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董原话音刚落, 原本低垂着眉眼的卫淮霍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了他,那双常含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充满煞气, 泛着幽绿的暗芒,如同噬人血肉的恶鬼般可怖。
一阵微风拂过,刹那间,卫淮暴戾地扼住董原的喉咙,单手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董原双脚悬空,哪怕面上敷着厚重的粉,也能看出他的面色瞬间憋得紫红, 青筋暴起的脖颈被卫淮掐得变形,两侧深深陷了下去。
在女官和宫女们惊恐的尖叫声中,卫淮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 神情冰冷残暴:“谁敢再叫一声‘贵妃娘娘’,我就捏碎谁的喉咙,就像他这样。”
他正要捏碎董原的咽喉, 彩舆中忽然传出熟悉的声音:“别这样,七郎, 放了他吧。”
绮雪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动人,他的语气也很轻柔,如羽毛拂过耳畔,却令卫淮的身体瞬间僵直, 手臂脱力般地垂下,放开了董原。
董原摔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着,半天起不来身,卫淮不再多看他一眼, 走到彩舆的窗前,露出一抹惨然的笑:“原来你还肯叫我一声‘七郎’。”
“……”
绮雪坐在彩舆中,隔着纱帘,可以清楚地看到卫淮狼狈的样子,以及他流血的双手,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唇,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在见到卫淮之前,绮雪本以为自己会很惶恐不安,生怕见到卫淮暴怒的模样,或是被他抓回去关起来惩罚。
可如今真的见了面,一切比想象中的发生得更加突然,他却并没感到多么慌乱,反而生出了一股酸涩的怅然,和淡淡的心痛。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卫淮伤心痛苦,他是想跟他好聚好散的,可阴差阳错之下,他们发展成了那样的局面,他别无他法,只能狠心抛弃卫淮,现在也是时候给卫淮一个交代了。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绮雪轻声对卫淮说:“你随我回承露宫,给你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你的伤口也需要上药。”
听到绮雪对自己的关心,卫淮呼吸一窒,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哑声应道:“好。”
他跟随在彩舆之后,队伍重新上路,董原从地上爬了起来,咽喉浮现出骇人的紫黑,他却还是一副笑脸模样,慢悠悠地从怀中拿出粉盒,往紫黑的皮肤上扑脂粉。
他遮住痕迹,嗓音沙哑,温和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记住了,方才拦住彩舆的只是个疯太监,冲撞了贵妃娘娘的仪仗,已经被拉去妖兽园剁碎了。”
“别的你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叫我知道有谁敢对娘娘不敬,在人后传一些风言风语,他全家就都别想活了,听懂了吗?”
他的狠辣令所有人心中一惊,当即垂首应道:“是,董掌事。”
……
建章殿前。
在卫淮冲上去之前,彩舆已经行驶了一会,距离建章殿颇为遥远。
百官和命妇们只看到一个人影冲到了车前,却看不清那人的脸,也听不见那人说了什么。
过了片刻,承露宫的宫女前来通传,原来只是个疯癫的内侍从太医院逃了出来,守卫们一时不慎,教他冲撞了彩舆,现在已经被处置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不管这套说辞是真是假,他们也只能信了。
他们都没有看出那个“疯子”就是大将军卫淮,唯有贺兰寂与卫淮相识已久,对他的身形颇为熟悉,认出了对方就是卫淮。
“……”贺兰寂的目光沉了下来,低声说道,“跟上去。”
得到他的命令,魇魔细长的黑影悄然出现,如同影子般在地面上游动,飞快地跟上了彩舆-
承露宫。
绮雪为了跟卫淮谈话,特意选了偏殿,一进来就屏退了左右,等候卫淮的到来。
卫淮简单沐浴后,披着内侍的衣裳来到了偏殿,一进门,他就把上衣甩了下去,赤着健美精壮的上身坐到绮雪面前,神色阴郁颓然。
偏殿里燃着炭盆,气温宜人,但卫淮不穿上衣还是太奇怪了,绮雪怀疑卫淮故意勾引他,有点不满地问:“你怎么不穿衣服?”
卫淮:“我又不是内侍,我不穿他们的衣服。”
绮雪才住进来,承露宫没有备下多余的衣服,只有几套内侍的衣服还没人穿,卫淮不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是十足的公子哥做派,对吃穿住行相当讲究,当然看不上内侍穿的。
何况还是在绮雪面前。
要是穿上内侍的衣服,他就好像是伺候贺兰寂和绮雪夜寝的内侍,本来就够难看了,穿上去他就真成了窝囊太监,只能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恩爱,卫淮怎么能受得了。
这些心思卫淮说不出口,惊怒过后,他现在更多的是痛苦和心碎,怒火将他烧成了灰烬,他的力气被耗空了,身心疲惫到了极点,现在他只想抱着他的阿雪好好地睡上一会。
然而看到绮雪身穿的贵妃朝服,卫淮明白,现在他就连拥抱绮雪都只是奢望。
卫淮低下头,难辨眉眼间的神色,绮雪见他似乎没有勾引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不想穿内侍的衣服,干脆随他去了。
他将目光落在卫淮伤痕累累的手腕上,方才沐浴时浸泡了热水,创口的伤势变得更重了,翻卷的皮肉泡得既红又白,绮雪看着都觉得疼,忍不住说道:“我替你上药。”
他叫魇魔拿来了伤药,卫淮见他就连魇魔都能驱使,可见贺兰寂对他的宠爱,满心更是被酸楚和苦涩占据,以至于他的双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绮雪拉过他的手,沾了药膏,轻柔地在他的伤口上抹匀,见他手抖得厉害,绮雪连忙将动作放得更轻了:“很疼吗?”
“不疼。”
卫淮这样说着,反手握住绮雪的手背,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蹭着绮雪的手心,不断地落下轻吻,在亲昵间,他的泪水染湿了绮雪的手指,留下微凉的水痕。
“七郎……”
绮雪见他落泪,不由一怔,心中也泛起淡淡的酸涩:“你别哭,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卫淮攥紧他的手不放:“你恨我吗?”
绮雪:“恨你?”
卫淮闭上眼睛,吐出的每个字都如锋利的刀刃,生剐着他的血肉:“恨我囚禁你、伤害你,逼迫你与我成婚。”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敢看绮雪,害怕自己会从那张清艳绝伦的面容上看到冰冷的恨意。
“你说恨你……当然不恨。”
绮雪抚上他湿润的眼尾:“你很担心我恨你吗?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只是觉得被你囚禁很困扰,因为我必须离开,之前我给你留过一封书信,说我有事要办,不是在骗你。”
“你囚禁我,我就想办法逃跑,逃不过就说明我技不如你,那我就继续想办法,道理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恨你?没有理由的。”
“至于你给我打乳。钉,我又不疼,所以我连生气的感觉都没有,最多就是觉得不太方便。”
“七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喜欢你,我将你当成亲近的人,我会对你很宽容,你做什么我都很难生气,何况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辜负了你对我的情意。”
他句句都是真诚的肺腑之言,就是想让卫淮宽心,他不知道,他这些话却反倒像是把钝刀,一刀刀地凌迟着卫淮,让他死不透,却也别想好过。
卫淮睁开通红的眼睛,哽咽地问他:“阿雪,既然你对我不是毫无情意,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
“你说你有事要办,我也说过,我可以陪你,你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嫁给陛下吗?”
“你说得对。”绮雪轻声说,“我要做的事就是嫁给陛下,我一心想成为他的妃子。”
“对不起,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在徐太守的宴席上,我费尽心思地勾引你,就是为了让你带我回上京。”
“可是七郎,你也没有吃亏,不是吗?我长得这么美,身体也漂亮,我用我的美色换取你的庇护,这很公平,明明你很喜欢我的身体,我把你哄得那么开心,这些快乐难道还抵不上你送我到上京的路费吗?”
绮雪的声音温柔极了,耐心地跟卫淮讲着道理,却令卫淮感到心寒。
他浑身都是冷的,目光里浮现出彻骨的痛楚:“原来你以为我只是贪图你的美色,这才会带你回上京?”
绮雪怔忪:“难道不是吗?”
“不是。”卫淮一字一顿,“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才会带你回上京。”
“阿雪,你确实很美,我承认我被你的美貌打动了,但也只是打动而已,倘若你只是空有美貌,我不会将你从宴席上带走,因为我知道徐太守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厌烦他对我的算计,所以不会轻易碰你。”
“我不是贪恋美色的人,在你之前,我连侍妾都没有,因为我并不看重肉。欲之欢,与你夜夜贪欢,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对你生出情。欲。”
“我对你心动,是因为你舔了我的刀。你知道你对我的引诱快要失败了,所以兵行险招,要我对你另眼相待。”
“你成功了,那个瞬间,我觉得你是那么聪明、那么灵动,我抵挡不住你对我的吸引,忍不住亲吻了你,当时我已经决定要带你回上京,因为我知道如果我错过你,我定会悔恨终生。”
卫淮望着绮雪,痛苦和迷恋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多些。
“我抱着你离开宴席,心里在想,我要娶你,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只要你陪着我,我一定每天都会过得开怀快意。”
“我想得一点不错,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活,可是阿雪,你又是那么狠心,你离开了我,带走了我所有的快乐。”
“现在我什么都不剩了。”
“阿雪,你还觉得你这样对我很公平吗?”
第32章 (加更) 陛下为何偏要抢夺臣的妻……
卫淮哀痛欲绝, 几乎是将整颗心剖开给绮雪看。他的每句自白都如滚热的鲜血,泼洒在绮雪的心间,叫他感受到他的爱意和苦痛, 似乎连神魂都要为之震颤。
绮雪难以自抑地感到心痛,温柔地抚上卫淮英俊的面孔,呢喃说道:“我不知道你竟然这样心爱我……对不起,七郎,这不公平,是我辜负了你。”
他靠近卫淮,踮起脚尖, 轻轻地亲吻了他的脸:“真的对不起。”
卫淮一怔,通红的眼眸骤然明亮起来,正要伸手抱住绮雪, 绮雪却后退一步,将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呢。”
绮雪难过地说:“世道从来就是不公的,就像你出身高贵, 生来就是豪门贵胄,而我生来就是一只弱小的兔子, 无论是生存还是修炼,我都要比旁人多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灵狐族的少主天赋异禀,修炼十年就能化出人形,而我足足用了一百年, 你说,这公平吗?”
“我被三皇子当成猎物追杀,他一箭钉穿我的后腿,我险些遭人割。喉剥皮,却根本没有自救和报复的能力, 你说,这又公平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无能为力。我不是不喜欢你,可我更爱陛下,我下山就是为了报答陛下对我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陛下,就算我还活着,也不会离开我的故乡,更不会和你相遇,难道我不该偏心陛下吗?”
“既然你想求公平,那么公平也该有先有后。陛下爱我,我也爱陛下,是他先和我相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了公平,我应该和陛下在一起,否则就是对陛下的不公。”
从始至终,绮雪的语气都是伤感的、柔和的,甚至充满了对卫淮的疼惜,就这样轻轻柔柔地将他推下了深渊。
“我喜欢你,七郎,但你无法和陛下相提并论,你永远都要排在陛下之后。”
“这就是你想要的公平。”
万箭穿心亦不过如此。
卫淮面色灰败,沉默良久,他开了口,声音如同被砾石刮擦过,沙哑破碎得厉害:“原来你腿上的伤疤就是当年的箭伤,这一箭是三皇子射的,他差点要了你的命,而陛下救了你?”
绮雪:“没错,陛下那年才三岁,他将受伤的我抱了回去,饲养了我一个月。”
“他小名叫阿满,所以为我取名叫‘圆圆’,寓意圆圆满满。我的心愿就是和陛下团圆,下山就是为了见他、报答他的恩情。”
“哈……哈哈……”
卫淮喉咙震动,发出一阵低笑,却是在边笑边流泪。
“你说得很对,你是该偏爱陛下。我拿什么和陛下比,我哪里都不如他,却还想从你身上得到相同的爱,我在痴心妄想什么?”
是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方才他还在想,他到底哪里不如贺兰寂。论样貌,他与贺兰寂不相上下;论权势,他只稍逊贺兰寂一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况他掌管天下兵权,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威望极高,若他有异心,便是皇位易主也非难事。
荣华富贵,他给得起。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更给得起。贺兰寂身为帝王,或许日后要广纳后宫,可他不会,他今生今世只有绮雪一个,绝不会有变心。
贺兰寂遭到巫术反噬,命不久矣,而他作为非人之物,寿元悠长,可以长长久久地和绮雪相伴。
他算到了方方面面,唯独没算过贺兰寂的真心,理所当然地以为贺兰寂和绮雪只是相识不久,贺兰寂对绮雪见色起意,却不知他们的感情之深,要远远超过他和绮雪的感情。
可他还是不甘。
为什么救下阿雪的人不是他?
阿雪心爱陛下,都是因为陛下对他有救命之恩,换成他不也是一样?
陛下能救得,他也能救得,那年的狩猎他也在场,只是他没有陛下那么幸运,没能遇到阿雪而已。
凭什么陛下就能这么幸运?
卫淮泣血涟如,抬手抹去泪痕,带着满腔怨艾问绮雪:“如果当年救下你的人是我,今日你会偏爱的人是不是就会换成我,而不是陛下?”
绮雪轻声叹气:“你还是不明白……”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高声的通传:“陛下驾到!”
“陛下来了?”
绮雪怔了怔,连忙推了推卫淮:“叫陛下看见你在我这里不好,你先藏起来。”
卫淮神情难看:“躲?你当我是什么,你的奸夫?”
“奸夫谈不上……”绮雪扫了他一眼,“曾经的奸夫吧。”
还要加上一个“曾经”。
卫淮本心如刀割,听到这话愣是气笑了,一动不动地站着。
绮雪捡起地上的内侍衣服,扔到卫淮怀中:“快躲起来呀!”
卫淮抱着衣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相不相信陛下已经知道我在你这里了?不然他不会这么快就找过来。”
“少废话,快躲到后面去。”绮雪催促。
卫淮沉默,还是听从了绮雪的意思,披上衣服进了后室。
绮雪匆匆忙忙地藏起伤药,推开殿门走了出去,正好迎上走过来的贺兰寂。
他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上前抱住贺兰寂的手臂:“陛下,你来找我啦?”
贺兰寂握住绮雪的手,亲了亲他粉润的面颊:“我来见圆圆。”
绮雪展颜一笑,正要拉着贺兰寂进正殿,贺兰寂却牵着他的手走进偏殿,令绮雪的心瞬间一沉。
他意识到卫淮说得没错,陛下果然已经知道了。
虽说陛下本就知道他以前有过情郎,但他并不清楚那个人就是他最好的朋友。陛下会是什么反应,他会生气吗,会伤心吗?可千万不要被气坏了身体啊。
事关贺兰寂,绮雪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强烈的紧张和担忧传给了贺兰寂,贺兰寂握紧他的手,低声安慰:“别怕。”
他们相携走进偏殿,贺兰寂平静地说:“出来吧,卫淮。”
卫淮从后室走了出来,身上穿着内侍的衣裳。
他的目光落在贺兰寂和绮雪身上,他们都穿着庄重华贵的朝服,看起来是那么地珠联璧合、交相辉映,正是一对神仙眷侣。
而他呢?哪怕没穿着这身衣裳,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自从陛下来了,阿雪就再也没看过他一眼,满心满眼都是陛下,哪还想得起他。
卫淮惨淡地笑了笑,低下头颅,向贺兰寂行礼:“臣参见陛下。”
贺兰寂受了他的礼,漠然开口:“你才回到宫中,未能赶上册封贵妃的大典,认不出绮贵妃也情有可原,朕赦免你的失仪之罪。”
他又对绮雪开口:“爱妃,这位就是朕的股肱之臣、大雍的大将军卫淮。大将军战无不胜、天下莫敌,是大雍子民心目中的大英雄,你也来见过大将军。”
绮雪心尖微颤,毫不犹豫地按照贺兰寂说的做了,向卫淮行后宫的妃嫔之礼:“阿雪见过大将军。”
他盈盈一拜,动作优美舒展,却令卫淮锥心刺骨,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疼到几近麻木。
绮雪拜完,贺兰寂亲手扶起他,目光落在卫淮身上:“大将军也该向朕的贵妃见礼了。”
卫淮的喉舌仿佛被千斤巨石压迫着,每吐出一个字都万般艰难:“我……我不能……”
他目露哀痛之色,向贺兰寂解释:“陛下,他就是我的妻子阿雪,你为我们赐过婚,又为我们主持婚礼,你知道我有多心爱他,我不能——”
“卫淮,向贵妃行礼。”贺兰寂打断他,冷漠地重复道。
卫淮脸色变了,难以置信地问:“陛下,你明知阿雪是我的妻子,难道还是要和我争夺他?你是天下至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偏要抢夺臣的妻子?”
贺兰寂说:“朕不清楚你的妻子是什么人,朕只知道圆圆是朕的妻子。圆圆,你自己说,你的夫君是谁?”
“我的夫君当然是陛下。”
绮雪回答得不假思索,依偎在贺兰寂怀中:“前尘往事皆为云烟,已经不重要了,只有陛下才是我心爱的夫君。”
他语气娇憨,神情可爱,满心都是对贺兰寂的爱恋。
至于卫淮,他也不是不喜欢,可那点喜欢放在贺兰寂面前什么都不是,在绮雪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与贺兰寂相比拟。
没有什么是比贺兰寂的感受更重要的,为了不让贺兰寂感到丝毫的难过,绮雪绝情地否认了自己和卫淮过往的一切,哪怕他知道卫淮会被他伤得很深。
是,他是对不起卫淮,他也心疼卫淮,可也仅限于此了。
他绝对绝对,不会伤害陛下分毫,哪怕作为交换,要伤害这世上的所有人。
绮雪对贺兰寂的偏爱是那么地明晃晃,如同重锤砸落在卫淮身上,让他感受到粉身碎骨的剧痛。
卫淮心痛到难以喘息,几乎失去了理智,痛苦至极地质问道:“你这么心爱贺兰寂,只是因为他救过你的命?难道谁救过你,你就会爱上谁吗?!”
“所以我才说你不明白。”
绮雪轻轻地说:“你刚才问我,如果那天救我的人是你,我会不会同样爱上你。可是七郎,你太想当然了,如果那天真的换成是你,你会救我吗?”
“在狩猎的场合中,冒着得罪三皇子的风险,只是为了救下一只本来就是猎物的小兔子,除了陛下,谁会这么做?”
“换成是你,七郎,你只会更加利落地剥了我的皮,还要嫌弃我太过瘦小,皮毛做成手套都不够。”
“你只会杀了我啊……”
他说到最后,声音轻得如若呢喃,而卫淮已然听不清了。
他头晕目眩,耳边回响起了剧烈的耳鸣,天在转动,地也在转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央就是绮雪。
阿雪……
阿雪……
他的阿雪。
他……
“嗤”的一声,仿佛心脉断裂,卫淮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顺着下颌流淌,血珠滴落在地面上,光晕映照,倒映出绮雪的面容。
是他的心头血、他的朱砂痣。
也是他深入骨髓的禁忌和痛楚。
第33章
卫淮踉跄地后退几步, 扶住木椅的后背,强撑着全身的重量,这才没有倒下去。
这半个月来, 他被关在水牢中,身体大半浸泡在冷水里,没有吃过一口食物,也几乎得不到休息,受尽了折磨,饶是再强健的身体也已然到达了极限。
方才他全是靠着想要找到绮雪的念头才撑了下来,如今急火攻心, 他吐了血,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也许下一刻就会陷入昏迷。
绮雪没想到卫淮竟然会被他气到吐血,不由得有些慌了,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重, 立刻转身走向门口:“我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岂料贺兰寂扣住他的腰,让他待在原地:“不用, 他死不了。”
他的语气平静到近乎残忍,再次重复道:“卫淮,向贵妃行礼,否则朕会治你的失仪之罪。”
绮雪怔了怔, 惊诧于贺兰寂的冷酷,卫淮头颅低垂,呼吸因为疼痛而变得急促,闻言反倒笑了起来。
他说:“我太了解你了,贺兰寂, 你这样百般为难我,一定要让我向阿雪行礼,是因为你在嫉妒。”
“你是不是利用魇魔偷听了我们的谈话?既然你听到了,你就应该知道你已经胜过我太多,你却还是容不下我,对我心存妒意。”
“你嫉妒我和阿雪往日的情谊,嫉妒他把我当成亲近的人,对我心存怜惜。”
“我囚禁他、逼迫他和我成婚,你希望他恨我,可他没有,他宽容地原谅了我。所以你无法释怀,你希望阿雪彻底恨我,却又舍不得为难他,便亲自朝我下手。”
贺兰寂的神色冷了下来:“够了。”
卫淮咳出血沫,勉强抬手抹去唇边的鲜血,讥讽地说:“贺兰寂,你嫉妒的模样真难看。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的样子,嫉妒阿雪身边所有的人,直到将他囚禁起来——”
“呼”的一声,众多魇魔从地缝中喷涌而出,将卫淮的双臂反剪到身后,按着他的头和肩颈,强迫他跪下来,向绮雪行礼。
卫淮以双臂撑住地面,死死地对抗着这股力量,但他濒临昏迷,妖力尽失,完全抵挡不住这么多魇魔所形成的重压,将头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咯吱、咯吱……”
他的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响动,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断开,就这样被魇魔们操控着,向绮雪行了跪拜礼。
行礼结束后,卫淮已经陷入了昏迷,他的双手用力过猛,崩开了手腕上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袖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把他送到太医院。”贺兰寂说。
魇魔们蠕动着黢黑细长的影子,将卫淮抬了出去。
贺兰寂看向绮雪,绮雪有点呆住了,尚在怔忪之际,高大的身影忽然笼罩而下,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重重地噙住了他的双唇。
他从来没有向绮雪这么急切地索求过,甚至连触肢都急不可耐地攀上绮雪的腿,很快就把绮雪亲得浑身发软,双颊染上醉人的薄红。
绮雪抱住他的肩,温顺地将自己送了上去,小腿热情地蹭着触肢,踩掉脚上的绣鞋和罗袜,轻轻地点着这些黑色肉块。
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在这种病态的狂热之下,是贺兰寂动荡的内心,卫淮说的话到底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他在向绮雪寻求爱意和心安,绮雪当然要百依百顺地满足他,不让贺兰寂感受到丝毫疏离和冷落,他要证明他就是爱着贺兰寂,心里容不下别人。
繁重层叠的朝服落了一地,贺兰寂抱起绮雪,向内室走去,绮雪被他打起横抱,一手勾住他的后颈,一手解开贺兰寂的衣襟,亲吻着他苍白颈间突起的喉结。
贺兰寂被他媚得呼吸发沉,绮雪却尤嫌不足,眼神魅惑含情在他耳边呢喃低语。
“阿满哥哥,如今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我喜欢小孩子,尤其是我和哥哥的孩子,阿满哥哥能不能今晚就让我怀孕?一想到能怀上哥哥的孩子,我就……”
他在贺兰寂耳边说了两个字,非常应景地,水珠滴在了地面上。
“……”贺兰寂喉结滚动,眸色似化不开的浓墨,将绮雪抱到榻上,放下了幔帐。
隔着幔帐,只能隐约看到一双纤细的小腿高高地举了起来,足尖摇摇晃晃的,过了好久才放下去,可里面的人依然没出来。
直到晚膳前的功夫,魇魔才抬着热水走进内室,薛总管站在门外,等候着贺兰寂传膳。
绮雪累得不愿意保持人形,干脆变回了兔团,摊成兔饼趴在贺兰寂的胸膛上,三瓣嘴里叼着一缕贺兰寂的黑发,嚼他的头发玩。
贺兰寂轻轻抚摸兔团软乎乎的绒毛,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问道:“你不会觉得我的样子太难看吗?”
兔团支棱起一只耳朵,抖抖耳朵尖,表示自己洗耳恭听,贺兰寂又说:“卫淮说得不错,我罚他向你行礼,就是因为我心生妒忌,一定要让他承认你的贵妃身份。”
他派遣魇魔跟踪卫淮,一直跟随到承露宫,不多时,魇魔回来了,向他重复着绮雪和卫淮的对话。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绮雪昔日的情郎就是卫淮,他们尚且没有完全断绝关系,绮雪仍然心怀往日的情意,心疼卫淮的伤势,而卫淮更是一往情深,从未有一刻忘记绮雪。
扭曲的嫉妒在他心底滋生蔓延,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虐,知道绮雪有过情郎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却又是另一回事,那个瞬间,他是真的想过杀了卫淮。
巫术的反噬凶猛地反扑而来,他的头疼痛得如同被利斧从中间剖开,疼到几欲呕吐,直到绮雪后来又承认卫淮无法和他相提并论,才渐渐缓和下来。
恢复到能够起身行走的程度,贺兰寂立刻离开了建章殿,赶来承露宫。
他能感受到绮雪的情绪,所以在绮雪出来迎接他的时候,仍然能感受到他心底残存的不安,就像是一把枷锁,锁住了他的暴戾,令他冷静下来。
绮雪关心他,他又何尝不想爱护绮雪,因此他竭力控制着自己,避免情绪失控,让自己最阴暗丑陋的那面惊吓到绮雪。
但他控制得还是不够好,卫淮太过了解他,毫不留情地揭破了他,他也没让卫淮好过,硬是按着他俯身跪拜,彻底断绝了他的念想。
他是这样做了,可是在事后,又感到了一丝后悔。
无论如何,卫淮都是他自年幼时就结识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左膀右臂,他们不该闹到如此难堪的局面。
卫淮说他抢走了他的妻子,他的心中是有愧的,可唯有一样,他不会交出他的圆圆,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绝无可能。
如果他能够早些和圆圆重逢就好了,而不是在他即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已经不剩几年可活了。
至于他死之后,他会放圆圆自由,随他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
或许是留在皇宫里,做尊贵的太后;或许是回到自己的故乡,做只自由自在的小兔子;又或许……是和卫淮在一起,他相信凭卫淮的能力,足以护得圆圆周全。
至于圆圆所说的孕育后嗣,他并不会考虑。
他感激圆圆的心意,可他是将死之人,死不足惜,为什么还要连累圆圆为他承受生育之苦?
在他死后,圆圆若是带着幼小的孩子,必定会过得艰辛许多,没有孩子,圆圆会过得更好,他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后代而作践他心爱的人。
淡淡的酸涩在贺兰寂的心间升腾弥漫,他多么希望圆圆的祝福是真的,他能够长命百岁,他便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圆圆。
这大概只是他的奢望了。
贺兰寂闭上眼睛,忽然,他感觉到胸膛上那个软乎乎的小东西向上一跳,扑到他的耳边,温暖柔软的小毛团亲昵地依偎着他的颈窝,蹭了蹭他的耳垂。
“陛下为什么认为自己很丑陋?我倒是觉得,陛下为我吃醋的模样分外英俊好看,我喜欢陛下为我吃醋,这证明陛下很爱我呀。”
兔团咬他的头发,娇娇地说:“但是我又不想陛下为我吃醋,我不想见到你伤心难过。我好爱陛下,好喜欢你疼我爱我,我的夫君只有陛下,卫淮对我来说就像是朋友,朋友和夫君能相提并论吗?”
“陛下,你要相信我,不要难过啦……”
兔团撒娇卖痴地在枕头上打滚,滚来滚去地蹭着贺兰寂的脸,毛茸茸的兔毛扫过贺兰寂的侧脸和脖颈,也扫去了他心间的阴霾,化开了他眉宇间的阴郁。
“好圆圆,我不难过。”
他捧起兔团,亲了亲兔耳朵,又亲了亲兔尾巴,兔团立刻变成了粉红色的,羞怯地说:“尾巴……尾巴不行的。”
“那就亲这里。”
贺兰寂握住兔团的前爪,亲了亲圆润的兔爪,又亲了一口软软的兔肚皮。
……
数日后。
各地宗亲藩王陆续汇集到上京,姬玉衡的车队也从南平郡来到了京郊之外。
马车中,俊美清雅的青年以折扇挑起窗帘,上京雄伟壮丽的白玉城楼映入了他的眼底,泛起微微光亮,如同细碎的星尘落入温柔的湖水之中。
他终于抵达了上京。
第34章
初春时节, 北方的气候依然寒凉,姬玉衡到达上京的这日,恰逢阴云遮日, 不见阳光,一到下午,更是下起了绵绵细雨,空中弥漫起冰冷的潮气。
皇宫。
玄阳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朱红的宫墙之下。
他穿着洁白的道袍,一身宽袍大袖随风而动,如素淡的流云, 飘然来到承露宫的殿前。
内侍和宫女们恭敬地向他行礼,他微微颔首,无需他们领路, 轻车熟路地走向寝殿,还没进门,便听到屋中传来绮雪温柔的声音。
“香香, 千万坚持住,不要落下来, 再飞一段……你成功了,太厉害了!继续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绮雪的语气格外开心,玄阳听到他的欢声笑语,神色愈发柔和, 将油纸伞交给门口的内侍,等候他们向绮雪通传。
“娘娘,玄阳仙师已经到了。”
董原驯顺地低垂着眉眼,来到绮雪身边禀报,绮雪正在给绿香球按摩酸痛的翅膀, 闻言立刻起身,欢喜地跑到门口迎接:“见过玄阳仙师。”
“贵妃娘娘有礼了。”
玄阳还以道家的礼节,随绮雪进了门,绮雪吩咐屋中的宫人们:“你们都下去吧,没我的传唤不得入内。”
“是,娘娘。”
董原领着所有宫人退了下去,轻轻关上屋门,趴在鸟窝里小憩的绿香球则被绮雪捧去了内室。
绿香球自打入宫后,每日山珍海味不断,没过几天就胖成了敦实的鸟球,飞都飞不动了。
她痛定思痛,下决心要减掉重量,恢复往日的雌风,今天是开始减重的第一天,绮雪陪她一起锻炼,至于效果如何,尚且有待观察。
绿香球被绮雪捧在掌心里,绒毛微微炸开,很是忌惮外面的玄阳。
她不清楚玄阳的真实身份,只觉得绮雪和一个道士来往过密太危险了,不禁担心地问:“你和他独处真的没关系吗,他可是道士,咱们的天敌啊!”
“别看他现在对你这么客气,一旦你的真身被他识破,也许他就会以妖孽作祟为由将你杀掉,到时你就惨了……”
小鹦鹉絮絮叨叨,即使累得爬不起来了也要叮嘱绮雪,绮雪心中温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翅膀。
“你放心,他不可能伤害我,我很相信他,就像相信山阴娘娘那样。”
玄阳的身份不便透露,绮雪要瞒着绿香球,心里难免愧疚,不过他也算隐晦地点了一句玄阳的身份,像相信山阴娘娘一样相信他,当然是因为他和山阴娘娘一样,都是洞渊神灵的化身。
至于绿香球能不能明白,那就得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起码现在绿香球是听不懂的,小鹦鹉小脑袋一歪,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无法理解绮雪对玄阳盲目的信任。
不过她对绮雪的信任同样是盲目的,既然绮雪相信玄阳,那她也就不会怀疑玄阳。
她说:“好吧,那我就不多问了,有需要你尽管跟我提。我先去睡一会,晚上就不要拿瓜子给我了,我要多吃些菜叶。”
“好。”
绮雪眉眼弯弯,将绿香球送回内室的鸟窝,看着她才一沾鸟窝就睡着了。
安顿好绿香球,绮雪回到外面,亲自为玄阳奉茶:“圣君请用茶。”
“好。”
玄阳露出笑意,接过茶杯饮下几口,一如既往地关心绮雪的近况:“近来你过得如何?”
绮雪咬了咬唇,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抚上自己的小腹:“别的都还好,只是昨日太医为我号脉,我还是没能怀上陛下的孩子,圣君,难道我就是那种难以受孕的体质吗?”
玄阳摇了摇头:“你服食抱岁丹的时日尚短,未能受孕才是常事,无需忧心顾虑。”
“可我还是担心……”绮雪小声说,“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易受孕的体质,圣君,您有办法为我看一看吗?”
玄阳放下茶杯,看了绮雪一会,这才开口:“可以,不过需要你变回原形。”
绮雪眸光一亮,他就知道圣君是无所不能的:“多谢圣君!”
他变回兔团,跳到桌面上,等着玄阳为他检查,玄阳捧起小小软软的兔团,将他翻了个面,四爪朝上,露出软软的兔肚皮,如献祭般向玄阳献上了全身最脆弱的部位。
玄阳垂下眼眸,注视着兔团,指尖按上兔团的肚皮,指腹陷入柔软温暖的兔毛中,轻轻地按揉着。
雪白的小兔子没有任何反抗,黑葡萄似的眼睛明亮水润,依恋地望着玄阳,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满满地都是信赖和喜爱。
“……”
玄阳在软乎乎的兔肚皮上抚摸了很久,又将指腹按在兔团的三瓣嘴上:“张嘴。”
“?”
兔团出乎意料地抖了抖耳朵,听话地张开嘴,玄阳以指尖扫过他的口腔,染上晶莹的水光,又退了出来:“再舔一下。”
兔团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舔玄阳的手指,也不是只舔了一口,而是只要玄阳没叫停,他就一直继续。
“可以了。”
过了很久,玄阳收回手指,温和地对兔团说:“变回来吧。”
兔团变回人形,绮雪眨眨眼睛,期待地问:“怎么样?”
“你与抱岁丹很相合。”玄阳没有抬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是很容易受孕的体质。”
“太好了!”
绮雪激动地红了脸:“我马上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
想来陛下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很高兴,心情好了,身体也会更好的!
近来春寒料峭,贺兰寂病了一场,虽然只是小病,甚至不影响他处理政事,却还是叫绮雪心疼坏了。
他几乎是贴身照顾贺兰寂,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吃食,甚至在贺兰寂睡觉的时候,他也要抚摸贺兰寂的额头,唱歌哄他入眠。
这首歌是绮雪从先皇后那里学来的,她就是唱着这首歌,哄年幼的贺兰寂和小兔子入睡,听得多了,绮雪自然学会了,如今他也来这样哄贺兰寂。
当他唱歌的时候,贺兰寂紧握住他的手,直到入睡也还是握得那样紧,眼尾隐约湿润,绮雪不知道那是不是他流的眼泪。
也许陛下想他的娘亲了。
绮雪躺下来,轻轻地抱住贺兰寂。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自己的娘亲了,事实上,他的爹娘都是没有灵智的普通白兔,由于他生来是具有灵智的妖,身体生长得很慢,还没等他长大,他的爹娘就已经死去了。
而他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哭,若无其事地吃着草,他怀疑它们可能根本就认不出那是它们的爹娘。
他亲缘薄,没怎么享受过娘亲的疼爱,头一次感受到母爱,还是在先皇后身上,他也想报答她,可她早就死了。
他和陛下都没亲人了。
正因如此,他越发想要为陛下诞下子嗣,这样在他离开后,陛下身边还有至亲的陪伴,不会那么孤独。
绮雪按捺不住,准备晚上就给贺兰寂一个惊喜,玄阳却拦住了他:“贺兰寂知不知道你已服食过抱岁丹?”
“陛下还不知道呢。”
绮雪软软地说:“我担心自己很难受孕,不想叫陛下失望,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能告诉陛下了。”
“既然贺兰寂不知情,”玄阳说,“那就不要告诉他。”
绮雪一愣:“为什么?”
玄阳淡淡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贺兰寂根本没打算让你怀上他的子嗣。”
“这……”
绮雪确实没想过,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贺兰寂和他一样,也希望他们能有个孩子,他常常在床笫间对贺兰寂说情话,希望贺兰寂能让他受孕,贺兰寂从不反驳,用触肢尽情地浇灌和满足他。
所以他觉得不太可能:“陛下应该是希望我们能有孩子的。”
“倘若他希望你为他孕育子嗣,他早就该向云月观求取抱岁丹,可他没有。”
玄阳说:“抱岁丹千金难求,可他是大雍天子,得谢殊的庇护和辅佐,求取抱岁丹轻而易举,他却从未向云月观求过任何一枚抱岁丹。”
“何况在册封大典的诏书颁布后,他又颁下迎接各地宗亲藩王入京的诏书,甚至就在今日,姬玉衡已经抵达京城,不日便要入宫拜谒。”
“贺兰寂既然要娶你,又为何要另立储君?分明就是不允许你生下他的后嗣。”
“如果他知道你已服下抱岁丹,你觉得后果是什么?他会不会永远不再亲近你,甚至将你转送他人,让你为别人生育子嗣?”
“……”绮雪的脸色渐渐苍白,原本的喜悦变成了迷茫和不知所措,眼中渐渐凝聚出水雾,“原来陛下不想要我给他生孩子吗?”
玄阳抚摸他的脸颊,轻柔地说:“别对贺兰寂有太深的感情,你越是喜爱他,就会被他伤得越深。”
“阿雪,我不需要你牺牲自己的身体,为贺兰寂孕育子嗣,这不值得。”
“还有许多手段让姬玉衡做不成太子,哪怕他成为太子也无妨,我们完全可以再另寻一条出路。”
绮雪低着头,没有回应玄阳,他觉得自己好难看、好能自作多情,或许陛下早就在心里觉得他没资格给他生孩子。
玄阳轻声叹息:“天下有太多薄情之人,这就是为何我不准你心软,你对他们好,他们却都会辜负你。”
绮雪一言不发,强忍着眼中的酸涩,直到玄阳离去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哭得很轻、很小声,连熟睡的绿香球都没惊醒,直到门扉敞开,他被纳入到坚实的怀抱中:“圆圆。”
贺兰寂从背后环抱住绮雪,将吻轻轻地落于鬓发间,完全没有预料到绮雪会突然推开他,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而转过身的绮雪眼中含泪,面颊也沾满了泪水,他哭得那么美,却又那么令人心碎。
一瞬间,贺兰寂的心揪了起来:“圆圆,你为什么要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讨厌你……”
绮雪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他的哭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嚎啕大哭。
“我讨厌你,陛下,我讨厌你!”
第35章
寝殿内室, 睡梦中的绿香球被一阵若隐若现的哭声惊醒了。
哭声并不算大,绿香球只能听到一点,之所以被惊醒, 是因为她在睡梦里也能认出这是绮雪的哭声,心中焦急,这才一下子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绿香球和绮雪做了将近一百年的朋友,可她在的记忆里,她很少会见到绮雪落泪。
他是一只十分与众不同的小兔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则性情坚韧要强, 从不服输。
好比在修炼一途上,像他们这样的小妖怪生来天赋低微,即使苦修也很难有什么结果, 所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放弃修炼,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绮雪却不一样, 他不想短暂地存活几十载之后就死去,为了长生, 他苦修百载,终于化成人形,寿元少说能有上千年。
受他的影响,这百年来绿香球也始终在坚持修炼, 才能成为一只长寿的小鹦鹉。
尽管她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有修成正果的那一天,但她一直从心底感谢绮雪。
她还记得自己刚认识绮雪的时候,一鸟一兔互换姓名,听到绮雪的名字,她还有点疑惑, 觉得有点像是母兔的名字,小兔团摇头晃脑地跟她解释。
“‘绮雪’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绮’是姓氏,也是可爱美好的意思,‘雪’代表我是一只白兔,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我是一只可爱美好的白兔,是我想了很久才取出来的。怎么样,很好听吧?”
比现在更小的小兔团蹦蹦跳跳,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可以炫耀自己的名字。
当时绿香球就觉得,绮雪果然很可爱,不仅如此,他还特别聪明,如果能和他成为朋友,肯定会特别开心。
自此以后,绿香球也常常觉得自己是只聪明的鹦鹉,做过的最聪明的决定就是和绮雪成了朋友。
小鹦鹉晃了下神,意识到绮雪还在哭着,立刻从鸟窝里弹起来朝外面飞去。
能让阿雪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难道是玄阳欺负阿雪了?!她就知道这个臭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
绿香球拼命地往前飞着,可她的体型太圆润了,边飞边往下坠,实在飞不动了,只能落到地上,像只走地鸡似的哧溜跑到门口,往外探出了小脑袋。
结果门外的人并非玄阳,绿香球诧异地发现惹哭绮雪的人竟然是贺兰寂,这怎么会呢,陛下可是最疼宠阿雪的,他怎么会把阿雪弄哭呢?
绿香球顿时怂了,灰溜溜地藏了起来,躲在角落里偷听墙角。不是她不想帮阿雪,但是夫妻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她不清楚前因后果,要是冒然冲过去啄贺兰寂的脑壳,说不定阿雪反而还会心疼他的陛下了。
还是看看再说。
可是阿雪哭得真的好伤心啊……
绿香球一边心疼,一边偷偷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绮雪的眼泪如连串的珠子般落下,他哭起来的模样也漂亮得要命,格外招人疼惜:“我讨厌陛下……”
他的伤心和委屈化成了潮湿的春雨,浇在贺兰寂的心头,令他难以呼吸,而听到绮雪说讨厌他,他更是如同被剜去了心头肉,汩汩地流出鲜血:“圆圆讨厌我……为什么讨厌我?”
“我……”
看到贺兰寂的神色不再镇定,面色略显苍白,绮雪的心也跟着一疼,不禁有些后悔起自己的口不择言。
可是一想到贺兰寂一直在敷衍他、其实并没有跟他孕育子嗣的想法,绮雪心中的酸楚就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他不是怀疑陛下不爱他,只是……也许没有那么爱,又或者是因为他是兔妖,生下的孩子血脉不纯,不配登上皇位。
绮雪胡思乱想了很多,不过他不是将委屈闷在心里不说的人,不管怎样,他都要向贺兰寂问个明白。
“陛下是不是不希望我怀上你的子嗣?”
绮雪抹了抹眼泪,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那么颤抖:“我已经听说了,陛下将各地的宗亲藩王召入京中,想要从他们之中选出储君,如果你打算拥有自己的孩子,你又何必过继宗室后裔立为太子?”
“何况陛下从未向云月观求取过能够怀孕生子的抱岁丹,如果你有这份心,玄阳仙师早就会将丹药送来了,可你没有,你从最初就不打算让我怀上孩子。”
“为什么,陛下,难道你觉得我不配怀你的孩子吗?如果你有什么顾忌,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看着我那么期待,却还要把我蒙在鼓里,让我每天都自作多情地空欢喜……”
绮雪越说越委屈,清亮美丽的眼眸盈满泪光,如洒满月光的清泉:“我真的很讨厌这样,也不喜欢欺骗我的陛下,我……”
最后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贺兰寂已经抱住他,吻住了他的双唇。
贺兰寂的手很冷,双唇也微凉,落在绮雪的唇瓣上,如同飘下了雪花,直到被绮雪的温度融化,才渐渐产生暖意。
这回绮雪没有再推开贺兰寂,而是用力地抱住他,无声地流着泪,用力地在贺兰寂的薄唇上咬破几个小口子,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贺兰寂任由他发泄,双臂环抱得越来越紧,仿佛要把绮雪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到了后来,反倒是绮雪先心疼起贺兰寂,舔着他唇上的小伤口,尝到血的味道,他的心都在颤抖,这还是他第一次品尝鲜血,想不到竟属于他最心爱的人。
等到绮雪发泄够了,贺兰寂轻轻地擦干他脸上的泪,在他的面颊落下几个轻柔怜惜的吻:“对不起,圆圆不要难过,是我不对,我不该向你隐瞒我的想法。”
绮雪的睫毛颤了颤:“你果然不想要我给你生孩子?”
“是,我不希望圆圆为我孕育子嗣,但绝不是因为我不心爱你,更不是认为你不配为我孕育子嗣。”
贺兰寂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将他整个抱住:“不配的人是我,为母者十月怀胎,本就苦楚,何况我见过雌兽生育,它看起来那么痛苦,与受刑毫无区别,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圆圆为我忍受那样的痛苦?”
“子嗣于我而言无关紧要,如果不是我兄长早逝,继承大统的人本该是他,而不是我,所以我不在乎我的后代能不能坐上皇位,只要是贤能之士,都可以来坐这个位置。”
“圆圆,我很珍重你、爱惜你,我不希望你受苦,更不想你被孩子束缚,从此失去自由。”
贺兰寂的神色向来淡漠冷峻,可每当他望着绮雪,却总是柔和下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深情。
“正如我的兄长所言,你是天生自由的精灵,你愿意在我活着的时候陪伴我,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出任何牺牲。”
“陛下……”
听完他这一席话,绮雪被感动得红了眼睛,心中酸涩又甜蜜,反而更想哭了。
他心里的委屈和哀愁烟消云散,激动地抱紧贺兰寂,依恋地说:“可我一点也不觉得为陛下生孩子是牺牲我自己,你对我这样好,我觉得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就是这样爱你……”
“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顾及圆圆的感受,我不该向你隐瞒。”
贺兰寂亲吻他湿漉漉的眼皮:“可我身体不好,应当没有几年可活,在我死后,你自己独自带着年幼的孩子会很辛苦,我担心你受苦。”
“才不会呢,陛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些话说开之后,绮雪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陛下难道没有感觉到你的身体近来好转许多吗?我曾私下向玄阳仙师请教过双修功法,最近一直在和陛下修炼,这门功法对陛下的身体大有裨益,持续炼下去,陛下的身体定能恢复如初,绝不会短寿的!”
贺兰寂微怔:“此言当真?”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跟陛下说笑。”
绮雪亲上贺兰寂的唇,默默运转功法,亲了一会,微微地向后退开:“怎么样,陛下觉得自己的嘴唇还疼吗?”
贺兰寂抚上自己的嘴唇,发现被绮雪咬破的小伤口竟然全部痊愈了:“的确神奇。”
“所以我才每天缠着陛下和我欢。好嘛……就是为了修炼呀。”
绮雪抱着贺兰寂,一会亲亲贺兰寂高挺的鼻梁,一会又亲亲耳朵,如今误会消除,他自然更加心爱贺兰寂了,陛下真的好爱他,不愿意让他生孩子竟然是因为担心他受苦。
他不怕吃苦的,只要陛下能平平安安的,要他做什么都行,他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
贺兰寂抱住绮雪,回应着他的亲吻,却没有对功法表现得过于激动。
不是他不相信绮雪,而是他并不信任这门功法,为了医治自己的身体,这些年他已经做过太多尝试,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所以在彻底治好身体之前,他都会保留一份怀疑。
绮雪撒娇地啄吻他的脸:“好不好嘛,阿满哥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我就是想为哥哥生孩子,我不怕吃苦,就怕你不爱我,现在我知道你很爱我了,我什么都不怕,我想和哥哥一起养孩子。”
他甜得能让人的心都化了,贺兰寂柔和下神色,回吻着他:“圆圆,我们做个约定,如果五年之后我还活着,我们再商量到底要不要孩子,你觉得如何?”
“也好,我都听哥哥的。”
绮雪乖巧地回应,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五年?时间太长了,他等不了那么久。反正他已经服下抱岁丹了,随时都有可能受孕,如果他有孩子了,陛下难道还会将他的孩子打掉吗?肯定会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把孩子生下来。
作出决定后,绮雪打消了向贺兰寂说出实情的念头,而是要隐瞒自己已经服用过生子丹的事情,到时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不怕陛下不妥协。
他弯着眼睛,露出甜甜的笑:“我真的很期待为陛下孕育子嗣的那天能早点到来。”-
姬玉衡的车队进入上京后,先到官府做了登记,由负责接见宗亲的官员将车队引入馆驿,在京期间,如果没什么意外,他就会一直住在馆驿里。
馆驿的房间宽敞干净,陈设古朴大气,梁柱和幔帐点缀着竹纹,姬玉衡很满意住处,简单布置了一番,便坐在书案前给母亲宝华郡主写了一封信,向她报平安。
接着就是处理政务上的文书,忙完这些,姬玉衡将书信和文书都交给贴身护卫,由他将书信寄出,这才长舒了口气,推开窗户,让新鲜的冷气涌入房间。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雨水仍未干透,顺着黑色的屋檐掉落下来。
姬玉衡站在窗边,望着连成线的雨珠,不知不觉地出神了,只要稍微清闲下来,他的脑海中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一道倩影。
如果小兔子也在上京,应当会和他见到同一片春雨吧?
一想到对方,姬玉衡心尖微颤,羞涩地红了耳朵。他转身来到床榻前,从下面拉出上锁的黄铜箱笼,将锁打开,小心地取出箱中的妆奁,打开后露出一只美丽的翡翠玉镯。
这只玉镯是他外祖母长公主心爱的宝物,当年他的母亲宝华郡主成婚时,外祖母将玉镯赠给母亲,母亲在他刚刚及冠时又将玉镯传给了他,要他送给心仪之人。
现在,他将这只玉镯带到上京了。
只可惜恐怕很难送出去……
姬玉衡轻声叹了口气,重新收起妆奁,轻柔地将箱笼推了回去。
他才放好箱笼,一只狸花猫轻灵地从打开的窗户跳了进来,沾满湿泥的四爪踩上书案,留下了两排小小的梅花印。
狸花猫正是姬玉衡府中饲养的猫,这次姬玉衡入京,他跟随着一同入京,方便打探消息。
当然,在入京的时候,身为妖族的狸花猫也在云月观的道士那里做了登记,右前爪被拴上了一条布带,作为妖宠的标记。
狸花猫很不喜欢这东西的束缚感,却又不敢弄下去,所以总是甩着右前爪,于是又在干净的地面上甩出了几个泥点子。
姬玉衡无奈地笑了笑,唤来仆从将房间重新打扫干净,他自己取了手帕,给狸花猫擦净皮毛和四爪:“雨天泥泞湿滑,你明明不喜欢水,却还要出去玩吗?”
“什么叫玩?”
狸花猫不满地甩了甩尾巴:“我明明是出去打探消息了,想不想知道我打听到了什么?”
“我很想知道你打听到了什么。”姬玉衡莞尔,很给面子地满足了他想卖关子的小心思。
狸花猫斜眼看他:“是小兔妖的消息。”
姬玉衡:“你找到他了?”
狸花猫:“想知道吗?”
“……”姬玉衡的脸瞬间红了,完全没了再次配合狸花猫的心思,微微移开视线,羞于开口。
“不想知道?那我走啦。”
“……想。”姬玉衡仓促地拦住他,被他逼得不得不开口,“我想知道。”
他的性情向来温柔稳重,很少会在人前露出窘迫之色,可每当提起小兔妖,他却总是表现得非常害羞,狸花猫觉得特别好玩。
“那你听好了。”狸花猫骄傲地挺起胸膛,“经过我多方打听,你的小兔妖确实就是卫淮大将军带回上京的美人,他的名字叫阿雪。”
“阿雪……雪公子。”姬玉衡轻轻地说,“很好听的名字。”
“是呀,他是白兔嘛,叫‘阿雪’很合适。”
狸花猫应了一句,讲述起他是如何打听到消息的:“多亏你已经猜到他是卫将军的美人了,所以我一下子就打听到了。”
之前为了方便狸花猫打听消息,姬玉衡专门画了一副绮雪的小像,大小刚好让狸花猫可以叼在口中四处跑动。
不过姬玉衡提出一个要求,就是狸花猫只能将小像展示给小妖怪们,而不能交给人类看,否则流传出去,不仅会冒犯绮雪,也可能会给绮雪带来不好的名声。
狸花猫一直严格恪守这个要求,即便到上京也只是给小妖怪们看看,他以为免不得要打听许久,谁知一到将军府就问到了,一只大白老虎将消息透露给了他。
“……那只白虎是卫将军的坐骑,它对阿雪也很熟悉,见到小像就认出了阿雪。”
“据它所言,将军很宠爱阿雪,甚至要娶阿雪为妻,他们已经举办了婚礼。”
姬玉衡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然而在失望蔓延之前,狸花猫又很快地接上了一句:“但是婚礼没成,阿雪逃婚了,早就不在将军府了。”
“逃婚?”
姬玉衡愣了一下:“雪公子难道不喜欢卫将军吗?”
明明在那一夜,雪公子一直唤着“七郎”的名字,他以为雪公子应当很喜爱卫将军。
“谁知道呢。”狸花猫说,“也许他的情郎另有其人吧,此‘七郎’非彼‘七郎’。”
雪公子既然会离开将军府,就说明他应该不喜欢卫将军。
姬玉衡心情复杂,不愿承认自己竟然会感到一丝喜悦:“那么雪公子如今人在何处?”
狸花猫尾巴一僵,圆圆的猫脸露出尴尬之色:“这个……这个我还没打听到,大白老虎也不知道阿雪去了哪里,卫将军已经把整座上京翻个底朝天了,也没能找到阿雪。”
“再后来,卫将军去了一趟云月观,回来就大病一场,至今还在卧床休息。”
“不过卫将军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我们打听消息的方式和人类不太一样,你再给我点时间,只要他还没离开上京,我肯定能打听到的。”
“好,不急。”
姬玉衡点点头,取出一盒小鱼干,推到狸花猫面前:“辛苦你了。”
狸花猫“喵”了一声,叼着几只小鱼干离开了:“下次给我准备一壶酒吧,那只大白老虎喜欢喝酒,我答应要带给它的。”
“好。”
姬玉衡记下了这件事,静静地站在书案前,陷入了沉思。
卫将军前往云月观,难道是为了请仙师占卜雪公子的下落?
他大病一场,也许是因为占卜失败,未能寻找到雪公子的踪迹。
又或许,是他找到了雪公子,却无法将雪公子带回来。
希望不是因为雪公子遭遇了意外……
带着隐隐的担忧,姬玉衡拿起书卷,却始终静不下心来看书。
数日后。
天朗气清,春光和煦,万物复苏。
今天便是藩王宗亲入朝拜谒的日子,姬玉衡在一众仆从的侍奉下,换上世子朝服,乘坐马车入宫拜谒。
皇宫气象庄严森然,建章殿前,众多宗亲藩王汇聚于玉阶之下,朱厌卫持刀斧立于两侧,冰冷的盔甲和利刃散发出寒芒,杀气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姬玉衡的站位并不算靠前,但他刚好站在御道旁边,天子和贵妃走过御道时,刚好会经过他的身边。
时辰到。
浩荡的礼乐声奏响:“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跟随着百官和宗亲,姬玉衡一同跪拜下来,仪态清正端雅,头颅深深地垂落。
不多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可以听得出天子贺兰寂的脚步更重,而绮贵妃的脚步更轻,如果不是仔细聆听,几乎听不出来。
但绮贵妃的到来却比天子鲜明许多,他的身上有一股天然的香气,随着春风的吹拂,送到姬玉衡的呼吸间。
绮贵妃的香气很迷人、很特别,却又是那么地熟悉,以至于姬玉衡瞬间心头一震,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股香气……分明就是在那一夜留在他中衣上的香气,叫他久久不能忘怀,至今还留着这件衣服。
绮贵妃……绮贵妃难道就是——
姬玉衡保持着低伏的姿势,脊背僵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已然方寸大乱。
他多么想要抬头看清绮贵妃的面容,可他不能,否则会犯下冒犯天颜的大罪。
可贵妃娘娘怎么会是雪公子?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卫将军才不能将他带回来吗?
姬玉衡心乱如麻,如同被虫蚁啃噬着,难受得厉害。
就在此时,绮贵妃经过了他的身边,暗香浮动,裙袂飘然拂过了他的面孔。
香气更加明显了,他不会认错的,这就是雪公子的香气。
姬玉衡的心直直地沉坠下去,巨大的失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直到一只绣鞋伸到了他的眼下。
他怔了怔,发现这只绣鞋是从裙袂下探出来的,是绮贵妃的脚。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绮贵妃就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碾了碾。
第36章
绮雪的脚生得很小, 穿着珠花绣鞋,从厚重层叠的裙袂下探出来,显得越发娇小可爱, 只碾了姬玉衡一下,就飞快地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这一脚对姬玉衡来说踩得很轻,像只彩蝶落了下来,又很快飞远,给手背留下麻痒的触感,也踩得姬玉衡的心轻轻发麻, 荡起层层涟漪。
雪公子……是在用这种方式和他打招呼吗?
姬玉衡微微抬起视线,注视着绮雪的背影,发现绮雪并没有脚踩其他人,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拉开了间距,连裙摆都没有扫过旁人, 他只是对姬玉衡这么做了而已。
雪公子果然是在跟他打招呼,他不仅还记得他, 甚至能在人群中很快认出他。
姬玉衡垂下睫毛,心情异常复杂,既有欢喜,也有酸楚和失落。
他一心挂念的人同样记挂着他, 无疑是令人喜悦的,却也仅此而已。
当初他听说天子册封贵妃的消息,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完全没有想过被天子宠爱无度的绮贵妃竟然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小兔子。
如今的雪公子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似高不可攀的明月,而他是仰望明月的凡人,清丽的月辉映照着他,但永远不会坠入他的怀抱。
虽然早在远赴上京之前,姬玉衡就很清楚自己很难和绮雪再续前缘,但亲眼得见这一幕,他的失望依旧强烈得难以言喻。
一颗心像是揉皱了,泡进陈醋酸汤里,就算吸得饱胀恢复成原本的形状,也尽是酸涩难言的滋味。
就算雪公子记得他又如何?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姬玉衡将头垂得更低,不再看向绮雪,而绮雪的心情和他截然不同,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意。
方才他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踩姬玉衡,姬玉衡应该被他踩得很疼吧,连耳朵都憋红了,却因为不能殿前失仪而痛呼出声,只能辛苦忍耐。
绮雪得意洋洋地攀住贺兰寂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贺兰寂揽着他的腰,注意到他脸上的微笑:“圆圆很高兴?”
方才他不是没看到绮雪忽然跑到一边,似是顽皮了一下,但他不会用规矩约束绮雪,他的圆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只不过圆圆素来乖巧,很在意他这个天子的形象,在人前从来都是很严苛地遵守着宫规,以免连累他,方才也是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抬头,不会注意到他小小的出格,他才这么做了。
“是呀,陛下,我特别高兴。”绮雪甜甜地回应。
尽管绮雪知道自己这一脚作用不大,但他不踩姬玉衡就是心里不舒服。
姬玉衡的气质太特别了,很容易招到小动物们的喜爱,以至于绮雪被吸引了视线,却在下一刻认出这个很吸引他的人竟然就是姬玉衡,顿时被恶心得不行,只想乱棍把姬玉衡打死。
只不过姬玉衡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受天道庇护,有大气运加身,绮雪若是想干掉他,下场只能是自己遭到反噬。
就像他上次想毒死姬玉衡,结果不仅没成功,反倒惹了自己一身腥,实在不堪回首。
所以绮雪想了想,试着踩了姬玉衡一脚,不仅是为了报复姬玉衡,也是想试试反噬的底线在哪里,如果连踩一脚都会自己倒霉,那他还是趁早别打姬玉衡的主意了。
幸好踩一脚这种事还是不算的,直到绮雪走上宝座,也没见什么意外出现,看来这在天道的准许范围之内。
既然如此,他就可以按照圣君所说的行事了……
绮雪在心里盘算着。
就在前几日,玄阳入了他的梦,和他谈起了有关姬玉衡的事。
当时绮雪才睡下不久,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熟悉的庭院,这是玄阳的庭院,他逃婚之后,便是暂住在这里,跟随玄阳学习法术。
绮雪清醒地意识到这并非真实发生的事,而是他的梦境,他被玄阳使用了入梦之术。
果然,玄阳很快从屋中走了出来,和以往不同,梦中的他没有身着道袍,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平日梳得严整的发髻也放了下来,垂散着黑发,似是即将入睡的打扮。
中衣隐隐透光,绮雪这才注意到,玄阳看似清瘦,实则肌肉的线条相当结实有力,只是不会显得过于夸张,比较匀称,但仍然充满力量的美感。
玄阳走到绮雪面前,向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绮雪正要向他行礼,这一回玄阳却坚持不准他跪拜,在他低头的时候,玄阳托着他的双臂,将他抱进怀里,绮雪猝不及防,就这样一脸埋进了玄阳的胸膛。
“好了。”玄阳抚摸绮雪的黑发,“这样就可以了。”
绮雪面红耳赤地从玄阳怀里退了出来:“对不起,圣君,是阿雪太失礼了!”
“不要紧。”玄阳莞尔,“以后就不必向我行礼了,不然我总要抱住阿雪。”
他这下终于把绮雪治服了,绮雪立刻决定以后不向玄阳行礼了,否则次次都被玄阳抱起来,这怎么受得了。
玄阳牵起绮雪的手,将他领进屋中,面对面地坐到蒲团上。
绮雪摸了摸红红的脸,依然有点羞涩:“圣君召阿雪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是有几句嘱托,不过主要是为了看看你。”
玄阳垂怜的目光落在绮雪身上:“那天因为我的话,你一直强忍泪水,叫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总是要见一见你才能安心。”
绮雪闻言心中一暖:“有劳圣君记挂,我已经没事了。那天我就和陛下谈过了,他确实不希望我怀上他的子嗣,不过都是因为爱我至深,才不希望我受生育之苦,而并非他看不起我的出身。”
“是吗?”玄阳淡淡地说,“那就好。”
绮雪摸摸小腹,每当谈到这个话题,他总会摸一摸,仿佛摸得多了他就能怀上了:“我打算瞒着陛下偷偷地怀孕,如果真的怀上了,他总不会打掉我的孩子吧?”
玄阳没有说话。
绮雪幻想够了,又问玄阳:“还不知圣君对阿雪有什么嘱托?”
玄阳道:“姬玉衡不日便要入宫拜谒,他气运鼎盛,你恐怕很难阻止他成为太子,所以只需尽力而为,不必勉强自己,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阿雪明白。”
绮雪点点头,早在上一回他刺杀姬玉衡的时候,他就已经领教过姬玉衡的气运有多强了,那注定是一场失败的暗杀,甚至他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已经算是很走运了。
只是他又不甘心:“难道我们没有办法破坏姬玉衡和谢殊的气运吗?”
玄阳:“这就是我要嘱托你的,办法的确存在,只是很难,需要你我一同努力。”
接下来玄阳向绮雪详细地解释了何为气运,气运为何与天道相连,以及该如何破坏谢殊和姬玉衡这两个主角的气运。
天道,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天道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一旦天道不存,世界也将湮灭,所以天道力量宏大,任何人都无法与其相抗衡,哪怕神灵也是如此。
天道庇佑着世间万物,赋予生灵力量,也就是每个生灵所得到的气运。
但气运是不平等的,有气运薄的人,也有大气运之人,姬玉衡和谢殊所获得的气运就是最多的,甚至比玄阳这等神灵的气运还丰厚。
所以哪怕玄阳是神,也杀不掉姬玉衡这个凡人,原因就是他的气运不如姬玉衡。
“但气运不是永恒不变的。”玄阳微笑,“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削减他们的气运,这就是我派遣你前来上京的缘由。”
“我希望你搅弄得世间永无宁日,是为了破坏谢殊的气运。”
“他身为大雍国师,不仅有自身的气运庇佑,更有大雍的国运加持,受万民的香火供奉,唯有让他做不成国师、遭受大雍子民的唾弃,才能破坏他的气运。”
“而姬玉衡的气运在于他自身。他是至纯至善之人,心性坚定清正,若要破坏他的气运,则需折辱他、践踏他,污秽他的心性、使他堕落,一旦他堕入恶欲,便如明珠蒙尘,气运自然消散。”
绮雪眼睛一亮:“换句话说,是不是我只要拼命欺负和羞辱姬玉衡,让他对我心生杀念,他的气运就会消失了?”
玄阳颔首:“不错。”
这简直不要太轻松了,想要羞辱姬玉衡还不容易吗,他一下子就想到好几种办法了!
绮雪兴奋地摩拳擦掌,对姬玉衡滔天的恨意极大地激发了他的灵感,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把姬玉衡抓过来实践一番,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玄阳:“谢殊那边由我想办法,我将姬玉衡交给你,阿雪,你能为我办到吗?”
“阿雪绝不会辜负圣君的期望,若事情不成,便叫阿雪提头来见!”绮雪赌咒发誓。
“你不必发毒誓,我舍不得这样对你。”
玄阳轻笑,柔和地注视绮雪:“我们的道路注定充满荆棘,阿雪,我很高兴有你陪伴我,才叫我没有那么孤独和煎熬。”
绮雪受宠若惊,甜甜地说:“这都是阿雪应该做的,阿雪一定会陪圣君走到最后,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不需要你粉身碎骨,你能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玄阳说到这里,忽然问绮雪:“阿雪,你愿意和我双修吗?”
“……?”绮雪瞪大眼睛,“!”
玄阳轻声叹息:“我担心你,希望你尽快提升妖力。与贺兰寂双修,你能得到的妖力终究有限,但如果与我双修,提升妖力的速度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你的力量很快就能媲美一方妖王。”
“不……不行的!”
尽管玄阳的说辞诱人无比,但绮雪还是一口回绝,满脸通红地摇头:“我怎么能和圣君双修呢?”
“为什么不行?”玄阳问,“妖族不重贞洁,莫非你还要为贺兰寂守贞?”
绮雪迟疑了一下,回答他:“这是原因之一,虽然我不看重贞操,但陛下是人类,也许他会非常看重,我不希望他伤心。”
“还有呢?”玄阳道。
“当然是因为,我不敢对圣君有这般心思……”
绮雪吞吞吐吐,甚至觉得解释都是冒犯,对他来说,玄阳是他的神灵,亦如他的父亲和兄长,他对玄阳的情感是极为纯粹的:“这是对圣君的亵。渎。”
“如果我允许你亵。渎我呢?”
玄阳抚上绮雪的侧脸,摩挲着他柔嫩的肌肤:“你愿意和我双修吗?”
绮雪仍然摇头,害羞地躲开玄阳的手:“真的不行……”
“也罢,我不能勉强你,那就随你的意思。”玄阳收回手,“如果你日后改变主意,随时告诉我。”
“多谢圣君。”绮雪难为情地道谢。
“你休息吧,我应当离开了。”
玄阳将绮雪送出庭院,意味着入梦之术即将结束了。
绮雪推开门扉,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刻,玄阳站在他的身后,突然轻声开口:“我会想念阿雪。”
这是他们每次分别的时候,绮雪会对玄阳说的话,这一次却是玄阳先一步说了出来。
绮雪怔了一下,回首朝玄阳展露笑颜:“我也会想念圣君的。”
玄阳深深地看着他:“睡吧。”
他退出了绮雪的梦,梦境中霎时变得一片黑暗,绮雪很快便熟睡过去。
醒来之后,绮雪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梦,他也曾有过一瞬间的闪念,玄阳是不是倾心于他,或许是他产生了错觉,他总觉得玄阳对他的态度有些暧昧。
但很快绮雪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并深深地感到羞愧,觉得自己还是亵。渎了玄阳。
圣君是洞渊神灵,垂怜世间万物,他的爱是大爱,怎么可能囿于俗气的男欢女爱?他未免太过小瞧圣君了。
圣君只是怜惜他,才愿意将这具化身供给他双修,他们妖族又不是人类,完全没有所谓贞洁的说法,圣君也只是将身体当成了提升修为的工具。
唉……明明圣君对他这样偏爱,他却还是拒绝了圣君,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可他或许是被人族的贞洁观念影响了,他就是做不到和圣君双修,哪怕换成任何人都可以,唯独圣君不行,他接受不了。
……
绮雪坐在宝座上,出神地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直到阶下的宗亲藩王们齐声谢过天子和贵妃,他被这阵宏大的声音惊醒,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不再想着玄阳,目光扫过阶下,很轻松地凭感觉找到了姬玉衡,心里冒起一股股的坏水,琢磨着该如何对付姬玉衡。
如果可以,他最想做的还是阻止姬玉衡成为太子,这样就能一劳永逸了,当然了,他同时也会狠狠地羞辱姬玉衡,哪怕不是差事,他也很愿意去做,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呢……
绮雪又忍不住走神了,坐在他身边的贺兰寂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只是无聊,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冰冷漠然的目光扫向阶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每一个宗亲后嗣。
在这样的场合下,没有人胆敢与贺兰寂目光相接,他的威严太重,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慑着,尤其是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被贺兰寂吓得连哭都不敢,躲在大人的怀抱里瑟瑟发抖着。
薛总管高声通传:“宣,藩王觐见!”
宗亲们按照品级高低,轮次朝拜天子和贵妃。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较为年轻,年长的也是为了带着孩子谒见天子,此次贺兰寂召集宗亲入京,是为了选拔储君,对年龄上自然有要求,必须在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男女皆可,在大雍,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可称帝。
贺兰寂接受着他们的拜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文武百官同样站在阶下静静地观看,但其实他们在心中早就有一番计较,各自有心仪的储君人选。
姬玉衡就是他们心中的佼佼者,论名望、论能力、论品行,甚至是论容貌,姬玉衡都当属第一,是太子的不二之选。
当然,原著中他的太子之路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否则剧情就书无可书了。
在贺兰寂将他立为储君之前,姬玉衡经历了各种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堪称险象环生,不过最后总是能被他化险为夷。
绮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原著中,姬玉衡的贺礼曾被人动过手脚,一会他上前朝贺的时候就会发生意外,他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刁难姬玉衡,先让他丢个大脸。
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绮雪坐得屁股都疼了,在他的期盼中,姬玉衡终于上前朝贺,他身后跟随着两名宫女,手中捧着他为天子和贵妃准备的贺礼。
“南平世子姬玉衡,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姬玉衡登上玉阶,来到建章殿前,低垂着头颅,向贺兰寂和绮雪行跪拜之礼。
在说出“贵妃娘娘”几个字之前,他温润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旋即被他完美地掩饰过去。
正在此时,他身后的宫女轻呼一声,手中的宝匣突然开裂,满满一匣的名贵南珠就这样“噼里啪啦”地掉了出去,散落了满地。
“嗒、嗒……”
一颗南珠向上弹去,刚好滚到了绮雪的脚下。
绮雪伸出脚,轻轻踩住南珠,让南珠在足底滚动了几圈。
发生这样的意外,全场的宫女和内侍都面色发白,正要弯腰去捡,绮雪却叫住了他们:“你们不要捡。”
宫人们停住了动作,规矩地站了回去,绮雪足尖一夹,将脚下的南珠捏在指间,仪态优美地从宝座上起身,一步步朝下走去,来到姬玉衡面前。
“世子大人。”
绮雪的语气轻轻的,很是柔和,微微俯身朝跪在地上的姬玉衡说:“这盒南珠是送给本宫的礼物吗?”
“是,贵妃娘娘。”姬玉衡不曾抬头,恭恭敬敬地回答。
“可是你送给我的礼物竟然洒了满地。”绮雪故作为难地说,“我很生气,这可怎么办?”
姬玉衡说:“臣有罪,未能将贺礼献与娘娘,任凭娘娘发落。”
“世子不必惊慌,我也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不会重重罚你,你快起身吧。”
绮雪温柔地将姬玉衡从地上拉起来,对他说:“我只想罚你将所有的珠子捡回来,放回匣子里,有问题吗?”
姬玉衡垂着眼睛:“没有问题。”
“要是你办不到的话……”
绮雪取出指间的南珠,柔软的指腹抵住姬玉衡的唇瓣,强迫他张开嘴,将他踩过的珠子含进去。
“作为惩罚,少了几颗,你就要挨我几鞭子。”
他的手指顺着姬玉衡的下颌往下滑,滑过咽喉和锁骨,点着他的胸膛:“我打人很疼的,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第37章
绮雪的指尖沿着姬玉衡的胸膛继续向下划, 一直划到腰腹,哪怕隔着衣裳的布料,也能够隐约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肌肉有多么饱满紧实, 充满了年轻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当他碰到腹肌的时候,姬玉衡轻轻地抽了口气,腹部紧绷着向内收缩,像是很害怕绮雪的触碰。
他越是不让碰,绮雪就偏要碰,又掐了一把他的腹肌才算完。
绮雪想象着一会姬玉衡跪在地上被他抽打,打到这些地方的皮肤都流血溃烂, 心情舒畅了很多,眉眼弯弯地问姬玉衡:“好吗,世子大人?”
他笑意浅浅, 眸光柔如春水,语气又甜又软,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威胁, 而是调情,令姬玉衡瞬间屏住呼吸, 耳根已经红透了。
他的心被绮雪吊得不上不下的,却猜不透绮雪的心思,只得先将口中的南珠取出来,轻轻放到宫女举起的托盘上, 拜托她们拿去洗净。
“谨遵娘娘旨意。”他轻声说着。
绮雪的笑容甜甜的,想站在下面看着姬玉衡捡珠子,却忽然听到贺兰寂唤了他一声:“圆圆,回到朕身边来。”
“是,陛下。”
听到贺兰寂叫他, 绮雪立刻走回了宝座,贺兰寂握住他的手,低声问道:“你与姬世子是旧识?”
“见过一面,算不上旧识。”绮雪气哼哼地说,“我讨厌他。”
贺兰寂:“为什么讨厌他?”
“他……”
绮雪一时语塞,没办法把原著中的剧情说出来,可除此之外,姬玉衡还有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吗?
他左思右想,竟然想不出姬玉衡的缺点,这狗东西太会装模作样了,在人前表现的形象近乎完美,令人很难指摘什么。
如果绮雪还记得自己和姬玉衡的那一夜,他肯定会向贺兰寂控告姬玉衡轻薄他,可他当时中毒太深,完全丧失了理智,醒来之后全都忘光了,对这一晚根本毫无印象。
他说不上来讨厌姬玉衡的原因,贺兰寂沉默片刻,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你方才的表现,令我以为你相当喜欢姬世子。”
“怎么会!”
绮雪露出悲愤之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向贺兰寂撒娇又抱怨:“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讨厌死他了!陛下千万不要这样讲,太叫人恶心了。”
他满心的厌恶作不了伪,贺兰寂感受到他的情绪,知道他所言非虚,终于放下心来:“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圆圆。”
“就是嘛,这次我就原谅陛下了,陛下以后不要这样误会我了,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绮雪娇娇地嗔怪几句,忽然醒悟过来,眉眼间绽放出狡黠的笑意:“陛下……你这样问我,该不会又吃醋了吧?”
贺兰寂说:“既然圆圆厌恶姬世子,便不要同他太过亲近。”他顿了顿,“我比你想象得更加善妒。”
“哎呀,知道了,我不会再让陛下误会了。”
绮雪甜滋滋地回握贺兰寂的手,抬起来放到唇边亲了一下:“陛下真是个醋坛子,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陛下。”
为了哄贺兰寂开心,绮雪立刻丢下了姬玉衡不管,完全不曾注意到姬玉衡的神色。
他们低声交谈,姬玉衡听不见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却能看到绮雪柔情蜜意地亲了天子的手,又凑过去亲天子的脸,而天子对他也是宠爱又亲近,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地般配和恩爱。
一颗心百转千回,终究还是沉了下去。
姬玉衡露出苦涩的笑意,已经看出绮雪真正钟情的人是贺兰寂,他并不喜欢他,只是在故意戏弄他而已。
姬玉衡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掩饰下去,朝内侍要来一根竹笛。
悠扬清脆的笛声在大殿中回荡,绮雪正凑在贺兰寂耳边说着情话,听到笛声不免吃了一惊,不明白姬玉衡为什么放着珠子不捡,好好的吹什么笛子?
但渐渐地,绮雪听得入迷了,他很喜欢这首曲子,如宁静的湖泊和月光,令他想起了故乡。他甚至对姬玉衡越看越顺眼,很想依偎在他身边,静静地聆听他吹完这首曲子。
不仅是绮雪被吸引了,一群小动物也好奇地靠近大殿,悄悄地跑了进来,有小鸟、松鼠、刺猬和小猫,甚至绮雪还见到了几只灰兔,蹦过高高的门槛,来到了姬玉衡身边。
这是一首呼唤小动物的曲子。
姬玉衡停下吹奏,诚恳地向小动物们请求:“多谢大家的到来,我有个不情之请,便是劳烦你们为我拾起地上的宝珠。”
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小动物们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立刻分头去捡散落一地的南珠。
别说小动物们,就连绮雪都受到曲子的影响,想要为姬玉衡分担他的烦恼,但他硬是克制着自己的本能,坐在上首一动不动,在内心痛骂着姬玉衡的卑鄙无耻。
一只灰兔似是行动不便,走得比同族们慢了一点,它吃力地叼住一颗南珠,来到绮雪面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怯生生地望着绮雪。
“别害怕,来。”
绮雪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同族了,不由得心生怜爱,自宝座走了下来,弯腰轻柔地捧起灰兔,重新坐了回去,将灰兔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灰兔吐出南珠,亲昵地蹭蹭绮雪的手指,绮雪摸了摸它,发现它竟是一只怀孕的母兔,难怪走得比其他兔子要慢。
绮雪温柔地抚摸着灰兔蓬松的毛,为它注入一点妖力,缓解它怀孕的不适。
贺兰寂的目光落在灰兔上:“圆圆喜欢它?”
绮雪顺毛的动作一顿,忍不住笑了起来,软声道:“陛下连小兔子的醋都要吃吗?”
“你也是小兔子。”贺兰寂说,“你们是同族。”
“我和它不一样。”
绮雪解释:“我是妖,而它只是一只灵智未开的小兔子,我们不能通婚的。何况我已经一百多岁了,它只是个一两岁的小孩子,还怀着身孕,我怎么会对它怀有想法呢?”
听完他的解释,贺兰寂陷入了沉默之中,久久没有出声。
绮雪不解地唤道:“陛下?”
“原来你这么大了。”贺兰寂开口,“在你眼中,难道我也是孩子?”
其实绮雪就是觉得贺兰寂还是个孩子,不过他察觉到贺兰寂情绪不高,果断说了谎:“怎么会呢,我是把陛下当成我的夫君的。”
贺兰寂看着他:“你说谎。”
“什么说谎不说谎的……”
绮雪心虚地移开视线:“那陛下呢,难道你要把我当成老兔子不成?”
“不会。”贺兰寂说,“在我心里,你年纪要比我小许多,我将我自己当成你的哥哥。”
“这就对了,年纪不重要,我一直叫你‘阿满哥哥’,也真的常常把你当成我哥哥。”
这回绮雪没有说谎,因为贺兰寂太宠他了,很有兄长的风范,以至于他也总是忘记他们的年龄差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贺兰寂对他的宠爱。
贺兰寂:“那就做我一辈子的‘妹妹’。”
“好呀。”绮雪一手摸兔,另一只手点在贺兰寂的手背上,轻轻画着圆圈,“今晚哥哥也要好好疼爱妹妹……”
他们说话间,众多小动物已经飞快地寻回了南珠,将它们放进崭新的宝匣里。
建章殿内的大臣和宗亲人数不多,皆面露惊叹之色,欣赏着姬玉衡这一手操纵生灵的绝技。
并不是只有姬玉衡才能驾驭妖物生灵,许多修道之人同样能做到,但难能可贵的就是姬玉衡只是个普通人,能够呼唤生灵,说明他必定是一位纯正高洁的如玉君子,才能得到这些生灵的青睐,让它们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劳。
将近二百颗南珠很快被逐一寻回,其中也包括掉入缝隙间的几颗。
看到这一幕,绮雪真是又气又无奈,那几颗珠子凭姬玉衡自己肯定捡不回来,他就是想借此刁难姬玉衡,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被姬玉衡轻松地化解了难关。
“嗒。”
姬玉衡从托盘中拿起最后一枚南珠,正是他方才衔住的那枚,已经被洗净了,放入宝匣中,正正好好二百枚。
他亲手托着宝匣,走到宝座前,恭恭敬敬地在绮雪脚边跪了下来,将宝匣举过头顶:“还请娘娘收下臣的贺礼。”
绮雪的笑脸垮了下来,有心想把宝匣一巴掌拍散,可是注意到小动物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他,怀中的灰兔也轻轻地挠着他的衣襟,他只能无奈地唤道:“董原。”
董原会意地接过宝匣,和和气气地说:“姬世子有心了。”
贺兰寂看了姬玉衡一眼:“做得不错,你可以退下了。”
“是,陛下,臣告退。”
姬玉衡站起身来,再深深行了一礼,没有抬头看向绮雪,退出了建章殿。
随着他的离开,大多数小动物也离开了宫殿,只剩下几只灰兔,都被绮雪留下了。
宫中的妖魔和猛兽太多,它们活动起来太过危险,绮雪打算在承露宫建一座小小的兔园,将它们都养在兔园里。
朝拜结束后,绮雪亲手抱起几只灰兔,将它们带回了承露宫。
包括怀孕的母兔,这五只灰兔都是同一窝的兄弟姐妹,令母兔怀孕的公兔已经被咬死了,如今宫中就剩下它们几只兔了。
绮雪了解到情况后有些心痛,更加坚定了好好保护它们的想法,吩咐董原尽快在承露宫建出一座适合兔子居住的兔园出来。
董原办事向来又快又周到,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就叫人建好了兔园。
寻的是承露宫中最清静的一座偏殿,整座宫殿的地砖上先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沙土,又分成几个区域,分别再铺上干草、草皮和木屑,供灰兔们居住。
一面墙角凿了通道,修了条小小的兔走廊,一直通向屋外的兔花园,花园中种满了兔兔喜欢吃的兔草,茂密的灌木丛可供兔兔们玩乐躲藏。
不过只是给灰兔们提供住所还不够,这里毕竟是皇宫,实用之外也要美观。
因此董原又在兔花园的外围规划出了雅致的园林,目前正在挖掘沟渠,打算修一条溪流,再从各地运来山石,布置出假山流水的庭园景色。
这一番布置计划下来,靡费着实不少,但绮雪实在喜欢,何况陛下送到承露宫的金银多到堆积如山,修葺园林所用的银钱只是当中的九牛一毛,于是他很爽快地准了董原的规划。
忙完这些,绮雪翻看了一下原著,再算了算日子,忽然意识到有个剧情就快发生了。
原著之中,姬玉衡和朝中的许多官员都有着不错的关系,尤其是老丞相李默,他非常支持姬玉衡,原因之一就是姬玉衡在来到上京之初就曾给李丞相投过一封陈情书。
现在算是剧情刚开始的阶段,姬玉衡还是非常敬重贺兰寂的,他认为贺兰寂尚且年轻,今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不必从宗亲中挑选储君,否则可能会引发不小的动荡。
所以在来到上京后,姬玉衡写了一封陈情书,陈述了过继宗亲子嗣的种种害处,并将陈情书匿名投给了丞相府。
李丞相对陈情书的作者大为欣赏,认为这是一位才华横溢且公忠体国的年轻人,但由于姬玉衡没有落款,李丞相不清楚作者是何人,心中颇为遗憾,一直在寻觅其人。
直到后来姬玉衡暴露了身份,李丞相一跃成为了忠心的太子党,几年后贺兰寂遭巫术反噬、疯癫得越发厉害,李丞相痛恨贺兰寂的残暴无道,更是投靠到了姬玉衡一派中,认定他才是应当执掌大雍江山的明主。
绮雪研究了一下剧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拦下姬玉衡的陈情书,这样李丞相就不会非常信任和欣赏姬玉衡,也就不会有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抢夺成功,凭借姬玉衡的气运,是不是很难阻拦他?
带着几分隐隐的担忧,绮雪将这份重要的差事交给了董原,如今他很信任董原的能力,如果说谁能胜任这份差事,那也就是董原了。
“放心吧,娘娘,我一定为您把事办好。”
董原笑吟吟地说着,又低声问绮雪:“娘娘,您是不是非常厌恶这位姬世子?”
“是啊。”绮雪当然是对姬玉衡恨得咬牙切齿的,“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又不行。”
董原笑道:“他毕竟是位继承爵位的世子,杀了确实麻烦。但杀不得,我们完全可以将他绑过来教训一顿,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的,天亮了再将他送出皇宫,娘娘以为如何?”
绮雪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他正愁接触姬玉衡的机会不多,不能好好羞辱他,如果能将他绑来承露宫的话……
“你对这件事有几成把握?”他问董原。
董原:“十成不敢说,九成也是有的,我早就替娘娘看过了,姬世子身边的护卫并不多,动起手来很容易,我保证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那你就试试。”绮雪说,“绑不回来就算了,但是一定要把书信夺了。”
“娘娘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董原保证。
为了稳妥起见,绮雪将玉牌借给了董原,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出玉牌中的佛陀鬼,消灭一些不利的证据,不过只能吃掉证物,不准伤害人命。
董原带着几个好手离宫了,绮雪不安地等待着,对董原能不能办成差事没有任何把握,毕竟姬玉衡是大气运的主角,遇到凶险总能化险为夷,从凶局中逃脱出去。
不过或许是姬玉衡的气运刚好没能发挥,也就过了半个时辰,董原就回到了承露宫,他的亲信往地上扔下一个麻袋,打开麻袋的袋口,露出了昏迷不醒的姬玉衡。
董原跪在地上,将书信呈给绮雪:“娘娘,这是姬世子随身携带的书信,还请娘娘过目。”
绮雪打开书信简单看过一番,和原著里写的内容一模一样,就是那封陈情书。
董原不仅完成了抢夺书信的差事,甚至真的绑回了姬玉衡,绮雪开心得不行,很是大方地问董原:“这回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不过分,我都能满足你。”
绮雪赏赐宫人向来出手阔绰,尤其是对董原,如今的董原早就不是之前的穷小子了,也不缺地位和权力。
董原晦暗贪婪的视线滑过绮雪柔美的面容,唇边勾起微笑,将上身深深地低了下去:“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娘娘高兴就好,我这个做奴婢的就心满意足了。”
见他如此懂事,绮雪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还是按照上回赏的吧,你自己去宝库领钱。”
“是,娘娘。”董原笑着带领一众亲信退下了。
所有人离去后,寝殿中只剩下了绮雪和姬玉衡。
绮雪看着双眼紧闭的姬玉衡,喃喃自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姬玉衡既然能被他绑过来,是不是说明他今晚的运气不怎么样?他本来只是想羞辱姬玉衡的,现在要不要试试打断姬玉衡的腿呢?
要是真的成了,姬玉衡就做不成太子了,陛下总不会立一个残废做储君吧?
绮雪的肚子里冒出一股股坏水,见董原他们都没事,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打起了姬玉衡大腿的主意。
他到外面四下搜寻一番,找来了一根木棍,是搭建兔园剩下的材料,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根木棍着实有些分量,绮雪提着十分吃力,不过要是太细了,他担心打不断姬玉衡的腿。
快变成残废吧,快变成残废吧……
绮雪在心里念叨着,用力用到脸都红了,眼看着已经走到了姬玉衡身边,却不知怎的,竟突然脚下一滑,朝姬玉衡摔倒过去。
“啊——”
绮雪慌乱地扔掉木棍,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却还是和姬玉衡摔到一起,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姬玉衡的脸上。
“……!”
躺在地上佯装昏迷的姬玉衡顿时浑身一震。
第38章 (加更) 这不是对我的惩罚,而是……
姬玉衡没有想到绑架他的人竟然是绮雪。
方才他正在前往丞相府的路上, 打算把写好的陈情书匿名送到李丞相手中,却突然被一头狰狞巨大的妖魔拦住了去路。
这一回为了隐秘地送信,他没有乘坐马车, 只带了一个负责递信的仆从,仆从当场被妖魔吓晕了,而他正欲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与妖魔相抗,一伙人马趁他不备,从背后袭击了他,将他重重打倒在地上。
他濒临昏迷,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隐约感觉到这些人用麻袋装起了他,并将他搬到马车上,带他离开了此处。
他躺在马车上, 渐渐清醒过来,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计划通过偷听匪徒的谈话, 弄清他们的来历,不料匪徒们非常谨慎, 坐在车中一言不发,就这样到达了目的地。
麻袋被抬进屋中,姬玉衡闭着眼睛,感觉到一阵光亮落在眼皮上, 是麻袋的袋子被打开了。
一股淡淡的熏香味萦绕在姬玉衡的呼吸间,此时匪徒们终于不再刻意隐瞒身份,在他身边交谈,他这才知道幕后指使就是绮雪。
可雪公子为什么绑架他,难道就只是为了捉弄他吗?
一想到绮雪就在自己身旁, 姬玉衡的心有如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上上下下地沉浮,不得片刻宁静。
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无论如何,他知道雪公子都不会害他的性命,他……
正想着,丰盈饱满的面团忽然落在他脸上,又热又软地挤压着他的鼻梁,叫他喘不过气来。
闻到馥郁的幽香,姬玉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面红耳赤,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他不敢呼吸,也装不下去昏迷了,小心地将摔倒的绮雪托了起来,自己也坐起身,跪在绮雪面前:“还请娘娘……恕臣冒犯之罪。”
明明是绮雪将他绑来的,他却乖乖地跪下来请罪,还要担心自己惹得绮雪不悦。
绮雪被突如其来的滑倒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平复着情绪,顺手摸摸自己的腿,还好没事,他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怕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
看来他果真动不得姬玉衡,只是拖来凶器而已,还什么都没干,就遭到报应了。
绮雪默默叹气,嫉妒地看向姬玉衡,这小子究竟何德何能,凭什么他就是主角,拥有这么旺盛的气运,难道他就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他越想越生气,照着姬玉衡的脸扇了过去,甩了他一耳光,只可惜不敢用力,再加上他本就力气小,落下去不痛不痒的,更像是拍了拍姬玉衡的脸。
姬玉衡一动不动,任由绮雪拿他撒气,绮雪又踢了他两脚,也是不敢使劲,都没让姬玉衡感觉到疼,反倒把自己憋得快内伤了,干脆就不动了:“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绑来吗?”
“启禀娘娘,恕臣愚钝,臣不知。”姬玉衡垂首说道。
“因为我讨厌你。”
绮雪揪住他的衣领,让他身体向前倾:“我恨你……恨你那么狠心、那么伪善。人人都称赞你是君子,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姬玉衡,你真是虚伪得令我作呕。”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惊人的恨意,狠狠地在姬玉衡的心尖上剜出血淋淋的缺口,令他的心疼得止不住地颤抖。
姬玉衡当然不清楚绮雪憎恶他的真正原因,只能将缘由归结于他们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他为了帮雪公子解除药性,用药汁涂遍了他的全身,看光了他的身体。尽管没有真的碰雪公子,可他终究还是冒犯了他,甚至可耻地藏起了染着他香味的中衣。
雪公子嫌恶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伪君子,不配得到雪公子的喜欢。
“对不起。”姬玉衡心如刀割,甚至忘记了两人身份的差距,痛苦地道歉,“全都是我的错,你想怎样处置我都可以,我任凭你发落。”
“说得好听。”
绮雪冷哼一声,他又不能真的拿姬玉衡怎么样:“你自戕吧,死了我就原谅你。”
姬玉衡沉默半晌,缓缓站起身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别!”
见他要来真的,绮雪连忙拽住他的衣角。开什么玩笑,如果姬玉衡真的要赴死,那最后死的人肯定不是姬玉衡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就比方说他这个倒霉蛋。
被绮雪拉住衣角,姬玉衡的心绪复杂难言,既有酸涩和愧疚,却也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喜悦:小兔子还是那个小兔子,他太善良了,也太心软了,哪怕憎恨着他,也舍不得让他送死。
无需绮雪多言,姬玉衡重新跪了下来,睫毛低垂着,神色温柔而驯顺。
绮雪很想踹他一脚,可腿抬到一半,又缓缓放了下来,他怕把姬玉衡踹疼了,又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该怎么做才能羞辱姬玉衡,又不让他感觉到疼呢?
绮雪琢磨着坏主意,考虑了一会,他抬起足尖轻轻地踢了踢姬玉衡:“任凭我发落吗?那就跪着替我捏脚,像伺候主人一样伺候我。”
他又踢了踢姬玉衡的大腿,叫他单膝跪地,将一条小腿架在他曲起的大腿上:“以后你就是我的奴隶了,每晚都要到承露宫伺候我,听懂了吗?”
刚好陛下近来为了立储的事宜比较忙,每日都要处理政事到很晚,他只要等到深夜再去找陛下就可以了,晚上的时间用来折磨姬玉衡,简直再合适不过。
“……是。”
姬玉衡呼吸一颤,轻轻地捧起绮雪的脚:“……要脱掉鞋袜吗?”
“废话,不脱怎么捏。”
绮雪踩了一脚姬玉衡的胸膛,故意吓唬他:“别想偷懒,要是你捏得我不舒服,我就治你死罪。”
他这一脚和奶猫蹬人撒娇没什么区别,姬玉衡被他踩得心里发软,骨头缝里升起一股酥酥的麻痒,让他的指尖胀得有点发麻。
姬玉衡依然猜不透绮雪的想法,如果雪公子真的恨他那晚轻薄了他,又怎么会任由他触摸他赤。裸的脚,难道雪公子真的认为这是对他的折辱和报复吗?
姬玉衡当然不可能有被折辱的感觉,甚至他所有的难堪都来源于内心的喜悦,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高兴的,他在很努力地忍耐了,可是……
看到姬玉衡露出羞愧难当的表情,绮雪以为自己对他的羞辱起效了,不由得暗中窃喜。
他又轻轻踩了踩姬玉衡的大腿:“怎么这么慢,难道你在用嘴给我脱鞋袜吗?要是再磨磨蹭蹭的,信不信我让你给我舔。脚呀?”
此言一出,绮雪觉得自己真是大有长进,实在是太恶毒了,他怎么连这么歹毒的计策都想得出来。
不过现在就让姬玉衡舔是不行的,羞辱也要循序渐进地来,否则他真怕姬玉衡一怒之下杀了他,再说他其实也受不了自己的脚被人舔。
“……”
姬玉衡满脸通红地低下头,脱掉绮雪的鞋袜,露出美玉雕刻般的雪足。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绮雪的脚了,但那晚烛光暗淡,如同覆上了一层薄纱,一切都是朦胧的,而现在一切都是这么清晰分明,他甚至冒犯地将美人玲珑的雪足捧在掌心上,亲手感受到肌肤的盈润和娇嫩。
姬玉衡几乎怔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架在蒸笼里,水雾沸腾,蒸得他浑身是汗,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气。
他不敢动,覆在足背上的修长手指竟微微颤动着,仿佛握在手中的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他连用力碰一碰都是对珍宝的玷污。
绮雪见他发呆,很是不满地催促他:“愣着做什么,觉得很委屈吗?委屈也要给我捏,不然我绑你来做什么?”
“不是这样,娘娘……我没觉得委屈。”
姬玉衡喉结滚动,觉得喉咙里有些干渴,艰难而干涩地开口:“这不是对我的羞辱,如果你真的恨我,就应该对我动刑,真正地鞭笞我、伤害我,而不是让我为你捏脚……这太轻了。”
绮雪大怒:“你以为我不想吗!”
还不是因为做不到!
可在姬玉衡的视角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绮雪想这么做,也确实可以这么做,可他并没有选择这样对待他,是因为……舍不得让他受刑吗?
姬玉衡的手颤得厉害,深深地低下头,轻声对绮雪说:“你可以尽情伤害我,怎么样对我都没关系,只是为你捏脚,这不是对我的惩罚,而是……而是褒奖。”
“你骗谁呢,你看你都生气到发抖了。”
绮雪嗤了一声,只把姬玉衡的一番话当成他的鬼话连篇:“如果连捏脚都是褒奖,那我亲你一口,你岂不是能高兴得飞上天了?”
第39章
绮雪面露不屑之色, 像是讲了一个很无聊的笑话,却不知正中姬玉衡的心事。
对于姬玉衡来说,绮雪的亲吻何止是褒奖, 哪怕说是天大的赏赐也不为过。
前几天在大殿中,绮雪亲吻贺兰寂的画面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心生羡慕,也饱含酸楚,却不敢将贺兰寂的位置替换成自己。
他很清楚绮雪不属于他,哪怕只是想一想,也是对绮雪的亵。渎, 所以他不能这么做,他既然已经做了错事,就不该一错再错下去, 必须停止对绮雪的肖想。
可是今晚,雪公子却把他带到了寝宫,还让他……
姬玉衡说不出话, 实在没有颜面承认自己确实想要绮雪的亲吻,绮雪还以为自己把姬玉衡问住了, 不由洋洋得意,轻哼一声说道:“真以为能骗到我,你把我当成傻瓜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少狡辩。”绮雪突然坐了起来,又想到了新的好主意, “你不是说不够羞辱你吗?那好啊,你把衣裳脱光了,不着寸缕地给我当奴隶,是不是够羞辱了?”
“……”红晕迅速蔓延到姬玉衡的耳朵和脖颈,他断然否决, “真的不行,娘娘,别的要求都可以,唯独脱衣服不行,我……”
“你不想脱?”
绮雪见他反应激烈,顿时眼神一亮:“你越不想脱,我就越要看你脱,快脱!”
姬玉衡难堪地摇头:“若是被外人看到,我的名节无关紧要,却唯恐有损娘娘的清誉,还是请娘娘收回成命,另换要求吧。”
“我就是要看你脱光衣服。”
绮雪觉得姬玉衡之所以表现得这么抗拒,一定是因为他戳到了他的痛处,所以今晚姬玉衡非脱不可,如果他不自己脱,那他就帮忙好了。
绮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眼间染上危险又妩媚的笑意:“姬玉衡,我知道了,你这样躲躲藏藏的,是不是因为随身藏着凶器,准备行刺我,才不敢脱衣服?”
姬玉衡一怔,为自己解释:“我随身佩戴的短剑已经叫娘娘的手下收走了,再没有其他兵器了。”
“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证据,要不然我怎么信你?”
绮雪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俯身拍了拍他的面颊。
“堂堂的南平世子居然对我这个柔弱的后宫嫔妃心怀不轨、意欲行刺,要是我告诉陛下,你说会不会连累到你的娘亲,还有你那些远在南平的父老乡亲呢?”
其实绮雪也就是随便说说,他从来不打算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若是他滥杀无辜,那岂不是就和原著中屠戮了大荔山的谢殊一样恶心,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姬玉衡陷入了沉默,其实他不认为绮雪会把这件事告诉贺兰寂,否则绮雪自己也有麻烦,但既然绮雪这样说了,就说明他今天决不会善罢甘休,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让他把衣服脱掉,否则很有可能会叫内侍进来按着他扒衣服。
“好。”他应道,“如果能让娘娘开心,我愿意脱衣服。”
“脱吧。”绮雪坐了回去,慵懒地支起下颌,看着姬玉衡跪在他脚边脱衣服。
姬玉衡摘下发冠,将黑发散落下来,接着解开腰带,将外袍和中衣脱了下来,赤。裸着挺拔健美的上身。
他面如冠玉,气质清雅贵气,肤色也白,绮雪平时倒是能看出他的身材很好,却没想到他的肌肉比想象中的更结实,脊背和胸肌都很宽阔,腹肌也块垒分明,隐约能看到向下延展的青筋。
绮雪上下扫视一番,将姬玉衡看得脸红,这才说:“转过去,我看看你带没带兵器。”
姬玉衡站起身来,将衣服放到椅背上,听话地转过身去,后背肌肉的线条也相当漂亮,是标准的宽肩窄腰,更显出手臂和双腿的修长。
他当然没有随身携带兵器,后腰也没有藏着什么,绮雪的视线扫过一圈,见他停下动作,不满地说:“怎么不脱了,继续呀。”
姬玉衡迟疑地问:“裤子也要脱?连亵。裤也要?”
绮雪语气温柔:“需要我为世子大人解释一遍‘不着寸缕’是什么意思吗?”
“……”姬玉衡沉默而害羞地摇头,继续解开裤带。
其实脱下第一件才是最难下定决心的,到了这一步,脱光与不脱光已经没有区别了,他的颜面在绮雪面前早就荡然无存了。
随着布料轻微的摩擦声,最后一件衣服也落地了,姬玉衡低垂着头,耳朵红如滴血,已经无需绮雪的命令,温顺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他不敢直视绮雪的脸,完全不知道绮雪已经震惊地睁圆了双眸,像一只受惊的猫,语气带着一丝颤抖:“你……你还说你没藏兵器?这不是兵器是什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姬玉衡就更害羞了,自卑而惭愧地闭上眼睛:“对不起……都怪我污了娘娘的眼睛。”
绮雪浑身都不自在,迅速偏开视线,可是这样他又觉得太丢面子了,他怎么能在姬玉衡面前露怯,所以硬是逼着自己将视线转回来。
他的语气媚惑而讥讽:“没想到世子大人原来是驴子成精,你瞧瞧,那还有人样吗?你可真是头粗野的驴子。”
姬玉衡被他嘲弄得无地自容,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这么不堪的模样,还被这样嘲笑,对他打击相当大,可他只能说:“我真的没有带兵器。”
“那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姬玉衡语塞。
“说啊。”绮雪赤着足,往他肩上蹬了一下。
“……”姬玉衡低声地说了两个字。
“听不见,大声点。”绮雪又踢踢他。
“是——”
“再大声点。”
短短几句话,就把姬玉衡逼得全身大汗淋漓,表情羞愧到仿佛恨不得要自杀了,绮雪终于神清气爽了,恩赐般地说:“好了,替我捏脚吧。”
姬玉衡怔住:“就让我这样吗?”
“不然呢?”
绮雪斜睨他一眼,其实他也不愿意看姬玉衡有多么驴子,可是为了羞辱姬玉衡,这是他必须要做的,看看姬玉衡那天塌了似的表情,就已经能说明多么奏效了。
这样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姬玉衡就会被他羞辱得对他恨之入骨了,只要使姬玉衡恶念丛生,还怕破不掉他的气运吗?
“……是。”
姬玉衡低声回应,捧起绮雪的脚,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为他进行按揉。
他的情绪受到过多的刺激,如今早已逐渐趋近麻木,害羞到无羞可害了。
他在雪公子面前丟尽了人,像个玩宠佞幸一般,奴颜媚骨地跪在地上侍奉主子,雪公子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他?何况雪公子甚至没有将他当成男宠,他对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兴趣。
他伤透了自尊,绮雪却刚好和他相反,别提有多快活了。
姬玉衡就算再怎么伤心,伺候起绮雪也是温柔而周到,一方面是因为他本就细心,另一方面是他爱慕绮雪,不自觉地就想照顾呵护他,哪怕绮雪只是将他玩物,对他没有任何情意可言。
再加上姬玉衡本就很容易招小动物喜爱,上一回绮雪就被他顺毛顺成了软兔饼,这回更是如此,轻易地沦陷在了姬玉衡的按捏中,舒服得昏昏欲睡。
他越来越困,身体不自觉地滑落下去,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姬玉衡一惊,立刻伸手接住他:“小心!”
绮雪落入了姬玉衡的怀抱里,瞬间惊醒过来,他慌乱地勾住姬玉衡的后颈,腰腿往下一坠,不偏不倚地坐到了……
“啊!”
绮雪像是被烫到似的窜了起来,羞愤交加地扇了姬玉衡一耳光:“滚开!”
他顾不上什么反噬不反噬的,这一巴掌完全没有收力,将姬玉衡的脸扇红了。
姬玉衡感到疼痛,面颊浮现出掌印,却不是很明显,因为他的脸也红透了,哪怕再麻木,这时也难堪窘迫到了极点:“对不起,娘娘,我——”
“滚滚滚,滚出去!”
绮雪抱起姬玉衡的衣服,恼羞成怒地尽数扔到姬玉衡身上。
姬玉衡穿上衣服,迟疑了片刻,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再次跪到绮雪面前请罪:“臣罪该万死,请娘娘赐臣死罪。”
“死什么死,我看你是要我死!”
绮雪“啪啪”地打了他几下,眼尾染上羞愤的泪光。
正常情况下,他也不是很在乎这种事,可姬玉衡不一样,他太讨厌姬玉衡了,以至于他现在特别不能接受:“我都被你弄脏了,臭驴精,滚回去!”
“……臣告退。”
姬玉衡失落而担忧地离开了,绮雪伤心地去浴池沐浴,一直给自己洗洗涮涮,其实他没有直接碰到,还隔着他的衣服,但他从心理上觉得自己脏了,仿佛染了一身姬玉衡的味,怎么洗也洗不掉。
董原掀开纱帘走了进来,跪在池边,轻柔地撩起绮雪的长发,抹上清淡的香露:“娘娘不要伤心,只要您想,我这就为您杀了他,将他的尸首剁碎了,扔到乱葬岗喂狗。”
“算了吧,你杀不了他的。”
绮雪闷闷不乐地说着:“要是能杀我早就杀了,可惜没人动得了他,别白费力气了。”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为娘娘分忧呢?”董原伏低身体,在绮雪耳边轻声问。
绮雪咬了咬唇:“你去给我准备些刑具……不要疼的,不要伤人,我要用到姬玉衡身上。”
“不要疼,也不要伤人?”饶是圆滑如董原,也不免愣了愣,“哪有这样的刑具?”
绮雪失望:“没有吗?”
董原思忖片刻:“这样的刑具没有,不过房。事里的一些小玩意倒是能替代……配合着药物,也能教人生不如死。”
绮雪露出高兴的表情:“你去给我弄来。”
“只是娘娘,”董原说,“您还要把姬玉衡弄到宫中吗?”
“当然要。”
绮雪怎么可能因为今天这点小小的挫败就放弃:“我一定要他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明晚还是差不多的时辰,你去把他弄来。”
第40章
绮雪在浴池里泡了许久, 将自己仔仔细细地洗了几遍,觉得自己总算变干净了,情绪平复下来, 披上衫子走出浴池,叫来魇魔给他擦头发和身子。
魇魔的动作很是温柔体贴,绮雪享受着它们周到的伺候,同时在心中反思起自己。
他今晚的表现实在不怎么样,说是折辱姬玉衡,可姬玉衡的情绪还没有崩溃,他就先急了, 连骂带打地将人赶了出去,太丢脸了。
这也就算了,要是姬玉衡看出他就是色厉内荏, 其实根本不会折磨人,以后再也不怕他了该怎么办?那他还怎么整治姬玉衡?
绮雪摸了摸被魇魔擦干的长发,小声地安慰自己:“没事的, 不就是姬玉衡吗,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算他再大, 说到底也还是那东西,我又不是没见过,陛下和卫淮当初也吓到我了,现在不也是看习惯了?真的没关系……”
“大不了……大不了就想办法把他弄废嘛, 陛下应该不会立个太监当储君吧?”
他嘀嘀咕咕地离开浴池,走到外面换了身淡胭脂色的云纱衣,纱衣轻透,朦胧地透出肌肤,一会他就要去长乐宫找陛下了, 这是他专门换给陛下看的。
出门前,董原为绮雪披上了厚厚的斗篷,尽管已经是春天,但夜晚仍然寒凉,绮雪只穿着纱衣会冷,这一身斗篷既保暖遮风,也方便绮雪穿脱,是绮雪最爱穿的一件衣服。
他乘着辇车来到长乐宫,进宫后却得知贺兰寂仍在与臣子议事,还没有就寝。
时辰已经过了子时,绮雪一听贺兰寂居然还在处理政务,不禁露出心疼的表情,善解人意地说:“是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若是不便打扰,那我就去寝殿等着吧。”
薛总管进去问过贺兰寂的意思,回来笑着禀告绮雪:“陛下请娘娘进去,还说无论娘娘什么时候过来都不算打搅,以后进去就是,不必等候通传。”
绮雪心里一甜,他当然不会随便进去打搅议事,但他喜欢贺兰寂对他明晃晃的偏爱。
薛总管引着绮雪进屋,绮雪跟在他身后,顺手裹紧自己的斗篷,免得春光。乍泄,叫里面的大臣看了去。
然而走进书房,绮雪怔住了。
书房中除了贺兰寂,就只有一个人在,原来前来议事的臣子就是卫淮。
多日不见,卫淮清减了许多,原本的锦衣玉带穿戴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宽大,他的面孔缺乏血色,眉间多了几分低落的沉郁,却依旧无损他的风流英俊。
见到绮雪,卫淮也愣了愣,接着他的目光就定住了,像是胶水般黏着于绮雪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扫视过去,连头发丝都要仔细看清楚,贪婪而渴求地将绮雪的身影印刻在脑海之中。
绮雪垂下睫毛,避开卫淮的视线,来到贺兰寂身边:“陛下。”
他将手搭在贺兰寂肩头,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亲,贺兰寂握住他的手,直接将他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
见到他们恩爱的模样,卫淮的神色黯淡下去,苦笑着单膝下跪,向绮雪行礼:“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绮雪环住贺兰寂的后颈,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这才和卫淮说:“大将军请起。”
“谢娘娘。”
卫淮起身,站定在书案前,依然放肆地注视着绮雪:“娘娘近来身体如何?心情如何?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绮雪轻咬唇肉,点了点头:“有劳大将军费心,我一切都好,陛下这么爱我,自然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我过得很开心。”
他的言辞间尽是对贺兰寂的维护,卫淮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那就好。倘若日后娘娘有任何烦忧,尽管向臣倾诉,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圆圆不会有烦忧。”
贺兰寂忽然开口:“只要有朕在,无论有什么事,朕都可以为圆圆解决,无需大将军操心。”
卫淮笑了笑:“这可不一定,要是贵妃娘娘的烦恼就和陛下有关呢?陛下夙兴夜寐,日理万机,很难时刻陪伴娘娘,但臣就不一样了,只要娘娘一声令下,臣随时都能赶到宫中,陪伴在娘娘左右。”
“圆圆只需要朕的陪伴。”贺兰寂环抱绮雪的腰,吻了吻他的发顶。
绮雪有点茫然,还没反应过来。
今晚卫淮出现在长乐宫,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来觉得,既然贺兰寂与卫淮能平静地商议政事,就说明卫淮已经放下了往事,和陛下重新修复了友谊,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两个怎么还当着他的面争风吃醋呢?
绮雪不太想夹在中间,这就打算起身离开:“既然陛下和大将军还有要事相商,我就先……”
“圆圆不必离开。”
贺兰寂没放手,将他按在自己的腿上:“你既然已经与我成婚,就是我的妻子,从此与卫淮再无牵连,是陌路之人,无须刻意避讳。”
卫淮目光一颤,显然被贺兰寂的话刺痛了,可他很快就笑了起来:“陛下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旧情难忘’,娘娘对臣并非毫无情意,到现在也是,既是有情,又怎能算是陌路之人?”
新欢旧爱针锋相对,绮雪方才知道什么叫如坐针毡,偏偏寝殿的炭火烧得又格外旺,他穿着厚重的斗篷,没一会就热得满面潮红,额头渗出薄汗。
他热得实在受不了了,软声请求贺兰寂:“陛下,放我走吧,我好热呀。”
贺兰寂垂眸望着他的脸,感受到他心中的尴尬和羞惭,到底还是不愿让他为难:“好,你到寝殿等着我。”
“多谢陛下。”
绮雪如蒙大赦从贺兰寂腿上起身,热得不停地朝脸上扇风,一边解开斗篷的衣带,一边向外走。
卫淮好不容易见到绮雪,当然不愿意让他轻易离去,下意识地抓住绮雪的手腕:“娘娘,请留步——”
斗篷自绮雪身上滑落,露出单薄的纱衣。
他出了一身汗,纱衣皱皱地紧贴他的肌肤,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胸前的软尖和后腰下的饱满也一览无余。
浑身馥郁的香气拂面而来,看到熟悉的红宝石乳。钉,卫淮的瞳孔猛地一缩,铺天盖地的酸楚和疼痛随之而来,几乎瞬间撑破了他的皮囊。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渴望,将绮雪紧紧抱入怀里,失神唤道:“……阿雪。”
“嘭”的一声,茶杯重重地摔碎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泼了卫淮一腿。
魇魔呼啸而出,将卫淮按到一旁,贺兰寂神色漠然:“卫淮,朕已经与你说得很明白,朕可以不阻拦你与圆圆相见,但你必须适可而止,你应该清楚他不是你能肖想的。”
“……臣明白。”
卫淮骤然清醒过来,黯然地低下头,没有反抗魇魔:“是臣失态了,还请陛下和娘娘责罚。”
贺兰寂微微蹙眉,看向绮雪:“圆圆,你想怎么罚他?”
绮雪看到卫淮脸上的失落,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轻轻地叹了口气:“就罚卫将军一个月的俸禄吧,下次不要再这么失态了。”
他接过魇魔递来的斗篷,抱着斗篷离去了,卫淮怔忪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听到贺兰寂冰冷的警告:“你还想再卧床养病半个月?”
卫淮失魂落魄地呢喃:“阿雪曾经是我的妻子,我们夜夜同眠,他和我在一起的时日比你长很多,凭什么我不能碰他?”
“凭他爱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贺兰寂说:“如果圆圆爱你胜过爱我,我不会强行将他留在宫中,我希望他快乐,可你呢,你是否替圆圆打算过?卫淮,你太自私,不配圆圆爱你。”
“我太自私……”
卫淮重复着他的话:“我很自私?”
贺兰寂:“你自己想想,你为圆圆做的所有事,到底是为了满足他,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
卫淮沉默不语。
……
当夜,绮雪等待贺兰寂实在等得太久了,终于熬不住地睡了过去,等到他睡醒过来,贺兰寂已经去上早朝了,期间并没有打扰到绮雪睡觉。
绮雪懒洋洋地抱着被子滚了两圈,心里却有点烦闷,既是为了姬玉衡,也是为了卫淮,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卫淮能开心点,也希望他不要再和陛下争执了,不然陛下也会不开心。
他叹了口气,起床更衣净面,虽然有点心烦,但他的食欲一点也不受影响,甚至还多吃了两个菜心包子。
吃过早膳,绮雪去兔园看望灰兔们,小兔子们一见到绮雪过来,立刻亲昵地凑上来,将绮雪团团围住,蹭他的脚和小腿。
看到可爱的灰兔们,绮雪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趁左右无人,他也变成了兔团的模样,挤进了灰兔之间,和它们蹭蹭闻闻,如同一群灰黑的芝麻丸里挤进了一只雪白的汤圆。
兔团挤着挤着,忽然被一双手抱起起来,一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四只兔爪如泅水般在空中挥动着。
灰兔们见到兔团被抱走,以为他是被坏蛋掳走了,焦急地拍打着来人的腿,直到兔团反应过来,黑珍珠似的眼睛瞥向来人:“卫淮?”
卫淮亲了亲兔团的粉鼻尖,又低头亲他的兔肚皮,将脸埋进软软的兔毛里,兔团被他亲得肚皮很痒,伸爪打他的额头:“别占我便宜!”
他以为自己要经过一番抵抗,才能让卫淮放开他,不曾想卫淮很快抬起头,轻轻地给他梳理兔毛:“抱歉,阿雪,我又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
兔团没想到他会这么郑重地道歉,过了一会才说:“没关系。”
他倒也不烦卫淮吸他的兔肚皮,就是太痒了,轻点吸就行了。
兔团示意卫淮将他放下来,他先是安抚好了灰兔们,哄他们出去吃草,这才变回人形,和卫淮说话:“你怎么来了?”
卫淮:“我来向你赔罪。”
他跪在地上,深深地向绮雪行拜礼,绮雪吓了一跳,伸手扶他:“你起来,别这样,不是已经罚了你一个月的俸禄吗,你不需要再向我赔罪了。”
“我不是为昨晚的事,”卫淮没有抬头,“是为了以前的事。”
“什么事?”
“全部,无论是囚禁你,还是为你打乳。钉,又或是逼迫你和我成婚。”
“可是你不用道歉呀。”绮雪困惑地说,“我又不怪你。”
卫淮垂下眼睛:“你不怪我,不代表我没错,既然我有错,我就应该向你道歉。”
他语气低落,充满愧疚之意,绮雪心里一软,伸手摸他的头:“算啦,都过去了,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也有错,就算我们扯平了,你说好不好?”
“好……”卫淮轻轻回应,又很快问道,“阿雪,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喜欢还是喜欢的,你毕竟是我的第一个情郎。”
绮雪说:“只是你也知道,你在我心里不可能和陛下相提并论,我们已经断了,就算我还喜欢,我也不会跟你离开的,我不可能为了你抛弃陛下。”
“我知道我比不过陛下,我已经不敢奢求了。”卫淮的声音很低,“可是阿雪,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成了陛下的妃子,也没有必要跟我彻底断了关系?”
“什么?”绮雪呆了呆。
“你是妖魔,我也是,我们根本没有必要遵守人族的规矩。”
卫淮抬起眼眸,眼中闪过幽幽的绿芒:“谁说妖魔需要一心一意?阿雪,既然你喜欢我,也喜欢陛下,如果你能同时拥有我和陛下,你会不会更快乐?”
“陛下是你的夫君,而我可以做你的情夫。”
“我希望阿雪能过得更快乐,所以当陛下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由我来陪伴你,填补你的寂寞和空虚……”
“阿雪,你不心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