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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道歉


    初二那天去广济医院, 邱秋没带结婚证、户口本、昭昭的出生证明和母女俩的户口迁出证,虽然办了入职手续,却没落户。


    翌日, 从军医院给周惠菇母子施针回来,褚辰骑车带着邱秋去广济医院人事部, 办理邱秋和昭昭的落户手续, 顺便问了下宿舍的情况。


    沪市普遍住房紧张, 广济亦无空房, 不过,可以在集体宿舍那儿, 帮忙安排一张床位。


    邱秋接过笔, 填写申请表。


    有个床位也好, 中午去躺会儿, 睡个午觉, 哪日若是忙起来,太晚了,也可以留宿。


    “邱大夫,”眼见两人要走, 人事主管提醒道:“咱们广济有职工幼儿园、托儿所,幼儿园实行三餐制,除了正餐外, 上午、下午安排一次点心时间,提供水果、饼干等简单的食品。”


    邱秋看向褚辰:“昭昭在广济上幼儿园的话,采采呢?”两小只现在玩的跟连体婴似的,愿意分开?


    “咱们广济幼儿园在家属院内,接送方便,老师素质高, 最主要的是,免除一切学习费用。”人事主管笑道,“我知道你们茂名路公寓有街道办幼儿园,收费也不高,一学期基本在10元到30元左右,可也快抵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当然,不在职工幼儿园上学也行,院内报销一半费用。”


    褚辰想询问一下,昭昭的个人意愿:“谢谢,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邱秋:“职工幼儿园初几开学?”


    “正月十六。对了,邱大夫,孩子入园需提供健康证和疫苗接种情况。”


    道了声谢,两人出来,专门去幼儿园看了看,有木制滑梯、跷跷板、旋转木马、攀登架,配套设施算是不错了。


    “你小时候在哪上的幼儿园?”邱秋问褚辰。


    “街道办。”褚辰骑上车,载着妻子往外走道:“设施不如这儿完善,好的一点是离家近,那时爷爷奶奶工作忙,来不及接我,楼里的邻居接自家孩子时,顺便就将我捎回家了。有时都不用人接,自个儿顺着人流就回去了。”


    到了茂名路,两人先去街道办落实住户信息,然后去对应的粮食管理部门,拿着户口本、工作单位证明材料等,办理邱秋母女俩的粮本。


    邱秋的粮食供应是32斤,昭昭15斤,不论大人、孩子,每人每月食用油0.4斤、猪肉半斤。


    按粗粮20%的比例搭配,邱秋每月可买细粮25.6斤,粗粮6.4斤;昭昭细粮12斤,粗粮3斤。


    细粮有粳米、籼米,标准面粉和富强粉。粗粮有玉米、高粱、红薯、黄豆、绿豆、赤豆等。


    拿上粮本,两人又转去蔬菜供应部门,凭户口信息和实际居住情况,领取菜本。


    菜没有明确的定量标准,但整体供应有限,需到菜市场凭票购买。


    年还没过完,邱秋和昭昭可凭本,每人购买半斤花生、3两瓜子、两元的猪肉。


    抬腕看下表,快十二点了。


    “先回家吃饭。”褚辰扶着邱秋在后座上坐稳,长腿一迈坐上车,右脚一踩脚蹬,车轮转起,朝公寓骑去,“吃过饭,我再拿上面袋、米袋、菜篮、油壶出来把定量买回去。”


    不敢抱腰,邱秋一手握住身下的支架,一手扯着他的大衣,“我和昭昭可以买四块钱的肉,这边的肉多少钱一斤?”


    “猪下水、猪头、猪血单独卖。剩下的,一等肉,膀蹄(前后腿)、后臀肩,八毛一;二等肉,猪肚子部分,七毛二;三等肉,血脖子部分,六毛三。”


    邱秋第一次知道城里的肉分得这么细:“下午没肉卖吧?”


    “没。”褚辰笑道,“得凌晨去肉店排队。”


    “辛苦了,褚主任。”


    “想吃哪一块?”


    “五花,排骨。猪蹄能买到吗?”


    “我明天看看。”


    到了公寓楼下,新买的车子,没舍得放在楼下,推进电梯,带上了楼。


    俞佳佳买了台缝纫机,刚送来一会儿。


    昭昭揪着自己踢开口的沙包,正要她帮忙缝一下,宋芸芸稀罕地立在一旁瞅着俞佳佳试用缝纫机,褚韵躲进了房里。


    “怎么想着买缝纫机了?”邱秋换下羊皮靴,走来问道。


    “回来了。”俞佳佳抬头笑道,“我拜了早先在‘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当技师的冯师傅为师,跟他学习裁做衣服。”


    “他白天在南京路服装店上班,只有晚上有时间教我。白天,便让我自己在家练习车线,裁剪、打版。对了,褚奶奶,他说您是他的老主顾了,他想这两天上门给您拜个晚年。”


    “那我可是太欢迎了,”老太太笑道,“邱秋要上班,得做两身衣服,他来了,正好帮我看看,哪块料子适合邱秋的肤色。”


    褚韵听到邱秋、褚辰回来了,从卧出来,闻言吃味道:“奶奶,光有邱秋的吗?”


    老太太瞅眼她和宋芸芸,笑道:“有、有,都有。”


    谁不喜欢新衣服呢?


    宋芸芸立马爽朗地笑道:“谢谢奶奶,我昨儿还跟褚柏说呢,先前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带的都是土特产,抽空我们出去逛逛,称半斤毛线,给您织两双羊毛袜子。我粗手粗脚的,到时要是织的不好,您可别嫌弃。”


    “你有这心,奶奶就高兴。”


    褚韵见此,挨过去,依着老太太坐下,抱着她的胳膊,亲腻地摇着晃着:“那我给您钩顶帽子。”


    “妈妈,我想要跟昭昭一样带小黄鸭的毛衣。”采采指了指昭昭身上的小毛衣道。


    昭昭下意识地往邱秋身后躲了躲。


    褚韵起身过去,弯腰扯过一片衣襟,仔细看了看,真精致:“邱秋,哪买的?真好看!多少钱?”


    昭昭扯着妈妈的裤子,撅着屁股,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不想让二姑摸,怕她也喜欢上了,张口帮采采讨要。


    “我一个朋友给昭昭织的。”邱秋被昭昭扯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踩到她。


    褚辰过来,弯腰抱起闺女,去了储藏室,给她看买回来的连环画。上面的浮尘,他这两天抽空擦拭干净了。


    满满两大箱,昭昭惊喜地挣扎下地,看看这箱,又瞅瞅那箱,开心地又蹦又跳:“爸爸,都是给我买的吗?”


    “对。”褚辰从中将成套的《三国演义》取出来,“呐,爸爸许诺你的《三国演义》。”


    昭昭抱起一本,又去拿另一本,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图画,口中念道:“这本采采有,我也有,这本她有,我也有了……”


    褚辰拿《小布头奇遇记》的手一顿,半晌,平复了下翻滚的情绪,回身在女儿面前蹲下:“昭昭,对不起,爸爸不该在没问过你的情况下,就将连环画许给采采。”


    看着女儿懵懂、惊愕的眼神,褚辰帮她将一缕碎发抚在耳后,“最起码,在许东西之前,我该想想我家宝贝会不会也喜欢。”


    “这段时间,爸爸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昭昭紧紧地抿着唇,吸了吸鼻子,“哇”一声哭了。


    褚辰伸手,小家伙手一松,连环画掉落在地,她却不管,踉跄了两步扑进爸爸怀里,“哇……呜……”


    哭得褚辰鼻头发酸,是他自负了,也过于轻视了昭昭的情绪。


    小家伙每一次表达不满,都在表示,她觉得爸爸的行为让她不舒服、让她受委屈了。


    而他却一次次忽视了她的感受。


    将人抱起,褚辰一下一下顺着女儿背,半晌,等人不再嚎啕大哭了,方轻声道:“昭昭,妈妈单位的幼儿园,我和你妈妈看了,里面有旋转木马、滑梯、跷跷板。咱家附近也有一所幼儿园,里面的玩具没有那么多,你想去哪家?”


    昭昭一愣,吸了吸鼻子,喃道:“采采、大花、二花、三花去哪家?”


    褚辰掏出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鼻涕:“大花、二花、三花要跟她们爸妈回东北老家,采采在咱家附近这所幼儿园上学。”


    昭昭眨了眨眼:“大花她们为什么要走啊?我不想让她们走?”


    “现在还不行,等过个一年半载,她们就跟爸妈回来了。”


    “那……采采不能跟我去妈妈单位上学吗?”


    “不行哦,”褚辰轻声解释道,“妈妈单位的幼儿园,只对你免费,因为你是妈妈的孩子,属于职工子女……”


    “昭昭怎么哭了,我去看看。”二姐说着,就要去储藏室。


    邱秋伸手将人拦住,“没事,褚辰惹到她了,让小家伙发发脾气。”


    褚韵还要说什么,采采扯着她的腿不放:“妈妈,我要小黄鸭毛衣,跟昭昭一模一样的小黄鸭毛衣……”


    大花、二花一个上午看着昭昭身上的小黄鸭,也是艳羡得不行,扯着宋芸芸的衣服也吵着要。


    三花跟着凑热闹,扎着两手,跟着叫道:“要、要……”


    宋芸芸将人抱起来,一把塞到老三怀里,笑道:“我可不会织那玩意儿,找你们爸去。”


    大花立马转移目标,奔到老三身边嚷道:“爸爸、爸爸,我要两只大大的鸭子,要比昭昭的大一倍。”


    二花不甘示弱道:“我要大两倍。”


    老三被烦的不行,无奈道:“行行,给你们织,都织。”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褚韵惊叫道:“老三,你会织毛衣?!”


    宋芸芸“噗呲”一声,乐了,随即将两用衫的衣襟往上撩了撩,露出她身上穿的枣红色毛衣:“看,我身上这件,我家褚柏织的,好看吧?”


    大花、二花跟着掀起外套,显摆道:“看,偶爸爸织的。”


    牛啊!


    大家纷纷朝老三竖起了大拇指,这技能,真是出人意料。


    老三脸一红,不自在道:“我这算啥,你们是没见我老丈人,做棉衣、缝被子、纳鞋底,蒸包子炖大菜,编竹筐、做家具,垒猪圈、盖屋子,扛起枪进山打猎,样样做样样行,就没有他不会的。”


    宋芸芸笑着解释道:“我娘生完我,身体就不好了,卧床养了好几年,我家六个孩子,我老小,上面五个哥哥,个个憨头憨脑的,贼能吃,还贼费衣服。天天不到饭点,就饿得嗷嗷叫,身上的衣服穿不了几天,保准就露了腚,我爹不做谁做,他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那也是本事人!”老太太感慨道。


    褚辰哄好闺女,抱着人出来吃饭。


    邱秋走过来,看看昭昭发红的双眼,红红的小鼻头,踮脚探头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受委屈了。”


    “是我做事欠妥。”褚辰亲亲闺女。


    邱秋瞪他一眼,扭头问,饭好了没?


    早好了,就等两人回来开饭呢。


    宋芸芸和褚韵去端菜,俞佳佳把车好的沙包还给昭昭,大家洗手,吃饭。


    早上老三拿着老太太的菜本去菜市场,抢到两根冬笋、一块豆腐。


    宋芸芸在老太太的指导下,做了冬笋炒肉,酿豆腐,另炒了盘酸辣白菜,烧了盆紫菜蛋花汤。


    褚韵夹了碟腐乳,凑够四菜一汤。


    吃过饭,褚辰带着昭昭去买定量,俞佳佳拿了包碎布练习车直线,老三带着几个孩子去宜兴坊,看小五和乐问夏今天买的家具,听说一整套四十八条腿买下来,花了六七百。


    “这么贵?”宋芸芸吃惊道。


    “家具商店买的,成套的柚木家具,我给你算算,”褚韵掰着手指道,“一个立柜80元,五斗柜50元,碗柜40元……”


    邱秋吃饱有点犯困,去睡了;几人在客厅里讨论着,沪市婚嫁的花销。


    褚辰带着昭昭买东西回来,没见邱秋,一问,还在睡,看了下表,四点了,洗洗手,进屋唤她:“邱秋,醒醒,该起了。”


    邱秋迷迷糊糊醒来,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卧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透不进来,睡的都没有时间感了:“什么时候了?”


    “四点了,起吧。”褚辰掀开被子,将人缓缓地抱坐起来,贴了贴额头,温度稍微有点高,摸了下后背,睡的热了,秋衣潮潮的。


    扯起被子将人围住,褚辰起身打开衣橱,重新拿了套秋衣秋裤,帮还有些迷瞪的邱秋换上。


    穿戴好,将人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去冲蜂蜜水。


    邱秋缓了缓神,四下环顾圈,俞佳佳和刚回来的昭昭在小声商量着给布娃娃做套什么样的衣服,没了另外几个孩子的喧嚣,屋里空旷又安静,也不见老太太和二姐、宋芸芸:“奶奶她们呢?”


    “二姐、三嫂去商场买毛线去了。”俞佳佳扭头道:“褚奶奶在隔壁打麻将。”


    褚辰将杯子递给她,“喝水。”


    邱秋伸手接过杯子,笑道:“奶奶连续打几天麻将了吧?这是打上瘾了!方季同他们家没客人吗?”


    “中午咱们回来时,听着屋里在划拳,这会儿应该是走了。”褚辰在她身旁坐下,笑道,“奶奶这一病,困在家里憋坏了,以往哪天不出门逛逛,溜溜弯啊,想打就让她打吧。对了,邱秋,我想带昭昭回趟苏州。”


    “祭祖吗?”虽说前几年,破四旧,不让上坟烧纸,可过年、清明,摆个果盘,敬束花,还是可以的。


    “嗯,我想在开学前,带昭昭回去认认门,给爷爷、大伯坟头除除草。”


    “我不用回去吗?”


    褚辰的原计划,是等奶奶彻底好了之后,一家三口回去祭拜爷爷、大伯的,只是没想到,邱秋这边说上班就上班了。


    摸摸她的小腹,褚辰缓声道:“乡下的祖宅常久不住人,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我和昭昭先回去看看,找人修缮修缮。清明若是有假,再带你回去。”


    “爹爹、三哥、小五他们不回去?”


    褚辰凝眉,爹爹那边真要有心,初一那天聚餐时,就该跟他们兄弟几个定日子了,“我问问。”


    “哪天动身?”


    “先送你上几天班,等你适应后,我们再走。”


    邱秋偏头看他,笑道:“清点药材,那是我的强项。”


    褚辰揉揉她的头,看她一杯蜂蜜水喝得差不多了,去取了法语书来,先用几句日常用语,教她怎么掌握发音。


    一教一学,时间不知不觉就划过去了。


    等老三带着孩子们跑回来,一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俞佳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昭昭出去了一趟,去附近的熟食店,斩了碟叉烧和一只酱鸭回来。


    褚辰收起书,去做饭,邱秋跟过去帮忙。


    俞佳佳瞅了眼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的两人,歇了做饭的心思,转身给几个孩子拿毛巾擦额上的汗。


    老三打开电视,画面闪了闪,清晰了,放的是故事片《英雄儿女》。


    几个孩子马上排排坐,认真地看了起来。


    俞佳佳放下毛巾,给几个小家伙倒水。


    昭昭盯着电视看了会儿,便发现,前几天在方伯伯家看过了,今儿又重播了回。


    接过俞佳佳递来的杯子,昭昭道了声谢,小声道:“佳佳姨,采采说我五叔买的家具好漂亮啊!有一个好好看的梳妆台,还有一个好大的床,铺了红红的被子。”


    “你见过你五婶吗?好看不?”俞佳佳同样小声道。


    “前几天见了,漂亮。不过,”昭昭凑近俞佳佳耳边,小小声道,“没你好看,也没我妈妈好看。”


    俞佳佳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嘴真甜!”


    昭昭摇头:“我今天没吃糖。”


    俞佳佳乐了,亲亲她的脸蛋:“没吃糖,也甜。”


    昭昭捧着杯子,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掏了颗金币巧克力塞给俞佳佳:“送你,老漂亮了!放在枕头下,能给你招财、带好运。”


    “好,等会儿我就放,谢谢昭昭。”


    邱秋想吃蒸菜了。


    褚辰淘了两把米,切了几个红薯,把粥熬上,弯腰挑了三个萝卜,洗洗擦成丝,拿盐腌一下,淘洗两遍,放油放盐一搅,撒入面粉拌均,上锅蒸。


    另起一灶,摊饼。


    邱秋拌了个海带白菜丝,切了盘咸鸭蛋,加上俞佳佳买的两个菜,齐活了。


    洗洗手,邱秋朝客厅看去,褚韵和宋芸芸还没回来:“佳佳,二姐她们有说去哪个百货商场吗?”


    “第一百货。”


    “几个小时了,该回来了呀。三哥,你下楼看看。”邱秋说罢,又朝闺女喊道,“昭昭,喊太奶奶回来吃饭。”


    昭昭应了声,拔腿冲出门,去隔壁叫人了。


    老三磨磨叽叽不愿动弹:“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邱秋回身戳戳褚辰:“看看你三哥!”


    褚辰捣了蒜汁浇在蒸好的萝卜丝上,拌了拌,放下筷子,转身握住她还往腰间戳的手指,“咱不学他。来,我继续教你法语,你哼歌给我听。”


    “什么歌?”


    褚辰弯腰,双唇凑近她耳边,轻哼:“阿哥阿妹来相会,成双成对,心与心总相随,山歌满天飞……”


    热气喷在耳上,痒痒的,邱秋下意识地躲了躲。


    褚辰轻笑。


    褚韵、宋芸芸回来了,和老太太、昭昭一起进的家门。


    欢欢喜喜的,邱秋出来一看,好嘛,买了那么一大包毛线:“不限购啊,买这么多?”


    宋芸芸笑道:“我们挨个儿百货商店买的,多亏佳佳换了些工业券给我们。”


    褚韵也开心地扬了扬唇,一统花销下来,这几日堆在心头的郁气、憋屈,好似一下子散了。


    邱秋看俞佳佳,她又没有工作,哪来的工业券啊,无非是花钱买的呗。


    “我买缝纫机剩下的。”俞佳佳笑着走过去道,“我看看,都买了什么颜色的毛线。”


    那可全了,大红、粉红、嫩黄、豆绿、黑色。


    吃着饭,几人都在讨论,除了几个孩子的小黄鸭毛衣外,还织什么。


    邱秋不会织,也没那闲工夫去学,便没掺与她们的话题,吃过饭,就和褚辰回屋继续学习法语了。


    半个小时后,昭昭抱着洋娃娃推门进来,笑道:“爸爸妈妈,你们看。”


    俞佳佳给洋娃娃做了套小衣服,边缝线车的歪歪扭扭,布料没锁边,毛毛糙糙,不能翻过来看里面。不过,配色大胆、款式独特,整体看还是蛮漂亮的。


    “好看!”邱秋点头赞道。


    “嘿嘿,我也觉得好看。”昭昭说着爬上妆凳,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翻找出一个蝴蝶发卡,给洋娃娃戴在头上。看了看,又找出串手链,给戴在细细的脖子上。


    夜里都在抱着睡。


    翌日一早,用过饭,邱秋穿戴一新,就被褚辰送去广济医院上班了。


    第42章 第 42 章 琴,癌症


    到了广济医院, 先去人事部报道。


    人事主管严华,递给邱秋一把钥匙,带着她向外走道:“这是集体宿舍7号楼304室的房门钥匙, 目前只这间还有一张空床位。鉴于你现在怀着身孕,情况特殊, 我帮你调到靠窗的下铺, 你有空去看看。现在带你去药房找钱主管, 具体工作, 看她安排。”


    药房主管钱念念,三十多岁, 身高腿长, 英姿飒爽, 听严华说, 曾多次随军奔赴战场, 因某些原因被调过来,窝在药房几年了。


    邱秋第一次来广济,便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再次相见, 两人互相笑着伸出手,轻握下,各自报姓名道:“钱念念。”


    “邱秋。”


    “日后多指教!”


    话落, 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的爽朗,一个笑的含绪。


    严华见此,莞尔,看着钱念念打趣道:“看来,院长又招来个与你脾气相投的人才。”


    钱念念双眸晶亮地打量着邱秋, 笑道:“昨天去军医院办事,没想到,一见面,郑学长便对我怨念颇深啊,抱怨我们抢了他的人。”


    邱秋脑筋一转,便道:“郑平生医生?”


    “对。”钱念念点头笑道,“他是解放前中央国立大学医学院的学生,我毕业于第五军医大学。我们学校是解放后,从中央国立大学分出来的高等院校。算起来,也是师兄妹关系了。”


    “你们聊,”华严指指自己办公的行政楼,“我忙去了。”


    钱念念冲她摆摆手,转头继续跟邱秋道:“我见到被你针灸保住一条腿的季寒,和患有癫痫的周惠菇母子。邱大夫,你让我再次见识到了中医的神奇与博大精深。上一个让我有如此感慨的,是我世交家的一位长辈,可惜,他前几年去逝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钱念念迅速收敛起伤感的情绪,笑道,“走吧,带你去药材仓库。说实话,要不是王院长特意交待,我都想立即打包将你送去门诊部,或是中医内科、外科、针灸科。”


    “留在我这儿真有点大材小用。”


    邱秋笑笑,没多言,来配药房是她向省城的王院长、提出的交换条件。


    想要走得远,她得知道在这里,中药材的数量、种类、产地,及每一味的药效。


    毕竟,前世她知道、认识、了解的药材,不一定都存在于这个世界。


    在贵州山区,她听到、见到、接触到的中药材,还是太少了。


    到了中药材仓库旁边的办公室,钱念念跟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介绍道:“苏组长,这是新来的中医大夫邱秋,过来帮忙清点、统计现有的药材。”


    “邱大夫,这是中药材仓库组长苏子平。”


    邱秋:“苏组长,你好。”


    苏子平点点头,拿了厚厚一沓资料给她:“现有的药材种类、数量,都在这呢,你看吧。需要人手清点药材了,跟我说一声。”


    说罢,人就忙去了。


    钱念念冲邱秋笑笑:“他就这样,有事说事,没事从不废话。行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邱秋目送她转身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扭头看向左边墙上开的小门,那边就是药材仓库,从这进,更方便。


    只见一个个货架上,或堆放着成袋的中药材,或用纸箱装了,打着胶带封口,亦有放在筐里,就那么摆在地上的。


    就近找了张办公桌,邱秋放下手提袋,从中取出装了枸杞水的带盖玻璃杯和笔记本、钢笔,拉开椅子坐下,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


    一目十行,一个个药名,一组组数据在脑中闪过。


    随着资料一页页翻过,一本又一本被她放到了一旁。


    苏子平抬头看她一眼,复又看了一眼,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邱大夫,可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懂的地方?”


    “有。”邱秋停下翻页的动作,抬头道:“我发现像是珍珠、红菱壳、蒲黄、地龙、鱼腥草、灵芝、参葺、银耳……咱们仓库都没有。”


    “你说的这些都是特种药材。前几年,咱们市特种药材商店关闭改组,参葺、银耳……这些业务几乎取消,药材市场上便是有,也不多,采购困难。”


    邱秋“哦”了声,又道:“禽、兽类药材几乎也没有。”


    “农民饲养禽、畜超过一定数量,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兽药供应自然不足。”苏子平流利答道。


    邱秋道了声谢,继续翻看了起来。


    中午褚辰带着昭昭过来给邱秋送饭。


    凌晨三点,他和老三一个去肉店排队买了五花、猪蹄,另一个去菜市场,抢购了冬笋、烤麸、黄花、木耳和年糕。


    褚辰亲手做的四喜烤麸、炒年糕、黄豆炖猪蹄,给邱秋送来,吃个新鲜。


    “你俩吃了吗?”邱秋打开饭盒挨个儿看了遍,问父女俩。


    昭昭摇头:“爸爸说,和妈妈一起吃。”


    没带主食,三人去食堂,买了米饭、馒头和一份青菜鸡蛋汤,配着吃。


    “上班还习惯吗?”褚辰关切道。


    “还好,一上午就翻了翻资料。”


    “别累着自己,看一会儿,站起来活动活动。”


    “嗯。”


    褚辰将大部分米饭拨在饭盒盖上自己吃,留一些在碗里给昭昭,让小家伙捧着夹菜,“二姐和采采落户得有接收点。她想把户口落在宜兴坊,上午过去说这事,大嫂和小五都不愿意,怕二姐日后跟他们争房产。”


    邱秋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猪蹄放在昭昭碗里:“爹爹姆妈怎么说?”


    “姆妈的意思,既然奶奶将人接来公寓,那不妨好人做到底,让二姐落户在公寓。”


    邱秋无所谓,公寓的房子既不是她和褚辰的,也不是奶奶的,是租住银行单位的。根据政策,只要亲人愿意接收,是可以落户的,不过二姐没有工作单位,她和采采的户口只能落在街道办:“那就落户呗。”


    褚辰笑:“日后,若有政策,租户可以购买现住的房产,二姐落户在公寓,是有购买权的。”


    邱秋挑眉看他:“真要房屋可以买卖了,你没有能力让奶奶、我和孩子入住花园洋房?”


    褚辰唇角翘起,眼尾飞扬:“邱秋,为你今儿这句话,我定当努力!”


    邱秋抿唇笑,夹了块烤麸给他。


    片刻,似想到什么,邱秋道:“佳佳的户口怎么办?她父母不平反,房子收不回来,没有亲人接收,落不了户啊。”


    “她找冯师傅打听,说她父亲要平反,关键要看原/省/委/书/记康长胜,只要康长胜能平反从农场回来,她爸的事就不事。康长胜,我找人问了,有点难办,会议上刚有人提他,便遭到了打压。再等等吧。”褚辰见昭昭一块猪蹄捧着吃完了,问小家伙还要不要?


    昭昭摇头,她想要点猪蹄黄豆汤,泡饭吃。


    褚辰拿手帕给她擦了擦油乎乎的小手,端起她的小碗,舀了些黄豆汤进去,放到她面前,抬头跟邱秋道:“等会儿吃过饭,去趟邮局。”


    “给柱子汇钱吗?”


    “嗯。家里的东西该让人捎来了,我打电话问问,看哪天到。另外,你上班了,给张叔、大哥打电话说一声,让他们安心。”


    “正好,我也给舅公打个电话,让他帮我收些春季的药材。”


    三人将饭菜扫荡一空,褚辰拿了饭盒去洗,邱秋牵着昭昭跟在他身后,要给小家伙漱漱口、洗洗手。


    洗刷好,褚辰将饭盒放进车篮,推着昭昭,夫妻俩走着去邮局,新车就这一点不好,没有前杆,想要前面载一个,后面带一个,别想。


    好在,邮局离得不远。


    十几分钟就到了。


    褚辰去填汇款单、写信跟柱子交待些事,邱秋带着昭昭排队给张思铭几人打电话。


    张思铭接到电话就笑了:“你家的东西今儿上午刚装上车,我正说,给你们打电话说一声呢。”


    “辛苦大哥了。”


    “这算啥。”张思铭关切道,“你和昭昭户口办好了吗?昭昭的幼儿园找到了吗?什么时候开学?”


    邱秋一一回答,末了,将电话递给踮脚扶着柜台巴巴看来的昭昭,“大哥,昭昭要跟你说话。”


    “大舅、大舅,你想我了没?舅妈和君浩、君泽想我了没?”


    “想了、想了……”张思铭笑道,“舅妈给你钩了顶特别漂亮的帽子,君浩和君泽给你买了五串小炮,张外公给你扎了个旋转的花灯,你小姨在南货店给你买了盒巧克力,外婆给你们买了些腊货,大舅给你包了个大大的红包。上午都随车给你们送过去了,过两天你就能收到。”


    “哈哈……我好开心啊!妈妈,”昭昭扭头叫道,“我也要给大舅、舅妈、君浩……外婆,他们买好多好多东西寄过去。”


    “好。”邱秋抚了抚女儿的头,接过电话,跟张思铭道,“大哥,工厂忙吗?”


    “忙。大年初一都没休息,三班倒,”张思铭笑道,“褚辰帮我们联系了省百货、市百货,你们走后第二天,两家都派了采购过来,尝过样品,查看过厂里的卫生条件,当场就签了合同,交了定金。”


    “注意身体。”


    “哎,知道。”


    挂了电话,邱秋又给张成文打去。


    互相说过近况,张成文犹豫了下,还是道:“昆明车站的王争,你王叔还记得吗?”


    邱秋脑中闪过王争高大的身影,笑道:“记得。”


    “他得了癌症。”


    邱秋一愣:“什么癌?”


    “甲状腺癌。医生要他赶紧做右颈部甲状腺切除手术,老小子犟的狠,说死就死了,还花那么多钱、受那罪干啥。死活不愿意做手术,也不愿意待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直接让开了点止疼药,跑回家了。我要不是昨天去昆明,还不知道这事呢。邱秋,你……有办法吗?”


    邱秋闭了闭眼,“张叔,你让他请假过来吧。”


    张成文提着的心陡然一松,“哎,我下午就去昆明,押也得把他押过去。”


    挂了电话,邱秋平复了下心情,脑中闪过一串串药材,复又拿起电话,拨给舅公张丰羽。


    张丰羽直呼丫头没良心,去了这么久,今儿都初五了,才想起来给他打电话拜年、报平安。


    邱秋嘴角抽了抽:“刚来那两天,褚辰没给您打电话吗?大年初一,褚辰和昭昭没给您打电话拜年?”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就问你,我跟谁亲,我跟谁是血亲?没有你这个纽带,我认识他们是哪一个……”


    褚辰汇完款、寄了信,过来就听到他在电话里嚷这话,接过邱秋手里的话筒,悠悠地唤了声“舅公——”


    张丰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讪笑道:“小辰啊,嘿嘿,舅公跟秋秋闹着玩呢。”


    褚辰没多言,电话还给邱秋,抱着昭昭站在了一旁。


    昭昭小声跟他说,谁谁给她送了什么,她准备回什么。


    邱秋握着话筒,脑中一本本书翻过,全是从古至今,有关癌症的记载。


    殷墟甲骨文中,就有“瘤”的记载。“癌”字最早出现在北宋东轩居士的《卫济宝书》,文中提到“痈疽五发,一曰癌……”


    随着神医扁鹊的《难经》,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及集中药学大成的《神农本草经》等诸多医学名著相继问世,人们对癌症的认知也越发深了,病因被分为外因、内因,外因与感受外邪有关,内因与七情内伤,饮食失调有关。


    其关键病机,更在于人体的脏腑气血阴阳失调,气血痰湿等瘀阻相博结所致。


    古代医籍中有许多针对不同类型癌症的内服方剂记载。如《伤寒杂病论》中“桃仁承气汤”、“下瘀血汤”、“桂枝茯苓丸”等方剂,多被用于胃癌、肝癌、胰腺癌、子宫颈癌等癌症的治疗……


    明代《外科正宗》中的逍遥散,对于肿郁气滞所致的乳岩等病症有一定的调理作用,并通过疏肝解郁来改善病情。


    清代王清任认为应从瘀论治,最常用的操作手法就是刺血疗法。刺后可直接祛除血脉的瘀阻、排除瘀血,疏通经络……为后世治疗癌症,他亦留下了小金丸、蟾酥丸、犀黄丸、活络效灵丹等被广为应用的方剂。


    “舅公,我要批一药材,八角莲、七叶一枝花、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山慈菇、采黄菌……”


    全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化痰散结、袪瘀消肿等功效的药,张丰羽一听就紧张起来了:“谁得癌了?”


    “张叔的一位战友。”


    “什么癌?”


    邱秋把情况说了下,张丰羽略一沉吟:“行,我下午就去帮你寻来,明天一早托人捎去。”


    就病情用药上,两人又聊了两分钟,这才挂了电话。


    褚辰在旁听了几句,关切道:“张叔哪个战友?严重吗?”


    “帮咱们买卧铺的王叔。具体情况如何,待人到了检查后才能知道。”张叔不是医生,他话里多少会掺杂着些个人的主观意识。


    褚辰付过钱,一手抱着昭昭,一手护着她朝外挤道:“走吧,送你回医院。”


    将人送到仓库旁的办公室门口,看她眉头微蹙,目带沉思,便知心思还在王叔的病情上,褚辰略一思索:“邱秋,人来了,是帮他直接办理入院手续,还是另外安排住处?”


    广济不管是手术费、医药费,还是其它费用,都是沪上之最。


    邱秋怔愣了下:“先入院做检查。”


    初二办入职手续时,听人事介绍医内的情况和一些先进医疗器械,邱秋知道,院内有X光、超声检查技术,中西医双重检查,更保险。


    褚辰点点头,安抚道:“人还没来,现在多想无益,进去吧,六点来接你。”


    邱秋俯身亲亲车后座上的昭昭,跟两人挥手:“晚上见。”


    昭昭仰着小脸,冲妈妈咧嘴乐道:“我要和爸爸去百货商场,给大舅小姨他们买礼物喽。”


    “去吧、去吧。”邱秋笑道。


    褚辰看邱秋进去,在工位上坐下,翻看起了资料,这才骑车载着昭昭去百货商场。


    糖果,点心,给君浩、君泽的书包、文具,念秋的钢笔。


    想到昭昭和采采要去幼儿园,书包、文具,多买了两份。


    昭昭掰着手指,“不够,还有大花、二花、三花。”


    行吧,要买都买,连房毓也没落下。


    将给张家的东西寄走,两人回家。


    二姐在哭,眼睛都肿了。


    老太太怕吓着孩子,让老三带着孩子们去淮海路的襄阳公园玩去了。


    宋芸芸、俞佳佳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们一个是沪市媳妇,却无法跟男人回城,一个是沪市人,下乡一圈,回来了,却是连自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户口更是无着落。


    褚辰将自行车推到阳台支好,取下车后侧绑着的一撂书包、文具,搁到餐桌上,将昭昭送去隔壁跟方季同学琴,回来坐到二姐对面道,“别哭了,拿上资料跟我去街道办。”


    “我不,我也是他们闺女,凭什么老大、小五、小六可以住在家里?小五下乡在这么近的崇明农场,他们都不放心,想法设法地将人弄回来,安排进街道机具厂,到我了,不管不问,好不容易我病退回城了,工作我就不求了,落户也不让我落。”这一刻,褚韵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宜兴坊那个家,作为老二的位置没有了,作为家里头一个闺女的得意、骄傲也没有了,便是爹爹姆妈眼里,她也找不到自己的丁点位置……是啊,她下乡了,爹爹姆妈身边还有小五、小六承欢膝下。便是老四、奶奶、采采,缺了她不也可以照样生活……


    褚辰还待要劝,老太太拍拍他的胳膊,“别管她,能说的都说了,不听。你该干嘛就干嘛去,让她折腾。”


    行吧,他确实有事要忙。


    钢琴修好了,得找人拉回来。


    *


    乐问夏也听说褚韵闹着要落户的事,从老师家练琴出来,斜晲了眼骑车来接的褚旭,“你二姐是怎么回事儿,她带着采采,不是在你奶奶那住的好好的吗?咋又闹着要落户到宜兴坊了?”


    “今儿她落户了,那明天你三哥一家是不是也要回来落户?”


    “总共三间屋子,一个个的回来挤哪啊?”


    一迭声的诘问,砸得褚旭头懵,却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二姐爹不疼姆妈不爱,自然引不起他半点戒备。三哥却不同,自小爹爹对他就偏爱有佳,他们一家五口真要回来了,爹爹多半会让他和问夏搬到大南房跟他们二老合住,让他们把小南房给三哥一家腾出来,便是姆妈,也不会阻止,三哥家那三个花又皮又闹腾,姆妈跟她们相处不了两天,就该烦了。


    扯了扯唇,褚旭强笑道:“我姆妈说了,小南房给了我们,便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放心吧!”


    小南房、小南房,乐问夏只要想到宜兴坊,那咯吱作响的狭窄、陡峭楼梯,小小的十来个平方空间,脑中便闪过茂名路公寓那直上直下、不用抬脚走动的电梯,那宽敞明亮、增加了诸多附加功能的大三居。


    去过一次茂名路公寓,再看宜兴坊的小南房,真就跟趴在白袍子上的蚊子血一样,想想就烦躁的不行。


    不过,真要去争,也不现实。


    首先,褚家爹爹跟老太太这对母子,早已闹僵,褚旭这个孙子在老太太眼里,不过尔尔。其次,褚辰和邱秋那对夫妻,她是打心底怵的慌。


    早知道,那天就不去锦江俱乐部了。


    “你姆妈这会儿说的大方,日后,真到了争房的地步,指不定偏向谁呢。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吧,去百货商场买大件,先说好啊,我要添台电视机。牌子我都看好了,金星12寸黑白电视,也不贵,420元。”


    “缝纫机要蝴蝶牌,相机我要海鸥的。对了,我还要两个樟木箱子。”


    褚旭听得头皮发麻,这一笔笔的早已超过姆妈给的钱票,可问夏刚在房上做了让步,这会儿再拒绝,怕是要翻脸,只得哄道:“问夏,电视机票不好凑,你看,要不我把钱给你,等日后寻到电视机票了,咱再买。”


    乐问夏拿眼翻他,半晌,灿然一笑:“行啊,手表我要梅花牌的,自行车我要英国的兰令。”


    “这、这……我带的钱票不够。”


    “不急,你什么时候凑够了钱票,咱就什么时候去买呗。”说罢,乐问夏背着大提琴,提着琴谱,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问夏、问夏……”褚旭骑上车赶忙去追。


    好声好气地将人哄上车,送回家,褚旭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不知不觉到了茂名路,远远便看到公寓大堂门口,四哥褚辰正指挥着工人从三轮车上往下抬钢琴。


    “四哥,”褚旭骑近,脚一点地面,支着腿停在了褚辰身后,“你买钢琴啦?”


    褚辰回头看了他一眼,叮嘱大家慢一点,小心台阶。


    没得到回答,褚旭打量着用毛毡半包半裹的钢琴,油漆重新喷过,光可鉴人,发黄的琴健,虽被师傅仔细清洁过,没了污垢,却染了岁月的痕迹,带着古董的旧气。


    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是旧琴啊。


    旧琴挺好的!


    是挺好的,高音部音色清脆,穿透力极强,低音部音色浑厚,富有共鸣感。


    付过钱,送走工人,褚辰带着昭昭坐下,共同弹凑了昭昭这几天跟方季同学的《小星星》,旋律简洁、节奏明快。


    昭昭练的少,还不是太熟练,略有些笨拙、生涩。


    第43章 第 43 章 往事2


    老太太抚摸着琴身, 眼中充满怀念,16岁青葱岁月,父亲走关系需要钱财打点, 将她许给一位盐商家的公子。


    她悄悄找人打听,那人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


    远远看了眼, 人瘦如麻杆, 脚步虚浮, 跟个病痨鬼似的一摇三晃, 眼下乌青一片。


    当晚,她便悄悄拎了只小皮箱, 偷偷跑来沪市投靠大哥、二哥。


    到了才知道, 大哥去了保定军校。


    二哥跟同学去青岛游玩去了。


    拎着皮箱, 她茫然四顾, 不知怎地走进了花街柳巷, 被群早就瞄上她的混子捂着嘴拖行,眼见就被拉进一扇漆黑小门内。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我是兴业银行的少东,再不住手,我叫你们书寓老板赛梅花出来了。”


    嘴上的手瞬间松开, 领头的上前赔罪,自扇耳光,直言冒犯了, 原以为是哪家落魄的女公子来他们书寓求一碗饭吃,不想是来寻褚少的……


    那人挥挥手。


    一群瘪三立马钻进小门,不见了。


    “有去处吗?”他问。


    有呢,旁支三姑嫁在沪市。


    三姑那支跟父亲不睦,父亲便是派了人手来捉,亦是不会找到三姑门前的。


    男人有事, 帮她叫了辆黄包车。车夫跟他是熟人,满口应承,一定将姑娘送到地方,瞧着人安全了再回来跟他禀报。


    两月后,她考入中西女中,过年没回宁波,三姑派人接她去家里过年。


    姑父是镇江的大盐商,手头有钱。公馆里,扬州、天津、浙江等地的银行家和钱庄老板,挨个儿地上门,要拉他的存款,要拉他入股,一场场宴会、一个个麻将桌轮转,山东菜、河南菜、淮扬菜……各类美味琼浆,各色花头,令人眼花缭乱。


    她不耐烦凑趣,时常躲在后花园里看书,或是躲进琴房练琴。


    “长生。”第一次从三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心下好笑,这人所求之大,怕是拜遍诸天神佛,都无法如愿。


    “褚修远,字长生,祖籍苏州常熟,1900年生人,现就读于圣约翰大学经济系。”


    第一次见面,他这样介绍自己。


    这人真无趣,哪有一上来就如此自报家门的。她躲在三姑身后,垂着脑袋,暗自撇嘴,不愿上前与之攀谈。


    小表妹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从三姑身侧冲出,被一只伸来的手扶住才没有跌倒。


    三姑扭头斥表妹莽撞,不知礼数。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人,长相周正,瑞风桃花形态的眼,深沉内敛,看清了,竟是那晚救自己的人。


    小表妹朝母亲吐了吐舌,对她笑道:“呐,你找的救命恩人,这下见了,可是如愿?!”


    她抿唇,悄悄红了脸。


    后来才知,他亦是前来找姑父拉存款、拉姑父入股的。


    她问他:“为什么不跟我姑父说,你就是那晚救我的人?”


    他只是笑,说第一次在院中听到她的琴声,便想,这姑娘心思该有多灵透啊,果然,不但灵透,还志远。


    那时,她已让二哥帮她搜罗国内各个大学的介绍资料。


    他们约定,若是学业结束,仍不改其志,心存爱慕,便携秦晋之好,共度余生。


    结婚时,二哥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张嘴道:“钢琴!”


    这架琴,伴她走过新婚的磨合期,走过生育之痛育儿之苦,亦陪她和孩子们渡过了一个个等他的夜晚。


    运动中,她忍痛将它送走。


    如今,它又回来了。


    真好!真好!真好!


    “奶奶,”褚辰起身让出位置,“您来弹一曲。”


    好!


    褚辰抱起昭昭,俞佳佳伸手扶老太太坐下。


    白色的长条键在老太太手下轻盈地跳跃,旋律清新明快,听之心情甜美、舒畅,正是德国作曲家贝多芬1810年所作的钢琴曲《致爱丽丝》。


    褚辰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爷爷已卧病在床,奶奶工作不忙时,便会坐在窗前,弹这首钢琴曲给爷爷听。


    爷爷听后,多半要笑奶奶几句,说她阅历丰富、心境练达,却不如当小姑娘那会儿清透了。


    奶奶回道:“都是老妖精了,哪能跟那会儿比。”


    一曲钢琴结束,大家鼓掌。


    昭昭挣扎着下地,跑到老太太腿边,要太奶奶教她弹琴。


    俞佳佳看老太太面上有些伤感,兴致不高,哄昭昭道:“太奶奶累了,我们扶她回房休息。等会儿,佳佳姨教你好不好?”


    昭昭趴在老太太腿上,仰头瞅瞅老太太的脸色,拉着她的手,关切道:“太奶奶,你不舒服吗?我扶您休息。”


    “太奶奶没事。”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任她拉着另一只手,由俞佳佳扶起,回了卧室。


    褚韵埋在被窝里将自己团成了个虾球,俞佳佳和老太太互视一眼,退了出来,去了俞佳佳房里。


    褚辰知道奶奶、二姐这会儿都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没去打扰,看看表,该做饭了,抬脚去了厨房。


    宋芸芸伸手轻轻抚过钢琴上的白条键,充满艳羡,她和褚柏都不是学习的料,三个闺女,老三还看不出来,两个大的,一个比一个皮,根本坐不住。


    以前在老家还不觉得怎么样,孩子嘛,不都这样,爱玩爱闹,自家仨又都是女娃,皮点好,省得受人欺负。


    可来了,这一对比,差距出来了。


    昭昭一双眼圆溜溜的,跟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充满了灵性,鼻头秀气,小脸白嫩,比自家几个好看多了,关键人家还嘴甜、知礼,见人先笑,礼貌问好。


    给她盛饭,双手来接,还要道一句“谢谢三伯娘”或是“三伯娘辛苦了”。


    现在再看,优点更多了,认的字都快赶上她跟褚柏了,方才坐在凳上弹琴的模样,跟电视里那些大房子里的小主人似的……怎么说呢,宋芸芸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词“优雅”!


    第一次,宋芸芸动了将大花、二花留下的心思。


    褚旭在褚辰和老太太弹琴时,客厅、阳台转悠了圈,瞅见了长条柜上的电视,阳台上支着的兰令自行车,踱步回来,弯腰打开电视,一看彩色的画面,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四哥……”走到厨房门口,褚旭刚要说什么,忘了,双眼紧盯着褚辰手下那么一大块五花肉,“哪买的?”


    随之想到什么,褚旭惊得跳了起来:“你去黑市了?!”


    褚辰切着肉,头都没抬:“用你四嫂和昭昭的本本领的肉票。”


    “她们落户了?”


    “嗯。”


    “四嫂真去广济医院工作了?”


    褚辰将切成一块块麻将大小的五花盛进小盆里备用,取来洗好的姜葱,切片切段,没理他。


    “那个……”褚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四哥,你哪来的侨汇券买彩电、兰令自行车啊,是舅公又给奶奶汇钱了吗?”


    褚辰指指601的方向:“你也知道方季同的工作性质,我找他买的侨汇券。你需要的话,可以去问问,看他手头还有没有,能否卖些给你。”


    “哦、哦。”褚旭讪讪地应了声,转身向外走去。


    到了601室的大门前,踌躇了,侨汇券可不便宜,他真要按问夏的要求买电视、自行车、手表吗?


    加一起,爹爹姆妈给的两千,根本不够。


    方季同出门办事回来,见他立在自家门边,诧异地挑了挑眉,“找我吗?”


    “嗯,”褚旭面上窘了下,一咬牙,道:“我想跟你买些侨汇券。”


    方季同一愣:“要多少?”


    褚旭:“跟我四哥一样就行。”


    方季同开门的手一顿:“那你得过两天来拿,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


    “行。”褚旭掏钱点数,“多少钱?”


    “三百。”


    “多少?!”褚旭惊了。


    “三百。”方季同回身看他,“你四哥给我拿了两百块钱,一张电视机票。黑市一张电视机票差不多在一百左右,我按这个数给他抵的。”


    “他怎么会有电视机票?”


    方季同耸耸肩:“这个你要问他了。”


    因为今天跟问夏商量好了,去百货商场买大件,钱他倒是带了小一千,可真要点出三百,褚旭感觉似有一把小刀在身上划拉,肉疼!


    “那、那我要两百块的吧。”


    方季同无所谓,侨汇券从不缺买家。


    付了钱,约定了过两天来拿,褚旭脚步一转,又回了602室。


    “四哥,你哪来的电视机票?”


    气冲冲的,有点算帐的意思。


    褚辰正在灶上用水化冰糖,准备做红烧肉,闻言瞥他一眼:“你四嫂帮军医院点小忙,军医院的秦院长送的。”


    褚旭:“……”


    他四嫂……不是乡下来的赤脚医生吗?!


    褚辰化好冰糖,将煎得焦黄的肉块倒进去,炒上色,倒入酱油、一点白酒,放入葱段姜片、八角香叶,又炒两分钟,注入开水,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


    解下围裙,出来跟宋芸芸交待一声,褚辰洗了把手脸,穿上大衣,推上自行车准备出门接邱秋。


    见褚旭还依着厨房门框,立在那儿,便道:“这个点了,还不回家?”


    褚旭吸了吸厨房的肉香:“我吃完饭再回去。”


    褚辰无言了片刻,没再理他。


    *


    乐问夏到家,她姆妈已将家里的床挪出门,往自家屋里的地上铺单子,给她缝出嫁用的六条被子。


    本来乐妈妈是想在亲戚、小姐妹里,请位祖孙三辈老少齐全的来缝的,图个好福气嘛。结果,盘算来盘算去,愣是没找到一个。


    无论哪一位,她都能挑出点欠缺之处,算了,还是她自己来吧。


    “放琴吗?给我。”


    “不用,我自己来。”乐问夏说着,侧身躲过姆妈的手,脱鞋踩着床单进屋,将大提琴放在自己睡的衣橱上,翻看姆妈逛遍淮海路和南京路给她买的织锦缎被面。


    颜色都很喜庆,有百子图、大红色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牡丹花团锦簇的图案等。


    “姆妈,都缝多厚啊?”


    “1斤半到8斤的都有,放心吧,姆妈心里有数着呢。哎,你咋坐下了,不是说,跟褚旭去百货商场买大件吗?”


    乐问夏挤坐在凳子上,手指划过被面上的鸳鸯脑袋,“带的钱不够,票也缺。”


    乐妈妈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这褚家咋办事的?眼见离婚期没几天,磨磨蹭蹭的,想干嘛?”


    乐问夏抿着嘴,不吭声。


    乐妈妈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忍着气道:“婚服怎么说?”


    “上影厂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个裁缝,我想买几块好布料,找裁缝定做。婚服两套,当天穿,再做三身,婚后穿。”


    这么多套,乐妈妈担心道:“褚家能凑齐这么多布票?”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这么多。”


    “行行,只要褚家没意见,姆妈才不管你要几套呢。这几天,你赶紧跟褚旭抽空去淮海路照相馆拍结婚照,洗出来要好几天呢,再装裱,别到了结婚那天,墙上光秃秃的,没张你俩的合影。”


    “知道了。”


    “化妆师找好了吗?”


    “找好了,朋友介绍的上影厂新来的化妆师,说是美院毕业,妆化的特别好。”


    乐妈妈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对了,双喜字,这个得让丈夫拿红纸多写些,热水瓶、茶杯、茶盘、脸盆、盆架、洗澡用的木桶……都得贴,牙膏牙刷要新的,成双成对,用红丝带扎住,早几天放在新房里摆好。


    另外还要准备红蛋、糖果、莲子、花生、红枣等,衣橱、樟木箱子、抽屉,哪哪最好都藏一点,好让闹洞房的人,热热闹闹地来寻,说句祝福话。


    *


    一天下来,现有的库存药材,邱秋心里有个底。


    “苏组长,咱们药材都去哪采购?”邱秋合上资料,问对面收拾桌面准备下班走人的苏子平。


    “国营医药公司,中药材市场,或各地药材产区、加工企业。”


    “要是咱们医院急需一批药材,而国营医药公司和中药材市场都没有呢?”


    “申请全国调配。”苏子平说罢,想到曾经的那一批老中医,打量眼邱秋,鼓励道:“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和份量,让全国各地药材市场一路为你开绿灯。不过,别气馁,你还年轻,一切就都有可能!”


    邱秋:“……”


    目送苏子平提着个公文包离开,邱秋收拾收拾东西,也准备下班。


    “秋秋。”褚辰在窗外叫道。


    邱秋拎起提袋,出了办公室,往后座上一坐,扯着他的大衣道:“去7号楼304看看。”


    褚辰应了声,载着她去了家属院7号楼。


    7号楼是集体宿舍,一二楼是男宿舍,三四楼是女宿舍,五楼住的是新婚的小夫妻和几位平反归来、妻离子散的老教授。


    褚辰将人扶到三楼楼梯口,便让邱秋自个儿往里走了。


    一间宿舍四张双层木架子床,算上邱秋,住了八个人,门旁立着一个柜子,一格一格的装了门,需要上锁的话,自己配。


    中间竖着摆了两张桌子,四个长条凳。


    这会儿都去食堂吃饭了,屋里没人,邱秋看了看腾出来的右侧靠窗的下铺,光禿禿地只有一个硬床板,屋里可能潮,床板上有成片的黑色霉菌。


    再看其他铺位,还算干净,被子叠得规规矩矩的,脸盆漱口杯都在床下放着,毛巾、小衣、袜子晾在屋里横着拉的一条细绳上。


    转身出来,锁上门,邱秋揣着钥匙朝褚辰走去,到了近前,将手递给他道:“回吧。”


    “怎么样,环境还好吗?”


    “还可以,就是有点潮。我明天配点草药点上熏熏,去去湿气、霉味。”


    褚辰:“明天我帮你把被子、席子抱来,中午吃完饭,过来睡会儿。”


    “好。”


    两人到家,饭菜已经好了,老三领着孩子们也回来了,一个个凑在钢琴前,你按一下,我按一下,看看彼此,咯咯笑了起来。


    老太太过来赶人,“快去洗手吃饭,等会儿新闻联播结束,该放少年儿童节目了。”


    几人一听,哗啦啦就往卫生间跑。


    邱秋四下看了圈:“二姐呢?”


    老太太指指卧室:“睡着呢,别管了,饿了自然就爬起来了。吃饭吧。”


    除了红烧肉,宋芸芸又炒了锅白菜粉条,拌了盘萝卜丝,切了几个咸鸭蛋。


    褚旭洗洗手,挤坐在邱秋身边,偏头唤了声“四嫂”。


    邱秋笑笑:“新房布置好了吗?”


    “大件都还没买。”


    “床、衣柜、梳台、斗柜不都买齐了吗?”


    “我说的是手表、电视、自行车、缝纫机、相机。”


    “这么全,爹爹和姆妈给的两千怕是不够用吧?”邱秋关切道。


    “嗯,我算了算,有个一千的缺口。”


    宋芸芸一哆嗦,手里的馒头掉了,她忙弯腰去捡。捡起来,拍了拍,继续吃:“加一起,那不得三千了,唉呀,妈啊,我和你三哥结婚,买衣服、照相、摆酒,统共才花了五十多块钱。就这,还让我那一众小姐妹羡慕到现在。”


    “你们城里真是不得了,结个婚,花出天价了。三千……能买多少东西啊,怕是够我们一家五口吃喝上十来年,还有剩。”


    老三瞥她一眼:“你就不能有点出息,都这么有钱了,肯定天天吃肉了。”


    褚旭要借钱的话,噎在喉咙里了。


    邱秋扫他一眼,笑道:“看来我改天还得再跟爹爹姆妈算算账,兄弟姐妹六个,这一碗水得端平啊,便是偏心,也得有个度。”


    褚旭瞬间觉得嘴里的红烧肉不香了,又肥又腻,想吐。


    邱秋夹了块红烧肉送进嘴里,嗯,又软又糯,真香啊!给褚辰和昭昭分别夹了块,“谁做的,味儿真好!”


    褚辰指指自己:“我。没吃出来吗?”


    邱秋笑:“放的白酒,你以前做菜都是放花雕的。”


    “嗯,明天去买。”


    褚旭一顿饭吃的,都堵在胸口了,难受!


    骑车到家,爹爹姆妈刚洗过脚,正准备把盆里的水倒了,上床睡觉。


    他伸手接过盆,转身倒进卫生间的池子里,回来将盆放在盆架下面,洗洗手,往爹爹姆妈床边一坐,摇着谢曼凝的胳膊,叫道:“姆妈、姆妈,钱不够,问夏想要兰令自行车、14寸进口大彩电、梅花牌手表。”


    谢曼凝被他摇得头晕,拍开他的手:“先前也没提彩电啊,手表、自行车也没说要哪个牌子,这临到跟前了,怎么突然变褂了?”


    褚锦生脑中闪过四儿子提的锦江俱乐部,不由蹙了蹙眉,他倒没往感情劈叉上想,只当小姑娘见识过俱乐部的风景,爱慕虚荣,攀比心起,什么都讲究个牌子,想要个最好。


    无可厚非,谁年轻那会儿不是这样?


    他和曼凝当年为一件婚纱,可是跑遍了沪市大大小小的服装公司,最后还不是缠着爹爹,让他托人从香港定做了套送来。


    “还需要多少?”


    褚旭一喜,立马转向爹爹,“一千五。”


    褚锦生示意妻子拿给他。


    谢曼凝没动:“小五给了,老大那儿要不要给……”


    “那个,”小五举起手,“四嫂说,我结婚花费要是超过两千,她便来找你们二位算算账,说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不能厚此薄彼。”


    谢曼凝气得恨恨地点了下小五的额头:你是不是傻,这话就不能等拿到钱再说?!


    果然,褚锦生迟疑了,思索了下,谁也不给了。


    小六躺在爹爹姆妈上铺,捂着嘴直乐。


    乐得床跟着一摇一摇的,谢曼凝气得叫了声“小六”!


    小六松开手,哈哈笑了一阵,探头看向她五哥,忍着笑道:“彩电、兰令自行车、梅花牌手表,只有侨汇商店有卖,你就算有钱,没有侨汇券也买不到啊!”


    “我问方季同买了些侨汇券。”


    “方季同?”谢曼凝一愣,“你怎么想到找他了?”


    又没在一起玩过,什么时候小五跟人这么熟,都可以私下买卖了?


    “四哥介绍我过去的。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找方季同置换了些侨汇券,买了台14寸的进口彩电,一辆兰令自行车。”


    谢曼凝:“用什么置换的?”


    “电视机票。”褚旭往她腿上一躺,懒懒道,“四哥说,四嫂帮军医院点小忙,人家院长送的。”


    谢曼凝看向丈夫:“我难道看走眼了,小四媳妇真是个有本事的?”


    说实话,她有点不愿意相信。


    老大媳妇是她亲自挑的,问夏这个准儿媳,也是她点头才要进门的,老三那个狗脾气她管不了,老四……怀上时,她就不舒服,一直闹腾到出生,结果,出生不到半月,得了肺炎,几度病危。


    月子里差点没把她折腾去半条命。


    当时表姐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想儿子都要想疯了,她便想将人送走,自觉跟他没有母子缘。


    都跟表姐商量好了,钱也收了,不知道咋让老头老太太知道了,好嘛,差点没让她和褚锦生离婚。


    婆婆还指着她的鼻子骂,什么自私、刻薄,不配为人母。


    她自是不认的,前面几个难道不是她养的,她为什么不送,偏偏要送他,肯定有原因的。


    偷偷找人算了卦,好嘛,刑克六亲!


    怪不得瞧着他就不舒服,处在一个空间,都让自己觉得窒息。


    卦条摔在两老脸上,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孩子他们抱走了,当时她心里就赌了一口气,不信是吧,那咱走着瞧,瞧她是不是对的。


    结果呢,没多久老头就病倒了,拖了几年,还不是去了。


    现在……看到他过得好,反正她心里不得劲。


    第44章 第 44 章 落户


    最后在小儿子的缠磨和妻子的劝说下, 褚锦生还是又给小五拿了一千。


    见五哥拿到钱了,小六跳下床,伸手也来要。


    谢曼凝拍她的手:“你要钱干吗?年前上班, 不是刚给你一张大团结,过年你爹爹又给了一张压岁钱, 加一起都有你一个月工资高了。”


    小六缩回手, 揉揉, 不满地嘟了嘟唇 :“五哥一会儿两千, 一会儿一千的,你们说拿就拿了, 我要一张怎么了?”


    夜深人静的, 褚锦生不愿母女俩闹起来, 再引来了老大媳妇, 直接抽了张大团结塞给小闺女, 挥手道:“好了,快去睡吧。”


    小六瞬间喜笑颜开,“谢谢爹爹。”


    刚要踩着梯子上床,想到什么, 小六回身侧坐在床边,抱着谢曼凝的胳膊问道:“姆妈,五哥结婚你们给了三千, 我出嫁给多少啊?”


    “你二姐的例子不是在那放着吗?照着她来。”


    “两千?”


    谢曼凝点头,随之安抚道:“放心吧,姆妈私下补给你些。”


    小六搂着人“em”亲了一口,开开心心爬上床,睡了。


    小五放好钱,简单洗漱后, 踩着椅子取下衣橱上的竹席,铺在客厅的地上,打开姆妈床头的樟木箱,抱出被褥,铺床睡觉。


    谢曼凝脱衣躺下,心里一笔笔算着,丈夫归还的工资加补偿,一共18359.5元,刚还回来那会儿,她取了一千给老大,359.5元她握在手里,留作家用。


    前几天,给老二、老四家各两千五,老三家明面上是三千五,她知道丈夫私下又补了五百。


    小五这又出去了三千。


    满打满算还剩五千。


    早先,他们夫妻存的有两万,这其中包含了聘礼、公婆给的见面礼等。她生孩子,老太太陆陆续续给了她六千,这便是两万六。


    公公去逝前,给了九万美元的存款,说是几个孩子的教育金、婚嫁钱、安家费,这笔钱存在花旗银行,暂时取不了。


    谢曼凝偏头小声跟丈夫说,手太松了,老二、老三、老四家不该一下子给这么多,尝到伸手要钱的甜头,日后他们两老哪还有消停日子过。


    褚锦生闭着眼,轻哼了声,跟着小声道:“不要便算了。老四媳妇账都算脸上了,哪能不给。”


    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妻子道:“老太太看着呢,真就一毛不拔,你就不怕她给二舅去封信,把那笔钱冻结了。”


    谢曼凝撇撇嘴,转身睡了。


    半天,睡不着,听着床上、衣橱外,闺女儿子的呼噜声,心潮翻滚,自从家里出事、丈夫去农场、儿子住进来,这都多少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谢曼凝紧紧攥着被子,嘴不自禁张开,咬住被头,双脚相互摩挲着,腿越夹越紧。


    “你别动,跑风呢。”


    谢曼凝身子一僵,大脑空白一片,一股股热气直往脸上冲,羞的、窘的。随之委屈的又想哭,想想自己今年不过49岁,却七八年没过一次性/生活了,难道以后的日日夜夜也这样,守着个男人,过得跟寡妇似的,寂寞难耐。


    突然,谢曼凝就霍出去了,被子一掀,翻身骑在了褚锦生身上。


    “你、你……”褚锦生惊呆了。


    你什么你,谢曼凝低头堵住了他的嘴,一把扯开他的裤头,摸了上去……


    *


    用过饭,挥手送走五叔,昭昭转身跑去储藏室,抱出了给大家买的书包、文具盒。


    “大姐、二姐,采采,小妹,快来哦,我和爸爸去百货商场给你们买的书包、文具,”昭昭连跑了两趟,将东西抱放在沙发上,指着一排文具盒道,“看,我挑的,里面有铅笔、铅笔刀和橡皮哟。”


    铁皮文具盒,图案有草原小姐妹、有孙悟空、有小兵张嘎,打开,盒盖内印有乘法口决和各种度量换算。


    书包有红、蓝两种,通一为双层抽屉包,外面包着一层厚厚的防雨布,宽宽的双肩带可以调节松紧,大翻盖是两个口袋,可放毽子、沙包、铁皮小青蛙等玩具。


    几人一瞅,电视也不看了,纷纷跑过去,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书包和文具盒,你一个我一个,抢夺了起来。


    三花想要红书包,二花也想要红书包,采采看上了孙悟空文具盒,大花也瞧上了……


    眼见要打起来,老三拿起鸡毛掸子挨个儿轻敲几人的胳膊:“松手、松手,大的让小的,好了,三花先挑。”


    三花抱了红书包,文具盒挨个儿看过,要了草原小姐妹。


    老三:“昭昭,该你了。”


    昭昭摆手,“我是姐姐,采采先挑。”


    说罢,主动往后站了站。


    邱秋“噗呲”笑了,在当姐姐这方向,小家伙倒是坚持的很。


    邱秋一看这么多书包、文具盒,就知道没少花钱,扭头问褚辰:“昭昭和采采不是有书包吗,怎么又给她俩买了?”


    在县城那几天,采采随昭昭去食品厂幼儿园上学,褚辰就给两人买了一模一样的单肩带军用书包,学生们差不多背的都是它,从五十年代起,已经流行了近三十年。


    褚辰看着昭昭挑了个蓝色的书包和孙悟空的文具盒,跑到邱秋身前显摆的小模样,笑道:“那书包哪有这个款式好看。”


    “老四,”老三走过来道,“多少钱?我拿给你。”


    在这边又吃又住的,大多都是老四在花钱,老三知道,时间长了,不是相处之道。


    “不用,算我给大花、二花、三花和采采的元宵节礼物。”


    “行,那我明天给昭昭钩条漂亮的小裙子,正好跟她那件小黄鸭开衫毛衣搭配成一套。”


    邱秋闻言,笑道:“三哥,你连这个也会?”


    老三一撩头发,抖着腿得瑟道:“看不起谁呢,我可是我们村妇女毛衣组的小组长,什么款式不会!”


    一群人笑喷了。


    宋芸芸和俞佳佳刷锅洗碗出来,看着笑成一团的众人,“笑啥呢?老四你咋给大花她们买书包了,家里有书包,我用碎花布拼的,新着呢。”宋芸芸看大花背着书包打从身边跑过,伸手将人扯住,仔细打量了眼,又摸了把书包的料子,咋舌道,“妈啊,这料子老结实了,要不少钱吧?”


    大花扭着身子,不依道:“妈,松手、松手,我要看电视。”


    宋芸芸拍了她一记,松手,放小丫头跑开:“来几天,我看越发野了。”


    邱秋笑:“小孩子哪有不野的。”


    宋芸芸看向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小辫扎得漂漂亮亮的昭昭,艳羡道:“昭昭就乖的很。”


    邱秋莞尔:“那是你没瞅见,她在寨子里招猫逗狗、下田摸泥鳅,上山捉蜂子的皮实样。”


    宋芸芸想想那情况,跟着笑了一回,凑近邱秋小声道:“秋秋,我想把大花、二花给爹爹姆妈留下,你说这边上学都需要什么材料?”


    邱秋愣了下,跟着小声道:“你明天有空找老大问问,看能不能将大花、二花的户口落在他们名下?”有了户口,一切都好办了。


    要不是政策不允许知青子女落户在爷奶户头上,哪需要问老大啊,直接找爹爹便是。


    宋芸芸双眼一亮:“我给钱。一百不行,两百,三百……”随之一咬牙,“一千!只要能把大花、二花的户口记在他们名下,要多少都行!”


    邱秋瞬间对这个三嫂刮目相看,这脑袋、这格局,真就超越了当下大多数人:“那你别找大哥,找大嫂,再找爹爹敲敲边鼓,这事一准能成。”


    宋芸芸连连点头,边为即将失去的大笔钞票心疼得直哆嗦,边开心地扬起了唇:“邱秋,你真聪明,我琢磨了几个小时,头发都白了几根,只想到,实在不行,我就把大花、二花往爹爹姆妈房前一丢,和褚柏抱着三花偷偷跑路。哈哈……”


    可这丢是丢了,能不能上学、爹爹姆妈大哥他们如何待两个丫头,她心里没底下啊。这下好了,用钱买俩户口,孩子上学是没跑了,大哥大嫂拿了钱,便是给大花、二花点脸色,她日后计较起来,也硬气!


    九点多,电视没节目了,俞佳佳知道褚韵今儿心情不好,哄着采采去了她屋睡。


    洗漱后,邱秋给老太太施针,病好的差不多了,再排排体内的湿毒,睡得好了,精气神回来了,明天便可以到楼下走走,透透气。


    施完针,老太太直喊舒服,翻身靠着床头坐起,摸了摸头发,直说早上洗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头发好像白的少了。


    邱秋笑着给她披上厚棉衣,“先前给您寄的人参丸吃完了吧,我明天再给您拿一瓶,连续吃上仨月,气血足了,头发自然就变黑了。”


    “你不就想说,我现在的头发没啥变化呗。”老太太瞪她。


    邱秋哄道:“还是有变化的,您身体轻便了,开心了,自然一切都好了。”


    “去去,别碍眼了,赶紧回去睡吧。”


    邱秋冲她做个鬼脸,转身要走,又被老太太叫住了:“给,这个拿着。”


    一个红木小盒。


    邱秋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块表:“梅花牌手表?”


    老太太点头:“星座系列的,上档次。你们广济医院,来头大的不少,个个在吃穿上讲究着呢。上班戴着吧,别让人看低了。”


    邱秋当下便取出来戴在右腕上,晃晃双手,一边一块,左边戴的是块发黄、表壳带有划痕的机械表,邱家栋战场上缴获的,来沪前,寄给了弟弟邱家梁。


    邱家梁原是戴在手上的,有次小小的邱秋扒着他的手看时间,便取下送给闺女了。


    他去逝后,这表时时被邱秋揣在怀里,直到上高中,才让人取下截表链,戴在腕上。


    结婚时,褚辰问她要块什么表,她晃晃手腕,说有它就够了。


    这一戴便到了现在。


    “好看吗?”表链有点松,邱秋把袖子往下捋了捋给老太太看。


    手表顺着白腻的胳膊往下滑,直到小臂中部。


    “好看。”老太太笑道,“明天让小辰送你到钟表店,请师傅把表链调一调。”


    邱秋抬手取下,装进盒子里,笑道:“先不戴,给昭昭玩几天。”


    老太太盯着她腕上的男式手表,心疼中带着理解,“那就给昭昭存着吧。”


    古董表嘛,越放越值钱。


    给了就给了,谁戴都成。


    邱秋上前两步,俯身揽着老太太的肩,在她脸上亲了口,“奶奶,我真是太爱您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笑骂了句:“调皮鬼!”


    邱秋贴着老太太的脸,亲腻地蹭了蹭,直起身,朝外走道:“晚安!”


    “晚安。”


    褚韵睡在里侧,被子蒙着头,听着外面的动静,咬着被角,眼泪又下来了。


    邱秋把玩着手里的木红小盒,心情悦愉地回了卧室。


    褚辰靠坐在床头,正拿着本《三国演义》连环画,揽着怀里的昭昭指着上面的字、画,给她讲赤壁之战。


    邱秋走过去,俯身亲了亲两人的脸颊,将红木小盒塞给昭昭:“太奶奶给你的手表,收好了。”


    褚辰放下连环画,帮昭昭打开,给她套在手腕上,笑问怀中的小不点:“喜欢吗?”


    昭昭甩了甩,差点飞了。


    伸手握住表链,看着亮亮的表盘,昭昭开心地咧嘴笑道:“喜欢!爸爸妈妈,我也有手表了哟。”


    “嗯,别丢了,很贵的。”邱秋交待了声,脱衣上床。


    褚辰抱着昭昭往外挪,将暖热的里侧让给她,汤婆子亦给她放到脚边。


    邱秋掖被躺好,听褚辰继续给昭昭讲赤壁之战,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夜好眠。


    翌日,宋芸芸吃过早饭,揣着钱便去纺织二厂找丁珉。


    丁珉两个哥哥高中一毕业,先后下乡插队去了,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留在沪上,分到纺织二厂当工人。


    结婚前,她是清花工,负责清理棉花原料中的杂质,工作十分辛苦。


    有了房毓后,谢曼凝帮她找人调到了验布组,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椅子上,检查织好的布料符不符合标准。


    工作轻松,工资每月还高了几块,偶尔还能收点小礼,她对自己的工作,乃至家庭生活,都十分满意。


    同学聚会,说起婆家,谈起男人儿子,谁不羡慕?


    同班女生,有几个对褚青没意思的?家庭条件比她好的,大把;长得好的,更是比比皆是。


    最后,还不是被她拿下了,想想就美滋滋、乐呵半月。


    要说有啥烦恼,那便是小五结婚,占了小南房,她家褚青、房毓可是长子长孙,要住小南房、也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啊!


    她想闹,可她家褚青说了,不能让老三老四在旁看笑话,说他没有长兄风范。再说,便是他们不说,爹爹姆妈不知在住房上,他们大房吃亏了吗?


    知道就行!


    想想也对,爹爹姆妈平时可是最疼她家褚青、房毓的,待五弟的事办完,不愁拿不到二老给的补偿。


    正边检查着手中的布料,边琢磨着呢,工友来叫,说有人找。


    出来瞅见宋芸芸,丁珉愣了愣:“你咋来了?”


    “大嫂,来来,跟你说件事。”宋芸芸上前一把将人拉到僻静处,直言道:“我想将大花、二花留下,落在你和大哥户头上。”


    “落、落在我们户头上?!”


    “对!你就说多少钱吧?”


    “不、不行……”


    “为啥?”想了想,宋芸芸立马又道,“放心吧,不占你们的房产,我就想让她们留下来上学,学费、生活费也不要你们掏,我和褚柏出。”


    “那也不行!”现在家里只有房毓一个孩子,独一无二,自然是公婆的心头宝,大花、二花留下,岂不是要跟她儿子争宠。


    再说,吃的穿的,公婆能不贴补?!


    “两百。”宋芸芸试探开价,“只要你同意,我给你两百块钱,不对外说一声,这钱,你自己拿着,谁也不知道。”


    丁珉死死捏着指尖,不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口,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家里褚青管钱,便是她的工资,也是每月按时上交,她手头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张大团结,还是褚青过年给她,让她给自己和儿子买衣服的。


    现在小孩子的衣服真贵,一件外套,差不多就要七八块,再加一条绒裤,一双小皮鞋、一顶小皮帽,一个球拍,这钱哪还有剩。


    过年去娘家,穿的是结婚时的衣服。生完房毓,小腹一层层赘肉,钮子都扣不上,只得敞着怀,脖子上挂条结婚时买的大红围巾,在胸前挡一挡,遮个面儿。


    前几天,姆妈说,大哥年前挖河堤挣钱,伤了脚,当时没在意,现在疼得走不了路,去县医院,人家要求住院做手术,问她能不能凑点。


    她几次想对褚青张嘴,都没敢。


    宋芸芸看她已经意动,再次加码,“三百!大嫂你想想,有这三百块钱,你是不是可以去百货商场给自己买件漂亮的羊毛大衣,添双小羊皮短靴?”


    丁珉脑中瞬间闪过邱秋大年初一随褚辰来家拜年,那身穿戴。


    好看!


    整个人都高贵起来了!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你和大哥是结婚多年的夫妻,光看你俩走在一起,谁不说,你是他家的保姆,你回家看看大哥穿的,再瞅瞅你,配不配?”


    这话扎心了。


    丁珉一张脸青青白白,却不得不承认,宋芸芸的话没错。


    初二,回娘家拜年,姆妈可不就这么说她。


    “五百……不一千!两个孩子呢,你得给我一千……”


    宋芸芸猛一咬舌尖:“五百,不能再多了,指不定过个一年半载,我家褚柏就回来了……”


    丁珉心头一紧:“六百!少一分都不行。”却忘了,孩子户口随母,褚柏便是回来,也没办法给孩子落户。


    “成交!”


    怕事情有变,当下,宋芸芸便催着丁珉请假回家,拿上户口本,跟她去办理落户手续。


    到了派出所才知道,每户知青只允许一名子女来沪就读入户。


    宋芸芸一咬牙又加了三百,拉着丁珉去街道办、民证局,办理了二花的收养手续。没有户主褚青的签字,免不了要塞些钱财。


    拿着资料回来,又偷偷塞给派出所户籍办事员五十。


    忙活了一上午,这事算是办成了!


    老三怕褚青知道后,反悔、不认。


    在客厅里转悠了几圈,一咬牙,催促妻子赶紧收拾东西,抱着三花,溜——


    一个人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宋芸芸现在还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不用吧,那户口薄上,公安都盖章了。”


    老三想想,也是啊,章都盖了,老大想反悔也不成了。


    放下三花,一把抱起宋芸芸,哈哈乐着转起了圈圈:“芸芸,你真能干!好捧啊!自从高考恢复,我就愁啊,怕哪天你们跟我回城了,你和孩子的户口没办法解决,现在好了,哈哈……咱们只剩三花了,反正她还小,再等几年,总会想到办法的,哈哈……”


    老太太看看高兴的两口子,再瞅瞅兀自跟着傻乐的褚韵,摇了摇头,背着手出门找人打牌了。


    *


    邱秋今儿忙坏了,这么大的仓库,瞅着规规整整的,放的还算有序,一清点,全是问题。


    货架上的标签跟所放药材不符,如标签明明写的是香加皮(甘肃),放的却是产自湖北的五加皮。


    邱秋拿起块香加皮,跟随她清点药材的几人道:“香加皮为萝藦科植物杠柳的干燥根皮,内表面淡黄色或淡黄棕色,较平滑,有细纵纹。”


    “你们看看,是不是?”


    几人仔细瞅了眼颜色,摸了下,点头。


    “五加皮为五加科植物细柱五加的干燥根皮。外表面灰褐色,有纵向稍扭曲的竖沟,及横向长圆开皮孔,内表面为淡灰黄色或灰黄色。”


    “看着很像,是吧?”


    几人点头,不仔细分辩,真认不出来,特别是屋内光线稍暗些的话。


    “两者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体质轻,易折断。”邱秋说着,轻轻掰了下香加皮和五加皮,均是发出一道轻微的声音后,断了。


    “香加皮,有异香,味苦。五加皮微香,味微辛而苦。”邱秋让几人都尝了尝,五加皮多了点辛。


    “香加皮用于风寒湿痹,腰膝酸软,心悸气短,下肢浮肿。”


    “五加皮袪风湿,补肝肾,强筋骨。主治风湿痹痛,筋骨痿软,小儿行迟,体虚乏力,水肿、脚气。”


    “两者都有袪风湿、强筋骨之效,但不能混用,香加皮有毒,强心作用很强,不宜过量和长期服用。”


    除了放错的,还有受潮发霉后,又晾晒入库的。


    “这样的药材,不但吃了无宜,还有毒,你们也是真敢啊!”


    “不是说,不能浪费吗?”


    邱秋着重看了说话的女孩一眼:“你什么学校毕业?学过中医吗?能对自己的患者负责吗?”


    “我、我就是一个清点、摆放药材的……”


    第45章 第 45 章 白血病


    邱秋严厉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看向另外几个,“受潮发霉又重新入库的,都有记录吧?在哪放着知道吗?”


    几人点头。


    “全部找出来, 清理出去。”


    几人应了声,收起本子, 赶紧去做。


    邱秋继续一个个货架查验过去, 边看边贴上标签, 做好记录。


    受潮的、发霉的, 药材等级不分、混合在一起放的,还有过期的。


    很多老中医都觉得, 药材只要存放得当, 是可以长久保质的, 没有过期一说。


    然而, 受药材来源、炮制、包装、保存等诸多因素的影响, 药材一旦超过某个临界点,药效便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因为空气中的温度、湿度、光线,挥发成分, 走油、变色、消散,生虫等。


    一包包药材拉出去,作废处理, 很快引来了苏子平和钱念念的询问。


    邱秋看着两人,转身道:“不只这些,你们跟我过来看看吧。”


    经过一个货架,邱秋随手抽出一包,用透明塑料袋封装的枸札,打开, 抓了把分递给两人。


    受潮了,黏糊糊的,中间还夹杂着些发黑,已经霉变的。


    “封着口,怎么还受潮了呢?”钱念念疑惑地翻看着塑料袋。


    邱秋指指生产日期,两年前的:“枸杞的存质期比草本植物要久一点,通常在3到4年左右,但保存条件要求高,稍不注意,便会如此。”


    苏子平捏着枸杞,看了看货架的位置,指着窗外的樟树,恍然道:“年前那边的树杈子被风刮断,砸碎了两扇窗户,当时就有一批药材被雨水泡了。这批枸杞可能因为用塑料袋装着,大家觉得没问题,拿毛巾擦擦,堆放在这儿,过后,又忘记打开查看了。”


    雨水多伴就是那时顺着塑料袋的缝隙浸进去的。


    朱砂、硝石、龙骨、石膏等,成分稳定,通常可保存长达10年、甚至更久,可惜,前几年打砸中,把这些全砸得稀碎,混在一起堆在屋角,已经变质了。


    邱秋看得头疼,挥挥手:“清理出去吧。”


    钱念念、苏子平无言。


    当初,陈教授跑了多少地方,才寻到龙骨,挑到他要的朱砂品质,又申请了多久,才购买齐这些东西。


    仓库除了药材,还有少量中成药,有丸剂、散剂、丹剂等,多用大蜜丸、或用蜡壳密封,这些最少可以保存五年,超过五年的,邱秋抽查了下,有些直接让处理,有些则留下。


    还有几十坛药酒,有些是教学用的,也有老中医前几年针对风湿、腰膝酸冷、小腹不温、阳痿精冷、虚烦不眠、少气乏力等方面配制的。


    邱秋挨坛查看,鹿茸酒、蛤蚧酒、参芪酒、枸杞酒,随着启封的次数,受外界湿度温度的影响,已有几坛变质。


    苏子平看得心疼,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对上邱秋淡淡看来的视线,无端地,他就觉得,在仓库管理上,自己失职颇多。


    不忍再看,转身大步走了。


    钱念念来回转悠了圈,笑道:“这一清理,仓库更空了。邱大夫,采购表要赶紧报上来了。”


    邱秋点头:“先从春季频发病症专用药材采购吧。”


    “行。”抬腕看看表,下班了,钱念念笑着相邀道:“邱大夫,走吧,一起去食堂,今天我请你。”


    “改天吧,我……”


    邱秋话没说完,钱念念偏头瞅见骑坐在自行车上、长腿支地,立在门口朝这看来的褚辰,笑了:“邱大夫,那是你爱人吧?”


    “是。”邱秋展颜,抬手冲褚辰挥了挥,“钱主管,还是改天我请你。”


    “那我可不客气啦。周五,食堂有鱼、有肉,邱大夫准备好鱼票吧,肉票我来出,叫上苏组长和仓库里的几个工作人员,大家聚聚,熟悉一下。”


    “好。”说话间,两人到了门口,邱秋笑着跟两人介绍道,“褚辰,我爱人。钱主管。”


    褚辰迈下自行车,伸手笑道:“你好,邱秋麻烦你照顾了。”


    钱念念抬手与之轻握了下,失笑:“褚同志有见过你爱人工作时的模样吗?”


    不等褚辰回答,钱念念便笑道:“说一不二,凶的狠!我们苏组长以前多厉害,有些药材早就要他处理了,舍不得,总说当年采购,花费了多少老教授、老中医的心血,留着教学用也行啊。”


    “我就提出,变质的药材,那个气味、那个湿度,造成的环境污染,不会影响其他药材吗?人家不管,那个硬气啊,我都不敢跟他顶着来。今天,邱大夫让人一包包一袋袋拉出去清理,他连吱一声都没有。”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瞧着娇娇弱弱,年龄也不大的邱秋,脸就那么一板,眼光淡淡扫来,那威势,真不敢反驳。


    褚辰莞尔:“习惯就好!”


    “邱大夫,”钱念念冲邱秋挤眼:“你爱人对你意见不小啊!”


    “不敢!”褚辰忙道,“我家邱大夫公私分的清,工作上,自然是认真负责,生活上嘛,我就不说了。”


    钱念念大笑,跟两人挥了挥手,大步走了。


    邱秋朝褚辰走近了几步,歪头看他,笑道:“褚主任,你这个不说,意味可就多了。跟说我超凶,有什么区别?”


    褚辰伸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嘴角勾起:“我家秋秋温柔着呢。”


    “头发都被你揉乱了,”邱秋拍开他的手,去看他后座上带的被褥、席子、暖瓶、洗漱用具等,摸了摸被了,不见潮气,微温:“晒了吗?”


    “嗯,搁阳台上晒的。”早上送邱秋过来,不好带这些,正好晒晒,去去潮气,“上午,我送了张床板过来,立在宿舍门口了。”


    那得赶紧过去,别被人扛走了。


    “我去拿药材。”邱秋说罢,转身去办公室,取了包草药,有艾草、佩兰、侧柏叶等,燃之熏之,有免疫避邪、杀菌消毒、除味袪湿的功效。


    两人带着东西去7号楼304室,路上褚辰说起宋芸芸给大花、二花落户的事,夫妻俩都笑了。


    “我真是没想到,”邱秋感慨道,“三嫂办事这么干脆利落。”


    “她是比三哥有魄力。”


    “二姐怎么样?起来了吗?”


    “嗯,九点多起来的,眼有点肿。不过,看表情,似是想开了,跟人有说有笑的。”


    说话间,到了7号楼,褚辰锁好车子,让邱秋先走,他抱着被褥、席子,拎着暖瓶等跟上。


    到了三楼,床板还好好地立在门口,邱秋推开304虚掩的门,朝里看去,没人,朝褚辰招了招手。


    褚辰过去,先将暖瓶等放桌上、被褥席子靠桌放在长条凳上,然后调换床板,擦拭,铺床叠被,帮邱秋规置洗漱用品。


    邱秋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打开他带来的饭盒,米饭上盖着春笋炒肉丝,和几块子酸辣白菜。


    另一个饭盒里盛的是紫菜蛋花汤:“你吃了吗?”


    “吃过了,”褚辰解释道,“我等会儿,要去趟淮国旧,见位同学。”


    邱秋疑惑地朝他看去。


    “昨天三哥不是带采采他们去襄阳公园玩了吗,昭昭也想去,我去淮国旧买台二手相机,等你休息了,咱们一家三口去公园逛逛,顺便拍几张相片留念。”


    邱秋好笑地瞥了男人一眼:“我看是你心心念念想要一台相机吧。”


    褚辰笑笑,不言,提起暖瓶去水房打开水。


    邱秋低头吃饭,突然,一道声音伴着脚步声,到了门边:“天天白菜萝卜,吃得我一脸菜色,人都快变成萝卜干了。”


    “咦,有人!”


    邱秋抬头看去,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两个姑娘捧着洗干净的饭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好,我是1号床的邱秋。”邱秋站起来,伸手。


    “你好,我叫史巧云。”高个的圆脸姑娘,伸手与之轻握了下,指了指1号床上铺,笑道,“我住你上面。”


    另一个住邱秋对面下铺,叫马燕燕。


    两人都是妇产科的护士。


    邱秋一盒饭吃完,同屋里的姑娘一个个陆续也都回来了,好巧,其中一位竟是上午被她训了句的仓库理货员方圆圆。


    方圆圆讪讪地上前跟邱秋打了声招呼,背过身跟其他人小声嘀咕道:“她昨天刚来上班,也不知道有什么后台,今天就开始带着我们清点库存,那气势,力压我们苏组长一头,超凶!”


    说罢,还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我看她说话,轻声慢语,挺温柔的呀?”


    “行走也慢悠悠的,一点也不凶,倒是蛮有气质的。”


    邱秋听得想笑,喝完手里的汤,褚辰提着暖瓶也回来了。


    走过去,接过暖瓶,将饭盒递给他,“回去吧,晚上见。”


    “晚上想吃什么?”


    “稀饭。”三嫂东北人,她做饭,重油重盐,邱秋特想换换口味,吃点清淡的。


    “好,我给你做,进去吧。”


    放下暖瓶,邱秋取出床下的脸盆,拿上口杯、毛巾,去走廊另一头的水房,简单洗漱了下,回来,抹上香香,脱衣脱鞋上床睡觉,顺便跟她们说了声,下午上班前,她想用草药熏熏屋子。


    史巧云问是什么草药?


    邱秋仔细跟她们说了都有哪些,什么功效。


    几人纷纷点头答应。


    姑娘们中午回来,午睡的不多,大都趁着这会儿功夫,洗衣、洗头,顺便把鞋刷刷,被褥枕头拿出去晒晒。


    人事主管严华过来安排人入住时,说了,邱大夫怀有身孕,方才她脱衣,大家也都看到了,小腹微突,遂一众姑娘,不自觉地都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一忙完,就跑去上班或是下楼去小花园晒太阳了。


    邱秋睡醒起来,宿舍里已经没人了。


    洗把脸,用围巾遮住口鼻,草药点燃,握着捆扎的草药把子,床下屋角熏了一遍又一遍,随之丢进褚辰帮忙找来的一个破旧瓦罐里,让其继续慢慢烧着,邱秋捞起大衣出了屋子,关上门,下楼跟宿管说了声,请她等会儿上去瞧瞧,帮忙锁下门。


    看了下表,离上班还有会儿,邱秋抬脚去了图书室。


    查看有关甲状腺癌的治疗资料。


    邱秋行动慢,翻书却不慢,一目十行,在书页上搜寻着有用的信息,觉得讲的有道理了,便多看两眼,更多是一晃而过。


    一位头戴灰色破旧线帽,衣着皱巴巴,瞅着颇为落魄的老者,蹒跚着从邱秋身边经过,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片刻,走过来,轻声问:“你是刚来的学生吗?怎么这么看书?”


    邱秋抬头愣了下,仔细打量他的面色,脸色苍白,额上有汗,鼻内有血迹,双唇干涩起皮,喷出的口气,亦有血腥味儿,伸手扣住老者的手腕,号了号脉,低烧,淋巴结和脾脏肿大。


    “张嘴。”


    老者呆了呆,听话地张开了嘴。


    牙龈发炎、肿胀,口疮溃疡、溃烂。


    “发烧多长时间了?”


    老人无所谓地笑笑:“断断续续有一周了。”


    邱秋看他指尖:“你是刚回来的中医医生?还是药剂师?”说着,捋起他的袖子查看,小臂上有几个小红点,心中越发确定了,“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吧?”


    “嗯,白血病早期。”老人笑道。


    邱秋给他放下袖子,松开手,略一沉吟,拿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经他:“你心态很好,又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在九九之数。”


    老者伸手接过方子,笑道:“你比我的心态更好!”白血病,在小小女娃口中,竟跟玩儿似的。


    这是张调理方子,由24味中药组成,既有清热解毒、护阴生津、调理五脏六腑、调和气血阴阳、防止和减少白细胞转移的药,也有养心安神改善身体素质、提高自身免疫力的益补药。


    “说说,你对白血病的认知。”老者拿着方子,在邱秋对面坐下。


    “中医认为……”


    “说你对白血病的认知,别扯大长篇。”


    邱秋笑了:“从您的身体素质来看,您先天不足,是早产儿吧?”


    老者挑了下眉:“继续。”


    “您应该在农场或是类似于牛棚的地方待过几年,刚回来不久,劳累疲倦,情志失调,饮食不当,造成您体内虚损,阴阳失和,脏腑虚弱,温热毒邪入体,发病在骨髓和血液。”


    “脾主生血,肝主藏血,肾主骨生髓,所以白血病与肝、脾、肾三个脏腑气阴两虚密切相关。”


    “中医没有白血病这个称谓,根据临床表现,它属于虚劳、血虚、恶核。所以,我用‘补’和‘清’,来调理你的身体,用中药将你体内已打破的平衡调理过来,不再给病体细胞发展的环境和空间,激活你体内的正气,提高自身免疫力。”


    老者再看手中的方子,越看越觉得组合的巧、组合的妙,双目精光乍现:“你是谁的学生?”


    “我是贵州山区走出来的赤脚医生邱秋,自小跟家中长辈学习苗医。”


    “赤脚医生?!”老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娃,伸手给她号脉,“魂不守宅!!!”


    老人陷入沉思,片晌,喃道:“倒是少见。”


    “您是第一位,诊脉后这么说的。”邱秋抽回手腕,笑道:“我自小四肢无力、双脚沉重走不了路、语迟,被当苗医的阿奶和省医院确诊为先天性神经系统疾病。”


    老人下巴轻抬,“你站起来走几步,我看看。”


    邱秋依言照做。


    老者看她虽然走得缓慢,却稳而无滞,不由赞道:“平时锻炼的不错!”


    “嗯,经常练习八段锦,以针刺穴。”


    给自己施针啊,能十几、二十年坚持下来,心性不错,老者略一思索,笑道:“邱秋是吧,咱俩互相给对方开方、施针治疗,怎么样?”


    邱秋摸了摸小腹,“我现在不急。”


    依她近两年恢复的速度,便是不治疗,要不了一两年也能魂入宅安。


    “知道你怀着身孕呢,不让你吃药。”老者笑道,“你给我开方,我给你施针。不过,你得等等,我得找人打套银针。”


    “您需要多长时间,能让我如常人一样行走说话?”


    老者竖起三指,自信道:“三个月。”


    邱秋扬唇:“好。我也以三月为期,许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哈哈……”


    “您不信?”


    “信、信、信,等我好了,定要收你为徒。”


    邱秋一愣,“我有师承!”


    老者无所谓地摆摆手:“现在的学生,谁没有几个老师。走喽,明天见。”


    “还不知您住哪呢?”


    “7号楼509室。”


    目送老人走远,邱秋抬腕看了看表,忙收拾了东西,去仓库继续清理药材,将一级、二级、三级混装的,带人分捡出来,重新填写库存资料。


    这一忙,便到了下班。


    邱秋抱着重写了一小半的库存资料回办公室,见苏子平还没有走,张嘴问道:“苏组长,你知道7号楼509室住的是谁吗?”


    苏子平诧异地看她一眼:“陈教授。你见到他了?”


    “就是你们上午说的,早几年到处找寻龙骨、好品质朱砂的陈教授?”


    “对,是他。昨天刚被院长从农场接回来。”


    “哦。”真是缘份啊,早上刚知道这人,中午便遇到了。


    “陈教授早年学的是西医,一把手术刀能断人生死,救了不少人物。后来,跟着院中几位老中医开始研究中药学、针灸,且颇有成效,这才受到冲击,被人抄家打砸,下放农场。”


    邱秋听出几分意思:“他还没有平反?”


    “嗯。他在农场一直低烧不断,那边的负责人跟王院长有点关系,知道这位是医学上的大拿,怕出事,给王院长打电话,经过多方努力,这才批准,让他回城看病。”


    邱秋低头收拾东西,没再多问。


    当晚,吃过饭,邱秋让褚辰载她回医院,敲响了509的房门。


    “你……怎么来了?”陈教授咳嗽着打开门,屋里药香弥漫,他见邱秋伸头往小煤炉上看,笑道,“你开的方子,刚熬上一会儿。”


    邱秋扶着他往里走:“吃饭了吗?”


    “喝了碗粥。”


    邱秋扭头朝褚辰看去。


    褚辰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扬唇问陈教授:“您想吃什么?鸡蛋羹、肉包子?”


    “我想吃牛排、喝咖啡,再不济,给我一块奶油小蛋糕也行啊。老头子在农场,可是馋死了。”


    您可真会提要求!


    邱秋瞪他一眼,转头跟褚辰交待道:“让食堂帮忙蒸碗鸡蛋羹,看还有什么菜,要一份,再买俩馒头。”


    褚辰跟陈教授笑笑,转身去了。


    陈教授指着褚辰,问道:“你爱人?”


    “嗯。”邱秋将人扶坐在炉子旁的藤椅上,拿毛巾垫着手,打开药罐的盖子,查看药熬的怎么样了。


    还得一会儿才好。


    “走吧,上床躺下,给您施针。”


    陈教授积极配合,想看看小丫头的针灸学的咋样。


    邱秋刷一下,抖开针包,亮出一枚枚金针。


    陈教授被金光晃得闭了闭眼,再看,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赤着脚凑到跟前,看着成排的金针,惊呼:“丫、丫头,你哪来的这么多金针?这是多少枚?多少个型号啊?”


    邱秋一天说了太多话,这会儿,不想吭声,示意他赶紧躺下。


    陈教授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这才爬上床,躺好。


    邱秋给针消毒后,开始施针,命门、绝骨、至阴……大椎、十二井、阴陵泉……


    命门、绝骨用平补泻法,至阴用阳中隐阴法……


    一个个穴位,在邱秋轻捻针尾时,慢慢似有一股气在体内流通、交汇,陈教授仔细感受着,片刻问道:“这是什么针法?”


    “阴阳十三针,根据您的病,打乱重组,第一次施针,你觉得怎么样?”


    “舒服。这针法,我怎么没听过,你跟我说说,它的特点是什么?”


    邱秋:“……”不想说话啊。


    “家传的,不外传?”


    那倒没有。


    “‘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增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提高免疫力……”


    陈教授还待要问。


    褚辰买东西回来了,身后跟着王院长,两人手里提满了东西,红糖小米鸡蛋粥,白菜粉条肉包子,麦乳精、奶粉、点心,衣服、书籍、药材。


    “邱大夫,”王梦凡放下东西,凑过来,关切道:“陈教授的病,你诊出来了?”


    陈教授轻嗤:“白血病嘛,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小丫头连脉都没号,光是看看我的面相,就瞅出来了。”


    王梦凡心头凝重:“院里从六七年开始,陆续接收了八位白血病患者,用的全是西医的法子,化疗,无一治愈出院的!”


    第46章 第 46 章 礼物


    陈教授冷呵:“西医里, 白血病是什么?血液里的一种恶性肿瘤,亦称血癌。国内所有的医科大学,可有肿瘤专业?卫生部三十多个学科中, 可有一个肿瘤学科?”


    “没有。”不等王梦凡张嘴,陈教授已代她回答, 随之又道:“咱们院里的所谓肿瘤专科人员, 哪来的?大多数人还不是从其他领域调整过来的。”


    “病人来了, 一查出白血病, 首先想的是什么?化疗。”


    “化疗的目的,不就是用剧毒的药物, 杀死已被确诊的癌细胞吗。可西医配的药, 分得出哪是正常细胞、哪是免疫细胞、哪是癌细胞吗, 还不是‘杀敌一千, 自损三千, ’甚至来个‘玉石俱焚’。”


    王梦凡无言以对。


    “丫头,”陈教授看向眉眼不动,沉着张小脸,低头给他施针的邱秋, “我瞅你在图书室,翻的都是跟甲状腺癌有关的资料。是谁得了这病吗?”


    “一位在昆明火车站工作的长辈,说是已经确诊为甲状腺癌, 这两天过来。”


    陈教授瞬间来了兴致,“知道病因吗?”


    邱秋摇头。上次见面,瞅着人虽然有些疲倦,精神却还好,面相上也没有瞧出有什么病症:“我猜,多半是最近劳累过度、生活紊乱, 导致了抵抗力下降。”


    王梦凡赞同道:“春节期间,火车站工作量大增,人员若是配备不足,那忙起来,真就一个人顶仨用,脚跟连轴转,不停歇。”


    “其实啊,”陈教授说着自己对癌细胞的认知,“我觉得每个人体内,都隐藏着颗癌细胞,人的身体便是那片土壤。它发不发芽,能不能发芽,取决于这片土壤,是不是已经腐化,成了它的温床……”


    褚辰没打扰三人的交谈,放下手头的吃食,拿布巾垫着手,打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见三碗水,已经熬成一碗。


    盖子放到一旁,寻了只碗,布巾垫着手,捧着药罐将药倒出来,搁在盆里用开水温着。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施针结束。


    邱秋洗洗手,坐在炉边的藤椅上休息,褚辰给一枚枚金针消毒,装入针包。


    陈教授穿衣下床,瞅着那一枚枚金针,真是越看越爱:“丫头,你这针哪打制的?”


    王梦凡拿起一枚,凑到灯下看了又看,“全黄金打制吗?费用不低吧?”


    邱秋笑笑,没应声。


    这套针,是阿爷挖开老祖的坟头,取出九条小黄鱼,带着她和踏雪翻山越岭,走了七天,寻了苗寨的老匠人,耗时两年打制的。


    一枚枚金针装好,褚辰递给邱秋。


    邱秋收进腰里,给陈教授号了号脉,脉博强劲了几分,也不那么咳了,催他赶紧吃饭、喝药。


    效果如何,得看夜里退不退烧。


    邱秋现在的身体,不可能在这守着他。


    王梦凡主动要求,今晚她留下。


    邱秋叮嘱几句,翻了翻王梦凡带来的书,抽出一本,冲两人晃了晃:“陈教授要早点休息,王院长,这么多书,你一晚上看不完吧。这本,我拿走了,明早送来。”


    王梦凡:“不用这么急,你慢慢看。一本够吗,要不要多拿几本?”


    “看完再换。”


    褚辰扶起妻子,二人告辞。


    陈教授刚施过针,不易出来吹冷风,让王梦凡送两人下楼。


    楼梯灯不亮,王梦凡打着手电,走在前面,突然扭头询问道,“邱大夫,咱院有座干部楼,听说过吗?”


    “嗯。”


    “明天有空吗,我想带你见见一位病人,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中午可以吗?”仓库里的药材得赶紧清点好,列出采购清单,不然,她怕耽误陈教授和王叔过来用药。


    今天陈教授的药,他是找了两位老中医朋友,才勉强凑了几副。


    “好。下班后我来叫你。”


    将两人送到楼下,目送褚辰骑车载着邱秋走远,王梦凡赶忙上楼,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邱秋的针灸和她开的药,对白血病的治疗到底有没有丁点效果?


    这病,近十年来,一直没啥突破,卫生部早已对他们有意见了。


    两人到家,大家都睡了,昭昭也在客厅的沙发上,跟大花、二花挤在一起睡着了。


    轻手轻脚洗漱后,邱秋进屋看书,褚辰抱起昭昭上床先睡。


    褚韵躺在床上,琢磨604小老太说的那些话,以及下午,在锦江俱乐部见的那人。


    翌日一早,褚辰给昭昭穿好衣服,抱到沙发上跟已经醒来的大花、二花玩儿,载着邱秋出门,在国营饭店吃过早餐,顺便给陈教授、王院长买了份,直奔7号楼509室。


    到了门口,不等褚辰抬手敲门。


    王梦凡已先一步将门从里面打开,扒开褚辰,一把抱住后面的邱秋,欢喜地蹦了两下,叫道:“退烧了哈哈……没到十二点,就退烧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起热。邱秋,真的有用,你的方案真的有用。中医,真的能治疗白血病!真的可以!”


    邱秋笑着拍了拍她,将人推开,“我看看陈教授。”


    褚辰皱着眉,警惕地看了眼明显还有点疯癫的王梦凡,伸手将邱秋护在怀里,带进了门。


    陈教授正在不大的屋子里慢悠悠地练习八段锦,看到两人,双眼一亮,笑道:“丫头,快给我把把脉。”


    邱秋伸手扣在他递来的腕上,烧确实退了,但体内热症有抬头的趋势。


    “脉博强劲了不少吧?昨天喝完药,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六点,那个清爽啊,要不是咱们王大院长拦着,我都想去楼下小花园里,打几遍八段锦。”


    邱秋没接他的话,脑中琢磨的都是怎么调整针法:“吃饭、喝药,一个小时后,我来给你施针。”


    王梦凡闻言,忙去熬药。


    褚辰将早餐放在门口窗前的书桌上,便扶着邱秋离开了。


    陈教授抬了抬手,嘟囔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走这么急干嘛。”


    王梦凡瞥了他一眼:“老师,你没发现吗,从醒来那刻,你就处在极度的亢奋中,话贼多!”


    “哼,咱俩啊,大哥别说二哥,我亢奋,你不亢奋能抱着邱丫头又蹦又跳?”


    “我那是开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吃了饭,喝过药,眼见快到一个小时了,坐不住了,趴在走廊外的栏杆上,朝仓库的方向看。


    王梦凡让陈教授赶紧回屋,别受了凉,病情反复,再发起烧来。


    陈教授嫌她碍事,催她赶紧去上班,别在他这儿耗,瞅着烦。


    邱秋过来,两人差点吵红了脸。


    知道两人关系亲近,邱秋也不劝,伸手给陈教授号了下脉,嗯,体内的热被汤药隐有压下之势。


    施过针,邱秋收拾东西回仓库,陈教授在屋子里待不住,也要跟她去看看。


    王梦凡十点有个会要开,不得不离开。


    “八段锦虽好,我早上练了几遍,发现不太适合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陈教授边慢悠悠地随邱秋往仓库走,边比划道,“人的幽门位于胃和十二指肠连接处,它就好比一个通风炉,炉门一关,火的生气也就熄灭了,人便会饮食不畅,胸闷气短,四肢倦怠无力。反之,幽门一开,胃气自通。顺则气通,通则痛消……所以,我决定了,以后每天早、晚,我要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幽门打开。”


    您开心就好!


    进了仓库,陈教授背着手转悠了一圈,凑到邱秋面前,长吁短叹了起来:“1号货架,当年我们几个老家伙,一个跑东北,一个逛西藏、一个去云南,好不容易寻来了高品质的人参、藏红花、三七和七叶一枝花,现在……一个也瞅不见了。还有那边的,为了要些鸡内金,采购的小王在人家养鸡场、屠宰场蹲守了好几天……”


    有他帮忙,一个上午,药材算是清点出来了。


    春季需要的哪些药材,两人也各自列了个单子,准备下午综合一下,递上去。


    月湖寨家里的东西运来了,褚辰在家忙活,中午便没来送饭。


    王梦凡过来接两人一起去食堂,找师傅要了两个小炒,一小盆鸡汤,八两米饭。


    陈教授胃口很好,自己干掉了四两米饭,外加一个馒头,一碗鸡汤。


    鸡汤有点腻,邱秋喝了几口,吃了个鸡腿,抬头问王梦凡能不能想办法购几只老母鸡,家里的药材来了,可以一周炖两锅金钗石斛老母鸡汤,给陈教授补补。


    陈教授一听邱秋在贵州山区的家里还种了药材,立马来了兴致,当即表示等会儿喝了汤药,他去邱秋家里瞅瞅。


    邱秋怕他霍霍自己的药材、药酒、配的各种药丸药粉,不管他怎么问,就是不肯告诉他自家的地址。


    陈教授见邱秋嘴巴死紧,将主意打向了王梦凡:“徒儿,还不告诉为师。难道要为师跪下求你吗?”


    邱秋捂额,终于知道,为什么院里那么多中医大拿,就他被下放农场,至今还没平反了。


    百无禁忌啊!


    王梦凡看向邱秋,在邱秋的点头同意后,才将邱秋的住址告诉他。


    用罢饭,一抹嘴,陈教授心满意足地回宿舍熬药、喝药,坐电车去了茂名路公寓。


    这边,王梦凡带着邱秋去了18号高干楼。


    邱秋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带自己来见的会是叶尔岚。


    也是这时,邱秋才知道叶尔岚回沪后,便入住了广济高干楼,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王梦凡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愣神的邱秋,笑道:“我也是听董团长提起你,才知道你和她女儿竟是渊源颇深。”


    叶尔岚神智不清,狂躁易怒,身边离不开人,董思琪还要工作,不能时时过来陪伴,便给女儿请了个刚回城、还没安排工作,在乡下当过几年赤脚医生,有护理经验的女知青。


    姓王,比邱秋大几岁。


    邱秋跟她了解些叶尔岚目前的情况,没敢上前查看,一靠近,叶尔岚便会狂躁不安,做出攻击的姿势来。


    “要不我找人把她绑起来,你给她号号脉?”王梦凡提议道。


    邱秋摇头:“你还是先跟她父母沟通一下,再说吧。”


    王梦凡见此没勉强,就叶尔岚的病情,提出几个可行的治疗方案,其中一条,便是希望邱秋针灸治疗试试。


    邱秋倒是愿意伸手,只是叶兴言和董思琪应该有所顾忌,大概还是觉得她乡下来的赤脚医生,年纪不大,所学有限吧。


    *


    昭昭开心的心儿都要飞起来了,戴着舅妈给她钩的小黄鸭绒线帽,提着张外公给她扎的旋转小踏雪花灯,另一手攥着大舅给她的红包,兜里揣着小姨在南货店给她买的巧克力、君浩君泽给她买的小炮,满屋子显摆。


    “哈哈……我有好多好多礼物哟,真开心,超开心!”


    采采也有礼物,孙建国托战友给她买的三个轮子的儿童自行车,孙大娘给她们母女做的新衣、新鞋,孙大爷给孙女扎的虎头灯,给母女俩捎的火腿、活鸡。


    褚韵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模样,想到下午给县医院打话,得到的回音,喉咙似被什么卡了一下,一直堵到了心口。


    大花、二花、三花看得都要哭了,扯着她们妈妈的腿,问为什么她们舅舅外公没让人送礼物过来?


    老三哄着三人,说爷奶给她们买了,走吧,去宜兴坊,讨要礼物去。


    宋芸芸忙把腿边的三个花往他身前一推:“走吧,赶紧都带走。”


    留在家里不够添乱的,老四让人从老家捎过来这么多东西,堆得整个客厅都快没有下脚地了。


    药材,粮食,果酒药酒,果干,晒的笋干、菌子、萝卜条、干豆角、冬瓜条等,昭昭的蚕丝被、玩具,他丈母娘让人捎来的腊鸭、火腿、腌的稻花鱼。


    老三带着三个孩子刚走,几人正忙着收拾呢,陈教授来了。


    好嘛,一扒拉麻袋,看着里面用塑料袋装着天麻、金银花、金钗石斛、黄精、盘龙参、一支箭……都要乐疯了,“好药材,都是好药材啊!”


    可不是嘛,都是邱秋专门挑出来的一级、二级药材,三级都没要。


    再看那一坛坛药酒、果酒,陈教授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抱起一坛就不撒手,要开封,拿碗尝尝。”


    病着呢,褚辰可不敢让他喝酒。


    哄着他,说晚上吃饭再喝。


    喝个毛!邱秋回来一瞪眼,他自己就不敢吱声了。


    自己就是医生,能不知道,白血病患者身体素质差,代谢自然也差,酒精进入肝脏排不出去,肝脏还能有好?!


    食材多了,今儿的晚饭,自然也十分丰盛,蒸腊鸭、烧稻花鱼,白菜炖粉条,火腿炒冬笋,酒酿圆子。


    老三带着孩子没回来,打电话说,新房的白灰干了,小五搬过去住,他带着孩子在客厅打地铺,不过来打扰了。


    宋芸芸吃过饭,收拾收拾东西也回了宜兴坊。


    邱秋让她提了只腊鸭,拿了些菜干。


    家里一下少了五口人,真清静啊。


    褚辰和二姐、俞佳佳继续规整东西,老太太带着昭昭、采采看电视,邱秋与陈教授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一个病例。


    那是几年前,一位姓周的沪市郊区农村汉子,患癌后,因支付不起化疗费,决定回村去卫生所拿点止疼药,熬一熬,能活几年是几年。


    陈教授下放的农场离他们村不远,有次遇到他晕倒在路边,便上前查看,得知他的病情后,试着给配了副药。


    吃了半年,嗨,病情渐渐稳住了。


    汉子自觉没事了,便停了药,结果,很快又复发了。


    他又给开了药,一年后,病情又稳住了。


    汤药刺激胃,那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家人看不下去,又让停了药。


    半年后,癌细胞转移,没救活。


    让陈教授不明白的是,三次复发,为什么都在春天。


    邱秋没见过病人,病情每个阶段的发展如何,药方的调整是否有问题,都不得而知,无法回答他。


    褚辰收拾好东西,看了看表,提醒两人时间不早了。


    二人互视一眼,人已经没有了,病例也不在,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枉然,讨论暂停。


    给陈教授带了些金钗石斛、黄精等药材做药膳,褚辰送他回医院。


    其实,公寓离医院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坐电车的话,四站路。


    邱秋带昭昭洗漱后,刚上床,褚辰便回来了。


    轻拍着怀里把玩着红包、还不想睡的昭昭,邱秋想着叶尔岚的病,抬头跟上床的褚辰道:“蒋济安回贵阳了吗?”


    褚辰不妨妻子陡然问起蒋济安,掀被的动作顿了下,道:“柱子下午打电话来,说人已经进去了。”


    “判了吗?”


    “嗯,10年。”


    邱秋想到医院里疯掉的叶尔岚,“轻了!”


    “他岳父自觉难逃一死,把能担的罪名全替他担了。”


    “便宜他了!”


    褚辰在床外侧躺下,亲了亲身边的昭昭,随之大手覆盖在昭昭眼上,探身吻上邱秋的唇,低语道:“一只臭虫罢了,哪值得你为他生气。累不累?”


    怀里昭昭扑腾的厉害,邱秋将人推开,斜晲他一眼,“不正经。”


    褚辰低低笑了起来,一把将昭昭从她怀里捞出,问小家伙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三打白骨精。爸爸,你下次不许捂我眼了,我知道你要亲妈妈,我不看,你随便亲。”


    邱秋捏着褚辰腰间的软肉,使劲拧了下。


    褚辰哎哟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昭昭“呼”的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关切地道:“爸爸你怎么了?”


    褚辰看着邱秋扬眉笑道:“被蚊子叮了下。”


    昭昭疑惑地伸出胳膊挥了挥:“冬天也有蚊子吗?”


    “傻昭昭,春天来了。”


    褚辰这一句“春天来了”,似一道闪电陡然劈中了邱秋的脑袋,她霍的一下坐了起来:“我知道他为什么三次复发,都是在春季了……”


    春季是稻种发芽动物发/情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癌细胞最活跃的时候。


    第47章 第 47 章 再婚


    一早起来, 邱秋带着昭昭和老太太在阳台上练八段锦,采采骑着她的小车车,兴奋地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欢呼夹带着脚踏带动轮子转动的声音,吵得昭昭皱起了小眉头。


    邱秋见此, 轻声开口道:“昭昭, 练习八段锦最重要的是什么?”


    “心要静!”昭昭奶声奶气答完, 扭头看眼采采, 问道:“妈妈,我能从头练吗?”方才吵得动作都乱了。


    “好。”邱秋双脚重新站好, 陪她, “第一段, 双手托天理三焦。来, 两脚平行开立, 与肩同宽……”


    老太太跟着俩人慢慢地活动着身体。


    褚韵迷迷糊糊从卧室出来,见褚辰推着自行车,开门从外面进来,车篮里装着一把绿油油带着水汽的韭菜, 还有一兜鸡蛋、一包豆芽,张嘴问道:“咋吃啊?”


    “立春了,”褚辰瞅眼妻子, 笑道,“邱秋说该吃春卷了。”


    “那你弄春卷,我熬小米粥。”


    褚辰支好车子,应了声,提着东西走进厨房。


    俞佳佳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抖抖手里的两条小裙子, 看眼跟妈妈练习八段锦的昭昭,没打扰,对骑着小车车、呼啦啦跑得飞快的采采招招手:“采采,来试试我给你和昭昭做的小裙子。”


    练习之作,没敢用好布,买的是3毛3分5一尺的蓝色印小碎花的平纹布,做的也是最简单的伞裙。


    采采骑到她身前,伸手摸摸两件小裙子,“我和昭昭一人一件吗?”


    “对,来你先试试。”俞佳佳将她从儿童自行车上抱下来,扯开裙腰从头上套下来。


    里面穿了厚棉裤,裙子罩在外面,鼓鼓囊囊的看不出啥效果。


    俞佳佳打量圈,不满意,带她去炉旁,准备把棉裤脱下看看。


    褚韵把小米淘好倒进锅里、添水烧上,出来洗漱,看见,脸沉了下来:“佳佳,你没瞅见她一头的汗吗,现在脱衣服,闪着汗感冒了怎么办?”


    俞佳佳脑袋一懵,忙解释道:“我知道,所以我把采采抱在炉子旁……”


    “果然是没生养过!”褚韵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抹鄙夷,随之不待俞佳佳反应过来,一把将采采从她怀里拽过来,胳膊一夹半抱着将小裙子从采采腰上扯下来,往地上一丢,抱着人转身往卧室走去。


    采采尖叫着,伸着两手,要她的小裙子。


    褚韵恼了,“啪啪”就是几巴掌。


    采采“哇”一声哭开了,嚷着妈妈坏,要奶奶、爷爷,要爸爸。


    老太太被吵得头疼,停下练习的动作,转身向母女俩走去:“大早上的,你揍她干嘛?”


    褚韵斜晲了眼炉旁呆怔的俞佳佳,冷哼一声,气冲冲道:“没听她叫吗,要爷爷奶奶爸爸呢。”说罢,放下采采,一把将人推在了地上:“去啊,当谁乐意带你一个拖油瓶似的!”


    “说的什么鬼话?!”老太太恼了,“谁都有资格嫌弃她,就你没资格。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长着张嘴,显着你了是吧?”


    “我说错了吗?带着她有什么好,出门人家谁瞅见她,不问我,娃她爹呢?好似我离婚怎么了,孙建国那样,我不该离婚吗?我就该陪他在凤仙寨沤死在屋子里?”


    邱秋停下动作,看着褚韵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揽过昭昭,让她回卧室看小人书。


    昭昭看着在客厅的地上撒泼打滚、闹着要奶奶的采采,担心道:“妈妈……”


    “没事。去吧,妈妈跟你二姑说说话。”


    “嗯。”


    看着昭昭走进卧室,关上了门,邱秋走到沙发旁,朝俞佳佳摆摆手,示意她也回房。


    俞佳佳听话地捡起地上的小裙子,回屋了。


    邱秋在沙发上坐下,拍拍自己身侧,“二姐,过来坐。”


    褚辰忙着炸春卷呢,探头朝外看了眼,见妻子已经在处理了,便又继续忙了起来。


    老太太将采采从地上哄起来,带回了房。


    褚韵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凑到邱秋身旁,在她对面的小凳上坐下,双手环着膝,低头不语。


    邱秋看她一眼,抬手给自己和她各倒了杯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温水,邱秋又打量她一番,缓声道:“说说吧,你想干嘛?是觉得天天跟老太太住在一起,不舒服了?还是嫉妒俞佳佳,觉得凭什么都是深陷泥潭,她还是那么光鲜亮丽,你却灰扑扑,苍老如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褚韵瞬间有一种被扒光的感觉,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竟被邱秋一眼看透了,什么心思都暴露在了阳光下。


    邱秋笑笑:“没有女人不爱美。你嫉妒她很正常,但你想想,自己拥有的真就比她少吗?”


    “先不提爹爹姆妈,孙大娘、孙大爷在孙建国当兵的那些年,可是日日拿你当亲闺女对待呢。奶奶心里不疼你吗,想要什么,说一声,她哪次没满足你……”


    褚韵抬头,直视着邱秋,突然道:“孙建国相亲了。”


    邱秋一愣:“你听谁说的?”


    “我昨天下午带采采打电话,采采她奶不在,二妮接的电话,她说县医院的一个姓张的女护士,看上孙建国了,找人说和,介绍人是你舅公。”


    这话说的,是把她和舅公都怨上了。


    邱秋看她:“你的意思是,你想复婚?”


    褚韵咬着下唇,迟疑了一瞬,随之决绝道:“不想!大老粗一个,我才看不上他呢!”


    邱秋无语,孙建国可不是什么大老粗,人家高中毕业,入伍后,从不曾放弃过学习,前年被部队送去军校进修,一年后,军校毕业,拿的是大学文凭。


    要不是这次出事,该升副团了。


    “既然不想复婚,他如何,关你什么事?”


    “604的老太太给我介绍了个对象,香港来的富商……”


    邱秋脑中闪过604室老太太的模样和资料,容貌精致,保养的很好,说是六十多岁,瞧着不过五十出头,能说会道,蛮精明的一个人。


    听奶奶说,原是富商家的姨太太,解放后,男人带着家小跑去香港了,她没走,要了房子车子票子和珠宝。


    运动中,小洋房被收走,她被撵了出来,无家可归,找了以前的老相好,对方有些权势,这不,将人安排在这儿。


    604室虽是一居住,却也够她住的。


    “那人比我大十来岁,肚子有点突……”


    不只肚子突,头也秃,十指肥肥的,戴着大大的玉板指、玉戒指,脖子上跟拴什么似的,戴了条大粗链子。


    说话吐沫乱飞,腕上的大金表,在眼前晃着,耀得人眼睛疼。


    邱秋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春卷,偶尔瞟一眼沙发上连说带比划的男人,一会儿的功夫,喝了三杯水,跑了两趟厕所,双眼往这边扫了十来回。


    俞佳佳戳戳邱秋的胳膊:“住哪了?二姐下去一会儿就将人带来了。”


    “锦江俱乐部。”顿了顿,邱秋又道,“说是前天下午,就在604老太太的介绍下见过面了。”


    太突然了!


    回来这么久,也没听她说,想再嫁啊?


    昨天还在想,得催催她,赶紧把户口落下,采采该上学了。


    “前天回来没说,应该是没瞧上,”孙建国,俞佳佳见过,眼前的人跟他没法比,“会不会二妮的一个电话,刺激到她了。”


    也许吧。


    邱秋得去上班了,把给周惠菇母子的香丸递给褚辰,让他上午抽空给人送去。邱秋拎着包,坐电车去了医院。


    怕陈教授一连几个月的汤药喝下来,胃受不了。


    邱秋递交了药材采购清单,俯在桌上列出给陈教授配的24味药,琢磨着怎么在不损失药效的情况下,将药材做成丸或是研磨成粉,温水送服。


    陈教授一早便在楼下的小花园,研究自己的幽门顺气法,吃过饭,喝了汤药,溜达着来找邱秋。


    跟她说自己练习一早上的幽门顺气法心得:“我觉得光放屁也不行,得笑、得放声大哭,得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向大家诉说自己的委屈,把心里的郁气、闷气、压抑的心气儿全部发泄出来。这样一来,幽门自然启唇向外界打开了,这幽门一开啊,通身气便顺了,疾病哪还敢找上门来。”


    见说了半天,邱秋握着笔、拿着张写了什么的纸,兀自在那沉思,也不回应,探头看去,好奇道:“研究什么呢?跟你说话也不吱一声。这不是你给我开的药方吗?咋,要调整?”


    邱秋抬笔,圈下几个药名:“这几样晒干,剩下的炒熟,一起研磨成粉,温水送服怎么样?”


    陈教授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犀牛角磨成粉前,是不是得先洗一洗。”那玩意儿,和其他药熬成汤药,味道贼怪。


    好似有一股屎味儿。


    “嗯,用温水洗一下,晾干,再磨。”


    “行啊,这样一弄,我吃药就方便多了,不用一天三遍拿个药罐子趴在那儿熬药了。什么时候弄?”


    “等药材采购回来。”


    两天药,陈教授就已经喝得够够的,他迫不及待道:“我那还有几副,咱先弄着呗?”


    行吧,正好过去再给他施遍针。


    “苏组长,”邱秋扬手跟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苏子平道,“没什么事了吧?我跟陈教授出去一下。”


    有事,苏子平想让邱秋跟采购的小王,去国营收购站采购药材,她眼神犀利、见识广,搭眼扫过,药材的真假、品质、等级,立马就分辨出来了。


    他把话一说,邱秋还没回复呢,陈教授已经乐了:“方才不是还说要等药材过来吗,现在好了,咱们自己挑。走,我跟你们一起去。”


    邱秋挑眉看他:“不针灸了?”


    怎么可能?!


    小丫头施针后,通体那个舒服啊,想想就美滴狠。


    让小王先走,他们随后便到。


    两人去宿舍,邱秋给陈教授施针。


    完了,刚要出门坐电车去国营药材收购站找小王,王梦凡带着叶兴言、董思琪来了。


    来请邱秋过去给叶尔岚看看。


    听了叶尔岚的病情,陈教授来了兴致,撺掇邱秋赶紧答应。


    邱秋瞥他一眼:“不去采购药材了?”


    “不了,让苏子平自个儿过去。”


    行吧。


    让王梦凡带叶兴言、董思琪先走,她和陈教授去仓库跟苏子平说一声。


    叶尔岚的主治医生姓施,施乐生,五十多岁,精神疾病方面的大拿。


    上次也是他提出让蒋济安过来,看看能不能刺激刺激叶尔岚,让她想起些什么,恢复些神智。


    这次见院长出面请回个小丫头,直接皱起了眉头:“蒋济安不是个男同志吗?”


    “蒋济安犯事进监狱了。”邱秋说罢,双目越过众人,看向床上被毛巾绑住手脚的叶尔岚,抬脚走了过去,陈教授小步跟着。


    “尔岚,1970年9月,蒋济安拿到大学通知书,去贵阳读完两年大学,分配进市文化局……”邱秋打量着她的神情,见提到蒋济安,叶尔岚双眼亦是一片呆滞、木然,没什么反应,继续缓声道:“为了能更进一步,他娶了文化局局长的女儿……前几天刚判的,十年。”


    那双眼仍然呆呆的,睫毛却在邱秋话落时,轻轻颤了下。


    邱秋嘴角轻扬,笑了。


    伸手给她号了下脉,随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那儿有块疤。


    施乐生看她号脉、检查,做得有模有样,在旁道:“她颅脑有损伤,思维和感知有障碍。得着重刺激一下才行,你方才的话太软和了,不够尖锐,所以起不到啥效果。”


    邱秋已经从叶尔岚的反应和他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没跟他纠缠,直接“刷”的一下,亮出了金针。


    施乐生被金光晃得后退了两步,手挡在眼前,烦躁地朝邱秋吼道:“你搞什么?”


    陈教授可不惯他,扯着人的后衣领,拖着往屋外拉,“你都看几年了,也没见有啥效果。好了,别挡事,边去。”


    施乐生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挣扎着去掰陈教授揪住他衣领的五指,这一动,看清了邱秋手里的东西,“啊,金、金针……”


    十寸长的金针就那么一根又一根扎在了叶尔岚头上,施乐生看傻了眼,他没学过中医,可在医院里待着,没学过,还能没见过?早些年,那一个个中医大拿,他谁不认识,可也没见哪个用这么长的金针往人头上扎的。


    施乐生看得胆寒。


    董思琪不敢看,头一扭伏在了丈夫怀里。


    叶兴言揽着妻子的手,轻轻颤了颤。


    王梦凡帮邱秋消毒、递针,她昨天见褚辰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她和邱秋接触时间短,没啥默契,不能在邱秋一个眼神看来,就领会她的意思,知道她要哪根金针,遂难免有点手忙脚乱。


    陈教授见已经开始了,忙松开施乐生的衣领往里走。


    施乐生紧跟其后,两人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邱秋手下的动作和叶尔岚面上的表情,深怕有个万一。


    施完针,不号脉,单看外表,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


    施乐生强烈要求做一个头部检查,用X线机,虽然可能拍出的片子,会因为各种原因模糊不清,但有它,多少安心些。


    做啊,正好邱秋也想看看她脑中的血块目前还有多大。


    施乐生带着叶尔岚去做检查,邱秋和陈教授商量着给叶尔岚用药,首先得跟金针配合着,先化瘀,把脑中的血块化开、吸收。


    没了血块压迫神经,后续就好办了。


    *


    送走香港富商史大智,褚辰看向二姐:“你想再婚,我不反对,这个不行。”


    “他能带我去香港,我想换个环境生活。”


    老太太一听,烦了:“你这带着目的地去结婚,首先,这个思想就不对……”


    “谁结婚没目的?”褚韵打断老太太道,“你当年嫁给爷爷,不也看中他家有钱,他本人有才,是出国归来的留学生嘛。”


    “我跟你爷爷相恋8年才结婚,”老太太气道,“相恋这事,你咋不提?”


    “那是在解放前,现在你看,谁不是见过一次就定婚,接着去买结婚用品,第三次见面,多数已是新婚夜。”


    “你说的是你下乡的地方,咱们沪市的小青年,谁不是恋爱几年才结婚。”


    褚韵撇嘴:“大哥上学时,跟人家姑娘不也谈了好几年。结果呢,咱家一出事,人家一脚将他蹬开,转头嫁了。他听姆妈的话,埋头娶了大嫂,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你管你大嫂那生活叫好?”


    “怎么不好,有吃有住,丈夫英俊,儿子可爱,自己手握大几百,花钱不愁。”


    “呵,大几百。”老太太轻嗤,“手里的那点钱,还不是老三媳妇刚给的,你看她以前手里可有钱?”


    “那是她没本事,拿捏不住大哥。我可不是她,我能治住一个孙建国,就能压得住史大智。”


    “行行,你厉害!”老太太气得一甩衣袖,奔出门,找604室那小老太,叫骂去了,“史美娜,开门、开门!”


    褚辰担心两人打起来,忙跟了过去。


    “哎哟,大早上的,你鬼叫什么啊?”史美娜慢悠悠地开了门。


    老太太一把将她推开,走了进去,往沙发上一坐,指着她的鼻子开骂道:“你个没脸没皮的,自己日子过得一塌湖涂,还有闲心来管我家的闲事。我孙女是嫁不出去了,要你介绍……”


    “吴兆晗,你讲点道理哟,人家史大智一开始看上的可不是你家老二,史大智有钱着哩,便是二婚,也有的是人前赴后继,偏他眼刁,一眼相中了你家那位借住的俞小姐。你家老二上赶着凑上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他改了主意。这事可怨不着我。”


    老太太大惊:“啥,还是二婚?!”


    史美娜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有意思,合着我说了这么一大堆,你就只听到这一句啊。”


    老太太抓起沙发上的抱枕丢她:“有没有孩子?”


    史美娜任抱枕落在脚边,依着门框,闲闲地扣着指甲,嘲讽道:“你家老二自个儿就带着个拖油瓶,还管人家有没有孩子,真真好笑哟。”


    褚辰走进屋子,抬手关上门,隔挡了603那家媳妇探头看来的视线,直言道:“史同志,你跟史大智是什么关系?”


    史美娜挑眉扫了他一眼,吃吃笑道:“你媳妇真是标致,一张娇媚的脸蛋,目光清澈、干净得发邪。”


    褚辰沉了脸,老太太哪还能忍得住,几步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扬手就扇,“啪啪……”


    “啊——杀人啦,杀人啦,褚家杀人啦——”


    一番混乱后,几人被请到了楼里小组长家。


    事关褚韵、史大智,两人先后也被叫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声称一见钟情,在谈恋爱,改天就打申请结婚。


    这么一来,老太太和褚辰闹到史美娜家就不占礼了,需得道歉、赔医药费。


    史大智笑着打圆场,连声道误会,偷偷许给史美娜些好处,这事才算完。


    褚辰扶了老太太回家,连个眼神都没给史大智和褚韵。


    褚韵磨蹭了会儿进屋,迅速收拾了东西,搬去锦江俱乐部了。


    老三带着三个花过来看电视,得知了这事,水杯一丢,就想跑去锦江俱乐部揍史大智一顿。


    被褚辰叫住了,史大智是港商、是华侨,真打了他,这事就闹大了。


    老三平复了下怒气,四下看了圈,询问道:“采采呢?她带走了?”


    褚辰:“没,俞佳佳带着出去玩了。”


    “她去香港带不带采采?”


    “带什么带,”老太太没好气道:“她嫌采采是个拖油瓶。老四,你跟采采爸爸打个电话,把这事说一下,看是他们派个人来接采采,还是我们将人送回去。”


    “好。”留老三带着大花、二花、三花在家陪老太太,褚辰下楼给孙建国打电话。


    他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团长给寄了个轮椅,病房调到了一楼,这样一来,坐在轮椅上,不用人守着,他自己就能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拿起话筒,一听是褚辰的声音,孙建国便笑道,“是不是采采闹着要回来?”


    褚辰一愣:“二姐给你打电话了?”


    “嗯,刚刚打的,说她要结婚了,嫁的是香港来的富商,采采不愿跟她去香港,闹着要回来。不是快春耕了吗,我阿爸阿妈这几天要回去,不然,就让他们去接采采了。正好,张副院长跟你岳父一起去沪市了,说是给你爱人送药材,还有一个退伍老兵得了什么癌,过去看看。他们回来时,你让他们把采采捎上吧。”


    褚辰喉咙似堵了一块:“好。有空我再接她过来玩儿。”


    孙建国似听出了什么,笑道:“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等我好了,带我阿爸阿妈和采采去部队。我们部队的生活水平虽然不如你们沪市,却也不差。”


    想了想,他又道:“昭昭要是想来玩,打个电话给我,我找人去接。”


    “好。”


    上去把孙建国的话,给老太太和三哥说了下,褚辰拿着邱秋给周惠菇母子做的香丸,去了军医院。


    到了才知道,周惠菇带着江睿出院回家了。


    找护士长问了家庭住址,褚辰骑车过去。


    江睿躺在客厅里用三条长条凳搭的床板上,听到敲门声,神情激动地一下子靠坐了起来,“妈妈、是我妈回来了!奶奶,快开门。”


    江大娘气得一把摔了手中的扫帚,边去开门,边气道:“这才走了多久啊,就回来了,既然丢不下你儿子,干脆连他一块带着得了。”


    “大娘,是我。”


    房门打开,褚辰的脸露了出来。


    “褚叔叔,”江睿一下子笑了,开心道,“你来看我吗?邱阿姨呢?她是不是去医院,没找到我们?对不起,我们应该跟邱阿姨说一声再出院的。都怪奶奶,”江睿看着江大娘,不满道:“前天,邱阿姨一走,奶奶过来,就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妈妈说,得去你们家给邱阿姨说一声。奶奶不让,说有这功夫,拉着架子车去搬货,都挣五毛钱了。”


    褚辰打量圈,没见周惠菇:“你妈给人拉货去了?”


    “嗯,天没亮就走了。褚叔叔,我妈没钱没票,她早上吃什么啊?”江睿担心道。


    “你妈是大人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家也要乖乖的,别让她担心。”


    “嗯。”江睿重重点了下头,承诺道:“我乖。”


    江大娘冷哼一声,拆台道:“是谁早上摔碗不吃饭的?”


    “妈妈昨天说了,她给我买了个鸡蛋,让你今早给我蒸鸡蛋羹吃。哼,你把鸡蛋贪了,用一碗稀粥就想打发我,休想!等我妈妈回来,我一定要告诉她。”


    “谁贪你的鸡蛋了!你个臭小子,会不会说话?哦,你妈买回来就是你的了,我老太太吃不得……”


    褚辰凝了眉:“大娘,小睿伤着腿,又有癫痫,他的营养得跟上,不然……”


    “你谁啊,管我们家的闲事。”一听“癫痫”二字,江大娘瞬间炸毛了,抓起扫帚赶人道:“滚滚……”


    褚辰被江大娘追着赶下了楼,看着手中没有送出去的香丸,只得四下找人询问,看周惠菇这会儿在哪搬货呢。


    寻了几条街,在家国营商店后门找到了人。


    几天不见,周惠菇似老了几岁,穿着灰扑扑的旧衣,半蹲着身子,让人往她背上放麻袋。


    褚辰等她把这趟活送了,才上前,把香丸给她,复述了遍邱秋交待的话,那就是早睡早起,别累着,心情要保持舒畅,日常营养得跟上。


    看过她的工作内容,褚辰觉得邱秋的话算是白说了。


    周惠菇连连道谢:“褚同志,七天后,你别来送了,我去拿吧,别耽误了你的时间。”


    “行。邱大夫在广济医院仓库上班,你有事过去找她。”


    “仓库上班,累吗?”


    “帮忙清点下药材。”


    哦,那还好。


    “听小睿说,你手里没钱没票。”褚辰掏了掏兜,递过去一张五块的纸钞和几斤粮票,“拿着吧,算是借你的。”


    周蕙菇有心不要,想到儿子需要营养,伸手接了,弯腰道谢。


    褚辰摆摆手,看眼腕上的表,该去火车站接人了,长腿一迈,骑上车道:“你忙吧,我走了。”


    周惠菇应了声,打开小巧的素白布袋,数出几颗,掏出怀里的蓝色香袋,将里面的香丸换了。想着忙完,中午回家一趟,给小睿也把香丸换换。


    第48章 第 48 章 到来


    张成文、王争和张丰羽到站, 已经11点了。


    东西多,褚辰叫了一辆吉普车,每公里4毛, 每等15分钟加2毛。要是包车,一天20元, 限用9小时, 车程则必需要在40分里之内, 超过一公里加收4毛。


    王争不愿浪费时间, 也不愿给褚辰他们添麻烦,要求直接去医院。


    张丰羽给邱秋带了那么多药材呢, 他想先将东西送回家, 歇歇脚吃顿便饭, 下午再去。


    意见不统一, 两人就这么在火车站吵了起来。


    一个说对方是享受派, 火车上穷讲究也就算了,来了沪市还不消停。另一个说对方工作狂,都得癌了,还总想着工作工作、时间时间, 没救了。


    褚辰失笑:“去医院吧,药材也一起带上,家里没地方放。”


    行吧, 张丰羽撇撇嘴,不吭声了。


    王争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坐在了副驾驶位。


    药材一麻袋一麻袋撂放在车顶,小山高。后座也塞了三袋,张丰羽和张成文一左一右挤坐在车门两边。褚辰自行车后座绑了五袋,算了算车程, 把钱付给司机,让他开车先走,去广济医院药材仓库找邱秋,他骑车跟在后面。


    *


    五六十年代,结核病发生率占比居高不下,影像学检查则是发现结核病的主要手段,当时国家采取的策略是“X检查主动发现病人”,院里的X线机每天都有人排队检查,特别工矿企事业单位。


    紧接着,我国制定了结核病防治方针、建立了结核病防治机构,开展人员培训和防痨宣传教育。至1974年,开始全面普及卡介苗接种、化学治疗和不住院治疗,工作取得了明显成效。


    近两年,用X线机的病患明显减少,遂叶尔岚检查后,二十多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邱秋第一次见这种片子,施乐生指给她看,模糊一团:“上月拍的,要比现在大那么点。”


    施乐生说完,看向邱秋:“以前,一年也不见变化。你方才施针……”


    邱秋双手插进白大褂里,慢悠悠道:“中医认为人体的经络是气血运行,是联系内脏与表上的通道,其走向都有一定的路线,遍布全身。金针刺穴,点的是穴位,沟通的是经络,化的是血瘀。”


    施乐生:“……”有听没懂。


    欺负他没学过中医是吧?


    叶兴言夫妻听出来了,邱秋方才给女儿针灸了一次,小岚脑中血块就变小了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看到了女儿治愈的希望。


    制定了治疗方案,将药方递给施乐生,让他去安排,邱秋和陈教授准备回宿舍,清洗犀牛角,晾晒、炒制、研磨药材。


    叶兴言送两人下楼。


    “邱秋,谢谢你。”


    邱秋摆摆手:“医生嘛,职责所在。”


    叶兴言笑道:“大年初一、还是初二啊,听小卫说,你要去军医院上班。我还想,离得近,得在家里给你收拾间屋子,让你有个休息的地方。家里改善生活,唤你吃饭,也方便多了,没想到,转头你来这儿了。”


    邱秋挠挠头,傻笑道:“都怪郑医生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早知道军医院瞧上我,我就不来这儿报道了。”


    陈教授哼了声,撇嘴道:“咱广济哪点不好,让你这么看不上?”


    “一个‘军’字,”邱秋挑眉,“你懂吧?”


    陈教授:“……”他不想懂啊!


    叶兴言哈哈大乐,片刻,走近邱秋,小声道:“替我谢谢小辰,没他的材料,蒋济安还不知道要霍霍多少姑娘呢。”


    邱秋笑笑,“嗯”了声。


    陈教授狐疑地瞅了两人一眼,没多言。


    到了楼下,邱秋停脚,转身道:“叶叔,你上去陪陪尔岚吧,我和陈教授忙去了。”


    “好。日后工作和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邱秋点点头,跟陈教授走了。


    两人洗了犀牛角,正要将一部分药材炒制、研磨,仓库的方圆圆跑来了,说她老家的人来了,带了很多药材,苏组长瞧上了,要收购入库,三个小老头不同意,吵起来了。


    小老头?!


    邱秋是知道今天继父、舅公和王叔会到的,舅公是大了点,六十多岁,继父和王叔不过五十出头,年富力强,怎么也称不上一个“小老头”吧。


    狐疑地打量眼方圆圆,邱秋和陈教授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起过去了。


    邱秋赶到仓库,褚辰骑着自行车也到了,正跟苏子平就药材的价格在拉扯。


    “邱秋,”张丰羽急了,“我给你带的药材,你看褚辰,他要全部卖给你们医院!”


    邱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用得好了,山里的药材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运出来,向全国兜售了?”


    张丰羽一愣,抓了抓额头:“还能这样?!”


    随之似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拍大腿,兴奋道:“怪不得市面上现有的那么多药材你不用,专门跟我要咱苗家进山采挖的。”


    邱秋见他想明白了,转头看向张成文和王争,笑道:“张叔、王叔,路上辛苦吧?”


    张成文摆手:“坐的卧铺,辛苦啥。就是这老小子,不是得癌了吗,心里不得劲,翻来翻去的,他自己睡不好,闹得我们跟着受罪。”


    邱秋伸手给王争号了下脉,摸了摸脖颈两侧。还好,淋巴结只在右颈侧,没有发生转移,且个体较小,不影响吃饭。


    陈教授跟着伸手号了号脉,对着王争的脖子摸了又摸,随之笑道:“哎哟,我还以为多严重呢,方案都写了好几个。结果,就这……啧,几副药一吃,你再给施半月针,成回家养着了。”


    王争紧绷的精神陡然一松,“不用开刀、化疗?”


    陈教授摆手,“不用。”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工作了?”


    “可以啊,出院后,让邱丫头给你配半年的药,吃完,病情差不多也就好了。该干嘛、干嘛呗。”


    王争彻底放心了,感觉头顶上的太阳都亮堂了几分。


    邱秋自从弄清了癌症多于春季复发,心中便有了主意:“每年立春你得来一趟,检查后,我给你配药,吃上一个月,抑止癌细胞复发。”


    “好。”


    “这是我们院的中西医大拿,陈教授。”邱秋跟他和张成文介绍道。


    “您好,陈教授。”张成文率先伸手与之相握道,“谢谢您啊,怪不得邱秋说您是中西医大拿呢,几句话,可叫他安心了,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王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跟陈教授打了声招呼。


    陈教授笑道:“很多患癌症的病人,不是病死的,那是吓死的,一听得了癌症,好嘛,吃不好,睡不好,那能有好,你想啊,焦虑啊、失眠、营养不达标,也懒得运动,便是一个好人,整天这样,要不了半年也得废,何况是病人呢。所以啊,心态最重要。”


    “走吧,先办住院手续,弄好了,去吃饭,吃完饭,再做检查。明天,我去病房叫你,跟我一起去小花园练练幽门顺气法……”


    说着话,陈教授带着王争、张成文向外走,去办入院手续。


    “陈教授,办完事,麻烦你带他们到2号食堂,我在那边等你们。”邱秋说着指指那一堆药材,“我帮忙定一定级,好入库结帐。”


    陈教授点头,“行,等会儿见。”


    苗药,有些苏子平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药用、药效了?


    邱秋不但要帮忙定级、定价,还得和张丰羽一起帮忙建档,写下药名、产地、生长环境、形状、习性、炮制方法,药用价值等。


    褚辰写字又快又好,有他帮忙,二十多种药材很快入了库。


    一番讨价还价后,苏子平写了张条子交给张丰羽,让他下午去会计那儿拿钱。


    这么一折腾都一点多了,三人赶到2号食堂,陈教授已经带着张成文和王争吃过饭了,三人坐在窗边,陈教授吐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褚辰带着张丰羽去买饭,邱秋直接朝三人走了过去。


    “邱医生,”过道边吃饭的施乐生将人叫住道,“你手里有治疗风湿的药膏吗?”


    他也是听叶军长说,邱医生制药也有一手,这才在瞅到人时,抱着试试的心态问了一句。


    “什么情况下得的风湿?”邱秋往他跟前走了走,“哪个部位?患者是男性,还是女性,多大年纪?”


    “我妈,78岁,早年冬天双腿在河水里泡过。”


    “有其他基础病吗?”


    那可太多了,年纪大了嘛,什么老年病都找上门了。


    邱秋一听,那就不能随便用药了:“我明天给你带瓶药酒吧,双手搓热,倒些酒在手心,覆在膝盖上,止疼消肿、袪风活络。”


    “好,多谢。”施乐生说着掏出钱包,“多少钱?”


    邱秋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施医生,我二姐早年受过刺激,精神不稳定,我一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帮她治疗,我明天能带她过来,请你帮忙看看吗?”


    这位,邱秋问陈教授了,是高干楼的专属医生,一般人请不到。


    施乐生收起钱包,笑了:“可以,明天上午我都有空,你随时可以带她过来。”


    “好咧,谢了。”邱秋起身,愉悦地走了。


    褚辰放下饭菜,望着施乐生的方向,问了声,哪个科的?


    “精神科的。”邱秋在张成文身边坐下,接过白米饭和筷子,就着白菜豆腐炖粉条,开始吃饭。


    褚辰给她舀青菜鸡蛋汤的手一顿,小声道:“上午二姐搬去锦江俱乐部了。”


    邱秋眉头蹙起,瞬间没了吃饭的兴致:“下午把她叫回来。”


    想想她那狗脾气,邱秋又摆了摆手,“算了,我下班后过去找她。”


    “这事是我处理不当。”褚辰检讨道,“当时我们心里都带了气,说话便有些急,你一言我一语……”


    邱秋没心情听他长篇大论,夹起筷子豆腐堵住了他的嘴。


    褚辰看着她笑笑,没再言语,把汤放在她手边,在张丰羽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完饭,陈教授带着王争、张成文去做检查,褚辰和张丰羽去会计那儿领钱。


    邱秋找王梦凡打报告,申请成为王争的主治医生。


    王梦凡搭眼一扫报告,提笔就批了,她巴不得邱秋出手呢,传统中医和西医治疗,到底哪个有用,没有几个案例,怎么能得出结论?


    “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要是遇到什么医学知识方面的难题,陈教授解答不了,你可以去中医门诊找葛大夫,他每周三、五,坐诊半天,通常都是在上午。”


    “好。”邱秋收起批条,“谢了。”


    王梦凡笑:“等你好消息。”


    邱秋握着白嫩的小拳头冲她晃了晃,拿着东西走了。


    王梦凡嘴角轻扬,好心情持继了一个下午。


    王争的检查同样出来的很快,邱秋和陈教授看了看,跟号脉得出的结论差不多,问题不大。


    施针,疏通经络,提高免疫力。


    随之两人讨论番,用20种药材组了一个方子,光是张丰羽带来的药就用了11种。


    配药、抓药、熬药,先喝三天看看效果,不行再调。


    这一忙就到了下班时间,张成文想留下陪夜。


    邱秋双手插兜,看着他慢悠悠道:“你不想见见昭昭?”


    想,咋不想,家里第三代就这么一个女娃娃,还是他看着长大的,能不疼吗?


    “王叔,走,一起回家吃饭,今晚先打地铺,明天再让张叔陪你在这儿睡。”病房里除了他,还住了两位癌症病人,一个个脸丧的,光是看着就觉得压抑。


    邱秋准备晚上回去,先给王争做番心理疏导,明天再让他住过来。


    三个大男人一起过去,王争怕打扰了邱秋的生活,刚要开口拒绝,张成文已经揽着他的肩膀,朝外走道:“听邱秋的。难道你不想见见昭昭?”


    家栋哥的后代,咋能不想见呢。拍开他的手,王争往回走道:“我给孩子带了东西。”


    一个箱子。


    到家了,拆开一看,一辆粉红色的儿童自行车。


    昭昭乐坏了,这辆可比采采的好看多了!


    当下她便小短腿一迈,骑坐了上去,蹬着两个脚踏,呼啦啦在客厅里转起了圈圈。


    邱秋打开大门,让她去走廊上玩儿。


    昭昭一使劲骑过门槛,冲到走廊上,咯咯的笑声,立刻响彻楼层。


    张成文和王争不放心,跟了过去。


    张丰羽悠闲地靠坐在沙发上,端着杯邱秋亲手泡的高山古茶,看着电视里的儿童节目。


    褚辰和俞佳佳、老太太在厨房做饭,邱秋跟三人说了声,换上那件雪松色大衣,戴上贝雷帽、钻石耳钉,涂了点口脂,拿着坤包去了锦江俱乐部。


    邱秋报了史大智的名字,服务员打电话通报后,才放了她进去。


    刚过完年,旅游淡季,俱乐部人不多。


    服务员将她领到大厅的一张桌子前,帮忙拉开椅子,轻声询问道:“同志,需要帮你把大衣挂起来吗?”


    大厅里开了暖气,热的很。


    邱秋点点头,脱下大衣递给她。


    对方拿了大衣离开,很快送了杯温水过来,大概看出她怀了身孕吧,没给饮料。


    等了一会儿,史大智和褚韵下来了。


    邱秋伸手朝对面做了个请。


    史大智笑笑,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扬手叫服务员,拿菜单来。


    这里不是餐厅,但客人要了,服务员还是跑到楼上拿了本厚厚的菜单下来。


    史大智翻开菜单,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大菜。


    听得邱秋蹙眉:“你有糖尿病,还敢这样吃,肾脏真是强大!”


    史大智:“……你、你咋知道?”


    邱秋抬了抬下巴:“看面相。”还有早上,他到家里,一会儿的功夫喝了三杯水,跑了两趟厕所,这都是糖尿病患者的常态。


    史大智转头看向褚韵。


    褚韵从坐下,就一直低着头,扣着手指,谁也没理。


    “我是广济医院的医生,自小学习中医。”邱秋说着朝他伸出手。


    史大智忙起身坐过来,一捋袖子把手腕亮了出来。


    邱秋的手指搭在他腕上,不过十几秒,便收了回去,张嘴道:“已经影响到肾和下肢了。”


    “对对,这几天小腿又麻又胀的,房事坚持不了几秒,还老是想上厕所,小腹这里一按就疼,我还想着,赶紧回去,找医生检查检查。”抓抓脑门,史大智坦诚道:“不瞒你说,我家族上就有糖尿病病史,我爷爷是、我老爹是、我大哥是、我二叔是、我堂弟也是……我还当自己命好呢,原来已经中招了啊!”


    邱秋双手抱胸,闲闲地往椅背上一靠:“想治吗?”


    史大智“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吼道:“你能治?!”


    邱秋揉了揉耳朵,不满地瞪他一眼:“能治。现在,请你离开几分钟,我跟二姐聊聊。”


    史大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退着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忙道:“我让服务员上菜,你们边吃边聊。”


    邱秋:“谢了。”


    “嘿嘿……别客气。”


    他方才叫了那么多,根本吃不完,邱秋留了盘清蒸鲈鱼、一盘蒜蓉菜心,一盆玉米莲藕排骨汤,要了两碗米饭。


    嫩玉米,真鲜,也不知道他们咋保存的?


    退了这么多菜,服务员找史大智请示。


    史大智是个会来事的,一挥手,让服务员打包给送去旁边的公寓,602室,就说是邱大夫帮家里叫的。


    邱秋一块玉米吃完,喝了几口汤,放下碗,看向对面不动的褚韵:“吃啊,吃饱再聊。”说着,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味道也不错,又鲜又嫩,没放太多调料,保留了鱼的鲜甜,十分口可。


    “有钱真好!”一顿饭吃完,邱秋满足地抚了抚小腹,感叹了声,拿帕子擦擦手,带着没怎么吃的褚韵去了楼上的咖啡厅。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邱秋给自己和褚韵各要了杯温开水。


    邱秋没学过心理学,但她自小生活在古代后宅,爷爷和爹爹又都是宫廷御医,哪能没点心眼子,又怎会不懂看人。


    褚韵最大的问题不是她有精神病,也不是她相貌如何、身材如何,而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做事不动脑子,全凭一时冲动。


    下乡如此,嫁给孙建国是如此,今天又是凭着一时冲动,随意指了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说要嫁给人家,拎着个箱子跟人跑出来了。


    “二姐,你想要什么?你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褚韵愣了,她以为邱秋过来,是骂她的。像奶奶和老四一样,带着批判的口吻,将她批得一文不值;又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先把她训斥一顿,然后,教她如何如何去做事。


    “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让自己的心来决定,跟着心走,问一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过一种怎么样的生活?——褚韵咀嚼着这两句问话,迷茫了,她想要什么?


    没下乡前,她想要姆妈将她疼宠在手心里,不是她听话了给块甜枣,不驯了语言上一贬再贬。


    在农场,她力争上游,不怕苦不怕累,一心想得到整个连队的认可……结果呢,迎接她的是恶梦一样的黑暗。


    那时她只想活着,能活着就行。


    孙建国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男人,她不顾脸面、不顾尊严,死缠烂打,拼了命要挤进孙家。


    是,她如愿了,可也陷入了另一种泥潭。


    婚后,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孙建国,她有想过,好好生活,过好每一天,可一对上孙建国那双锐利的眼眸,农场经历的一切,还有那些不要脸、不要自尊的往事都会一一在脑中浮现,心里的阴暗、和无尽的羞耻感,几乎能把她吞没。


    她也不喜欢孩子,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寂寞、空虚、烦闷,再次将她淹没。所以,当新来的老师悄悄向她伸来一双手时,她放任了。


    她没想过未来,也不敢想,混混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她开出多少时间,孙建国瘫了、他回来了,她也彻底慌了。


    他是侦察兵出身,很快就瞧出了端晲,但他什么也没说。


    可就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她才知道自己多失败,随之破罐子破摔……


    褚韵捂住脸,泪从指缝间滑落。


    “你知道吧,我流产的那个孩子不是孙建国的。”


    邱秋双手捧着杯子,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嗯,有所猜测。”


    褚辰带孙建国来县里时,他已瘫痪在床四个多月,而她给褚韵把脉,知道她怀胎三个多月流产。


    一般人肯定不会往褚韵出轨上想,只会信了她的话,她就是为了回城,所以才流了那个孩子。


    可只要见过孙建国,稍微了解点,便会知道,那是个一身傲骨的军人。瘫了,腰不能动,双腿也动不了,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褚韵骑在他身上那个。又不是不能忍。


    当然,如果感情好到那个地步,那就另当别论,可显然,孙建国对褚韵差点意思,要说有什么,那就是责任。


    “不要让过去和未来,介入你眼前的生活。”邱秋轻声道,“过去已经过去,你再如何抓着不放,也是枉然,就别让它冒出来,审判你的人格了。未来还没到,不如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


    “明天跟我去医院,我给你约了位精神科的医生。现在,”邱秋看她哭得差不多了,问道,“要不要跟我回家?”


    褚韵吸着鼻子点了点头,解释道:“我跟他没那个,他让服务员另外给我开了一间房。”


    邱秋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史大智,贞洁在邱秋这里真的没那么看重,他们大魏,二嫁的、三嫁的,甚至四嫁的比比皆是。


    让她头疼的是,褚韵先前婚内出轨的行为,这涉及的是道德。但凡她遇到的不是孙建国,换一个睚眦必报或是不顾女儿采采的,褚韵今儿就惨了!


    第49章 第 49 章 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啊……


    褚韵去客房收拾东西, 她一走,跟上来在旁边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的史大智,立马拉开邱秋对面的椅子, 坐了下来。


    “邱大夫,依我家族搜罗的资料和病症史来看, 糖尿病至今没有治愈的希望。我爸、我哥他们都是通过打胰岛素和服用降糖药来控制病情。而一旦开始服用降糖药, 便不能停, 是药都有副作用, 可不服又不行。”


    “我爷爷活到55岁,死于肾衰竭, 因为血液中含糖量过高, 死前他已双目失明, 双腿麻木无法行走。”


    “我爸今年64岁, 胰脏功能早已减退为零, 能活着全靠药物和克制口腹之欲。我哥也是,现在别说大肉、水果了,那真是一点含糖的东西都不敢入口,活得那个憋屈啊。所以, 我就想在活着时,把能吃的吃个遍,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再说。”


    “可真被你点破, 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怕死。”摸摸光秃秃的脑门,史大智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方才我想了很多,多少有些理解我爸我哥他们了。我才37岁啊,手握大把金钱、珠宝, 就这么走了,真TM不甘心!”


    “37岁?!”邱秋惊讶地扬了扬眉,打量他道,“我还以为你四十八呢。”


    这话扎心了!


    史大智捂着心口,瞬间不自信了:“邱大夫,我这么显老吗?”


    邱秋打开坤包,掏出奶奶给的化妆镜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史大智每天洗漱哪会不照镜子,平时看,挺好的,你看,脸庞又大又圆,两耳支棱着,多招财,这模样,一看就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有福之人。


    邱秋被他那自信的模样,整无语了。


    “糖尿病是以西医的思维命名的病,中医调理的对象是人,不针对病下药方。你要想治,得听我的。”


    “你说。”


    “我们广济有高干病房,你明天直接住进去吧,我请人每天早上叫你一起锻炼身体,饮食由专人负责……”


    “让我吃素啊?”史大智立马苦了脸。


    “听说过药食同源吗?新长出来的韭菜,掐一把嫩得出水,绿油油的来上半斤,择洗干净,切碎,盛在碗里,打入两个鸡蛋,放一撮盐,筷子咣咣一搅,热锅烧油,“刺啦”一声,倒进去,那个香啊……”


    史大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韭菜炒鸡蛋他吃过啊,为什么感觉跟邱大夫形容的不是一个东西呢?!


    “九层塔知道不?有些地方也叫它金不换、鱼生菜、光明子、兰香、罗勒等,可治感冒、蛇毒、跌打肿痛,亦可解螺蛳毒,有镇痛、镇静及催眠作用。嫩叶晒干泡茶,可健胃安神,用它炒茄子、炒花蛤、做三杯鸡或是放入炖汤,亦是美味。”


    三杯鸡他吃过多啊,里面有邱大夫说的这个“九层塔”吗?他咋没注意呢。


    邱秋轻声慢语,配着咖啡厅里悠扬的音乐,从《唐摭言》《本草纲目》说到《山家清供》《清异录》,从《诗经》《全唐诗》聊到《史记·大宛列传》《本心斋也疏食谱》,一道道春季食材在她嘴里犹如一场饕餮盛宴。


    吃,品的是味,享受的是春季万物复苏的生之气,随着她的讲述,史大智仿佛置身在山野,采一把水蒿嫩尖,蒸一个菜团,辣椒油、淡味酱油、香醋一泼,一口咬下去,如咬下了整个春天。


    “你安排、你安排,邱大夫,我的饮食就交给你了。”不能再听她说了,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抓心挠肝特想尝一口。唉,晚上难过了,怕是梦里都是清炒薇菜、荠菜豆腐羹、苜蓿麦饭、水蒿菜团。


    邱秋笑笑:“都是乡野之物,不值啥钱,就是找寻起来,需费些功夫。”


    “不怕,我有的是钱。”


    行啊,有这份豪气在,还怕弄不来食材。


    “饮食控制住,腿迈开,配合针灸、按摩和汤药,先把你这身膘减下来,身体湿气排出,血糖自然会下降。”看了看他的秃顶,邱秋托腮道,“说不定,头发还能长出来。”瘦了,睡眠质量上来了,头发不掉了,随着营养的增加,可不得长。


    史大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那我岂不是年轻几岁。”


    “嗯,瞧着应该跟你实际年龄相符了。”


    史大智抽了抽嘴角。


    “还有,不要老喝水,为什么有‘津津有味’这个词呢?那是因为唾液,在中医看来,乃是人之精气所化。”


    “自古便有记载,五脏化五液,心为汗,肺为涕,肝为泪,脾为涎,肾为唾。这便是说,唾液为脾肾所化,肾为人体先天之本,脾为人体后天之本,脾胃富集了五脏之精,气血之华,故经常吞咽唾液可濡润孔窍,和脾健胃,滋养五脏,滑利关节,补益脑髓,可达延年益寿之效。”


    “而你一杯水接一杯水下去,口中唾液冲淡、冲薄,于肾无益,亦不利于养生、固齿。”


    啊,喝水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见邱秋望着他,史大智连忙点头,“听你的,我一定控制住,尽量少喝水。”


    褚韵提着东西踏进了咖啡厅,邱秋不等她走近,便跟史大智道:“我二姐,我领走了。”


    史大智摆摆手:“你随意。”


    邱秋看他这样,对褚韵也不像有情啊,“你们上午不还闹着要结婚吗?”


    史大智笑笑:“日子无聊了呗,总想找点刺激。你二姐……某方面,跟我挺像的。因为家族病史,再加上手头有钱,生活是什么?活着为什么?没目标、没盼头。”


    “现在我知道了。邱大夫,不管病治不治得好,我得去你描述的山野食经里走一走,看一看,品一品,尝一尝。”


    邱秋莞尔一笑,冲他挥挥手,“走了,明天广济医院见。”


    “我送你。”史大智跟着起身,送两人到俱乐部门口,唤了门童过来,让他认认邱秋,下次再来,别拦人了。


    “邱秋——”邱秋正待说什么,一辆吉普疾驰而来,在门下的台阶处停下,褚辰和小卫先后推门下来了。


    “怎么了?”邱秋忙步下台阶,“谁出事了?”


    褚辰伸手扶住妻子,安抚道:“别急。”


    “周惠菇癫痫发作,陷入了昏迷,”小卫道,“秦院长托我务必请你过去一趟。她爱人在乡下的九年,从没放弃对某样东西的研究,这不一回来,便一头扎了进去,上面很重视,所以……周惠菇不能出事,不然,对江同志的打击就太大了。”


    邱秋扭头问褚辰:“我的医药箱带来了吗?”


    “在车上。”


    “行,走吧。”邱秋抬脚上车,余光扫过褚韵,朝她招了招手,“你也一起来。”


    褚韵忙小跑着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小卫等几人坐稳,启动车子,风一般朝军医院开去。


    “既然上面那么重视江同志,他爱人的工作、户口为什么不帮忙解决一下?”褚辰想到上午瞅见的情景,问道。


    这个小卫倒是知道:“两人没有结婚证,江同志忙着,暂时抽不出空同她一起去民政局。”


    “不能特事特办吗?”邱秋道,“江睿腿好了,得上学吧,母子俩没户口,吃什么?对了,我瞅周惠菇紧巴巴的,手里没钱,她爱人的工资呢?这么多年,补发下来,不少吧?”


    “这个……被江大娘领了,”话题既然打开了,小卫便也不替江家隐瞒,“正因如此,江大娘才想着将母子俩逼回乡下,再给江同志娶一个健康的媳妇。”


    邱秋闭了闭眼,也就是说,周惠菇怕是还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江大娘有权替儿子领取吗?”


    “按理是不行的。只是,江同志大姨是他们单位的会计……”


    “周惠菇怎么出事的?”褚韵好奇道,这人听着咋比她还惨呢?


    “江大娘给她找辆架子,上了红牌牌,让她走街串巷给人拉货,中午接了一单活,忙完都下午三四点了,没舍得吃饭,给江睿买了斤鸡蛋糕送回家。结果到家才发现,江大娘在楼下跟人扯闲篇,留江睿一个人在家,拉了屎了饿了没人管,孩子自己挪动地方,不小心扯到伤腿,疼得满头是汗。”


    “她忍着气,给孩子烧水清洗。江大娘又嫌她浪费一块煤球,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这一下子可把人惹毛了,上去一脚将江大娘踹飞,自己跟着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地上犯病了。”


    邱秋都惊了:“小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他们家楼下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首长上火牙疼,我去医院给他拿消炎药,一路上就听大家都在议论,这事闹得挺大的。”


    毕竟,兵器装备研究院就在他们军区内嘛,很多家属无所事事,喜欢凑在一起扯闲篇,这年头明着虐待儿媳孙子的不多,一脚踹飞婆婆也极少见。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饭都不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引得各家男人也不得不关注了几分,一来二去,事情越演越烈,他来前,已是谣言四起,其中一个版本里,江同志下一个结婚对象都有了。


    说话间,到了医院。


    郑平生等在楼下,一见邱秋推门下车,忙小跑着迎了上来,“邱大夫,你可来了,快快,赶紧去特护病房,人一直不醒,这都快两个多小时了。”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脑细胞缺氧水肿,会造成记忆力衰退,甚至反应迟缓,智力下降。”


    邱秋拍拍褚辰的背,示意他蹲下。


    褚辰往她小腹上扫了眼,弯腰将人抱起,大步朝楼内走去。


    郑平生愣了下,忙小跑着跟上。


    小卫提着医药箱,和褚韵紧随其后。


    秦院长在病房门口等着,一起的还有几位身着军装的高级将领。


    褚辰紧走几步,将邱秋放下,接过小卫手里的医药箱,守在了邱秋身旁。


    “先看人。”邱秋懒得寒暄,越过几人,推门进了病房,褚辰跟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张病床,周惠菇侧躺在上面,挂着吊瓶,护士长亲自守在一旁。


    “邱大夫。”护士长起身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全权配合。”


    “打盆水来。”邱秋说着,上前查看,虽昏迷不醒,四肢仍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口有白沫,号了号脉,情况有点严重。


    护士长跟邱秋打过几回交道,知道她爱洁,水早备着了,听到她要,忙端了过来。


    邱秋拿肥皂仔细洗了洗手,让护士长帮周惠菇脱去上衣、吊瓶拔了,接过褚辰递来的金针,人中穴雀啄刺法,十宣穴点刺放血,随之对百会穴、涌泉穴、太椎穴、内关穴等进行针灸。


    十来分钟后,见没啥效果,邱秋略一沉吟,拔针,让护士长扶着周惠菇坐起来,背向自己,迅速换了针法,《史记》中记载了扁鹊治虢国太子尸厥的病案,原文:“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扁鹊仍使弟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三阳指的是手足上的三个阳经,太阳经、少阳经和阳明经。五会则是指五个关键穴位,分别是百会穴、胸会穴、听会穴、气会穴、臑会穴)。有间,太子苏。”


    意思是,弟子阳针灸三阳五会穴后,太子顷刻间便苏醒了。


    中医认为,昏迷属于心和脑的病症,原因是心主神明,脑为元神之府……针灸如何醒神开窍,就得看穴位和针刺手法了。


    邱秋一针一针朝三阳五会扎下,迅速拨动针尾,不过片刻,周惠菇眼睫轻颤,醒来了。


    “别动!”喝了一声,邱秋继续拨动针尾,等人双目彻底清明了,这才停手,让金针继续停留了二十多分钟,才拔下来递给褚辰消毒。


    郑平生和秦院长站在门口,探头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得知人醒了,齐齐松了口气。


    那几位将领亦是如此,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商量了下,一致觉得,江家这事得特事特办,周惠菇和江睿的户口必须落实,周惠菇的工作也得安排好。


    还有江文敏补偿的工资,得从江母手里要回来一部分给母子俩。


    一位戴眼镜的少将十分不看好:“江文敏他姆妈是个胡搅蛮缠的,想从她手里要钱,难!这事得让江文敏去给他姆妈做思想工作。”


    “怕的是,这事是他默许的。”


    几人互视一眼,都有了几分凝重,周惠菇小学毕业,又有严重的癫痫,要说江文敏对这桩婚事后悔了,却也情有可原,可对周惠菇母子来说,就是灾难了。


    “应该不会。”


    “你忘了当初他为什么替范季同说话。”


    那人一愣,哦,想起来了,范季同有个女儿,跟江文敏当年好像差一点打报告结婚了。


    邱秋等护士长帮周惠菇穿好衣服,擦去嘴边的白沫,上前又给她号了下脉,“香丸先别戴了,我给你配几副药,先喝一个疗程。”


    “邱大夫,”周惠菇虚弱地靠坐在床头,苍白的脸扯起一抹笑,“又给您添麻烦了。”


    “别动气,你这情况只要自己立得住,他们不敢拿你和孩子怎么样,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比你要脸。”


    护士长的眉头跳了跳,没想到这位邱大夫小小年纪,这么犀利,一下子抓住了问题核心。


    “该吃吃该睡睡,别人什么话,听听便罢,别当真。你这情况鬼门关都走了几遭,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什么拉货扛包的活,赶紧丢了,嫌自己命长是吧?你死了,小睿怎么办?”


    周惠菇的泪唰一下下来了,哽咽道:“我听你的!”


    邱秋最看不得这种憋屈样:“哭,大声哭,哭出来,别憋着。”


    周惠菇抬头看她,见邱秋眼里满是鼓励,“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情绪这么激动,”护士长担心道,“别厥过去了!”


    邱秋拉起周惠菇的手,掐住她两手的虎口穴,对上她婆娑看来的泪眼,“没事,继续哭,把委屈都哭出来。”


    周惠菇一头扎进邱秋怀里,“哇哇……”又哭开了。


    眼泪鼻涕糊了邱秋满襟。


    等人情绪一稳,丢下药方,走出病房,就开始脱大衣。


    随手往长椅上一丢,去水房洗手。


    褚辰看得好笑,把自己的大衣脱下,跟上去给她穿上,捡起她丢在长椅上的大衣,翻面一折,拿在了手里。


    “邱大夫,人没事了吧?”秦院长追上来询问道。


    郑平生早已窜进去给周惠菇把脉了,最近他可是一头扎进中医的海洋里,疯狂打起了基础。


    邱秋朝几位将领看了一眼,扬声道:“侥幸保住条命,可不敢有下次,否则神仙难救。药方我给护士长了,让她找人抓药吧,明天我再过来。”


    秦院长松了口气,伸手做了个请:“走吧,送你下楼。”说罢,根本不给几位问话的机会,领着邱秋、褚辰、小卫和褚韵就下楼了。


    将人送到车旁,秦院长复又问道:“邱大夫,周惠菇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得看明天她下床走动,是否有障碍。”


    “你的意思是,这次晕迷,有可能造成了脑损伤?”


    邱秋点点头,“我看一下来了几位领导,让他们尽快帮忙解决周惠菇母子的生活吧,最好是跟她公婆分开住,她现在不能受气,干不得重活,营养也得跟上。手里没点钱票可不行。”


    秦院长笑了,心真软:“好,我一定传达。”


    邱秋朝他挥挥手,拢着衣襟、提着过长的下摆,在褚辰的护持下,弯腰上了车。


    褚辰在她身旁坐下,抬头看向副驾驶位上的褚韵,方才来时,便注意到她提着行李,偏头唇凑到邱秋耳边:“怎么回来了?”


    邱秋扬扬唇,同样小声道:“攻心呗。”这一趟跟下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获。


    褚辰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怎么给家里点了那么多菜?带的钱票够吗?”


    邱秋一愣,略一想便明白了:“应该是史大智让人送的。都有什么?”


    都是沪上名菜,褚辰小时候没少吃,张嘴便道:“蜜汁火方、蜜汁湘莲、八宝鸭、腌笃鲜……”


    邱秋笑道:“味道不错吧?”


    “嗯,有沈家那味道了。”


    “沈家?”


    褚辰伸手揽着妻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道:“新中国成立前,一般有脸面的银行家,家里都会养上一两个好厨子,一方面是宴请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自家吃喝方面,同时,一个好厨子亦代表了家族的脸面与地位。”


    “当时沈家在沪上的代表人物是沈京似,祖上是盐商,也开办过银行,其祖父曾任户部郎中,后擢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加布政使衔。官宦人家,财力雄厚,他去世后,给沈京似留下了大笔钱财。”


    “他不是银行家,却因为手头有钱,成了各个银行家争取的对象。此人,爱吃好吃,时常亲自上手指导厨子烧菜。他家的厨房当时在沪上十分有名,招牌菜有蜜汁火方、蜜汁湘莲、熏鱼、火腿干丝、炒鳝丝等,40年代成名的‘莫家菜’,50年代开办的‘莫有财厨房’,其菜谱,均出自他家。”


    “新中国成立后,受市长的邀请,他成了沪上第二商业局的美食顾问,每逢厨师考级,多请他去当评委。遂沪上大半的名厨,都多少跟他有点关系。锦江俱乐部的中餐厨师,亦曾受过他的指导。”


    “奶奶很喜欢吧?”邱秋笑道。


    褚辰一低头,唇印在了她额上:“张叔、王叔、舅公吃得也挺好,直说让你破费了。”


    邱秋把玩着他上衣的纽扣:“回去要解释一番了。”


    褚辰放松自己往后靠了靠,让她倚得更舒服些:“史大智这人怎么样?”


    “还行吧。”人怎么说呢,一体多面,今儿他呈现的只是他人性中的一面,不能以此为判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即便邱秋没直接下定论,一句“还行”,褚辰心下便已有数,手指顺着她的发绕了绕:“到家还有一会儿,累了吧,闭眼休息片刻。”


    邱秋轻“嗯”了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揽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鼻间全是清清淡淡的松柏味儿。


    不过十来分钟,车子在公寓楼前停下。


    褚辰扶着邱秋下车,背上医药箱,拿着邱秋的大衣,跟小卫告别。


    褚韵提着皮箱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乘电梯,进了家门。


    北京电视台最经典的节目“新闻联播”,定位时间在每晚七点。在这之前,六点半有一个节目:“新闻和报纸摘要”,晚上八点还会重播一次,半小时结束。然后,有线广播电台的节目就向观众告别了。


    三人进门,正好八点半,电视上一片雪花。


    昭昭张嘴打了个哈欠,从张成文怀里坐起,正要和采采一起随俞佳佳去洗漱,扭头看到邱秋,叫了声,撒腿跑了过来。


    “妈妈、妈妈,”昭昭抱住邱秋的腿,笑道:“我晚上吃了鸭子和小排骨,好饱啊。”


    邱秋弯腰摸了摸她的肚子,圆溜溜地跟个成熟的小西瓜,号了下脉,让褚辰给她拿用山楂做的消食丸。


    采采看着提着皮箱进来的褚韵,身子一扭躲在了俞佳佳身后,撇着嘴,眼里浸了泪,委屈得不行,一整天,楼里的人见到她,都会背着身悄声说:“她妈妈走了,不要她了。”


    “采采,”邱秋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四舅妈看看,你是不是也吃着了。”


    采采不想动,俞佳佳弯腰将人抱了过去,解释道:“没注意,两人应该都吃多了。”


    哪是没注意啊,分明是张成文和王争心里没数,只一味地往孩子嘴里喂肉啊、虾的。


    邱秋拉过采采的手,摸了下脉,她还好,没昭昭吃得多,扭头对拿着消食丸走来的褚辰道:“给昭昭两丸,采采一丸。”


    消食丸红色的,圆圆的,本就是给孩子做的,怕他们不愿意吃,外面裹了一层糖霜。


    采采看着只以为是糖,也要两丸。


    可以,多吃一丸两丸也没事。


    邱秋示意褚辰给她。


    “回来了,”张丰羽和张成文、王争凑了过来,“有钱没地方花吗,一下子点了那么多菜,当我们是外人啊。”


    就知道会这样。


    邱秋忙开口解释,只说是一位香港来的糖尿病患者,让人送来的,她不知道。


    老太太看着回来的褚韵,什么也没说,扭身回了房。


    褚辰带着昭昭、采采去洗漱,俞佳佳接过褚韵的皮箱,将她送进了奶奶的卧室。


    老太太正坐在妆台前,拆头上的黑色长条发卡,头也没回道:“婚事怎么说?取消了没?”


    “嗯,取消了。邱秋说明天让我跟她去医院,她给我找了个精神病医生看看。”


    老太太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忍不住心里轻哼,什么精神病,她是没看出来,自私自利的性子,倒是跟她爹爹妈妈一脉相传。


    这么大的孙女了,真不想管。唉,可要真放手,这孩子也就彻底毁了,所以邱秋去锦江俱乐部,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能回来就行。


    她说有病就有病吧,治呗,反正家里也不缺那点钱。


    这么想着,老太太等褚韵去洗漱了,悄悄拿了存折给孙子,“邱秋正在跟她王叔说话,等会儿她回来了,交给她,不许贪了啊,明天我问她,要是你没给,小四,看我怎么修理你。”


    褚辰抚额:“奶奶,什么时候我的人品,在您这里这么低了?”


    “有了邱秋之后。”老太太说完,自己笑了,“行了,你和昭昭睡吧。采采,走,跟太外婆回屋。”


    采采不想走,她要听四舅讲《真假美猴王》。


    老太太知道之前褚辰将太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已经惹哭过昭昭一次了,没同意,牵着她走出褚辰他们的卧室:“太外婆有礼物给你,想不想看?”


    孩子们过几天要走了,老太太能出门了,下午去附近商场给她、昭昭和三个花各买了两套衣服,一人一双小白鞋、一双小皮鞋。


    又给五人,各种糖果都买了些。


    每人都有那么一大包,采采抱着她那包,开心地咯咯直笑,刷过牙了,老太太不许她吃,她就找出自己的新书包,往里塞,塞了满满一书包。


    想了想,又掏出四把,一把放个位置,口中念道:“这是大花姐的,这是二花姐的,这是昭昭的,这是三花的。”


    看了看,又觉得每一堆都有点少,又各抓了一把放在上面。


    老太太也不解释,说她们四人都有,只笑看着她坐在那里分糖果。


    褚辰打开老太太给的存折,昭昭凑过来,扶着爸爸的胳膊,探头来看,“一个零、两个零……四个零,一个一,爸爸,这是多少啊?”


    “一万。”褚辰合上存折,塞给闺女,“等会儿给妈妈。知道谁送的吗?”


    “知道,太奶奶。”


    “真乖。”褚辰亲亲闺女的小脸蛋,拿了连环画让她先看着,打开衣橱给舅公他们抱被褥,拿席子。


    炉旁铺了地毯,席子、褥子铺在上面,摸了摸有点薄,褚辰又给铺了条褥子。


    邱秋和三人在阳台说话,主要是开导王争,让他别有什么压力、心理负担。为此,邱秋和张丰羽都快把甲状腺癌,说成是芝麻大的小肉瘤了。


    王争嘴角轻扬,就听他们甥舅在那瞎扯,不过,心理上真就轻松了不少。


    等褚辰铺好被褥,招呼张成文他们去睡。


    王争和张成文先去洗漱,邱秋扯着张丰羽的衣袖,偷感十足道:“卖药材的钱呢,藏哪了?”


    “干吗、干吗,想要我的钱啊?不给!”张丰羽紧紧护着自己的口袋。


    “你不是来给我送药材的吗?那卖了,不得给我?”


    “是你让我给你买些药材送过来,药材你又没要,也没出钱。这钱肯定没有你的份。”


    邱秋还待要争辩,褚辰过来,弯腰抱起人,进了他们卧室,嘴里哄道:“那点钱,咱看不上哈,给你看个大的。昭昭,快把存折给妈妈。”


    昭昭放下手里的连环画,忙把一旁的存折递了过来。


    邱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户主,乐了:“奶奶给的?能取吗?”


    褚辰打开衣橱,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印章给她:“呐,拿着这个,随时可以去银行取款。”


    “奶奶把自己的印章也给你了?”


    “嗯,一回来就给我了。”一同给的还有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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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秋接过印章,跟存折上的半个印章印比了比,发现,完全吻合。


    “一万哦,怎么花呢?”邱秋往后一躺,看着上面的数字,翘了翘唇。随之翻身坐起,“我给史大智定的伙食,多是春季的野菜。你明天跟三哥、三嫂说一声,让他们去郊外寻寻,看现在荠菜冒头了没。”


    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啊!


    第50章 第 50 章 收拾


    “青菜两三分钱一斤, 野菜价只会比它更低,这个季节,便是有荠菜、白蒿、蒲公英、灰灰菜, 也不过刚冒头,一个上午不见得能挖两三斤。”褚辰顺了顺邱秋略有些凌乱的发, “这儿不比老家, 过完年, 雨水之后, 随便去山间地头,拨开枯草、灌木, 便能寻把嫩芽、摘几颗菌子。”


    “那算了, 有什么菜, 先让他吃什么吧?”邱秋屈膝托腮想了想, “青炒小油菜、清蒸萝卜丝, 再拌个绿豆芽,摊盘玉米薄饼,熬锅小米粥。”


    褚辰瞅着妻子说起玉米薄饼时的小表情,笑道:“想吃玉米薄饼了?明早给你做, 还有什么?”


    “韭菜切段、豆腐干切丝,再用鸡蛋摊几个薄饼,也切成丝, 和汤焯后过了凉水的粉条一起凉拌,卷饼吃。”


    “好。”


    邱秋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亲亲看连环画的闺女,起身去洗漱。


    再回来,昭昭已经睡着了。


    褚辰坐在被窝里, 正把玩着从淮国旧买回来的相机,见她进来,将闺女往里移了移,自己跟着往中间挪动,掀开被子拍拍身侧,示意她过去。


    “来,看看我挑的这款海鸥4b双反相机,70年生产的,可拍6x6和6x4.5两种篇幅。看这个附带的金属框架,没有它就只能拍6x6篇幅了。大篇幅,一卷胶卷可拍12张,小篇幅能拍16张……”提起自己的爱机,褚辰能说大半个小时不停歇。


    邱秋脱衣上床,依偎在他怀里,接过相机,翻看着。


    褚辰教她手动对焦,手动计数,过卷、上弦……拍摄。


    便是暗房冲洗,他也会,只是家里没这条件。


    邱秋摩挲着相机黑色的磨砂面:“多少钱?”


    “商场要票,一百二。我这个二手货,便宜,没要票,给了五十块钱。老同学卖的,没敢跟我太要价,另送了两卷胶卷。星期天,咱们去公园吧?我给你和昭昭多拍几张。”


    “行啊。”


    “对了,我还给你和昭昭各买了个梳妆盒。”褚辰说着,接过相机下了床,弯腰从床下拉出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将相机拿绒布套好放进去,从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梳妆盒。


    大的那个有三层,红木的,四角八边都用黄铜包着,锁也是黄铜的长条锁,里面由暗黄色的缎子做衬里,上层两个大格,下面两层都是多格,可放不少首饰。


    小的那个圆的,有手炉那么大,铜鎏金珐琅彩,上面嵌了小米珠绿松石,十分漂亮,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


    邱秋接过来把玩了番:“这个要不少钱吧?”


    “一张大团结。”


    骗鬼呢,别说一张大团结了,再加两张也不一定能买到。


    “真的。两个妆盒一共要了一张大团结,”褚辰笑着解释道:“我送了张邮票给我同学。”


    邱秋知道他有两个集邮册,收藏了不少邮票,闻言,便没多问。


    让他将东西放好,邱秋等他上床,才跟他说起二姐婚内出轨的事。


    褚辰靠坐在床头,伸手揽她入怀,扯起被子,护住她两肩,心头并不平静,他在月亮湾大队,经历过至暗时刻,深知“黑五类”子女在乡下的难处,对二姐,甚至三哥都多了份同病相怜的共情,总觉得他们跟自己一样受苦了,相处中不自觉地便多了份体谅与宽容。


    事实上呢,三哥下乡没多久,便因受不了农活的劳累,跟三嫂结婚了,他有宋家护着,抄家、打砸、批斗跟他完全不挨边,人家过得悠闲自在着哩。


    二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既然已经借由婚姻逃出了珍珠坝农场三连连长的魔爪,为什么不好好生活,认真过好每一天?


    想到初一,打电话给农场的周大哥拜年,得到的消息,想来,那家伙也差不多该落网了。


    邱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睡衣上的扣子,“这次欠孙建国大发了!”


    人家气量若是稍微小一点,褚韵和她那个情人都是死刑。


    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褚辰大学毕业,想进一个好单位,难了。便是昭昭和她肚子里的这个,日后的前程,只怕都会受些影响。


    褚辰握住邱秋拨弄的手,“她的病好治吗?”


    “不知道,我对精神疾病没研究。明天带她去医院找施医生看看。其实,”邱秋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让她去香港也好。史大智一身肥膘减下来,再长出头发,把病情控制住,人应该长得不难看。当然,她要不愿意,只要史大智还用得着我,她随史大智去香港,亦不会差到哪里。”


    褚辰一听,就知道,邱秋怕是从见到史大智那一刻,便已打定了主意。


    将人拉进怀里,拿被子捂好,褚辰头一低,唇印在了她额上:“听你的。”


    邱秋动了动,让自己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点,“我想让采采随二姐一起落户在街道办。一是,我觉得有一个大城市户口,对她未来肯定有帮助;二是,孙建国这边的关系还需要维持。”


    先不管他日后的成就如何,光看人品,难道不可深交吗?


    “落户之前,跟孙建国打个电话,把话说明白,别让人心里有疙瘩。”


    “好。明天我就打。”褚辰的手顺着邱秋的头发,目带沉思道,“别落户在街道办了,明天我抽空找下爹爹,让二姐和采采落户在宜兴坊,日后给采采要一间房。”


    邱秋一愣,看向他:“总共三间屋子,那么多人……”


    “整栋楼呢。”褚辰解释道,“不过,年前奶奶把房产证过户给爹爹了。原本第三层给二姑了,只是没过户,运动期间,她为了跟奶奶和爹爹断得干净,跟人换房搬走了,现在楼上那家和楼下的三家,算是租咱家的房子住,先前每月都有交房租给房管所,那边又偷偷给了奶奶。”


    邱秋:“既然采采能占一间,昭昭呢?”


    “给你看一样东西。”褚辰说着下床,打开衣橱,拉开下面的小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邱秋。


    邱秋打开一看,是份股份转让书,转让方:吴兆晗,受让方:邱懿昭。


    “解放初,国家财政困难,鼓动大家参与一些项目的投资,爷爷选了山西煤矿。目前这个股份是动不了,得看政策,也许……只是一张废纸。不过,我还是替昭昭选了它。”


    邱秋要的是褚辰将昭昭放在首位,东西多少倒无所谓。


    材料装进文件袋,邱秋系上线绳,递给他:“既然能帮采采争取一间房,那更应该跟孙建国把话说清楚了。”


    “嗯,他同意后,我再带采采和二姐去办落户手续。县城那边,我让大哥帮忙照顾着些。”褚辰放好东西,上床,再次将邱秋拥在怀里


    怀孕血热,邱秋有点躁,双手探出了被外:“他已经能坐起来了,我拿两瓶人参丸和几瓶补气血的药给采采,让她给孙建国带回去。”


    “人参丸是不是没几瓶了?”


    “嗯,快用完了。得采购些人参,再配个二十来瓶,奶奶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番。”邱秋想了想道,“改天我们仓库再采购药材,我跟着去看看,别的常用药,家里也得备些。”


    想睡了,邱秋起身去厕所。


    睡前不去一趟,总觉得有尿意,心思全在这上面了,梦里都在寻厕所。


    褚辰不放心,今儿人多,洗漱时,卫生间的地上,难免会洒些水。


    一出被窝,还是冷,褚辰拿了大衣给她披上,扶着人去厕所。


    上完厕所,一洗手,那个凉啊,邱秋刚一上床,就将手伸进褚辰睡衣里了。


    褚辰被冰得一个激灵,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掖好邱秋身后的被子,“我明天带舅公、张叔在市里转转,这样一来,事就多了,中午便不去给你送饭了。”


    “明天周五,食堂有鱼有肉,钱主管请我们仓库的员工吃饭,家里有鱼票吗?”


    “有一张。”


    邱秋的手从他小腹一路往上,停在胸口,无意识地划动着。褚辰隔着睡衣,捉住那只手,声音暗哑道:“想了?”


    邱秋被他这么一问,刚酝酿的睡意散了,盯着他的喉结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把褚辰逗乐了,松开她,转身抱起昭昭,扯过羽绒被上的厚毛毯,给小家伙仔细裹在身上,下床,将人放在窗前的沙发椅里,回身便开始解睡衣扣子,一颗一颗……性感又撩人。


    邱秋慵懒地倚靠在枕上,支着头,看他一步步走来,近了,张开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压,吻上了他的唇,手跟着覆上了后背,一路顺着椎脊骨往下滑去。


    痒意似一根羽毛在心尖尖上拨动,神经末梢如烟花般绽放开来……


    邱秋醒来,直哼哼,腰酸,让褚辰揉。


    褚辰揉着揉着就变味了,刚要有所行动,昭昭一骨碌从里侧的被子里爬起来,扎着两手要爸爸,去厕所。


    邱秋看他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咯咯直乐。


    褚辰给她一个回头收拾你的眼神,拿起军大衣包住昭昭,抱着出了门。


    张丰羽三人醒得早,这会儿都从外面遛达一圈,端着早餐回来了。


    沪市的四大金刚:油条、豆浆、大饼、粢饭。


    “醒了,赶紧洗漱吃饭。”张丰羽把手里的食物放在桌上,招呼褚辰道。


    “怎么起这么早?”褚辰问着,抱着还有些迷糊的昭昭进了厕所。


    “年纪大了,觉轻。”


    张丰羽这话一落,引得张成文和王争侧目,老头子真不要脸,说谎都不带脸红的,昨晚是谁头一挨枕头,呼噜震天响?


    两人好不容易熬不住了,刚要睡着,好嘛,身上一凉,被子全叫他卷去了,叫都叫不醒,跟头猪似的睡得死沉,这还叫觉轻?!


    张丰羽白眼一翻,斜晲着两人道:“看我干嘛?”一早上都怪怪的。


    老太太、褚韵、俞佳佳听到动静,先后走出卧室,跟三人寒暄起来。


    邱秋也睡不住了,跟着穿衣起床。


    接过褚辰抱回来的昭昭,给小家伙穿戴。


    昭昭要穿新衣,年前买的两套,过年穿了一套,还有一套没上过身,邱秋找出来给她套上。


    头发梳顺,一分为二,从头顶开始辫起,一直辫到发梢,拿带有红色小绒球的皮筋一扎,好了。


    昭昭拉开妆凳爬上去,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发型衣着,“妈妈,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宝宝?”


    “是不是你的小心肝?”


    “是不是你含在嘴里的糖?”


    邱秋笑,弯腰揽着小家伙,亲她的脸蛋,边亲边道:“对,你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宝宝,是妈妈的小心肝,是我含在嘴里怕化的糖、捧在手心怕摔的宝。”


    昭昭开心得不行,“咯咯”直乐。


    邱秋将人抱下妆凳,牵她走出房门,刚跟大家打过招呼,小家伙就被张成文抱去餐桌旁的椅子上了。


    邱秋洗漱后,拉开椅子坐下,打量圈,不见采采。


    一问,还在床上睡着呢。


    邱秋示意二姐去看看,褚韵夹了油条在吃,俞佳佳过去了。


    没一会儿,领着打扮一新的采采出来了。俞佳佳不知道,给拿的是老太太昨天刚买的新衣服。


    还没分呢,她眼光好,挑了套适合采采的粉红色运动装,十分好看。


    采采跑到昭昭跟前,显摆地转个圈,觉得不过瘾,双手一撑地面,来了个连翻。


    “哇——”昭昭握着筷子,竖起了大拇指,惊叹道,“好牛啊!采采,你是这个!教我、教我。”说着丢下筷子,扶着椅子就要往下跳。


    张丰羽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先吃饭,吃完饭,太舅公教你们打太极,比这个厉害多了。”


    “什么是太极?”昭昭和采采齐声问道。


    张丰羽跟小孩子似的,当下饭也不吃了,撂下碗筷,走到阳台旁的空地上,念着口诀,动了起来。


    练了一辈子的东西,那真是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昭昭和采采在旁看得目不转睛,48式结束,两个小家伙欢呼一声,一左一右抱住了张丰羽的大腿,要学、要学。


    行吧,留在家里带孩子吧。


    吃完饭,褚辰抱起沙发上叠起的被褥、卷起的席子,送去卧室。邱秋拿上给施乐生母亲的药酒,带着王争、褚韵,随来接的小卫先去军区医院。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周惠菇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邱秋号脉后,让护士长扶着她下床走了几圈。


    脚步虚浮,小腿轻颤。


    脑细胞有轻微的损伤。


    邱秋又给行了遍针,吩咐她按时喝药,便要随提着医药箱的小卫离开。


    还没到门口呢,“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要不是小卫反应快,拉了把邱秋,那门就拍脸上了。


    小卫上前将邱秋护在身后,抬首看清门口的人,不由喝道:“江大娘,你想干嘛?!”


    想到邱秋说的,周惠菇不能再受刺激,忙一把扯了人往外走道:“跟我出去,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江大娘身子一秃噜,躺在地上嚷开了:“打人了、打人了,当兵的打人了……”


    邱秋抬脚上前,摸出腰间的针包,打开随身带的酒精小瓶,取出一朵锦球,消毒后,一针扎在哑穴上,又一针扎在了后脑勺上,立马没音了,人也瘫了,不能动了。


    挥挥手,邱秋对匆忙赶来、昨晚刚见过一面的戴眼镜少将,笑眯眯道:“抬走吧!”娘的,当她好欺负啊。


    试问,哪个中医医生没点保命的手段!


    江大娘口水都下来了,扭头看向邱秋的目光充满了惊恐,身子瑟缩着拼命想往那少将身后挪,结果一动,身下便溢出一摊水来,吓尿了。


    随少将前来的妇女主任,忙转头要叫医生,她以为江大娘真瘫了,让人赶忙过来抬去急诊室。


    穆正卿抬手制止了她喊人的动作,打量着邱秋,轻咳一声,开口道:“邱大夫是吧,她这情况还能恢复吗?”昨晚还觉得秦院长说起此人,未免有些夸张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儿一来,就给他亮了这么一手,牛了!


    “可以,”邱秋看着江大娘身上的两根银针,笑道,“针一拔,立马就能蹦起来,张嘴开骂。要拔吗?”


    那就先不拔了。


    穆正卿抬手唤了自己的警卫员过来,让他和小卫一起,先将人抬下楼。


    江大娘裤子水湿,一辈子老脸算是丢尽了,眼泪啪啪直掉,扭着头,尽量不让人看到她的面容。


    妇女主任进屋瞧了下周惠菇的情况,见人只是惊了下,没犯病,这才松了口气,跟在小卫他们身后,下楼去做江大娘的思想工作了。


    “邱大夫,”穆正卿背起双手,严肃道:“你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邱秋一看他要说教,忙先一步板起了小脸,发难道:“首长,你知道周惠菇的情况吧,昨天的昏迷,已经造成了她脑细胞损伤,现在双脚走路虚浮,完全使不上劲。你说,一旦再犯病晕倒,便是救回来,会怎么样?”


    穆正卿一怔,担心道:“脑损伤能治好吗?”


    邱秋双手插兜,看向天花板:“治好又怎样,江大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还不是早晚得死。再说,治病不花钱啊,周惠菇兜里一分钱没有,这钱谁出?”


    穆正卿笑道:“你放心治,后继事我来解决。”


    邱秋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转身穿过走廊,步下了楼梯。


    穆正卿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抬脚进了病房,跟周惠菇讲他们对此事处理的结果。


    她和江睿的户口,上午就能落实,研究院考虑到他们母子的情况,以及江文敏的贡献,分了套两居室给他们,离江家有段距离。


    工作也解决了,分在军区托儿所,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帮忙给小朋友准备米糊或是冲泡奶粉,只等她身体好了,便可以去上班。


    江文敏一共补发工资16789元。


    “你爱人的意思是,按国家养老年龄支付给他父母养老钱,基于他们每月有退休工资,养老费便每月给三块。他姆妈今年62岁,50岁退休,12年,一共是432元。他爹今年61岁,60岁退休,补一年,36块。”


    “鉴于你婆婆领了江同志这月的工资票证,二老的养老钱,我做主一共给了他们300元。”


    “这是存折,扣除他父母的养老钱,还有16489元,你看看。”穆正卿说着将存折、江文敏的印章递了过去,另有一些票证,是他们几个将领凑的。


    周惠菇听得脑袋发蒙,接过存折、印章和票证,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数字,一万六千四百八十九,有零有整,好大一笔啊,咋跟天上掉馅饼似的,那么不真实呢。


    一个没忍住,周惠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穆正卿笑笑:“能让上面把事情解决得这么干脆利落,你该谢一个人。你的主治医生,邱大夫。”


    周惠菇眼圈一红,点点头,没有邱大夫,她昨天怕是已经到阎王殿报到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事找妇女主任或是找我也行。”


    “谢谢您。”周惠菇坐在床上,弯腰躬身。


    穆正卿嘴角微勾,心情颇好地出了病房,大步朝楼下走去。


    邱秋叫上在小花园里转悠的褚韵、王争,拔下江大娘身上的银针,已经坐小卫的车走了。


    妇女主任正扶了人,送她回家。


    穆正卿抬脚过来,凌厉道:“江槐花同志,周惠菇脑细胞受损,走路无力,你要是再敢过来闹,我亲自打发你们一家滚出军区大院。我们军人、研究人员在前面保家卫国,容不得你在后面胡搅蛮缠搞破坏,带坏一院风气!”


    “你是看我们老江退休了,没价值了是吧,这么欺负人。”


    “他贡献再大,也抵不过你谋害儿媳的罪责!”穆正卿肃容道。


    “我怎么谋害她了,从她带着孩子过来,你打听打听,到处问问,看我动过她一根手指没有?我还没告她打婆婆呢,昨天下午,大家可都瞧见了,是她给了我一脚……”


    “江槐花!”穆正卿真的怒了,“我和周主任有没有跟你说过,周惠菇昨天昏迷两个多小时,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不能再受一点刺激,否则神仙难救。说没说?!”


    江槐花脖子一缩,气焰瞬间下去了,不敢吭声。


    “你方才的行为就是谋杀!听明白了没有?”


    江槐花佝偻着身子,只觉下身凉飕飕的,似跌入了冰窟窿,浑身发寒。


    “周主任,麻烦你送她回家吧,跟她爱人老江把话说清楚,再有下次,别怪军区严惩。”


    妇女主任点点头,“江睿我给送托儿所了,他年龄有些大,不在人家职责范围内,是不是得给照顾他的老师补贴点钱票?”


    “送完江槐花,你过来跟周惠菇说一声,让她看着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