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绮雪走进董内侍的家, 便摘下帷帽,四处打量起来。
这是一座不大的小院,盖着几间平房, 墙边的棚子下堆着杂物和柴火,木柱上的红漆斑驳剥落,显得有些陈旧,可见董内侍的家境并不富裕,但胜在收拾得干净整齐。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绮雪身后,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一旦绮雪也看向他, 他就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到一边,避开和绮雪视线交汇。
绮雪对这样的反应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得意地摸摸脸蛋, 虽然学会了易容术,但他还要用这张脸诱惑陛下,当然不可能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入宫, 他还是要用自己的原貌。
两人走进堂屋,屋中的炭盆烧得并不旺, 显得有些冷,少年添了几块炭进去,让屋子变得暖和起来,又端来两杯热茶, 将其中一杯分给绮雪。
“谢谢。”
绮雪端着茶杯,慢慢地饮啜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美丽的眉眼。
少年看了他一会,踌躇地开了口:“我叫董高,你要找的董内侍是我哥哥。你说你想入宫, 那你了解里面的情况吗?宫中非常危险,每天都要死人的。”
绮雪:“不太清楚,不如你给我讲讲?”
虽说他看过原著,对皇宫有一定的了解,但肯定还是听知情者介绍一下更好。
董高道:“好,我说给你听,不过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等晚上问我哥哥。”
众所周知,贺兰寂被称为暴君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弑父杀兄、谋逆登基。
他是先皇后所出的九皇子,亲兄长是太子,尊贵非常,但就在他六岁那年,他的母后和兄长双双病亡,先帝怒斥他是灾星,将他丢到皇陵不闻不问,直到他十二岁才重新接回到宫里。
两年前,贺兰寂血洗皇宫,不仅亲手杀了先帝,还几乎杀光了宫中的皇嗣和嫔妃,只留下了几个与先皇后交好的妃子,就连内侍宫女都被杀了大半。
从此皇宫变得空旷了许多,鼎盛时期,宫中最多有八千多宫人,但这几年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千人,宫女六百多人,内侍一千二百多人。
董高喝了口茶,继续说:“不过就算是这样,宫人的数量还是显得太多了,毕竟就那么几位主子,他们不需要那么多人贴身伺候。”
“为了出人头地,宫中的争斗非常残酷血腥。一些人为了往上爬,会不惜一切手段,像你这么漂亮的美人,一进宫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如果你不够警觉,甚至可能活不过第一晚。”
“还有一些人心怀鬼胎,进宫的目的本就不纯,如果你不小心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一定会杀你灭口……”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入宫吗?”
绮雪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的好意,但这些困难阻止不了我,我一定要入宫。”
严格来说,他就是这两种人,既心怀鬼胎,也要削尖脑袋往上爬,他就是要爬上龙床,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成为他心爱的宠妃,为他生下子嗣,搅弄前朝的风云。
见绮雪心意已决,董高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劝什么:“好,你留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哥哥就快回来了,我去做晚饭,你和我们一起吃吗?”
“那就多谢了。”绮雪冲他微笑。
“没什么,也不费事……”董高耳朵红了。
傍晚的时候,董内侍回家了。
他是直接从宫里回来的,还没脱下内侍的衣裳,脸上抹着厚厚的粉,白得像死人似的,连年龄都看不出来。
见到绮雪,董内侍也因他的美貌愣了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了圆滑的笑脸:“不知这位公子是?”
绮雪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董内侍了然笑道:“原来是桑公子,你先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董内侍进屋换衣服,再从屋中出来时已经洗净了满脸的脂粉,他长相清隽,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瘦瘦高高的,像个文弱书生。
董高做好了晚饭,招呼两人来吃,饭后,董内侍将绮雪领进里屋,这才开始谈起正事:“我记得桑公子一段时日之前就打算入宫,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这么晚才来找我?”
按照约定,绮雪本该在半个月前就来找董内侍,只不过他被卫淮抓走了,才耽误了这么久。
当然绮雪不可能据实相告,就说道:“我入城之前不小心把照身帖弄丢了,进不了城,这才等了许久,补办了新的照身帖。”
他将照身帖递给董内侍,确实是崭新的,董内侍看过后轻轻颔首,交还给绮雪:“容我多问一句,桑公子为什么想入宫?”
“为了报恩。”绮雪说。
“报恩?”
董内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看向绮雪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公子既然心中有所求,就一定需要一个机会,而我这里刚好就有一个……能让公子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他盯着绮雪,笑容有些古怪,也有些狂热:“只要公子能登上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报恩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吗?”
绮雪心里微动:“还请大人说来听听。”
“这声‘大人’可不敢当,我只是宫中的内侍,但公子就不一样了。”
董内侍见他没有拒绝,笑容更深了:“公子可听说过宫中的徐太妃?”
徐太妃?
绮雪回忆了一下原著,里面确实提起过徐太妃。
徐太妃和先皇后情同姐妹,在先皇后病故后,就是徐太妃照顾年幼的贺兰寂,贺兰寂被送去皇陵后,也是徐太妃偷偷地往皇陵送银钱,托人照顾贺兰寂,才免于贺兰寂被饿死。
这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女子,只可惜她的命不好,她只有一个公主,可公主在十六岁那年夭折了,徐太妃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被先帝无情地打入冷宫,直到贺兰寂回宫后才将徐太妃从冷宫救了出来。
绮雪应道:“我听说过徐太妃,她是个可怜人。”
董内侍说:“那是从前了,陛下登基后,将徐太妃视若生母,对她敬重有加,宫里除了陛下,就是徐太妃最为尊贵,而公子的机会就应在她身上。”
绮雪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要我近前侍奉徐太妃?”
“是,也不是。”
董内侍笑道:“公子需要博得徐太妃的欢心,却不是侍奉她。我可以为公子安排妥当,但作为交换,公子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若公子真能一步登天,可不要忘了我。”
董内侍指了指自己:“我想请公子将我调到你身边,成为你的贴身内侍。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我继续为公子做事,公子予我一些方便,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绮雪想了想,觉得这个条件对他来说有利无害,既然董内侍需要他,就肯定不会害他,至少在他上位前是如此:“我答应你。”
“好。”
董内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当他露出这样的神色,颇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还请公子给我几天准备的时间,三日后的清晨,你再来我这里,我亲自送你入宫。”
商量好入宫的事,绮雪离开了董内侍的家,回到了庭院。
他推门而入时,玄阳正坐在灯火旁边看经书,低垂着清秀的眉眼。听到绮雪进门的动静,他抬眸露出浅浅的笑意,温声问道:“去了这么久?”
“圣君。”
绮雪甜甜地叫了一声,跪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弟子三天后就要入宫了。”
玄阳合上经书:“这么快?”
绮雪摇摇头:“不算快了,弟子已经耽误了圣君很多时间,早就该进宫了。”
“也好。”玄阳道,“进宫之后,万事小心,一切都要以保全自身为重,遇到难事不要逞强,尽管向我求助。”
“弟子谨记圣君的教诲。”
绮雪望向玄阳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依恋,这么多天和玄阳相处下来,除去对神灵的崇敬,他对玄阳更多了几分朋友般的喜爱:“弟子会想念您的。”
玄阳微微一怔,温柔地抚摸绮雪的发顶:“放心,我们还会见面的。”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在入宫的前一晚,绮雪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贺兰寂了,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做的梦也全都是和贺兰寂有关的。
他梦见的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当时他还没有化成人形,就是一只兔团,去别的山头玩,不幸地撞见了皇家狩猎,被利箭射中后腿,险些就要死了,却被贺兰寂救了下来。
绮雪还清晰地记得贺兰寂的样子:年幼的九皇子当年才三岁,容貌玉雪可爱,一双凤眸乌黑明亮,头戴银冠,肩头系着雪白的斗篷,如同神仙座下的仙童。
当时绮雪流了很多血,贺兰寂却丝毫不介意他会弄脏自己的衣服,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一路飞跑着将他带给太医,让太医为他包扎,替他捡回了一条命。
“小兔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小皇子亲手为绮雪搭了柔软的兔窝,将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趴在他的身边,轻点他的粉鼻尖,稚气却认真地向他承诺着。
绮雪伤得不轻,病恹恹地缩成一团,又因为担心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会磋磨他,每天都冷漠地用兔屁股对着贺兰寂,完全不搭理他。
可就算得不到回应,贺兰寂也从不生气,依然亲手照料着绮雪,为他换药喂食、收拾兔窝,甚至每天给绮雪擦兔屁股,细致耐心得完全不像是三岁稚童。
只有在母后和兄长面前,贺兰寂才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在绮雪的印象里,皇后和太子都非常疼爱贺兰寂,他们都是很温柔善良的人。
每天晚上,贺兰寂都会把兔窝抱到自己的枕边,和绮雪一起睡觉,皇后就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打着贺兰寂的身体,哼曲子哄他入睡。
绮雪也会沉浸在皇后温柔的歌声中,兔耳朵渐渐耷拉下来,很快睡熟过去。
一个月后,绮雪的伤势痊愈了,太子带着贺兰寂回到那座山上,将绮雪放归了。
小皇子舍不得放绮雪离开,乌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拽着兄长的衣服问道:“能不能不放圆圆走?”
圆圆是贺兰寂给绮雪起的名字,贺兰寂的小名叫“阿满”,他给绮雪起“圆”字,一是绮雪的原型兔毛蓬松,整只兔看起来非常圆润,二是为了凑出“圆圆满满”,和他自己凑成一对。
太子蹲下来抚摸弟弟的头发,温声劝道:“圆圆本就是山间的灵物,天生自由,你若是一直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他会很伤心的,阿满,你忍心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吗?”
贺兰寂露出犹豫的表情:“可是……圆圆会遇到危险,也许他会被猛兽吃掉……”
“那就让圆圆自己选吧。”
太子将兔笼放到地上,打开了门:“如果圆圆不走,那我们就把他带回去,养他一辈子也无妨,如果他……”
太子话音未落,绮雪就从笼子里窜了出去,蹦进了草丛里,他固然感谢贺兰寂,但他修炼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在皇宫里待一辈子。
“圆圆……”
小皇子失落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绮雪也一直没有离开,静静地望着兄弟二人,其实他心里也有些舍不得贺兰寂。
“回去吧。”
太子牵起弟弟的手,将他领回马车上:“如果你与圆圆有缘,未来你们肯定还有再见之日,圆圆会回来报恩的。”
“报恩……?小兔子能活那么久吗?”
“当然可以,圆圆不是一般的小兔子。”
马车渐行渐远,绮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目送他们远去。
他知道太子恐怕早就识破了他是妖物,但心地仁善的太子对此只字未提,反而放他重归自由。
马车上传来小皇子隐隐的哭声,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绮雪下定了决心,他要做一只知恩图报的兔,等到他修出人形,他就去回报这份恩情。
不仅是贺兰寂的,还有太子和皇后的恩情,他们对他同样有恩。
只是还没等绮雪修出人形,上京那边就传来了噩耗,皇后和太子都病死了。
也许从一开始,贺兰寂就不该给他取名叫“圆圆”,圆圆离开了,“圆满”不再,剩下的唯有支离破碎。
他的恩人……该有多么孤独?
……
清晨,收拾妥当的绮雪拜别玄阳,来到了董内侍的住处。
董内侍已经备好了马车,由他亲自驾车,一路来到东边的宫门。
两人下了车,从旁边的小门进入皇宫,下车之前,董内侍特别叮嘱绮雪戴好帷帽,不要被别人瞧见容貌。
穿过朱红色的围墙,一路向宫苑深处走去,绮雪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先感觉到了某种刺骨的寒意。
与寒冷的天气无关,这是源于本能的警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们,阴冷的注视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身上,根本无法甩脱。
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
绮雪疑惑地张望,隔着帷帽的白纱,仿佛雾里看花,一切都显得白蒙蒙的,完全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直到董内侍用钥匙打开一间屋子的房门,领着他进去,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终于消失。绮雪琢磨了一下,觉得窥探他们的应该是某种妖魔,只有妖魔才会给他这么阴冷的感觉。
“桑公子,你稍坐片刻,我去给你拿药。”
董内侍低声和绮雪说了一句,走向了墙边的柜子。
绮雪坐下来环顾房间,发现这是一间药房,屋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三面墙都立着药柜,只有一面有门窗,因此光线昏暗。
董内侍从抽屉里取出一枚药丸,和水杯一起交到绮雪手里,绮雪捏着药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
“太医院配置的秘药。”董内侍道,“凡是进宫之人,无论男女都要服用此药,男子服用后无法勃兴,能免去去势之苦。”
不能勃兴?那会不会影响他给陛下生孩子?
绮雪捏着药丸,不确定避毒术对它是否管用,便问董内侍:“有解药吗?”
“当然有解药,否则我也不敢给公子吃药啊。”
董内侍敷满粉的面孔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只是得按规矩办事,暂时委屈公子几日,事成之后,太医院也不敢不给公子解药。”
绮雪闻言放心地服下药丸,药丸入口即化,味道还算不错,但诡异的是,绮雪在吃下去的时候似乎尝到了一丝冰冷的甜腥味,是一缕极淡的妖气。
错觉吗?
绮雪摸了摸肚子,有点疑惑地想着,不过有些药材本就有灵性,出现妖气也正常,他没有多想,又追问道:“大人到底有什么计策?”
董内侍:“谈不上计策,我已经打点好了翠微宫的掌案,将公子送进翠微宫做内侍,公子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徐太妃看到你,然后……”
“然后呢,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董内侍笑,“听徐太妃的话就够了。”
“?”绮雪眨了眨眼睛,“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董内侍说:“公子最锋利的武器不是你的头脑,而是你无与伦比的美貌,你根本无需揣度贵人们的心思,只要你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足能够让他们喜欢。”
绮雪觉得他言之有理,但心中更多了几分忐忑,他该不会是要给徐太妃做面首吧?
倒不是说他不能做面首,对他来说伺候徐太妃和伺候卫淮没有本质区别,可一旦他做了面首,就不可能做陛下的宠妃了,那他还怎么给陛下生孩子?
思来想去,绮雪决定还是先去翠微宫看看,反正已经吃药了,除非服解药,不然他和徐太妃也发生不了什么。
董内侍锁上了药房的门,带着绮雪来到翠微宫,已经有小内侍在宫门前守着,见到董内侍,立刻点头哈腰地说:“给董掌案请安。”
绮雪隔着帷帽看了董内侍一眼,看来他在宫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董内侍微微一笑,对小内侍说道:“我把人带到了,替我向崔掌案问个好,还请他多多照拂我家阿雪。”
“好说,好说。”
小内侍连声应下,又客客气气地对绮雪说:“阿雪哥哥跟我来,我带你见崔掌案。”
绮雪跟着小内侍进入翠微宫,翠微宫很大,修建了一座大宫殿和四座小宫殿,曲折的走廊雕梁画栋,廊下种满了奇花异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小内侍将绮雪带到一间耳房,里面坐着个中年内侍,正慢悠悠地喝茶,见绮雪来了也只是一撩眼皮:“你就是桑雪?”
绮雪摘下帷帽,冲中年内侍一笑:“我是桑雪,见过崔掌案。”
他露出真容的一刻,崔掌案和小内侍齐齐瞪大了眼睛:“哎呦喂,这可真是、真是……”
崔掌案蹭地站起身,走到绮雪面前仔细端详,越看眼神越直:“这下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董原那小子宁可舍给我那么多好处,也要把你弄进翠微宫……他可真是好算计啊!”
绮雪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能微笑:“多谢掌案赏识。”
“你叫阿雪,是吧?”
崔掌案的语气瞬间温和了许多:“行,你先去换身衣裳,我再给你讲讲翠微宫的规矩。”
小内侍带绮雪进里屋换上了内侍的衣裳,绮雪发现内侍也分等级,像他们这样的低等宫人穿的是深灰色的衣服,而董内侍和崔掌案这样的管事人则是藏青色。
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在脸上抹粉,这一路走来,绮雪也看到了不少内侍和宫女,他们有的敷粉,有的不敷,却看不出什么规律,似乎和等级没有关系。
譬如董内侍就把脸敷成了死人白,但崔掌案和领路的小内侍却都没敷粉。
绮雪问小内侍:“我需要敷粉吗?”
“通常不用。”小内侍看着绮雪,脸红红地摇头,“只要不去别的宫殿办事就不需要敷粉。”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是的。”小内侍解释,“这种敷在脸上的脂粉掺了一种药粉,是用来驱赶妖魔和毒物的,翠微宫没有任何妖魔和毒物,就不需要抹粉,但是其他宫殿就不一定了,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绮雪:“原来如此。”
难怪圣君要让他学会避毒之术再进宫,要是他不会避毒术,却天天都要沾染这种药粉,恐怕会难受得生不如死。
换好衣服,崔掌案将绮雪单独留了下来,和他讲起了翠微宫的规矩。
“咱们这儿的规矩只有一样,就是‘太妃娘娘’。无论娘娘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娘娘说天是红的,那天就是红的,太妃说水是黑的,那水就是黑的,你明白吗?”
绮雪想了想,点头应道:“我明白。”
徐太妃疯了很多年,心性如若孩童,翠微宫的宫人们伺候她就像是陪伴孩子,凡事都要对她百依百顺,不要惹她不高兴。
崔掌案“嗯”了一声:“别的都是旁枝末节,你可以慢慢学,但一定要把这条规矩时刻记在心里。”
“还有就是……”
他将一个布包袱交到绮雪怀里:“不当差的时候,你可以换上这身在翠微宫里走动走动,说不定贵人喜欢呢。”
“行了,去领腰牌吧,你就负责洒扫庭院,不是我不愿意照顾你,但贴身伺候太妃娘娘的人都是陛下亲点的,我也无权调换,你姑且委屈一下吧。”
绮雪领了腰牌,来到了自己的住处,是个很小的房间,进去的时候有点潮湿的霉味,但胜在就他自己住,绮雪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快就变得干干净净了。
他打开崔掌案给他的包袱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套宫女的衣裙,他不由得有些纳闷,为什么穿上宫女裙就更招徐太妃喜爱,难道太妃喜欢女子吗?
不过崔掌案卖关子,绮雪也猜不出所以然来,老老实实地出去干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绮雪渐渐适应了宫中的生活,他尚未见到徐太妃,倒是整个翠微宫已经传遍了他们这里来了个绝色的新人。
但绮雪敏锐地察觉到不是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善意的,甚至有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念,故意针对和折磨绮雪。
往庭院里泼秽物、撞洒绮雪的饭、联合同伴排挤绮雪等等,绮雪因为初来乍到,为了观察情况,暂时没有发作,但这几个人似乎是彻底把他当成了软柿子,居然越发肆无忌惮了。
这天下午,绮雪回到自己的屋子,发现门锁被撬开了,一推开门,一股酸臭味就扑面而来,只见地面和墙面泼满了泔水,还有几条蛇盘踞在床上睡觉。
“……”
蛇都是温顺无毒的锦蛇,绮雪没管它们,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玉牌,叫出了佛陀鬼。
这是绮雪第一次叫出佛陀鬼,这头食人妖魔的体型非常庞大,接近一丈,硬厚的皮肤如血赤红,面目狰狞凶恶,满口都是锯齿状的尖牙,粗长的獠牙能轻易洞穿人体。
但经过玄阳的管教,佛陀鬼根本不敢在绮雪面前放肆,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下去,一副老实得不能更老实的样子,等待着绮雪的吩咐。
绮雪说:“我要你晚上替我教训几个人,你可以吓唬他们,但不能咬他们,更不能要了他们的命。”
“至于是哪几个人,一会我会拿着玉牌找他们,你记住他们的气味,晚上我放你出去。”
佛陀鬼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到了玉牌中。
绮雪打开屋门,直奔那几人而去,他们都是负责打扫一座小宫殿的,平时都是聚在一起,刚好不用绮雪挨个去找了。
绮雪走进小宫殿,一眼就看到那四个人正在说话,看到绮雪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他还真来了!”
“你们知道我会来?”绮雪停下脚步,平静地问道,“所以我的屋子果然是你们搞的鬼。”
“说什么呢,你的屋子怎么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四人为了不落人口实,对此矢口否认,但满脸都是讥讽轻蔑的笑容,似乎已经断定绮雪拿他们没有办法。
绮雪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们看,渐渐地,几个内侍收了声,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语气不善地问:“你看什么?”
绮雪露出温柔的笑:“你们没进去就好,我的房间进不得,晚上会做噩梦的。”
几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你癔症了吧?”
绮雪的恫吓听起来就像是吓唬小孩子,没有半分威慑力,不过绮雪也懒得和他们作口舌之争,他本来也只是为了让佛陀鬼记住几人的味道,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他转身就走了。
深夜。
绮雪今晚随便找了个空房间静静等候着,时辰一到,他变成兔团,叼着玉牌出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放出了佛陀鬼。
不久之后,那几人的房间里传出了凄厉的惨叫,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间,不停地大叫着:“妖魔,有食人妖魔啊!!”
他们逃出去之后,兔团迅速收回佛陀鬼,溜回到空房间,几乎整座翠微宫的人都被四人的大叫惊动了,慌张地披上衣裳走出房间:“妖魔?妖魔在哪儿?”
崔掌案也被惊动了,连忙派人请来了朱厌卫,可朱厌卫搜索了整座翠微宫也不见半个妖魔的影子。
至于妖气,四人的房间里确实是有,但整座皇宫里大妖无数,一直都弥漫着浓重的妖气,根本无从分辨佛陀鬼的气味。
朱厌卫没找到妖魔的踪迹,怀疑地看着四人:“你们是不是把噩梦当成真的了?”
“不是!我们几个人怎么会做同一个噩梦呢,是真的有妖魔啊!”
“可你们身上连一道伤口都没有,如果真的有食人妖魔,你们岂能全身而退?为何现在又找不到它的踪迹?”
四人支支吾吾,他们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突然就找不到妖魔了。
最后朱厌卫将他们训斥了一顿,崔掌案赔着笑将他们送走了,扭脸就疾声厉色地大骂四人:“一群蠢东西,扣你们两个月的份例长长记性,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给我惹事!”
四人面如菜色地回了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难道真是咱们在做梦?”
“不可能。”另一个人断然否认,“那妖魔呼出的气都喷到我身上了,我清清楚楚感觉到了,真得不能再真,怎么可能是梦?”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万一呢……你们还记不记得桑雪说的?他说进他屋子的人晚上都会……”
几人心里一惊,也想起了绮雪白天说的话,难道还真是他在装神弄鬼?
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个心里一发狠,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是不是他去问问就知道了,走,找他去。”
“我们、我们还要出去?”
其实他们之中最胆小的已经怕了,不想三更半夜还要去找绮雪的麻烦,生怕撞见佛陀鬼。
为首的冷冷道:“你怕了就留下来。”
“别……”
胆小内侍更怕落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了,为首的推开屋门,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就见到残暴丑陋的巨大妖魔蹲在门前,口中流出腥臭的涎水,朝着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咔”地咬断了匕首。
“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凄厉嚎叫,再次把所有人惊得出了屋,但绮雪立刻收回了佛陀鬼,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除了四个人之外,再没有别人看到妖魔的身影。
佛陀鬼被收进玉牌前,还非常聪明地吃掉了断成两截的匕首,毁灭了唯一的物证,这下四个人彻底百口莫辩了。
崔掌案勃然大怒,罚了四人半年的份例,还抽了每人十板子。这四人平时就为非作歹,得罪了很多人,行刑的内侍下手极狠,将他们的后腰和屁股抽得皮开肉绽,半个月内休想下床了。
翌日清晨,绮雪笑眯眯地进屋看望几人。
他给他们带了一篮吃的,进门之后,他将篮子放在桌上,温柔地问道:“几位大人昨晚睡得好吗?我见你们气色不佳,想必是做噩梦了吧?”
“你……”
趴在床上痛苦呻。吟的几人瞬间收了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望向绮雪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
果真是桑雪干的……他简直不是人,他是恶鬼!是披了美艳人皮的罗刹!他们不该招惹他的!
最胆小的那个已经崩溃了,趴在床上痛哭流涕地给绮雪磕头:“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不该欺负你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算了,你们一定饿了吧,快吃饭吧,吃饱了才能把伤养好……”
绮雪从篮子里取出几个饼,微笑着靠近四人,与此同时,他发动了易容术,他美丽的容颜在逐渐融化,血肉往下流淌,眼珠掉了下来,露出了骷髅的面部……
“啊啊啊啊啊!”
几人吓得晕了过去,绮雪将饼放回篮子里,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半张脸悄悄地从门后探了出来,好奇地望着绮雪。
这是一张漂亮的美人面,看起来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她头梳高髻,戴着几朵珠花,杏眼清凌凌地望着绮雪:“你会变脸?”
绮雪摸了摸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脸,暗道一声糟糕,赶紧变了回来,微笑着矢口否认:“姐姐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会变脸呢,我只是过来送饭的。”
“不,我明明看见……”
女子还要与他争辩,可绮雪完全恢复容貌后,她蓦地怔住了,轻声说道:“你好美呀……”
她痴痴地走了进来,露出华美的素色衣裙,绮雪看得一愣,方才见女子头饰简单,他还以为女子是哪个宫的大宫女,可这身裙子绝不是宫女能穿的,难道她是徐太妃吗?
就在绮雪愣神的功夫,女子扑了过来,抚摸着他的脸颊,激动地说:“你这么美,就这样待在宫里肯定会受伤的……我想保护你,抚养你长大,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什么?
绮雪才回过神,就又被女子问住了:“您是太妃娘娘吗?我是阿雪,宫中新来的内侍,我不是女子。”
“阿雪……”
女子呢喃着绮雪的名字,她似乎只愿意听她想听的,一下子抱住绮雪:“我要你做我的女儿,阿雪,你是我的女儿!”
“太妃娘娘,您先放开我,我……”
绮雪手足无措,也不敢拉开女子,这时外面传来了许多匆匆的脚步声,都在呼唤着:“娘娘,太妃娘娘,您快出来吧,我们找不到您,我们认输了!”
女子朝绮雪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嘻嘻,我在跟他们玩捉迷藏,他们都可笨了,每次都输给我,以后不跟他们玩了,下次咱们两个一起玩。”
毫无疑问,她就是徐太妃,绮雪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种奇怪的情形下见到她,而且太妃还要他做她的“女儿”。
不幸中的万幸是,还好撞见他使用易容术的人是徐太妃,她得了失心疯,说话行事都像小孩子一样,只要他有合适的借口,就可以瞒过徐太妃了。
他踌躇片刻,低声对徐太妃说:“娘娘,您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我会‘变脸’?”
“为什么?”
徐太妃懵懂地问:“多厉害呀,我还想叫你多变几次给我看呢。”
“因为……因为这是一个秘密。”绮雪说,“我可以变给您看,不过只能有我们两个人在,我只想把这个秘密分享给您。”
“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吗?”徐太妃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愿意做我的女儿?阿雪,你能叫我一声‘母妃’吗?”
绮雪思考了片刻,觉得这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虽然他做不成徐太妃的女儿,但得到她的喜爱,就意味着他就有机会见到陛下了。
“母妃。”绮雪甜甜地叫了一声,“求母妃帮帮阿雪吧。”
这一声“母妃”叫出来,徐太妃的反应很大,她竟然流出了泪水,用力地抱紧绮雪,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好……好,母妃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一定会的……”
她的泪水沾湿了绮雪的衣襟,绮雪有些惊讶,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愧疚的情绪,轻轻地拍了拍徐太妃的后背:“母妃不要哭,阿雪会心疼您的。”
“好,母妃不哭,母妃一定要坚强起来,这样才能保护好阿雪。”
徐太妃破涕为笑,拉着绮雪走了出去,一大帮内侍宫女立刻围了过来,围大氅的围大氅,送手炉的送手炉,个个笑脸殷勤。
“娘娘可教奴婢们一番好找,您冷不冷,饿不饿?后厨才做好了芙蓉糕,还是热乎的,娘娘快回去趁热吃吧。”
“你们看,我找到我女儿了。”
徐太妃不理他们说什么,牵着绮雪的手,骄傲地说:“我女儿阿雪,你们都应该叫他‘公主殿下’,快向他行礼……”
宫人们愣了一下,很快笑着向绮雪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他们这样说当然是为了哄徐太妃高兴,心里不可能当真,徐太妃见他们态度不够严肃,又刻意强调了一遍:“阿雪真是我女儿。”
“明白,奴婢们都明白。”宫人们哄着她,“娘娘快回屋吧,外面太冷了。”
徐太妃被他们簇拥着往前走,一直不肯放开绮雪的手,凑巧的是崔掌案带着几个小内侍迎面走了过来,见到徐太妃,崔掌案行了一礼,饶有兴趣地问:“娘娘这是?”
平日里徐太妃见得最多的人就是崔掌案,她很信任他,遇到好事也愿意跟他讲,炫宝似的将绮雪推到他面前:“我女儿。”
“那就是公主殿下了,老奴参见殿下。”
崔掌案笑眯眯的,仿佛从没见过绮雪一般,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大礼,把其他人都看愣了。
行过礼,崔掌案故作疑惑地问徐太妃:“只是老奴不太明白,殿下怎么穿着内侍的衣裳,这是不是太亏待殿下了?”
“啊……你说得对。”徐太妃恍然大悟,“我要带阿雪换衣服,你们快去……去把所有的首饰和衣服都拿出来,我要把阿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绮雪一脸懵懂地被徐太妃拉走了,全程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经过崔掌案身边的时候,他笑着对绮雪低语:“恭喜桑公子,你的富贵来了。”
言罢,崔掌案抬高嗓门吆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按着娘娘的意思照做?”
“奴婢明白!”
宫人们一看居然是要来真的,连忙跑去拿东西,徐太妃则拉着绮雪登上了她最心爱的暖阁。
暖阁温暖如春,陈设奢靡,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墙壁掺杂了香料,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徐太妃斜躺下来依偎着软枕,又把绮雪拉到身边一起靠着。
太妃有令,一时之间,整座翠微宫的宫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去库房取东西。
宫人们在暖阁的楼下排成长龙般的队伍,手中端着托盘,盘中盛放着首饰和衣裳,一个个地走上暖阁的二楼,供太妃和绮雪挑选。
徐太妃自己不耐烦打扮,只戴着简朴的珠花,打扮起绮雪却耐心极了,每样都要仔细过目,不喜欢就随手扔到一旁,转眼间,她和绮雪的脚边就堆满了珠翠绫罗。
绮雪脱下原本的外裳,换上桃粉色的留仙裙,宽大的裙摆是层层叠叠的薄纱,每层晕染的色泽深浅不一,如盛开的重瓣花,华美却飘逸灵动。
徐太妃伸出指尖在口脂盒中抹了抹,将艳色点在绮雪的唇瓣上。
他的长发漆黑若墨,肌肤雪白,唇色嫣红,差异分明的色彩秾丽到极致,让他美如画中仙,却又似勾魂摄魄的山鬼。
徐太妃怔忪地看了半晌,扭头对身边的宫人说:“再去……再去把所有的布匹取出来,我还要给阿雪裁新衣。”
她一连说了两遍,才有宫人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去了。
一匹又一匹的名贵布匹被送到暖阁,徐太妃觉得这些织品都配不上绮雪,不开心地闹起脾气,胡乱地将布匹踢了出去,刚好有一匹顺着楼梯滚落下去,一圈圈地打开,似地毯般铺满了整座楼梯。
“呀,真好玩。”
徐太妃发现了这些布匹的用处,乐此不疲地将它们都拆开了往下推,很快地,楼梯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瀑布,一层层地堆着布料,她拉着绮雪的衣袖问:“阿雪,你看好玩吗?”
绮雪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说:“好玩。”
徐太妃露出开心的微笑:“这些布料不够衬你,我让阿满为你寻来更好的。你知道阿满吧?他不是我亲生的,但他对我很好,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以后他也就是你哥哥了。”
“你要叫他哥哥,记住了吗?”
一提起贺兰寂,绮雪的心就轻快地跳动起来,眸中波光潋滟,满怀期待地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见到哥哥呢?”
“快了吧,他每隔几天就会过来一次,说不定一会就来了。”
徐太妃推开最后几匹布料,已经耗尽了气力,有些昏昏欲睡地依偎着软枕:“好孩子,母妃有些困了,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母妃好不好?”
绮雪轻声道:“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坐着陪母妃。”
徐太妃牵着绮雪的裙摆,很快熟睡过去,微笑的面容如孩童般纯真,却是她曾经饱受折磨的证明。
绮雪静静地坐了一会,也十分困倦了,昨晚为了整治那几个内侍,他也没睡好觉,既然太妃娘娘能睡,那他也能睡吧,还是休息一会好了……
绮雪将满地的珠翠往旁边推了推,腾出一小片地方,和徐太妃保持一段距离,倚着层叠的丝绸锦缎睡着了。
翠微宫外,一辆通体乌黑的玉辂正缓缓驶来。
四头巨大的白色妖魔在前方拉车,车后跟随着十几道细长的黑影,车顶四角悬挂的金玲幽幽作响,凡是听闻此声的宫人皆跪拜行礼,不敢窥视天颜。
玉辂停在翠微宫的宫门前,细长的魇魔飘荡上前掀开车帘,露出车中的身影,正是贺兰寂。
贺兰寂走下玉辂,他今日并未穿着冕旒衮服,只是一身薄墨色的常服,肩头披着厚重的云灰色大氅。
他的眉眼年轻俊美,如冷玉雕琢而成,又似笼罩着山间的雾气,凉薄得没有温度。
魇魔簇拥着他走进翠微宫,却甚少看见宫人,直到暖阁上有人眼尖地看到贺兰寂来了,一群人这才哗啦啦地涌了下去,慌张地向他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平身吧。”贺兰寂的语气很淡,“太妃呢?”
“回陛下,娘娘在暖阁里睡得正香,您要上去看看吗?”崔掌案低头回禀。
贺兰寂微微颔首,将魇魔留在庭院,独自走进了暖阁。
暖阁分为两层楼,一踏入门中,映入贺兰寂眼中的就是满地的绫罗绸缎,数不清的布匹自楼梯延展下来,如交错的河流蜿蜒到贺兰寂的脚下,呈现出繁乱的色泽。
一只魇魔从地缝钻了出来,为贺兰寂脱下长靴,又旋即隐去。
贺兰寂走向楼上,踩着厚厚的绫罗,几乎失去了足音,就这样安静地走进了房间。
徐太妃已经醒了,背对着贺兰寂而坐,他的大氅仍然带着冬日的寒气,拂过徐太妃单薄的衣衫,让她感觉到了他的到来。
她回过身,朝贺兰寂露出微笑,贺兰寂正欲开口,她却做出噤声的手势,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说:“阿满别说话,他还没醒呢。”
贺兰寂顺着她的指向望了过去,目光落在绮雪身上,而后顿住了。
艳丽的锦绣和柔软的丝绸层层叠叠,金丝绣成的花鸟和云纹斑斓闪烁,华美珍奇的宝石和翠玉四处散落,散发出瑰丽的柔光。
美人沉睡在数不清的珍宝中央,满室的珠辉玉丽映衬着他绮艳清媚的眉眼。
他的美貌光彩溢目,极娇极艳,令无数的奇珍异宝瞬间黯然失色,沦为了灰暗的点缀,唯有他耀眼夺目,是这世上最珍异的瑰宝。
贺兰寂望着绮雪,凤眸幽暗深邃:“他是谁?”
徐太妃温柔慈爱地说:“他是你妹妹呀。”
“妹妹?”
贺兰寂迈过满地的珠翠,来到绮雪面前,俯身扼住他纤细脆弱的咽喉,指腹摩挲着小巧的喉结:“他是男子。”
“你是他哥哥,他是你妹妹。”徐太妃充耳不闻,“他叫阿雪。”
贺兰寂默不作声,垂眸凝视绮雪的面容,松开了放在他喉咙上的手,雪颈上隐约可见微红的指印。
其实他并未如何施力,但绮雪的肌肤太过娇嫩,稍稍用力就会留下印子。
他正欲起身,睡梦中的绮雪却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主动蹭上他的手掌,低声呢喃道:“陛下……”
贺兰寂动作微滞,绮雪很快醒了过来,眼眸满含水雾,如朦胧月色映照的清潭,倒映出贺兰寂的身影。
与他四目相对。
第23章
绮雪的眼睛很美, 是漂亮的杏仁眼,眼尾微微上扬,瞳孔乌黑却剔透, 如半透明的玉髓,荡漾着盈盈的波光,饶是不笑也妩媚含情,望一眼就教人浑身酥得发软。
他茫然地望着贺兰寂,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无论是五官还是气息,这个男人都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 难道他就是……
绮雪睁大眼睛,心脏如小鸟般活泼地跳动起来,有点紧张地唤道:“陛下?”
贺兰寂和他对视片刻, 收回了手:“朕不曾见过你,你是什么人?”
是陛下,竟然真的是陛下……他见到陛下了!
时隔这么多年, 终于能够与贺兰寂重逢,巨大的惊喜感冲击着绮雪的内心, 令他瞬间鼻尖发酸,身体微微颤动着,起身向贺兰寂行礼:“奴婢桑雪,见过陛下。”
他心中五味杂陈, 虽说陛下对他没有印象,但他深知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和记忆中玉雪可爱的小仙童截然不同,陛下长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肤色格外苍白, 冷漠中带着一丝病容,果然就像书里写的,陛下的身体很差,就算是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他穿得也很厚重。
绮雪对贺兰寂充满了怜爱和疼惜,即使十多年过去,贺兰寂早已不是三岁稚童,而是年近弱冠的年轻男子,绮雪也依然把他当成孩子看。
只可惜这些话都只能藏在心里,绮还记得自己只是个低等内侍,便深深低下头,规矩地向贺兰寂行礼。
“……”
贺兰寂沉默地看着绮雪,目光透出冰冷的审视意味。
忽然,他微微蹙起长眉,似是遇见了难以理解之事,但这样的神色只是稍纵即逝,他的面容重归漠然:“平身。”
“谢陛下。”
绮雪乖巧地应着,正要起身,徐太妃先一步扶起了他。
“傻孩子,你怎么向你哥哥行这么大的礼呀。”
徐太妃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你记住,阿满是你哥哥,你不需要对他这么毕恭毕敬的,若是他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母妃,母妃会替你教训他。”
说罢,她牵着绮雪的手,又牵起贺兰寂的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满怀期待地说:“来,阿雪快叫哥哥。”
绮雪的指尖搭在贺兰寂的掌心上,感觉到一片冰冷,贺兰寂的体质十分阴寒,就连手都是凉的。
他咬了咬唇瓣,有心亲近贺兰寂,却又不太敢那样称呼他,为了观察贺兰寂的表情,他悄悄抬起头,偷看了他一眼。
他自以为足够克制,根本不清楚他望向贺兰寂的眼神是多么地含情脉脉,温柔缠绵,喜爱和怜惜浓郁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甜得如蜜一般。
贺兰寂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道:“就按太妃说的办。”
绮雪瞬间雀跃起来,不过碍于身份,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高兴,只垂下秀美的眼眸,羞怯地唤道:“哥哥……”
“嗯。”贺兰寂淡淡应了一声。
徐太妃见状展露笑颜:“以后你们两个好好相处,阿满,阿雪年纪还小,你要多多照拂他才是。”
“知道了。”贺兰寂说。
贺兰寂小坐片刻后就离开了翠微宫,应该是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绮雪心满意足地恭送他离开,他都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跟贺兰寂说上话,这都要感谢徐太妃。
徐太妃笑吟吟地问绮雪:“阿雪喜不喜欢哥哥?”
“喜欢!”
绮雪用力点头,再次强调:“我好喜欢陛下。”
“叫他‘哥哥’就行了,显得你们更亲近。”徐太妃笑道,“走吧,跟母妃一起吃午膳,下午我替你布置屋子,你就住在母妃旁边好不好?”
托徐太妃的福,下午绮雪就搬到了新的卧房,房中明亮奢丽,熏炉燃着沉水香,床上的锦被是今天才缝制的,染过淡淡的熏香,松软又暖和,绮雪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他醒来的时候,徐太妃不在翠微宫,听说是亲自去了织室为绮雪挑料子做衣服。
绮雪自然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诧异,他觉得徐太妃也不是不知道他是男子,而且今天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她一定要认他做“女儿”,又对他这么好?
就算以“徐太妃心智失常”做理由也说不通,否则她大可以认别人做女儿,难道他跟她夭折的女儿长得很像?
这样一假设,绮雪就能想得通为什么董内侍一定要把他送进翠微宫,崔掌案又为什么要送他一套宫女的衣裳了,可能他们打的都是这个主意。
恰逢董内侍过来看望绮雪,绮雪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董内侍笑了笑,坦言道:“公子猜对了一小半。”
“一小半?”
董内侍:“你们的容貌毫不相像,但太妃娘娘认你做女儿确实和故去的公主有关。”
“当年公主突然夭折,并非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她死得很惨,而且就死在太妃面前,太妃才会被刺激到精神失常,得了失心疯。”
绮雪睁大眼睛:“是谁害死了太妃娘娘的女儿?”
“是继后,也就是当年的荣妃。”
董内侍详细地为绮雪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荣妃是当年最受先帝宠爱的妃子,但她心肠歹毒,异常憎恨先皇后,在先皇后和太子双双故去后,就是她提议将贺兰寂送去皇陵,又残害了那些与先皇后交好的妃子。
徐太妃就是其中之一,在得知徐太妃偷偷帮助贺兰寂后,荣妃妒恨成狂,竟当着她的面鸩杀了她的女儿。
鸩酒毒。性极烈,公主死得极度痛苦,她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大殿中经久不息,徐太妃被嬷嬷们强压在地上,连闭上双眼都做不到,绝望地看着女儿七窍流血地断绝气息,她当场就疯了。
疯疯癫癫的徐太妃被关进了冷宫,荣妃为了折磨她,一次次地往冷宫送去美人,像是鸩杀她女儿一样给这些美人灌下毒。药,再现她女儿死时的惨状。
次数多了,徐太妃的疯症愈发严重了,她会本能地对美人产生保护欲、认她们做女儿,容貌越美的,她的反应就越强烈,甚至无关男女。
“……”
绮雪心疼徐太妃的遭遇,神色复杂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太妃娘娘会认我做女儿?”
“当然。”董内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公子这么美,娘娘肯定会非常想保护你,果然,这才几天啊,公子就已经入了娘娘的眼了,真是恭喜了。”
绮雪没说话,董内侍轻笑一声,敷着厚重脂粉的面孔情绪难辨:“公子是不是心里不舒服,觉得我算计你,行事过于卑鄙?”
“没有。”
绮雪摇了摇头,他是心里不舒服,但他不会怪到董内侍头上。
占据了这些好处的人是他,哪怕他事先不知情,但除非他拒绝徐太妃的照拂,现在就离开皇宫,否则他就有着不可推卸的过错和责任。
“我只是在想,我不能辜负娘娘对我的恩情,一定要尽全力回报她。”
绮雪这样说道。
他绝不可能离开皇宫,而且为了接近贺兰寂,他需要太妃的帮助,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投桃报李,回报徐太妃对他的恩情,譬如治好她的疯病,或是其他对她很重要的事。
“公子真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董内侍似乎相当满意,语气愉悦地说:“既然如此,想来公子也会兑现我们之间的承诺,等到来日公子成了贵人,我是要跟随在公子左右的。”
“我当然不会忘记。”
绮雪翘起唇角,蓦地绽开笑容:“只不过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有恩必报,有仇更必报,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算计,也不可能容忍一个屡次算计我的人留在我身边。”
没错,他怪不到董内侍头上,却不代表他不生气,要是以后董内侍想跟着他,警告他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的笑容艳丽而冰冷,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却又美得勾魂摄魄,董内侍一时怔住,竟看得入迷了,直到绮雪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他才垂下眼睛。
“不会有下次了。”
董内侍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忽然跪了下来,膝行到绮雪脚边:“从今以后,我就是公子手下最忠心耿耿的狗,这条贱命也任凭公子发落,就算你要我死,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是吗?”绮雪根本不信,漫不经心地说,“那你现在就死给我看。”
董内侍微微一笑:“全听公子的。”
他爬到炭盆边上,徒手捞起盆中滚烫的炭,就要吞进肚子里,绮雪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他的手腕,打落手中的炭石:“你疯了?”
不过一会的功夫,董内侍的掌心就被烫出了大大小小的血泡,一看便疼得钻心,他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公子不妨看看我,我可没有皱眉头。”
“你……”
绮雪不敢不信了:“你的手伤得有些重,快去上药吧。”
董内侍却一点也不急:“公子看见了吗?”
“看到了。”绮雪彻底没了脾气,“董大人,还能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这可不敢当。”
董内侍眉眼弯弯地站起身来:“公子直呼我的本名就可以了,若能哄得公子高兴,叫我‘疯狗’‘贱狗’我也是愿意的。”
绮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他不太正常:“董原,这里用不着你了,你下去吧。”
“是。”
董原笑着回应,一路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伴随着他的离去,一条流动的黑影也悄无声息地流出了房间。
它一路从地下穿行,来到了长乐宫,这座宫殿是历代天子的寝宫,待到贺兰寂登基后亦无例外,一直居住在长乐宫。
黑影从黑黢黢的角落钻了出来,化作细长的人影,缓缓地穿过幽暗的走廊。
长乐宫的光线很差,且格外阴冷,陈设虽极尽奢华,却毫无生气,更像是一口华贵的棺材。
烛火摇曳,雕花的门窗后常常浮现出细长的黑影,气息可怖,发出鬼魅般的低沉动静。
贺兰寂是使用巫术的高手,这些黑影就是由巫术变幻而成的魇魔,它们在宫中无处不在,冰冷地监视着每一个人,自绮雪入宫的那一刻起,这只魇魔就一直跟随着他。
不仅如此,绮雪服下的那种药丸之所以能让内侍无法勃兴,也是因为药丸中藏着魇魔,但魇魔真正的作用并不在此,而是只要贺兰寂想,就可以随时通过魇魔夺走服药之人的性命。
还有,贺兰寂可以通过巫术连通这些魇魔,洞悉服药之人的情绪。
无论他们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其实都欺骗不了贺兰寂,他能够感知到他们内心真正的情绪,而这些情绪通常也就分为几种。
愤怒,畏惧,憎恨,厌恶,欺骗,杀心。
除了对他疼爱有加的徐太妃,以及将他视为好友的卫淮,再没有任何活着的人会喜欢贺兰寂。
可就在今天,意外发生了:那个名叫“桑雪”的内侍竟然极度喜爱他,在认出他的瞬间,桑雪内心的喜悦、激动和爱意如同激荡的洪流,风驰云卷地向他涌了过来。
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桑雪,可桑雪似乎早就认识他,那双秋水盈盈的乌眸伤感而怀恋,充满了对他的疼惜。
他不相信桑雪,可几次通过魇魔窥探桑雪的内心,所感知到的情绪都和桑雪表现出来的样子别无二致。
甚至桑雪还有意掩饰内心的感情,仿佛不想让他知道他有多喜欢他。
“……”
魇魔穿过走廊,进入贺兰寂的寝殿,与其他大殿不同,殿内幔帐厚重,摆着数盆银丝炭火,温度热得出奇,好似炎炎夏日。
只有在如此炎热的环境中,贺兰寂苍白的面容才会浮现出些许血色,像是个正常人。
他支着下颌,身体微斜地坐在书案后,魇魔悄无声息地站定在他面前,他抬起阴郁的眉眼,看向了这只负责跟踪绮雪的魇魔。
无需贺兰寂的命令,魇魔裂开漆黑的嘴,喉咙里冒出近似绮雪的声音,学他说过的话。
“我好喜欢陛下。”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太妃娘娘会认我做女儿?”
“我只是在想,我不能辜负娘娘对我的恩情,一定要尽全力回报她。”
绮雪的声音非常好听,魇魔难以模仿,更学不出他的情感,但即便如此,也不难听出他一定是喜欢极了贺兰寂,才会将那一句“我好喜欢陛下”说得那么甜美动人。
他的确早已认识贺兰寂,但他不是为了贺兰寂才故意接近徐太妃,出现在翠微宫也不是他自己的安排。
魇魔本不能说话,强行模仿绮雪的声音会让它消散,魇魔的身影如沙砾般崩塌后,贺兰寂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残痕,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良久,贺兰寂提起笔,重新批阅起奏折,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直到内侍总管薛明走入殿中,向他禀告:“陛下,卫将军到了,您可要召见他?”
“让他进来。”贺兰寂说。
片刻后,卫淮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掀开重重幔帐,向贺兰寂行过一礼,而后问:“陛下,你宣我?”
贺兰寂头也不抬地将几本奏折甩给他:“你自己看。”
卫淮接住奏折,匆匆地看了几眼,发现这几本全都是参他的折子。
一本举发卫淮纵容手下亲卫夜闯民户、骚扰百姓;一本举发卫淮玩忽职守,多日不曾去兵营练兵;还有一本更是弹劾卫淮谋杀新婚妻子,尸首就藏在国公府内。
“哈。”看到最后这本奏折,卫淮笑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刘大人竟有这般文采,他还上过别的折子吗,不妨让我再拜读一番。”
贺兰寂终于抬头看向他:“你还要胡闹多久?”
纵使杀妻的弹劾乃是无稽之谈,但前两本奏折所说的都是真事,为了寻找绮雪,卫淮解除禁足后,仍然终日称病不朝,纵容诸怀卫在上京全城搜捕,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若不是贺兰寂一直压着那些奏折,卫淮早就该被问罪了。
这些日子以来,卫淮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寻找绮雪,饶是他身强体健,那不羁的笑容中也难**露出一丝疲态,眼下也微微泛着青黑。
面对贺兰寂冰冷的斥责,卫淮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是直到我找到阿雪为止。”
贺兰寂皱眉:“他辜负了你,你还这么喜欢他?”
卫淮道:“因为阿雪值得我这么喜欢他,而他之所以弃我而去,也是我做得不够好,不足以让他抛下一切和我在一起。”
“找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贺兰寂问。
“当然是让他再也离不开我。”卫淮笑了笑,“我会日日夜夜地疼爱他,让他怀上我的孩子,哪里也去不成。”
贺兰寂:“你既然喜欢他,又为何强迫他,这就是你对他的爱?”
“我宁可他恨我,也好过他抛弃我。”
卫淮垂下眼睛:“我已经寻遍了整个上京,却还是没能找到阿雪,如今看来,他或许已经逃出了京城,我打算去云月观一趟,请谢国师为我占算阿雪的下落。”
“你打算请谢殊?”
贺兰寂知道卫淮向来厌烦谢殊,但为了绮雪,他竟然宁可向他厌恶的人低头:“随你。”
“多谢陛下。”卫淮笑道,“这下我至少又有一个月不在京中了,也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弹劾我的折子。”
卫淮厌烦谢殊的原因之一就是云月观规矩很多,求见谢殊更是难上加难,除非谢殊自己主动出关,否则少说也要等他一个月,还不准去别的地方,只能在云月观里待着。
贺兰寂:“待你回京之后,我有一桩要事交付于你。”
“我打算迎各地藩王及其子孙进京,从这些旁支血脉中选出一人立为太子,由你来负责筹划此事。”
卫淮愣了一下:“你真的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了?”
“凭我的身体,尚且不知能活几年,更遑论延续子嗣。”
贺兰寂语气淡漠,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待到藩王进京,你务必守好上京,切莫让某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明白。”
卫淮颔首,转身离去,薛总管适时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陛下,该喝药了。”
贺兰寂瞥了一眼苦涩的药汁,端起来一饮而尽,眉头浅浅蹙了起来:“他们又改了药方?”
“回陛下,太医们确实改了药方,在药中多加了两钱青风藤……”薛总管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更苦了?”
“喝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朕的病有任何好转。”贺兰寂冷冷地说,“朕看太医院的那帮蠢材是想快些把朕苦死,他们就不用掉脑袋了。”
“这怎么会呢。”薛总管道,“良药苦口,太医们对陛下向来忠心可鉴,陛下这样说可就是错怪他们了。”
贺兰寂喝完药,捻起一枚蜜饯含入口中,盯着药碗不说话。
薛总管心中了然,立刻走出长乐宫,叫来一个小内侍:“你去翠微宫走一趟,和崔掌案说说话。”
小内侍按他的吩咐找上了崔掌案,崔掌案一见他就明白了,又匆匆走到徐太妃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今天的汤……”
“哎呀,我竟然忘了。”
彼时徐太妃刚从织室回来,正兴冲冲地要绮雪试她带回来的布料,闻言赶紧放下料子:“阿雪,你等等母妃,母妃去去就来。”
崔掌案笑着向绮雪解释:“陛下爱喝娘娘亲手做的甜汤,娘娘便每天都为陛下炖一盅,只是今日娘娘见到殿下太过高兴,竟不慎疏忽了此事。”
绮雪闻言立刻跟了上去:“母妃,我来帮您。”
他对贺兰寂的所有事情都很感兴趣,现在徐太妃要做贺兰寂喜欢的甜汤,他当然不会错过,一定要学到手再说。
“好孩子。”
徐太妃温柔地微笑,带着绮雪一起进了小厨房,不过她舍不得让绮雪帮忙,就叫他在一边看着。
甜汤的做法十分简单,绮雪看过一遍就学会了,这汤谁都能做,徐太妃却每天亲力亲为,显然不是为了保密,而是源于她对贺兰寂的关爱。
徐太妃将炖盅放入食盒里,对绮雪说:“一会就有人来取汤了,走吧,我们回去挑料子。”
绮雪看着食盒,觉得这是个亲近贺兰寂的好机会,便向她提议:“母妃,这是您亲手炖的汤,我不放心把它交给别人,况且我刚才也没帮上什么忙,不如就让我把汤送给陛下吧?”
“你想见你哥哥吗?”
徐太妃有点惊讶,但很快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去吧,不过要小心一点,让薛明带着你进去,我许久没去过长乐宫了,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还是那么可怕。”
“母妃放心,我会小心的。”
绮雪甜甜地保证着,他倒是知道长乐宫的可怕,原著中描写这座宫殿阴森凄冷,藏着许多妖魔和猛兽毒蛇,一来是为了护卫宫殿的安全,二来那些猛兽毒蛇都是饵料,饲养在殿中就是为了供妖魔随时食用。
绮雪提着食盒出了翠微宫,临行之前,他还犹豫自己该穿什么衣服拜见贺兰寂,毕竟他现在就是个内侍,出了翠微宫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就不合适了。
不过徐太妃没给绮雪犹豫的机会,她直接指了一架步辇抬着绮雪去长乐宫,这下绮雪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毕竟是徐太妃的意思,要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绮雪来到长乐宫的阶下,捋了捋滑落的发丝,提着食盒款款走了上去。
大殿门口有十数名朱厌卫守卫,绮雪走了过去,对其中一人说道:“有劳大人通传,我是翠微宫的阿雪,太妃娘娘特意吩咐我来为陛下送汤。”
他盛装打扮,美艳得不可方物,饶是身经百战的朱厌卫也不免被他动摇了心神,片刻后才说道:“我等这就通传薛总管。”
薛总管来得很快,见到绮雪,他露出充满赞赏意味的笑,和气地向绮雪见礼。
“见过桑公子。稍后还请公子紧随在老奴身后,殿中道路错综复杂,若是公子发现老奴不见了,还请站在原地等候,切莫自己寻找出路,以免迷失了方向。”
绮雪点点头,跟在薛总管身后,走入了幽暗的殿门。
一踏入长乐宫,绮雪就感觉到里面很冷,从脚底的地砖就自下而上地泛着阴凉气。
长廊两侧遍布着魇魔瘦长的黑影,每扇门窗的后面都装着大铁笼,笼中关着浑身青鳞的粗大蟒蛇,口吐鲜红信子,金色的竖瞳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有蝎子、蜈蚣、蜘蛛在黑暗中爬行,摩擦着地面和墙壁,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得绮雪头皮发麻,一路小跑着跟紧了薛总管。
不知过了多久,薛总管终于停下脚步,为绮雪推开一扇门:“桑公子,请。”
“多谢总管大人。”
绮雪道过谢,拎着食盒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蒸得他脸颊微微泛粉。
一想到贺兰寂就在里面,他的心就变得轻快起来,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轻灵活泼地与贺兰寂依偎相贴。
他的情绪起起伏伏,贺兰寂感受得分明,知晓他已经到了,抬眸看着绮雪走了进来。
“阿雪见过陛下。”
绮雪乖乖行礼,心里却活蹦乱跳的,一见到贺兰寂就开心得不得了,就想亲近他、粘着他。
这种充满喜悦快乐的情绪如若温暖澄澈的春水,轻盈地包裹着贺兰寂的心,为他带来了温柔舒适的感觉。
贺兰寂执笔的动作一顿,平静地说:“起来吧。”
“谢陛下。”绮雪欢喜地起身,取出炖盅轻轻地放在书案上,“这是太妃娘娘才为陛下熬好的甜汤,陛下趁热喝了吧,还能暖暖身子。”
他垂下眼眸,怜爱地看着贺兰寂,贺兰寂瞥了他一眼,和他四目相对,立刻感觉到绮雪的心情变得有点害羞和慌乱,可他又舍不得移开目光,脸颊红红地向贺兰寂露出羞怯的微笑。
贺兰寂注视着他,开口问道:“是太妃让你来的?”
绮雪咬了咬唇,觉得说实话会显得自己僭越了身份,反而惹贺兰寂不喜,便说道:“是……娘娘很关心陛下的圣体,特意叫奴婢前来看望陛下。”
他的情绪中染上了说谎的味道,贺兰寂的语气变得微冷:“说实话。”
陛下是怎么知道他没说实话的?
绮雪有些吃惊,但不敢再说谎了,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其实是奴婢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
绮雪声音很小:“因为奴婢很想见到陛下,一见陛下就高兴。”
谎言的味道消失了。
能够留在他身边,桑雪高兴到甚至需要掩饰自己的高兴。
“……”
贺兰寂沉默地打开炖盅,一股甜香的气息漫溢出来。
薛总管上前一步,正要按照惯例为天子试毒,却见贺兰寂已经拿起调羹,浅浅喝了一口。
陛下这是……?
见此情形,薛总管难免诧异。因为这些年来,贺兰寂经历过数不清的刺杀,早已变得谨慎而多疑,即便他是百毒难侵的体质,但出于猜忌,所有吃食在入口之前也必须进行试毒。
怎么偏偏这会儿就不试了?
薛总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绮雪,突然品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还是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贺兰寂喝了甜汤,对绮雪说:“既然太妃喜欢你,将你当成她的子嗣,你便不必在朕面前自称‘奴婢’。”
绮雪闻言很是欢喜,对贺兰寂更是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眉眼弯弯地应道:“多谢陛下。”
“薛明,给桑雪赐座。”
贺兰寂指尖轻点书案,示意绮雪看案上堆积得很高的奏折:“你说你见到朕就高兴,朕倒要看看你有多高兴。等朕什么时候批完这些奏折,你才能回翠微宫。”
第24章
两名内侍为绮雪搬来了座椅, 就放在离贺兰寂不远的位置。
贺兰寂面前的书案摆放着好几摞奏折,每一摞都堆砌得很高,凑巧的是, 魇魔又送来了一批新的奏折,没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肯定是处理不完的。
换成是别人被贺兰寂要求留下来,还要摆出高兴的模样,早就该惶恐不安了,但绮雪不会,他欢天喜地坐了下来,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就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贺兰寂批奏折。
他的心情轻盈得像风,轻柔地吹拂着贺兰寂,为他源源不断地带来暖意。
贺兰寂常年使用巫术, 作为代价便是被阴冷污秽的力量侵蚀,不仅身体变得极差,就连精神也遭到污染, 时常处在痛苦的折磨中,引发剧烈的头痛。
可现在绮雪就坐在距离贺兰寂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的爱意是那样浓烈,如和煦的春光融化寒冰一般,驱散了那些污秽之力,温暖着贺兰寂冰冷的躯体。
深入骨髓的疼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贺兰寂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他明白这要归功于绮雪。绮雪没有骗他,他一见到他就高兴,正是因为绮雪心爱他,才会延缓巫术的反噬。
“……”
贺兰寂凝视绮雪片刻,终于垂下眼眸, 提笔落下御批。
他的笔迹本就跌宕遒劲,有绮雪在身边,他的疼痛几乎消失殆尽,连带着字的气韵也更显强劲通畅。
绮雪安静地坐在旁边,也不打搅贺兰寂,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直到贺兰寂处理完这些奏折,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终于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轻声说道:“阿雪这就告退了。”
他提起食盒,失落地行礼告退,掀起幔帐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恰巧的是,贺兰寂也在看他。
“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过来见朕。”贺兰寂说。
“是,陛下!”
绮雪眸光一亮,开开心心地离开了,贺兰寂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再派出魇魔跟踪监视他-
得到徐太妃的青睐后,绮雪一下子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如约将董原调到了翠微宫,留在身边伺候。
绮雪现在的身份不算是内侍,却也没有封号,他本来以为董原还会观望一番,找借口推脱暂时不过来,哪知对方二话不说就搬来了翠微宫,成了绮雪的贴身内侍。
董原进宫十年了,什么伺候人的活都会干,还干得特别好,烹茶煮酒梳妆按硗无一不精通,又做得一手好药膳,也就几天的功夫,绮雪就吃得气色红润了不少。
清晨,绮雪懒洋洋地坐在妆奁前,等着董原为他绾发。
董原拢起他柔滑如缎的长发,用檀香木的梳篦轻轻一梳,没怎么用力就能轻松地梳到发尾,甚至险些让梳篦脱了手,实在是绮雪的发丝太过柔顺了。
董原插上发簪,笑眯眯地称赞:“真不知是哪方灵秀的水土才能养出公子这样的妙人,就连头发丝都生得这般可心。”
绮雪露出得意的微笑,摸了摸发簪上的玉蝶:“那当然,我的家乡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
梳妆妥当,绮雪站起身,董原微微弯腰,伸出手扶他,被绮雪一把拍开:“我又不是走不动路,不用你扶。”
“是,公子。”
董原笑着回应,殷勤地跪下来为绮雪换了一双外出的珠花绣鞋。
绮雪这几天的行程都差不多,基本都是上午陪伴徐太妃,下午为贺兰寂送汤,在长乐宫坐到晚膳前再回来。
不过今天他没有去找徐太妃,而是来到了宫门前,亲自将绿香球接进了皇宫。
就在前天,他大着胆子向贺兰寂提出一个请求,想要将自己的“妖宠”鹦鹉带进宫——之所以没有恳求徐太妃,是因为徐太妃身体不太好,翠微宫禁止豢养妖魔,他这才求到贺兰寂头上。
绮雪原本想的是,如果贺兰寂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就把绿香球放在其他宫殿,但出乎绮雪的预料,贺兰寂瞥了他一眼后开口说道:“可以养在长乐宫,但只能由你打理。”
把绿香球养在长乐宫?这可不行,长乐宫这么多有毒物猛兽,绿香球天天和它们待在一起会吓出病的。
绮雪愿意对贺兰寂百依百顺,可这件事真的不行,正要回绝,薛总管却先于他开口了。
“奴婢这就为公子收拾出安置爱宠的房间。”
薛总管笑道:“这样既方便公子照顾自己的爱宠,也能让公子困乏了就直接睡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绮雪一怔,心思变得活络起来。给他留房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在长乐宫过夜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瞬间激动了,若是能留下来过夜,他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爬上陛下的龙床了!
绮雪笑逐颜开地行礼:“多谢陛下圣恩。”
既然他能和绿香球同住一屋,那也就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了,至于白天,大可以让她待在别的宫殿等候他。
接到绿香球之后,绮雪讲了自己的情况,小鹦鹉叽叽喳喳地惊叹道:“你可真厉害,这才几天呀,居然已经和陛下住在一起啦!”
绮雪得意,虽然他这个同住的性质和嫔妃不一样,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爬床:“只是要委屈你住在满是妖魔的宫殿里了,没关系吗?”
“当然没问题,他们那些凡人都不害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还有你陪我呢。”绿香球拍着胸脯。
绮雪提着鸟笼找到薛总管,为她做了登记,宫中的妖魔便不会轻易攻击她了。
薛总管带着绮雪来到收拾好的房间,屋中布置得十分奢丽,甚至摆着一座纯金的鸟架,看得绿香球两眼放光,立刻跳了上去宣誓自己的主权。
“等到我们离开皇宫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把这座鸟架带走,我要买成山的瓜子!”她悄悄对绮雪耳语。
绮雪笑着点头,环视整间屋子,意外地发现这里几乎没有妖气,也没有猛兽的气息,应该是专门做了清理,左右相邻的房间也都撤去了兽笼。
难道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绮雪美滋滋地想着,绿香球忽然说道:“对了,你要不要联络一下桑迟?他一直想找你,但是联络不上你。”
“桑迟?”
绮雪纳闷地取出少主令牌,注入妖力后,那边立刻传来了桑迟的声音:“绮雪?”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绮雪问:“出什么事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听到绮雪语气如常,桑迟暗中松了口气,不满地问:“我听说你被卫淮抓了,现在是不是已经没事了?为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声,还这么久都不和我联系?”
绮雪思索片刻,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他拜托桑迟帮他入宫,却被卫淮带回府中囚禁起来,就此和桑迟断了联系,后来玄阳救了他,还替他带回了令牌,他却忘了和桑迟报平安,确实是他的疏忽。
不过绮雪是不可能对桑迟有任何愧疚之心的,虽说自从他下山后,桑迟帮了他不少忙,可过去那些年他又欺负过他多少回,他的兔毛都快被桑迟舔秃了,就算帮再多的忙也抵消不了那些罪过。
于是他满不在乎地说:“我忘了。”
“绮雪!”
桑迟气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又因为牵扯到伤口,疼得吸了口凉气,又不得不小心地躺回去。
绮雪听出点异样:“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关你的事。”
桑迟气恼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
之前他听说绮雪被抓了,都快急疯了,硬是要拖着还没痊愈的瘸腿下山找绮雪,下场就是骨头开裂,连床都下不去了,可绮雪……他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可是话一说出口,他就立刻后悔了,他们联系的机会本就不多,绮雪又一贯不待见他,要是绮雪真的不想理他了,他怕是哄都哄不回来……
但绮雪没有不理桑迟,甚至语气变得特别温柔:“怎么会不关我的事?要是你过得不如意,一定要告诉我。”他露出甜美的笑,“只有你倒霉我才开心呀。”
桑迟:“……”
他闷闷不乐地盯着床帐,反倒没那么生气了,绮雪不就是那个样子吗,他没事就行,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桑迟说,“倒是你自己注意点,成天傻乎乎的,小心被抓走做成清炖兔子。”
绮雪依然甜美:“那你也小心点,别被抓走做成狐狸围脖。”
桑迟嗤了一声:“我命硬得很,就算天塌了我也死不了。”他顿了顿,“你早点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支舞。”
“?”
绮雪茫然,早就把青丘舞的事忘在了脑后,桑迟也不等他回应,直接断了联系,他腿疼得厉害,就快忍不住哼出声了,他才不想在绮雪面前丢人。
“桑迟到底怎么了?”绮雪收起令牌,询问绿香球。
绿香球叹了口气:“山主已经知道桑迟私自将令牌借给你的事,打断了他的腿,这下你是真的欠他一个大人情啦。”
“山主下手这么重?”
绮雪十分惊讶,对桑迟多少有了些改观:哪怕是被打断腿,桑迟也没有找他要回令牌,更没有挟恩图报,就算是讨厌鬼,也是个可靠的讨厌鬼。
他说:“我当然不会白受桑迟的恩情,不然我在他面前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以后还怎么嘲笑他?”
其实他早就考虑清楚了,等到他完成山阴娘娘给他的任务,只要还剩下保命的兔毛,就送给桑迟一根,足够偿还桑迟对他的帮助了。
玉牌送给绿香球,至于卫淮……他们的关系太复杂了,他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安顿好绿香球,绮雪回到翠微宫陪了徐太妃一上午,下午他收拾好少许行李,连甜汤一并带上,就坐着步辇来到了长乐宫。
长乐宫的宫殿歧路繁多,很容易迷失方向,皆是因为宫中设了复杂的迷阵。
数十年前,大雍国势日益强盛,树敌颇多,敌国派出众多死士行刺大雍天子,面对无数的明枪暗箭,天子为求自保,便请国师谢殊下山,在长乐宫设置重重迷阵,以防刺客潜入。
原著中,最终解开迷阵的人也是谢殊,他不再庇护大雍天子,协助姬玉衡闯入长乐宫,诛杀了近乎疯魔的贺兰寂,踩着他的尸骨建立了新王朝,姬玉衡登基为帝,谢殊依然被尊为国师,受万民敬仰朝拜。
一想到贺兰寂在书中的结局,绮雪就心痛不已,他决不容许这样的未来发生,谁敢动他的陛下,他就杀了谁,谢殊和姬玉衡都必须死在他手里。
走到寝殿门口,绮雪深吸口气,调整好表情,提着甜汤走了进去。
他才一掀开幔帐,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贺兰寂又在服药。
今天他不仅仅是喝,还要用滚烫的药液浸泡手足,然而即使是在如炎炎夏日的室内,他的面孔依旧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却冷汗淋漓。
忽然,他抬手掩住口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似是要把心肺从胸腔里咳出来一般,不过片刻,他的指缝间便溢出了刺目的鲜血。
“陛下!”
绮雪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冒犯天颜的罪名了,慌乱地扑了过去,半蹲在贺兰寂身前,抬头仰望着他,扶着他的膝盖问:“您这是怎么了?太医……我这就去叫太医……”
他正要起身,贺兰寂拉住了他的手腕。年轻的天子神态疲倦,眉眼间笼罩着阴翳的郁气,却在见到绮雪后消散了几分。
“旧疾发作而已,不必惊慌。”
贺兰寂嗓音沙哑,感受到绮雪的慌乱与恐惧,他抬起干净的手,摸了摸绮雪的脸颊:“起来吧。”
魇魔们为贺兰寂净手漱口,换下被冷汗浸透的衣裳,绮雪想要帮忙,被贺兰寂拒绝了:“让它们来,你不必伺候朕。”
在魇魔的侍奉下,贺兰寂脱下了中衣。
他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身材却并不枯瘦如柴,反而健美有力,肩宽腰窄,肌肉匀称,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
换好衣裳,贺兰寂低咳了几声,将剩下的药喝净了。
绮雪坐立难安地看着,到底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地扶住他:“陛下,您真的不用宣太医为您看病吗?”
他的疼惜之色溢于言表,满心都是对贺兰寂的关切和忧心,有他在身边,贺兰寂的情况已然好转不少,何况叫太医来根本没有用处,他们治不了巫术的反噬。
“不用。”
贺兰寂拉着绮雪来到软榻前:“坐到朕身边来。”
绮雪跟着贺兰寂一同坐到软榻上,贺兰寂的手在滚热的药液里泡了许久,捞出来却还是冷得像冰,绮雪感觉到了,忍不住将温热的手心贴住贺兰寂的手掌,往他的指尖上呵着热气。
“您的寒症为什么会这么重呢?”
绮雪心疼得几欲垂泪,只恨自己不懂医术,不能医治贺兰寂的病症。
他靠得如此近,屋中浓重的药味也掩藏不了他身上的香气,如丝如缕地融入贺兰寂的吐息。
“……”
贺兰寂已经许多年不曾这般被人亲近了,他很轻地蜷了蜷手指,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绮雪握着。
他的目光落在绮雪柔美的侧脸上,继而是雪腻纤细的脖颈,这件裙装的前襟敞得比较大,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在俯视的角度下,甚至胸口也隐约可见。
贺兰寂闭了闭眼睛,回答绮雪的问题:“使用非人之力的代价。”
是那些魇魔吗?
绮雪怔了怔,不由想到了原著中贺兰寂的短寿,即使姬玉衡不杀贺兰寂,以贺兰寂当时的身体状况,最多也就还能再活两年,原来这都是过度使用巫术造成的。
他难过地问贺兰寂:“就不能不用巫术吗?”
贺兰寂默然,绮雪见他不答,便知道他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情不自禁地更握紧他的双手,轻声呢喃道:“我真的很想为陛下分忧……可是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他注视贺兰寂的目光柔如春水,皆是不加掩饰的爱意,贺兰寂和他对视,开口说道:“陪着朕就够了。”
他一把拉起绮雪,将他抱到自己腿上,绮雪吃惊地环住他的脖颈,都不敢坐实,生怕自己压疼他:“陛下?”
贺兰寂感受到绮雪的慌张,便握住他的腰,叫他结结实实地坐下来。
此时他们亲密相贴,绮雪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到贺兰寂身上,如同散发着馥郁芳香的暖玉,是那么地温热柔软,教人爱不释手,永远都不想放开他。
似乎连深入肌理骨髓的阴冷之气都被驱散了,贺兰寂抱着绮雪,声音低哑地说道:“就这样陪着朕,哪里都别去。”
这还是贺兰寂第一次主动亲近绮雪,绮雪既欢喜又心疼,轻轻地指尖搭在贺兰寂的头上,为他按摩穴位。
贺兰寂闭上双眼,抱着绮雪躺倒在软榻上,因为疼痛,他几乎彻夜未眠,现在疼痛消散,他终于得以片刻的宁静,很快了陷入了沉睡。
“陛下?”
绮雪发现贺兰寂的呼吸变得绵长,感觉到他应该是睡着了,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见贺兰寂没有反应,他凑近过去,吻住那双色泽浅淡的薄唇,将妖力炼化成精元,从口中渡给贺兰寂。
将体内的大部分妖力渡给贺兰寂,绮雪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些精元可以滋润贺兰寂的身体,至少这几天他应该不会感到太痛苦,但这么做也只是饮鸩止渴,等到精元流散后,贺兰寂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是会恢复原样。
他必须想个办法救救陛下……
抱着这样的念头,绮雪依偎着贺兰寂熟睡过去,他的消耗太大了,此时只觉得十分疲累,也需要睡一会。
两人相拥而眠,期间薛总管来过一次,见他们都睡着,他轻柔地为他们盖上了锦被,又悄然退了下去。
……
贺兰寂睁开双眸,动作稍显凝滞,已然察觉到自身的疼痛和不适竟奇异地一扫而空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感到自己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而他距离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数年之前,那时他还不曾修习巫术。
他微微低头,看到绮雪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一张美人面略显苍白,眼尾微微泛红,是为他伤心难过的痕迹。
接着,他的目光又扫过绮雪形状姣好的红唇。
方才他做了梦,梦见了桑雪的香气,和颈间的那抹雪白。
桑雪攀着他的肩,甜蜜地亲吻他的唇,柔声唤他“陛下”,后来变成了“哥哥”。
“……”
贺兰寂伸手抚向绮雪的脸,却在指尖即将接触到唇瓣的那刻停了下来。
最终,他只是抚摸过绮雪的面颊,驱使魇魔们轻手轻脚地抱起绮雪,将他送去卧房,还有一只前去吩咐薛总管准备车驾,片刻后,贺兰寂便来到了翠微宫。
他打算从徐太妃手中要来桑雪。
桑雪应该留在他的身边-
“不行!”
听完贺兰寂的要求,徐太妃激动地说:“我才不会让阿雪住在你的长乐宫,你的长乐宫养了那么多毒虫妖魔,太可怕了,阿雪住在那里会吓出病来的!”
“已经清理干净了。”贺兰寂说,“我会好好待他。”
贺兰寂向来一言九鼎,只要是他承诺的,就一定会实现,既然他这么说,就一定会待绮雪很好,甚至会比徐太妃对绮雪还要好。
徐太妃怔了一会,不情愿地说:“可我离不开阿雪,我已经习惯阿雪陪在我身边了,他要是不在翠微宫,我会很寂寞的。”
“我同样离不开他。”贺兰寂说,“我需要他留在我身边。”
徐太妃面露惊讶:“你竟然这么喜欢阿雪?”
贺兰寂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他喜欢我,我不会辜负他的心意。”
“也对,阿雪确实非常喜欢你。”
徐太妃叹了口气,纵使心里百般不舍,但还是答应了贺兰寂:“也罢,如果阿雪真的愿意搬去长乐宫,我不会阻拦他,但你要记得放阿雪过来看我,可不准阻拦我们见面。”
贺兰寂颔首:“他应该来看望你。”
“我就知道阿雪人见人爱,你肯定也会喜欢他,只是我没想到你竟要跟我抢他……”
徐太妃嗔怪了一句,却是有些骄傲的:“我还有个条件,若是阿雪真和你住,你这个做哥哥的必须记住妹妹的喜恶,我就讲一遍,你听好了,以后我会考你的。”
……
就这样,绮雪正式搬进了长乐宫。
他自然欢喜不已,同时心里非常感激徐太妃,每日都会回翠微宫看望她,陪她吃午饭,下午再回到长乐宫,只要贺兰寂没有召见大臣,他都会陪在贺兰寂身边。
晚上,绮雪会点灯熬油地翻看医书和道书,为贺兰寂寻找调理身体的办法,可惜没什么结果。
眼看着精元逐渐消散,贺兰寂的气色愈发苍白,绮雪满心忧虑,连龙床都没心思爬了。
直到这一日,趁着贺兰寂处理机密要务的功夫,他又一头钻进藏书阁,寻找今晚要看的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阿雪。”
听到熟悉的男声,绮雪惊喜交加地回头,刚好对上了玄阳的视线。
玄阳手持拂尘,道袍雪白,神情慈和悲悯,望着绮雪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柔和:“我来宫中送药,顺道来看看你,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弟子拜见圣君!”
绮雪满心欢喜,正欲跪下来拜见玄阳,却被他轻轻托住,不让他跪下去:“你我之间,大可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以后不必跪拜我了。”
他偏爱绮雪,绮雪闻言却连连摇头,诚惶诚恐地说:“弟子不敢,礼不可废,见到圣君怎能不拜。”
见他坚持,玄阳微微叹息:“也罢,就随你的意思。一段时日不见,你在宫中过得如何?有没有遇见什么难事?”
难事自然是有,就是为贺兰寂调理身体,如果可以,最好还能医治徐太妃的疯病,恢复她的心智。
不过这段时日没有见到玄阳,绮雪也想他了,便没有立刻向玄阳求助,而是关心地问:“我在宫中一切都好,圣君呢?您过得怎么样,谢殊没有为难您吧?”
玄阳一怔,眸中流露出清浅的笑意,抚摸绮雪的发顶:“倒是不曾有人关心我过得如何,阿雪,你还是第一个。”
“你尽管放心,没人能为难我,也包括谢殊在内。”他语气淡然,又问绮雪,“你呢?无论遇到什么事,尽管向我求助,我都会帮你。”
绮雪心中温暖,甜甜地向玄阳撒娇:“圣君对弟子真好,弟子真是受之有愧。”
“不是‘受之有愧’,而是‘理所应当’。”
玄阳抬手,宠爱地点了点绮雪的鼻尖:“你为我做事,我岂能亏待你,尽管告诉我。”
“弟子确有难事,还请圣君相助……”
绮雪将自己遇到的难题一股脑地告诉了玄阳,希望能治好贺兰寂和徐太妃的病。
但鉴于玄阳曾经明言,他不喜欢绮雪总是那么心软地为别人求情,绮雪就换了种说法:只有治好贺兰寂和徐太妃的病,他才能顺利诞下贺兰寂的子嗣,徐太妃也能帮他在宫中更稳地立足,方便以后对付谢殊和姬玉衡。
果然,这一次玄阳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颔首说道:“你做得很好,若能治好他们,的确对你很有帮助。”
“我与徐太妃有过一面之缘,她的疯症皆缘于魂魄离体,丢失了一魂一魄。若要恢复神智,便需找回她的魂魄,此事不难,我会尽快办好。”
“至于贺兰寂的病症——”
一本陈旧的古书兀地出现在玄阳手中,他将古书交给绮雪:“就由你来为他治好,这件事对你同样大有裨益。”
“阿雪,你可曾听说过双修之法?”
绮雪接过古书,惊讶地说:“弟子当然听说过,莫非这本书就是……”
玄阳点头:“它正是一本双修功法。”
所谓双修之法,就是通过欢合的方式提升双方的修为,是一门古老的修道之法。
双修之法几乎没有缺陷,功效又霸道强大,百年前一经问世,就掀起了可怖的腥风血雨。
无数人因它而死,数年后,经手过这部功法的人彻底死绝,从此便再没有人见过它,绮雪也只是在读书的时候看过这部功法的介绍,却从来没有见过它。
绮雪惊叹道:“弟子一直以为这部功法早就失传了,没想到圣君竟然还保留着它。”
玄阳轻笑一声:“我当然保留着它,你可知是谁创造了这门功法?”
绮雪眨眨眼睛:“难道是您?”
“不是我,是谢殊。”
玄阳道:“很有趣,不是吗?清高绝俗的大雍国师却偏偏创造了淫。邪的双修之法,你说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谢殊为何会创造双修功法,不过绮雪觉得这就是谢殊内心邪恶的表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但不管怎么说,双修功法确实是非常好用的,绮雪欢天喜地带回了古书,全身心扑在上面钻研了数日,终于自觉研究得八。九不离十,他可以和贺兰寂双修了。
虽然玄阳这次并未带来抱岁丹,但绮雪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爬龙床了。
正好他就住在长乐宫,这些魇魔不会对他设防,他完全可以在半夜悄悄溜进陛下的寝居,诱惑陛下和他欢合……
绮雪立刻叫董原为他置办了一身轻透的纱衣,打算在勾引贺兰寂的时候穿上。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准备了莺娘送给他的香丸,若是贺兰寂不愿宠幸他,他就用香丸迷晕贺兰寂,强行与他行欢合之事。
是夜。
夜深人静。
等到贺兰寂的寝居吹熄烛火后,绮雪换上纱衣,外头披上桃粉色的衫子,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屋门。
月色黯淡,他赤。裸着双足,踩在柔软的绒毯上,粉嫩的脚趾陷入绒毛,足背白得盈盈生光,纤细的小腿线条优美,隐没在垂落的衣摆间。
走近贺兰寂的床榻前,绮雪半跪下来,趴在床边,手伸到锦被之下,摸索着探到了贺兰寂的手。
“陛下……”
他甜腻地轻唤着贺兰寂,勾住贺兰寂的小指,身体也向他依偎过去。
“陛下睡着了吗?阿雪想您想得睡不着觉,一想到陛下,我的心就跳得好快,陛下摸摸我的心好不好,帮我瞧瞧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他缠缠绵绵地祈求着贺兰寂的垂怜,将贺兰寂的手拉了出来,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陛下,摸摸阿雪好不好?我……啊!”
忽然,他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上了床榻,天旋地转间,他被死死地按在了床上,正对上贺兰寂幽暗的凤眸。
第25章
寝殿内光线暗淡, 门窗都是紧闭的,只在角落留了一盏灯火,微微照亮幔帐后的床榻。
贺兰寂将绮雪按在身下, 他未着发冠,如墨的黑发垂落而下,阴郁的眉眼染着夜色,肤色苍白如霜,透出幽幽的鬼魅。
绮雪温顺地躺在下方,心跳得很快,既害羞又忐忑, 任由贺兰寂捏住手腕,毫无反抗之心,甚至还故意将外衫的衣襟蹭得更开, 勾出身体的线条诱惑贺兰寂。
桃粉衫子如凌乱的花瓣般铺陈在锦缎上,盛开绽放,吐露娇艳的花蕊。
半透明的纱衣包裹着美艳的肉。体, 薄纱之下,纤纤的腰身不盈一握, 温软的肌肤白得如同沁过牛乳,两枚小巧的红宝石乳。钉衬着奶冻般的樱粉,艳丽得不可思议。
贺兰寂的视线在乳。钉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绮雪的脸。
“睡不着?”
他淡声重复绮雪的说辞, 松开对绮雪的禁锢,挑起纱衣的衣襟:“所以穿成这样来见朕?”
绮雪姣好的面容染上薄红,他是想勾引贺兰寂不假,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但被贺兰寂语气平淡地揭穿又是另一回事, 难免会有几分难为情。
“不好看吗?”
绮雪软声撒娇,伸出双手热情地攀附上贺兰寂的胸膛和腰腹,为他解开中衣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肌:“我只会这样穿给陛下看……陛下喜欢吗?阿雪只是想要陛下更喜欢阿雪……”
他仰起头,意欲亲吻贺兰寂的喉结,却在靠近前被贺兰寂捏住了下巴。
“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讨朕欢心。”
贺兰寂垂下眼睛,将绮雪颊边凌乱的碎发捋顺,轻轻地抚摸他的长发。
“朕留你在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做朕的娈。宠。徐太妃喜欢你,朕也认你,只要你愿意,朕就是你哥哥,一样会宠爱你,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他将绮雪抱了起来,视线避开绮雪香。艳的身体,为他拢起外衫,绮雪却柔若无骨地靠进他怀里,环住他劲瘦的窄腰,将红润的唇送了上去。
“陛下误会了,我不是在刻意讨好您,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喜欢陛下、贪图陛下,所以才穿成这样引诱您……我不要陛下做我哥哥,而是做我的夫君,难道不行吗?”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贺兰寂的吐息间,因为绮雪的表白,他怔住了,绮雪便趁机吻上了他的薄唇。
双唇相贴的一瞬,贺兰寂回过神来,猛地扣紧了绮雪的后腰。
他从未与人有过肌肤之亲,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太过陌生,尤其亲吻他的人还是他曾经在梦中肖想过的绮雪,立刻带来了过电般的酥。麻感。
细密的水声充斥着在寂静的寝殿中,绮雪被吻得双眸迷蒙,软软地倒在贺兰寂怀里,在唇舌交缠间轻柔地唤道:“陛下……”
他的声音很轻,很甜,落在耳畔里,甜美得足以引起战栗。
贺兰寂与他吻了许久,直到绮雪满面潮红,双唇染满水光,才将他放开,唇间牵出一条春。情满溢的黏丝。
绮雪气息不畅,不得不张着唇呼吸,他被贺兰寂亲得满眼是泪,鬓边微微渗出汗珠,似被雨水打湿的花枝,娇弱又可怜。
他与贺兰寂亲密地依偎,感受到贺兰寂对他动了情,心中很是喜悦。
他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美人计颇有成效而高兴,更开心于贺兰寂虽然身体不好,但在这方面还是很健康的,原来陛下不纳嫔妃并不是因为自身无法延续子嗣,而是别的缘故。看来只要他足够努力,就一定能怀上陛下的孩子。
“陛下,阿雪好喜欢陛下……”
绮雪柔声呢喃,眸光迷离,正欲与贺兰寂更进一步,岂料下一刻贺兰寂竟推开了他,哑声说道:“你回去吧。”
“陛下?”绮雪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您要赶我走?”
见贺兰寂不语,绮雪难以置信,立时起酸软的身体,拉住贺兰寂的衣角:“陛下为什么不要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求陛下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求求陛下了,别不要阿雪……”
他神色酸楚,满怀委屈地央求贺兰寂,他不明白,陛下对他分明很有感觉,为何偏偏要在箭在弦上的时候拒绝他?他到底哪里惹陛下不悦了?
感觉到绮雪满心的慌乱和难过,贺兰寂将他抱在怀里:“不是你的错。是朕不好,朕……有难言之隐,碰不得你。”
难言之隐?什么难言之隐?陛下明明没有问题……
绮雪不信,语气带上一点嗔怪:“陛下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贺兰寂抚摸他的发顶:“朕若是说了,你一定会怕朕。”
“才不会……陛下都没有告诉我,怎么就知道我会害怕?”
绮雪望向贺兰寂,一定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贺兰寂却避而不谈,只是:“回去好好歇息,以后你就是朕的弟弟,明日朕为你挑选亲王封号,想要什么字由你来挑。”
他眼睫低垂,神情冷漠,若不是方才绮雪在亲吻间亲身体会过他的热忱,也许他真的会相信贺兰寂对他没有一丝绮念。
绮雪并不清楚贺兰寂明明心动却还拒绝他的缘由,但他不可能就这样放弃跟贺兰寂双修。看来只能施行另一个计划了,就是在熏炉中放香丸迷晕陛下,他再偷偷回来与陛下欢合。
“是,多谢陛下……阿雪告退。”
绮雪装出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则满心不甘地下了床,站在床边拢好桃粉衫子。
贺兰寂坐在床榻上,沉默地看着绮雪系衣带,红宝石的微光朦胧地从纱衣下透了出来,见识过这身外衫下究竟是何等绝艳的风情,便再不可能忘记。
他喉结微滚,藏在暗处的魇魔感受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悸动,没有接受他的命令,便从缝隙间钻了出来,拦住了绮雪的去路。
绮雪喜出望外地回头:“陛下不打算让我回去了?”
贺兰寂默然,让魇魔立即退下:“朕没有这个意思。”
绮雪心思一动,很快就猜到了魇魔为何会突然出现:它只是顺应了陛下的欲念,其实陛下不希望他离开,只是出于某种缘故,才不能留下他。
在绮雪看来,任何理由都比不上贺兰寂的身体和子嗣重要,双修功法是两人都心甘情愿才最有效,若是贺兰寂沉睡不醒,效果定会大打折扣,还是清醒着比较好。
想到这里,绮雪又打起了精神,想要再试着说服贺兰寂。
“陛下既然不想放我回去,为什么不直说呢?我胆子很大,不怕您吓到我,我怎么可能惧怕陛下呢?”
绮雪情意绵绵地望向贺兰寂,眸光带着柔如水的媚意,娇声对他说:“我知道陛下对我并非无动于衷,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要拒绝我呢?”
“您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不知晓其中滋味有多快活,我希望陛下能体会到那样的极乐,而且是我带给您的极乐……”
贺兰寂的视线蓦地落在他身上:“原来你知道有多快活?你体会过?”
“我……”绮雪遭他反问,顿时心里一慌,这才察觉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怎么会呢。”他故作镇定,冲贺兰寂微笑,“我也只是看过书,比陛下多了解几分罢了。”
他的表情几乎没有破绽,可内心的慌张与谎言的味道出卖了他,令贺兰寂的目光暗了下来。
贺兰寂走下床榻,拉开他纱衣的衣襟,坦露出妖艳的红宝石乳。钉:“这是你昔日的情郎送你的礼物?”
“我……”
绮雪的心更乱了,生怕贺兰寂发现他和卫淮有关系:“它是……我自己……”
“说实话,别骗朕。”
贺兰寂挑起绮雪的下颌,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朕不喜欢被人欺瞒。”
绮雪咬了咬唇,再三犹豫,还是承认了:“我是有过情郎,这对乳。钉也是他送给我的,但我早就和他断了。若是陛下嫌恶我并非处子身,那我这就告退了,以后我不会再纠缠陛下。”
他推开贺兰寂的手,转身往寝殿门口走,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追过来。
贞洁有那么重要吗?
绮雪不明白,也向来不在乎,不过他知道人族中的大部分都十分看重贞洁。
很可惜的是,陛下也是其中一员,但是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说漏了嘴,看来他做不成陛下的宠妃了,以后只能靠迷晕陛下才能……
忽然,绮雪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小腿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他的小腿上缠绕着一条黑色的东西,如同墨鱼的腕足,但足有碗口粗细,柔软的乌黑肉块往下流淌着粘稠的液体,将绮雪的小腿染得湿哒哒的。
这是什么妖魔?!
绮雪心里一惊,同时也非常担心贺兰寂是不是被抓住了,当即就要从随身携带的玉牌中召唤出佛陀鬼,却在回头的刹那发现,这奇怪的触手竟然是从贺兰寂的衣袍下延伸出来的。
黑色触手不止一条,而是有许多条,它们有粗有细,张牙舞爪地从贺兰寂的身后探了出来,抓住绮雪的就是当中最粗的一条。
绮雪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又有几条触手伸了过来,捆住他的手腕和脚踝,托住他的腰和屁股,将他托了起来。
其中有一条细小的触手格外灵活调皮,不停地剐蹭着绮雪的脸颊,留下的水液很稠,散发出淡淡的膻味。
他如若被献祭的珍贵供品,被触手们抬回了贺兰寂面前。
夜色凄清,贺兰寂肩披黑色大氅,阴郁俊美的眉眼苍白晦暗,脚边盘绕着黏腻的肉块,丑陋畸形得令人作呕。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手抚上绮雪的眉眼:“你说你心爱朕,不可能惧怕朕,真是这样吗?”
“这就是朕最真实的模样,若想怀上朕的子嗣,就必须承受它们。”
“朕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想离开,现在朕不会放你走了。”
除了没有钟情之人外,这就是贺兰寂无意繁衍后代子嗣的另一个原因。
为了复仇,他从十岁起修炼巫术,多年后终遭巫术反噬,不仅短命,身体更是与魇魔融为一体,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随心所欲地驱使魇魔,以及为什么不能停止使用巫术。
他可以正常欢合,但仅仅使用人类的身体,无法令承受之人怀上子嗣,若要受。孕,就必须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用这些怪异的触肢来浇灌……
试问谁愿意和他这样的怪物温存?
他本不欲桑雪发现他这副丑陋的模样,所以才叫桑雪离开,桑雪是唯一会心爱他的人,若是连他也厌恶他,他实在不清楚该如何是好。
只是听闻桑雪承认他曾有过情郎,又见到他要走,他的本能便已不受他的控制,将桑雪带了回来。
或许不愿见到桑雪离开,又或许……是出于嫉妒,想要桑雪承受他的全部。
最调皮的小触肢对那对鲜艳的红宝石很感兴趣,一直在拨弄宝石。
“叮……”
红宝石在漆黑的肉块上跳跃,发出金属轻微的摩擦声。
水液将宝石染得光亮,即使在昏黑的灯火中,也散发出盈润美丽的光泽,映入贺兰寂眼底。
忽然,触肢将宝石卷了起来,微微地扯高。
“陛……陛下!”
绮雪蓦地拔高声调,嗓音变得破碎不堪,发出细微的呜咽。
他落了泪,一张美人面哭得梨花带雨,浑身都在发抖:“陛下,求您饶了阿雪……”
他哭起来的模样万般可怜,看上去非常害怕,可贺兰寂通过魇魔感知到他的情绪,发现他哭泣的缘由不是恐惧,而是……太舒爽了。
正如绮雪说的,他不会害怕贺兰寂。他的心中有惊讶,有慌乱,有意乱神迷,却唯独没有恐惧。
等到缓过这股劲,绮雪吸了吸鼻尖,泪眼朦胧地望向贺兰寂,满是绵绵的柔情蜜意。
“我就是心爱陛下,一点也不会害怕陛下,现在陛下信我了吗?”
“不管怎么对我都行的,无论陛下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也喜欢陛下的……”
他羞怯地亲了亲细小的触肢,一瞬间,贺兰寂的瞳孔微微收缩,所有的触肢欢腾雀跃,全部缠绕上了绮雪的身体。
……
烛台上唯一的灯火熄灭了。
寝殿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隐约映照出幔帐的轮廓。
皱成一团的纱衣落在绒毯上,早就湿得不像样子了。
“嗯……陛下……”
幔帐后,绮雪伏在枕边,清艳的面容满是泪光,想要抓住幔帐,手指却脱力地垂了下来。
他张着唇,疲倦不堪地吐出热气,呼吸之间,仿佛满是触肢上那股又腥又甜的味道,贺兰寂从他背后抱住他,又将他拽了回去。
贺兰寂的精力强盛远超绮雪的想象,陛下不是病弱之身吗,可他到底哪里病弱了?
神魂颠倒间,绮雪早就忘了双修功法的口诀了,甚至连双修这件事本身都不记得了,任由贺兰寂摆布他。
现在他好累,也好渴,只想回去喝水和休息,但是他的肚子又好撑,根本喝不下去,那就回去睡觉,他真的不行了,他好困……
绮雪颤颤巍巍地往外爬,却被触肢缠住脚踝,又拖了回去。
贺兰寂抱住他,修长的手按住他鼓胀起来的小腹,又和他接吻。
绮雪边亲边哭,向贺兰寂求饶:“陛下,我真的不行了,求您饶了我吧……”
他哭得可怜极了,贺兰寂却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他感知到绮雪的情绪,知道他还没到彻底崩溃的那一步,便说道:“饶过你?朕知道你还可以,为什么要饶过你?”
作为回应,便是两枚红宝石甩出漂亮的弧度,始终摇晃不停。
……
清晨。
到了贺兰寂每日晨起的时辰,薛总管带着十几个小内侍候在寝殿门外。
尽管知道贺兰寂疑心重,从不会让内侍们近身,都是由魇魔伺候他的起居,但该有的规矩不能少,薛总管还是会每日带人过来候着,至少还能递一递东西嘛。
只是今天在门外候了半晌,眼见着上早朝的时辰都快到了,屋里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每次都是贺兰寂病得起不来身了,薛总管心中焦急,一面让小内侍赶紧去太医院请太医,一面派人通知前朝,告诉诸位大臣,今日不用上朝了。
薛总管推开屋门,独自进了寝殿,想要先看看贺兰寂的状况,但一开门就是一股浓郁的靡。艳气息,令薛总管吃了一惊。
“陛下?”
他轻轻走近床榻,看到绒毯上的纱衣和桃粉衫子,已经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件桃粉衫子还是陛下吩咐他为桑雪公子置办的,陛下对桑公子的所有事都非常上心,屋中的诸多陈设他都逐一过问,只不过陛下不想让桑公子知道,他这老奴也就守口如瓶罢了。
这时,幔帐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幔帐掀开了些许缝隙,那股气息就更浓了。
“薛明。”
幔帐中传来贺兰寂沙哑低沉的嗓音,有些疲倦,但更多的是餍足:“今天醒来便误了时辰,就不去早朝了,不过朕有道旨意要传下去,你去叫翰林们拟旨。”
薛总管恭恭敬敬地说:“请陛下吩咐。”
“桑氏之子桑雪秉性柔嘉,端娴慧至,堪为贵妃。”贺兰寂说,“至于封号,等他醒了,朕再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是,陛下。”
薛总管应下了,又小心地提了一句:“奴婢也知道桑公子是极好的人,无论怎样赏赐他都不过分,只是一开始就给贵妃的位份会不会太高了?大臣们说不定会反对……”
“由不得他们说‘不’,朕没有直接封桑雪做皇后便是给足了他们颜面。”
贺兰寂抱着熟睡的绮雪,冷淡地说:“奉劝他们还是趁早死了往宫中填人的心,朕从今往后只有桑雪一个,他迟早是朕的皇后。”
第26章
贺兰寂的口谕传得很快, 不过片刻功夫,翰林院就已经收到了他的旨意,官员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立刻开始起草封贵妃的诏书。
事实上,薛总管的顾虑纯属多心了,这些大臣哪敢向贺兰寂提出异议,他的暴君之名绝非虚传,自他登基后,新制定的大雍律法是历朝历代最为严酷的,并且增添了诸多千奇百怪的酷刑, 只是看到那些刑罚的条目,就足以吓得人肝胆俱裂。
前段时日,兖郡发生了骇人听闻的食人案, 当地官员与邪僧勾结,四处诱骗孤苦无依的女子和孩童做成血食和血药,戕害了上百条性命。
此案告破后, 凡是与案件有关联的嫌犯全都被押送到上京处以极刑,京中有一座刑场, 名为“铜棘台”,修建在闹市中,那日贺兰寂亲临铜棘台,与文武百官一同观看处刑。
每个嫌犯被处以的极刑都不相同, 最残酷的几种都是贺兰寂亲创的。
其中有一种刑罚是隔着皮肉敲碎犯人全身的骨头,期间不能渗血,由于犯人被灌了秘药,会始终保持清醒,骨头粉碎后, 再从七窍灌入食人肉的虫子,吃净里面稀烂的血肉,只剩一张人皮。
喉咙和声带是最后吃掉的,这样就可以一直听到犯人的惨叫。
处刑持续了半日,很多官员在观刑时都被恶心吐了,老丞相年事已高,更是直接被吓病了,到现在还在府中休养,已经有多日没来上朝了。
立贵妃这事,满朝文武也就大将军卫淮和老丞相还敢过问,但他们两位一个身在云月观,一个在府中养病,谁都没空插手这件事。
这两位不在,剩下的人自然唯皇命是从,谁敢反对贺兰寂,就得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条命够去诏狱和铜棘台走一遭的。
只是起草诏书的时候,翰林们都犯了难。
因为除却贵妃的姓名外,别的情况他们就一概不知了,桑氏是哪里的桑氏,贵妃娘娘的品性与样貌又是如何的,陛下都没跟他们说啊。
最后还是他们托人向宫中打听,才知晓了更多内情。
桑雪出身卑微,本是翠微宫的内侍,容姿倾城,陛下一见到他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昨夜召幸,今天就封为贵妃,甚至今早也是因为宠幸桑雪过度才罢了早朝。
官员们大为震惊,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陛下对政事向来夙夜在公、宵旰忧勤,除非病重,否则从不耽误国事,因为贪图床笫之欢而延误早朝?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陛下身上?
如果是真的,这位贵妃娘娘的手段,必定非同小可……
他该不会是那种狐惑媚主、扰乱朝纲的红颜祸水吧?
带着几分顾虑和忧思,翰林们起草了封妃的诏书,送回了宫中,贺兰寂看过草拟,改了几句话,这时已经是下午了,绮雪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睡醒的绮雪还是觉得很累,浑身都是酸软的,连睁开眼皮都费劲。
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思绪渐渐回笼,想起昨晚的荒唐,他便不免脸红心跳,实在是有点怕了。
倒不是害怕陛下那酷似妖魔的模样,只要陛下还是陛下,他就不可能怕,陛下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只是……陛下的精力太强盛了,那样一遍遍地弄。他,真是舒服得快要死了,他实在受不住。
甚至就连最重要的双修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怎么能行呢,他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勾引陛下的。
他不能任由陛下摆布,等到明天……不行,还得再歇息一天,等到后天,他一定会拿下陛下的!
绮雪暗暗在心中发誓,又躺了一会,勉强扶着床柱坐了起来。
他想下床喝口水,细小的触肢忽然从幔帐外爬了进来,给他端来了茶水。
一见到它,绮雪脸红了,轻咬下唇接过茶杯。小触肢活泼得很,灵活地钻进了锦被之下,绮雪轻呼一声,端着茶杯的手瞬间一颤:“别……”
他颤抖地呼吸着,面容渐渐染满绯色,雪白的肩头蒙上了细汗。
手中的茶杯仿佛变得千钧重,他端不住了,险些失手将茶杯摔在锦被上,一只手忽然穿过幔帐,稳稳地扶住他的手腕。
贺兰寂掀开幔帐,替绮雪端住茶杯,将杯沿抵到他唇边。绮雪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忽地浑身一颤,软声求饶:“陛下,能不能……能不能让它停下?”
贺兰寂垂眸看着他。
“可是你很喜欢它。”他说,“你还希望能更深些。”
“陛下!”
被贺兰寂点破,绮雪面红耳赤地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他简直怀疑贺兰寂是不是会读心术,要不然他怎么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又……嗯……
贺兰寂将茶杯随手交给魇魔,掀开锦被抱住绮雪,同时解开自己的衣带。
绮雪没能等到自己拿下贺兰寂,就又被贺兰寂摆布了一回。小触肢湿漉漉地爬下床榻,绮雪也变得湿漉漉的,被贺兰寂抱去沐浴。
沐浴后,贺兰寂又抱着绮雪穿衣服。午膳的时间过了,御膳房专门为绮雪做了一桌素菜,贺兰寂抱着绮雪坐到桌前,也没让他下去,就将绮雪抱到他大腿上,他一口口地喂绮雪吃饭。
自从绮雪醒了,他的脚就没沾过地,都是贺兰寂抱着他到处走,仿佛他是离了贺兰寂就活不了的菟丝子。
但是绮雪本来就喜欢粘着贺兰寂,贺兰寂宠他宠得荒唐,他也乐于接受,心里甜滋滋地被贺兰寂伺候着,勾住他的后颈亲了他一口:“陛下对我真好。”
贺兰寂回吻他,在他的唇瓣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这样抱着绮雪到处走,他一点也不觉得乏累,甚至气色比往日还要好。
他与绮雪欢合后,身心亲密地融为一体,不仅是绮雪喜爱他,他也心爱绮雪,情意缠绵,更进一步地削弱了巫术的反噬。
吃过午食,绮雪依依不舍地起身,要从贺兰寂腿上下来:“我该去看望太妃娘娘了。”
徐太妃也很粘绮雪,一日见不到他就要像小孩似的发脾气,她对绮雪那么好,绮雪舍不得让她不开心,他本该在上午就去翠微宫陪她的,但睡过了时辰,只能现在去了。
贺兰寂将他按了回去,不让他走:“朕陪你去,薛明,叫他们备车。”
方才薛总管一直安安静静地充当木偶,只管为他们布菜,这时他适时地活了,出声提醒道:“陛下,大臣们已经在书房等候了,为的是与您商议贵妃娘娘的封号和册封大典。”
“贵妃娘娘?”
绮雪还不知道这件事,惊讶地望向贺兰寂:“陛下要册封的贵妃……是我吗?”
他不能确定贵妃指的是不是他,位份太高了,他以前想都没想过,觉得贺兰寂能封他做个美人就不错了。
贺兰寂说:“除了你还能有谁?朕只有你,不会有别人,你就是朕未来的皇后。”
“陛下……”
绮雪眸中异彩涟涟,激动地抱住贺兰寂,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他的真当上陛下的宠妃了,而且是独宠的贵妃,未来的皇后!这样岂不是就代表着只要他生下孩子,未来就一定能当上皇帝,他就可以干掉姬玉衡了!
这个瞬间,绮雪高兴得甚至都想偷偷溜进卫淮家里,将那颗生子丹偷出来,今晚就怀上贺兰寂的孩子。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其实还是更怕被卫淮抓住,他也没那么着急,还是等圣君给他送来新的生子丹吧。
感受到绮雪的激动,贺兰寂冷峻的神色柔和了几分,低头亲了亲他:“一会你随朕见见他们,想要什么封号由你自己选。”
绮雪眨眨眼睛。甜甜地说:“可是陛下,我还要去看望太妃娘娘,实在没空见诸位大人们,不如就由陛下为我做主吧,只要是陛下挑的我都喜欢。”
“无妨,就让他们在书房等着,朕陪你看望太妃。”
贺兰寂淡淡地吩咐下去,让大臣们继续留在书房等候,便由内侍们备好车驾,他抱起绮雪,向寝殿外走去。
书房中,大臣们坐在贺兰寂赐下的座位上等候着,等到的却是内侍传来消息,让他们再多等候一个时辰,陛下陪着贵妃娘娘去翠微宫了。
大臣们不由错愕,正在他们怔忪之际,忽然从窗户的缝隙间见到天子的玉辂缓缓驶过御道,停在了长乐宫的阶下。
天色灰暗,微微下着小雪,内侍们撑开一把又一把伞,自阶上排成长列,为天子遮风挡雪。
天子玄色的大氅衣袍出现在伞下,却不是只有他自己,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人。
他怀中之人披着雪白的斗篷,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莹白如玉的下颌,便知道那一定是位绝色美人。
天子如珍如宝地抱着美人,不让他受到风霜丝毫的侵袭,就这样抱着他走上只有天子才能乘坐的玉辂,与他同乘车驾。
玉辂渐行渐远,在微白的地面上留下两道车辙。
亲眼看到天子对贵妃的荣宠,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相同的念头——
妖妃祸国-
贺兰寂与绮雪来到翠微宫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听到徐太妃正在发脾气。
“阿雪怎么没有来?是不是阿满太喜欢他,舍不得放他来陪我?你们快去长乐宫看看,我要见阿雪,见不到阿雪我就不吃饭了!”
“母妃,您别生气,真是抱歉,阿雪来迟了。”
绮雪连忙出声安慰,示意贺兰寂将他放下来,贺兰寂脚步微顿,还是顺从了绮雪的意思,将他放了下来。
下地的时候绮雪还软了腿,他今天还没走路,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被贺兰寂弄得没力气了。
陛下可真是……
绮雪红了红脸,欲盖弥彰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深吸口气,这才走了进去:“阿雪来陪母妃啦。”
“阿雪,你终于来了!”
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徐太妃高兴地扑了过来,想要抱抱绮雪,却被贺兰寂拦住了:“他身体不适,最好不要碰他。”
“身体不适?阿雪病了吗?”
徐太妃一怔,露出焦急之色:“快让母妃看看你哪里不好受?哎呀,他们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这样,我就过去看阿雪了。阿满,是不是你的长乐宫有太多脏东西了?不然阿雪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呢?”
“他没生病。”贺兰寂说,“他不适是因为我宠幸了他。”
徐太妃杏眼圆睁:“宠……宠幸?”
“陛下!”绮雪羞愤地扯了扯贺兰寂的衣袖,他怎么能和太妃娘娘说得这样直白呢!
贺兰寂握住绮雪的手,继续对徐太妃说:“我打算册封桑雪做我的贵妃。”
“可是……”很明显徐太妃有些懵,期期艾艾地说,“可是……我认了阿雪做我的女儿,他是你妹妹……做哥哥的怎么能娶妹妹呢?”
“哥哥可以娶‘妹妹’。”贺兰寂说,“我既能做他的哥哥,也能做他的夫君。”
绮雪适时插话:“陛下不是我的亲兄长,以后我还可以做母妃的‘女儿’,但是也能做陛下的妻子呀。”
“这……好吧,好吧。”
徐太妃不情愿地答应了,同时也显得很失落:“这样我就不是阿雪最亲近的人了,以后阿雪最亲近的人就是夫君了,就会忘记我这个母妃了……”
“怎么会呢,母妃永远都是我的母妃,我会一直爱您的。”
绮雪想要上前安慰徐太妃,但贺兰寂仍然没放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绮雪有点惊讶,回头望了贺兰寂一眼,贺兰寂沉默不语,这才缓缓松开绮雪的手,由着绮雪走过去抱了抱徐太妃。
回去的路上,绮雪依偎在贺兰寂怀里,调笑地问他:“难道陛下吃醋了不成,怎么不让我过去安慰太妃娘娘呢?”
他本是无心之言,其实不是真的觉得贺兰寂吃醋了,岂料贺兰寂没有否认,反问他道:“我不能吃?”
他并未自称“朕”,而是“我”,还坦言自己心生妒意,绮雪莫名地脸红了,声音软了下来:“能吃……”
贺兰寂看着他,开口说:“我很善妒。”
他抬手轻点绮雪的心口:“也嫉妒你昔日的情郎能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哎呀……”绮雪掩住心口,软软地说,“那怎么办嘛……要不然陛下为我换一对乳。钉?”
贺兰寂摇头,他不打算摘下绮雪的乳。钉,也没有更换的打算,不想让绮雪再痛一回。
只要他对桑雪更好,好到能够完全占据桑雪的心,旧物是不是留下来都没有关系,哪怕桑雪看到旧物,也不会想起曾经的情郎了。
他对绮雪说:“私下无人时,你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你真好……”
绮雪当即顺着竿子往上爬,抱住贺兰寂亲他,撒娇地问:“那哥哥叫我什么?方才你还叫我‘桑雪’,我们都这么亲密了,你不该换个称呼吗?”
“你想让我叫你什么?”贺兰寂问,“妹妹?”
“妹妹就算了。”绮雪红了耳朵,“陛下不如叫我的小名吧,我的小名叫‘圆圆’,方圆的圆。”
这是当年贺兰寂为他取的名字,他叫圆圆,贺兰寂的小名叫阿满,圆圆满满,现在他们又凑到一起了。
不过也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当年那只小兔子。
“圆圆。”
贺兰寂重复着这两个字,并没有提起他养过小兔子的往事,只是说:“我的小名是‘阿满’,圆圆满满,你与我很相配。”
“是呀……”
绮雪见他可能不记得了,虽然知道那时贺兰寂才三岁,年纪还小,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满,故意在他耳边吹了口热气,轻咬他的耳垂:“阿满哥哥。”
贺兰寂瞬间绷直背脊,呼吸都变沉了:“圆圆,你不怕你受不住?”
绮雪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陛下,已经回到长乐宫了,您还要召见大臣呢,我就先……”
他想跑,却快不过贺兰寂禁锢住他的速度,贺兰寂箍住他的腰,将他抱下玉辂:“你随我一起进去。”
贺兰寂抱着绮雪来到书房,众大臣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听到内侍的通传,纷纷俯身跪拜:“臣等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
“谢陛下。”
贺兰寂抱着绮雪坐到上首,宽大的书桌后,绮雪坐在贺兰寂的大腿上,其实已经不敢动了,他不想让贺兰寂在臣子面前丢人。
岂料他是老实了,那些细小的触肢却不肯放过他,悄然顺着他的小腿爬了上去。
“!”
绮雪掩住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难以置信地望向贺兰寂。
贺兰寂却仍旧神色漠然,对坐在下首的臣子说:“将封号拿给贵妃,由他亲自挑选。”
第27章
大臣们递上奏章, 由薛总管呈到书案上,贺兰寂打开奏章,指着里面的内容:“圆圆, 你来挑,告诉朕哪个封号最合你心意。”
他对绮雪说话时,态度总要温和许多,哪怕还是正常的语气,也不难听出他对绮雪的宠爱。
更不用提他还让绮雪坐在他腿上,就这样抱着绮雪和大臣们议事……
上了年纪的大臣已经开始头晕眼花了,一直以来, 他们对贺兰寂都是既惧怕又信服的,陛下虽残暴,但在政事上仍不失为一位难得的明君, 可是今日,他们竟然能在陛下身上看出了几分好色昏君的架势。
这位贵妃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冷漠寡情的陛下对他这般偏宠无度?
方才行礼时, 大臣们不敢抬头直视天颜,也就没能看到绮雪的容貌, 这回坐下来了,趁着贺兰寂和绮雪一起看封号的功夫,都偷偷地撩起眼皮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们就被绮雪绝艳的美貌冲击得目眩神迷。
美人冰肌玉骨、香娇玉嫩, 柔若无骨地依偎在陛下怀中,眸光流淌着盈盈的媚意,如皎皎明月落入浊世,染上红尘的情与欲。
大臣们不敢多看,深深地埋下头, 却忽然理解了贺兰寂。
陛下初尝人事,对象又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会一时贪欢也完全不奇怪,换成是他们,恐怕会比陛下还要失态得多。
只是常言道,红颜祸水,将这样一位美人养在深宫中真的不会惹出祸事吗?
绮雪的容貌太美了,美到大臣们心惊肉跳,但又不敢向贺兰寂进言劝谏。说到底陛下也只是误了今天的早朝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还是不要惹怒陛下为妙,姑且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大臣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书房中安静极了,只有贺兰寂低沉的声音:“圆圆还没有选出来,莫非这里面没有你喜欢的封号?”
“……”
绮雪咬住下唇,满面飞红,书案下的双腿似初生的小鹿般发着抖。
触肢们作恶多端,有的拉扯红宝石,有的攀过腰下,轻轻抽打了几下,饱满雪白的肉浮现出浅浅的红痕。
他苦不堪言,却又顾及贺兰寂的颜面不敢叫出声来,他明明是为了陛下着想,为什么陛下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偏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摆弄他?
贺兰寂从背后靠近绮雪,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后,正如玉辂上绮雪对他做的那般:“爱妃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在同朕置气?”
啊……
绮雪的眼眸中蒙上了湿润的水光,浑身又酥又酸地软成春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只有贺兰寂能听见:“没有,我只是还在选,在看……”
“爱妃不必急切,朕陪你一起看。”
贺兰寂握住绮雪的手,带着他一起看奏章,绮雪目光迷离,根本集中不了视线,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早已舒爽得溃不成军了。
“啪”的一声,他的泪珠打落在奏章上,晕湿了墨迹。
贺兰寂看向被泪珠打湿的字:“‘宁’。爱妃要用‘宁’为封号吗?”
绮雪十指收紧,形状优美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指甲微陷于皮肉,抓红了贺兰寂的手背,实在收不住声音:“不要……”
他这一声媚得人骨头发软,大臣们未曾觉察到书案下的春。光,只以为贵妃娘娘生来就是就是这副嗓音,顿时心乱如麻,不得不默念经文,平复心中的燥郁之气。
“看来爱妃一时半刻选不出来。”
贺兰寂说着,暂时将封号之事搁置下来:“把册封大典的奏章拿来给朕。”
薛总管递上奏章,奏章中草拟了贵妃册封大典的规制,贺兰寂只看了几眼就说道:“按封后的规制来。”
大臣们念经念到一半,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就按朕说的办。”贺兰寂道。
众大臣立刻闭口不言:“臣领旨。”
贺兰寂:“都退下吧,晚些时候,朕会把贵妃的封号送到翰林院。”
大臣们终于不用念经了,当即如蒙大赦地告退出去,薛总管也相当识趣地离开了书房,还顺手关上了屋门。
绮雪被抱上书案,贺兰寂扶住他的腿,不料指尖湿湿滑滑的,这可不是触肢留下的:“很着急?”
“……”绮雪面红耳赤,软声嗔怪道,“陛下就知道欺负人……”
岂料贺兰寂不知反省,甚至将指尖吮净了,绮雪羞得快要蒸发了,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变回兔子,打个地缝钻进去,好逃离这间书房。
贺兰寂俯身亲吻他的眼皮:“不欺负圆圆。”
他们好了一回,贺兰寂就停下了,为绮雪换了身衣裳,从头到脚仔细地穿好。
绮雪本来就腰酸腿软,这下更是耗尽了力气,已经懒得看封号了,蜷在贺兰寂怀里说:“哥哥念给我听嘛……”
“好。”
贺兰寂将封号逐一念给他听,听到某个字的时候,绮雪叫停了:“我就要这个字。”
“绮。”贺兰寂说,“你打算要‘绮’字?”
“没错。”绮雪点点头,虽然他已经听惯了“桑雪”和“桑公子”,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跟的是桑迟的姓,心里还是不爽,这样选了“绮”字,以后大家都叫他“绮贵妃”,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他对贺兰寂说:“‘绮’有可爱美好的意思,寓意很好,我喜欢这个字。”
贺兰寂看着他:“圆圆容光照人,韶秀瑰艳,‘绮’字确实适合你。”
……
定下封号后,册封贵妃的诏书很快便宣告于天下。
不过短短数日,天子封妃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雍,连远在南平郡的姬玉衡也听说了此事。
收到这个消息,姬玉衡并没有特别的感受,如果说有,也就是为天子成婚而感到高兴,仅此而已。
至于贵妃娘娘有多么倾国倾城、光艳逼人,陛下又多么宠爱贵妃,姬玉衡对这些传闻都不感兴趣,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便继续埋头处理手中的公务和文书。
又是一日辛劳,直到深夜,姬玉衡才回到郡主府。
这时他已经相当疲累,却还是很温柔地接待了受伤的小动物们,为它们包扎伤口,又给它们喂了些吃食。
忽然,一只狸花猫掠过窗棂,跳进了卧房,见到狸花猫,姬玉衡立刻站起身来,给它找出了小鱼干,一边喂它一边询问:“怎么样,你有没有打听到小兔子的消息?”
“还是没有。”
狸花猫都不好意思吃姬玉衡的小鱼干了,它没有办成差事,却收了姬玉衡太多好处,它也是知羞的。
它告诉姬玉衡:“我想他应该是真的不在南平郡了,不然过去这么久,我把郡中的兔妖家族都问了个遍,怎么会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呢?他肯定不是南平郡的小兔子。”
不是南平郡的小兔子……
姬玉衡怔了一会,俊美的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怅然之色。
其实他早就猜到小兔子并非是南平郡出身,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不见,很可能是跟随大将军卫淮的铁骑而来,甚至就是那位备受卫将军宠爱的美人。
因为小兔子的情郎名叫“七郎”,而卫淮正是族中行七,族中亲眷都唤他“七郎”。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恐怕就难有相见之日了。
姬玉衡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他知道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
可是他忘不了……
忘不了那旖旎的一夜,环抱他的雪臂,动人的低吟,馥郁的甜香,温热柔软的身体……
午夜梦回,他会重复坠入相同的梦境,直到从梦中惊醒。
更难以启齿的是,他……他还留着那件被汗水打湿的中衣,将它藏在深处,因为那上面依然残存着美人的香气。
只是他从不敢拿出来。
拿出来了,就会更加思念。
可他不该思念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见姬玉衡神色失落,狸花猫伸爪拍了拍他:“找不到也没关系,凡事皆有可能,说不定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但愿如此。”
姬玉衡笑了笑,温柔地摸摸狸花猫的小脑袋,将小动物们妥善安置后,就去歇息了。
不料也就是在转日,姬玉衡忽然接到了天子传宗亲子嗣入京的诏书。
此次传召的目的是为了遴选储君,姬玉衡身为长公主之孙,自然也有入选的资格,何况他仁和清正、贤名远扬,名单一经列出,就已经是储君的热门人选,就连宣旨的官员都对他毕恭毕敬,仿佛他已然入主东宫一般。
收到诏书后,姬玉衡不敢耽搁,很快做好了准备,便拜别母亲宝华郡主,踏上了前往上京的道路。
坐在马车中,姬玉衡手握书卷,心思却不在上面,而是微微出神。
其实他此次入上京,并没有多么期待自己能成为储君,甚至他打算向天子进谏,恳求天子收回成命,不要从宗亲中挑选太子。
陛下尚且年轻,又即将册立贵妃,孕育皇嗣并非难事,本就不必立宗亲子嗣为储,一旦宗亲藩王进入上京,必定会引发许多意想不到的骚乱和动荡。
不过在内心深处,姬玉衡又多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没有传召,他本不能离开封地入京,可是有了这次机会……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见到小兔子了?-
上京郊外,苍山,云月观。
正待在云月观中吃斋念经的卫淮当然也听说了天子封妃的消息。
彼时正是白昼,云月观中人声鼎沸,皆是前来祭拜的香客,离几座正殿不远的院子里建有待客的厢房,卫淮就住在其中一间。
他这次拜访云月观,是为了占卜绮雪的下落。
绮雪逃婚后,卫淮早就派诸怀卫将整座上京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能找到绮雪,如果绮雪已经离开上京,再想找到他几乎是人力不可为的,于是卫淮不得不前往云月观,请国师谢殊出手,为他占卜绮雪的下落。
但谢殊常年闭关,且规矩极多,如果不是他主动出关,想见他一面就必须在云月观待满一个月,每日都要吃素斋、念经文,扫去身心的戾气。
只能吃素斋,这比杀了卫淮还痛苦。
他不算是人类,更不是那些食草动物,说得粗俗些,吃素斋对他来说和吃大粪没区别,如果说有,可能吃大粪还好吃些,素菜比大粪更难吃。
念经就不用说了,卫淮的本质更接近妖魔,虽然他妖力强横,听到经文不会像普通妖魔那样七窍流血,甚至血爆而死,但时间久了,也难免头晕恶心,再加上吃素,至少每日都会吐一回,多了就是两三回。
卫淮每日吃斋念经,休说扫去戾气,他的戾气反而越来越重了。
就这样待了小半个月,他坐在厢房里,正考虑是不是要杀个道士开开荤,忽然听到门外的香客们提到了天子将要册封贵妃的消息,不由一怔,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陛下要纳妃了,是谁?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卫淮又侧耳聆听一番,香客们说什么的都有,好像姓桑,又好像姓齐,很多百姓不识字,诏书张贴出来也都是听别人念的,就这样口口相传,到最后也弄不清贵妃的姓氏了。
光听他们还是不够,卫淮在观中待得太枯燥了,对什么都感兴趣,更何况是好友有了心仪之人,就更新奇了,当即提笔给贺兰寂书信一封,让诸怀卫送到山下,转交给白虎,再由白虎送到皇宫,这样速度最快。
信中的内容如下:“铁树开花,你也有娶妻的一天?他是谁家子弟,你们是如何相识的?说来给我听听。”
若是可以,卫淮想亲自下山问问,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前面半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他还要重新再吃斋念经一个月。
要是这样,他还不如直接杀进谢殊的道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算出绮雪的下落。
卫淮等了半日,却没等到贺兰寂的回信,这是常有的事,贺兰寂日理万机,非常忙碌,像这种聊闲天的书信从来不会回复。
但卫淮这段时间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即使上一刻还面含笑意,下一刻也许就有发狂的征兆,于是他又写下第二封信。
“还请陛下准许我杀光云月观的道士,不准许也没关系,我还是要杀光他们。”
这一次贺兰寂回复了:“你心绪不稳,不宜在云月观久留,尽早回京。”
“回京?”
卫淮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笑,将信纸揉皱了、撕碎了,瞳孔变成幽绿的竖瞳,妖气骤然爆发:“阿雪不在京中,我回去有什么用?回去就能见到阿雪吗?”
他快疯了。
不是因为吃斋,也不是因为念经,而是他想阿雪想得要疯了。
他想见阿雪,想看到阿雪的笑,想抱他亲他,在他耳边说情话,晚上相拥在一起同床而眠。
可他的阿雪不见了,他丢下了他,从此消失不见,没有任何音讯,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就是坏掉的金脚镯。
卫淮的双手死死地扣在一起,他的指甲变得黑而尖利,深深刺破血肉,戳出血淋淋的洞,几乎贯。穿的整只手掌。
厢房外,云月观的弟子们惊疑地停下了脚步,被房中血腥可怖的妖气震慑得难以呼吸,而这股妖气仍在向上升腾,形成遮天蔽日的黑云,盘桓在上空。
一时间,倾落的日光都变得暗淡了。
香客们惊讶地看向上空,他们是肉眼凡胎,看不到妖气形成的黑云,却能感觉到光线在一瞬间变暗了,可抬头看看,天空中依然艳阳高照,连一片云彩都没有。
这股妖气太过骇人,且杀气四溢,是真的要大开杀戒了,弟子脸色变了,连忙唤道:“快,快去请玄阳大师兄过来!”
“大师兄不在观中,他下山了!”
正当弟子们紧急聚到一处,结出剑阵严阵以待时,一道银光忽然从国师谢殊的道场飞。射。出来,轰地打散了那团凝聚的妖云。
清光弥漫,止住了卫淮沸腾的杀意,他闭了闭眼睛,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妖化的姿态收了回去。
“吱呀……”
厢房的屋门从内部打开,卫淮撑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对弟子们露出笑意:“抱歉,令诸位道长受惊了,你们没事吧?”
弟子满心忌惮,欲言又止地看着卫淮的手:“我们自然无事,只是卫善士你……”
“我?”
卫淮舔净了自己的血,冲他们笑:“我也没事,已经不想吃人了。”
“!”弟子们惊恐地后退半步。
正在此时,一只符篆叠成的纸龙从谢殊的道场飞了过来,落在卫淮面前。
符篆燃烧,传出谢殊清冷的声音:“卫淮,你速来见我。”
第28章
接到谢殊的传讯后, 卫淮先是简单处理了双手的伤势,随后由弟子为他引路,将他领到了谢殊的道场。
云月观位于问道峰的峰顶, 但谢殊的道场不在观中,而是位于问道峰的后山。
道场外布了法阵,未经谢殊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就连引路的弟子也只能将卫淮带到法阵入口,便停下了脚步:“卫善士,请。”
卫淮踏入法阵, 也相当于进入了谢殊的道场,一走进去,天空立刻变幻了颜色, 群星闪烁,却并非黑夜,而是散发出瑰丽斑斓的光芒, 如流动不息的晶莹沙砾。
数头银色飞龙在天际盘桓,发出清越的龙吟。
传闻谢殊是仙人转世, 降生时飞龙在天,他是不是仙人姑且不论,但飞龙的确是存在的,而且就在他的道场中繁衍生息。
他是受到真龙庇护的大气运之人。
洞渊临世、妖魔丛生是在三百多年前, 不过早在千年之前,龙族就已经存在了。
它们强大神秘,数量稀少,而在洞渊诞生后,天下灵气受到洞渊侵蚀, 许多龙族迅速衰败死去,世间便更难见到龙族的踪迹。
直到今日,世人都知道妖魔的存在,却不知道龙的存在,还以为龙只是上古的传说。
几乎没人见过真正的龙,卫淮也只是在谢殊的道场中见过一两次,其他地方的龙估计早就绝迹了。
天空中,最小的那只银龙飞了下来,化成六七岁童子的模样,奶声奶气地对卫淮说:“跟我来吧。”
他还是一只小龙,化形术用得不好,脑袋顶着两只龙角,皮肤隐约透出龙鳞的形状,将卫淮带到一座精舍中,又“嗒嗒”地跑了出去:“我去倒茶。”
卫淮一撩衣摆,曲腿坐在蒲团上,坐姿相当放浪形骸。
谢殊的精舍布置得很简单,一座点香的熏炉,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书架上摆着满当当的古书,雪白的幔帐隔绝了内室,但卫淮见过内室,也就只有一架古琴和几个蒲团,除此之外连张床都没有,简朴到了极点。
一道人影长身玉立于幔帐后,隐隐透出轮廓,正是国师谢殊。
他并没有走出幔帐直接和卫淮见面,因为卫淮还没在观中待满一个月,没能遵守他定下的规矩。
谢殊总是有许多奇怪的规矩,但也符合他的性情,他似一尊冰冷的木偶,冷漠得没有丝毫人情味,只知天道恒常、日月亘古,其他的他都漠不关心。
卫淮最烦的就是谢殊这种人,况且他还曾经因为谢殊吃尽了苦头——当年他重伤濒死,母亲为了救他,求到谢殊头上,拜谢殊所赐,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囚禁了足足半年才被放出来。
所以云月观这种晦气的地方,若是无事,卫淮绝不会轻易踏入,只是现在没办法,谁叫他有求于谢殊。
银龙童子推门而入,端着托盘,将茶水和果子放在矮几上,示意卫淮:“吃果,喝茶。”
“多谢。”
卫淮笑了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饮啜一口,对幔帐后的谢殊笑道:“倘若早知道我起了杀心就能见到你,我就先杀光你的弟子了,看来你所谓的规矩也不是不能打破。”
“你来做什么?”
谢殊开口,声音很年轻,却分外冷冽,如寒意彻骨的冰泉。
卫淮放下茶杯,正容道:“我妻子不见了,我想请你帮我占卜他的下落。”
谢殊:“需要他的贴身之物。”
卫淮将损坏的金脚镯递了过去,幔帐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取走了脚镯。
片刻后,谢殊将脚镯还给卫淮,并说道:“他在皇宫。”
“皇宫?”
谢殊的占卜是不可能出错的,卫淮怔了怔,的确,他把整座上京掘地三尺,却唯独没有搜寻过皇宫。
皇宫……阿雪在皇宫。
卫淮猛地握住脚镯,最本能的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忧虑。
宫中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的妖魔,阿雪一只小兔子躲藏在宫中该如何自保,他现在还好吗?
卫淮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走向门口,幔帐后却忽然飞出一道银光,没入卫淮背后。
卫淮不曾防备,当即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之感,眼前一黑,“扑通”倒在了地上。
银龙童子从门口探出脑袋,用脚尖踢了踢他,确定他没有反应,立刻取出龙筋将他捆了个结实。
捆好卫淮,银龙童子抹了抹头上的汗,询问谢殊:“观主,接下来要怎么处置他?”
“投入水牢,直到他待满一个月为止。”
谢殊道:“他杀性太重,若放他下山,必定生出祸端,先将他押入水牢,以示惩戒。”
“弟子明白。”
银龙童子叫来两只成年银龙,将卫淮抬了出去。
他关上门,恰巧一股清风吹过,掀起了幔帐。
幔帐后,露出谢殊的背影,他身形高大,背脊挺拔而宽阔,身着素白道袍,并未佩戴头冠,身后垂落着银色长发。
而他的发顶上,生有两只峥嵘的银色龙角,在斑斓天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微微的银芒-
册封贵妃的诏书颁布之后,宫中立刻将空置已久的承露宫修葺一新,恭迎绮雪入住。
承露宫是历代贵妃居住的宫殿,原本的陈设就已相当奢丽,现在更是按照皇后的规制重新布置了一番,更如琼堆玉砌、珠宫贝阙,华奢绮靡到了极点。
明珠翡翠、绫罗香缎、锦囊玉轴、奇葩异卉……数不清的稀世奇珍如流水般地送入承露宫,将每间宫殿的檀木架都摆放得满满当当的,无论走进哪间屋子,都会被屋中的富丽堂皇和珠光宝气迷花了双眼。
短短几日,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已经传开了天子对绮贵妃的盛宠。
不过承露宫修建得再好,绮雪也还是没有搬进去,只在白日看过一回,他依然住在贺兰寂的长乐宫,两人几乎夜夜欢合,每晚至少都要两三回。
如此激烈的欢合,让绮雪耗尽了体力,白天总是要睡很久。
贺兰寂怜惜他,也曾什么都不做,单纯地抱着他入睡,但绮雪非但不感激贺兰寂的体贴,还要勾引他,结果就是被弄到哭泣求饶,贺兰寂却不会再如他所愿地半途停下来。
“圆圆真是贪欢。”
贺兰寂曾轻点绮雪的鼻尖,如此对绮雪说道,绮雪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心里很不服气,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实他才不是贪欢……他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他在运转双修功法嘛!
为了贺兰寂,绮雪自觉责无旁贷,哪怕被贺兰寂误会成贪吃的小色兔,也还是会缠着贺兰寂跟他好,每晚肚子都吃得很撑,还要让贺兰寂给他揉肚子,帮他弄出去。
只不过绮雪的修炼进展得并不是很顺利,每当他运功运满三四个周天,那股精纯的灵气就会断开、散逸,无法持续运行,最终只能达到一半效果,可他并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带着这个困惑,绮雪等了几天,终于等来了玄阳进宫。
每隔半个月左右,玄阳就会来宫中送药,这份差事很简单,本来并不由他这位首席大弟子负责,他是为了看望绮雪才接过了这份差事,可以说绮雪就是他进宫的理由。
今天玄阳进宫的时辰比较早,绮雪还在睡觉。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绮雪才睡醒过来,懒洋洋地掀开幔帐,朝帐外招招手,软软地说:“我想喝水。”
贺兰寂为绮雪留下了数只魇魔,专供绮雪驱使,绮雪吩咐的就是魇魔,却在接过茶杯时出乎意料地碰到了温暖的手指。
绮雪一愣,将幔帐掀开缝隙,视线对上了玄阳平静柔和的双眼。
“刚好为你带了我种的茶。”
玄阳向他微笑:“快喝吧。”
“啊……”
绮雪没想到竟然是玄阳为他端茶倒水,不由得非常惊讶,立刻撑起酸软的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向他行礼:“弟子见过圣君!”
玄阳单手托住他,阻止他向自己跪拜:“阿雪不必多礼,也不必以‘弟子’自称,来,喝茶。”
他将茶杯递给绮雪,绮雪喝了几口,决定遵从玄阳的吩咐,不再以“弟子”作为自称,难为情地问:“圣君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玄阳莞尔,抬手捋顺他凌乱的发丝:“不算久候,你睡着的模样很可爱,多看一会也无妨。”
这下绮雪的脸彻底红透了,其实他很想在圣君的面前表现得稳重可靠些,却总是像只不成熟的小兔子,还要劳烦圣君包容他。
玄阳放下手,视线扫过绮雪凌乱的衣襟,和裸。露在外的雪白香肩,没有再帮他整理,而是从袖中取出瓷瓶:“我带来了你想要的抱岁丹。”
圣君带来抱岁丹了!
绮雪眸光一亮,顿时顾不得害羞,欢天喜地地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丹药。
抱岁丹的色泽很漂亮,表皮泛着淡紫色,气味甜甜的,如一颗光滑的糖球。
“直接用水吞服,不要咬碎,否则抱岁丹会失去效力。”玄阳道。
按照他的叮嘱,绮雪喝了一口茶水,将抱岁丹整个吞了下去,还好抱岁丹只是小小一枚,很容易就能吞服下去,不然他真是担心自己会不自觉地咬碎它。
抱岁丹入腹后,散发出了奇异的温暖,令人感到非常舒适。
绮雪摸了摸小腹,满脸欢喜,眸中泛起了盈盈的波光,是不是这样他就能怀上陛下的孩子了?
他既开心又羞涩,不停地摩挲着小腹,仿佛肚子里已经孕育了生命,玄阳看在眼里,忽然问道:“能为贺兰寂孕育子嗣,你很开心?”
“开心呀。”
绮雪抬起头,笑着对玄阳说:“这样姬玉衡就继承不了陛下的皇位了,只要他做不成太子,陛下就会平安无事,圣君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玄阳沉默片刻,又问道:“如果这个孩子不能带来任何好处,你还会喜欢他么?”
“嗯……”绮雪想了想,很快点头,“也会喜欢的,他是我和陛下的孩子嘛。”
玄阳垂下眼睛,轻轻笑起来:“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我可以当娘亲啦……”绮雪小声嘀咕,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玄阳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徐太妃的魂魄暂时没有下落,还需要一段时日。你的双修功法修炼得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关隘?”
绮雪闻言,忍不住心想圣君总是这样心细如发,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确遇到了阻碍,可我大概太愚钝了,找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阿雪不要妄自菲薄,你很聪明,天分也高,只是经验不足,你可以将口诀念与我听,我为你找原因。”
玄阳温柔地安慰他,将指尖搭在他手腕的经脉上,示意他催动功法。
绮雪按照他所说的念出口诀,还是和之前一样,持续到第四周天,灵气的运转毫无理由地戛然而止,随后灵气消散,一切重归平静。
玄阳眉头轻皱:“你做得很好,口诀没有任何问题,运转得相当出色。”
“那问题是出在……”绮雪眨眨眼睛。
玄阳稍作思忖:“你有没有受过严重的伤势?”
绮雪:“我的右腿中过箭,当时流了很多血,差点没命了,可以算吗?”
“……”玄阳的身形蓦然一顿,“谁伤了你?”
“一个已死之人。”绮雪说,“就是以前的三皇子、陛下的三皇兄,如果当初不是陛下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重要,这个伤口会影响我和陛下双修吗?”
“我看看。”
玄阳俯低身体,握住绮雪的右脚,将他的脚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圣君……!不行,这太失礼了,我……”
绮雪见玄阳在他面前低头,如若礼拜,本来就觉得相当冒犯了,现在他更是一脚踩在玄阳身上,顿时急得满脸通红,想要把自己的脚收回去,却被玄阳按住了足背。
“你没有失礼,阿雪,是我心甘情愿。”
玄阳摇头,托起绮雪的足底,仔细看他的小腿,终于找到了浅浅的疤痕,其实并不明显,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可当时那支箭钉得极深,差点要了绮雪的命。
“圣君……”
绮雪害羞极了,十指抓紧衣袖,脚趾不安地蜷缩着,双腿微微发抖。
他容貌极美,连带着脚也生得漂亮,足背雪白,脚趾粉润,指甲也圆圆的、粉粉的,极是可爱。
玄阳修长的手指从足弓划过,足背紧张地绷紧,他轻轻地按在疤痕上,本就温柔的声音又放轻许多:“还疼吗?”
绮雪小声:“早就不疼了。”
“阴天下雨也不疼吗?”
“不疼的。”绮雪说。
当年贺兰寂将他养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暗病,后来他回到大荔山,绿香球给他送了一堆补品和药膏,他天天吃天天抹,更是不可能有毛病了,而且几乎没留下疤痕。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玄阳说着,一股法力凝聚在他指尖:“你在运功时灵气不畅,应当是经脉有暗伤,我为你治好它,以后你运功应当就不会有问题了。”
“先等一等,圣君……”绮雪连忙阻止玄阳。
“怎么了?”玄阳抬头看他。
“要是治好暗伤,我腿上的疤是不是也不会留下了?”绮雪问。
“不错,不会留下。”玄阳淡淡一笑,宠爱地说,“原来你还是一只很爱美的小兔子。”
绮雪吞吞吐吐:“不是的,其实……我是想留下这个疤,圣君能帮我留下它吗?”
“为什么?”玄阳问,“你为何要留下它?”
“因为陛下很笨,还没认出我就是当年的那只兔子。”
绮雪娇娇地嗔怪:“所以我想,如果他以后发现这个疤,说不定就能认出我了,我想要他自己认出我……”
“……”
玄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第29章 (加更) 陛下真的认出他了……
玄阳扶着绮雪的小腿, 手指按在伤疤处,却沉默下来。
绮雪见他笑意淡去,还以为是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太过分了, 连忙说道:“对不起,圣君,我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随口乱说的,您不要当真……”
“我没有生你的气。”
听出他语气中的慌乱,玄阳和缓了神色,安抚他道:“我只是在思索, 应该如何为你疗伤,没有问题,我能办到。”
他摸了摸伤疤周围的肌肤, 绮雪感到小腿一暖,就听到玄阳继续说:“你试着运转功法,看看效果如何。”
绮雪再次运转功法, 惊喜地发现这一回灵气的流转真的没有中断,不仅变得生生不息, 而且比原来更加顺畅了。
他摸了摸疤痕,开心地向玄阳道谢:“多谢圣君,圣君的道法果真精深高明,阿雪真是叹服不已。”
玄阳深深地看了绮雪一眼, 而后说道:“抱岁丹见效需要一段时日,至于多久见效,因人而异,若是体质与丹药不合,可能会等待数年时间, 若你几月之内未能受孕,也不必心焦忧虑,一切自有天意。”
“阿雪明白。”
绮雪听到抱岁丹并非即刻生效,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不要紧,那他就每晚缠着陛下索求,一次次地浇灌,他就不信自己生不出陛下的孩子。
玄阳离去了,除了抱岁丹之外,还留下了一罐他亲手种的茶,其实他种下的茶树只有寥寥几棵,但因为绮雪爱喝,他就把全部的茶叶都拿给了绮雪。
绮雪不舍地将他送到长乐宫门口:“我会想念圣君的。”
他不是第一次对玄阳这么说了,这一回玄阳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他。
“我也会想念你。”他说-
送走玄阳,绮雪开开心心地换上了一身漂亮衣裳,等着贺兰寂回来。
因为有绮雪的陪伴,贺兰寂的身体近来好转了不少,在政事上更为忙碌。但只要不是上朝或召见大臣,他基本都会与绮雪待在一起,哪怕处理奏章也会将绮雪抱在腿上。
“陛下……”
看到贺兰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绮雪欢喜地迎了上去,踮起脚尖勾住他的后颈,热情地吻上他的薄唇。
跟在贺兰寂身后的薛总管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把眼皮一垂,安安静静地当个摆件,需要他的时候他再活过来。
绮雪抱着贺兰寂使劲撒娇,总算腻歪够了,才故意抱怨道:“阿满哥哥,昨晚你弄得我的腿好酸,你来帮我捏一捏好不好?”他又补充,“我不想让魇魔碰我,只喜欢哥哥帮我按。”
他想快点让贺兰寂发现他腿上的疤。
“好。”
就算绮雪不交待,贺兰寂也不会将他的事情假手于人,他抱起绮雪,一起来到软榻边,并排坐了下来,将绮雪的腿放在自己腿上,为他按揉小腿。
绮雪特意将腿抬高了些,若是贺兰寂看得足够仔细,应该能看到他腿上的疤痕了,可贺兰寂依旧一言不发,似乎还是没发现。
“哥哥,”绮雪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腿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贺兰寂看了看:“很漂亮。”
“我不是问这些……”
绮雪坐了起来,指向自己的疤痕:“我这里有一处疤,哥哥不妨猜猜我是怎么弄的。”
贺兰寂抚上绮雪的疤痕:“是箭伤,对吗?”
绮雪惊讶,没想到他一次就猜对了:“你认识箭伤?”
“不认识,但我养过一只白兔,他的右腿有箭伤。”
贺兰寂注视着他的双眼:“你是圆圆。”
绮雪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贺兰寂的语气是那样笃定,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圆圆……”
贺兰寂低声唤着他为绮雪起的名字,抬手在他的发顶上轻轻抚摸:“圆圆。”
陛下真的认出他了……
绮雪愣了好久,不知为何心中越来越酸楚,渐渐化作汹涌的泪意,眼含泪光地扑进贺兰寂怀里:“阿满……”
“真的是你。”
贺兰寂一手环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我想过或许是你,却又觉得是我认错了人,为何你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绮雪揉揉发红的眼睛,用脑袋和脸颊亲昵地蹭着贺兰寂的手掌,如同他用的是原形一般,恨不得把这些年没撒的娇全都补上。
他告诉贺兰寂:“因为我有一位很厉害的前辈帮我施了障眼法,只要是人身,就不会泄露妖气,阿满你看,这样我就有妖气了。”
两只粉白的兔耳朵忽然出现,支棱得高高的,接着就软乎乎地倒了下去,乖顺地趴在绮雪的发顶,淡淡的妖气随之弥漫出来。
贺兰寂看着绮雪软软的耳朵,没有立刻伸手触摸。
因为在十多年前,贺兰寂还是小皇子的时候,兔团根本不愿意给他摸,尤其是兔耳朵,一旦小皇子碰到他的耳朵,他总是会凶巴巴地蹬他几下,蹦跳着远离小皇子。
现在绮雪却低下头,主动将兔耳朵搭在贺兰寂的手背上:“摸一摸嘛。”
贺兰寂张开手掌,将兔耳朵包裹在掌心里,很软,很温暖,毛茸茸的,非常好摸。
绮雪被摸耳朵摸爽了,干脆躺下来,枕着贺兰寂的大腿,娇里娇气地说:“脑袋也要阿满摸。”
贺兰寂对他有求必应,从兔耳朵根摸到后脖颈:“你的性情与原来很不一样,我以为你从前并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我不会不喜欢阿满的。”
绮雪翻了个身,仰起脸望向他:“只是你那时年纪太小了,我担心对你太热情,你就会欺负我,把我一辈子圈养起来做宠物,才故意冷落你,好让你放我走。”
事实上,如果不是贺兰寂的亲哥哥、当年的东宫太子主动放生兔团,也许贺兰寂就真的那么做了,他很想把兔团带回上京,但太子认为小兔子天生自由,应该将他放归山林。
绮雪接着说:“回到家乡后,我一直很思念陛下,想要报答你当年的恩情,直到半年前,我终于修炼出人形,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上京见陛下了。”
“陛下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呀?我还在想你好笨,都没有猜出我是谁,又或者你年纪太小,早就不记得‘圆圆’这个名字了。”
“我不会忘记你,只是我不能断定你就是圆圆。”
贺兰寂说:“如果你是圆圆,一定会主动与我相认,先前你又为何不肯向我言明你的身份?”
绮雪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想做陛下的妃子,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养过的小兔子,你真的还会娶我吗?”
“再后来,我希望陛下能猜出我的身份,我说我的小名叫圆圆,其实就是在暗示陛下,我就是当年那只兔子。”
“我不曾忘记圆圆,就像圆圆不曾忘记我。”贺兰寂摸了摸绮雪的头发,“你为什么想做我的妃子?”
“当然是因为我心爱陛下。”
绮雪抱住贺兰寂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
他不会将真相告诉贺兰寂,那太残忍了,他一定会帮助贺兰寂改变原本的命运,绝不会让他惨死在姬玉衡手里。
贺兰寂抚摸绮雪的头发:“圆圆,我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直到我死去的那日。”
绮雪眨眨眼睛:“一辈子留在陛下身边吗?”
那岂不是要差不多一百年?他是不可能让陛下早死的,而且他还要给陛下延寿续命,至少也要再活一百年吧。
可是待在宫中一百年……也太久了,他当然很喜欢陛下,也甘愿为陛下生育子嗣,但他不想在宫中住一百年啊,他还想回大荔山呢,皇宫他待不住的。
贺兰寂说:“不会耽误你许久。”他的声音很低,“我只剩下几年可活了。”
绮雪听不得这种话,一听就又难过又心疼的,甩着兔耳朵抽他的手背:“才不会,我不准陛下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贺兰寂拢住他的兔耳朵,漆黑若墨的凤眸平静而温和,满满地都是他的身影:“是,有圆圆保佑我,我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为圆圆准备了礼物。”
“又有礼物呀?”绮雪这几天见过的奇珍异宝太多了,大多是贺兰寂赏赐的,还有一些是徐太妃送给他的,都有些见怪不怪了,“是什么好宝贝?”
“不是什么宝物。”贺兰寂说,“是我亲手做的木雕和玉雕,雕的是你的原形。”
“真的吗?”
绮雪的神色蓦然明亮,对他来说,这可比那些宝贝珍贵多了,他迫不及待地坐起身来:“陛下快拿出来我看看。”
贺兰寂带他回到寝殿,驱使魇魔取出沉甸甸的箱笼,打开了箱盖。
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兔子,有石雕、木雕、玉雕,有的雕工粗劣,有的雕工精细,显然是在漫长的时间里,贺兰寂从少时便开始雕刻,雕工渐渐精进,直到雕出完美的玉兔。
绮雪对小兔子们爱不释手,一个个拿出来仔细观看,它们当中大部分都很小只,比他的原形还小。
不管是漂亮的还是丑的,每一只都雕刻得非常用心,表层细细地打磨过,所以摸起来的触感才个个光滑圆润。
原来陛下真的不曾忘记他,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思念着他。
绮雪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尖,变回雪白的兔团跳进箱笼里,抖着尾巴尖在雕刻之间穿梭。
他评价道:“这个像我,这个也像我……每个都好看,我都喜欢,所以都是我的了。陛下既然要把它们送给我,就不能再收回去了,我现在就把它们搬回我的承露宫。”
“好。”
贺兰寂伸出双手,从箱中捧起绒毛蓬松的兔团,低头亲了亲兔团的粉鼻尖:“都是你的,我也是圆圆的。”
第30章
半个月后, 就是绮雪册封贵妃的大典之日。
这半个月以来,绮雪过得别提有开心了,他向贺兰寂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自此以后,两人更加心意相通,他还能随时变回兔团的模样,藏进衣袖里,时时刻刻跟贺兰寂黏在一起。
清晨,贺兰寂揣着他去上早朝,他在衣襟里缩成一团, 聆听着大臣们的进言,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没一会就会熟睡过去。
甚至有一次, 他不慎露出了兔耳朵,贺兰寂的朝服是黑色的,胸膛前忽然出现一抹雪白, 当然非常显眼。
在文武百官的瞩目下,贺兰寂将兔耳朵塞回衣襟, 淡漠地开口:“继续。”
自打这天起,满朝文武就全都知道陛下最近养了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传闻是贵妃娘娘的爱宠小兔子,陛下宠贵妃如命, 甚至愿意帮他养小兔子。
外界对贵妃娘娘的传闻越来越离谱夸张,绮雪很是得意,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贺兰寂有多么宠爱他。
只是点明身份有一点不好,陛下太喜欢他的兔耳和兔尾巴了,几乎每夜都要把玩它们。
绮雪的兔耳朵和兔尾巴生得娇气, 偏偏贺兰寂总是要碰它们,时常把绮雪惹得掉眼泪。
甚至有一次,绮雪的脸埋在枕头里,正甜腻地哭泣着,忽然感觉到尾巴多了湿润的触感。
陛下、陛下这是在……这怎么能行!
绮雪身体颤抖地睁大眼睛,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他是没什么羞耻心,可他受不了被这样对待,太让人难为情了。
他想抗议、想求饶,却在开口前被触肢轻轻地掩住了唇。
极细小的触肢攀上他的兔耳朵,温柔地搔挠软软的兔绒毛,绮雪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地将兔耳朵耷拉下去,紧贴头皮,却还是被触肢拉起耳朵,连耳朵根都一起欺负了。
……
只要想起这些,绮雪的脸就腾地红了,变回兔团的模样,躲进角落里不肯见人,每次都要贺兰寂哄上许久,才勉强愿意跳上他的掌心,被他轻柔地捧出来。
可要是让绮雪晚上不跟贺兰寂共赴云雨,他又是不肯的。
抱岁丹吃都吃了,双修也好不容易见到成效,陛下的身体好了不少,怎么可以不云雨。
就连太医近日为贺兰寂问平安诊,都说陛下的身体近来相当康健,反倒是绮雪纵情过度,有所亏空,还专门为他开了几顿进补的药膳。
这倒不是说双修功法对绮雪没有益处,只不过他增补的是妖力,贺兰寂增补的是身体,方向不同而已。
至于抱岁丹的事,绮雪暂时还没有告诉贺兰寂,因为听完玄阳说的,他心里突然有些没底,如果他也是那种与抱岁丹特别不合的体质,好几年都怀不上该怎么办?
所以他打算等到玄阳下次进宫的时候,向他问问有没有测试体质的办法,如果他是那种很容易受孕的体质,他再向贺兰寂表明不迟。
最后还有一个好消息。
绮雪跟随教习女官们学习册封大典的礼仪和流程,得知他将会在大典上接见百官、接受他们的表贺,顿时担心起他会直接撞见卫淮。
好在绿香球帮他打听了一番,得知卫淮如今人在云月观,还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基本不可能出席册封大典,绮雪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他是真的不敢想象遇到卫淮的场面。
可是卫淮去云月观做什么?他不是人类,每日待在道观那种地方,应该会很不好受吧?
平心而论,绮雪还是挺关心卫淮的,不过他不可能因为这份关心就主动跑去见卫淮,为了他的使命,他可以拉拢卫淮,也可以舍弃卫淮,全凭他的需求,而不是他和卫淮的私情。
大典当日。
册封大典是按照册封皇后的规制准备的,因此流程非常复杂,天色未亮时,绮雪就要起来梳妆更衣。
大雍以玄色为尊,红色为喜庆吉祥之意,绮雪的朝服以红色为主,绣着细密的金丝花纹,内穿的短衫为玄色绣金丝纹,层层叠叠,高贵庄重,头饰是嵌满宝珠的珠帘冠。
串串玉珠垂落而下,半遮着绮雪的容颜,由董原将他扶上玉辂,在众多女官和宫女内侍的簇拥下,众星拱月地来到皇宫的正门前,
在正门下,他还要换上彩舆,彩舆车身色泽明丽,绘凤描金,四角嵌有翠玉宝珠,以纱帘妆点,奢丽非常,是皇后大婚时专用的车驾。
吉时到,经过礼官的纳采问名,车驾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彩舆后跟随着流水长龙般的队伍,一抬抬红色箱笼中装满了珍宝礼物,是绮雪的陪嫁,足有数百抬之多。
队伍到达建章殿前停了下来。
百官和命妇皆已来到建章殿前等候,他们大多只能立于阶下,只有少数高官贵戚才能在殿中观礼。
建章殿中鹤炉焚香,贺兰寂端坐于龙椅上,而他的身边是皇后的宝座,只待绮雪到来。
礼官高声通传彩舆已到,贺兰寂起身走出建章殿,踏上铺陈于地的红绸,前去迎接绮雪。
他的朝服以玄色为主,绣着暗色金纹,头佩十二冕旒,气势冷峻逼人,一路走向阶下,来到红绸尽头,向彩舆伸出了手。
一只雪白纤长、指尖粉润的手搭在贺兰寂的手掌上,光是这只手,就足以吸引所有视线,幻想着手的主人到底有何等的天香国色。
“陛下……”
珠帘微微晃动,绮雪走下马车,朝贺兰寂展露笑颜,眸中泛着醉人心弦的波光,情意缠缠绵绵。
离彩舆最近的官员望见绮雪绝艳的容颜,立刻为他珠辉玉丽、皎如明月的容姿所慑,不由自主地失了神。
贺兰寂扶着绮雪,一路经过文武百官,走向玉阶之上。
没有人不为绮雪的美貌而动容,尽管他们早就听说过贵妃娘娘艳色绝世的传闻,但见到绮雪的真颜,仍然因他的美貌而目眩神迷。
这般风华绝代的佳人,纵使陛下如何千娇百宠,亦不足为奇。
礼官发册奉迎、行礼谒庙,致祝祷之辞、拜天地祖宗,贺兰寂与绮雪走进建章殿,坐在宝座上,共饮三杯合卺酒。
女官为两人奉上合卺酒,绮雪举起酒杯,满心欢喜地对贺兰寂说:“喝了交杯酒,陛下就是我的夫君了。”
贺兰寂流露出淡淡笑意:“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他主动靠近绮雪,手臂绕过绮雪的小臂,两人几乎面颊贴着面颊,共同饮下合卺酒。
饮讫,又进馔。
三杯合卺酒饮尽,礼成。
绮雪与贺兰寂终于结为了真正的夫妻。
殿内与殿外的百官皆高声贺喜:“臣等恭贺陛下、恭贺贵妃娘娘!”
至此,这场册封大典还没有结束,绮雪还要接受朝臣和命妇的进礼表贺。
大典进行到现在,绮雪已经很累了,望着殿外乌泱泱的人群,还不知道要道贺多长时间,他实在怕了,小声向贺兰寂撒娇抱怨:“陛下,我好累呀。”
贺兰寂握住他的手:“圆圆辛苦,再等一等,很快就会结束。”
绮雪心里甜滋滋的,对贺兰寂笑道:“哎呀……也不能这样说,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况且我要嫁的夫君是陛下,怎么能叫辛苦呢。”-
云月观,水牢。
水牢阴暗湿冷,墙壁上布满青苔,晃动的水面倒映在穹顶之上,散发出幽幽波光。
最深处的牢房内,卫淮被拷住双臂困于墙上,胸膛以下的身躯全部浸泡在水中。
他低垂着头,黑发凌乱,皮肤泡得发白,呼吸微弱,看起来就像是快死了一样。
忽然,牢门“吱呀”一声打开,锁住卫淮的玄铁锁链随之掉落,他的刑期已满,所有禁咒立即失去效力,现在他可以自由出入水牢了。
失去禁锢,卫淮当即活了,单手撑住水池边,轻松一跃跳出了水池。
他将凌乱的黑发捋到脑后,清晰地露出英挺的眉骨。
这半个月来他受尽了苦楚,不仅粒米未进,谢殊还封住了他的妖力,他只能全凭强健的体魄支撑,终于熬满了刑期。
卫淮浑身衣裳滴水,披头散发,两只手腕全是淤血,模样非常狼狈。
遭到谢殊非人的对待,他满心暴戾,却没空找谢殊算账,甚至连衣裳都没心思换,立刻转身下山了。
他被多关了半个月,却不知阿雪在宫中境遇如何,他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卫淮向山下疾跑,面露笑意,寒声警告谢殊:“若是阿雪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杀光你的弟子、砸烂你的道场,放火烧了苍山,你明白我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他知道谢殊听得见。
来到山下,卫淮找到坐骑白虎,风驰电掣地向皇宫赶去。他被封存的妖力在慢慢恢复,但尚且凝滞,需要休养两三日才能复原,可他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他必须找到阿雪。
白虎来到皇宫的围墙下,它动作迅猛,猛地向上俯冲,几步登上围墙,翻了过去,载着卫淮进入了宫中。
一路上,卫淮听到礼乐在回响,他沉思了一下,想起今天是贺兰寂册封贵妃的大喜之日。
他没心情前去观摩,何况他的穿着也不合适,索性不理会了,驾驭着白虎来到了妖兽园。
谢殊的占卜没有明确地指出绮雪在宫中的位置,卫淮不知从何处寻找,只能从妖兽园开始,这里豢养了许多妖魔,也有不少弱小的小妖怪,也许绮雪变成了小兔子混迹在其中。
今日的妖兽园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老内侍在园中洒扫。
卫淮上前询问:“近日园中有没有多出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老内侍专心扫地,闻声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端详了卫淮片刻,才惊讶地跪拜行礼:“老奴见过大将军!”
不怪他眼拙,实在是卫淮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除去一张英俊的面孔,身上完全不能看,穿得和乞丐没什么差别。
“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卫淮搀扶起他:“老大人,我在寻找一只白兔的下落,你有没有在园中见过一只白兔?”
“什么‘大人’,卫将军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老内侍受宠若惊地摆手,仔细地帮卫淮回忆:“兔妖啊……最近半年园子里恰巧没有养过,老奴也没见过白兔。”
“真的没有吗?”卫淮追问,“劳烦老大人再想一想,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老内侍绞尽脑汁:“是真没有。不过将军若是要找白兔,听闻绮贵妃倒是养了一只,贵妃娘娘对白兔颇为宠爱,连带着陛下也宠爱白兔,还带着白兔上朝呢。”
卫淮:“齐贵妃?”
老内侍摇头:“不是‘齐’,是‘绮’,读法不一样,听说是绮丽的‘绮’,只可惜老奴不识字,写不出是哪个字。”
白兔?绮?绮雪的“绮”?
卫淮瞬间瞳孔收缩,来不及再多说半个字,立刻骑上了白虎。
白虎“嗷呜”一声,抬爪从厚厚的虎毛中扒拉出一个装满金豆子的钱袋,爪子一勾一抛,正好将钱袋抛进老内侍怀里,随后它如流星般冲了出去,循着礼乐的声音一路疾驰狂奔。
他来到建章殿,绮雪已经接受了所有人的拜贺,册封大典临近尾声,绮雪与贺兰寂相携踏过红绸,即将登上彩舆。
卫淮距离彩舆还很遥远,可那抹穿着大红朝服的纤细背影一映入他的眼帘,他就立刻认出了贵妃娘娘的身份。
他浑身僵硬,面孔褪去血色,全身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在颤动,捏紧的指骨发出渗人的“咯咯”声。
不会认错的。
那就是阿雪。
他们夜夜缠绵,相拥而眠,他曾亲吻过的肌肤,亲手丈量过的纤细腰身,无数遍描摹过的眉眼,都属于他今生唯一的挚爱,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可他的阿雪,却在婚礼上抛弃了他,如今又与别人成婚,那个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大雍最尊贵的天子贺兰寂。
阿雪就是陛下迎娶的贵妃。
为什么?阿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之所以离开他,就是为了嫁入天家,成为天子的妃嫔吗?
卫淮的心在滴血,如刀劈、如锥绞,痛到他肝肠寸断。
他双目通红,从白虎背上跳了下来,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直到被天子近卫朱厌卫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
朱厌卫大声呵斥,抽刀对准了卫淮,他们同样没能认出披头散发的卫淮,还以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滚!”
卫淮一脚踹开其中一人,身手之矫健,朱厌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愕然认出了卫淮:“大将军?”
平日的卫淮常着锦绣,仪容风流,贵气又洒脱,可他现在哪还有从前的半分气度,活脱脱地像是从湖水中爬出来的男鬼。
他跌跌撞撞地向着彩舆走去,绮雪已经登入车厢,彩舆缓缓驶动,却被卫淮一把按住车辕。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木料,力道之大,竟然车轮难以转动,不得前行分毫。
“阿雪……”
卫淮低垂着眉眼,嗓音嘶哑,如泣血一般。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与别的男子成婚?我到底哪里不如贺兰寂,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你才倾心于他,对我不屑一顾吗?”
他直呼天子名讳,言辞中透露出的讯息又过于恐怖,跟随在彩舆后的女官和宫人都露出惊恐之色,唯有董原笑了笑,和和气气地开了口。
“卫将军这是怎么了?见到贵妃娘娘的仪仗,将军为何不避、为何不拜,反倒在此胡言乱语,污了娘娘的视听?”
“按照规矩,您还要向娘娘表贺,祝陛下与娘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虽然您来迟了,但不要紧,贵妃娘娘向来大度,不会与您计较这等小事。”
“请吧,卫将军,还请您速速向贵妃娘娘行礼拜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