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打架
车子开进广济医院, 在仓库办公室门口停下,邱秋刚一推门下车,陈教授和王院长便从屋里迎了出来, 史大智跟在两人身后。
邱秋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
史大智是被邱秋昨晚描述的各式吃食,馋得一夜没睡好, 天刚麻麻亮, 就迫不及待地跑进餐厅让厨师整了, 可吃到嘴里,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不找来了。
没想到她待的这家医院, 食堂更不济, 食材缺也就算了, 厨师的手艺跟锦江俱乐部的大厨更是没法比。
王院长也愁, 收了这么个祖宗, 有得折腾了。
什么药膳赶紧写出来吧,食材能找便找,找不到,看看能不能用别的来代替……
她这话一出, 史大智不愿意了,他瞧不上医院的食堂,直言厨师手艺不好, 卫生不达标,他不在医院吃,要邱秋赶紧写菜单,他让助理送去锦江俱乐部,叫那边做好了送过来。
邱秋也希望由锦江俱乐部来做,人家有门路、有关系, 又有政府部门来背书,什么食材寻不来,反正眼前这位不差钱,折腾呗,我大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劳力。
反正在她这里什么都是有价的!
知道这家伙还没吃早饭,邱秋先把昨晚随口道的那几样写在笔记本上,递给史大智的助理,让他先送去锦江俱乐部,做吧,做好了赶紧送过来。
目送人和小卫一起开车走了。邱秋转身一拍手,笑道:“行了,先干正事,药膳抽空再写。”
“陈教授,麻烦你带我二姐去一下高干楼。”说着,邱秋将带来的药酒递给他,“这是给施医生的。”
陈教授看了看玻璃瓶上贴的素白标签,“白药酊。主要成分是什么?治什么的?”
“三七、重楼。”邱秋道,“治疗风湿麻木,筋骨和关节疼痛、冻伤等病症。用法我昨天已经告诉他了。”
陈教授点点头,拿着东西带着褚韵走了。
紧跟着史大智也被王院长带走,办理入院手续去了。
邱秋穿上白大褂,跟王争一起去药房取了他的汤药,喝完,在小花园里教他打八段锦。
史大智办好手续,吃了助理带来的饭菜,也过来了,邱秋让他绕着小花园慢走一个小时。
别说一个小时了,半小时史大智都没撑下来,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满头大汗,说什么也不走了。
邱秋让助理扶他回病房换衣,等会儿她过去施针。
王争的身体素质不错,八段锦有八个动作,刚学,邱秋带他练了一遍,将八个动作重复了六遍,50分钟结束,他是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余力绕着小花园走了几圈。
给他和史大智分别施过针,邱秋去高干楼看褚韵和叶尔岚。
史大智在病房待不住,一琢磨,让助理开车,邀了王争去郊外找邱秋说的野菜去了。
邱秋到了高干楼,没瞅见施医生和二姐,只陈教授坐在外间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看书,一问在里间做心理咨询呢。
邱秋便没停留,邀了陈教授上楼,给叶尔岚把脉、施针,顺便又教了护工一套脚底按摩手法,让她每天睡前,给叶尔岚按按,春季嘛,是养胃护肝的好时机。
按按脚底的穴位,安神助眠,肝胆病痛不上身。
再下去,施医生在写病历,说是二姐回家收拾东西去了,明天过来住院,正式接受治疗。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褚韵是我见过的首例‘会阻碍一个人成为真实的自我的精神疾病’,引用柏拉图的一句话‘一个人的童年生活决定了成人后的精神状态’。”
邱秋听得似懂非懂。
施乐生拿了两本书给她,英国学者罗伯特·伯顿于1621年发表的《忧郁的解剖》和英国医生乔治切恩的《轻奢膳食疗法》。
邱秋翻了翻,和陈教授去配药房。
路上两人就史大智的情况,讨论后,拟了张方子。
为了给史大智和王争的肾减轻负担,他俩的药,邱秋也准备统一研磨成粉,用以温水送服。
当然,这事就不需要他俩亲自动手了,交给配药房即可,只需把方子上的药材标注清楚,哪些需在研磨成粉前洗、晒、炒。
昨天宿舍的那些,陈教授昨晚已经处理完了。
暂时无事的两人,一头扎进了图书室。
1954年,中医界有一次大规模的献方、采风运动。
一时之间,正式、非正式出版了大量的单方、验方、秘方集。并由此触发了药用植物、中兽医研究的热潮,引发了后来的“中草药运动”。
广济收录了不少来自民间的方子。
邱秋和陈教授这一看便入了迷。
直到钱念念找了过来,才发现早已下班了。
邱秋忙掏出鱼票递给她。
钱念念摆摆手:“饭菜都买好了,赶紧走吧,都等着你们呢。”
“鱼票谁出的,你把这张还给人家呗。”邱秋把票塞给钱念念,抱起桌上的书和小册子,和陈教授一起,一本本放回原处。
钱念念看得咋舌,“一上午的工夫,你们看了这么多本?”
“我是看不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个方子得看上十几遍才能记个七七八八。”陈教授点点邱秋,“过目不忘。牛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只是听说。”
钱念念竖了竖大拇指,“我以前的班长,记性在我们连队已经算是顶尖了,可一篇文章,也得看上两三遍,才能倒背如流。”
陈教授放完东西,背着手,随钱念念和邱秋往外走道:“我现在是老了,年轻那会儿也不差的。”
钱念念点头赞同:“学医的,真没几个记性差的。”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到了食堂。
仓库的十几个员工,围坐在窗边两张长条桌旁,桌上摆满了饭菜。
还真是有鱼、有肉,不过最大的那一盘,仍是白菜炖粉条。
邱秋表达了下迟到的歉意,才和陈教授一起落座。
大家正有说有笑地吃着呢,史大智的助理提着食盒过来了。
“邱大夫,我们史总让我给您送几道菜加餐。”
说着,打开食盒一盘盘端了出来。
清炒菠菜,小葱拌豆腐,清蒸萝卜丝,玉竹炖甲鱼。
“您请用。我们史总说了,菜式好不好吃,您最有发言权。哦,还有,这盘菠菜是我们上午去郊外亲自去人家地头拔的,对我们史总来说,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邱秋抽了抽嘴角:“他不会日日都给我送菜吧?”
助理抱着食盒站在一旁,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们史总说,日后,他吃什么,邱大夫还请跟着吃什么吧,这样才能帮他搭配出最好的伙食。”
钱念念“噗呲”一下乐了,王院长说得没错,果然会折腾。
陈教授才不管那么多呢,甲鱼哦,挺适合他老人家的:“邱丫头,你是孕妇不能吃甲鱼,这盆汤我们帮你干掉了?”
邱秋抬手做了个请,转头看向助理:“你是要留在这儿看着我们吃吗?”
助理四下看看,寻个空位坐下了,等着收汤盆、碟子。
邱秋招呼有些发蒙的大伙夹菜吃,不愧是俱乐部大厨做出来的,这菠菜、这豆腐,还有萝卜丝,都比家里做的好吃多了。
吃完饭,挥手送走大家,邱秋接过陈教授递来的小本本和钢笔,开始写药膳,俱乐部的伙食虽好,她也不可能天天吃啊,影响多不好。
黄精蒸山药、黄芪炖母鸡、荞麦健脾糕、芦根(干)黑米卷、山药熟地瘦肉汤、枸杞叶蚌肉汤、洋葱炒鳝鱼……
*
褚辰收拾好被褥、席子,打扫好家里的卫生,将邱秋被周惠菇弄脏的大衣装进纸袋,背上装有相机的小包,看向随舅公练了大半个小时太极的昭昭和采采,“我们要出门玩了,你们仨要不要去?”
采采一愣,扎着两手蹦跳着欢呼起来:“哦哦,出去玩了、出去玩了。”
昭昭一高兴,两手撑地,竟然翻了个跟斗。
乐得褚辰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手一扬抛向了空中:“我闺女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快!”
“哈哈……”昭昭笑着挣扎着下来,要再翻一个。
结果就是,她和采采在客厅里你一个我一个蹦跳着翻开了。
褚辰在旁紧紧地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人撞到餐桌、椅子什么的。
“好了好了,下楼了。”老太太穿上大衣催促道。
张成文想下午就回贵州,请着假呢。
舅公想多玩两天,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到处逛逛,他都觉得来回车票花得亏的慌。
最后一商量,明天晚上走。
采采一听,明晚坐火车回去见奶奶、爷爷和爸爸的,开心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老太太的手转圈圈,老太太被她转得头晕,俞佳佳上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昭昭也被褚辰抄起来,坐在了脖子上。
大家这才得以出门。
路上先把大衣送去洗衣店,随之去火车站买票,接下来便是玩了,动物园、百货商场,去红房子吃西餐,下午继续,电影院、南京路……
到家都已经五点了。
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带着三个闺女在客厅看电视。
褚韵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褚辰看到她,忙叫她拿上材料跟他去宜兴坊街道办。
几人看电影时,他已给孙建国打过电话,并拉了爹爹一起去街道办,跟街道办主任打过招呼了。
褚韵被安排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从街道办拿着户口本出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褚辰带着她没停留,赶在人家下班前,又顺利地把粮本和菜本办了下来。
看了看表,褚辰将褚韵载到电车站牌前:“二姐,你坐车回去吧,我去医院接邱秋。”
褚韵直愣愣地下来了,眼见褚辰骑车要走,忙一把扯住他的大衣:“爹爹怎么同意我落户了?这事,姆妈知道吗?”
“爹爹要脸!”褚辰也是从邱秋初一跟爹爹的交锋中,看出来的,他父亲竟是个重颜面的人!!
家庭纠纷,只要波及到他的颜面,他便会立马让步,选择息事宁人。
“好了,快回家吧,跟采采多相处相处,明天她就跟张叔、舅公回贵州了。”
“你跟孙建国打电话了?”
褚辰微一点头,骑车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会就婚内出轨这事,对二姐口吐恶言。
要下班了,邱秋脱下白大褂,拎着小坤包去住院部看王争,到了才知道,下午人家又被史大智接出去玩了。
嗯,挺好的。
心态保持住,要不了半月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交代了护士,让他回来后赶紧服药。
邱秋转身便步出住院部,向大门口走去。
“秋秋,”褚辰从仓库一路寻了过来,“上车。”
邱秋扶着他的腰,欠身坐上后座,“走吧。”
褚辰蹬着自行车,穿过人群,很快便出了大门,加入了自行车大军的行列:“今天累吗?孩子有没有闹你?”
邱秋刚要说话,一辆自行车几乎是擦着她的腿骑了过去。
褚辰回头正好注意到,忙靠边行,“没碰到吧?”
“没。”邱秋打量着对面的商店橱窗,这是淮河路,一路灯火通明,跟贵州那个小山村几乎是两个世界,“二姐和采采的户口办好了吗?”
“嗯,弄好了。张叔和舅公明晚带采采回去,后天一早,我和昭昭回苏州常熟。”
“你最近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67年清明。”一晃,竟是11年了。
“老家是什么样子?”邱秋好奇道。
“是座古城,有许多古老的建筑,咱家的老宅,你看了一定会喜欢,最初的那桩建于清初,后面陆陆续续一直在扩建。可惜,很多建筑都毁在了日军的炮火下。现在去,还能看到炮火残留的痕迹。”
“有很多族人吗?”
“有,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那三支,大大小小十几家,都住在一起。不过,关系已经远了,很少联系。”
说着话,车子到了公寓楼下,远远就见老三带着五个孩子,在锦江俱乐部旁边的路灯下踢皮球,昭昭一脚踢出,小小的皮球旋转着“啪”的一声,击中了三花的额头,小家伙一个趔趄坐了个屁股蹲。
年龄小穿的开裆裤,应该是摔着骶尾了,疼得“哇哇……”大哭。
大花一看,上去推了昭昭一把,二花抬腿还想再踹一脚,被采采一头顶在肚子上,摔了个倒仰,后脑勺触地“咚”的一声。
“哇——”这个也哭开了。
大花气得一把抓住采采的头发,死命地拽。昭昭扑过去,一口咬住了大花的手腕,含含糊糊叫她“松手”。
采采头皮被扯得像掉了一样疼,边哭,边扯着大花的衣襟,对准她的双腿又踢又踹。
二花哭着来帮忙,昭昭抱着大花的胳膊,吊在她身上,双腿跟游泳池里狗刨水似的不停地对着二花扑腾。
邱秋就觉得眨眼的工夫,好嘛,打成一团了。
老三忙着查看三花伤哪了,褚辰自行车一丢,忙冲过去,将人拉开了。
分开了也不消停,大花捂着浸了血的手腕,骂昭昭是狗。
采采哭着骂大花是白骨精。
昭昭绷着张小脸,气得也不轻,口齿清晰地跟大花掰扯:“皮球砸到三花是我不对,该道歉我道歉,该赔偿我赔偿,你们给我时间了吗?打我就打我呗,你扯采采的头发干嘛?看,掉了多少?”
采采摸着秃了一块的头皮,“哇哇……”哭得更狠了。
褚辰和昭昭围着哄,邱秋过去查看三花的骶尾骨,还好没有骨折,只是摔疼了。
又握了大花的小手看上面的牙印,“没事,回去消消毒,上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妈妈,”昭昭不满地嘟了嘟嘴,“我天天都有刷牙。”
邱秋瞪她:“你早上没吃饭?中午没吃饭?口腔里细菌那么多,不消毒明天就得肿起来。还不去跟三花道歉?”
“哦。”昭昭走到老三身前,对着他怀里还在哭泣的三花,深深弯了下腰:“对不起三花,我不该把皮球往你这边踢的。你、你别哭了,我把我的布娃娃送给你好不好?”
三花吸着鼻子,泪眼蒙胧地瞅了昭昭一眼,嘴一撇,“糖~”
“好好,给你糖。那布娃娃还要不要?”
“要。”
“嗯嗯,也给你,不哭了哈。”
“疼。”
“我给你吹吹……”
话一出口,老三喷笑了,当下把三花一翻,将她的小屁股对准了昭昭:“来,吹吧。”
昭昭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小肥手往嘴上一捂,转身跑到了邱秋身后,扯着她的衣服告状:“妈妈你看三伯,坏!”
“好了好了,回家吧,该吃饭了。”
到家了,邱秋提出医药箱,先给采采、大花消毒上药,又分别给二花、三花、昭昭看了看,没啥事。
宋芸芸没过来,老三不着调,老太太问清情况,唤了大花、二花过去,仔细教导了半个小时。
昭昭抱出自己的娃娃,不舍地递给了三花,又把自己的存糖罐抱出来,给三花和采采分糖吃。
很快,三人又玩闹在一起了。
邱秋看了一圈没瞅见二姐,一问,出去给采采买礼物去了。
张成文和张丰羽也不在,去楼顶看夜景、抽烟去了。
褚辰上楼去唤两人下来吃饭,邱秋走到窗前朝下看,这个点了,也不见褚韵回来,不免有些担心,让老三出去找找。
老三不愿挪动,随口敷衍道:“她那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邱秋小声跟他说了下褚韵的病情。
“不可能,她那人没心没肺的,怎么可能得那病?!”老三根本不信。
好在,八点多,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第52章 第 52 章 灯王,婚礼
采采看到妈妈, 扯着衣襟下摆,兜着昭昭分的糖奔了过去:“妈妈、妈妈,看我的糖, 还有金币巧克力哟。”
褚韵放下东西,伸出去的手缩了下, 复又张开, 接住扑来的小家伙:“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超开心呢, ”采采依偎在妈妈怀里, 将捧着的糖一颗颗塞进自己的小兜兜里,喜笑颜开道, “我们去了动物园。我看见了大老虎, 大猩猩、长颈鹿……吃了炸猪排、烙蛤蜊、小蛋糕, 看了电影《小兵张嘎》……四舅还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妈妈, 明天我要回去找奶奶啦, 四舅说你不跟我回去,为什么呀?”
褚韵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眼神慌乱地一瞟, 瞅见她头上小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红艳的秃皮,惊怒道:“头怎么弄的?”
采采小嘴一嘟,指了指大花:“白骨精拽的, 我的头发掉了好多哦。”
褚韵看向大花,眼里带了厉色、怒气,话却是冲着老三喊的:“我还没死呢……”
老三站起来,就想怼回去。
老太太伸手一把将他按了回去,顺便瞪了他一眼,让他消停点, 别惹事。
“二姐,”邱秋过来打圆场,“别吓着孩子,收拾收拾吃饭了。”说着,帮她拎起地上的东西,扶着人进了卧室,细细跟她说了几个孩子打闹的事。
要说怨谁,昭昭那是玩疯了,一脚踢出去,哪考虑到三花年龄小能不能接住球。
大花、二花看到妹妹被砸哭了,想反击,正常。
采采跟昭昭关系最好,哪能看见她被欺负,这不就打起来了。
看吧,没一会儿,又玩到一起了。
把事仔细解释清楚,邱秋翻看褚韵给采采买的东西。
一大堆,采采的没两样,孙大娘、孙大爷的倒不少。
褚韵抿了抿唇解释道:“奶奶前天给她买过衣服鞋子了,我就又给她挑了一身,小孩子长得快……”
邱秋试探道:“二姐,你把采采当成小时候的自己呢。”
褚韵一愣,轻喃:“小时候的我……”随之摇了摇头,“我和孙建国离婚了。”采采连一个健全的家庭都没有,只会比她过得更不堪。
这么想着,心脏便一阵紧缩,隐隐疼了起来。
邱秋见此,忙转移了话题:“其实,我觉得你学按摩挺快的,以后在医院,没事了,来仓库找我吧,我教你认穴位、经络、骨骼……”
“好。”
吃过饭,张成文要去医院陪王争,褚辰送他。
邱秋拿了昭昭现在学的《针穴经》给褚韵,让她没事翻翻,能学进去就学,不能,再换呗。
人总得有个事做。
褚辰送洗的照片,加了钱,翌日上午就取出来了。
家里留了几张采采的照片,剩下的属于她的单人照、有她的合影,都给她拿走了。
晚上,邱秋、褚辰、昭昭送几人去火车站,褚韵住院没来。
临行前,邱秋跟张丰羽交代,让他回去后,扶持一下山区的草药种植,月亮湾大队若要大面积种植金银花、黄精等,让他帮忙指导一下。
张丰羽笑她:“净瞎操心,你都出来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邱秋瞪他:“走多远,那儿也是我的家。你也是从赤脚医生走出来的,山区生活条件有多差,过得有多苦,你不知道?”到现在,因为穷,大队里娶不上媳妇的青年有多少?住泥房茅草顶的又有多少户?常年穿草鞋的又有几许?
张丰羽抬头看向干净平坦、无沟无坎的街道,及来往衣着时尚、面容丰盈的人群,点头:“知道了。”
邱秋指指地上:“那个小箱子,帮我交给韩鸿文。”里面都是她今儿去市图书馆买的医书,和请陈教授帮忙在广济图书室抄的一些适用于他们山区的单方、经方、秘方。
张丰羽白她一眼,不满地嘟囔道:“对个外人,比对我都用心。”
“那是外人吗,我徒弟。”邱秋轻哼,“又没说不让你看。”
这还差不多!
张丰羽满意地扬扬眉。
“张叔,”邱秋走到跟褚辰说着什么的张成文身旁,“和念秋说,好好读书,我在这儿等她。”
张成文“扑哧”乐了,“真考过来,你姆妈还不得气死。你一走,她整天就在家里念叨,说跑得太远了,日后她要有个什么,怕是想见你一面都难。”
“那也不能听我姆妈的,把念秋一辈子拴在小县城吧?”
“看念秋了,她要能考出来,我来做你姆妈的工作。”
“妻管严!”邱秋轻嗤了声,转身去看采采。
张成文点点邱秋,跟褚辰道:“说我妻管严,她也不瞧瞧,把你管成什么样了,烟不能抽,酒不许喝……”
“张叔,”褚辰打断他,笑道:“是我自个儿抽不惯烟,喝不得酒,跟邱秋无关。”
张成文:“……”看看、看看,这不是妻管严是什么?”
“采采,”邱秋俯身看向跟昭昭抱成一团的小家伙,“四舅妈给你的药,记得给爸爸哦。回去了,别忘了读书识字,给四舅妈打电话、写信。楼下的电话号码,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采采点着头,咧嘴笑道,“四舅说放假了,接我过来玩儿。我们还去动物园看大老虎,看大猩猩、长颈鹿。”
邱秋拨了拨她的发,笑道:“好,等你四舅放假了,让他去接你。我给你抹头发的药,记得拿给奶奶,让她每天早晚给你各抹一次,要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就长出头发了。”
“好。”
“妈妈,”昭昭抱着采采,仰着小脸看向邱秋,央求道,“我不想让采采走了,咱们把她留下吧?”
“不,我才不留在这儿呢,天天在屋子里,不让出去玩,没有山没有水,没有花没有果果。我要回家找奶奶,跟她一起去后院摸鸡蛋,去寺里看大孔雀,去山谷看大象。你还没见过孔雀、大象吧?”
昭昭摇头,“我只在书上看到过。大象真有长长的鼻子吗?孔雀开屏是不是好美。”
“大象的鼻子是好长啊,还会喷水。孔雀一炸毛,就会露出大屁股。”
“啊,大屁股?!”
采采重重点了下头,“嗯,老丑了。”
昭昭小鼻子一皱,“那它拉屎会不会很臭?”
这话把采采问蒙了:“我没闻过。我回去闻闻,让我爸爸帮我写信告诉你。”
“我会写字。你也要赶紧学啊。”
“我也会写大、一、人、二,三我也会。”
“我也会、我也会,”昭昭说着,松开她,四处找了个小棍棍,蹲在地上写了起来。
采采也寻了根树枝,跟着划。
玩了一会儿,昭昭又想起什么,好奇道:“大孔雀,有美丽的尾巴,又有丑丑的大屁股,那它是不是又美又丑?”
采采抓抓脸:“好像是这样哟,哈哈……又美又丑,又美又丑哈哈……”
昭昭想想,是挺好笑的,跟着乐了。
该上车了,褚辰提着、背着大包大包的行李,随张成文、张丰羽上了火车,找到位置,把东西归置好,翻窗跳下,抱起采采递了过去。
张成文伸手接住,采采挥手跟几人道别。
昭昭跟着挥手,没几下,“哇——”的一声哭了,扯着爸爸的裤腿,叫他把采采抱下来,不走了。
采采头一扭伏在了张成文肩头,眼泪跟着吧嗒吧嗒掉。
在哭声里,火车开动了。
褚辰弯腰抱起闺女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不是想有个笔友吗,这下好了,不用从报上寻了,直接给采采写信,聊什么都有共同的话题,多好呀。”
邱秋拿帕子给她擦鼻子眼泪。
昭昭哼着鼻子,含糊道:“我喜欢背《三字经》《药性赋》,采采不喜欢。我喜欢小踏雪,采采不认识。我喜欢摸泥鳅,采采喜欢抓鸡,她还会爬树,我就不会。”
褚辰笑着哄道:“明天爸爸带你回常熟,咱们去郊外看过太爷爷和大爷爷,爸爸教你爬树好不好?”
昭昭兴奋得小脸一下子亮了:“真哒?”问完,偷偷看妈妈,生怕她开口阻止。
褚辰跟着朝邱秋讨好地笑笑,悄悄跟闺女咬耳朵:“咱们不叫妈妈知道。”
昭昭转着眼球,偷偷瞄了邱秋一眼,跟着小声道:“妈妈方才听到了。”
“没呢,不信你瞅瞅看。”
邱秋立马捂住了双耳,逗得昭昭咯咯直乐,夫妻俩相视而笑。
褚韵住院了,采采走了,褚辰带着昭昭也走了,家里一下子空了,特别静。周日,邱秋休息半天,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起来。
俞佳佳从淮国旧搬回来台留声机,一叠的老唱片。老太太在客厅里摆弄,悠扬的歌声透过门缝传进来。
邱秋赤脚下床,双脚踩在前天刚铺的羊毛地毯上,拉开厚厚的绿色金丝绒窗帘,阳光刷的一下,全涌进来了。
抬手挡了挡,等适应了,邱秋握着把手,推开了窗。
暖暖的风,吹了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气好像变暖了,窗下的树冒出了小芽芽。
史大智的野菜套餐,可以安排上了。
转眼到了十四这天,褚辰带着昭昭回来了,刚一到家,便被宜兴坊那边唤去了。
褚锦生夫妻找人凑了些烟票、酒票、糖票,让褚辰和老三一起,赶紧大采购,十六那天婚宴上用。
褚锦生带着老大在写喜字。
小五骑着自行车,四处跑着通知亲戚、朋友。
宋芸芸忙着跟大花、二花置办衣服鞋袜、打听学校。
谢曼凝所在的中学还没有开学,她收了几个学生,都是左邻右舍家的孩子。
高考恢复了,政策松动了,有那海外、港澳关系的人家,立马活动了起来,申请去香港探亲啊,跟海外的亲戚们取得联系啊。
这一活动,那外语是不是也该学起来了。
一时之间,谢曼凝这个中学英语老师成了香馍馍。
都是邻居,不好收学费,这些家长便今儿你拎块肉,明天她提包鸡蛋,褚家的伙食一下子上来了。
丁珉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老三带着孩子也不总往公寓跑了。
东西买好,送到楼上,褚辰跟爹爹姆妈打声招呼,便要下楼,赶去广济去接邱秋。
“老四。”褚青突然叫住这个弟弟。
褚辰转身唤了声“大哥”。
褚青放下毛笔,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看着褚辰,目光灼灼道:“我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
褚辰一愣:“哦。”
“我准备报考复旦的数学系。”在复旦,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才会被数学系录取。
“哦。”褚辰随意应了声,快步下楼。
褚青怔了怔,垂下眸子,悄悄攥紧了手指。
老三轻嗤一声,抱起三花,下楼去灶坡间找媳妇讨吃地去了。
正月十五,过节呢,广济提前给职工发了过节福利。
邱秋和陈教授埋首在图书室,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苏子平让方圆圆领了,给她送到图书室。
方圆圆提着东西刚要去,褚辰来了。
“褚同志,”苏子平打了声招呼,接过方圆圆手里的东西,递给褚辰,“院里发的福利。你带给邱大夫吧,她在图书室。”
两块肥皂、一条毛巾、一袋大白兔奶糖,一盒点心,由大红的网兜装着。
褚辰接过来放进车篓,道了声谢,骑车去图书室。
邱秋嫌来回搬书麻烦,直接捧着书靠着书架坐在了地上,屁股下垫了叠旧报纸,管理员给她找的。
陈教授没她那么好的记性,再加上年纪大了,肾不太好,一会儿就得跑趟厕所,坐不住,捧着本书就那么边看边转悠,嘴里念念有词。
褚辰没打扰陈教授,等邱秋一本书看完,才上前轻声唤道:“秋秋。”
邱秋脑中都是刚刚记下的经方、药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褚辰俯身蹲下,笑道:“不认识了?”
邱秋恍然:“褚辰,你回来了。昭昭呢?”说着,朝他身后看去。
“在家呢。”褚辰双手穿过她腋下,将人抱站起来,取过她手里的书看了看编号,放在书架上,“下班了,走吧。”
“哦。”邱秋刚一动,看到地上的旧报纸,弯腰就想捡,褚辰先一步将报纸拿了起来。
邱秋指指书架侧边:“塞在这儿,明天还用。”
褚辰放好报纸,心里想着去哪给她寻张小折叠凳。
两人走到外面看书区,邱秋先跟管理员打了声招呼,等陈教授一道经方记下,扯了人,一起出了图书室,让他赶紧回去吃饭吃药休息,晚上别熬夜。
褚辰想和邱秋一起去住院部跟王争打个招呼,顺便邀他明天来家过节。
邱秋一听,笑了:“别去了,找不到人。他啊,这几天跟史大智玩疯了,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泡澡、挖野菜、打保龄球、游泳,过得丰富多彩着呢。”
“癌细胞控制住了吗?”
“要看一个月后的复查结果。昨天还跟我说,想拿着药回去呢,嫌广济的住院费太贵。”顿了顿,邱秋又道,“还没有中医治疗癌症成功的案例,我准备跟院长申请笔补助,帮王叔稍减轻些医药上的负担。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和昭昭在老家怎么样?”
褚辰笑笑:“见到你闺女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玩疯了,上过坟后,父女俩为躲避老家亲戚的骚扰,今天爬山明天游园,后天便借了船,游湖捕鱼捞虾,有名的小吃更是尝了个遍。
邱秋捧着闺女的小脸,左看右看,总觉得圆了点,黑了点。
“嘿嘿……”昭昭咧着嘴朝妈妈笑,“我和爸爸带了好多好吃的,有酒酿饼、麻花、晒干的鱼和虾,五太爷家养的大红公鸡,七太爷家送的米酒,九太爷家送的鸭子,还有我们昨天挖的野菜。太奶奶和佳佳姨蒸了野菜团子,说你爱吃。”
邱秋亲亲她的小脸:“有没有想妈妈?”
昭昭转着小脸,眼神乱瞟,不好意思说实话。
“来,尝一口。”褚辰捏了块酒酿饼喂邱秋,瞅了眼心虚的闺女,笑道:“她啊,疯玩一天,倒头就睡,第二天又是疯跑的一天,怕是没时间想你。”
酒酿饼的饼皮,由清酒酿发酵而成,带着酒香,一口咬上去,满满的豆沙馅,超甜。
褚辰看她那表情,知道不是太喜欢,手一转自己咬着吃了起来。
邱秋等嘴里的食物咽下,捏了捏昭昭的小鼻子,“后天该上学了,考虑好了吗,上哪所学校?”
老太太端了一小盆草头鸡蛋银鱼汤出来,闻言道:“上街道办幼儿园吧,我接送起来方便。”
“我也可以帮忙接送。”俞佳佳一手端着碟东西走出厨房道,“对了,少年宫有舞蹈班、乐器班、书法班、绘画班、讲故事班,昭昭报哪个?”
邱秋看向闺女,要她自己拿主意。
昭昭知道妈妈忙,顾不上她,张口选了街道办的幼儿园。
“佳佳姨,少年宫有钢琴班吗?我想学钢琴。”
“我在家教你不行吗?”老太太和俞佳佳同口异声道,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褚辰跟着道:“爸爸也可以教你。”
“那我就不用去少年宫了吧?”
也行。
老太太准备在家没事,教教重孙女学英语、练练毛笔字。俞佳佳琢磨着,改天带昭昭去挑双舞鞋,在家教她跳跳舞,学舞蹈的女孩气质好。
褚辰和昭昭确实带了不少野菜,光是草头就有一大包,除做了草头鸡蛋银鱼汤之外,还有一碟清炒草头,一盘草头炒腊肉,另有一小盆婆婆丁窝窝头。
“吃吧,”褚辰递给邱秋一个窝窝头,夹了筷子草头炒腊肉给她,“还有一小筐荠菜呢,明早给你包荠菜小馄饨。”
邱秋咬了口窝窝头,蛮好吃的:“怎么挖了这么多野菜?”
“七叔公见我和昭昭去地头挖野菜,以为大城市里稀罕,叫几个嫂子帮忙挖了一上午。”可不就多吗。
邱秋笑道:“吃得完吗?”
“没事,”俞佳佳道,“等会儿我择洗一些,焯下水,晾上晒干,以后包包子吃。”
太多了,用完饭,大家一起团团坐,择去老叶,捋去根上的泥,淘洗干净,丢进开水里,烫个半分钟,赶紧捞出来,放进凉水里,散散热气,握成团挤去水分,晾在阳台上铺的竹席上。
带回来的活鸡活鸭,养在笼子里,昭昭拿着择下来的叶菜去逗,差点没被那只大红公鸡追着啄了手,小人儿吓得哇哇乱叫。
不是要学琴吗,老太太拉着她洗洗手,练琴去了。
邱秋帮着弄完,洗漱后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俞佳佳紧跟着回了房,练习她的裁剪去了。
褚辰烧了大锅的水,自己洗完,给练完琴的昭昭洗。
小家伙坐车回来,一路也够累的,洗完澡不等爸爸给她把头发弄干,已伏在褚辰肩头睡着了。
褚辰抱着她坐在炉子旁,头靠近炉子,给她擦头发。
沪市电视台的电影欣赏结束,邱秋转了转台,九点半,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在放英语讲座。
邱秋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右脚从拖鞋中挣脱开来,长腿一伸,大脚趾抵住了褚辰的膝盖。
脚腕一上一下地晃着,大脚趾跟着一上一下地从褚辰膝上划过。
褚辰伸手握住那只没有穿袜子的白嫩小脚,看向她的目光带了欲色。
邱秋胳膊肘抵在抱枕上,单手托腮看着他笑道:“褚主任把持不住了吗?”
褚辰没说话,松开手,摸了摸昭昭的头发,干了,抱着人回房,片刻拿了双袜子过来,蹲在邱秋面前,给她穿袜子。
邱秋挣了挣 ,娇声道:“等会儿还得脱,麻烦。”
“我给你脱。”话落,褚辰一把抱起沙发上的女人,大步进了卧室。
老太太出来上厕所,见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开着,却不见半个人影,小四他们的卧室,隐隐听到邱秋的讨饶声。老太太唇一扬,笑眯了眼。
翌日,邱秋揉着腰起来,捏着前来唤她起床的褚辰的脸颊,气道:“色狼!臭不要脸!”
褚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一张一阖的双唇,狠狠吻了上去。
“唔……”邱秋拍他的胳膊。
眼见要失控,褚辰放开她,稍微退开了点,看着她笑得暧昧:“昨晚是谁喊着要、要的,怎么天一亮,就翻脸呢?嗯~”
邱秋抬手要打他,褚辰一把握住,凑到唇边亲了下,笑着起身,帮她拿衣服。
褚辰应了自己的承诺,一早起来去菜市场抢了块猪里脊,包了锅荠菜小馄饨。
邱秋吃着很合胃口,不免贪吃了几个。
“今天上班吗?”老太太问她。
“上半天,下午休息。”
吃完饭,褚辰送她去广济,俞佳佳拎着四色礼盒去冯师傅家。
昭昭从楼下跑上来,叫老太太帮她把张爷爷给她扎的小踏雪走马灯取下来,楼里的小朋友相约着聚在楼下的小广场,拎了各自的灯笼,比谁的灯更好看,选今年的灯王。
老太太从储藏室帮她把灯取出来,见她拎着就走,急忙问道:“要不要太奶奶陪你下去。”
“不用。”
楼里有从事表演、音乐、绘画、美术的文艺工作者,过年期间,闲来无事,帮自家小孩扎灯的不少。
昭昭下去前,觉得自己的小踏雪一定是今年的灯王,到了楼下,一看大家手里拎的灯,不由瞪大了眼。
兔子灯、走马灯、□□灯、鸭子灯、猪八戒头灯、八角宫灯、红纱灯、飞机灯、关刀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漂亮、好看的还不少。
“哎,你也是走马灯,看我的,跟你一样。”一个小男孩举着自己的走马灯凑了过来,“我的灯是我爸爸给我扎的,你看上面这匹马的眼睛是我用毛笔点的,我给它起名,小红。这匹全身漆黑,四蹄雪白,我爸爸给它取名踏雪……”
昭昭直接懵了,看看他那匹叫踏雪的马,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八面,八匹小踏雪:“……你、你的马怎么能叫踏雪呢?!”
“为什么不能?”小男孩看看她手里的走马灯,“啊,你的八面怎么全是一匹马?太没创意了吧?”
“我这是真马,是我张外公照着我的小踏雪画的。哼,没见识!”昭昭丢下这句话,便绕过男孩朝人群走去。
“真马?!”男孩惊了下,快步追上昭昭,一边护着她往里走,一边好奇道:“我知道你,你刚从乡下过来,你在乡下的家是养马的吗?”
“才不是呢。”昭昭抬了抬下巴,骄傲道,“我妈妈是个很厉害的中医大夫,我的爸爸是我们县供销社的主任。我,是我们寨子里最最可爱的昭昭。”
“哦,你叫昭昭啊。你好,昭昭,”男孩笑道,“我叫任成益,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任’,成事的‘成’,精益求精的‘益’。来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说着,任成益伸手朝前方招了招,喊道:“孙梁、袁帅、元今瑶,过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两男一女,三个小朋友,很快提着灯笼跑了过来。
孙梁小声问道:“她谁啊?”
元今瑶举手道:“我知道,她家有彩电。”
任成益惊呼:“哇,我们能去你家看电视吗?”
“可以啊。”昭昭看向几人手里的灯笼。
“拎仙女灯的是元今瑶,她爸爸是美术老师。”任成益介绍道,“这位提鸭子灯的是袁帅,他爸爸是军人,希望他以后长大了,也去当兵。这个,”任成益扯过有些害羞的孙梁,笑道,“他爸妈是话剧演员,最近正忙着排一部话剧,没时间给他做花灯。他提的这个是去年的,你看是条蛇。”1977年是蛇年嘛。
“我还以为是条龙呢。”昭昭伸着小脑袋,凑近了看,“做得真好!”
“谢谢。”孙梁小声道。
昭昭抿唇笑笑。
任成益:“你们看昭昭手里的走马灯,她说是她张外公照着她家的真马画的。”
“你家养马?”几个孩子好奇地看向昭昭手里的灯。
“哎,任成益,”元今瑶叫道:“她的马跟你的一样哦,也是浑身漆黑,四蹄白。”
才不一样呢,小踏雪浑身棕黑,四蹄雪白。
为了让大家认可她的小踏雪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马,昭昭讲了小踏雪和它爸爸的故事。
元今瑶:“哇——你们那儿还有狼和野猪啊,太吓人了。”
“小踏雪它爸爸好厉害啊,竟然打跑了狼和野猪,救了你妈妈。”任成益看着手里的走马灯,瞬间不香了。
“忠义。”一直没开口的袁帅,突然冒出了两个字,见大家都看向他,抿了抿,他道,“我说小踏雪的爸爸是匹特别忠义的马。”
昭昭的灯,因为所画的马,是一匹特别忠义的马的后代,当选为今年楼里的灯王。
晚上,大家吃了汤圆,下楼放灯、看灯,好多大人也都凑了过来,跟褚辰、邱秋打招呼,看昭昭手里的小踏雪走马灯。
褚辰跟人寒暄着,悄悄握住了邱秋的手。
邱秋摸摸昭昭的头,没多言。
大家都是文化人,有修养,看出邱秋的表情不对,礼貌地转移了话题,随之让自家孩子领着昭昭去玩,他们也慢慢走开了,不打扰夫妻俩独自。
褚辰要带邱秋回去。
邱秋摇摇头,没事。
褚辰想了想,骑车带她去了电影院,两人看了场电影《大河奔流》,影片以黄河流域为背景,讲述了农村妇女李麦从一个受苦受难的旧社会妇女,成长为坚强的革命者的经历。
“有空去黄河边看看。”前世,车马慢,信件慢,她去得最远的距离,是京城到江南外祖家,一千多里,走了大半月。
“好。”
十五元宵一过,年味就淡了。
一早起来,邱秋拿出昭昭的体检报告,要先带她去街道办幼儿园报名,然后再去宜兴坊参加小五的婚礼。
褚辰一早就被叫走了,帮忙招呼客人。
乐问夏一开始选的是国际饭店来举办婚礼。
太张扬了,不等褚锦生和谢曼凝反对,她爸妈就先否决了。
挑来挑去,最后,定了衡山饭店,也没比国际饭店差哪里。
中午11点55分,小五和乐问夏这对新人,在众人的期盼下走进了饭店大堂。
乐问夏穿的是大红的毛呢大衣,里面是高领的大红羊毛毛衣,下配大红的线织伞裙,头发烫了,披散着,大泼浪,双耳戴着对珍珠耳钉,腕上是块梅花牌手表。
眉毛修得又细又弯,唇涂得红艳艳的,粉搽得很白。
小五一身黑色卡其布的中山装,胸口别了大红色的塑料花,下坠着飘带,写着“新郎”二字。
乐问夏轻抬头下巴,众星捧月,如明星一般耀眼;小五亦是春风得意,将幸福写在了脸上。
证婚过后,开宴了,饭菜一盘盘上桌,清蒸鲤鱼,红烧排骨,爆炒三鲜……
小五带着乐问夏从长辈那桌开始,挨桌敬酒敬烟敬茶。
老太太坐在主桌,敬到跟前时,拿了个红包给乐问夏。
邱秋带着昭昭跟丁珉、宋芸芸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天,等他们敬过来,宋芸芸和丁珉起哄,灌了乐问夏两杯。
席间两家都有不经常走动的亲戚,大家借着这个场合互相寒暄着。丁珉悄悄指了人,跟邱秋和宋芸芸说,这是谁谁谁,哪家的。
二姑家的大儿子,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也来了。
丁珉说是叫赵传和,算算年纪,今年31岁。
除他之外,二姑褚锦月还有一子一女,分别叫赵传礼、赵传曦。
宋芸芸扭头看了两眼,戳了戳喂昭昭吃虾的邱秋:“瞧着跟你家褚辰有几分像。”
邱秋扭头看去,赵传和正好跟着看来,邱秋礼貌地点了下头,收回了目光,是有那么两分。
褚辰长得像爷爷,赵传和的眉眼像,脸形、鼻子、嘴就不像了。
“你们明天是不是要走了?”邱秋问宋芸芸。
“今天晚上的火车。”
“这么急?”
“该春耕了。”
“我下午还得上班,晚上就不送你们了,有事打电话。”
“好。”
第53章 第 53 章 闹洞房、棋、大学报到……
用完饭, 褚辰客气地跟几位长辈告了声罪,穿过人群,过来送邱秋去广济。
昭昭早跟大花、二花、房毓跑着玩去了, 宋芸芸让她放心去上班,孩子她帮忙看着。
“小辰, ”赵传和起身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 听你大哥说, 你考上了复旦,快开学了吧?”
“嗯, 快了。”褚辰不欲多谈, 扶着邱秋转身要走。
“这是你爱人吧, 不介绍一下?”
褚辰再看他, 眸子便带了打量,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赵传和温和地笑笑,“你下乡十年,可能还不知道, 我在对外贸易局上班。”
所以呢?
“锦江俱乐部一位姓史的港商,最近对外透露出投资意愿,局里让我接触接触他。”赵传和看着邱秋笑笑, “弟妹,他是你的病人吧?”
邱秋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不言。
王争一个退伍老兵,一个老党员为什么史大智一叫,便跟着屁颠屁颠跑出去了,天天不是游泳、吃小菜, 就是泡澡、打保龄球,那是他知道史大智来内地旅游,是在考察投资项目。
他想在走前,为家乡建设出一份力。
昆明有什么项目?
机械制造、烟草配套、农业种植、农副产品加工,旅游开发。
它是西南地区的交通枢纽,铁路、公路交通的不断发展,为商品的运输和流通提供了便利。它地处西南边陲,是连接中国与东南亚、南亚的重要门户。
有这些优点在,指不定史大智就心动了呢。
褚辰瞅了眼妻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锦江俱乐部的大门,不会拦你一个对外贸易局的干事,有事你直接找史同志沟通。好了,麻烦让一让,我爱人上班要迟到了。”
“小辰,别闹,这是正事。”
赵传和这话一出,可把邱秋恶心坏了。
“赵同志慎言!”邱秋看着他不客气道,“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姆妈已跟我家登报断绝关系了。我觉得她这做法挺好的,既然已经断了,就别贸然上门打扰,很没礼貌。你说是吧,赵同志?”
赵传和:“……”
邱秋才不管他如何反应呢,转身扯着褚辰走了。
路上邱秋才从褚辰口中知道,赵传和的姆妈褚锦月,是第一妇婴保健院的产科主任医生。
嫁的男人叫赵孟志,中学教师,老家是北京的,在军政方面有些关系。
到了广济,邱秋先让褚辰载自己去仓库办公室,换上白大褂,背上医药箱,再和褚辰一起去高干楼,给叶尔岚施针,顺便看看二姐。
这段时间,褚韵天天由施乐生做心理辅导,跟着陈教授练习幽门顺气法,跟着邱秋学习按摩,状态比过年期间好多了。
褚辰跟着上楼,他回来后,还没过来看看二姐呢。
施乐生办公室里没找到二姐,两人继续上楼,去叶尔岚病房,最近褚韵跟叶尔岚的护工走得比较近,两人经常凑在一起聊在乡下的生活,交流按摩、护理经验。
还没到呢,便听到了一声哀号,听着像史大智的声音,夫妻俩互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史大智住在叶尔岚下面一层,只是他虽然办了住院手续,却只是上午过来,接受邱秋的针灸治疗,顺便跟大家一起在小花园里跑跑步,练练八段锦、幽门顺利法,跟陈教授斗斗嘴,对着花花草草发泄发泄情绪。
昨天邱秋跟大家说了,上午有事请假,针灸改到下午,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
史大智的病房门敞开着,褚辰扶着邱秋走近,一眼扫到床上躺着被褚韵按脚底板、按得鬼哭狼嚎的人,愣了愣,瘦了。
嗯,体重超标的大胖子嘛,一旦动起来,那真是一天一个样,短短七八天,已经掉了十几斤。
“啊——我不按了!不按了!褚韵,你快松手,松手——”
王争、陈教授和他的助理也在,三人站在一旁,边看边乐,陈教授还时不时出言指点褚韵几句,哪个穴位对应着哪个脏器,要按重点,哪个要多按几下。
褚韵的手劲在农场那几年,锻炼出来了,不比一般的男子小,她咬着牙使劲一按,史大智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疼疼疼,太疼了!
邱秋上前看了看二姐按的位置,没出声,让她继续。
“邱大夫,你快管管她……”史大智余光扫到邱秋,连忙求救。
邱秋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走到他身侧,伸手给他号了号脉,笑道:“按得挺好的,忍一忍吧,痛着痛着经络通了,脏器功能恢复了,便好了。”
史大智要哭了,颤颤巍巍道:“还要多久?”
邱秋问陈教授:“按多长时间了?”
陈教授没表,掰着王争的手腕看了看:“十三分钟。”
“再按几分钟。”邱秋轻描淡写道。
一开始史大智真信了,后来接触的时间长了,便知道邱秋话里含的水分有多大了。
她说问题不大,嗯,暂时死不了。
她说几分钟,那是几分钟又几分钟,绵延无绝期啊!
史大智痛麻木了,按摩也终于结束了。
邱秋让助理扶他起来活动活动,感受一下,身体是不是轻松了不少。
何止轻松啊,史大智觉得自己疼出的一身汗,都有几斤,连忙让助理帮他把磅秤推出来,他称称。
对,没错,为了每天知道自己减了多少,他专门让助理给他买了两个磅秤,一个放在这里,另一个搁在锦江俱乐部的客房了。
“减了多少?”史大智往上一站,等助理添加秤砣,移动游砣,让计量杠杆达到平衡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助理扶了扶眼镜:“比着早上,减了半斤。”
“才半斤。”史大智不信,自个儿伸长了脖子去看。
邱秋没管他,让王争找个凳子坐下,脱去上衣,开始施针。
褚辰跟二姐聊了几句,知道她在这儿待得挺好的,便悄悄走了。
得去酒店结账。这事,老大自持身份,做不来;老三跟人算不明白;小五那边抽不开身,他那一帮同学、同事,等着进新房摸红蛋、花生、莲子,闹洞房呢。
分别给王争、陈教授、史大智、叶尔岚施过针,一个下午,差不多也快过去了。
史大智这会儿,感受到按摩的好处了,一身轻松,活力满满。
心情不错,开口要请几人吃饭。
陈教授摆摆手,怕给邱秋惹麻烦,国营事业单位嘛,就这点不好,稍微出点格,立马就有人在会议上说话了。
邱秋将医药箱交给陈教授提着,拉了王争到一旁,跟他说了对外贸易局找上门的事。
王争笑笑:“几天的相处,我算是看出来了,要说投资,他肯定有意向。不过,我觉得他对你的医术更感兴趣,他觉得你的针灸很神奇,香港不是没有中医,也不是没有针灸高手,可能达到你这效果的,他还是第一次体验。”
“第二,便是他对药膳也起了兴致,听他话里的意思,等回到香港,他想开家药膳馆或是私房菜馆、素食馆,昨天还问我,该给你多少股份合适?”
邱秋听得若有所思,“昆明没有他看上的项目?”
“有,蔬菜、贡米、花卉、药材、菌子,具体投资哪方面,还在考虑中。”
邱秋微微松了口气,“等他的病情控制住,你邀他去昆明走走呗。”
“嗯,我也有此打算。”王争笑道,“这趟,不虚此行啊!邱秋,谢谢你。回去了,我还要谢谢你张叔,没有他非要我请假过来,先不说我的病情如何,单单史同志这个港商我就错过了。”
时也运也。
史大智也觉得,这趟内地之行,来得太值了。
经络通了,体重轻了,头不晕、眼不涩了,小腹不疼、尿意没那么频繁了。
上午,几遍八段锦练下来,一身暴汗,那个舒爽啊!他都爱上了这项运动。
幽门顺气法也不错,天天对着花花草草絮叨些烦心事,放□□,嗯,心情倍棒,吃嘛嘛香。
以前若是谁说让他吃草,他一准儿跟人翻脸。现在,他是天天拉着王争和助理往郊外跑,自己挖还不算,还让锦江俱乐部帮忙运些别处的野菜过来尝尝鲜。
嗯,明天枸杞芽是不是该到了。
凉拌吃的是原汁原味,和鸡蛋一起炒,听邱大夫说,又是一番风味。
煮汤好像也不错。
都尝尝、都尝尝。
想着,史大智唇边露出了一抹迷之微笑,助理现在都看习惯了。
告别史大智和王争,邱秋带着褚韵、陈教授出了高干楼。
褚韵知道今天小五结婚,昨天给邱秋一个红封,让邱秋帮她上礼金,礼物便没买。
这会儿便自然地问了声,婚礼办得咋样?
邱秋淡淡地讲了几句,忙转移了话题,考校她一些经络、穴位,看记得如何了。
褚韵一一回答,陈教授听得满意,直言褚韵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邱秋颔首,没想到二姐的技能点亮在这儿:“明天我拿个木头人给你,对着书本好好认认上面的经络、穴位。”
好。
送褚韵回病房,邱秋和陈教授就史大智现在情况,调整了下第二疗程的药方,减了两味药。
将方子标记好,送到药房,也该下班了。
邱秋去仓库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放好药箱,抬腕看看表,到门口等褚辰。
褚辰去衡山饭店结完账,把剩下没用完的烟酒送回宜兴坊,就赶来了。
“昭昭回家了吗?”邱秋扯着褚辰的大衣,欠身坐上后座,问道。
“瞧小五他们闹洞房呢,过去看看吗?”
走吧,瞅瞅沪市的风俗。
两人从灶坡间穿过时,丁珉正在烧酒酿圆子:“留下吃饭吗?”
“光吃这个?”邱秋挑眉。
丁珉指指案板上的几样已经切好的食材,“哪,还没炒呢。来,帮我打个下手。”
褚辰刚要说什么,被邱秋推了把,让他先上楼了。
洗洗手,邱秋给自己盛了碗酒酿圆子,站在一旁,边拿小勺舀着圆子吃吃喝喝,边问道:“三嫂他们走了?”
“刚走。说是七点半的火车。”
“谁送的?”
“又不是没有电车,送什么呀。”
那就是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抱着三花坐电车走的。
“大花、二花今天去幼儿园报名了吗?”
“报了。”丁珉撇嘴,“一早,等着她一起去接花车呢。结果,找了一圈,不见人,扯着两个闺女去街道办幼儿园了。哎,你别光吃啊,帮我剥个蒜。”
“别急,阎王还不差饿兵呢,等我填填肚子,再帮你剥。”
丁珉:“……”
等邱秋一碗酒酿慢悠悠吃完,几盘菜丁珉早麻利地烧好了。
邱秋真没看出来,丁珉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比宋芸芸还要略胜一筹,宋芸芸烧的都是家常菜,丁珉则小菜做得漂亮。
邱秋真心实意地夸丁珉菜心炒得好,颜色亮,如赤油浓酱里的一抹天青色;猪油百果松糕,更是如美人亮相,那个美啊……
灶披间几家主妇听得直乐,褚家这四儿媳,是个嘴甜的。
丁珉听得不好意思,接过邱秋手里的碗勺,顺手洗刷干净,反手夹了半碗菜给她,让她尝尝味儿。
邱秋:“……”给口主食呗。
邱秋在灶披间吃了个半饱,刚掏出帕子擦嘴,便被丁珉夺过碗筷赶上了二楼。
新房的门敞开着,一个男子站在椅子上,手里提着根绳子绑的苹果,众人嚷着,让乐问夏和小五一起扑上去咬苹果,说这叫咬福。
结果,嘴唇刚刚碰到,男子的手向上猛然一提,苹果没咬到,小夫妻亲在了一起,大家哄笑。
第二次时,小五有了经验,一把拽住苹果,自己咬了一大口,递给乐问夏,让她也咬一口。
大家齐声喊,不算不算,再来。
立马有人跑出来,去大南房找谢曼凝重新要了个苹果。
乐问夏被闹得小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妈妈,”昭昭从屋里挤出来,乐道:“五叔亲五婶了,亲了好几下。”
大花、二花、房毓先后跟着钻了出来,每人兜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是从被子、抽屉里摸出来的喜蛋、长生果、枣子等物。
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兴奋中夹着开心、激动和对成人的好奇。
大花、二花还和房毓商量,晚上偷偷钻床下,听五叔五婶怎么在床上打架。
邱秋抚额,问昭昭要不要回家?
疯玩了大半天,昭昭确实有点累了,点点头,扭头四下找爸爸,要抱。
褚辰不在小南房,大南房也没有找到人。
问了几人才知道,和沈瑜之去楼顶的晒台了。
邱秋带着昭昭找过去,不料道梯口还蹲着一个,差点没撞上。
仔细一看,好嘛,老大褚青在这儿捧着本书,就着下面的那点光,背书呢。
这努力劲儿……用的是不是有点偏了。
“邱大夫,”沈瑜之笑道,“在医院上班怎么样啊,适应吗?”
“还好。你快开学了吧?”
“2月27、28日报到。”沈瑜之说罢,胳膊肘抵了抵褚辰:“你呢?”
褚辰抱起有些昏昏欲睡的昭昭:“3月1号。”
今天是2月22号,都没几天了。
褚辰一手托抱着昭昭,让她小脸枕在肩上,一手护着邱秋往晒台中间走了走,轻声问道:“昭昭饿不饿?”
邱秋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肚子,鼓鼓的,一下午怕是没断过嘴。
兜里装着东西,昭昭靠得不舒服,邱秋摸索着给她一一掏出来,有红蛋、糖果、小橘子,顺手装进自己大衣口袋里给她收着。邱秋问沈瑜之最近忙什么呢,也不见来家玩。
没干嘛,天天疯跑着玩呢,贵州那小县城待的,他都觉得跟沪市脱节了。这不,一回来,不得到处走走看看,找朋友、同学聚聚:“对了,褚辰,前天泥鳅还说你呢,回来了,也不联系。”
“哦,明天找他,正好有点事。”
泥鳅在全国土特产公司做事,沈瑜之一听他这话,便知找泥鳅干嘛了,无非是帮县食品厂推荐辣酱、水果罐头、果脯呗。
又说了会儿话,楼下丁珉唤吃饭。
褚辰叫沈瑜之一起。
晚宴摆了两桌,大部分是谢曼凝叫小六刚从光明邨点心店买的熟食,酱鸭、酱蛋卤蛋、炸猪排、干煎鲳鱼,再加上丁珉烧的几道。
褚辰将睡着的昭昭放进爹爹姆妈的被窝,拉着邱秋略略用了些,便跟大家告辞,一家三口坐电车回去,自行车让沈瑜之推他家了,明早送来。
到家才知道,冯师傅来了,拎着点心。
这晚年拜的,是挺晚的。
老太太抱了几匹料子出来,三人正选呢,要给邱秋做两套宽松点的春装。
作为一名曾经特别出色的裁缝师傅,时尚讯息接收得好似就是比别人快些。他带来了一叠画报,全是从香港那边刚刚传过来的。
邱秋怀着身孕,他给挑的都是宽松款,自然松弛,却不沾半点土气,素也只是素在颜色上,布料的质感,再加款式的新颖,剪裁的合理,做工的细致,很是时尚、有档次。
几天后,俞佳佳拎回家,邱秋一试就喜欢上了。
昭昭也是一身新衣,老太太给买的运动装,脚上是双小白鞋。元宵之后,她在大楼里交了几位朋友,已经完全融进了他们的小团体。
每天,几乎都不用人接送。
一早,袁帅就来敲门了,小家伙早上要晨练,几人中起得最早,洗漱后,便从最近的任成益家敲起,到他们家也不过才七点。
昭昭揉着眼,被褚辰抱出去,三人便一起手牵手走步梯去元今瑶和孙梁家,两家都在四楼,门挨门。
在楼下的小广场跑上二十多分钟,几人拿着钱票,去早餐店,吃完饭,回来拎上书包,便去幼儿园了。
下午5点放学,几人回来,在家看会儿电视,袁帅便掏出了斗兽棋,他爸用橡木给他刻的棋子,有象、狮、虎、豹、狗、狼、猫、鼠。
两组,共十六个,一组涂成红色,一组涂成黄色,下棋的两人,各执一组。
棋盘是用粘贴的烟盒内侧画的,长方形,横九竖七共六十三个格子。棋盘内有两条小河,河上有三座桥,每方在兽穴旁设三个陷阱。
游戏开始,红方先走,之后轮流走棋。
每次可走动一兽,一兽走一方格,除己方兽穴和小河外,前后左右均可走动。
狮虎在小河边时,可以纵横对直跳过小河,且能把小河对岸的敌方较小的兽吃掉,鼠是唯一可以走小河的兽,过了小河,鼠却能一口把象吃掉(因为它能钻到象的鼻子、耳朵里啃食)……
昭昭玩这个很上头,晚上叫爸爸给她用硬纸壳做了副,练完琴,便要教他爸下,教太奶奶下,教佳佳姨。
三人儿时没少玩,斗兽棋是一种源自中国的传统棋类游戏,有着数百年的历史。
因其独特的历史和文化背景,很长一段时间,斗兽棋作为一种教育工具,在孩子们中间流行着。
游戏过程需要玩家运用策略、智慧和耐心,通过布局、预判、设陷阱等方式战胜对手。
为了继续引起昭昭对斗兽棋的兴趣,三人纷纷装作第一次见这么新奇的玩意儿,认真地听她讲解规则,要她手把手教普通吃法怎么玩,特殊吃法怎么玩……
*
连续四天,几个孩子都在早餐店吃饭,再去,邱秋就阻止了,怕那个油吃多了,对孩子来说不健康。
“我们都回家了,”昭昭仰头问道,“那孙梁怎么办?”
“孙梁爸妈忙,没时间给他做早餐。”任成益解释道。
那好办,让孩子来家吃吧,真不差早上这一顿。
连吃了两个早上,孙梁爸妈知道了,提了大包小包来家,直言给家里添麻烦了。
走时,又留了个信封,里面装着粮票、菜票、肉票、钱和五张话剧票,两人确实忙,接下来,排的话剧要上台表演了,早上能顾孩子了,晚上又顾不上了。
东西老太太做主收下了,看夫妻俩这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忙完的。
两口子除了拜托褚家,又拎着东西去了楼上的袁家、任家,和对门住的元家。
*
转眼到了褚辰报到的日子,周三,邱秋和昭昭请假送他去学校。
没有直达车,三人提着行李,先乘21路电车到虹口公园,再换乘93路汽车到复旦大学。
报到了,才知道,复旦给没有收入或家庭人均收入比较低的学生发生活补贴;复旦还规定,上山下乡满五年的知识青年学生可以享受生活补贴。
除此之外,国家还有一项规定,工作五年以上的考生,属于“调干生”,由原单位发给工资。
为的是鼓励有工作经验的知识青年,继续深造学习,同时也保障了他们的基本生活,使他们能够在学校安心完成学业。
褚辰在供销社时,基本工资每月是45元,加上补贴,可领到五十。现在,补贴没有了,每月可以从原单位领45元基本工资。
过年期间的钱,也一次性补发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不适
宿舍在七号楼, 八人一间。
格局跟邱秋在广济的宿舍差不多,木质上下铺,配有桌椅、储物柜, 公共卫生间在走廊一头,洗澡有集中的公共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校园内热烈而欢腾的气氛影响, 邱秋肚里的胎儿动得频繁, 一会儿肚皮上亮起个鼓包, 好在穿的衣服宽松, 大衣一遮,几乎看不出来。
没跟褚辰上去, 邱秋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 掏出话梅, 含了颗在嘴里, 四下打量着来来往往前来报到的学生。
差距挺大的, 拖家带口的、穿着工作服或军装的、衣着时尚拉着小皮箱的、也有扛着麻袋风尘仆仆的,15岁的有之,28、9岁的也不少。
褚辰扛着行李,带着昭昭上到二楼, 206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已有人在打扫、铺床叠被了。
“你们好,”褚辰含笑看了四人一眼, 带着昭昭走了进去:“我是经济系2班的褚辰,这是我女儿邱懿昭,小名昭昭。”
昭昭展颜一笑,抬手招了招,奶声奶气道:“叔叔、伯伯们好。”
四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东西,含笑回应。
刚从家里来, 大多带了些家乡特产,给昭昭拿橘子、苹果的,是北方来的陈观;抓了把桂圆干给昭昭的是广州那边考来的军人蒋卫国;给昭昭塞鱿鱼干的是从海南考回来的知青韩卫鹏,家住南京路旁的新式里弄;给昭昭奶糖的年龄最小,19岁,叫李卫。
李卫的话一落,大家乐了,一个宿舍三个“卫”。
腼腆地抿抿唇,李卫没吭声。
高考刚恢复,还处在试验阶段,保留了小部分“推荐入学”的名额。
从历届优秀学生中选拔,不参加高考,目的是与入学的考生做比较。
李卫便是其中的一位。
来前,邱秋也给褚辰装了些吃食,果脯、豆干、肉酱、水果罐头和常用药。
褚辰将果脯、豆干拿出来放在书桌上,让大家自己随意,想吃什么自己拿。
昭昭收的东西太多了,兜里装不下,褚辰帮她放在桌上,只捡了她爱吃的鱿鱼干装了两块。
褚辰挑了靠窗的上铺。
几人见他带着孩子,纷纷过来帮忙。
言谈中知道褚辰是本地人,妻子跟着来送他,此刻就等在下面,陈观和韩卫鹏齐齐松了口气。
刚一见面,见他带着个女娃娃进来,还以为孩子没人管,他得带着孩子来上学呢。
真要如此,那就麻烦了,照顾孩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何况这么小的女娃。
高考恢复,他们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正是攒足了劲埋首学习的时候,有个孩子在身边,多不方便,说不定,褚辰忙起来时,他们还得帮忙照顾一二。
铺好床,规整好行李,褚辰拎着用网兜装着的饭盒,抱起闺女,跟几人告别。
下了楼,褚辰找到长椅上坐着的邱秋,放下昭昭,伸手抚了抚她的日渐鼓起来的肚子,关切道:“还闹吗?”
话落,就被隔着肚皮顶了一下。
邱秋忍不住笑了。
昭昭嚼着嘴里的鱿鱼丝,依偎在邱秋另一边,跟着用手摸了摸,随之惊讶道:“他踢我?!”
邱秋亲亲昭昭的额头,笑道:“不是踢你,是跟你打招呼。”
“打招呼不应该是说话的吗?”
“他现在还不会说话,不过,你说什么,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邱秋看着她笑道,“要不要跟他说说。”
“好呀好呀,”昭昭拍了拍妈妈的肚肚,叫道:“喂,你听好了,出来要乖乖的哟。家里我老大,你老二;我吃肉,你喝汤;我戴花,你玩枪……”
褚辰一把抱起昭昭,笑道:“跟谁学的?”
“任成益,他姐昨天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还揍了他的屁股,他连吱一声都不敢,乖得很。”昭昭抬抬小下巴,说出自己的目标:“我以后也要像任家姐姐一样牛,叫他撵狗,”她指了指妈妈的肚子,“他不敢撵鸡,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
褚辰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乐道:“好,以后他不乖了,你来教。不过,咱家比较民主,不能违背其个人意愿,强势发号施令哦。”
“嗯嗯。”昭昭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答道,“我懂的,先让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嘛。”
邱秋从椅上站起来,看了看表,见时间还早,便提议道:“咱们先四处逛逛 ,再去你们食堂吃饭吧?”
“好。”
夫妻俩带着昭昭逛了燕园、图书馆,最后去了食堂,白菜、萝卜等素菜基本是一毛或是五分钱一份。
荤菜要肉票,大排一毛五一份,红烧肉等其他荤菜在两毛和三毛之间。
蛋汤、青菜汤要五分钱一碗。
主食要粮票,米饭五分钱一两,馒头单个价格在五分和一毛之间,这要看是杂面馒头,还是白面馒头。
褚辰将母女俩安顿在窗边的座位上,起身去打饭。
要了两份大排,一份炒白菜,大碗青菜汤,五个馒头。
味道怎么说呢,不难吃,也谈不上好吃,能对付。
吃完饭,洗饭盒时,在水池旁遇到韩卫鹏、陈观。
陈观打量眼牵着昭昭等在一旁的邱秋,笑道:“你爱人?”
褚辰颔首,跟三人互相做了下介绍,转头问道:“你俩回宿舍吗?”
回。
校园方才两人也简单地逛了遍,中午回去休息会儿,下午去班里看看。
褚辰把饭盒装进网兜,递给先一步刷好碗筷的韩卫鹏,“麻烦帮忙捎回去。”
韩卫鹏伸手接过网兜,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送她们回家。”
“你们骑车来的吗?”
“坐公交。”
那多麻烦。
韩卫鹏来报到时,骑了辆自行车,就在食堂外的车棚里停着,当下,掏出钥匙抛了过去:“借你,回来帮我捎包豆干。”
褚辰带的豆干太好吃了,没吃过瘾。
道声谢,褚辰在韩卫鹏的指点下,找到他的凤凰牌自行车,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包住前杠,抱起昭昭放坐在上面,长腿一迈骑站在那儿,伸手扶着邱秋上了后座,这才一踩脚蹬,朝校外行去。
陈观看得啧啧称奇,揽着韩卫鹏的肩膀问道:“你们沪上的男人都这么护家吗?”
韩卫鹏白他一眼:“你没瞧见邱同志怀着身孕的吗?”
还真没注意。
邱秋本来请了一天假,可看看表,不耽误下午上班,便让褚辰直接送她去了广济。
褚辰将车骑到她办公室门口,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跟褚辰挥挥手,走了进去。
褚辰愕然,有几天不见呢,她这反应是不是冷淡了点?
昭昭拍拍他的胳膊:“爸爸,我也要去幼儿园。”
“行,爸爸送你过去。”
去之前,得先回家拿书包。
两人到家,老太太刚午睡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邱秋呢?”
“上班去了。”褚辰失落道。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咋了?吵架了?”
褚辰刚要回答,昭昭跑进卧室,拎着自己的小书包出来了,扯着他向外走道:“爸爸、爸爸,快点啦,送我去学校,要迟到了。”
“等一下,爸爸拿个东西。”褚辰握住昭昭的手,轻轻拨开,快步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找出两个玻璃瓶,原是装广合乳腐的,乳腐吃光了,玻璃瓶洗干净,放着没扔,平时装个蜜饯什么的,挺方便的。
褚辰打开瓶盖,装了两瓶子豆干,准备给韩卫鹏一瓶,自己留一瓶。
拿网兜提着,褚辰出了厨房,牵起昭昭的小手,边向外走道,边回头跟老太太交待道:“俞佳佳回来了,您跟她说一声,若是没什么事,去广济接一下邱秋。”
“知道了、知道了。”一件事,都说几遍了,真是烦人。
幼儿园离公寓没多远,走路几分钟,骑车那就是一眨眼的事。
将人从自行车上抱下来,放在门口,看着小家伙背着书包,扬手跟看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一溜烟穿过玩耍区跑进了教室,褚辰这才放心地离去。
晚上,俞佳佳来广济接邱秋,一时还挺新鲜,两人也不急着回家,慢悠悠地在街上逛着,一会儿凑到商场门口的玻璃橱窗前,看看人家陈列的商品,一会儿跑到儿童用品店,给昭昭挑对发卡,买双袜子……
翌日,两人更是去看了场电影。
就是有一点不方便,母女俩的衣服没人洗了,洗澡没人帮忙了,邱秋月份大了,夜里翻身、上厕所,身后没有那双护着的手了。
褚辰在宿舍,亦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邱秋上下班,俞佳佳接送靠不靠谱?一会儿又担心邱秋夜里上厕,没人扶着护着,安不安全……凌晨好不容易睡着了,天刚蒙蒙亮,下铺一个动静,他一激灵坐了起来,伸手就想抱昭昭去厕所,结果,差一点没从上面摔下来。
拍拍额头,褚辰往后一躺,就着朦朦胧胧的天空盯着天花板,彻底睡不着了,翻身下来,穿戴整齐,悄悄打开门,下楼,晨跑。
出了一身汗,情绪方才稳定下来。
回宿舍洗漱换衣,去教室。
过两天,学校组织英语测试,过线的可免学英语,他得准备一下。
计划经济时代,高校没有什么自主权,但他们复旦一开学,还是做了些改革,比如学生可以跨系选课学习等。
他准备在数学系选两门课,管理系选一门课。
“哎,”韩卫鹏和陈观抱着书过来,坐在褚辰身旁,撞了撞他,“6号咱们系在礼堂举办迎新晚会,辅导员让报节目,你来一个呗。”
褚辰刚要来一句“没时间”,想到什么,立马转口道:“行啊,手风琴《喀秋莎》,帮我报一下。”
以借琴为借口,正好可以回家一趟。
“可以啊哥们!”韩卫鹏拍拍他的肩,站起来找辅导员给他报名去了。
节目一报上去,辅导员便通知他下午去大礼堂排练。
褚辰忙跟辅导员请假,说要回家拿琴。
辅导员看着他笑道:“找人借不到吗?还非要回家。”
说实话,刚开学,复旦又没有艺术类相关的专业,带琴的还真没几个。
行吧,还没正式开课,想回家便回家一趟吧。
“吴老师,”想了想,褚辰还是开口道,“我能办理走读吗?”
辅导员一愣,随之笑道:“可以啊。现在很多高校因住宿条件有限,限制了考生的录取人数,为了让更多青年有机会进入大学,中央发了‘红头文件’,允许各校扩招‘走读生’。”
“要走读吗,那你得向学校提出书面申请,说明走读原因。”
褚辰心头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笑道:“谢谢。有申请表吗?”
“没有,你自个儿找张纸写吧。走读原因写清楚,家庭住址证明材料提供一下,以便学校核实你是否符合走读条件。”
褚辰:“条件?”
“就是你家不能距离学校太远,不然,影响学业。”
褚辰猛然捏住了指尖:“骑车四十分钟路程可以吗?”
辅导员摇摇头:“太远了!”
“王老师,我爱人五月中旬生产,家里只有我奶奶和我四岁的女儿在,我担心……”褚辰细细说了下,邱秋的情况。
辅导员听得不免有些动容:“我帮你问问。”
“谢谢,麻烦你了。”
目送辅导员走开,褚辰赶紧找韩卫鹏借自行车,回家。
“你不吃了早饭再回去?”韩卫鹏把车钥匙抛给他,问道,
“不了,回家吃。”褚辰说着,把桌上从图书馆借的英语资料,递给他,“麻烦帮我带回宿舍。”
韩卫鹏翻了翻:“先借我看看。”
“你随意。”
一路疾行,到家,邱秋上班刚走,昭昭和小朋友们,打打闹闹,也跑到了幼儿园门口。
老太太翻着白眼看他,“你咋又回来了?”
“不放心。”说罢,转身要去广济看邱秋。
“哎哎,回来回来,”老太太指指对面,“家里不是有我看着的吗,你有啥不放心的?”
第55章 第 55 章 一更
褚辰回身便笑:“您能照顾好自己, 我就谢天谢地了。”
老太太气得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要打他。
瞧不起谁呢?
褚辰拔腿就跑,边跑边笑, “看看,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是吧, 一说您上了年岁, 就急!”
“臭小子, 谁上了年岁?你奶奶我才七十四, 照着百数来算,还有二十多年好活呢, ”老太太提着鸡毛掸子, 追到门口, 叉着腰斥道, “别说现在给你看媳妇了, 等到昭昭结婚嫁人,我还能给她看孩子!”
褚辰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回身拱手,乐道:“是是, 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活到孩子们成家生子有孙那天。”
方季同要出海了,方妈妈在家给他收拾东西, 听到门外褚辰逗他家老太太,出来笑道:“小辰不是去上学了吗,今儿也不是星期天,咋回来了?”
老太太撇嘴:“不放心他媳妇给我照顾。”
方妈妈一想邱秋脱去大衣后,略有些鼓的孕肚,笑道:“月份看着不大, 哪月生啊?”
“算了下日子,差不多在五月中旬。”老太太道。
“还早呢。”方妈妈看着褚辰笑道,“你这会儿着什么急?”
时间,它真是一眨眼的事。
褚辰不欲多言,笑道:“季同哥在吗?我找他借下手风琴。”
“现在用吗?”
嗯。
方妈妈进屋给他拿琴。
褚辰接过琴,道了声谢,转身进了电梯。
老太太忙追着问了句:“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了,我看过邱秋,直接回学校。您老照顾好自己啊。”
老太太不服老地扬了扬手里的鸡毛掸子,赶紧走吧,长了张嘴,显着你了是吧。
方妈妈看得羡慕:“你家小辰多好,离家这么近,想回来,提脚便到家了。唉,我家那个啊,这一走又是几万里。”
“季同要出海了?”
“嗯,明天就走。”方妈妈失落道。
老太太看她这样,转移话题道:“过年期间,我看你一直催他相亲,是相了几个吧,有合适的吗?”
方妈妈摇摇头,气道:“我瞅着个个都好,哪个娶进家不能过日子啊,他倒好,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我。我看是跑野了……”
老太太接着话,又聊了会儿,便散了。
回屋,打开留声机,很快白虹那独特的嗓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满园蔷薇处处栽,只要一夜东风,满园朵朵花开……”
老太太兴致来了,跟着哼上那么两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打开书柜找了本英文书,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看了起来。
俞佳佳不在。
昭昭幼儿园管饭,有小床可以午休,中午不回来。
老太太懒得做饭,瞧着快到饭点了,起身打扮一新,拎着包,唤上住在汽车间的同学董一瑾,两人去了天鹅阁,点了他家的招牌菜,炸猪排、奶油焗明虾、蔬菜浓汤和小蛋糕。
极有情调地吃完饭,二人顺着淮海路转悠了会儿,消消食,去了电影院,看完电影,去听戏。
五点回来去幼儿园接昭昭,临分别时,董一瑾突然唤了声“三晗”。
不等她回头,董一瑾接着又道:“清明,我想去二凡坟前送束花,看看她,说说话,要去吗?”
有那么一刹那,老太太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十六七岁在中西女中那会儿,她、董一瑾、叶二凡,同住一间宿舍。
因着董一瑾和叶二凡的名字,对应了她们的年龄顺序,两人便给她起了“三晗”这个小名,说她最小,合该是妹妹。
那时候,关系多好啊,叶二凡因出生、长于马来西亚,国文学得吃力,她和董一瑾,每到考前,便偷偷点了蜡烛,撩起珍珠罗纱蚊帐,给她划重点,陪她背书。
英国历史,那么厚一本,对英语不佳的她来说,学到都铎王朝,已是一笔糊涂账,叶二凡亦不留余力地帮她一步步完成了学业。
她们一起打网球、办校刊,一起参加学校的合唱社团、话剧社,一起看电影、听戏、逛街,一起过圣诞节、互赠礼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毕业、分开了。
她为了理想,考去了北京。
董一瑾追着爱人出国,一走便是十几年。
叶二凡恋上了位革命人士,跟着爱人的步伐,行走了大半个中国,最后,也为掩护爱人撤退,牺牲在1938年的安徽沦陷区。
几十年后,再重逢,隔了山山水水,隔了人世繁华沧桑,她以为她们早已变成了,天下间最普通的同学,见面甚至可以扭开脸,装作不认识。
然而这一刻,当记忆被唤醒,她才知道,那些过往从没被忘却、抹去,她们曾陪伴过彼此的青春,曾那么亲密无间的在彼此床上嬉戏、共同品尝一块甜点,校园追逐,分享心动时刻……
老太太喉头似堵了块硬铁,不知不觉中泪已浸满了眼眶:“好,一起。”
放学了,元今瑶拉了昭昭的手,撒脚冲出了教室,也不急着回家,两人三两下爬上滑梯,“哧溜”一下滑下来,“咯咯”的笑声引来了更多的小朋友。
争先恐后,一个接一个爬上了滑梯。
两人见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跑去一旁,玩起了跷跷板,口中哼唱道:“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下午刚学的儿歌,很多小朋友兴致没退,跟着大声唱了起来:“糖一包,果一包,吃完饼干还有糕……”
袁帅双手抱胸,看着两人闹,孙梁抱着本《建设中国新空军》连环画蹲在他身边,看得起劲。
任益成早就跑去跟人抢滑梯去了。
老太太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进来捉人。
“吴奶奶。”袁帅率先看到老太太,唤了声。
昭昭跳下跷跷板,奔过来,“太奶奶,我们下午学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太奶奶听到了,我家昭昭唱得真好!”老太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向跑来的元今瑶笑道,“今瑶唱得也好棒。走吧,回家。”
袁帅扯起孙梁,见他走路还眼不离书,劈手夺过连环画就要往书包里塞。
孙梁忙拽住他的胳膊,哀求道:“哎,我回去看,再借我一晚上。”
袁帅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松手,任他将连环画抢去。
“任成益,走啦。”袁帅朝挤滑梯的人群唤了声。
“哎,就来。”天好像一下子热了,任成益边朝几人跑去,边脱去外套,随意地朝天空抛了几下。一路上也不消停,戳戳这个,逗逗那个。
饿了,老太太带他们去国营饭店,一人要了客生煎。
吃饱回去,看会儿电视,老太太教昭昭学钢琴,孙梁窝在沙发上继续看连环画,袁帅借了昭昭的《三国》跟着看了起来,任成益和元今瑶趴在地上玩弹珠。
*
褚辰赶到广济,却没瞅见邱秋,人去开会了,王院长申请的法语班批下来了,这不,忙不迭地唤了一众老师去行政楼开会,看要招多少人,教室定在哪,课程表如何拟……
褚辰在会议室外等了大半个小时,等到了悄悄出来上厕所的邱秋。
“你咋回来了?”
褚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没啥变化,心头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多了份失落,“不想我吗?”
邱秋无语的片刻,提醒道:“你才走了两天。”以前在贵州,供销社忙起来,他三两天不回家,不是常事吗?
现在咋突然矫情起来了?
那能一样吗?在贵州,医务室有韩鸿文在,只要没有什么特大伤患,邱秋去不去都行,一觉睡到自然醒,家务活儿有二妮,出行有小踏雪,昭昭自个儿就跑着玩了,也不用她带。何等的悠闲自在!
这儿呢,地滑、人多、事多、车也多,肚里的孩子又越来越大,反正褚辰咋想咋不放心。
邱秋赏他一枚白眼,下楼去厕所。
褚辰忙跟上去,伸手扶着:“我跟辅导员说了走读的事。”
邱秋扭头看他:“学校让?”
“应该没问题。”
“很快就要倒春寒了,你这几天别来回折腾了,我挺好的。等到四五月,天暖和了再说。”
褚辰笑笑,没应。
邱秋就知道,这家伙别看平时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其实,固执着哩。
扭头看看他背的琴:“借琴呢,有迎新晚会?”
“嗯,我报了手风琴《喀秋莎》。”
邱秋侧目:“你都没给我拉过手风琴!”两人熟识时,褚辰的手风琴早已被邱老实带人砸碎了。
星海48贝斯要168元,百乐120贝斯三排簧要450元,鹦鹉48贝斯要460元,不管哪一款,对他们刚结婚的小夫妻来说,都是笔不小的数字。
两人自然谁也没提买它。
看她撒娇嘟唇,褚辰眉尾飞扬,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我等你开完会,拉给你听。”
“不用急着回学校吗?”
“回去也是练琴。”
邱秋嘴角翘起:“我要听《喀秋莎》。”
“好。”
“要听三遍。”
“好。”
“我还要听《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好。”褚辰越应越开心。
邱秋亦是心儿飞扬,双眸似盛装了满园春色。
中午,两人吃过饭,躲在小花园里一处僻静处,褚辰怀抱着手风琴,看着阳光里,慵懒地倚坐在长椅上,歪头朝他看来的爱人,拉响了手中的琴。
曲调悠扬而深情,宛如这春日里的暖阳,洒满心头,优美的旋律,又似绽放在枝头的迎春花,娉娉婷婷。舒缓处,如恋人在窃窃私语,传递着对爱人的无尽情思……
高干楼对着小花园这一角,楼上某扇窗悄悄打开了,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相互搀扶着立在窗前,朝下看。
“我就说嘛,定是哪个小伙子,跟小姑娘在这儿表白呢。”一身病服的老爷子,笑着对妻子道。
妻子眼中带着对过去的怀念,笑着指点道:“你瞧仔细了,那坐着的可是个孕妇,人家结婚少说也有一两年了。”
“小夫妻啊,那感情真不错。”
妻子娇嗔了丈夫一眼,笑道:“当年你上战场前,立在我窗下拉的这首《喀秋莎》可比小伙子差多了。”
老爷子才不服气呢:“知道你爱听,我可是努力学了三个月,技法上是不如小伙子熟练,感情可不差他半点啊。”
“呵呵……”妻子忍不住笑了,“是、是,你感情充沛。”
老子耳根一热,撇开脸嘟囔道:“那也只对你。”
妻子轻拍了他一记:“老不羞!”
楼下褚辰拉了一首又一首,楼上夫妻俩跟着听了一首又一首。
第56章 第 56 章 晚会
午休结束, 送邱秋继续去行政楼开会。
路上,褚辰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夜里起来, 大灯小灯要全开。早饭要吃好,中午食堂饭菜不好吃了, 去外面, 别舍不得花钱票。衣服放着等他回来的洗, 床单等他回来换, 缝被头的毛巾,等他回来拆洗……
“内衣也留着等你洗?”邱秋笑他。
“又不是没洗过。”褚辰答得一本正经。
邱秋轻啐:“等你回来, 都臭了。”
“那你坐在凳子上, 用温水洗, 别碰凉水。”
“知道了, ”邱秋站在会议门口, 推他,“快走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褚辰不放心地走了。
到了学校,先去宿舍放琴,什么时候练习、在哪练习等辅导员通知。
推开宿舍的门, 只有蒋卫国在,他是军人,刚领了服装鞋帽回来。
沪市有地区差, 他是排长,行政23级,在部队每月工资52元,学校领的是55.5元。
“回来了,”蒋卫国放好东西,招呼道, “辅导员通知大家去教室,说是要竞选班干部。走吧,一起。”
“好。”褚辰把琴放在自己的床铺上,随他出了宿舍。
两人到时,班级里差不多都坐满了。
韩卫鹏朝两人招了招手,拿开旁边书桌上的英语资料。
两人过去,坐下。
“呐,自愿报名,都有什么职位,黑板上写着呢。”韩卫鹏说着各递了张发黄的空白纸给两人。
褚辰接过来,道了声谢,提笔写走读申请。
蒋卫国报了团支书。
“哎,还没写完啊?”韩卫鹏偏头一看褚辰写的内容,惊讶道,“你要走读?”
声音过大,引得大家纷纷看了过来。
褚辰长得实在出挑,三庭五眼比例协调,瑞凤形桃花眼,深沉内敛,一身黑色中山装更是穿出了老干部的严谨气质。
很多人都在悄悄询问,谁啊?
不乏有女生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遂他虽没有报名,投票环节,亦有不少人写了他的名字。
辅导员王静念票时,都乐了:“让你们把手中的票投给报名的同学,大家一个个的挺有主见嘛?”
“褚辰,你怎么没报名啊?我看你的资料,67年下乡,踏实能干,表现优异。72年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帮你们大队建起了食品厂,随之进入县供销社,主抓农村经济植物生产、扶持农村土特产与医药产品的经济发展。短短五年,在你的带领下,县供销社下所负责的几十个大队,经济增长翻了数倍……”
“王老师,”褚辰站起来,打断了辅导员的话,环视了大家一圈,微微一躬身,笑道:“谢谢大家和王老师的厚爱,我15岁下乡,今年二十五,有妻有女,我爱人身怀六甲,我们正准备迎接第二胎。”
“我女儿昭昭,四岁,刚上幼儿园,如一个糯米团般天真可爱。家里还有一个74岁的奶奶,过年期间,刚大病一场。所以,”褚辰举起自己写好的申请表,向大家展示道,“我选择走读。”
“大家选我,是不是觉得我人长得还可以,”褚辰以开玩笑的语气,笑道,“我爱人当年能挑中我,也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在了她心巴上。”
大家哄笑。
“咱们这一届优秀人才实在太多了,王老师为什么会记得我,知道吗?”
大家齐摇头。
“那是因为上午我找她询问走读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我是第一个嘛。”
这理由,找得也太不走心了,大家笑着议论纷纷。
“好了,不占用大家的时间,还请继续。”褚辰伸手做了个请,俯身坐下。
辅导员笑着又打趣了他两句,转身对票数高的几位,挨个儿夸了番。
“票数低也不要气馁,不是大家不够优秀,正如褚辰所说,你们这届出色的人才太多了。”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很快,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生活委员、宣传委员、组织委员等,都选出来了。
借此,大家也都混了个脸熟。
转眼参加完英语考试,来到了迎新晚会前一天。
当晚,褚辰给邱秋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和昭昭过来看晚会,他骑车回去接她们。
邱秋俯身问跟过来接电话的昭昭,想不想去?
“好看吗?”昭昭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晚会呢。
“都有什么表演啊?”邱秋问完,将话筒凑近昭昭耳边。
“大合唱,个人独唱、独舞、集体舞、诗歌朗读、二胡独奏、手风琴演奏……”
“爸爸,妈妈说你会上台拉手风琴,我都没有听过你拉手风琴!”
褚辰失笑:“明晚来了,爸爸拉给你和妈妈听。”
“好,我要打扮得美美哒。”
约好时间,邱秋便挂了电话,偏头就见昭昭踮脚扒着柜台,伸长了脖子跟电话室的阿姨道:“江阿姨,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
江阿姨在里面直乐:“听到了。”
昭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松开扒着柜台的手,放下踮着的小脚脚,跟着妈妈向外走。
公寓里挤住着不少人,这会儿正是回家的高峰期,电梯前等着十几位,她也不管认不认识,只管爷爷、叔叔、姐姐、阿姨地叫个遍,随之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叔叔你看过晚会吗?”
被唤叔叔的男人,一身军装,脸色严肃,低头看看她,僵硬地点点头。
昭昭瞬间瞪大了眼:“好看吗?都表演了什么呀?”
男人抿着嘴,想了想前不久的元旦晚会,尽量放轻了声音道:“红色娘子军。”
旁边的小姑娘闻言,仰头问道:“是芭蕾舞剧吧?”
男人点点头。
昭昭扯扯邱秋的裤子:“妈妈,我没看过?”
邱秋摸摸她的头,笑道:“改天带你去看。”
另有一位老者,应该是文艺工作者,弯腰细细跟昭昭讲起了《红色娘子军》的故事背景。
说话间,电梯下来了,邱秋牵着昭昭的手随着人群走了进去。
老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到了六楼,邱秋邀请道:“老先生,来家喝杯热茶?”
老人笑笑,跟着下了电梯,没进家门,就站在走廊上,给昭昭把故事讲完,这才朝步梯走去。
步梯那边的灯有些暗,邱秋扬声唤俞佳佳拿手电出来,帮忙送送。
老人摆摆手,不等俞佳佳出来,便腿脚麻利地几步窜没影了。
“今儿遇见的几位邻居,人品真好!”进门,邱秋松开昭昭,跟餐桌前的老太太感慨道。
不等老太太询问什么,昭昭撒腿奔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腿,仰脸乐道:“太奶奶,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
俞佳佳把手电筒放回原处,笑道:“光邀请你和妈妈啊?”
昭昭一愣,忙替褚辰解释道:“爸爸骑自行车来接,只能带我和妈妈哟。”
老太太撇嘴:“当谁稀罕!”说罢,起身去厨房端菜。
邱秋笑嘻嘻跟了过去:“改天带您去看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老太太:“看过了。”
“那带您去郊外放风筝。”
老太太看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轻嗤:“你看我跑得动吗?”
邱秋“哈哈”笑道:“立志要活一百多岁的老太太,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跑不快,咱就跑慢点呗。好了,我宣布,等会儿吃完饭,咱们来扎风筝。”
家里有用来晾衣服的竹架子,邱秋抽出一根,拿刀破开,削成一个个细长条。
俞佳佳帮忙找来剪刀、棉线,老太太带着昭昭去楼下的商店,买颜料、画笔、绵纸和放风筝的线。
边走,还边和昭昭吐槽:“你妈妈做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说放风筝,立马就要自己在家折腾着扎风筝。”
昭昭疑惑地歪头看她:“太奶奶,你不喜欢扎风筝吗?”
不喜欢,干嘛还要拉着她出来买东西,明明妈妈说,不急,明天买也行。
老太太:“……”她能说她对去郊外走走这事,很心动吗?
真不愧是一家子,一个比一个会噎人。
东西买回来,邱秋和俞佳佳坐在餐桌前,已经扎出一个小蝴蝶的架子来。
老太太接过架子,量了量各处的尺寸,抖开一张绵纸,拿起剪刀开始剪裁,完了,接过俞佳佳刚用面粉打的浆糊,开始往竹框架上糊纸。
邱秋找来支毛笔,打开颜料,随意在一块剪下来的小块绵纸上,画了个小样。
老太太接过来看了看,带着昭昭给风筝上色。
邱秋和俞佳佳则开始扎第二个猪八戒框架。
眼看九点半了,没等第二个风筝做好,几人便收拾东西,洗漱,睡觉。
昭昭今儿有点兴奋,脱了外套线衣线裤,穿着身白底印粉花的秋衣秋裤,在床上翻跟斗,从这头翻到那头,再翻过来,一会儿路线偏了,半截身子从床上掉了下来。
邱秋坐在妆台前对镜抹面霜、拿着乌木梳通头发,就看她跟个鸭子似的,拽着被子扑腾着双腿想爬上去,结果就是,越扑腾掉得越快,被子也被她扯下了床。
没出声,也没转身,邱秋面朝妆镜坐着,余光透过镜子,看她怎么处理。
小家伙扒开身上压的被子,偷偷朝邱秋的位置看了看,见妈妈好像没发现,咧着嘴笑了笑,翻身爬起来,抱着被子往床上送,人小劲小,怎么使劲,那被子就是不往床上爬。
一番折腾,出了头热汗,人也快急哭了。
邱秋“噗呲”一乐,这才放下梳子,起身过来帮她把被子抱放在床上。
“哇——”的一声,小家伙哭了,边哭还边道:“妈妈笑我……我不跟你好了,我要去找太奶奶去。”
邱秋忙捂着嘴,哄道:“妈妈不笑。”
“呜……你方才笑了。”
“那妈妈给你道歉,对不起。”
昭昭吸了吸鼻子,泪眼巴巴地看着她,半晌,扯起袖子一抹脸,大度道:“原谅你了。”
邱秋又想笑了,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但脸上的微表情却没有控制住,眉梢眼角都带着盈盈笑意。
昭昭:“……”
“哎哟~”邱秋轻呼。
情绪波动过大,被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踢了一脚。
“妈妈——”昭昭担心地看向她,声音怯怯的。
“没事,别怕。”邱秋一把将她揽在身侧,指着又鼓起一个包的肚子,笑道:“看,知道你受委屈了,为你抱不平呢。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昭昭的手试探地放在邱秋的肚子上,随之被顶了一下。
“哎啊,”昭昭倏地缩回手,撅着嘴不满道:“妈妈他踢我。”
“不是踢,跟你打招呼呢。”
“是吗?”昭昭疑惑地看向邱秋的肚子,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下。
她这边手一移开,方才戳过的地方立马鼓起一个小包,昭昭“咯咯”乐了起来,仰着小脸兴奋地看着邱秋,叫道:“妈妈,你看你看,我戳他,他立马就戳回来了,真的跟我打招呼呢。”
邱秋笑着点点头:“对,他想跟你玩儿。”
“他什么时候出来啊?”
“再过一段时间。”邱秋拨拨她额上汗湿的刘海,起身打开衣橱重新拿了套秋衣和一条小内裤,给她换上。
“那他会听故事吗?”
“会。”邱秋笑道,“昭昭要不要给他讲一个?”
“好呀。”昭昭兴致勃勃地跳下床,打开书包,掏出今天刚跟袁帅借的《建设中国新空军》连环画,爬上床,依偎在妈妈怀里,小脚脚翘起来,轻触着邱秋的肚子,指着上面的画,一句一句讲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磕磕绊绊,慢慢越来越顺。
眼看快11点了,邱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怀里的声音跟着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很快头一歪,睡着了。
缓缓抽去她手里的书,放到床头柜上,将人往里抱了抱,邱秋这才起身去厕所,顺便拧了条温毛巾回来,给她擦擦脸,抹点面霜。
夜里,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早上气温陡降,昭昭上完厕所,披着妈妈的小棉袄,站在窗前,踮脚朝外面看,随之一脸担心地扭头问邱秋:“妈妈,今天还能去爸爸学校看晚会吗?”
“不去的话,会不会很失望?”邱秋试探地问道。
“嗯。”昭昭重重点了点头。
“那咱就去。”
“爸爸来接我们会淋雨吗?”
邱秋想了下:“昭昭还记得年前,咱们从老家过来,永安叔去火车站接咱们,叫的那种像癞蛤蟆的小三轮车吗?咱们坐那车去爸爸学校好不好?”
“好呀。”昭昭一下子放心了,噔噔跑进卧室,放下妈妈的小棉袄,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
邱秋过来帮忙,跟着换了身。
一样的黑色高领毛衣,一样的大红色呢子大衣,戴着同色的围巾,各自扎着两个长辫,不用介绍,一看就是母女俩。
邱秋戴了对钻石耳钉,给昭昭发梢一边系了个红色的小绒球。
老太太坐在餐桌前,托腮看着大手牵小手,一起走出来的母女俩,心下感叹,真好看啊,不愧是她家的。
这月开始,家里订了牛奶,俞佳佳去楼下拿牛奶上来,浑身冻得直哆嗦,让邱秋和昭昭里面再穿个小夹袄。
行吧,吃完饭,邱秋去卧室,取来一大一小两件蚕丝小袄,和昭昭分别穿上。
袁帅带着任成益过来叫昭昭上学,见小家伙打扮一新,不由多看了两眼,任成益则夸张地大叫了声:“哇!昭昭,你今儿好好看哟。”
昭昭咯咯笑着,张开双手转了个圈,“好看吧,太奶奶找裁缝给我和妈妈做的。今天我和妈妈要去爸爸学校看晚会。”
袁帅:“现在就去吗?”
“下午哟。走吧,下楼叫今瑶、孙梁。”昭昭说着,在妈妈的帮助下,穿上雨衣、雨鞋,背起小书包,拉了两人的手就要出门。
外面飘着雨呢,老太太和俞佳佳可不放心他们这样去上学,穿上雨衣,两人争着要送。
楼道里瓷砖沾了水,地滑,俞佳佳可不敢让老太太出门,硬拦着,将人留在家里,她送昭昭和邱秋上学上班。
邱秋提上相机,跟在几人身后。
俞佳佳要来扶她,邱秋摆摆手,让她看着前面打闹的孩子,别摔了。
知道邱秋的鞋子,褚辰都给钉了防滑垫,俞佳佳便没再坚持,快步朝几人追了过去。
元家、孙家见有人送了,将元今瑶、孙梁交给俞佳佳和邱秋,道了声谢,便又忙去了。
几个小家伙穿着黑色的小号雨衣、雨鞋,一路蹦蹦跳跳,专往水洼里踩。
邱秋不得不提醒道:“昭昭,衣服别弄脏了。”
哦,对哟。她晚上还要去看晚会呢。
昭昭回头应了声,拉了拉元今瑶的衣袖,开心道:“瑶瑶,我今晚要去爸爸学校看晚会哦。”
“哇,好棒哟,我爸星期天要带我去看画展。你要一起吗?”
昭昭扭头看邱秋:“妈妈,星期天,我能跟今瑶一起看画展吗?”
“不去放风筝了?”
“放、放。瑶瑶,我告诉你哟,昨天晚上,我和妈妈、太奶奶、佳佳姨扎了蝴蝶风筝,还扎了一个猪八戒,不过,猪八戒只弄了一半……”
这下好啦,任成益立马嚷着晚上回家,也让他爸妈给他扎风筝。元今瑶、孙梁,点头附和。
袁帅拉开书包,翻自己的画报,看哪个图案更可爱。
将几人送到学校,邱秋和俞佳佳坐电车去广济。
来都来了,俞佳佳顺势去病房看望褚韵。
邱秋换上白大褂,刚要提着医药箱去高干楼,苏子平桌上的电话响了,找她的。
接过话筒一听,是褚辰。
“邱秋,今儿天冷,厚衣服穿了吗?”
“路上地滑,走路小心点。”
“去高干楼施针,找个女同志扶着……”
一句接一句,根本没给邱秋回答的时间。
“中午我去接你和昭昭,别乱跑,想吃什么,等我到了,带你们去饭店。”
“说完了?”邱秋敲敲桌面,“我和昭昭说好了,不用你来接,我们叫辆小三轮……”
叫车得先乘公交去差头站,多数时候没有车,还要等很久。
褚辰一听,便道:“我去叫,你老实待在医院,别乱跑。听到了吗?”
后一句,极为严肃,邱秋喃喃应了。
褚辰又叮嘱了两句,这才放下电话。
一旁陪他来打电话的韩卫鹏听乐了:“我咋觉得你跟只老母鸡似的,你媳妇多大的人了,叫个车你都不放心。”
“下雨路滑。”褚辰解释了句,付了钱,两人转身去礼堂,褚辰要彩排,韩卫鹏要去帮着搬搬抬抬。
十点雨停了会儿,12点又下了起来。
褚辰包了辆车,不是吉普,便宜些,半天五元。
中午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顺便给师傅叫了碗面。
说是晚会,其实下午三点多就开始了。
不同昨天上午的迎新大会,校领导都上台了。今儿只系里的几位老师露了下脸。
没领导、没老师,同学们一下子放飞了,一个接一个的上台表演,气氛渲染得很是热烈。
昭昭兴奋得小脸飞红,双眼晶亮,她第一次看人跳芭蕾,是一班的七位女生跳的合舞。
“妈妈,她们脚脚不会痛吗?”踮着脚尖跳舞哎!
“刚学时,肯定疼的。”
第57章 第 57 章 日常、茶
“妈妈, 我能跟姐姐们合个影吗?”
不等邱秋回答,褚辰他们班的文艺委员挤过来,笑道:“可以啊, 要不要姐姐抱你过去?”
昭昭一愣,瞪着双葡萄般水灵灵的大眼睛, 好奇道:“你谁啊?”
“哎呀呀, 确实好像糯米团哟, 双眼圆圆、脸儿圆圆, ”罗文君伸手轻轻戳了下昭昭肉嘟嘟的脸颊,笑道, “你好啊, 昭昭, 我叫罗文君, 你爸的同班同学。”
“褚辰, 该去后台准备了。”罗文君说罢,看向邱秋和昭昭,邀请道,“要不要一起去后台看看?昭昭, 有你喜欢的姐姐哟。”
褚辰颠颠怀里的小家伙,牵起邱秋的手,笑道:“走吧。”
罗文君忙在前面引路, 边走边回头逗昭昭:“你爸爸说你上幼儿园了,那你肯定跟老师学唱歌跳舞了吧,来,给姐姐唱一个听听。
昭昭正是表达欲旺盛的时候,一点也不见外,抿了抿唇, 张嘴唱道:“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一开始声音极小,夹杂在人们的欢呼和舞台的声效里,几乎听不见,慢慢越唱声音越大,“吃完饼儿还有糕……”
罗文君惊讶地扬扬眉,小声跟邱秋商量,要不要让小家伙上台试试。
邱秋叫她问昭昭。
昭昭一听上台给大家唱歌,身子一扭,小脸埋在了爸爸肩窝。
褚辰抚抚她的背,笑道:“昭昭想去吗?爸爸陪你。”
昭昭双眼晶亮。
邱秋看出来了,小家伙极想上去试试,鼓励道:“别怕,让爸爸给你伴奏。”
“好。”
于是,褚辰一曲《喀秋莎》演奏完毕,主持人上台,神秘一笑,为大家请出了个小奶娃。
褚辰怀抱着手风琴,看着缓缓朝他走近的娃娃,嘴角上扬,眼中满是笑意。
昭昭抱着话筒,小跑了几步,到了他身旁,悄悄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裤子,颤颤巍巍地跟大家说:“我、我叫昭昭。不对,昭昭是我的小名,我大名叫邱懿昭。”
大家先是一怔,继而乐了,哪来的小娃娃啊,真可爱。
77级2班的当然知道这是谁了(当时还有75级、76级的工农兵学员没毕业),没看褚辰站在那的吗:“怎么姓邱啊?”
“跟他媳妇姓呗。”
“哦。”诧异了一瞬,大家纷纷鼓掌,为昭昭加油!
“我和爸爸一起,给大家带来一首儿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二班的齐声喊:“昭昭,加油——”
昭昭咧着嘴,重重地点了下头,朝台下一众为她喊加油的挥了挥手。
褚辰右手放在高音键盘上,左手放在贝斯键钮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昭昭小声问:“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昭昭对着话筒回道。
大家哄笑。
褚辰左手控制着风箱的开合,右手自然弯曲,放松地按下了一个个琴键,昭昭跟着琴声,奶声奶气地唱道:“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罗文君带着邱秋挤在台前,拿着相机,啪啪拍照。
演唱完,下台后,昭昭如愿找到跳芭蕾舞的七位同学,跟大家拍了张合影。
五点多晚会结束,韩卫鹏、陈观等人来叫一家三口一起去食堂,昭昭还处在激动中,有点人来疯,不想这么快回家。
褚辰也不想这么快跟妻女分开,扶着邱秋的胳膊,笑道:“走吧,今天换个食堂,尝尝这边的菜式。”
行吧。
大家拿着饭盒,你一道我一道,凑了十几个菜,挤坐在一起,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高考恢复那会儿,发生在各自身上的事。
“我在安徽插队,知道高考恢复了,都高兴疯了。结果怎么着,不让我报名,说要25岁以下的。我26岁,大了一岁,不符合招生条件。”褚辰他们宿舍,后来报到的同学,许阳州道。
“真的,天都塌了。那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咋过的。后来,离高考只有两周了,突然通知我说,可以报名了,说是年龄放宽到了30岁。我连忙骑车,四处找书,说真的,我能考上,多亏我那当教师的爸妈,高中那会儿拦着不让我跟人瞎跑,就在家看书了,基础打得牢。”
陈观轻咳一声,道:“我在地质队工作,听到消息时,人在江西,我们队长帮我跟招生办协商,看能不能在当地参加高考,人家说可以,让我暂时把户口落在他们那儿。”
“那你这还挺顺利的。”
“主要是我遇到个好队长,人家那招生办也好说话。”
“我们部队11月11日,才通知我们说,可以参加高考。”蒋卫国道,“我从驻地赶到市区高招办报名,人家说,报名已经停止,知道我是军人,又说情况特殊,他们开会研究一下。我都觉得没希望了,没想到第二天,打电话让我带着证明材料去报名。”
蒋卫国说罢,开心地笑了笑。
最后一位入住宿舍的孙江道:“我倒是没你们这么多事。不过,我报的是浙江大学,没想到被咱们学校录取了。来,相聚是缘,大家喝一杯。”
众人大笑,举着自己的汤碗,碰了一个。
昭昭踩着她爸的腿,端着饭盒跟大家挨个碰了下,乐道:“我爸爸一开始说,不参加高考。”
“后来怎么参加了?”罗文君逗她,“是不是想带你回城呀?”
昭昭也不知道她爸为什么改了主意,扭头看向褚辰:“是吗,爸爸?”
“对,想带你回来,认识一下,诸位哥哥姐姐。”
“褚辰你不对劲啊,”韩卫鹏不愿意了,“我们明明跟你一辈的,怎么就成了哥哥姐姐。”
“这你要问咱们文艺委员了。”
罗文君差点没被汤呛着,轻咳一声,放下汤碗,笑道:“叫叔叔、阿姨是不是显得咱们老了点?”
“什么叔叔啊,我们宿舍除了李卫,哪个不比褚辰大。昭昭,来叫伯伯。”
昭昭是让叫什么,就叫什么:“伯伯。”
韩卫鹏“哎”了一声,满意了。
大家逗昭昭,“昭昭,该我了,来,叫伯伯。”
昭昭挨个儿叫了遍,大家应着,纷纷给她夹菜。
用罢饭,大家陪褚辰一起送邱秋母女。到了校门口,褚辰扬了扬中的相机,提议在校门口拍几张照片留念。
“我来给你们拍。”韩卫鹏兴致勃勃道。
行啊。
褚辰抱着昭昭,牵着邱秋的手,一家三口先拍了一张。
随之,大家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地拍了几张,最后请过往的同学帮忙,拍了一张大合照。
将母女俩和手风琴一起送上三轮车,大家依依不舍地跟小甜娃昭昭挥手告别。
邱秋冲褚辰眨眨眼,笑了,没想到吧,闺女比他还受欢迎。
褚辰摸摸鼻子,看着车子远去,这才跟罗文君道了声谢,随韩卫鹏等人回宿舍。
路上,韩卫鹏笑道:“宿管要是不查房,你刚刚是不是就跟着弟妹她们回去了?”
褚辰笑笑,默认了。
蒋卫国:“褚辰你英语考得怎么样?”
“过了。”分数出来了,满分。
“英语不错啊!”陈观拍拍他的肩,“我是不行,高中那会儿,学的是俄语。现在,俄语也忘得差不多了。”
“咱们经济系,比较看重英语。”许阳州道,“我准备去英语系选修两门课。”
“一起。”韩卫鹏道。
蒋卫国:“算我一个。”
说着话,几人到了宿舍,蒋卫国、韩卫鹏、许阳州、陈观放下饭盒,纷纷拿起了英语资料,过了会儿,发现看着太吃力,相约着去图书馆看有没有英汉双解词典。
孙江、李卫准备去教室,听说教《资本论》的张老师,要求很严。明天上课前,还是先预习一下吧。
褚辰放好饭盒、相机,跟着去了教室,他自小跟着爷爷学《资本论》,便没随大流,而是看起了《货币银行学》。
*
邱秋带着昭昭坐车到公寓楼下,抱着手风琴,刚要往大堂走去,遇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位、给昭昭讲《红色娘子军》故事背景的老爷子。
“老先生。”邱秋出声打招呼。
“爷爷好!”昭昭咧嘴笑道,“我和妈妈刚从爸爸学校看晚会回来,我还上台唱歌了哟。”
“哦,唱的什么呀?”老爷子说着,看向邱秋手里的琴,笑道,“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拿吧?”
邱秋道了声谢,婉拒了,她还不至于这么菜,连个手风琴都背不动。
“唱的是我们孙老师教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你要听吗?我唱给你听。”
“好呀。”
“摇啊摇……”
一曲唱完,老爷子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真棒,唱得真好。”说罢,转头跟邱秋道:“你家孩子是个学艺术的苗子。”
邱秋不赞同这话,却没直接反驳,而是对昭昭道:“给爷爷背一段《药性赋》。”
“那我背第一章寒性药吧。”昭昭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道:“诸药赋性,此类最寒。犀角解乎心热;羚羊清乎肺肝……”
药性赋很多生僻字,只是听邱秋背得次数多了,小家伙也就记住了。
昭昭一口气将第一章背了半篇。
老爷子听得怔住了。
这时,电梯也到了六楼,母女俩步下电梯,挥手跟老爷子再见。
到家,好嘛,一屋子的人。
任成益和他姐,元今瑶和她爸,孙梁和他爸妈,袁帅和他奶奶,及老太太、俞佳佳,全聚在客厅里,扎风筝呢。
竹条、纸张、颜料摆得到处都是。
昭昭欢呼一声,奔了过去,看老太太和俞佳佳手里刚刚上好色的猪八戒风筝。
“回来了,”老太太和几位大人纷纷起身跟邱秋打招呼,“晚会怎么样,都有哪些节目啊?”
这话题都不用邱秋回答,昭昭已经叽叽喳喳讲开了。
于是,客厅里很快又响了起那首《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邱秋把手风琴还给隔壁,脱下大衣,挂上,转身去卫生间上厕所。
俞佳佳洗了洗手,过来问道:“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和昭昭下碗面?”
“吃过了。你们晚上吃的什么呀?”
俞佳佳笑了:“老太太在家待不住,我们打着伞去外面吃的鲜肉小馄饨。”
“哪家的,味道怎么样?”
“就在路口那边的新式里弄过街楼前,一对小夫妻支着个棚子,摆了两张小桌。”
邱秋一愣:“私人?”
俞佳佳点点头,“你没注意吗,好似突然之间,那些石库门里、新式里弄口,三三两两都有那么几个摆摊的。”
“让摆吗?”
“不让摆怎么办,好多知青回来了,哪有那么多工作岗位安置?没工作,吃什么?人家不找事,不天天守在街道办找他们要工作,自己偷偷摸摸弄了个营生,街道办那些人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把人逼急了,干些违法犯罪的事吧?所以,就睁只眼闭只眼呗。”
“邱阿姨,”元今瑶举着个美女头,喊道:“你看我和爸爸扎的这条美女蛇,好不好看?”
邱秋知道俞佳佳必是找街道办要房子、工作,又没回音,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朝元今瑶走了过去。
看了看她手里的美女头,邱秋笑道:“光一个头吗?”
元今瑶指指她爸蹲在地上正画的蛇身、蛇尾:“太长了,爸爸将它分成了三份,说是这样好拿。”
邱秋接过美女头,在脖子处瞅见有几处挂钩,应该连接用的。
“邱阿姨你看,它的眼睛、嘴唇,还有头上戴的花,都是我涂的颜色,美吧?”
“美!颜色过渡从深到浅自然流畅,毫无生硬之感。今瑶真棒,已经掌握了画画的韵律美了。”
“哈哈……我也觉得我涂得好好哦。昭昭、任成益、袁帅、孙梁,告诉你们,我的美女蛇最漂亮,你们谁也比不上!”
几人才不服气呢,纷纷拉着邱秋,让她去看自己的风筝,是不是比元今瑶的更好看?
任成益和他姐扎的是只小白兔,邱秋直夸可爱,把任成益他姐乐得,抱起昭昭转了个圈,差点没踩到袁帅的燕子。
孙梁一家三口合力扎了个蜈蚣风筝,工艺极为复杂,难度也高,直到周六晚上才大功告成。
一家三口欢天喜地的抱着风筝回家了,邱秋伸了伸懒腰,刚要关门,洗漱休息。
褚辰带着铺盖卷回来了,走读申请下来了,明天星期天,没课。
“爸爸——”昭昭欢呼一声,越过邱秋一把抱住了褚辰的双腿,“你可回来了,我们明天去郊外放风筝,你快来看看,我和妈妈、太奶奶、佳佳姨扎的风筝,有蝴蝶、猪八戒、元宝翅、拍子风筝……”
“昭昭,”邱秋上前将闺女拉开,“先让爸爸把东西放下,再陪你看风筝。”
“好哒。爸爸,我帮你拿。”
都是大件,哪个也不是她能拿得动的。
褚辰让她在后面拽着自己的衣服,当个幸福的小尾巴。
“像拍子风筝的尾巴吗?”
褚辰知道,所谓的拍子风筝,形状扁如一块板子,常见的有八角形、三角形、四边形等,画着吉祥的图案,因构造简单、飞行稳定,十分适合初学者练习放飞:“你们做的什么形状的拍子风筝啊?”
“三角形,我和妈妈一起画了彩虹的颜色。还给它做了条长长的尾巴,都快赶上瑶瑶的美女蛇尾巴长了。”
“昭昭和妈妈真棒!”褚辰赞了声,带着小家伙将手里的铺盖卷,放在沙发上,由她牵着去储藏室看风筝。
邱秋探头问道:“吃饭了吗?”
“吃过了。”
“需要烧水洗洗吗?”
本是极简单的一句话,落在褚辰耳里,立马有了深意。
“好。麻烦秋秋了。”
邱秋白了他一眼,转身打开煤炉的封火口,怕一壶不够洗,又去厨房打开煤气灶,烧了一锅。
几日不见,自然是被翻红浪,一番春色。
第二天,毫不意外,邱秋起晚了。
家里一片清静,一问,老太太和俞佳佳带着昭昭和几家人一起,已经出发去郊外了。
邱秋立马往沙发上一躺,不想动了。
褚辰端了碗红糖鸡蛋过来,看她这样,笑道:“今天不去郊外了?”
邱秋白了他一眼,怨谁,腰肢酸软得厉害,去什么去?
褚辰笑着将人扶坐起来,喂她喝汤吃鸡蛋:“那行,在家陪我看会儿书,下午,咱们去公园转转。”
邱秋不想动,想享受会儿二人世界。
哪怕就这样静静地靠坐在一起,待上一天,也是美的。
褚辰拿出带回来的照片,两人窝在沙发里挨张看过,装进相册,他便坐不住,留声机打开,窗帘一一拉开,推开窗,满满的阳光洒了进来,他捋起袖子,开始拆洗被头、清洗床单……
邱秋抱着本法语书,边跟着他一句一句地练习口语,边看他干活,时不时过去,对着那因弯腰洗衣,而露出来的腰肢摸上一把。
转眼一天便过去了。
周一,邱秋元气满满地一脚踏进病房,给王争施针。
“邱秋,我想拿上药回家?”
他跟史大智谈得差不多了,该走了。广济的医药费不低,虽说吧,单位能报销大部分,广济也免了些,与他来说,费用也不是小数目,因为前几年对中医的打压,有些中药材并不在报销范围内。
邱秋和陈教授分别给他号了号脉,摸了摸他脖子右颈侧的淋巴结。
比着来时,小了点,那说明,这段时间的治疗,方向是对的。
这么一来,两人用药越发大胆了,商量、琢磨了两小时,重新配了副药,让王争先在院里用上几天,看看效果,再回家。
王争点头应了。
几日后,有了成效,邱秋和陈教授看过,都比较满意,这才放他离开,约好下月过来复查。
王争这个老干部离开后,史大智这家伙开始放飞自我了,邱秋一个没注意,好嘛,烟酒、熬夜全齐活了。
“又喝酒了?”邱秋问他的助理。
助理推了下眼镜,“昨天史总的几个朋友从香港那边过来,几人有段时间没见,凑在一起,喝了几杯,又玩了几圈牌,睡得晚了些。”
邱秋伸手把脉:“凌晨几点睡的?”
史大智忙给助理使眼色。
助理打了下掩护,没通过,哪还敢跟他一起糊弄邱秋,“凌晨四点半。”
“二姐。”邱秋唤来褚韵,让她给史大智按脚底板上肾经起始点的涌泉穴,左右各200下,引火下行,解决各种虚火,帮助降血压。
然后是肝经的太冲位。
直按得史大智鬼哭狼嚎,直道,不敢了,再也不敢喝酒熬夜了。
按完,身体轻松了,他又支棱起来了,跟邱秋争辩道,朋友相聚,哪能不喝点什么,玩点花样。
邱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参与过采茶、炒茶,日常饮食更是离不开茶水,也看过《茶经》,对各种茶性都有些了解。
便跟他道,红茶有助于缓解压力,提高身体免疫力,刺激肠胃蠕动,有助减肥。
绿茶,也可少量饮用,同样刺激肠胃蠕动,有助减肥。
茉莉花茶,可舒缓神经。
普洱熟茶能养胃护胃,安神助眠,缓解痛风,延缓衰老。
白茶清热降火、防温降暑、消食去腻,还能够清洁口腔、净化口气。
新鲜山药去皮切片,放入砂锅中用水煮沸,盖上盖子闷十几分钟,取汤饮用,健脾益胃、滋肾益精,延年益寿。
朋友来了,不定非喝酒、熬夜玩牌嘛,寻个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清静幽娴的地方,摆上一张茶桌,放几碟茶点,找一个会弹琴的,品茶呗,多高雅啊。
或者,玩一玩曲水流觞。
“糖尿病能喝茶?!”史大智大为震惊,“茶不解药性吗?”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吃着药呢,还是邱大夫你给配的,不记得了?
“每天少饮一点没事,服完药,两个小时后再喝。”
“记住,不能空腹饮茶,会刺激胃部引起不适,还会出现头晕、心悸的症状,可以在饭间或饭后1小时适量饮用。”
“另外,不同品种的茶,不要混合冲泡,茶汤浑浊不说,还会造成消化不良。”
“茶和酒也不能混着喝,会给肝脏、肾脏增加负担。”
说着说着,便有些怔忡,对茶,她还有很长的路待实验,茶叶里具体都含了哪些物质?这些物质对人体还有哪些作用?是个研究的课题。
“我家还有些从古树上采的茶叶,明天拿给你,你先试着饮用一周看看。”
史大智点完头,对上邱秋的视线,突然就有了一种,邱大夫在看小白鼠的感觉。
摇摇头,只道自己想多了,转而跟邱秋询问起了曲水流觞的玩法,他想等会儿回了锦江俱乐部,找人玩玩试试。
两周后,再看,史大智血糖明显降低了,胰脏功能好像也在恢复。
他自己感觉十分明显,一口咬定,是邱秋送的古茶起了作用。
邱秋气结,合着她金针白扎了,药也白配了,二姐的按摩、甚至连他自己每天跟着陈教授练习幽门顺气法、大汗淋漓地练八段锦,都是白费工是不是?
茶或许是起了些作用,但绝不是全部!
没看他自己现在的形象,一个月的清淡饮食,加上运动,作息调理,身上的肥肉,直接甩掉了23斤。
什么概念,一条猪后腿没有了。
这就不止身体轻松了,脏器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第58章 第 58 章 回乡否
“邱大夫, ”下班了,史大智小跑着追上拎着医药箱的邱秋,一路跟到了办公室, 又是拉椅子,又是提起暖瓶倒水的, “你那儿还有古茶吗?再卖些给我呗。”
邱秋没理他, 抬头问站在门口的助理:“两周前给他的半斤, 喝完了?”
去年秋里, 总共炒了一斤三两,给老太太寄回来半斤, 家里喝些, 剩下的半斤全给他了。
正常人饮茶, 一个月也不过半斤的量。
不等助理回答, 史大智已急急道:“喝完了、喝完了。你知道的, 这一开春啊,香港澳门那边来沪市探亲、考察的络绎不绝。我那帮朋友,今儿你来了,明天他到了, 你不是让我带他们品茶、玩曲水流觞。结果,弄了一次,好嘛, 去了我四两茶,把我心疼的哟。后来,再没舍得拿出来了。你想想,剩下的那一两,我再省,半个月也余不下什么啊。”
“邱大夫——”史大智双手合十, 一副谄媚相:“再卖我点吧,我现在都喝习惯了,一天少那么一杯半杯,能要我的命。”
邱秋都想甩他一个白眼,什么习惯了,不过是把古茶神化了,当成了救命草。
“史同志,我跟你说几遍了,你血糖下降,胰脏功能改善,是多方因素造成的……”
“明白、明白。邱大夫,你放心,该怎么治,我全力配合,你那个茶……”
邱秋抚额:“没有了。”
“邱大夫,我又不是不付钱,你至于这么抠吗?”
“真没有了。”
史大智一下子丧了,拉开邱秋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哀嚎道:“那我喝什么啊?”
助理在门口轻咳一声,提醒道:“史总,二三月的春茶,已经上市了。”
史大智猛然一拍大腿:“对哦,该采春茶了!邱大夫,春茶和秋茶的效果差不多吧?”
“春茶口感鲜活,芽叶肥厚,汤色嫩绿。自然是更好些!”
史大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邱大夫,我们去你老家一趟吧?”
邱秋拍拍自己的大肚子:“你觉得我现在坐车方便吗?”
助理立马给出方案:“我们可以先坐飞机到昆明,然后找当地政府协商,请他们派车护送。邱大夫若是不放心,我们还可以请两位妇产科医生随行。”
邱秋朝他招招手。
助理迟疑了下,抬脚走了进来。
邱秋打量着站在桌前的人,调侃道:“你这助理干的是不是太屈才了?”
助理没吱声。
史大智拍桌大笑:“邱大夫,羡慕吧,要不要我给你配一个。”
邱秋摆手:“谢谢,不用。”
史大智:“那明天咱们能走不?”
秦尧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明天没有飞往昆明的飞机,最近一班,是后天上午八点。”
邱秋还没坐过飞机呢,好奇道:“沪市到昆明,坐飞机要多久?”
“不晚点的话,三个小时。”
“哦。”邱秋往后一靠,倚着椅背,闲闲地拿起钢笔在指尖转了转,“我们寨子有人会炒茶,我让他们去县里接你们。”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史大智惊讶道。
邱秋拍拍桌上的教案:“法学班,下周一开课。我教经络、穴位。”
“你们院又不是没有老中医,找人带几节课很难吗?”
“是不难,可我的病人也不只你一个啊。”
叶尔岚马上到了关键时候。
还有陈教授,针灸用药一个月,该重新调整药方了。
周惠菇母子的香丸也该配了。
“你不跟一起回去,那谁给我针灸?”
“你现在血糖都降下来了,还做什么针灸啊,药再吃两个月,也要停一停,养养肾了。”想了想,邱秋拿笔,写了张条子递过去,“张丰羽,我舅公,他是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苗医第七十二代传人,专治疑难杂症,善针灸。到了贵州,若是有身体上的问题,可以去县医院找他。”
史大智取过纸张,看一眼,丢给了秦尧。
“今天配的这个疗程的药,吃到月底。如果那时你们还没有回来,我让他去寨子里给你号号脉,看要不要调整药方。”
史大智:“这边配好给我寄去吗?”
“不用,县医院的药材不比沪市的质量差,在那配一样,还省事。”邱秋说着提笔写下他现在用的方子,递给秦尧,让他交给张丰羽,作个参考。
“对了……”邱秋突然想到孙大爷炒的高山茶,那也是从古茶树上采下来的,可是想想孙建国军人的身份,没敢让两人直接找孙大爷,话头一转,“你们要是不急着回来,可以去云南看看,那边也有不少古茶树。”
史大智点点头,带着秦尧去药房拿上药,走了。
*
邱秋没跟着,这一趟贵州之行,史大智失望之余,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只是采茶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去,脸面上有点儿磨不开。
去就去吧,住两天,全当旅游了。
然而一到,好嘛,真香!
王争陪着到了县城,一名叫耗子的小伙子拿着扁担来接,帮忙把行李挑到湖边,一条小船,顺湖而行,风暖融融的轻拂人面,清澈的湖水映着团转的群峰,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绝美的自然画卷。
突然,两只雪白的长脚鹭鸶,贴着湖面拍翅飞来,又远去。
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晃着人眼,鱼儿时不时跳起来,冒个泡。
很快到了对岸,没栽小季的梯田里,紫殷殷的肥田草开着红的黄的花儿。沟渠里流淌着淙淙的水声,冬天翻晒的田土,已经犁过二道。
一群麻雀,欢叫着在几棵大树间飞掠而过,几头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埋首在岸边啃食。
青岗石铺就的街道,干净整齐,黄泥巴垒起的土墙茅屋里,是世代居住在这儿的山民,偶有几栋砖瓦房,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倒春寒过后,山寨的备耕工作已经开始。
寨子里人不多。
隔着低矮的院坝墙,偶见几个在家洗洗刷刷忙碌的少女,多是衣着朴素,眼神清澈,面容俊秀,身材苗条。
推开竹笆门,将人安排在西耳房,耗子便开始去灶房忙活了。
米饭蒸上,一早请王大爷捕的大黑鱼,从池子里捞出来,一把摔在池旁的石头上,抬刀拍晕,飞快刮去鱼鳞,抠掉鱼鳃,一刀剖开皮肚,掏出内脏,鱼油、鱼子、鱼鳔留下,其余扔进垃圾桶。
几刀将鱼斩成块,油中煸炒至金黄,加入自家以米汤自然发酵而成的酸汤,搁点盐,放入鱼油、鱼子、鱼鳔,大火烧开,小火慢炖,耗子扬声问道:“史同志、秦同志,吃辣吗?”
吃,微辣。
耗子闻言,拿了两个红辣椒放在灶里烧焦,和木姜子一起丢进鱼汤里,又洗了一盆小白菜放进去滚了滚。
“好了,吃饭。”
史大智带着秦尧随王争、耗子坐在木芙蓉树下的藤桌旁,看着老大一盆酸香扑鼻的乱炖,眉头皱了皱。
“尝尝。”王争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邱秋家用的水,是从月湖井台用竹枧一节一节引来的,清澈甘甜,鱼又是早上刚从湖里捞上来的,一口咬下,又鲜又嫩,酸辣开胃。
小白菜吸饱了酸辣鱼的汤汁,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吃完饭,耗子给几人泡上茶,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浇刷。
史大智四处打量,正房是寨中少有的五间砖木结构的大屋,瞅着有百年的历史了。
两厢两间,一间做了灶房,一间看着像搁了杂物。
东边一株木芙蓉,枝繁叶茂,树下靠正房东窗处是一片小花圃,月季、迎春、杜鹃、春兰,红的、黄的、粉的、绿的,朵朵开得正艳。
靠东的一片空地上,弄了个流动的水池,流水不停,溢出水面,奔向下面用一块块山石砌起的小小荷塘。
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塘里只有一片荷叶的新绿,探头去看,水里养着几条鱼儿。
喝了茶,去后院上厕所,才发现,后院另有乾坤。
围着院坝墙种的一圈绿植,说是金银花。
一截截树基上长得旺盛的是金钗石斛。
一块块育苗田里,分别种着当归、三七、重楼、黄精等幼苗。
一角还有个马棚,小踏雪的住处。
那家伙随邱秋出诊跑惯了,在家待不住,现在几乎天天往医务室跑。
邱秋采茶习惯在早上,耗子遵循她的时间,让几人休息一下,明早他带大家进山。
用炉上的水泡了下脚,几人回屋准备睡个午觉。
一躺下,身下“哗哗”作响,史大智掀开一看,好嘛,垫的稻草。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睡过稻草床啊。
一开始,真不习惯。
后来,真香!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有草木香,闻着舒服。
一觉起来,已是半下午。
耗子握着把小锄头,背着篓东西从外面回来,看向院中睡眼惺忪还有些迷瞪的三人,笑道:“醒了。”
放下东西,耗子提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史大智看向竹篓里的物什,一个个跟土豆似的,但又有些不像:“这是什么?”
“天麻。”耗子真没想到,邱秋给的药材密集点,会有那么多药材,他查看了,光是天麻今春就能挖五六百斤。
野生石斛,能采个三四十斤。
品质都是上乘。
单单是这两样,一出手便是两千多块钱的收入。
更别说还有夏天成熟的茯苓、秋天成熟的何首乌,秋冬收的钩藤了。
粗略一算,耗子心口怦怦直跳。
史大智抛了抛手中的天麻:“能煮着吃吗?”
“邱秋都是蒸鸡蛋、蒸羊脑、炖排骨、炖鸡或是泡蜂蜜吃。”
史大智听得咽了咽口水:“哪一种最好吃?”
耗子摇头,他没吃过,以往挖了天麻,都送医务室或是收购站换钱了,哪舍得吃。
“那也不会做了?”
耗子点头,“二妮会做。她在双鸭寨供销社上班,要把她叫回来吗?”
想了想,耗子又解释道:“邱秋生昭昭那会儿难产,褚辰要上班,不能天天守在她们母女俩身边,就请了二妮帮忙做做家务,带带昭昭。她做饭的手艺都是邱秋教的,什么药膳、肉菜都会做。”
史大智一听,请、请,赶紧把人叫回来,晚上,先弄个天麻套餐。
耗子去医务室叫小踏雪去双鸭寨接人。
一个小时不到,人就接回来了。
二妮在院坝门口跳下小踏雪的背,拎着包袱直接进了院,打量眼三人,仔细问了邱秋和昭昭现在的情况,转身把包袱放回家,冲进自家后院,没一会儿,拎着只鸡,牵着只羊来了。
羊丢给耗子,让他到院坝外宰杀。
鸡直接被她拔了拔脖子上的羽毛,一刀抹了脖子,鸡血也没浪费,全流进一只碗里。
开水一烫,毛一拔,肚子一掏,冲洗干净,斩成块,焯过水,热锅倒油,丢入姜片、野蒜头爆香,倒入鸡块翻炒,待鸡皮微微有些焦黄,注入开水,大火烧着,新鲜的天麻洗干净,也不用削皮,直接切成大块,搁进去,小火炖煮。
快好时,放点盐即可。
鸡杂也没丢,跟泡好的萝卜干炒了盘菜。
宰杀好的羊一劈两半,一半抹上香料,交给耗子在院子里烤上。
另一半,拎到厨房,先把前后两条腿拆下来,吊在火塘上熏着,羊排跟天麻炖成砂锅煲,羊脑取出来洗净,放入炖盅,加入天麻片、党参片和适量的川芎、黄芪等炖上。
羊血灌肠,等羊头、羊蹄、羊尾巴和剩下的肉、及羊杂,卤的差不多了,丢进去。
主食是摊的薄饼。
这么多食物,自然吃不完,史大智做主,让耗子把跟邱秋关系近的都请过来。
邱秋本来给耗子打电话,说了不让人过来打扰,遂中午那会儿邱嘉树、韩鸿文都没有露面。
他这主动一提,大家便都来了。
你拎篮鸡蛋,他提一篓水田里摸的黄鳝、田螺,还有拿菌子、春笋、枸杞头、香椿芽、折耳根、腊肉、腊鸭的。
一家一位,人越来越多,怕不够吃,二妮又捡着拿来的菜,炒了几盘,凉拌了两个。
史大智第一次吃折耳根,差点没吐了。
大家哄笑。
接下来的日子他是玩疯了,采茶、炒茶,逮兔子、捉竹鼠、摸泥鳅、抓黄鳝,跟着耗子进山挖药材、挖野菜、摘野果……
这其间,他学会了爬树,编竹篓,弄虾笼,下地犁田。
还和韩鸿文一起,帮小踏雪接生了一个孩子,他给取名小小踏雪,只因小家伙也是浑身棕黑,四蹄雪白。
月底了,张丰羽接到邱秋的电话,过来给他号脉,一时都没看出来哪个是香港来的人物。
他的西裤上山时绷开线了,皮鞋进水了,球鞋晚上跟小六子一起去偷挖人家的土豆时,跑丢了一只。
现在穿的是韩鸿文干活的旧衣,秃秃的前顶,也不知道是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还是什么,反正是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整个人比着刚来那会儿,黑了几个度,人也瘦了十来斤。
反正张丰羽见到他时,人家刚从田里扛着锄头回来,裤腿半挽着,没穿袜子趿拉着双破布鞋。
就连口音都有本地人那味了。
号号脉,张丰羽直言道,不用吃药了,忌着口就行,糖啊、油炸类、奶油类、烟酒,尽量别碰。
史大智一拍大腿,跟秦尧(王争早在一周前就已经离开了)道,“看吧,我就说喝古茶有用,这才喝了多久啊,药都不用吃了。”
张丰羽抽了抽嘴角,“八段锦还练着吗?”
“练着的啊。”
“幽门顺气法呢?”
“也练着呢。”
“这之前,药也没断吧?”
“对啊。”
那你这光喝古茶就能治疗糖尿病的结论哪来的?
史大智只管嘿嘿笑,等张丰羽这边一走,立马跑到大队部打电话,让人去云南收购古茶,再给香港那边送个信,他的糖尿病控制住了,不想死的,赶紧来内地治疗吧。
*
“络脉是经脉的分支,较经脉细小,纵横交错,遍布全身。”邱秋站在讲台上,点着黑板上画的络脉图道,“不通则痛,当络脉堵塞时,气血运行不畅,局部组织得不到充足的气血滋养……就会引发疼痛。”
“这种疼痛可以是刺痛、胀痛、隐痛……比如常见的坐骨神经痛,从中医角度看,就可能与下肢络脉不通有关……”
一节课讲完,下面三十个学生没有一个要走的,纷纷举手。
邱秋点了个面容急切的:“秋华你说。”
“邱老师,我有一个长辈,右手臂这里,”秋华起身,抚着自己的右手臂比划道,“经常性麻木,有时候还酸胀、疼痛,是经络的问题?还是风湿?”
邱秋:“他是什么工作?手臂受过伤吗?”
“他是大学教授。”秋华摇摇头,“没听他说过手臂受伤。”
“他是不是经常伏案?”
“对。”
“多半是颈部和肩部的络脉阻滞了,颈部针灸以下穴位:风池穴、天柱穴、大椎穴。肩部针灸:肩井穴、肩髃穴、天宗穴。”
“除了针灸外,艾灸、按摩这些穴位,也可以达到疏通颈部和肩部络脉的效果。”
“我针灸学得不好,我先给他按摩试试吧。”
“可以。”邱秋手往靠窗的位置一伸,做了个请,“张磊。”
张磊站起来,询问道:“邱老师,若是脑部络脉堵塞了,会怎么样?”
“严重的话,偏瘫、失语。轻则,头晕,记忆力减退。”邱秋接着道,“若是中风了,头部针灸:百会穴、四神穴、风池穴。上肢……”
“叮铃铃……”
下一节老师来上课了,邱秋把话说完,这才朝大家笑笑,收起教案走人。
到了门外,还听有人哀号,没上厕所。
“秋秋——”褚辰骑坐在自行车上,朝抱着教案正准备下楼的邱秋小声喊道,“等我上去接你。”
邱秋抬腕看表,“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周六你忘了,下午学工,我们去的工厂就在这附近。”
“哦。”邱秋斜倚在走廊的栏杆上,看他支好车子,快步跑进了楼道,不由转头看向楼梯口。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褚辰很快来到了邱秋身前,伸手拿过她怀里的教案,扶着她胳膊,朝楼下走道:“晚上想吃什么?”
“小蛋糕。对了,上次孙梁爸妈送的话剧票,过期了吗?”
“想看话剧了?”
“嗯,明天休息,上午睡睡懒觉,下午咱俩去看话剧吧?电影也行。”
“他们送的票,那几天不是抽不出时间吗,奶奶怕留在手里作废,送人了。”
“他们排的什么话剧?”
“《最后一幕》,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重演。”
两人说着话,下了楼,褚辰骑车载她回办公室。
周惠菇来拿香丸,等得有一会儿了,见两人骑车回来,忙起身唤了声:“邱大夫。”
褚辰长腿一支,侧着身子,托着邱秋的胳膊,将人扶下车。
“来了。”邱秋双脚站稳,朝周惠菇笑笑,朝办公室走去,“我给你号号脉。”
周惠菇“哎”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一捋衣袖,把手腕放在了脉枕上。
邱秋伸手搭在她腕上,半晌,凝了凝眉,香丸的效果,没有她想象的好。
“你最近受气了吗?”
周惠菇摇摇头,她带着小睿跟婆婆彻底分开了,母子俩住得清静,她有工作,手里还捏着那么大一笔钱,吃穿不愁,哪有什么不顺心的。
最近她做梦都笑醒了几回。
邱秋收回手:“每天都吃什么?”
“白菜,萝卜,豆腐,鸡蛋,有时挖点野菜、割点肉。小睿我给他买了奶粉、麦乳精,家里鸡蛋糕没断过。”
邱秋诧异地看看她:“春季各种蔬菜都下来了,怎么还吃白菜、萝卜?”
“其他菜贵。”
“你这不行,身体营养不达标。周一,把小睿带过来,我给他号号脉,香丸得重新配,你这情况,我药量用轻了。”
周惠菇紧张道:“邱大夫,我的病情是不是又严重了?”
“没有。别乱想,是我想着春季了,万物生长,正是元气最浓的时候,你的身体素质,肯定会跟着提高……”邱秋想了想,交代道,“回去多晒晒太阳,多吃鱼、肉、蔬菜、水果。现在小商贩多了,买东西比年前方便,别舍不得钱。”
“哎,好!”
第59章 第 59 章 平·反
送走周惠菇, 邱秋看看时间,离下班还有半小时,拍拍身侧, 要褚辰搬把椅子过来,教她学法语。
法语班六位老师, 其他五位, 法语说得自然流畅, 各种复杂的句子信手拈来, 听起来就是一种享受。
她词汇量掌握不够,讲课时, 很多话总是找不到最恰当的词汇来表达, 只能中法夹杂着说, 就这还磕磕绊绊的。
褚辰这段时间为了陪她练法语, 她整理出来的教案《经络医学概论》《(黄帝内经)十二经脉图谱》《素问·经脉别论》《针穴经》等, 跟着学了七七八八,都快赶上她班里的学生了。
两人对着下周要用的教案,一个教一个学,正说得热闹呢。
苏子平开会回来, 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说呗。”
“院里今天有两位教授平反了。”
好事啊。
邱秋不解地看向他。
“没有陈教授。”
邱秋一愣,哦,忘了, 陈教授还是臭老九、右/派分子。
“王院长怎么说?”
“王院长也没办法,这事又不是她说了算。还有,”苏子平压低声音道,“最近他到处在打听他女儿的事。”
“他女儿?”
“嗯,当年,院里中西医两派多有争执, 谁也不服谁,陈教授由西医转学中医,夹在其中,最先受到冲击,是最早下放农场的那批。”
“他妻子为跟他划清界限,登报跟他离婚了。他有一子一女,长子大学毕业,去了四川,参与祖国西部建设,就此落户那儿。”
“小女儿叫玉书,随她妈改嫁给一个拉黄鱼车的工人。73年说是自愿替她养姐下乡,路上失踪了,至今找不到人。有人说是在火车上被人拐走了。陈教授之所以得白血病,我猜多半也跟这有关。”
邱秋瞪他:“这么大的事,你们也能瞒着。”
苏子平挠挠头:“我看你写的病因,不也是跟心情有关吗?”
“是,他心情郁结。试问,哪个下放的没点心病,不是心情郁结?问他家的情况,你们给我一句,妻离子散。哪想到‘子散’,是这么个‘散’法啊!”邱秋气道,“一字之差,用药可就不同了。要不怎么说呢,中医讲究一人一药,一药一方。”
“应、应该问题不大吧。你昨天不还说,他白血病细胞没有扩散,免疫功能正在缓慢恢复吗?”
是在恢复。
先前邱秋不明白,明明陈教授那么积极地配合治疗,每天有说有笑,保持心情愉快,为此不惜自创幽门顺气法,可为什么成效就是那么慢呢?
现在明白了,心里堵着一块病呢。
“他人在哪呢?”邱秋问苏子平。
“图书室。”
邱秋起身,褚辰马上跟着收拾东西,载她去图书室。
两人到了,站在门口,却没有走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一会儿,王梦凡也来了。
一看邱秋这表情,便知道她多半是知道玉书的事了。
“刚知道人失踪时,我就派人去找了。可惜,犹如大海捞针,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褚辰:“陈教授的平反材料交上去了吗?”
王梦凡点点头,“从去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找人询问,催促他们赶紧办理。中医、教授、又有出国留学的经历,上面没人敢这么快吐口。”
好在几天后,邱秋刚给陈教授调整过药方,《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请示报告》,给予了,以下批示。
中/共/中/央批准统战部、公安部要求,各级党委切实做好对摘掉右/派帽子人员的安置工作。
并进一步指出,对于过去错划了的人,要做好改正工作。有反必肃,有错必纠,已经发现划错了的,尽管事隔多年,也应予以改正。
这份文件一出,为大学教授等被错划成右/派的人员,彻底平反,提供了明确的指导和依据。
随之院里不断有人被平反。
几日后,陈教授举着一沓纸兴奋地跑来了,“邱丫头、邱丫头,我平反了,哈哈……我平反了。”
“看,刚刚下发的文件。”说着把那叠纸放在了邱秋教案上,自个儿在桌前,转着圈圈,口里喃喃道:“平反了?竟然平反了?!说我是被错划为右/派的。现在是有错必纠……”
邱秋看到了,文件上写道“……摘掉陈德佑右/派的帽子,恢复其名誉……”
邱秋抬头看向陈教授,老头背对着她,肩头耸动,花白的头发跟着一颤一颤的,半晌,一道压抑的哭声从他嘴里嘶哑地发了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垂垂老矣的狐狼。
邱秋没吭声,苏子平悄悄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王梦凡匆匆赶来,立在窗外,没敢进来。
留学归来时的踌躇满志,放下西医改学中医的一意孤行,被人押跪在台子上批斗、下放农场,妻子登报离婚,长子负气而走,小女儿失踪……
一幕幕过往,在陈教授脑中闪过,愧啊,愧,愧对他的小玉书,若没有他这个臭老九的爹爹,她又怎会在青春期被生活迎头一击,她又怎会替人下乡,又怎会下落不明……
“对不起、对不起,玉书,爹爹的小玉书啊——对不起,你在哪啊,你在哪——”
邱秋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撑着桌子起身,去了外面。
“他这么哭没事吧?”王梦凡担心道。
邱秋抚了抚动个不停的肚子:“没事,让他哭吧。”
萎靡了两天,这日下午下班,陈教授又跑来了,大手一挥:“走,今儿我请客。高兴,喝一杯,庆祝我重获新生!庆祝我陈德佑,从今以后,又能挺起胸膛、清清白白做人了!”
叫上王梦凡、褚辰,四人去了国际饭店14楼西餐厅。
陈教授挑的,说他当年没少带儿子女儿过来吃,玉书最喜欢吃他家的炸明虾,煎土豆,奶油蘑菇汤。
席间陈教授要喝酒,王梦凡拦着不让,邱秋给了他一口葡萄酒,让他有个仪式感。
第一次登上这么高的楼,邱秋捧着小蛋糕,立在窗前,边拿着小勺挖着蛋糕吃,边打量着街上的车辆行人,那么渺小,好似一切都在脚下。
怪不得人人都想登高呢!
褚辰端来奶油蘑菇浓汤,喂她。
“梦凡,”陈教授举着只有一口葡萄酒的酒杯,对王院长道:“谢谢你这么些年的照顾,今儿,老师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您说。”
“把我安排在中药材采购部吧?”这样他就能全国各地地跑,一边收购各地药材,一边寻找玉书。
王梦凡心头一沉:“……好。”
陈教授:“还有,老师口袋里没钱……”
邱秋闻言,“噗嗤”乐了,扭头问道:“不是您请客吗?”
陈教授摊摊手:“这不是工资还没补发给我吗?”
王梦凡故作轻松地跟着笑道:“您是嫌医院财务室那帮人做事慢吧,在这儿跟我催呢。”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王梦凡无奈道:“文件刚刚下来,工资补发没那么快,您要买什么,我先帮您垫着。”
陈教授伸手:“先给我拿五百。”
王梦凡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明天给您。”
邱秋看他:“您要这么多钱干嘛?”
“房子归还了,我得找人收拾啊,家具被褥锅碗瓢盆,不得花钱置办。”
王梦凡:“院里宿舍住得好好的,搬什么搬啊,等你病好了,我给你找人好好地翻修一下……”
“不用,我自己简单弄一下就行。”
邱秋跟褚辰对视一眼,看出来了,陈教授家的房子或是现在住在里面的人,怕是有什么问题,不适合他现在入住。
邱秋坐回位置上,笑道:“您这名誉一恢复,紧跟着就要参加工作了,既然申请去采购部,那在去外地之前,心力是不是先放在白血病的治疗上。身体好了,体魄健了,才好找玉书嘛。”
“正因为要找玉书,走之前,我得先把家收拾好,别等她跟我回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走,带你们过去看看,我家在哪,环境如何。”
邱秋看向王梦凡。
王梦凡轻吁口气,知道老师固执起来,谁也拦不住,朝邱秋点点头,轻声道:“走吧。”
“是有什么问题吗?”邱秋拽着王梦凡走在后面,小声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啊~”
邱秋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教授的家竟在淮河路宜兴坊三号楼。
整栋楼都是他的。
这会儿正是饭点,前后门都开着,几人从正门进去,穿过小小的天井,进了客堂间,现在是居委会。
王梦凡、陈教授上前跟人交涉,看房子什么时候能腾出来。
很快街道办来了。
楼上住着的五户人家也陆陆续续挤进来了。
褚辰护着邱秋去了天井。
“陈德佑——”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惊呼道,“你怎么回来了?”
陈教授看到她,瞬间变了脸色,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人道:“你怎么有脸住在这儿?”
“我为什么没脸,二楼两间南房,居委会分给我了。”
陈教授倏地看向居委会主任:“我个人的房产,你们有什么资格分配?”
居委会主任一时被他吼得怔住了,本能道:“不、不是分给她的,是给你家玉璋、玉书的。”
说完,一拍额头,娘的,他人都下放农场啊,房子当然是他们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了!
“你把玉书给我弄丢了,还敢霸占她的房子……”陈教授提溜着妇人的前襟,气得双目通红。
“我是她妈,她不在,我为什么不能住?”
“你有什么资格当她妈,她哥去四川了,她完全可以留在沪市,为什么替你继女下乡?周萍,你、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陈德佑真是瞎了眼了,娶你这个毒妇!”
“我毒?!”周萍讽刺一笑,一把撕开他揪住前襟的手,“要不是因为你这个臭老九、死右/派,我们娘仨能这么惨吗?老大一个大学生,因为你,远走他乡,下放基层!玉书……”
“咳——”她身后一个佝偻着背,浑身泛着鱼腥味的老男人,重重咳了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说——”陈教授激动地又一把揪住了前妻的衣服。
“耍流氓了——”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尖叫了声,立马有几个男人朝陈教授扑了过去。
邱秋忙推了褚辰一把,让他赶紧过去帮忙。
褚辰就不是个打架的料,不过这家伙脑子挺好使的,拎起自己骑来的自行车,一把砸向了一排八扇窗,“哗啦啦……”一阵响,玻璃碎了一地。
“冷静了吗?再闹我报警了。” 一身中山装穿得有型有范,板着张俊脸,眼神凌厉,别说,还真把一众人糊弄住了。
“玻璃……”有人小声嘀咕。
陈教授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抹了把鼻血:“我的房子,砸个玻璃怎么了?反而是你们,拒不归还房屋,故意伤人……呸!”吐了口血水,陈教授恨恨道:“等着我报警吧!”
街道办、居委会一个个傻眼了,当年陈教授就硬气,别人家的房子,都能安排进几家,就他家,一户都不让住。
一说,人家把客堂间腾出来了,做诊室,免费给弄堂里的住户看诊。
再找他说这事,人家又把二楼的亭子间腾出来,做了药房,免费给人抓药。
也就十年前他出事了,街道办、居委会这才敢动手,给他前妻和孩子留了二楼的一大一小两间南房,安排了四家住进来,原来的诊室,做了居委会办公室。
现在人家一儿一女,没一个在的,二楼的房子,他前妻一家怕也得腾出来,这一下折腾出五家,往哪安排啊?
街道办主任愁得,刚要上前劝说,王梦凡唰的一下把陈教授的病历亮出来了:“来,看看,我老师现在得了白血病,最后的遗愿就是收回房子,找回女儿,谁要拦着……”
陈教授凶狠地瞪向众人:“我反正没几天好活了,烂命一条,走前,拉些人陪葬也不错!”
不少人被他眼里的凶意,激得纷纷后退了几步。
“我们又没抢你的房子,厂里安排的,你想要房子,找我们厂办去,跟我们说什么,我们又做不了主。”
“我家是居委会安排住进来的,让我们搬走也行,再给我们找间屋子呗,没房,往哪搬?”
陈教授轻嗤:“我又不是你们爹娘,你们住哪关我什么事,我今天就是来收房的。不搬也行,等我哪天受不了,夜里一把火烧了,投胎路上,有你们陪着,我也不怕寂寞了。”
这话说得瘆人。
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准备赶紧找厂办、居委会要房。
街道办主任轻咳一声,想用怀柔政策,把陈教授稳住,哪想到,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不但要房,还要跟他们街道办、居委会要女儿。
他女儿本来不在下乡的名单里,顶替他人下乡,是自愿、还是逼迫?街道办、居委会作为知青下乡的经办人,可有查证?
当下,陈教授就报警了。
这事有得闹了,王梦凡陪着等公安过来,让褚辰先送邱秋回去。
褚辰应了声,骑车将邱秋送到家,又过去了。
一老一女同志,他和邱秋都不放心,怕出事。
结果,白担心了。王梦凡有人脉,先前为了避嫌,不能明着帮一个臭老九、老右/派,怕人帮不到,把自己和家人陷进去。现在陈教授平反了,什么事也就好做了。
几个电话打出去,那四家连带着陈教授前妻一家,一周没到便纷纷搬走了。
玉书本来的工作,她继姐上着,现在也被陈教授要回来了,并补了几年来的工资。
拿着钱,躺在宜兴坊的房子里,陈教授原本好转的病情,一下子恶化了。只因公安告诉他,找回女儿的可能不大。
正如王梦凡所说,犹如大海捞针,火车上丢的,流落到哪都有可能,上哪找啊?你连个方向都没有。
邱秋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气得指着陈教授的鼻子骂道:“人丢了,又不是死了,你不爬起来找,就永远找不着!”
“你死了,谁还记得她?谁会天南地北地寻她?指望你前妻,还是你儿子?还是我这个非亲非故的孕妇?”
“你想想,卖到山区的那些女孩,一天天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想象不出那副惨样,就去公安局找人打听打听,你现在就是唯一能寻她救她的人,若是连你都放弃了,那她真就红颜埋白骨了。”邱秋轻叹,言语里掩不住的伤感。
她没见过拐卖的女孩,可她知道小六子他五姐,那个14岁嫁人的小姑娘,她的一生从嫁人那一刻,几乎就注定了。
“没死对吗?”陈教授希冀地看向邱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玉书还活着,邱秋你告诉我玉书还活着!”
邱秋重重地点了下头:“对,她还活着,等着你去寻找,带她回家。”
“找她,我得找到她,找到我的小玉书……”陈教授双眼陡然绽放出璀璨的光来,一骨碌爬坐起来,就要下地去买车票寻人。
邱秋瞪他:“坐好,吃药!然后规划路线,做好计划。”
安抚好陈教授回家,刚一进门,俞佳佳一把抱住了邱秋:“康长胜平反了!邱秋,康长胜平反了——”
邱秋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康长胜是谁——原/省/委/书/记。
俞佳佳爸爸能不能平反的关键人物。
邱秋拍了拍抱着她默默流泪的俞佳佳:“你去见他了吗?”
“嗯。”俞佳佳哽咽着点点头,“他让我把我爸的平反材料递上去。”
“材料准备好了吗?”
“我写得有些乱,邱秋你帮我看看。”
邱秋对这方面也不太懂,两人等褚辰回来,让他看看行不行。
褚辰到家,对上两双晶亮的双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下:“有事?”
邱秋拍了拍文件袋里的材料:“康长胜平反回到工作岗位上了,要俞佳佳把他爸的平反材料交上去。”
褚辰瞬间明白了两人的意思,走过去,接过文件袋:“我看看。”
他材料写惯了,一看就挑出了很多问题,事实陈述不清,证据不足且不具有说服力,逻辑混乱,语言表述不当。
他一说,俞佳佳差一点没急哭了。
邱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急、别急,不是有褚辰吗,对吧,褚主任。”
褚辰瞪她一眼没说话,拿着材料回屋,伏案整理,重新书写。
材料交上去,俞佳佳心焦地在家等着,一刻也坐不住。
月初,清明前,老太太跟同学去安徽了,还没有回来。
邱秋一家三口,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她一个人在家,差点没把自己整病了,好在,结果很快下来了。
她爸平反了。
家产归还,银行存款解封,只是小洋楼,一时半刻腾不出来,不过也分了一间大屋给她。
星期天,一家三口跟着去看了,俞家的小洋楼位于淮海西路附近一条幽静的马路上,是栋独幢的花园洋房,有着黑漆漆的大院门,可惜,现在已锈迹斑斑,一晃吱吖作响,摇摇欲坠。
给俞佳佳腾出来的那间屋子,在二楼,靠东,二十多平方米,带一个雕花栏杆的阳台,一个早已废弃不用壁炉。
俞佳佳说,原是家里的书房。
归还的家具大都有磕碰的痕迹,不是掉漆了,就是碎了镜。
还有几箱书籍、字画、瓷器。
一家三口都没提出打开看看什么的,只是看她带着请来的工人,修修补补,搬搬抬抬,布置房间。
搬家要办个暖屋宴,她自己懒得动手操持,请邱秋他们去了饭店。
吃过饭,当天晚上她就搬走了。
老太太打来电话,说要跟老姐妹去西湖玩玩,下月回来。
昭昭吃多了,跑上楼,叫袁帅、任成益下楼玩儿。
袁帅不在,他爷爷说跟他哥去捡破烂了。
昭昭惊呆了:“捡破烂?!”
袁爷爷打开老大袁军的房间给她看,袁军是个无线电爱好者,从小喜欢摆弄无线电,还自己找零件组装了一台收音机。
他屋里靠窗的小桌上,有装了一半的半导体、电烙铁等物。
这不,今儿兴致来了,一放学便带着弟弟去附近里弄翻垃圾桶,捡破烂去了。顺便收些旧配件什么的。
第60章 第 60 章 模型、捡破烂
袁家两个儿子, 大的袁军12岁,读五年级;小的袁帅6岁,比昭昭高两级, 读幼儿园大班。
两个娃,一个比一个有主见, 袁爷爷带孙子, 没啥成就感。
如今娇娇软软的小女娃上门了, 袁爷爷老开心了, 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一会儿拿水果, 一会儿拿饮料, 招呼昭昭看电视, 吃果子、喝汽水。
昭昭拍拍自己鼓鼓如小西瓜的肚子, 拒绝了:“袁爷爷, 袁帅哥哥住哪啊?”
“这里。”袁爷爷打开间朝西的小卧室。
昭昭探头一看,“哇——”
惊呆了,好多飞机模型哦。
一块块或长或短的木板,没什么规律地订在墙上, 板子上放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飞机模型。
“一、二……”昭昭伸着小手,一个个数过,一共是25架。
袁爷爷见她感兴趣, 挨个儿给她介绍墙上的飞机模型,“这是歼-5模型,歼-5是我国仿制的第一种喷气式战斗机,56年7月19日首飞成功之后,以歼-5为原型的飞机模型便大为常见,用于航空知识普及、教学, 以及航模爱好者的制作……”
市面上流行的有用合金材质、塑料材质、木质材料制作的歼-5模型。
袁帅这架是用木质材料按1:72的比例制作的。
昭昭在袁爷爷的指导下,捧着长15.8厘米,机翼展长13.3厘米,高5.3厘米的歼-5模型到客厅,拉动橡皮筋,释放模型,橡筋逐渐恢复原状,带动螺旋桨旋转,螺旋桨旋转产生推力,推动模型向前飞行。
“哇——飞了、飞了,袁爷爷你看,真的飞起来了,哈哈……”昭昭追在飞机模型下面,张着双手,小心地护着,生怕它摔下来。
袁爷爷在旁安慰道:“放心吧,没动力了,它自己会轻轻落下来。这是因为,飞机模型在动力消失后,依照惯性继续向前运动,此时空气流过机翼上、下表面产生压力差,形成升力,使飞机能够以滑翔的方式缓慢下降。”
昭昭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一颗心倒是放下了:“袁爷爷,袁帅哥哥哪来得这么多飞机模型啊?买的吗?”
“爷爷带他制作的。昭昭要不要学?”
“啊,”昭昭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袁爷爷你会做飞机模型?!”
袁爷爷抚了抚昭昭的头,笑道:“会呢,爷爷就是做这一行的。”
“这一行?”昭昭仰着小脸看他,一脸不解,不知道啥叫“这一行”。
“爷爷的工作就是设计飞机。”袁爷爷笑道。
“哇,好厉害哦!”昭昭听妈妈说过,飞机在天上飞,跑得老快了。
袁帅怎么也没有想到,跟哥哥出去一趟,被偷家了。
爷爷把他制作的第一架飞机模型歼-5,送人了。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袁帅气得眼都红了。
袁军幸灾乐祸道:“哎哟哟,要掉金豆豆了。”
袁爷爷瞪了老大一眼,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笑道:“昭昭挺喜欢的,我想着你有这么多飞机模型……要不,改天爷爷再陪你做一架。”
“能一样吗?”
第一架是有些不一样。袁爷爷笑道:“咱们拿新做的那架,跟昭昭换换呗。”
袁帅一抹眼:“我问问她。”
说罢,撒腿跑出门,去了6楼。
昭昭正跟爸妈显摆她的歼-5呢,“会飞哦,你们看……”说着,手动绕紧橡筋,释放模型,飞机弹射出去,飞在空中。
“哈哈……看到了吧?”
袁帅听着屋里昭昭欢快的笑声,敲门的手,最终没有落下。
邱秋看着做工精致、缓缓下落的歼-5模型,戳了戳褚辰:“不便宜吧?”
褚辰年少时,玩过飞机模型,知道价位在哪:“50至200元,不等。”
“这架呢?”邱秋指指被昭昭小心接住、环抱在怀里的歼-5。
“袁爷爷是沪市飞机设计研究院的工程设计师,他带着袁帅亲手制作的飞机模型,这价格啊,只会更高。”
邱秋看闺女那开心的模样,轻叹:“你没听她说吗,她拿模型下来,袁帅还没回来呢。”
“没事,”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笑道,“我明天找些材料,给袁帅送去,请他再做一架,然后,跟昭昭手里这架换换。”
昭昭一听,紧张了,一把抱紧怀中的歼-5,绷着小脸道:“不换!”
邱秋靠坐在沙发上,右胳膊肘抵着扶手,托腮看她:“那万一,这是袁帅的心头好呢?”
“我、我……”昭昭委屈地瘪瘪嘴,随之一抹鼻子,昂头道,“我明天问问他。”
褚辰起身走到她身前,揉揉她的头,“明天爸爸回来早点,带你去飞机模型店看看,咱们给袁帅挑一个最新款。”
“那是不是就不用把我的小五还回去了?”
“这么喜欢?”褚辰惊讶道,“以前也没见你喜欢什么模型啊。”
“以前,我也没有见过什么模型呀。”
这倒也是,贵州那小县城,哪有什么飞机模型卖,奶奶在沪市给昭昭买玩具寄过去,也只会挑洋娃娃、铁皮青蛙之类。
要睡了,帮闺女把歼-5放在书柜里,褚辰想想,他少年时,好像买了不少模型制作方面的书籍。
父女俩一个在书柜上面几层翻找,一个在下面两层扒拉。
还真叫他们找到本《少年航空模型制作手册》。
第二天早上,袁帅、任成益敲门叫昭昭下楼跑步。
昭昭打开门,一眼瞅见袁帅,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玻璃门书柜里的飞机模型。
袁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瞅到了他心爱的歼-5。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别开了头。
昭昭一紧张,脱口而出道:“我爸爸说,今天去航模店,买个新的送你。”
“不要!”
“那、那你是想把小五要回去了?”
“小五?”
“嗯,我给它取的名字。”
袁帅抽抽嘴角,心里哀嚎,他威风凛凛、翱翔天际的歼-5啊,瞬间从展翅的雄鹰,沦为了洋娃娃,“航模店里的模型都太贵了,我都是自己找材料,让爷爷教我做。”
“上哪找材料?”昭昭好奇道,“捡破烂吗?”
“嗯。有时候也可以去废品收购站、旧货市场看看。”
“你昨天跟你哥哥都捡了什么呀?”
“旧木板、桐木片。”
昭昭没制作过飞机模型,无法将几块木板跟她的小五联系在一起:“能做什么?”
“旧木板用手工锯切割后,可以制作机身、机翼、尾翼,桐木片用作加强部分。”
“够做一架飞机吗?”
“嗯。”剩下的橡皮筋、胶水、砂纸、美工刀、剪刀、铅笔、直尺等,家里都有。
任成益:“快走啦,你们俩在后面嘀咕什么呢?”
“来了。”
下午,褚辰从学校回来,带着昭昭去了威海路航模店。
两间店面,柜台里,从简易的橡筋飞机,到我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代导弹驱逐舰,模型、图纸、各种材料、工具,应有尽有。
昭昭眼花缭乱,犹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一问价格,真贵啊!
简简单单一个木质模型就要十几块,贵的上百、几百的都有。
昭昭扯扯爸爸的衣袖,直摇头:“不买、不买。”
褚辰见昭昭态度坚决,以为她突然对航模又没兴趣了。
小孩子嘛,不就这样,今天喜欢这,明天喜欢那。
骑车回家,经过熟食店,褚辰带着昭昭进去买了两只酱鸭,自家留一只,另一只,让昭昭给袁家送去。
昭昭拎着鸭子,爬上楼,抬手敲响了袁家的门。
袁爷爷开门见是她,乐了:“昭昭来了,快进来。”
昭昭探头往里看了看,家里空荡荡的,又只有袁爷爷一个人:“袁帅呢?”
“跟他哥捡破烂去了。”
“他早上不是说,昨天捡的木头够用了吗?”
“突然又想用金属板,做一个歼-8了。”
“要捡废铁吗?”
“废铁应该没人丢。”袁爷爷笑道,“他们是打算捡了破烂去废品站换成钱,再去航模店买材料。”
昭昭脑中晃过航模店金属材料下标的价格:“老贵了!”
“是不便宜。进来啊?”
“不了。袁爷爷,这个给你。”昭昭说着,把油纸包的酱鸭一把塞进袁爷爷手里,撒腿跑回了家。
史大智让人送了两箱贵州特产,昭昭到家,送东西的人刚走。
昭昭拍了拍箱子:“妈妈,里面装的什么啊?”
“让爸爸拆开看看。”
褚辰拿来铅笔刀,拆开箱子,上面有个文件袋,鼓鼓的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写着邱秋收。
邱秋拿起来,沉甸甸地坠手。
褚辰把铅笔刀递给她,邱秋接过来,轻轻划开,厚厚几沓大团结露了出来,粗略一数,两千。
夫妻俩面面相觑,再一翻,里面有张耗子写的信,说是卖药材的钱,他留了五百,当是工钱和辛苦费。
邱秋想了想,收下了。
把钱放起来,一家三口再看箱子里的东西,分别是新鲜的天麻,野生的石斛,风干的兔子和竹鼠。
天麻和石斛是史大智、耗子进山挖的,兔子和竹鼠是史大智、秦尧上山捉的。
将天麻和石斛晾在阳台上,兔子、竹鼠挂在厨房。
一家人开始吃饭,小米稀饭,买的馒头,一盘酱鸭,一盘开水焯过的凉拌鸡毛菜。
吃过饭,昭昭又跑上楼找袁帅、任成益,下楼消食玩儿。
袁帅还没回来,挥手跟袁爷爷说了声再见,叫上隔壁的任成益,两人跑到四楼,唤元今瑶和孙梁。
元今瑶跟爸爸学画画呢。
她妈妈不想让两人打扰好不容易坐下认真学画的元今瑶,出来笑道:“昭昭、成益,你们叫上孙梁下去玩吧,今瑶就不去了。”
任成益跟元今瑶玩得久了,知道元妈妈私下管元今瑶管得老严了,笑着说了声“阿姨再见”,拉着昭昭敲响了隔壁孙家的门。
孙梁一个人在家,他家没电视,倒是有一屋子书。放学了,只要不出去玩,小家伙大多时候,就窝在书房的藤椅里,看连环画、小人书,或是他爸妈收集的电影画报等。
两人一叫,放下书,便跟着下楼了。
三人玩了会儿斗鸡,趴在地上就着路灯的光,又拍了会儿画片,刚要起身回家。
袁帅背着个小号的化肥袋子,跟他哥回来了。
昭昭一蹦一跳地迎上去,“袁帅,你捡到好东西了吗?卖了够买材料吗?”
“买什么材料?”孙梁好奇道。
任成益:“你的飞机模型零件还没有凑齐吗?”
昭昭:“他想做一个金属外壳的飞机。”
袁军揪住她的小辫,扯了扯,笑道:“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啊,又去我家了。”
袁帅一把拍开他的手,斥道:“别欺负她!”
“啧,逗逗都不行?”
昭昭抬腿踹了他一脚,飞一般躲到袁帅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朝袁军吐舌头:“略略……讨厌鬼!”
袁军握着拳,冲过来,作势要打她。
昭昭吓得尖叫一声,拉着袁帅猛往后退。
袁帅一个不防,没站稳,带着化肥袋子砸在她身上,压得昭昭跟着来了个屁股蹲。
几人忙冲过去,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扯起来,查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昭昭气得扯着袁军的袖子,拍他:“叫你吓我,叫你吓我。”
袁军举手投降:“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
“哼,当然是你的错了。”昭昭松开手,拍拍自己的裤子,向兄弟俩宣布道,“明天我也要跟你们去捡破烂!”
“行啊,”袁军倒是无所谓,“别嫌丢脸就行。”
几天后,邱秋震惊了,女儿成了个破烂佬。
以前,她下班回来,几个小家伙要是在楼下玩,那多半,任成益和孙梁趴在地上拍画片或是玩弹珠,袁帅坐在台阶上看小人书,昭昭和今瑶拿滑石粉在灰色的水泥地上画下格子,丢沙包玩呢。
现在,一个个地背着个小号的化肥袋子,手里拿着个竹制的耙子,顶着一张小花猫似的脸翻垃圾桶呢!!
袁帅对视线比较敏感,最先抬头看到了从电车站牌走来的邱秋。
戳了下扒着垃圾桶,找得正起劲的昭昭。
昭昭疑惑地看他。
袁帅指指邱秋的方向。
“我妈!”昭昭一惊,抓起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一只掉底的旧皮鞋,连同化肥袋子,胡乱地往袁帅怀里一塞,撒腿朝邱秋跑了过来,“妈,你下班了。嘿嘿,今天回来得真早啊。”
邱秋看着她泛着异味的小胖手,疑似沾了油污的背带裤前襟,往后退了退:“别碰我哦。邱懿昭,你跟谁学得翻垃圾桶,多脏啊!”
昭昭摸摸鼻子,“我们捡垃圾卖钱呢。”
“你缺钱花?”
昭昭只管咧嘴笑,不吭声。
邱秋没理她,抬手朝几人唤道:“小帅、成益你们四个过来。”
元今瑶缩了缩脖子,抱怨道:“我就说换个地方吧,你们非要在公寓门口翻垃圾桶,现在好了,邱阿姨该跟我妈妈告状了。”
任成益才不惯她呢,张嘴怼道:“不是你说的吗,看到三楼的老阿婆丢了好大一包旧物。”
“别吵架。”孙梁将两人扯开。
袁帅没吭声,抬脚朝邱秋走去:“邱阿姨,我想制作一架飞机模型,需要一些旧木板,废旧的铁丝、铁皮,自行车辐条,旧塑料。他们觉得好玩,就跟来了。”
邱秋:“铁丝铁皮、自行车辐条,能在垃圾桶找到吗?”谁家舍得丢啊。
“肯定找不到了,”元今瑶道,“所以,我们要多捡点垃圾。”
昭昭跟着点头:“对,卖钱了,我们可以去废品站买铁丝铁皮、自行车辐条。”
邱秋看着几个小家伙,显然,这不是袁帅一个人的事:“你们要共同制作一架飞机模型?”
“嗯呐。”元今瑶、昭昭齐点头。
“别翻垃圾桶了。走吧,跟阿姨回家,阿姨给你们洗洗,煮碗甜汤吃。”
怕有细菌,邱秋烧了两大锅水,锅里放了杀菌药包,先带昭昭和元今瑶进卫生间洗头洗澡,换衣服。
元今瑶比昭昭大一岁,两人都在幼儿园小班,她长得比昭昭要瘦小,穿着昭昭去年的春装,竟然正好。
家里没有男孩的衣服,邱秋让袁帅他们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接着又烧了两锅草药水。
褚辰回来,水刚烧好,正好,带三个小家伙进卫生间,给他们洗吧。
几人在卫生间洗澡,邱秋打发昭昭带着元今瑶去练琴,她去做饭。
邱秋刚抓了把米出来,门铃响了。
把米放进碗里,邱秋去开门。
“还没吃饭吧?”俞佳佳拎着大包小包,绕过邱秋进了屋,“正好,我买了些熟食。”
昭昭扭头看到俞佳佳,立马坐不住了,手一滑按错了两个键。
邱秋瞪她一眼,警告道:“邱懿昭,专心练琴!”
俞佳佳握拳,给她加油。
邱秋今儿不想吃熟食,想喝粥,想吃炒菜。
俞佳佳新做的小西装外套一脱,系上围裙去厨房忙活开了。
“今瑶,”元今瑶的妈妈寻来了,“邱同志,我家今瑶在你家吧?”
俞佳佳过来后,邱秋便没再关大门,元妈妈站在门口,不等邱秋回答,往里一瞅,就瞧见了钢琴旁坐着的女儿。
“今瑶回家吃饭了。”
“妈妈。”
元今瑶一站起来,元妈妈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眉头一皱:“你穿的谁的衣服?”
邱秋托着肚子,拄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跟她解释,孩子扒垃圾桶,她担心碰到什么死老鼠之类的脏东西,沾上细菌,刚给她和昭昭洗了个草药澡。
楼里经常能看到顺着水管爬上来的老鼠,遂家家户户都会买老鼠药灭鼠,隔个一两天,便能瞅见谁谁铲了死老鼠走楼梯去丢。
邱秋经常配了草药熏屋子,她家倒是没瞅见有老鼠进来。
元妈妈道了声谢,拉着元今瑶走了。
刚一到家,巴掌就落在孩子身上。
元今瑶“哇”一声,哭开了。
邱秋他们在楼上都听到了,昭昭这下哪还顾得上妈妈的警告,跳下琴凳,奔到阳台的窗前,踮脚朝下看。
什么也看不到。
昭昭撒腿往外跑,要去元今瑶家。
“邱懿昭,你给我站住!”邱秋将人喝住,过来,把人拉到客厅里,“你跑过去拉架啊?”
“嗯,我拉了瑶瑶跑咱家,她妈妈就不打她了。”
邱秋没绷住,差点笑了:“之后呢,咋解决?”
“让她住咱家啊,跟我睡。我俩住佳佳姨那间屋子。”
邱秋点点她的额头:“我看你早就想搬过去自己住了吧?”
“前天想的,”昭昭坦言道,“袁帅有自己的房间,他哥也有自己的房间。妈妈,我想自己住。”
“行啊,吃过晚饭,让你爸给你铺床。”
“哦,我有房间啦 ~”昭昭欢呼一声,跑去厨房跟俞佳佳分享这个好消息,随之趁邱秋一个不注意,跑下了楼,冲进元家,拉了元今瑶就跑。
两人也不回家,躲到了袁家。
元妈妈一路追过去。
楼道里闹哄哄的,邱秋赶紧让给几人洗好澡出来的褚辰去看看。
任成益、袁帅、孙梁一听,元今瑶被她妈打了,都跟在褚辰身后上了楼。
袁爷爷听昭昭说了前因后果,让两个小家伙躲去袁帅的房间里,打开门,把元妈妈请进屋。
褚辰带着三个小朋友赶来,袁爷爷正在教元妈妈下斗兽棋。
这是啥发展?!
听了几句,褚辰便放心地回家了。
袁帅打发了任成益、孙梁,将自己的脏衣服放进卫生间的盆里,给爷爷和元妈妈各倒了一杯白开水,拿了盒点心回房。
门一开,昭昭和元今瑶吓得“哧溜”,一个将头钻进他叠的被子里,一个爬到床底下。
袁帅拉开灯,看着各露了半截身子在外面的两人,抽了抽嘴角,“是我。”
昭昭将头从被子里拔出来,深吸了口气,拍拍胸:“妈啊,憋死我了,你进来咋不敲门啊?吓死我了。”
“你就听不出来我的脚步声吗?”
“我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哪还听到别的声音。”
元今瑶扒着床从地上爬起来,朝两人“嘘”了声:“你俩不会小声点?”
昭昭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小声地问道:“她妈妈走了吗?”
“跟我爷爷下棋呢。”袁帅拆开点心,示意两人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咕噜”昭昭和今瑶的肚子齐齐叫了声,两人抱着肚子嘿嘿一笑,挤在书桌前,各自捏了块点心,吃了起来。
袁帅出去给两人倒水。
当晚,不但俞佳佳留下没走,元今瑶也住过来了。
三人挤在一张床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呢,十点邱秋被褚辰扶着出来上厕所,还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