是谁?”
道清说:“我名为谢殊,法号道清,既是龙族族长,也是大雍国师。”
“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正渊用蒲扇点他:“看来你先前所料得不错,经历洞渊之灵的变故后,你果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究竟是你对自己下手太狠,还是洞渊的污秽之气对你侵蚀得太深,看来只有等你恢复记忆后才能知晓了。”
谢殊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正渊:“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暂时恢复你的记忆吧。”
他一扇蒲扇,一股清气没入谢殊的体内,片刻后,谢殊的眼神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幽暗深邃,微微向谢殊颔首:“多谢三师叔。”
“好说。”
正渊哈哈一笑:“你总算认出我了,我之所以派遣这具化身来到下界,做这个劳什子的云月观观主,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拉你一把。怎么样,你找到你的‘手’和‘脚’了?”
谢殊沉默片刻:“见到了‘双脚’和‘右手’,但‘左手’已经被洞渊吞噬,找不回来了。”
正渊脸色微变:“难怪洞渊之灵的力量如此强大,弄得我想见你一面都要另辟蹊径,还得在一百多年前等着你,原来竟是因为祂吞了你的‘左手’。怎么样,还能取回来吗?”
谢殊沉默。
“唉,也罢,这大抵就是你的命数。”正渊叹了口气,“幸好余下的三肢仍在,你还能把它们收回来。”
“你现在的处境不太妙,洞渊之灵一直觊觎着你和你的三肢,你的大弟子玄阳就是洞渊之灵的化身之一,还有阿雪这只小兔子,也是祂找来的帮手。”
“不过洞渊之灵虽然是个坏东西,阿雪倒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天真单纯,一点坏心思都没有,长得还那么漂亮。”
“洞渊之灵随便你杀,但你千万别打杀了阿雪,你要是不想要他,就跟我说一声,我现在就把他接回上界,做我的小徒孙。”
“你不能带走他,绮雪是我的妻子。”
谢殊的语气冷冷的,对正渊的提议断然拒绝:“不管我是何身份,绮雪都是我未来的道侣,这一点不会改变。”
正渊大笑:“说得倒是好听,可你问过你的三肢吗,它们能同意吗?”
“何况你们两个刚进门的时候,我就为你们算了命数,你们两个只是露水姻缘,有缘无分,终归要散的,他做不成你的道侣。”
谢殊深深皱起长眉:“不可能,我做过卜算,绮雪是我的天定姻缘,我们是天命道侣。”
正渊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你别不信,你就在我这儿算,外面的世界受到洞渊的侵蚀,天机都不准了,只有我的道场不受影响,你再算一遍试试。”
谢殊取出筹策摆在桌上,再次卜算他的姻缘,算出卦象后,他的动作蓦然停住了。
卦象为坎卦,大凶,他的命中没有姻缘,注定孤独终老。
“这不是我的姻缘命数。”
谢殊将筹策推散了,就像他当初不愿接受绮雪是他的天命道侣那样,现在他反而不肯承认他和绮雪有缘无分:“我有妻子,我的妻子就是绮雪。”
“自欺欺人可不好。”
正渊笑得贱嗖嗖的:“你看看你自己,从以前就成天摆着个臭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连我这个三师叔都不放在眼里,就你这样还能讨到老婆?你小子注定就是没老婆的命!”
谢殊没有理会正渊的嘴贱,重新摆开筹策,为自己和绮雪进行卜算,第二次的卦象显示,他和绮雪就是露水姻缘,无法长远,绮雪将来会离开他。
他又为绮雪单独算了姻缘卦,卦象显示绮雪的姻缘很旺,将来会有七个夫君,但这七个人里没有他。
谢殊扔了筹策。
他的目光若利剑般刺向正渊:“你做了手脚。”
“冤枉啊!”正渊拍着大腿,“卜算是你的长项,当着你眼皮底下,我能做什么手脚,你心里最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承认现实吧,你和绮雪就是露水姻缘,你做不成人家的夫君。我看我的十九徒孙和小兔子还挺般配的,他才十八岁,仪表堂堂,年少有为,不如就给他们两人牵个线……”
谢殊:“闭嘴。”
“你这是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吗?”正渊大呼小叫。
谢殊不再理会他,垂下眼眸沉默地注视着筹策,良久之后,他开口说:“我要改命。”
“……”正渊眯了眯眼睛,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你和绮雪改成天定姻缘?”
“是。”
谢殊捡起散落一地的筹策,一枚枚地收入袖中,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
“我和绮雪只有一种未来:我们是天命道侣,他是唯一的妻子,我是他唯一的夫君。”
倘若在他百年前改变了天命,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百年之后的他进行卜算,会算出他和绮雪是天定姻缘。
有缘无分也没有关系,既然他回到了过去,拥有了更改天命的机会,那么他和绮雪就一定会是天命道侣。
天道不定,便让他自己成为天道,为他和绮雪定下姻缘。
正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干,还是让我来吧,我这具化身废就废了,但你还要在下界待很久,杀死洞渊之灵也只能靠你自己来。”
说罢,正渊扇动蒲扇,朴素的农家院渐渐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片陈旧的古迹。
古迹立于一座火山之上,破败的砖石下,隐隐流动着滚烫的岩浆,散发出炽热夺目的火光,这才是这座道场的真面目,也是道场的气温炎热的原因所在。
正渊划破手臂,放出大量鲜血,鲜血被滚烫的地砖烫得冒出白气,却没有被蒸发殆尽,而是顺着地砖的缝隙流淌,逐渐形成一座精密的法阵。
……
“喵……喵喵!”
屋外,兔团和三花猫正一起下五子棋,却忽然感觉到周遭竟地动山摇起来。
三花猫扑到兔团身上,护崽似的将兔团护在肚皮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兔团艰难地从猫肚皮下冒出小脑袋,错愕地发现房屋竟然消失了,他和三花猫正处于一个透明的结界中。
结界之下,是散发出白烟,岩浆缓缓流动的雄壮火山,而他们的头顶上,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黑暗天幕,有如世界末日一般。
兔团呆滞了一瞬,本能地寻找起着道清,在不知不觉间,他对道清的身形变得很熟悉了,一下子就在火山上看到了道清的背影,但他们距离太远,他还在结界中,根本过不去道清那边。
“轰隆——!”
一道暗紫色的恐怖天雷狠狠地劈向地面,正中法阵中央的正渊和道清,在天雷闪耀的瞬间,视野中的一切都化为了虚无,淹没在这片明耀的亮紫中。
“道清!!”
兔团一瞬间的心跳都停了,趴在结界上,大喊着道清的名字。
他忘了闭眼,被过于明亮的雷光晃得陷入了暂时失明的状态,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失去了视力,兔团变得更加慌乱,听到雷声接连不断地劈到火山上,他担心得爪爪都凉了,还是三花猫小跑过来舔了舔他的兔毛,才让他勉强镇定下来,和三花猫依偎在一起为彼此取暖。
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候天雷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消失了,四周陷入寂静,他感觉到结界晃了晃,向下飞了下去,而后他跌入了熟悉的怀抱里。
“别害怕。”
兔团听见了道清的声音:“都结束了。”
道清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兔团却闻到了一股血肉的焦味,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茫然地用小爪爪抚摸道清:“你还好吗?你哪里受伤了?”
道清:“我没事。”
“咳咳……有事的是我。”
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是正渊在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苍老了二十岁:“那些天雷都劈在我身上了……哎唷,我的腿都烤熟了。”
兔团听得心惊胆战:“正渊真人,您还能坚持得住吗?道清,你快给真人疗伤……”
“没事,死了就死了,这只是一具化身而已,我的真身还好好的。”
正渊笑呵呵地说着,但实际上,他的这具化身已经被天雷劈得如同一具漆黑的焦尸,从外观看起来非常恐怖,就连道清也沉默了。
“三师叔,”他严肃地对正渊说,“这次还要多谢你。”
“难得听到你向我道谢,也算值了。”
正渊抬起几近断成两截的手臂,将缩小的古镜抛到地上,恢复成原本的大小:“行了,这里的事已经了解了,你们回去吧。”
他又屏蔽掉兔团的听觉,单独和谢殊说道:“天命已经改了,从今以后,你和绮雪就是真正的天定姻缘,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好好珍惜有缘人啊。”
谢殊:“我明白。”
正渊:“我这具化身算是彻底废了,不过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做,我得把云月观发扬光大,让它成为天下闻名的道观。”
他咳嗽几声,喉咙里冒出一股黑烟:“那就留下一具傀儡吧,让它替我把剩下的事干完,最后再把古镜留在祖师殿里,未来的你就会回到这个时代和我相见。”
谢殊:“有劳三师叔了。”
“都是小事,不足挂齿。”
正渊说:“不过回到未来后,你有关上界的记忆依然会被封存,在你的记忆中,你只是国师‘谢殊’,而我也只是‘第五代观主’,直到时机到来之际,你才会渐渐恢复真正的记忆。”
“我明白。”谢殊说。
“行了,赶紧滚吧,疼死我了,我必须撤回我的神识了。”
正渊丢下一具胖老头模样的傀儡,就撤回了神识,焦尸倒在地上,再无任何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傀儡正渊,一板一眼地说:“师侄,请。”
谢殊微微颔首,带着兔团踏入了古镜。
冰冷的罡风吹过,不多时,他们回到了自己的时代。
第73章 (补全) “阿雪,你的眼睛怎么了……
由于近距离地直视天雷, 兔团陷入了短暂失明的状态,眼前只有模糊的光感。
他一动不动地窝在道清怀里,兔耳朵被猎猎的罡风吹得向后摆动, 过了一会,他感觉罡风停了下来,四周非常安静,可以闻到清淡的焚香气息。
兔团对这股气息非常熟悉,他清楚地记得这是玄阳屋中的味道。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疑惑地想着,难道他们降落的地点是圣君的庭院?可是古镜不是应该放在祖师殿中吗?
他疑惑地挠了挠道清的胸膛:“我看不见东西, 你帮我看看,我们现在在哪里?”
“云月观,玄阳的精舍。这里是他的卧房, 古镜被放置在床榻旁。”
道清回答着他的问题,指尖轻轻按在他的眼角上:“眼睛还是看不见?”
“对……”兔团有点不安地问,“应该只是暂时的吧?我不会彻底瞎了吧?”
道清注入妖力, 为他进行了一番检查:“不会,你不必忧心, 你的眼睛没有大碍,只需三五日即可复原。”
“三五天?”兔团抱怨道,“这也够久了,早知道我就不看天雷了!”
回到现今的时代后, 正渊的力量扭曲了兔团和道清的意识,将他们的记忆进行了篡改。
原本道清和正渊之所以引来天雷,是因为他们进行了改命,将有缘无分的道清和兔团改成了天命道侣,才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但扭曲意识后, 兔团的记忆变成了正渊为了开启铜镜送他们回去,才会引发天雷的异象,临走之前,他忍不住好奇地张望,才会被雷光刺激得双目失明。
而道清也被封存了全部有关上界的记忆,同样包括他和正渊的秘密谈话,不过这场谈话将会在他的意识中种下暗示的种子,潜移默化地引导他走向正确的道路。
这是道清在进入下界前就为自己提前布置好的手段,以防他彻底迷失于下界无法苏醒,而正渊就是受他所托,负责在适当的时机激发暗示。
所以道清和兔团的虚假记忆是一致的,他同样记得兔团是因为一时的好奇才会看向天雷。
他摸了摸兔团的小脑袋:“这段时间我会妥善地照顾你,直至你重见光明。”
兔团哼了一声:“我才不要你照顾呢,我要回去找陛下。我在云月观失踪了这么久,他肯定急坏了,我要好好地安慰陛下。”
他倒也不是不喜欢和道清待在一起,可是他们两个都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了,实在太过便宜道清,况且他思念陛下思念得紧,他腹中的孩子也需要爹爹的陪伴,他不能再陪着道清了。
只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陛下肯定会心疼他的……唉,也不知道这段时日以来陛下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没有他缓解陛下的巫术反噬,陛下恐怕又会旧疾复发了。
一想到这里,兔团更坐不住了,伸爪拍了拍道清:“你快点带我去找陛下,说不定这会陛下就在云月观中,要是他知道我失踪了,肯应该会赶过来的。”
道清语气冷冷:“不去。”
“带我去!”
兔团虽然看不见了,但他暴打道清的动作还是那么熟练,挥动兔爪永不落空:“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道清捏住他的兔爪:“既然你执意这么做,我可以带你见贺兰寂,但我会要求他与你和离,而且我会告诉他,他配不上你,我才是你的天作之合。”
“你想都不要想,你这条善妒的泥鳅!”
兔团大怒:“如果陛下配不上我,那你就更配不上我!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自己能争得过陛下,你最好祈祷他不知道你的存在,否则他要我和你断了,我就一定会抛弃你,就算你哭着求我,我都不会回心转意的。”
道清面无表情,眸中却隐隐有怒火燃烧:“你真是执迷不悟。”
兔团嗤了一声:“如果不是我执迷不悟,我根本不会千里迢迢地辗转到上京,只是为了报答陛下的恩情,而你和我也不会有相逢的一天。”
“这样说来,你真应该向陛下磕个头,认他做你的义父,要不是因为他,你能睡得到这么漂亮可爱的我?”
“什么天定姻缘,既然你我这么有缘,为什么你想见我还要靠别人搭桥牵线?别总拿你的卜算说事,说不定根本就是你算错了,其实我和你根本没那么深的缘分。”
兔团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却久久听不到道清的回应,还以为自己把他说得哑口无言了,得意洋洋地扬起了小脑袋。
许久,道清开口:“说完了?你身体抱恙,需要静心休养,我不想和你吵架。”
“少来,明明就是你说不过我。”兔团抖脚。
道清说:“为何你总是要与我争吵,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兔团:“是我要跟你吵吗?我分明好好和你说话了,我恳请你带我见陛下,你是怎么回答我的?每次都是你态度恶劣在先,你却还要倒打一耙,觉得是我无理取闹。”
“……”道清说,“抱歉,这次的确是我的问题。”
兔团耳朵一抖:“不光是这一次,哪次不是你的问题?你得好好跟我道歉……”
“算了,道歉也不重要,你快把我送到陛下那里,我们都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了,有这个闲工夫,说不定你早就赶过去了。”
道清没有说话,掏出筹策算了一卦:“贺兰寂不在苍山,而是在皇宫。”
“是吗……”
兔团听说贺兰寂原来没有在云月观守着他,本能的反应是有点失望,但他转念一想,贺兰寂身为天子,毕竟日理万机、政事繁忙,不可能一直待在云月观,也许他只是暂时回去处理政事,过两日就会赶过来了。
这样一想,他就不失望了,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那我们就去宫中找他,你带我去。”
道清淡淡地应了一声,怀揣着兔团推开屋门,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庭院的那一刻,地面上忽然爆发出一阵亮光,阵法激发,形成了一道隔绝外界的结界。
“怎么了?”
兔团感觉到道清停下了脚步,有些茫然地问道。
道清垂眸看向脚下的法阵:“是玄阳的禁阵,他不允许我们离开他的庭院。”
“玄阳道长不准我们离开?为什么?”
兔团一头雾水,不明白玄阳这么做的原因,还有玄阳将古镜搬到他自己的庭院中也很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移动铜镜呢,难道圣君真的想困住他们?
“不清楚。”道清说,“他来了,让他自己解释。”
他话音刚落,黑发白衣、面容清秀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了院落的门口。
他的眉眼间依旧是垂怜万物的怜悯之色,可他浑身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气,甚至冲淡了庭院中的花香和茶香。
可他素白的道袍不见丝毫血迹,无人得知他一身的血腥气到底从何而来。
玄阳出现在门庭之下的瞬间,视线就牢牢地锁定了兔团,目光里的阴冷晦暗蓦然淡去,流露出强烈的欣喜之色:“阿雪。”
他失态了,当着道清这个外人的面,他本该叫兔团一声“贵妃娘娘”,与兔团划清界限,可他竟然忘了,又或者说他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什么是比兔团平安归来更重要的。
“玄阳道长!”
兔团听到玄阳的声音,也高兴得不得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尽量将目光的落点放在玄阳身上,却还是有些许偏差。
他细微的异样立刻被玄阳发现了,玄阳的笑意消失了:“阿雪,你的眼睛怎么了?”
兔团甜甜地说:“道长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暂时失明了而已,很快就会恢复的。”
“暂时失明,”玄阳一字一顿,语气很轻,“而已?”
“阿雪,你说而已,是什么意思?”
道清冷冷道:“在绮雪给出解释前,我需要你的解释。玄阳,你为什么要将古镜搬到你的院落,又在院中设下囚禁的禁阵,你想囚禁我们?”
玄阳的目光这才轻飘飘地落在道清身上:“与你无关,是阿雪。这面古镜唯有我亲自守护,才能保证阿雪可以找到返回的原路。”
“至于禁阵,阿雪没有外出的必要,一旦他从古镜中返回现实,我就会立刻带着他回到他的故乡。”
兔团吃了一惊:“现在吗?带我回大荔山?”
玄阳应道:“是的,外面的世界太过危险,大荔山才是你的家乡,你不是很希望回家吗?我现在就帮你实现你心中的愿望。”
他的语气非常温柔,兔团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圣君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而且这些话本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的,圣君为什么不避开道清呢?
就在此时,玄阳看向道清,微微一笑。
“多谢你从古镜中带回阿雪。”
“作为回报,现在,你可以死了。”
第74章
玄阳与绮雪交谈时没有避讳道清, 是因为他已经起了杀心,根本没打算让道清活下来。
他不再多言,地脉深处的灵力开始大量聚集、涌动, 形成如飓风般的庞大漩涡,呼啸着涌向他们脚下的法阵,法阵弥漫起猩红的凶光,瞬间从禁阵变化为险恶的杀阵。
灵力凝结成千万道细如发丝的法剑,以肉眼根本不可见,在磅礴的灵气中亦无法感知,悄无声息地射向道清, 只需一瞬,就可以细密地穿透阵中之人,全身血肉被法剑分割, 化为满天的肉泥和血雾。
这些法剑唯一避开的地方就是道清的心口,因为兔团正窝在那里,玄阳当然不会伤害他。
道清感受到巨大的危险临近, 目光微沉,抬手遮住怀中的兔团, 全身浮现出坚硬的龙鳞作为防御,正要把兔团收入袖里乾坤,兔团却忽然变成人形抱住了他。
他环着道清的后颈,几乎整个人挂在道清身上, 还一直把道清的脑袋往下按,恨不得将道清的要害完全护在怀里。
虽说绮雪现在目不能视,但他可以听声辨认玄阳的方位,他觉得只要拦在两人之间,玄阳就无法对道清动手, 他就可以用自己的身体保护道清了。
他焦急地央求玄阳:“道长,求您手下留情!”
绮雪觉得道清虽然强大,却也不可能与神灵抗衡,如果他不护着道清,道清肯定会死。
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力量,可圣君既然喜欢他,就肯定不会杀他。
事实的确如此,在看到绮雪以身相护的瞬间,玄阳就迅速压制了力量,若非他及时收手,现在绮雪早就被灵气穿成筛子了。
玄阳收回杀招,对他的经脉造成了损伤,他的唇边溢出一缕鲜血,旋即被他抬手抹去了。
损伤经脉对玄阳来说算不得什么,一具化身而已,他随时能捏出成百上千具,然而当他看到绮雪竟然拼了命也要保护道清,他真的被伤透了心,望向绮雪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阿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庭院中的灵气渐渐归于平静,玄阳难过地问:“是他害你身陷险境,让你被困在古镜中足足一月有余,甚至双目失明。”
“他难道不该死吗,你为什么要用你自己的性命护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能及时收手,你现在已经……”
绮雪咬了咬唇,被玄阳问得满心愧疚:“对不起,我当时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本能地这么做了。”
“道清对我有恩,这一个月多来他一直悉心照顾我,将我保护得很好,我很感谢他。我的眼睛和道清没有关系,是我一时好奇直视天雷,才会短暂失明。”
“我想道清就算有错,可功过相抵,他罪不至死,他真的知错了,我愿意原谅他,还请玄阳道长放他一条生路,让他离开吧。”
玄阳沉默片刻,轻轻地问:“阿雪是不是嫌我管得太宽了?连你都愿意原谅道清,我却还要惩罚他,是我太喜欢多管闲事了。”
“这一个月来,我夜不能寐,日夜守候着古镜,唯恐古镜出现意外,以致你不能平安归来,原来也是我太过自作多情。”
“阿雪,你告诉我,我的担忧、我的思念、我对你的情意,对你而言是不是一个笑话?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带着他离开吧,我不会阻拦你们。”
说到最后,玄阳的语气十分低沉,绮雪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是何等失落,立刻慌了神。
他匆忙道:“不是的,我绝对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待您的!您知道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故意伤害您……”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被道清从身后捂住了嘴,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道清环抱绮雪,语气冰冷到了极点:“你在扮什么可怜?设下禁阵的人是你,想杀我的人是你,险些伤到绮雪的人也是你,你却反而把自己的过错推到绮雪头上?”
“看来是谢殊太久不曾管教过你,才让你变成了这样的阴险虚伪之徒。既然谢殊不出面,就由我来代为管教你,让你知晓何为事理,何为善恶。”
绮雪闻言更慌了,立刻扒下道清的手指:“你疯了吧!玄阳道长,您不要听他乱讲,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我不会受他蛊惑的,他脑子摔出毛病了,求您宽宏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玄阳语气淡淡:“阿雪,你告诉我,对你来说,究竟是我重要,还是道清重要?”
“当然是您!”绮雪毫不犹豫地说,但很快声音小了一点,又怯怯地补充道,“只是……只是道清对我来说也挺重要的,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说话的时候,他悄悄地掐住道清的大腿,又猛捶他几下,暗示他不准说话。
道清神色冰寒,默不作声地抱紧绮雪,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玄阳轻轻地笑了一声:“好吧,阿雪,你身体抱恙,我不愿为难你。我可以放他离开,但你必须留下来,你愿意吗?”
绮雪:“我当然愿意。”
虽然他很想见陛下,但圣君开口留他,他不能再让圣君伤心了,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好圣君再说。
玄阳平静地看了道清一眼,但他的目光犹如一潭死水,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把阿雪交给我,你走吧。”
道清没有动作,绮雪推了他一下,低声跟他说:“别闹了,快走,我回头再找你。”
“我不能留下你与他独处。”道清握紧他的手。
“你在担心什么?我和道长认识很久了,他就像我的父亲和兄长,不会害我的。”绮雪抓起道清的手,飞快地亲了亲他的指节,算是对他的安抚,“快走,我不想你们打起来。”
道清终究顺从了绮雪的话,离开了玄阳的庭院。
临走之前,他与玄阳擦肩而过,两人对视的瞬间,看向彼此的目光暗流涌动,透出丝丝缕缕的杀机,都已经撕破了表面的从容和冷漠。
“咚。”
门扉合拢,庭院中只剩下绮雪和玄阳。
玄阳握住绮雪的手,领着他走了两步,见绮雪步履踌躇,像是害怕被绊倒,他直接将绮雪打横抱起,抱着他来到卧房,将他放在床榻上。
“圣君……”
绮雪坐直身体,正打算向玄阳道歉,玄阳却轻轻地“嘘”了一声,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先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和道清针锋相对的时候有多么狠厉,面对绮雪就有多么温柔,连触碰都是很轻柔的,如同抚摸着易碎的珍宝,舍不得多用一丝力气。
绮雪乖乖地坐着不动,任由玄阳抚摸他,感受到他微冷的手指碰到他的眉眼、耳朵、头发,连头发丝也要细致地摸过一遍,仿佛绮雪少了一根头发,他都会心疼得不得了。
良久之后,玄阳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放松的笑意:“我以为你进入铜镜中一定吃了很多苦,会消瘦不少,怎么反倒胖了一点?”
绮雪的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一个月多来几乎没怎么走路,都是变成原形窝在道清怀里,把他当成坐骑使唤,而且我还有身孕嘛,胖了也是在所难免的……”
“胖一点好,你原本太过纤瘦,胖一点才更可爱。”
玄阳笑着点点他的鼻尖,坐到绮雪身边,将他圈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来,我们先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你和我讲讲进入铜镜后的遭遇。我听说这面古镜可以穿梭过去,是真的吗?你们回到了过去?”
绮雪舒舒服服地枕着玄阳的胸膛,依恋地环住他的腰,见玄阳没有追究刚才的事,他暗暗地松了口气,甜甜地说:“是真的,我们回到了一百多年前,掉入了一片冰湖中……”
他跟玄阳讲述了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不过隐去了他和道清双修疗伤的事,免得玄阳吃起醋来,更想杀了道清。
玄阳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所以你们见到了正渊真人本尊?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绮雪高兴地说:“我觉得他像是慈祥和蔼的邻家爷爷,给我做了西瓜冰,又叫他的小猫陪我玩,我喜欢他。”
玄阳叹息:“你哪里都好,唯独心肠太软,只要对你有一点好,你就很容易喜欢对方,这是你的缺点。”
绮雪小声说道:“我知道圣君担心我,希望我变得心狠一些,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其实就算我不害人,也可以完成任务呀,姬玉衡已经很喜欢我了,他向我发过誓的,他只会爱我一个,不可能爱上谢殊的。”
“男人的誓言是最无用的东西。”玄阳说,“你别当真。”
“可是……”
绮雪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他相信云期,但不能要求圣君和他一样,他又何必惹圣君不开心呢。
于是他改了口:“我会更加努力地完成圣君交给我的任务。对了,陛下他们怎么样了?我想我应该尽快赶回皇宫,继续完成我的使命。”
玄阳:“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你不必回宫了,我会把你送回大荔山,后面的事情无需你参与,由我处置便够了。”
绮雪怔了怔,觉得实在太突然了:“可是我觉得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还怀着陛下的孩子,至少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
“抱歉,阿雪,其实我骗了你。”
玄阳声音很轻:“你是假孕,你没有真的怀上贺兰寂的孩子。”
“何况你就算真的怀上贺兰寂的孩子也没用了……贺兰寂病重,最多再过半个月,他就会死,姬玉衡已经代为掌国,即将成为大雍的新君。”
第75章
玄阳将绮雪抱在怀里, 指尖划过绮雪的眼尾,怜惜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却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语。
贺兰寂病重。
而绮雪也没有真的怀上他的孩子, 只是假孕而已。
绮雪微微睁大眼眸,美丽的面容浮现出恍惚的神情,渐渐褪去血色。
他的双眼本就因失明而缺乏神采,此刻流露出了茫然和脆弱,整个人就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在双重噩耗的冲击之下,绮雪的情绪骤然被抽空了,以至于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只是觉得,玄阳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组合到一起, 就仿佛变成了他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一些听起来很匪夷所思、距离他十分遥远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呢?陛下怎么会突然病重,他怎么会没有怀上宝宝呢?
他离开之前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 怎么一回来就什么都变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在片刻的凝滞后, 他停摆的思维和情感缓缓回笼,双手的温度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冰冷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发抖,摸索着抓住玄阳的手臂,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寄托了自己最后的希冀。
“圣君……求你说清楚,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怎么会病重呢?还有我的、我的宝宝……我怎么会是假孕呢,我的身体明明都准备好了, 我有这么多奶水,可以随时喂养我的宝宝,我不可能没有怀上宝宝的……”
他捂住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眼泪刷地落了下来,长而密的睫毛沾满了晶莹的泪光,是那么地委屈和无助:“我不会没有宝宝的……”
泪水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滴落下去,被玄阳张开手掌接住了。
玄阳当着绮雪的面,伸舌舔掉掌中的泪水,品尝着从绮雪心中流出的苦涩味道,神色爱怜地露出冷酷的笑意,绮雪对此却一无所知,仍然把玄阳当成自己的救世主。
玄阳轻轻地手掌按在绮雪的手背上,和他一起抚摸平坦的小腹:“对不起,阿雪,你真的没有怀上宝宝,你身体的不适和产出的奶水,都是因假孕而产生的反应。”
“事实上,你的腹中只有一股由我亲手注入的灵气,你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心,都是灵气带给你的错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你没有怀上贺兰寂的孩子。”
他的语气很轻柔,掌心慢慢地在绮雪的肚腹上划过一圈:“现在我要收回我的灵气了,阿雪,你做好准备。”
“不……不要!”
绮雪推开玄阳的手掌,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泪流不止地向床榻的里面退去,一点点地将整洁的床铺蹭皱了:“不会的,圣君,一定是你误会了,我有宝宝的,求你不要伤害他,不要把他收回去……”
“阿雪。”
玄阳微微加重语气,语重心长地和他解释:“你有没有身孕,我是最清楚的人。你不是不清楚我的情意,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让你怀上贺兰寂的孩子?”
“……”绮雪的心瞬间揪了起来,目光空洞地望向玄阳,流着眼泪问道,“难道圣君从一开始给我的抱岁丹就是假的吗?”
“抱岁丹的确是真的,我用了其他手段。”
玄阳说:“还记得你曾经拜托我为你做检查吗?你担心自己的体质与抱岁丹不合,无法怀上子嗣,我便为你做了检查,那时我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一道禁制,只要我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会怀上任何人的子嗣。”
绮雪呆住了,这个瞬间,他的心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没有即刻碎裂,枯萎的花瓣却一层一层地剥落,每落下一片花瓣,就是在他的心上割开一刀,直到血肉全部剥落为止。
他单薄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是那么地可怜脆弱,玄阳不忍再看,垂下双眼,一抹愧疚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对不起。”
绮雪对玄阳的道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痛苦地流泪,双眼已经哭肿了:“可是圣君,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明明知道我很期待这个孩子,我一直都想怀上我和陛下的孩子……”
“因为嫉妒。”
玄阳说:“你那么渴望孕育贺兰寂的子嗣,只要一日不成,你就会想方设法地怀上孩子,甚至向我求助,难道你认为我看在眼里,会一丝感觉都没有?”
“神也有七情六欲,我喜爱你,所以我心存妒意。既然你刚巧出现了假孕的征兆,我为何不能顺水推舟?如此一来,你心中高兴,我亦不会感到痛苦,是两全其美之事。”
“两全其美?”
绮雪轻声呢喃,泪水如泉涌出,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原来这是两全其美啊……既然这样,圣君又为什么不欺瞒到底?偏偏现在告诉我,我怀的孩子是假的,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
他失魂落魄地倒了下去,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倚靠着床头,渐渐停止了哭泣,因为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玄阳的心也在隐隐作痛,怜惜地抚上绮雪的脸,却被绮雪轻轻地躲了过去。
“……”
玄阳垂眸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心痛和嫉妒绵密地交织在一起,使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如神像般垂怜圣洁的假面渐渐破碎,暴露出腐朽阴暗的内芯。
他面无表情地攥紧手掌,却没有继续欺骗绮雪,如是说道:“我不希望你去找贺兰寂。”
“因为你的失踪,贺兰寂一夜白头,如今重病缠身、行将就木,是必死之人。若是你见到这样的他,哪怕不能视物,只是摸一摸他枯瘦如柴的手,也定会备受惊吓。”
“他身死之后,将会由姬玉衡继承大统,一切回归原点,你留在宫中毫无意义,不如尽早离去,你的亲友都在大荔山中等着你。”
“……”
绮雪浑身瘫软,呆呆地望着幔帐。
此时此刻,他心如刀割,五内俱焚,实在是太痛苦了,以至于连骨头都在发疼,让他耳边不停地回荡着嗡鸣声,头晕目眩得想吐。
过了许久,他才稍稍缓过劲来,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不,圣君,请恕我难以从命,我必须进宫见陛下……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到他……”
他摸索着向床边爬了过去,却不小心摸空了,整个人向前栽倒,幸好被玄阳及时接住了。
玄阳抱着绮雪,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比他印象中的还要轻,还要纤瘦,软得像团暖暖的棉花,却颤抖得厉害。
他已经很瘦了,可他这双瘦骨伶仃的手腕根本没什么力气,依然不足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何况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是个小瞎子,就这幅虚弱的病态,还想跑到哪里?
玄阳紧握绮雪的手腕,嫉妒之火幽幽地燃烧着他的理智,以至于他需要保持克制,才能控制自己不把绮雪的手腕捏碎。
这种近乎情绪失控的状态,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可自从绮雪失踪后,他尝尽了惶恐和心痛的滋味,情绪没有一天是平静正常的。
他像极了昏聩无能的凡人,无力侵入古镜,无力倒转时光,唯有日复一日地守在镜子前,任由焦急、恐惧、悲痛侵蚀着他,直到彻底腐烂崩坏。
他是神灵,可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深知这一点,可即便失去一切,他也要得到绮雪,他不能把绮雪让给别人。
玄阳攥着绮雪的手,语气有些冷:“你想赶去见贺兰寂,问过我的意思吗?如果我不允许,只凭你自己的力量,你连这座庭院都出不去,难道你要自己爬到皇宫?”
绮雪睫毛一颤,突然变成了兔团,从床铺滚落到地上。
兔团太小了,对他来说,即使是床铺到地面的距离也很不低,摔得他有点痛。
他努力支撑起软乎乎的身体,兔耳朵颤动着,尽量去听外面的风声,以辨认方向,东倒西歪地往门口爬动,却撞到了桌腿,身体弹了弹,又滚回了出发的位置。
玄阳冷眼看着兔团努力地爬出房间,完全没有给予他任何帮助,只是施加了保护的法术,确保他不会撞疼。
兔团也执拗地没有向玄阳求情,一次次地撞上墙壁和桌椅,又或者滚到了缝隙下,他也只是爬了起来,对自己说:“我可以的。”
“我一定要见到陛下。”
玄阳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终于失去了耐心,将他捧了起来:“阿雪,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不会放你去见贺兰寂。”
“可是我一定要见到陛下才行,我要救他啊……”
兔团拼命挣扎,一直想要往地上蹦:“陛下不会死的,我会用双修法术救他,他只要见到我就会开心了,他见到我就舍不得死了,他不会忍心丢下我和——”
“宝宝”两个字卡在兔团的喉咙里,被他咽了回去,他只是用很小的声音重复:“陛下舍不得丢掉我的……不会的,他舍不得死掉的……”
玄阳轻轻抚摸兔团的耳朵:“可是他一定会死。”
“凡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终究会消散,贺兰寂也不例外。阿雪,你救不了他。”
兔团的身体颤动起来,但就在此刻,玄阳的庭院突然产生了一阵剧烈的晃动,一道传音飞符如利剑般冲破窗户,飘落至玄阳的眼前。
飞符传出了一道略显失真的声音,不过依然能听出是清冷的男声:“玄阳,我有事找你,速来道场见我,不得有误。”
玄阳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回复飞符:“是,师尊。”
寻找他的人正是他名义上的师尊、云月观观主谢殊,现在他并不打算和谢殊反目,所以对谢殊的召见,他必须给予尊重和回应。
玄阳正欲将兔团妥善地安置起来,飞符却忽然变成了一只小纸龙,抢过他怀里的兔团就跑,一溜烟地拎着兔团飞到了院子外。
小纸龙放手后,兔团感觉到自己落入了熟悉的怀抱里,道清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你想回宫?我带你去。”
第76章 (补全) 朕又幻听了,竟然听到了……
道清显然是有备而来, 动作极快,转瞬间就抱着兔团遁出了云月观的山门。
玄阳面色微沉,正要去追, 几条银龙自天而降,化为道童拦住了他的去路:“大师兄,观主命你立刻前往后山道场,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言罢,他们定定地望着玄阳,冰冷的金瞳映出他阴沉的眉眼,再次重复道:“师兄, 请。”
玄阳伫立片刻,最后还是应道:“好,我这就去见师尊。”
既然绮雪执意想见贺兰寂, 那就让他去吧,或许亲眼看到贺兰寂死去,才能彻底断绝绮雪对贺兰寂的爱意。
道清脚下乘雾, 一路风驰电掣,带着兔团赶到皇宫, 发现玄阳并未追来。
“到了。”
他自天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对兔团说道:“长乐宫。”
兔团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四周响起了凌厉的拔刀声,有人冷声斥道:“你是何方妖孽, 竟敢擅闯皇宫?给我拿下!”
兔团认出这是朱厌卫统领的声音,也顾不上暴露妖族身份的问题了,变回人形阻止道:“金大人,不要!是我,我回来了, 他是我的朋友,专程来送我见陛下的!”
“啊?是贵妃娘娘!”
金统领一声惊呼,显得十分激动,随后四周陆续传来了跪地叩拜的声音:“微臣见过贵妃娘娘!恭喜娘娘吉人天相,平安回宫!”
绮雪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唯有抓住道清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量,才能找到些许安全感:“你们就不要向我道喜了,快放我进去见陛下,我听说陛下、陛下他……”
四周突然死寂得没有了声息,安静得令绮雪心慌,直到几息之后,金统领语气沉重地开口了。
“陛下一直思念着娘娘,日夜渴盼娘娘回到他的身旁,如今您回来了,陛下定然圣心大悦,稍后娘娘见到陛下,还请娘娘切莫过度悲伤,保重凤体要紧……”
他短短的一席话,却令绮雪哭肿的双眼再度蒙上了水雾。
他单薄孱弱的身体如风中荷叶,一吹既倒,极度的悲痛让他站都站不稳了,跌跌撞撞地向玉阶爬去:“陛下……阿满……”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金统领等人这才发觉绮雪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纷纷大惊失色:“娘娘,您的眼睛……”
道清眉头紧皱,一把将绮雪打横抱起,大步走上玉阶:“哭什么,天塌不下来,他又没死,我带你进去。”
绮雪吸着鼻子环紧道清的后颈,被他抱进了宫殿。
他嗅着道清身上清冷的气息,嗓音早已变得沙哑,掉着眼泪,满心皆是惶恐:“道清……你说陛下真的会死吗?”
道清没有用善意的谎言安慰他:“不清楚,看过再说。”
长乐宫的宫殿里设置了迷阵,是国师谢殊亲自建立的,常人很难找到贺兰寂真正的居室,会迷路到死,但绮雪在心慌意乱之下完全忘了这一点,也未察觉到道清的驾轻就熟,步履没有丝毫迟疑和停歇。
片刻后,道清提醒绮雪:“已经到了。”
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绮雪听到了接连不断的低咳声,还有薛总管焦急的劝慰:“陛下,您就再吃一口药吧,要是贵妃娘娘回来了,看到您病成这样,他得多伤心啊……”
“放着吧,吃不下了。”
另一道嘶哑虚弱的男声响了起来,粗糙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难听得厉害,令绮雪难以相信这是贺兰寂如冷泉般的声音。
不过听到贺兰寂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并且能够说话,绮雪揪紧的心骤然放松下来,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他哽咽而颤抖地唤道:“陛下……陛下!是我,是圆圆,圆圆回来了……”
屋中静了一瞬,绮雪听到贺兰寂低低地笑了一声,对薛总管说:“朕又幻听了,竟然听到了圆圆的声音,他终于肯来找朕了。”
“过来吧,圆圆,让我再看一看你……”
贺兰寂的语气轻柔平静,毫不迫切,因为他只是将绮雪的呼唤当成了镜花水月的幻影,在他思念成疾后,已经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幻视和幻听了。
但和他不同的是,薛总管却一下子激动起来,挑高了语调:“不是的,陛下,不是您的幻听,我也听见娘娘的声音了!是您吗,娘娘?您真的回来了?”
“是我、是我,我平安回来了……”
绮雪哭着回应,拍拍道清的胸膛:“快抱我进去!”
道清薄唇微抿,面色很是冷冰,却还是抱着绮雪来到了贺兰寂的床榻前。
幔帐是掀开的,道清瞥向帐中,立刻皱起了眉,没有料到贺兰寂竟会病得这么严重。
贺兰寂修习污秽的巫术,身体向来不好,却从来没有如此病入膏肓过。只是短短一个多月,他就形销骨立,如同一具包裹着惨白皮囊的骷髅,枯槁的眉眼间泛出浓重的死气。
他漆黑的瞳孔涣散无光,可是在听闻这一次不是他的错觉后,却蓦地掠过一丝光彩,如冥冥黑夜中燃起火光。
在薛总管的搀扶下,贺兰寂勉强支撑起身体,低声问道:“圆圆……真的是你?”
他已经无法分清这是不是他的幻觉了,因为他虚弱得无法使用魇术,而且绮雪体内的魇魔也早已清除出去,他再也不能通过魇魔感知绮雪的心情了。
而且他的身体很疼,每一寸皮肤都疼痛到了极致,令感官变得迟钝麻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遍遍地通过话语来确认:“圆圆?”
“陛下……真的是我,我没有死,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绮雪被道清放在床榻边,轻声地呢喃着,摸索着握住了贺兰寂的手。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触觉还在,只是摸了一会,绮雪就感觉到贺兰寂的手冷得像冰块,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一摸全是骨头。
绮雪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继续往上摸,越摸越是心惊。
直到摸到胸膛,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肋骨,贺兰寂终于轻轻按住他的手:“别摸了,圆圆,我没有大碍。”
贺兰寂连阻止绮雪的动作都是这么轻,失去了以往的气力,绮雪愣了一会,眼圈突然红了,嚎啕大哭起来:“陛下,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和前襟沾满了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哭得人心碎。
莫说贺兰寂和道清,便是薛总管都心疼得不行,连声安慰绮雪:“哎哟,娘娘,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要怪就怪那天杀的云月观,是那群臭道士弄丢了您,您和陛下都受了这么大的苦,您可千万不要自责啊。”
道清沉默地看着绮雪落下的眼泪,正欲抬手,贺兰寂却先一步将绮雪揽入怀中,道清只能后退数步,不再看他们两个,而是盯着摇曳的烛火。
绮雪趴在贺兰寂的胸膛上,害怕自己压疼了他,连忙变成兔团,窝在贺兰寂的颈边舔着他的脸,黑豆似的圆眼睛不断地落泪:“陛下……陛下……”
“我在,圆圆。”
贺兰寂微微偏过头,亲吻兔团柔软的绒毛,又亲了亲他小小的耳朵:“圆圆别哭,不必担心我,见到你回来了,我的病就已经好了一半。”
“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希望我可以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和你相伴,我又岂敢不听你的,早早地丢下你和孩子?所以你且宽心,我不会死的。”
兔团听到贺兰寂提起孩子,心里就蓦地一颤,止不住地冒眼泪,他一口叼住贺兰寂的黑发,企图忍住自己的哭声,却怎么也止不住,时不时地泄露出哭声。
他不仅差点弄丢了陛下,还弄没了他和陛下的宝宝,这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陛下,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陛下说出实情,如果陛下得知他们其实没有孩子,他该多伤心啊。
他越想越难过,毛茸茸的身体不断发抖,抖到贺兰寂察觉出异样,将他小心地捧了起来:“圆圆,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我……我……”
兔团难以启齿,唯有抱住贺兰寂的手指,流着眼泪说:“我只是太难过了,我真的好想陛下……现在我回来了,我要为陛下治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明白,我都明白。”
贺兰寂抚摸着兔团,可只是说了这些话,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了一股乌黑的血,又把刚才喝下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陛下!”
兔团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就知道贺兰寂的情况变得更不好了,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只能在床上团团乱转,等着薛总管和内侍们为贺兰寂收拾残局。
忽然一双手将兔团抱了起来,带着他远离了那片混乱。
道清摸了摸奶汤圆般的兔团,现在的兔团摸起来湿漉漉的,有奶水,也有他哭出来的眼泪,这团小东西仿佛就是水做的,不仅奶水多,泪水更是多得惊人。
“别哭了。”他对兔团说,“贺兰寂死不了,你还不必为他哭丧。”
“你才哭丧!你才哭丧!”
兔团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和死亡有关的字眼,反应非常激烈,不停地在道清手上挣扎,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道清说的意思,激动得耳朵弹了起来,又落了下去:“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陛下真的不会死?”
“你去找谢殊,他有办法。”
道清说:“如果你不清楚怎样见到谢殊,我可以为你引荐,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兔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收住哭声,万分惊喜地抱住道清的手指:“道清哥哥,我就知道你是大好人!你尽管开口,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哪怕是让你与贺兰寂和离?”道清问。
兔团怔了怔:“我……”
道清见他踌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放心,不是这个条件。”
“我要你做的很简单:见到谢殊后,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能跟谢殊生气,更不准讨厌他。你能做到吗?”
第77章
道清提出的条件是兔团见到谢殊后不准生气, 这个要求显得有些古怪,但兔团连想都没想,一口应承下来:“我答应你。”
“说话算数。”道清说。
“当然算数, 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只是一只瞎眼兔子,我敢和谢殊生气吗?”
兔团说:“何况他如果能救陛下的命,他就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他的气。”
“好。”道清说,“我带你见他。”
一股清凉的云雾包裹住他们, 兔团感觉到道清抱着他飞了起来,应该是向着云月观的后山去了。
听闻贺兰寂有救了,兔团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此时他虽然依旧焦急,恨不得下一刻就出现在谢殊的道场中,但总算没有那么悲痛欲绝了。
想到自己一会还要和谢殊见面, 兔团勉强打起精神,为自己整理仪容。
他将兔毛哭得湿漉漉的, 上面还染了奶水,变成人形后,肯定会非常狼狈,谢殊那么重规矩的一个人, 要是用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见他,肯定会不满,自己既然有求于人,肯定要打扮一下以示尊重。
兔团取出一条手帕,为自己擦脸和兔肚皮, 虽然看不见肚皮上的奶水,可他依然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奶香味。
擦了几下,两颗硕大的眼泪又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兔团连忙用手帕捂住脸,强忍着汹涌的泪意,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其实只是假孕。
明明他有这么多奶水的……他还幻想过宝宝可以喝到很多奶水,这样就能养得白白胖胖的,他和陛下的容貌都不差,一定能生出很可爱的宝宝。
可是这些竟然全都是假的,只是他的身体自行产生的错觉,圣君不允许他怀上陛下的宝贝,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和陛下永远不会拥有属于他们的宝宝了。
想到贺兰寂也是那么地期待孩子的降生,兔团心里就隐隐作痛,他没有办法对贺兰寂说出实情,哪怕他明知贺兰寂不会责怪他,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开不了这个口。
等到陛下的身体康复,也许就差不多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刚好圣君也希望他能够回到大荔山,他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自己的故乡看一看了。
兔团收起打湿的手帕,安静地缩在道清怀里,直至他感觉到道清将他放在柔软的织物上:“到了,你留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见谢殊。”
兔团点点头,在织物上走了一圈,才感觉出道清应该是将他放在了蒲团上,四周有淡淡的焚香气息,这里有可能就是道清的住处。
不过事实上,他所在的房间是另外一条银龙的住处,道清离开后,从银龙少年化为了成年男人,对着年幼的银龙童子说:“他双目失明,行动不便,照顾好他。”
“观主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他!”
童子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只是他的目光触及到谢殊的眉心间,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不过犹豫再三,他到底还是不敢开口问谢殊。
其实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银龙都发现谢殊从古镜中回来之后,他眉心的守宫砂消失了,这在他们之中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他们都很好奇是谁让谢殊丢失了苦守百余年的贞洁。
说是苦守,真是丝毫都不夸张,因为“龙性本。淫”并不是谣传,而是他们种族的特性。
龙族数量稀少,孕育子嗣格外艰难,偏偏欲。望极为强烈,成年的龙族常年处于发情期,若是情热得不到宣泄,就会变得狂躁凶狠,破坏力非常惊人。
为此谢殊为龙族创造了双修功法,修习双修功法可以有效地抑制他们天性中的残暴嗜血,并且也是龙族疗伤的最佳手段,在洞渊不断侵蚀世界的灾变中,龙族至今没有灭绝,可以说谢殊居功至伟。
但身为功法的创造者,谢殊却从未找过任何伴侣,以至于他常年处在发情期的折磨里。
在成年龙族中,谢殊是唯一一个保留着贞洁的人,族人也曾经屡次劝说过他,让他找一位合适的伴侣,哪怕不是龙族也没关系,至少要解决发情期的问题,却全都遭到了他的拒绝。
谢殊极重规矩,厌恶族人的轻浮和滥情,所以他宁愿忍受情热的折磨,也正是因为他长期处在发情期,很难保持人形,才很少以“国师谢殊”的身份露面,对外常年宣称闭关。
除了他们这些龙族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谢殊的真实种族,甚至包括他的大弟子玄阳在内。
玄阳是虽然是谢殊的大弟子,但谢殊其实几乎没有教导过玄阳,只是当年观中的长老们见谢殊没有收徒的打算,就把资质最出众的玄阳记在了谢殊名下,免得他日后没有可用之人。
谢殊倒是没有反对这件事,正好他成年之后,不得不常年闭关,无法处置观中的俗务,平日就叫玄阳代劳,由他代理观主之职。
玄阳是个很聪明的弟子,将观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谢殊对他还算满意,也赐予过玄阳不少灵药和宝物,但若论他对玄阳的熟悉程度,恐怕还不如观中的任何一个弟子。
他连玄阳的籍贯和生辰都不清楚。
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情、注重规矩的人,却在婚前丢失了贞洁,银龙们当然好奇谢殊春风一度的对象,却没人敢开口问他。
待谢殊离开之后,银龙童子走进自己的住处,盘腿坐在了兔团身边。
兔团很安静地窝在蒲团上,看起来病恹恹的,连兔耳朵都不抬一下。
童子记得谢殊的嘱托,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兔团果然是只小瞎兔,不由得心生怜爱:“小可怜,你饿不饿,渴不渴,想吃点什么吗?”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兔团软乎乎的绒毛,发现手感极好,心里顿时一荡,忍不住又摸了几下。
兔团闷闷不乐地摇头,转了下身体,用兔屁股对着童子,银龙童子见他不待见自己,心里痒痒的,反而更想热脸贴冷兔屁了:“别不理我嘛,咱们两个聊聊天呀,你不无聊吗?”
“那……”
兔团想了想,小声开口:“你见过谢国师吗?”
“当然见过,其实刚才抱着你的人——”
银龙童子心直口快,险些吐露出了“道清就是谢殊”的秘密,幸好及时止住了。
他改口说道:“其实刚才抱着你的道清跟谢观主关系更近,他们两个天天见面,我大概几天能见到观主一回。”
兔团心里一动,勉强打起精神问:“道清和谢国师关系很好吗?”
童子斩钉截铁:“没错,好极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可以这样形容:说是同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
兔团有点惊讶,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询问过道清对谢殊的印象,道清说谢殊是个很无趣的人,他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差,没想到现实刚好相反,看来就是关系太好了,道清才会肆无忌惮地说谢殊的坏话。
他想到一会还要求谢殊帮忙,便问童子:“谢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
童子挠挠头,为难地说:“观主啊,该怎么说呢,他是个好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大家都说他是个脾气很怪的老处男。”
趁着兔团不在,童子偷偷地跟兔团耳语:“就是吧,我们这些龙天天围在他身边,经常做那种事情,观主总是会撞见,就冷冰冰地训斥我们不知廉耻,还不准我们一天到晚地做那种事情,时间长了,大家都说他就是憋疯了,自己得不到宣泄,所以才……”
“?”兔团完全不信,“不可能吧?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原著中完全没有提到过谢殊是那种欲求不满的人,甚至他和姬玉衡的感情线也是淡淡的,更像是两个投缘的朋友,全文直到完结都没有盖棺定论他们的关系,只是山阴娘娘当初说这两个人是一对,他才知道他们还有一腿。
谢殊对姬玉衡都挺冷淡的,两个人连手都没牵过,说他是憋疯的老处男,怎么可能啊?
童子信誓旦旦:“是真的,你信我,他绝对是憋坏了,不信你问道清!”
不然观主进入镜子里走了一趟,怎么就把自己的童子身弄丢了?一定是在镜子里压抑不住天性,才狠狠开了荤。
不得不说,观主在结束漫长而折磨的发情期之后,他的气息变得顺畅多了,连道法都愈发地高深精进,比过去更加深不可测了,这肯定都是双修的功效。
兔团迟疑地应道:“好……那我问问道清。”
童子:“问吧问吧!如果你问出了任何结果,可千万别忘了告诉我,我也非常好奇。”
兔团其实已经觉得银龙童子很不靠谱了,但想了想,他还是问道:“国师平日里有什么喜好?我有求于国师,想为他挑选礼物,依你看送他什么最合适?”
银龙童子说:“他的爱好就是卜算,你可以送给他一套名贵的筹策,不过……”
兔团:“不过什么?”
童子:“我觉得,既然你有求于他,想必是天大的难事,区区一套筹策应当很难打动他。你可以送给他一些不一样的礼物,比如说水牛妖、蟒蛇妖,或者犀牛妖、河马妖什么的……”
兔团:“?”
他很茫然,不明白为什么要送给谢殊这些妖兽,是为了入药做药材吗?
童子摊手:“你不明白吗?寻常的妖物肯定坚持不下来,会被观主弄死的,当然是凶猛些的才能招架他呀。”
第78章 (补更) “谢国师,请您自重!”……
银龙童子对兔团说了这么多, 又建议他寻找身强力壮的妖魔送给谢殊做礼物,为的就是弄清楚谢殊到底是如何失去贞洁的,要是谢殊收下礼物, 或许就能从他的选择中看出端倪了。
童子并不清楚兔团是和谢殊一起进入古镜的,就算知道,他不会认为谢殊失贞的对象就是兔团。
小兔子嘛,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只,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他们龙族的发情期?他们这些龙族发起情来就变得异常狂暴凶狠,一来就是一天一夜,这样娇小的兔妖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被他们玩坏了。
通常来说, 他们为了玩得尽兴,不弄死自己的交尾对象,一般都会寻找同族,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才会找上蟒蛇、犀牛、巨熊一类的强大妖魔,而且一晚要同时找两三个, 单单一只也很难承受他们。
据他猜测,谢殊进入古镜后, 说不定同时找了六七只妖魔,毕竟他的妖力之强,同族无人可敌,而妖力越是强悍, 发情期就猛烈。
何况谢殊又辛辛苦苦禁欲了上百年,一旦发作起来……啧啧,真是难以想象那样的场面。
银龙童子面露感慨之色,兔团不清楚他的内心所想,惊讶地问:“你说的‘招架’是哪种招架?”
他虽然觉得对方说的就是床笫间的那种“招架”, 可他实在不能把这件事和谢殊联想到一起,他说的真的是谢殊吗?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童子的眼神变得怜悯起来,“小可怜,你该不会还是处子身吧?”
兔团:“……我当然不是了。”
他被银龙童子问得胸口发闷,怎么会是处子呢,他本来都快是做娘亲的人了。
童子:“你有过几个相好?”
兔团:“四个。”
“才四个?”童子咋舌,“这跟处子有什么区别?”
兔团:“……”
“好吧,那就姑且算你不是处子,既然这样,你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观主是个欲。望很强、做起来很凶猛的人,只有最强壮的妖魔才能承受得住他。”
银龙童子头头是道地说着,虽然他自己只是一头年纪不大的童子龙,然而在同族的耳濡目染下,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这方面的大师了。
他继续说:“总而言之,你就听我的,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妖魔送给观主做情人,他肯定会高兴,无论你求他做什么事,他都会答应你。”
“我会留心的,谢谢你提醒我。”
兔团点了点小脑袋,虽然他并不怎么相信童子说的话,不过也没必要当面反驳人家,反正他一会就会见到谢殊了,根本来不及准备礼物,要是谢殊不答应救陛下,他才会考虑送礼。
精舍内。
谢殊将兔团放在银龙童子的屋中,就回到了自己的精舍,化为人形来到幔帐后,遮挡住自己的身影,这才叫玄阳入内。
在他过来之前,玄阳已经在厢房中等待了许久,不过谢殊是玄阳名义上的师尊,弟子等候师父天经地义,玄阳也没有任何怨言,恭敬地向幔帐后的身影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隔着幔帐,谢殊的目光落在了玄阳身上,审视着自己这个弟子。
玄阳是在二十年前拜入云月观的,经由长老推荐,成为了谢殊的大徒弟。
在玄阳年少的时候,谢殊也曾教导过他一段时日,但因为他化形不便,每次都只是隔着幔帐教导玄阳,就算是对弟子,也没有露出过真容。
作为师徒而言,他们的关系远不如寻常师徒那般亲近,但他对玄阳的表现还算满意,便将观中事务交由玄阳处置,后来又收了几个徒弟,也是由玄阳代为教导。
谢殊从未怀疑过玄阳什么,直到他为玄阳所伤的那一晚,他才发现玄阳一直对所有人有所隐瞒,他的法力极为精深,甚至和他这个师尊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绝不是人族可以到达的水平,那样庞大玄冥的法力,人族的躯壳无法承载,会被法力侵蚀得粉身碎骨。
如此看来,玄阳极有可能不是人类,他和绮雪的关系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谢殊望着玄阳,却没有出言惊动他,只是淡淡地说:“起来吧。”
待玄阳起身后,他又问道:“我闭关多日,不曾理会世事,这期间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玄阳微微垂首:“还请师尊恕罪。”
谢殊:“你有何罪?”
“弟子未能尽到看守之职,一头名为‘道清’的银龙将宫中的绮贵妃掠入古镜,致使贵妃娘娘失踪,天子病重,性命危在旦夕。”
“大将军卫淮向观中索要古镜,但古镜乃是正渊真人留下的镇观法宝,贵重非常,弟子不敢私自做主将古镜交予大将军,大将军便派重兵封锁苍山,至今已有月余。”
“幸而贵妃娘娘今日已从镜中脱困,由道清将娘娘带回皇宫。弟子以为,诸多事端皆因道清而起,理应对道清严惩,唯有诛杀道清,才能给天子和百姓一个交待。”
说完这番话,玄阳便垂手而立,等候谢殊的吩咐。
谢殊沉默良久,才开口说:“此事错不在你,对于道清的处置我自有定夺,这几日我需为贺兰寂炼制保命丹药,你先把这瓶丹药带入宫中,让贺兰寂服下,可以护住他的心脉,保证他暂时不死。”
一缕暗芒在玄阳眼底的划过,他接过银龙童女递出来的丹药,恭恭敬敬地说:“是,师尊。”
“出去吧。”谢殊不再看他。
玄阳离开后,谢殊吩咐童女把兔团接进来,片刻后,童子抱着蒲团出现了,轻轻地将蒲团放到地上,露出中央的小小兔团:“观主,绮雪到了。”
兔团感觉到自己落地了,立刻变回人形,摸索着向谢殊行礼:“阿雪见过谢国师。”
谢殊没有说话,挥手用法术将屋门关上了。
他走出幔帐,握住绮雪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将他抱进怀里。
“……!”
绮雪吓了一跳,受惊地睁大无神的双眼,轻轻地推了推谢殊:“国师?您这是……”
谢殊没有说话,低头吻住绮雪的双唇,绮雪更惶恐了,拼命挣扎起来:“你不要——唔!”
他虽然闻出了谢殊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和道清身上的焚香气息一模一样,可他本就把谢殊和道清当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也没有将他们的气息联想到一起,只以为云月观的道士都是这种味道,所以谢殊一言不发地亲他,着实让他受惊不轻。
火热的气息侵入口腔,绮雪被亲得浑身发软,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用了很大的力气,狠狠地在谢殊的舌头上咬了一口。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绮雪趁着谢殊放松了禁锢,赶紧爬远了些,抗拒而厌恶地抹去了唇边的血:“谢国师,请您自重!”
谢殊眉头微蹙,淡色的薄唇染上鲜血,透出几分妖异:“你叫我国师?你还没认出我是谁?”
可绮雪没有听清后半句话,因为就在此时,整座道场忽然猛烈地震动起来,一个银龙少年慌乱地跑进来,向谢殊禀告:“不好了,观主,卫淮他疯了,他要炸山了!”
为了逼迫玄阳交出古镜,卫淮除了派遣重兵封锁苍山外,还用尽了各种狠辣的手段,这一次更是搬来了数百车的火。药,若是云月观再不交出古镜,他真的会把整座苍山夷为平地。
方才卫淮只是命人在云月观的山门下点了一车火。药,作为警告,弟子们出观阻止,却都被卫淮杀了回去,受伤不轻。
论法力,弟子们不是卫淮的对手,论人力,观中的几百人更是无法和卫淮的数万大军相提并论,银龙们身上负有禁制,不得谢殊的允许,不能走出道场,所以他们能帮上忙,但出不去道场,也只能干着急而已。
趁着银龙少年说话的功夫,绮雪变回兔团,匆忙逃离了谢殊的精舍,谢殊皱了皱眉,没有阻止绮雪,因为绮雪就算逃跑也离不开他的道场。
谢殊吩咐银龙们寻找兔团,将他妥善安置,便离开道场处理卫淮的事。
兔团偷偷摸摸地躲进草丛里,直到听见银龙童子呼唤他的名字,他才冒出一只兔耳朵,朝银龙童子晃了晃,将他引了过来。
童子将他抱了起来,拍拍他身上的草屑:“你跑什么啊!你长得这么小只,又看不见东西,就不怕我们把你踩坏吗?”
“谢殊这老东西太禽兽不如了!”
兔团心有余悸地跟童子讲起刚才的事:“你说得没错,他果然是憋坏了,方才我一进去,他居然就开始抱着我又亲又啃,如果不是卫淮突然上山,我恐怕已经被谢殊这个道貌岸然的老畜生糟蹋了!”
童子大惊失色:“不会吧,观主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连你这么大点的兔子都要糟蹋吗?”
他打量了兔团一番,有些迟疑地说:“说不定他不是贪图你的美色,而是馋兔肉了……”
“不可能,我刚才变的是人形。”兔团纠正,“一定是我的人形太美了,他才控制不住他的兽。欲。”
童子心生好奇,小声问道:“很美?能给我看看你的人形有多美吗?”
兔团变回人形,展示给童子看。
童子蓦地看呆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抱抱摸摸的小兔子究竟是多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他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变回去,要是被其他龙看到你,你就出不去这里了,他们会轮番糟蹋你的……”
绮雪被吓得不轻,赶紧变了回来,童子都不好意思摸他的兔毛了,赶紧在裤子上抹了抹掌心的汗,这才重新抱起兔团,轻轻地说:“你真的好美……”
兔团:“你现在相信谢殊对我兽。性大发了吗?”
“我信!!”
银龙童子岂有不相信的道理,兔团的美色太惊人了,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他相信就算是谢殊,也难以抵御兔团的魅力。
他感慨道:“观主终于有一条龙的样子了,毕竟我们龙族本来就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应该听说过那句老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嘛……”
兔团:“……”
他其实也没有很崩溃或害怕,就是挺生气的,也没心情跟银龙童子插科打诨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想出去找卫淮,或者你带我去找道清也行。”
他想找道清算账,难怪道清交待他不能对谢殊生气,这死泥鳅是不是早就料到谢殊会糟蹋他了?
他光是想想就恼火不已,银龙童子面露难色地说:“我也想带你离开,可是没有观主的允许,我们是出不去这里的,不如你再等一等,我一会就带着你找道清。”
“为什么不是现在?”
“他离开道场了,一会才能回来。”
“好吧。”兔团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趴在童子怀里一动不动的,像一块沉默的奶糕。
童子感觉出他很不高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要求观主为你办事吗?”
“……还是要求的。”
兔团闷闷地说,尽管刚才和谢殊的见面很不愉快,可他终归有求于谢殊,哪怕受委屈的是他自己,他也要对谢殊笑脸相迎,还要为自己咬了谢殊的事情向对方道歉。
如果谢殊真的想要他,那他也必须向谢殊献身,只要谢殊答应出手拯救陛下的命。
这样想着,他从玉牌里摸出桑迟的少主令牌,给桑迟发去了传音。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桑迟就接起了传音,激动万分地问:“绮雪?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听说你失踪了,你还好吗?你现在人在哪里?”
他的声音由于过于激动,已经带上了颤音,兔团愣了愣,意外地问:“我已经没事了,你怎么也知道我失踪的事情了?是绿香球告诉你的吗?”
“你失踪的事情都传遍整个上京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桑迟语气哽咽,已经哭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怕你又像十几年前那样出了什么不测,我就知道,我当初不该放你下山的……如果你不在了,你要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连跟你一起殉情的心都有了!”
兔团:“噫……别了吧,咱们两个一起殉情?好恶心啊。”
话虽如此,不过听到桑迟竟然这么担心他,他的心里还是暖暖的。离开家乡这么久,听到熟悉的声音,哪怕是他讨厌的死对头狐狸,他竟然也觉得格外亲切和怀念。
桑迟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反正、反正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在哪里,是不是还在云月观附近?我来接你回去。”
兔团:“我的确是在云月观,可是你怎么接我?你又不在上京。”
“谁说我不在的,我早就来上京了!你都失踪了,我怎么可能还在大荔山待着!”
桑迟语气匆匆:“你等着,我这就想办法把你从云月观里弄出来!”
“没关系,不急,我现在不着急离开云月观,我还有事要办。”
兔团说:“你能不能弄来一些身强力壮的妖魔?什么老虎狮子一类的,要那种风流多情的,愿意和不认识的人交尾,最好还会易容术。”
桑迟的声音一下子紧绷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云月观吗,你要风流的妖魔做什么?难道你失踪这么久,是因为那些道士将你抓起来做禁。脔了?”
“你在想什么?你的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毛病。”
兔团翻了个白眼:“少管我做什么,为我找来就是了,你能办到吗?”
第79章
兔团每次主动联络桑迟, 基本都是因为他需要桑迟的帮助,他发现自从自己下山之后,这只红毛狐狸就转了性子, 不仅不和他作对了,反而对他事事依顺,这一次也很快答应下来。
“能办到。”桑迟说,“最快今晚,我们哪里碰面?”
“等我联络吧,你先做好准备,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云月观。”兔团说。
“你真的没问题吗?”桑迟的语气里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失踪了这么久?”
“说来话长,见面再说吧。”
兔团说完, 特意叮嘱一句:“你帮我转告绿香球,就说我很平安,不过不要带她过来见我, 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现在看不见东西, 还是别让她担心我了。”
“什么?!”桑迟立马急了,慌忙追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
“我没事,不用担心, 见了面再说!”
兔团麻利地切断联络,将少主令牌丢进了玉牌里,桑迟罗里吧嗦的,他不想长篇大论地跟他解释,那也太累了。
银龙童子全程盯着令牌, 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好新奇的玩意,我只见过传音飞符,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能直接说话?”
“我也不清楚原理是什么。”兔团抖抖尾巴,“这是灵狐族的东西,他们总是能研究出一些很奇特的法术。”
“灵狐族啊,我知道,他们很有名。”
童子点点头,天下有几大妖山和几个知名的妖族,其中一支就是大荔山的灵狐族。
灵狐一族以法力精深、头脑聪慧著称,故乡在大雍的极西之地,但族人遍布天下,而且非常擅长做生意,几百年来积累了数不尽的巨额财富。
拥有这样的头脑和财富,他们能研究出来一些新鲜玩意也就不稀奇了。
想到这里,银龙童子叹了口气:“天底下有这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真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惜我一没经过雷池洗练,二没得到观主的允许,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道观呢。”
兔团问:“除了道清之外,你们这群银龙里还有谁能随意出入道场?”
“没有了。”
童子干巴巴地说着:“观主觉得我们出去准会惹事,所以只有道清可以自由出入。”
“他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兔团疑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们两个该不会有什么奸情吧?”
童子大惊:“那怎么可能,你别乱说!”
“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兔团狐疑,“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不是你想的那样……”童子摆手,不过想到他看不见,又摸了摸他的兔毛,“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了,好了,我们回去吧,我替你留意道清什么时候回来。”
他抱着兔团回到自己的寝居,给兔团拿了些新鲜的果子,一起等谢殊回来。
银龙童子以为谢殊这一去要很久,却没想到谢殊竟很快就回到了道场,他轻而易举地就让卫淮撤了大军,火速赶回了皇宫。
谢殊在道观的山门前露面了,但他依旧没有露出真容,而是坐在幔帐环绕的玉车之中,自天而降。
他的到来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浓雾般厚重的妖气一分为二,明亮的天光才终于从缝隙中倾泻下来,照亮了山门。
卫淮骑着白虎,伫立在数万大军的最前方,自从贵妃失踪后,他已经多日没有合过眼睛了,英俊的面容变得极为憔悴,下巴长出了胡茬,双眼也熬得眼底血红。
他死死盯着玉车,哑声说道:“把古镜交出来,否则我就率军踏平你的云月观。”
“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隔着幔帐,谢殊冷冷地说:“绮雪已经平安回到了皇宫,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回宫打探消息。”
谢殊从不说谎,所以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就让卫淮当即骑着白虎从问道峰一跃而下,在嶙峋峻峭的山崖间飞快地跳跃腾挪,抄近路下山,直直地向着皇宫奔去。
大军很快撤退到了山脚,没有卫淮的镇压,军士们无法驾驭那些危险的妖魔和猛兽,只能先回到营地驻扎,听候卫淮的军令。
卫淮离去后,谢殊回到道场,走下玉车,询问围过来的银龙们:“找到绮雪了?”
他没有说谎,却也没有说出所有实情,绮雪的确去过皇宫,只不过他现在又回到了云月观而已。
其他银龙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到绮雪,唯有银龙童子挤了上去:“观主,我找到绮雪了。”
谢殊:“把他带到精舍见我。”
童子面露难色:“观主,恕我直言,他似乎很讨厌身为国师的你,你还是用‘道清’的身份见他吧,以免他再次受到惊吓。”
谢殊没有反对,变成了银龙少年的模样,来到了童子的寝居。
童子打开门,对床上的兔团说:“我把道清带来了,你们聊。”
他颇为识趣地离开了寝居,还顺手关上了门。
谢殊来到床榻前,兔团听到他的脚步声,确定了他的方位,就立刻弹了起来,像一颗热乎乎的汤圆撞进了谢殊怀里。
他抬起兔爪揍谢殊:“你这只坏泥鳅、死泥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殊以为兔团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正欲开口解释,却又听到兔团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谢殊就是个老流氓了,所以才告诉我见到他以后不要生气,你知道他会亲我!”
“……”
谢殊沉默良久:“不,我事先并不知情。”
“那你是什么意思?!”兔团凶巴巴地质问。
“你本就厌恶他,却又有求于他,我只是提醒你收敛脾气。”谢殊说,“他竟然轻薄了你,要我教训他吗?”
“算了,你恐怕打不过他,而且我已经咬了他。”
兔团听到他这么说,也就消了脾气,闷闷不乐地说:“其实我后悔了,我不该咬谢殊的,要是他一怒之下不肯救陛下该怎么办?”
“为了陛下,我应该给谢殊亲的,只要能救陛下,他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谢殊心绪复杂,皱了皱眉,神色中生出几分不悦:“贺兰寂不值得你这样牺牲自我。”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兔团说:“我想为他准备赔罪的礼物,你能送我出去吗?而且我需要带几只妖魔进入道场,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道场乃清净之地,寻常妖魔不得入内。”
谢殊断然回绝,又问道:“你为什么需要妖魔进入道场?”
“我发誓我不是想做坏事!我只是想给谢殊赔罪而已。”
兔团舔了舔谢殊的手指,软软地央求道:“求你了,道清哥哥,你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吗?我真的很着急,我担心陛下的身体支撑不住,我需要尽快为陛下求到保命之法……”
谢殊说:“他不会见死不救,即便你什么都不做,谢殊也会保下贺兰寂的性命。”
兔团摇摇头:“我不信,要是不用人求,谢殊早就会出手救陛下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谢殊默然,无法向兔团解释实情:“随你。”
兔团继续舔舔他:“你真的没办法吗?”
“我不能放妖魔入内,但我可以让谢殊离开道场。”谢殊说。
“真的?”
兔团雾蒙蒙的黑眼睛染上一丝亮光:“要是能把谢殊引到云月观之外的地方就方便多了。”
“可以。”谢殊说,“什么地方见面?”
兔团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个地方:他刚来上京时,桑迟曾经为他安排了一座住宿的宅邸,这座宅邸环境清幽,而且还是桑迟的地盘,更方便他行事了。
他将宅邸的地址说给谢殊:“这里可以吗?”
谢殊:“可以,什么时间?”
兔团:“最好就是今晚。”
“好。”谢殊应了下来,静静地看了兔团片刻,又问道,“你打算为谢殊准备什么礼物?”
兔团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礼物就是那些妖魔!谢殊这个老色魔,一见到我就忍不住啃我,一定是禁欲太久憋疯了,我要给他安排上最猛的妖魔,和他大战三天三夜,他肯定会喜欢的。”
“……”谢殊说,“这是赔罪还是报复?”
“当然是赔罪和感谢啊!”兔团理直气壮,“大不了我就让他们都用易容术变成我的样子,谢殊肯定会喜欢吧?”
“对了,你说谢殊真的能驾驭得住五六头妖魔吗?要不要我再给他弄点壮。阳助兴的药,下到他的茶水里,他喝了猛药就会更加生龙活虎……”
谢殊冷冷地看着兔团,薄唇吐露出两个字:“可以。”
他顿了顿,又说:“我会亲手为你准备。”
“嗯?”兔团动了动耳朵,“你来为我准备助兴药吗?”
“是。”
谢殊金色的竖瞳盯着兔团,修长的手掌整个盖住他小小的身体,将他捏了起来,如同掌控着自己的猎物:“他会很尽兴。”
发情期中的银龙再次被激发了暴虐的掌控欲,然而兔团看不见谢殊可怕的神色,反而开心地翻了个身,软绵绵的兔肚皮紧贴谢殊的手掌,抱住他的手指:“你真好。”
谢殊说:“尽快准备。”
“好呀。”兔团说,“你带我出去,我马上安排。”
“好。”
谢殊将兔团放入衣襟,带着他离开了苍山,进入了上京都城。
傍晚。
兔团与桑迟进行了联络,来到了碰头的地方。
他们相约在一座酒楼里,这座酒楼也是灵狐一族的产业,生意很是火爆,好在桑迟已经有过吩咐,专门为他们留出了一间雅间。
谢殊将兔团送到雅间门口,便离开了酒楼,兔团化为人形,敲响了雅间的门,才敲了一下,就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经过一天的休养,绮雪的眼睛好了一点,能够隐约看到人形轮廓,试探着唤道:“桑迟?”
“……是我。”
握在绮雪手腕上的五指越收越紧,桑迟低哑地应了一声。
随后,他蓦地将绮雪抱入怀中。
第80章
绮雪被桑迟有力的臂弯拥入怀中, 一时间有点发怔,很是不习惯桑迟突如其来的热情。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绮雪还是感觉到半年多不见, 桑迟的个头又长高了不少,胸膛变得越发坚硬厚实,正在从青葱少年渐渐地蜕变成男人的模样。
但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是绮雪很熟悉的,还是那么地令人讨厌,绮雪推了推他,结果没推动:“你还要抱我多久?”
桑迟放开了绮雪,可他的手还是没离开绮雪的身体, 变成捧着绮雪的脸,摸他的眼眶,声音绷得很紧, 像是在压抑着某些情绪:“你真的看不见了……”
“暂时的而已,不算严重,过几天就恢复了。”
绮雪用很平常的语气向桑迟解释着, 其实他并不觉得很困扰,又或者说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他没心情关心自己的眼睛,又不是彻底瞎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桑迟一声不吭地抚摸绮雪的脸,又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 抚摸他的肩头和后背,低落沮丧地说:“你瘦了好多。”
绮雪:“你的错觉而已,我根本没瘦,反倒胖了一点。”
“可是我知道,你下山以后真的吃了很多苦。”
桑迟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我跟绿香球见面之后, 她和我聊了很多,她说你为了见到你的恩人,不得不委身于人族的大将军,入宫也要从做粗活的内侍开始做起,你知道我……你知道绿香球有多心疼你吗?”
“假如我一早就知道你在山外过的竟然是这样的苦日子,我说什么都不会放你下山的。你在山里明明过得很好,什么苦都不用吃,大家也都喜欢你,你为什么偏要来人族的世界自讨苦吃呢?”
绮雪说:“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没吃什么苦,跟着卫淮是我自愿的,内侍我只是做了几天而已,陛下就看上我了……”
桑迟生气了:“你所谓的没吃苦,就是把自己搞得失踪了一个多月,眼睛还瞎了吗?”
绮雪:“这只是意外……”
桑迟:“你在大荔山生活了一百多年都没出什么意外,可你次次跑进人类的世界就次次出意外,你还想让我担心你到什么时候!”
“你冲我发什么火呀,我也不想嘛……”
绮雪小声嘟囔,语气软软的,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这回并不反感桑迟朝他发火,因为他可以听出桑迟对他满满的忧心。
不过他还是要故意刺激桑迟一下:“我现在变成了瞎子,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要凶我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想凶你。”
桑迟僵了一下,立刻放轻声音:“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大荔山。”
“快了。”绮雪说,“等到陛下的身体康复后,我就回大荔山,也许以后就再也不出去了。”
“你说真的?”桑迟喜出望外地问,“你真的要回去了?”
“嗯……”
绮雪点点头,他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因为他有一个想法,目前不知道能不能实现,那就是拜托圣君彻底治好陛下的巫术反噬之症,否则反噬之症日后还会复发,陛下仍旧不会长寿。
虽然圣君欺骗了他,他很伤心,可圣君是他自出生开始就一直信仰的神灵,他无法怪罪他,所以他只能用自己作为交换,换取贺兰寂的健康。
圣君对他有情,既然如此,他就嫁给圣君,成为圣君的神妻,如此一来,圣君应该不会拒绝他最后的请求。
成为神妻后,想必他就不能轻易下山了,圣君恐怕也不会允许他再和陛下见面,所以纵使有万般不舍,为了陛下,他也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只是很遗憾,他还没能为陛下生出宝宝,就要匆匆地和陛下分别了。
还有七郎、云期,和……和道清,他也舍不得他们,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拿自己换取他们的平安。
桑迟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就现在?我随时能准备车队送你回去,也肯定会照顾好你。”
“再过一段时间吧。”绮雪说,“最近你就不要离开上京了,我随时都有可能需要你。”
“嗯,我不会离开你的。”
桑迟握住绮雪的手,心里既激动又难过,以至于他的声音一时间有些哽咽。
他和绮雪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绮雪第一次说他需要他,从前的绮雪是那么地不愿意向他服输,他一次又一次地追逐绮雪,将绮雪扑倒在地上舔毛,其实就是为了听绮雪说句软话,只要一次,他就会放过绮雪,偏偏绮雪要强,就是不向他低头。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绮雪对他服软了,可他并没有感到多高兴,反而满心都是酸楚,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就想把绮雪接回大荔山,为他遮风挡雨,做回原本天真单纯的小兔子。
他扶着绮雪坐到椅子上,如今天气越发炎热了,座椅上铺了柔软的冰垫,丝绸缝制的坐垫中加了特制冰片,冰冰凉凉的,解暑提神,又不伤身体。
绮雪问:“香香怎么样了?”
“她因为担心你,也瘦了很多。”
桑迟说:“我接到你失踪的消息后就立刻赶到了上京,那时绿香球胖成了一只蹴鞠,可是因为担心你,她每天茶饭不思,最近瘦回以前的样子了。”
“是我对不起香香……”绮雪心疼地说。
桑迟:“对她来说也不全是坏处,她都胖得飞不起来了,要是谁对她起了歹意,过来捉她,她连跑都跑不动,还有点鸟样吗?”
绮雪怒:“不准你说香香胖!”
“你就是太溺爱她了!”
桑迟习惯性地跟绮雪顶嘴:“就是你太放纵她,让她吃那么多瓜子,才把她养成了球,这对她不好,以后不准这么干了!”
“哼……”
绮雪发出了不服气的声音,却没说话,其实他知道桑迟说得有道理,可他就是看不得绿香球喊饿,总是想给她塞一把瓜子。
“算了。”他对桑迟说,“我叫你准备的妖魔呢?你把他们带来了吗?”
“带来了。”
桑迟朝门外招呼一声:“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一群妖魔鱼贯而入,绮雪只感觉到一阵甜腻的香风扑面而来,熏得他想干呕。
妖魔们基本都是从秦楼楚馆找来的,有公有母,化成人形后长得都挺好看,却都保留了一些妖魔的特征,有的留着尾巴,有的留着耳朵,毕竟有不少客人就是好这一口。
“见过两位郎君。”
妖魔们搔首弄姿地行礼,朝着绮雪抛媚眼,虽说是桑迟花钱把他们雇来的,可绮雪长得太美了,他们就是倒贴钱也想跟绮雪睡一睡。
只可惜他们这回是真的把媚眼抛给瞎子看了,绮雪根本看不见他们的明送秋波,偏过头问桑迟:“他们之中谁长得最好看?”
“母牛吧。”
桑迟打量了这群妖魔几眼,黑着脸警告他们不准勾引绮雪:“别发。骚了,不然就滚出去。”
绮雪眨眨眼睛,对妖魔们说:“母牛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面容妩媚、身材饱满的女妖娇滴滴地说:“回郎君,奴家名叫‘花奴’,在您面前,奴家可当不得一句‘好看’,与郎君相比,奴家就是媚俗不堪的蠢物,又怎敢在您面前自称美貌。”
绮雪听到她这一番回答,觉得她性情不差,应该会很讨人喜欢:“你们我全都要了,稍后我先带着花奴进屋,你们在外面候着,听到我的吩咐,你们就全都进来。”
众妖齐声说道:“谨遵郎君吩咐。”
很快就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辰,桑迟亲自将绮雪送到庭院,不放心地问:“你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绮雪摆摆手,“一会还有人过来帮我。”他指的是道清。
桑迟从袖里乾坤掏出一个小小的香炉:“你将它放进屋中,点燃炉中的熏香,香气可以强化你的神识,让你能够借用神识看清人和物的轮廓,至少不会摔倒。”
“你还真是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绮雪半点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准备一会拿进屋里点燃:“好了,你去吧,等我联系你。”
“一定要联系我。”
桑迟不放心地叮嘱:“不准你又消失好几个月,能不能多想起我几回?”
“看我心情。”
一旦桑迟没用了,绮雪的态度就特别敷衍,驱赶起桑迟:“快走快走,别耽误我的正事。”
桑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绮雪叫妖魔们先在另一间厢房待着,他则站在庭院门口等候。
到了约定的时辰,道清如约而至,将手中的药瓶交给他:“你的药。”
绮雪拔开瓶塞,轻轻一嗅瓶中的香气,甜得腻人,一闻就知道药效肯定非常纯正。
“好东西。”
他叫道清将他扶进屋中,这时熏香的香气已经盈满了整间房屋,绮雪可以看到物品的轮廓,便不再需要道清的搀扶,径直走到桌前,打开茶壶的壶盖,将满满一瓶药粉全都倒了进去。
道清注视着他倒了半茶壶的药粉,平静地问:“你想死在床上?”
“什么叫我,你应该说谢殊。”
绮雪将药粉和茶叶搅拌到一起,打算等谢殊来了再加水:“他应该会很享受吧?”
“他会的。”谢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