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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救人


    邱秋前世是独生女, 得到过世间最纯粹、最满的亲情。今生,宗敏虽说改嫁后给她生了个妹妹,可又不在一起生活, 再加上,邱秋自小便知道宗敏嫌她是个残疾, 对她不喜, 遂从没对这个母亲抱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是真不知道, 子女多的家庭, 会有这么多不平和纷争。


    褚辰提着两套书,牵着妻子的手慢慢走在淮海路上, 半晌, 才道:“奶奶生活在一个大变革、一个战乱的时代, 她从旧式家庭里挣脱开来, 在舅公的帮助下, 考进中西女中,接受西式教育,她们的校歌是‘扬子江滨兮歇浦旁,有女校兮世界光。春风和蔼兮读书堂, 教人处世立身方。幼而学长为众所望,帮之英俊国之祥……更愿身心健与康,驰誉中西翰墨场……’”


    “中西女中毕业, 考入清华,清华学子受五四运动的影响,更是将爱国爱家、自强不息、独立自主刻在了骨子里。她不是传统女性,更不是围着家庭孩子转的家庭主妇。她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社交,有为之努力的事业, 她渴望被社会认可、为祖国建设顷一份力。”


    “她活得自由洒脱,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手中握着大把钞票,又花不出去,又怎么可能将丁点铜钿看在眼里,说是防备,不如说是谨慎,怕自己的身份在那个年代,给家里添乱、惹祸。”


    “Cheer for old Tsing Hua, Tsing Hua must win.Fight to the finish, never give in……”褚辰轻哼。


    翻译过来:欢呼我清华,清华必胜。再接再厉兮,无退有进。君尽全力兮,予图未竟功,同心同力争雄,攻,攻,攻!


    这是当年的《清华优胜歌》。


    褚辰儿时听到最多的两支歌,便是奶奶唱在枕边的《中西女中校歌》和《清华优胜歌》。


    他声音浑厚洪亮,充满了力量感,眼前仿佛真就走过那么一群莘莘学子,身怀凌云壮志,不负韶华行且知。


    将邱秋送到家,小人书交给昭昭、采采,褚辰转身下楼,直奔点心铺,提上两样蜜果、两样糕点,去军区。


    老太太看眼昭昭手中的小人书,讲的是《三打白骨精》,翻开首页,是儿子褚锦生用铅笔写下的注解,“你爹爹给她俩买的?”


    邱秋点头:“图书馆的工作挺好的,安静,又有书读。”


    “我托人给他安排的。”老太太挺了挺胸,嗤道,“那小子从农场回来,跟个废人似的,见人就躲,见人戴红袖章就怕,有什么好躲、好怕的,读史的人都知道,此番历程,不过是历史的必然。”


    “开始还不想去,被我拉出门,撵去的。人哪能不见阳光呢,晒晒,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邱秋冲老太太竖了竖大拇指,环顾四周:“二姐呢?”


    老太太指指卧室:“睡了。”


    邱秋给老太太号了下脉,今儿情况又好上许多,再吃两天药,晚上按按,就可以出门走走了。


    想到昨天从储藏室拿出来的两件大衣还没送洗,邱秋寻了个纸袋,将大衣叠叠放进去,“阿奶,我出去一趟。”


    “去正章洗染店?”


    邱秋点头。


    “知道在哪吗?”


    “方才回来的路上,褚辰指给我看了。”邱秋弯腰亲亲两个宝贝,“昭昭、采采,在家看好老太太,有事叫二姑、妈妈。”


    小家伙们一人捧着本小人书,看得正起劲呢,闻言,头都没抬,冲她挥了挥手:“知道啦!”


    老太太瞧得直乐:“上午方季同的妈妈过来,说方季同过年放一周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他教昭昭、采采学琴呢,跟孩子相处的多了,说不定就想成家了。”


    “什么琴?”


    “钢琴。我看明天先让她俩跟方季同学半天试试,要是喜欢,让褚辰过完年,趁着复旦还没开学,赶紧给两人寻架琴回来。”


    “已经寻着了,”邱秋怕老太太知道捐出去的钢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心疼,含糊道,“说是有点掉漆,拉去修了。”


    “看,我就说四宝心细吧,咱还没想到呢,他已做妥了。”


    “对,你家四宝最好!”邱秋笑笑,转身向外走道,“您乖乖和孩子们在家,我去去就回。”


    “路滑你小心点。”


    “知道啦。”


    正章洗染店接待邱秋的是位老工人,接过大衣,习惯性地瞥了眼商标牌子,笑道:“高等洋服店定做的啊,现在再找这料、这做工,不好寻啦。”


    “您从哪看出来的?”


    老人翻开大衣,指了指缝贴在内襟左胸袋上沿的中英文姓名,“以前啊,凡是高等洋服店,都会用丝线手绣出顾客的中英文姓名,衬衫、手帕也都特制绣名。那会儿的名媛、小开穿衣呀,可讲究了。”


    邱秋这会儿才知道老太太英文名:安妮。


    中文名,褚辰提过,吴兆晗。


    付了钱,拿着收据走出店门,一抬头,瞅见家胸衣店。


    结婚之前,她穿的是请桂花婶帮忙缝的肚兜、大背心。婚后第三年,褚辰回沪上探亲,给她带了两件胸衣,之后,她的胸衣都是她在信里写好尺寸,托老太太帮忙买的。


    现在怀孕,之前的胸衣穿着便有些紧了,正想问问老太太哪有卖呢,没想到在这瞅见了。


    邱秋穿过马路,走进店里,挨个柜台看了看,挑了件大码胸衣,一件带海绵的运动背心,内裤也要了两条。


    拎着东西,慢悠悠地往回走,见食品店有卖糖炒栗子、甘蔗,进去买了一斤栗子,一根甘蔗。


    听老太太说,这儿过年要备一只盘,里面要放取有好口彩的东西,如桂圆、枣子、年糕、长生果、甘蔗等,甘蔗还要切成二小段,用红纸裹着。


    下了电车,邱秋拎着东西,拿着甘蔗往公寓走去。


    余光扫过路旁,不由一怔:俞佳佳?!


    俞佳佳拎着皮箱,站在一棵法国梧桐树后,穿得单薄,脸色冻得青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怎么不上楼?”邱秋走到她身后问道。


    俞佳佳一惊,慌忙转身,看清是邱秋,神情放松了几分:“邱大夫……我、我原来住招待所,人家怕我是回城的盲流,不让住了,我怎么解释都不听……”


    “正好,我家房间多,跟我来吧。”


    “过、过年的,你婆婆他们会不会……”


    “我们跟公婆不住一起,这儿是褚辰爷爷单位的房子,老爷子不在了,单位看老太太年纪大,家里住房困难,就没收回。现在我们和二姐、采采跟老太太住。老太太为人和善,二姐和采采你也见过。走吧,跟我上楼。”


    不管怎么说,得先让人把年对付过去!


    俞佳佳接过邱秋手里的甘蔗,跟在邱秋身后走进公寓。


    钟鸣给两人拉开电梯栅栏,甘蔗太长,放不进去,钟鸣接过甘蔗给折成两截。


    到了楼上,一出电梯,便听到了从601室传来的钢琴声、歌声,革命儿童电影《闪闪的红星》的主题曲《红星歌》,男声带着两个童音伴着钢琴声唱得欢快激昂。


    邱秋一下就听出了那俩童音是昭昭和采采,俞佳佳也听出了昭昭的声音,“你们住601室吗?”


    “不是,602。那边是邻居家,两个小的应该跑去学琴了。”邱秋说着,推开了自家虚掩的门,“阿奶,我带了位朋友过来。”


    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小人书上儿子写的评语,闻言转头朝门口看来,不由眼前一亮。


    俞佳佳极白,皮肤在灯下白得发光,长颈、削肩、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是那种林黛玉式的娇弱美人,却有着自己的韧性。


    只一眼,老太太就喜欢上了:“哎哟,这姑娘长得真俊,来来,坐。”


    俞佳佳踌躇地看向邱秋。


    邱秋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揽着老太太的肩,耳语道:“奶奶,这是跟褚辰一起下乡的知青,家人不在了,房子被收走了,回城没地方去,来咱家住几天,您看方便吗?”


    老太太安抚地拍拍邱秋的手,打量着俞佳佳,米白色的线织围巾,黑色的羊绒大衣,黑色小羊皮短靴,拎的皮箱好像还是个国外的牌子货。哎呀,这容貌这气质跟孙媳妇有得一比,这么想着,心下便有些担心:“你跟褚辰是同学?”


    四宝上学那会儿,她可是知道的,身后常追着一群小姑娘,不泛一些家世好的。这位,别是追着四宝下乡的吧?


    俞佳佳一愣,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展颜笑道:“不是,我读的是沪上中学。奶奶您好,我是俞佳佳,是邱秋的朋友,跟褚主任不熟。”


    邱秋没忍住,抱着老太太“噗呲”乐了。


    老太太嗔怪地瞪了邱秋一眼:我为了谁?


    邱秋“嗯嘛”在老太太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带佳佳进屋安置了。”


    老太太脸一红,别扭地摆摆手,“被褥在衣橱里。”


    “知道啦。”邱秋边往保姆房走,边回头冲俞佳佳招了招手。


    三间大屋,一间做了客厅,一间是老太太的卧室,另一间邱秋他们住了,二姐原是要住保姆房的,邱秋没让,保姆房小、没窗、背阴,她的身体流产后,刚养的有些起色,就别在冬天住这么阴冷的屋子了。


    叫她搬去跟老太太住了,正好,老人夜里若是有个什么,也好叫人。


    保姆房有床,有衣橱,还有一张不大的写字台。邱秋推门进来,让俞佳佳看看:“屋里有些冷,我给你多铺床被子。”


    说着打开衣橱,里面的被褥,老太太和汪淑芳都拆洗晾晒好了,邱秋看了看,转身去厨房拿盆兑了些温水,拿布巾准备把家具再擦拭一遍。


    俞佳佳忙解下围巾,脱了大衣,夺过布巾:“我来。”


    邱秋松手,退开几步,“回来后,你去街道办事处报道了吗?”一般知青回城后,去街道办事处报个道,人家会帮忙安排工作、解决住处。


    俞佳佳擦拭的动作一顿,低低地“嗯”了声,缓了缓情绪,方道:“他们说大批知青回城,人人都急着要工作呢,没工作安排给我。我去问我家的房子,说我爸妈没平反,房子的归属权还不好说。又说,里面住满了人,真归还了,里面的人咋安置,也是个事……总之,让我别报太大希望。”


    邱秋:“户口能迁回来就行,最起码有粮本,可以买粮。另外,你还是复习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吧。”


    “我、我不想待在国内了。”


    邱秋怔愣了下,随之便道:“走也行,得等你爸妈平反,房子归还。”


    “能平反吗?!”俞佳佳心里没底。


    “阻止工人罢工,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下阻止的。行不行,你得把这事弄明白,材料找齐。”


    俞佳佳直起腰,长舒了口气,眼神坚定道:“我听你的!”


    “嗯。”邱秋看她擦得差不多了,找来块干布巾,将床上的水渍擦干净,取来席子,抱出被褥给她铺床。


    褚韵醒来,见到俞佳佳一怔,再得知她住进了保姆房,立马便有些不开心了,有一种自己的地盘被人占去的感觉。


    *


    叶兴言接到门口警卫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一位叫褚辰的青年来访,立马喜道:“是、是我的客人,我这就去接,多谢告之。”


    这声谢,把警卫听得直发愣,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挂了电话,叶兴言撒腿就往门口跑,警卫员忙快步跟上,“首长,你去哪,要不要用车?”


    “不用,我去门口接一个人。你回去,赶紧帮我把茶泡上,记住了,要好茶。”


    “唉。”


    警卫放行后,褚辰便提着礼盒朝家属院走来,远远地,便看到了跑来的叶兴言。


    相比去年的那次会面,叶兴言精神了不少,也胖了些,不再是瘦得皮包骨,磨得气质全无、只剩眼神尚有几分威慑。


    “叶叔。”


    “小辰。”叶兴言紧走几步,拍了拍褚辰的肩,“好小子!真棒,听你二姐说,你考上复旦经济系了。真好、真好!”


    说到后面,想到医院里神智不清的闺女,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同样的年纪,差不多的经历,褚辰走出来了,闺女陷在其中,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清醒的那一天。


    “走,回家。”叶兴言笑道,“你婶子不在,今儿咱爷俩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不,晚上别回去了,住家里,房子大,连着小卫,统共才仨人,空的啊,一回来我就心慌。”


    到家,警卫员小卫已经泡好茶。


    叶兴言一边招呼褚辰喝茶、吃水果,一边让小卫赶紧拿钱票去食堂,让师傅炒俩小菜,再端盘花生米。


    褚辰几次张口,话都被拦下了。


    打发走小卫,叶兴言坐在褚辰对面,正色道:“我和你婶今儿要不去你家,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还是就此不准备联系了?”


    “前天提到小岚,邱秋还说要给她看看。当年,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先把人送走。”


    “邱秋……”他知道邱秋自小跟她奶奶学医,苗医的那些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名气,可尔岚的病不同,多少中医大拿、西医一把手给看了,都没有办法。


    “我二姐您今儿也见了,她66年去西双版纳当知青,72年跟我前后脚成家,对方是名军人,西南军区11师3团1营营长孙建国,你可以让人查查。任务中脊椎中弹,医生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人就不能动了,说是脊髓损伤。军医束手无策,只能归家休养。”


    “我去接二姐,才知道这事。当天就给邱秋打电话,邱秋让我带他去贵州我们县医院,她帮忙针灸试试。”


    叶兴言一把扣住褚辰的胳膊,急道:“结果呢?”


    “我们来时,腰部已经能小幅度挪动了。”


    叶兴言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电话是多少?”


    褚辰立马把县医院的电话报了出来。


    叶兴言抓起话筒,拨了过去。


    舅公张丰羽已经下班,张成周接的电话,直言道,人已经可以坐起来一会儿了。


    叶兴言问的详细,送去时什么情况,一天后又如何了,用的什么针、什么药……事无巨细。


    挂了电话,叶兴言双手叉腰,静默了会儿,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辰:“邱秋在哪?我现在就要见她!”


    褚辰失笑:“我可还饿着肚子呢,不请我吃饭了?”


    “等着救命呢!”


    褚辰愕然,惊得站了起来:“尔岚的情况已经这么……”


    “不是尔岚,是我手下的一个兵,伤了腿,感染了,高烧不退,医生说,今夜再不能止烧,就得截肢。我想,邱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褚辰:“有车吧?借我一辆车,我回去接她。”


    “你会开?”叶兴言诧异道。


    “我爷爷生前单位给他配了车和司机,我上中学那会儿跟着学了段时间,在贵州,有时工作需要也会借单位的车用用。”


    “车钥匙小卫拿着呢,咱们等他一下,刚下过雪,你那车技就别秀了,安全为上,还是让他送咱们接邱秋吧。”


    也行。


    两人没等1分钟,小卫便捧着饭盒回来了。


    叶兴言吩嘱小卫开车。走吧,路上吃。


    三人开车过来,邱秋他们刚把饭菜摆上桌,正想打电话问问褚辰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给他留饭。


    听叶兴言说了下病人的情况,邱秋转身进屋,背起医药箱就走。


    褚辰俯身抱了抱昭昭、采采和老太太,拿饭盒夹上些饭菜,快步追出去,接过医药箱,扶着人,进了电梯。


    到了军医院,才发现情况远比叶兴言说的还要危急,抗生素已经不起作用,感染在扩散,主治医生已经决定手术截肢。


    邱秋二话没说,“刷”一下抖开针包,打开褚辰背的医药箱,取出酒精开始消毒,人已经昏迷了,得先定神。


    别说叶兴言等人了,主治医生看着几百根在灯光下散发着点点灼目金光的金针,都被震憾了!


    没办法,大套的银针卖给张成周了,下午吓婆婆的那套银针数量不够,镇不住场子,这种类似于抢病人的行为,一定要在一开始就将对方的气焰压下,让其不敢哗哗,浪费时间掰扯。


    一针扎在眉心,紧接着一针又一针,分别落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主治医生看得眉心直跳,太大胆了,这针下的太猛了,老中医都不敢这么下针!


    邱秋号了下脉,取过病例一看,细菌引起的淋巴管感染,医学上称为丹毒,一按伤处,有腥臭的液体渗出。


    腿伤的有半月了,这是延误了呀!


    “衣服扒了。”邱秋看向褚辰和小卫吩咐道。


    褚辰一把拉过小卫,赶紧拿肥皂洗手,扒衣。


    两人洗手的功夫,病人已在邱秋不停弹动针尾中,醒了。


    紧接着针灸退烧。


    半小时候后,邱秋收了针,又号了下脉,口述,让褚辰写下了千年古方“四妙勇安汤”。


    一碗汤药喂下,没一会儿,人竟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护士长都称奇,“住院几天了,天天疼得睡不了一会儿就醒,醒了就再难入睡,镇痛药也不敢一直用。你加了安神的药材?”


    邱秋摇头:“四妙勇安汤,清热解毒,活血止痛。主治毒型脱疽、患肢溃烂脓水淋漓、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等病症。”


    主治医生取出患者腋下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又看:“退烧了、竟然退烧了……”


    “好了,照方服药,连服十剂。”邱秋打了个哈欠,转头对叶兴言道:“叶叔,送我们回去吧,困了。”也饿了,来时路上吃的那一饭盒东西,跟没吃似的,看来饭量又增加了。


    叶兴言不放心地指指床上:“夜里不会再反复烧起来了吧?”


    “不会,保证一觉到天亮。我明早再过来看看。”


    “行,我让小卫去接你们。”


    叶兴言一路将夫妻俩送到楼下,看着人坐上车走远,正要转身上楼再看看,没想到主治医生追出来了,“人呢、人呢?”


    “咋了?!”叶兴言吓得差点没蹦起来,“又烧起来了?”


    主治医生白他一眼:“你能不能想点好!”


    “没烧你鬼叫什么?”


    “我这不是想请教请教,交流一下医术嘛。”


    叶兴言:“……”这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些。


    两人到家,老太太带着两小只已经睡了,二姐和俞佳佳还守在客厅里的炉子旁。


    “有吃的吗?”邱秋进门便甩了脚上的羊皮靴子,叫道。


    二姐跳起来,边往厨房跑,边道:“有,在炉子里温着呢,我给你们拿碗筷。”


    俞佳佳起身掀开炉上的钢筋锅锅盖,拿干净的布巾垫着将一盘洋葱小炒肉端了出来,然后是一小盆米粥。


    “太晚了,就着菜喝碗粥?”


    邱秋摸着肚子:“我觉得我能吃下一头牛。”


    俞佳佳乐了:“我给你烙两张饼?”


    “不用这么麻烦,帮我切盘水果吧。”


    俞佳佳点头,边去拿水果,边问褚辰:“褚主任呢?”


    褚辰捡起邱秋的靴子搁在门口的架子上,给她拿了双棉拖穿上,转身去卧室放医药箱,“我吃过了。”


    第32章 第 32 章 癫痫


    洗洗手, 邱秋坐在桌前吃饭,让俞佳和二姐去睡,别为他们熬夜。


    俞佳佳怕邱秋吃凉苹果, 胃里受寒咳嗽,苹果削皮切块后用热水泡着端放到她这面, 这才回房休息。


    二姐交待了声, 碗筷放着等她明天洗刷,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进去睡了。


    褚辰放好医药箱, 脱下大衣,洗了洗手去抱昭昭, 二姐已经把门关上了。


    抬手刚要敲门, 想到什么, 回首瞥了眼邱秋, 褚辰掩饰着心里的蠢蠢欲动, 转身准备洗澡水。


    邱秋就着洋葱炒肉丝喝了两碗粥,抱着装有苹果的大瓷碗,溜达着走到浴室门口,看着弯腰洗刷浴缸的男人, 毛衣上拉,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劲腰。


    腰线流畅,脊椎微凹, 肌肉紧绷。


    手痒,心儿更似有根羽毛在轻轻地挠呀挠,真是难耐啊!


    邱秋从不委屈自己,悄悄走过去,手轻轻抚上那抹腰线、摩挲,指尖轻转, 移到脊椎处,顺着骨骼的起浮弹动,似飞舞的精灵,飘落在褚辰心尖,柔柔的、轻轻的,似飘浮在七彩阳光下的柳絮,起起浮浮、缠缠绕绕,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褚辰任自己沉沦、深陷其中,如饮甘露,如品美酒,极至的欢欲似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绚丽而夺目。


    邱秋摸着男人隐忍而泛红的眼尾,笑得肆意,没办法,她就喜欢他为她失控、为她动情,为她卸下名为沉稳、内敛的壳,露出内里的疯狂、柔软与温情。


    褚主任真是憋狠了,顾忌着邱秋的身体,还是要了两次。不过,邱秋也很喜欢就是了,喜欢他胳膊鼓起的肌肉、紧实的小腹。


    更喜欢亲亲他的喉结、他的唇、他的眼……


    发泄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一早起来,精力充沛,唇角飞扬,走路带风,眼里的光、亮得邱秋每看一次,都忍不住想撇开头,装作不认识这家伙。


    老太太、褚韵、俞佳佳都是过来人,饭桌上扫一眼孔雀开屏的褚辰,都要看着邱秋神神秘秘地笑上一回。


    邱秋瞪了三人一眼,飞快把碗里的桂花酒酿圆子吃掉,起身去取医药箱,小卫一早就拎着早餐开车来接了。


    褚辰见此忙咽下嘴里的蟹壳黄,端起邱秋碗里剩下的汤水一口喝掉,拿帕子擦擦手嘴,俯身亲亲昭昭、采采,跟老太太三人挥挥手,拎起大衣,快步追上已经随小卫走到门口的邱秋。


    “这么早出门?”方季同跑步回来,刚一出电梯,便遇到了走来的三人。


    小卫一身军装,方季同不由打量了两眼。


    褚辰颔首,介绍道:“我爱人邱秋。”


    “邱秋,这是我中学的学长,隔壁的邻居方季同。”


    邱秋冲他笑笑:“你好,多谢你教昭昭、采采学琴,出去办点事,回来我和褚辰再登门拜访。”


    方季同瞄眼小卫背着的医药箱,点点头,没再多言。


    三人到达军区医院住院部,叶兴言和他爱人董思琪、主治医生、护士长已经等着了。


    “秋秋,”董思琪一瞅见三人,便快步迎了上来,握住邱秋的手,笑道:“吃早饭了吗?”


    “卫同志买的特别全,一不小心我都吃撑了。”


    “怕你吃不惯,我就多交待了几样。”


    “谢谢婶子。”


    “该谢的是我们,听老叶说,昨天若不是你出手,季寒的右腿要从大腿根被截了。他妈妈是我中学的同学,多年没联系,今早接到她的电话,才知道这孩子参军在老叶手下,还出了这样的事故。”


    “这也是一种缘份啊!”


    “可不是嘛,你说昨儿我们要是没去宜兴坊,或是小辰下午没过来……”董思琪不敢想,孩子真要截了腿,日后可咋过呀!


    闲话两句,跟叶兴言几人打过招呼,邱秋便去水房洗了洗手,踏进病房。


    季寒醒着,精神头还不错。


    “吃饭了吗?药喝了没?”


    “吃了,喝了。”季寒打量着眼前面容娇好、二十出头的女同志,还是不敢相信,昨晚就是这位三针将他从昏迷中拉了回来,又是一串金针让他避免了截肢的命运。


    邱秋脱下大衣递给褚辰,走到床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不烧了,喉咙干,腿疼。邱大夫,我这腿算是保住了吗?”


    “不是啥大问题,放心吧。”邱秋说着号了下脉,掀开被子查看他穿着大裤衩的腿,伤处裹着的纱布已经被浸出的液体浸染,暖干后,硬梆梆的泛着黄。


    主治医生凑过来:“不知道你后继的治疗方案,我没敢给他用药、清洗。”


    “你好,”邱秋直起身,笑道:“我是邱秋,贵州来的赤脚医生。”


    五十岁,已经秃顶的郑平生哈哈笑道,“你这赤脚医生当的可屈才了,早知道贵州那片山疙瘩有你这号人物,前年我去那边出差,该登门拜访了。你好,我是军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郑平生,你叫我郑叔、郑医生都行。”


    “郑叔,”邱秋从善如流地唤了声,指指季寒的伤处,“麻烦你给他做一下清洗。”


    郑平生点头,戴上口罩、橡胶手套,拆开季寒腿上的纱布,用消过毒的手术刀切开化脓处,碘伏冲洗后,削去腐肉,刚要上药,邱秋递来一瓶自制的消炎止血粉,“用这个。”


    郑平生将手里的药放回托盘,接过邱秋手里的药,打开倒出来一点,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尖闻了闻:“三七、丁公藤、紫苏叶、侧柏叶……”


    再多他就闻不出来了。


    邱秋诧异地挑挑眉:“你学过中医?”


    郑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时候学过两年,差不多都忘光了。”


    药粉一洒上去,血便慢慢止住了。


    这药效!郑平生飞快地转头看向邱秋:“邱同志,你这药,自己配的吗?”


    邱秋点头:“家传的古方。”


    郑平生剩下的话,再也问不出口了。


    包扎好,邱秋让季寒把上衣脱了,让褚辰帮忙把他身上的被子抱开,手一抖,针包“刷”一下长长的一溜平铺在旁边无人的床上。


    郑平生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站到一旁观摩起来。


    腧穴:输送气血,输穴:输送并传导气血,募穴:脏腑之气输注于胸腹部……一枚枚金针扎下,身体的机动很快被打通、激发。


    季寒从不知道中医是如此的神奇,针灸更是打破了他以往对身体的认识,原来真有经络的存在啊,一条一条串联起来,热热的似有一股股真气顺着某种规律在流动,渐渐地,他自己就能感觉到,精神头回来了,身上气血足了,手上有劲了。


    一个小时后,邱秋拔了针,再次给季寒号了号脉,“好了,接下来按时服药即可。”


    说罢,穿上大衣,跟褚辰耳语了一声,朝外走去。


    褚辰不放心,提起医药箱,一把将人拉住:“我扶你过去。”


    两人相携着出了病房,叶兴言上班去了,童思琪回去帮季寒煲汤,护士长也忙去了,门口只小卫守着。


    看到两人出来,小卫忙站了起来:“邱大夫,好了吗?”


    邱秋点点头,“我去下厕所。”


    小卫往旁让让,指了下卫生间的位置。


    郑平生抱起旁边的被子给季寒盖上,急忙忙追出来:“邱大夫、邱大夫,你等等,别急着走啊。”


    小卫伸手将人拉住:“邱大夫去下卫生间。”


    “哦,”郑平生抹了把额上的汗,看向小卫:“你等在这儿干嘛?”


    “童同志回家煲鸡汤,交待我这边结束,带褚同志、邱大夫回家用饭。”


    郑平生抬腕看了下表:“还没十点呢,吃什么饭啊。对了,昨天听你们叶军长说,褚同志考上大学了。”


    小卫点头,一副与有荣焉道:“复旦经济系。”


    郑平生撇嘴,小声嘀咕道:“我还毕业于中央国立大学医学院呢。”


    小卫仰头看向天花板,表示没听到。


    “邱大夫没参加高考,”郑平生撞撞小卫的胳膊,“那她跟来户口怎么解决?听说二人结婚多年,有一个三岁的女儿,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户口随母,这不上户口可不行,大人孩子没口粮不说,以后孩子上学也是个问题……”


    说这么多,小卫垂眸看向郑平生:“你能帮忙安排?”


    郑平生嘿嘿一笑:“我早上跟院长提了下,院长急着去接平反的老同学,让我等他回来再说。我看,八成是准了。”


    “多谢!”小卫抬手敬了个军礼。


    郑平生摆摆手,“这事先别跟邱大夫提,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小卫笑笑应了。


    邱秋上完厕所出来,转身去水房洗手,就见前面一个走得好好的小媳妇,慢慢倒在了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着,口吐白沫。


    “褚辰——”地面有点滑,邱秋不敢走得太快。


    褚辰快步过来,伸手扶住邱秋几步到了小媳妇身旁。


    邱秋掏出帕子擦去她嘴边的白沫,伸手号脉,癫痫。


    查看了下,意识模糊,呼吸急促。


    邱秋取出根银针,飞速消毒后,抬手扎在人中穴上,强捻,片刻,收针,人还是没有完全清醒。


    另取一枚银针,直刺眉心,弹了弹针尾。


    抽搐渐停,口中也不再有白沫冒出,邱秋号了下脉,看向围过来的人群:“谁认识,家属呢?”


    “去叫了、去叫了,这是江家刚来的小媳妇。”


    有人看着地上女人身上的花棉袄,问道:“从乡下头来额?”


    “对额。江屋里头大儿子前头几年勿是因为帮领导讲了几句闲话,就拨人家举报,下放去农村改造了嘛。喏,伊就是在当地讨额老婆,看上去蛮白相相、蛮好看额……”


    很快,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急匆匆跑了过来,郑平生和小卫也赶来了。


    女人醒了。


    邱秋收了针,在褚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往旁让了让,叫大娘别急着扶人,让她再躺一会儿,缓一缓再将人慢慢扶起来。


    江大娘脸色难看地瞪了眼地上的人,根本没有要扶的意思,只扭头问邱秋:“医生,伊是啥毛病啊?”


    不等邱秋回答,便有人道:“浑身抽筋,倒勒地浪向,嘴里向吐白沫,勿用问额,肯定是羊癫疯。”


    “羊癫疯?!”江大娘惊得跳了起来,看向邱秋急急道:“医生,羊癫疯阿是会得遗传额啊?”


    “当然是遗传额,”旁边看客又道,“可以遗传几代啦。”


    “搿、搿小囡……”江大娘想到摔断腿躺在病床上的小孙子,有可能遗传了癫痫,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倒,“阿拉额小孙儿啊…… 搿往后哪能办啦?”


    地上的女人听着哭声,心头发急,手脚不自觉地又抽搐起来。


    邱秋一见不好,忙喝道:“闭嘴!”


    说罢,俯身蹲下,扣住她的手腕,一针一个,分别扎在手指的井穴上,放血治疗。


    褚辰护在她身侧,时刻注意着她的需求。


    郑平生、小卫忙上前疏散人群。


    “没事,别怕!”邱秋看着女人的双眸,坚定道,“你这病我能治,孩子小,更好治。”


    女人双唇抖了抖,急迫道:“真、真的?”


    邱秋重重点了下头:“真的!”


    郑平生诧异地看向邱秋,余光扫过女人紧张的神情、抖动的四肢,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跟着保证道:“对对,邱大夫厉害着呢,你别怕,她说能治就能治,放松、放松,别绷着,你越绷、越紧张,四肢抽搐的就越厉害。对,就这样……放轻松……”


    好一会儿,不抽了,邱秋取了针,连同针袋一起递给褚辰,让他消毒后收进针袋,随之打开医药箱取了瓶药,挨个给女人手指上抹了点药膏,让人将她抬进病房休息。


    小卫拿来拖把,将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顺便把水房门口周围的水渍也拖了拖。


    邱秋把帕子丢掉,洗把手,在褚辰的搀扶下跟着去了病房。


    郑平生已经给女人建好了病例,见邱秋过来,转手递给她。


    邱秋接过来一看,周惠菇,24岁,遗传性癫痫……不由拧了拧眉,问床上的人:“你这是第几代了?”


    周惠菇已经缓过来了,“我娘、我姥娘都有。医生,你给我娃看看吧,他比我小时候还要严重,平均每月都会犯一次。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说着,人已经撩起被子,下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邱秋赶紧让离得近的郑平生把人拉起来。


    “起来、起来,咱不兴这个。”见拉不起来,郑平生板了脸:“快起来!别吓着邱大夫。”


    周惠菇抬头偷瞄了眼邱秋,见邱秋脸上没了笑容,不敢再磕了,忙双手一撑地爬了起来。


    江大娘气得浑身哆嗦,小孙子病得这么重,两口子回来没一个提的,要不是今儿当娘的病犯了,这是不是还要瞒下去?


    “医生,”江大娘眼巴巴地看着邱秋,“阿拉孙子搿毛病好医伐?后头阿可以成家养小囡吗?”


    邱秋摆摆手,叫江大娘让开些,她看看孩子。


    郑平生忙把孩子的病例递来。


    孩子叫江睿,五岁,昨天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癫痫病史家长瞒了,没有记录。


    “手术后,麻药退去,孩子腿疼得厉害,家长叫用了镇痛药,刚睡着。”护士在旁解释道。


    邱秋伸手把了下脉,又看了看他的腿,左小腿骨折,脚筋断裂。


    让邱秋意外的是,医生给接了脚筋,那必是西医大拿。


    郑平生在旁道:“院长亲自给做的手术。”


    邱秋竖起大拇指,赞道:“医术真好!”


    “那必须的!”郑平生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比夸他还高兴。


    癫痫古有血瘀之说,《婴童百问》有“血滞心窍、邪气在心、积惊成痫”的记载。


    心血不遂而瘀,瘀则经络不通,经络不通是孩子癫痫发作的直接原因。


    活血化瘀可以改善全身血液循环,给脑部供氧,便于控制病情的发作。


    孩子好不容易睡了,不好施针疏通经络。邱秋略一琢磨,心里有了一道方子,“天麻、防风、附子……”


    褚辰拿笔写下:“……赤蜈蚣两条。”


    怕汤药,孩子喝不下,或是影响了胃口,邱秋让褚辰修改了药材的用量,又道:“研为末,蜂蜜为丸,每丸两克,每日三次,姜汤调下。”


    将药方递给郑平生,让他安排人送去药房配药、制药。邱秋走到周惠菇床前,仔细询问了她娘、她姥娘及她的病史,沉吟了片刻,示意她脱衣,施针。


    周惠菇看着郑平生、褚辰,犹豫着不敢解衣。


    邱秋挥挥手,让两人出去。


    施过针,同样开了道方子,虽都是癫痫,母子俩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周惠菇这次癫痫发作是肝火太旺,需用龙胆泻肝汤,每日三剂,先服三天。


    约好明天再来给母子俩施针,邱秋收起针包,出了病房。


    这会儿11点多了,郑平生接了台手术,忙去了,董思琪寻来,要拉夫妻俩上家吃饭。


    邱秋累了,想回家休息,不想吃个饭还要应酬,婉言拒绝了。


    董思琪见此不好勉强,提出想跟褚辰单独聊聊。


    褚辰将医药箱递给小卫让他背着,自己随董思琪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说话。


    “小辰,我昨天下午去疗养院看望尔岚,他的主治医生提议,让尔岚见见蒋济安,或许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医生不是说小岚神智不清、狂燥易怒,跟脑子里的血块有关吗?”


    “所以医生才想着,让蒋济安过去刺激刺激尔岚,或许有些希望。”


    褚辰点点头,“行,下午我去见见蒋济安,把这事跟他说一下。至于他……会不会去疗养院见小岚,我就不敢保证了。”


    七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他不知道现在的蒋济安,在对叶尔岚的事情上是个什么态度。


    “麻烦你了。”


    “有消息了,我给您打电话。”微微点了下头,褚辰转身大步朝楼梯口等待的邱秋和小卫走去。


    邱秋没问什么,直接将手递给他,由他牵着步下楼梯,坐车回家。


    小卫将两人送到公寓楼下,才离开。


    到家,二姐和俞佳佳在厨房里忙着炸肉丸子、萝卜丸子、小酥肉和豆腐,还没做饭。


    邱秋闻着油炸香馋的不行,大衣一脱,洗洗手,抱着碗俞佳佳给她捡的丸子、酥肉窝在沙发里吃了起来。


    老太太和两小都不在,说是去隔壁看电视去了。


    “601还有电视!”邱秋塞给凑过来的褚辰一个萝卜丸子,好奇道,“现在一台电视机要多少钱?”


    褚辰嚼嚼咽下嘴里的食物:“得看多大,是黑白还是彩电,最主要的是,得有电视机票。想要?”


    这不是废话吗?


    这年代谁不想要一台电视呢。


    “我问问阿奶手里还有没有侨汇券。”


    没有。


    文/革刚开始那几年,美国的汇款就打不进来了。


    72年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关系有所缓和,她大哥立马又给老太太把钱汇来了,老太太收了两次,随之便发现,盯着她的目光多了,为了能安生度日,再打她就拒了,连拒数次之后,那边便没再打。


    老太太:“要不,我给你们舅公寄封信,让他汇点钞票过来?”


    夫妻俩齐齐摇头,没那必要。


    “平安信寄了吗?”褚辰问老太太。


    “寄了,去年就寄了。”老太太想了想,思索道,“按理他该给我汇钱了呀?”


    邱秋好奇道:“您是有钱存在他哪?”


    “嗯,一笔嫁妆钱。”算算,这些年利息也有不少。


    二姐送丸子过来,闻言,直接道:“那您还是给他寄封信问问情况吧,您老都这岁数了,他年纪肯定也不小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呀,万一病了、老年痴呆或是……”


    老太太气得一把抓起鸡毛掸子,追着她打:“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想点好?臭丫头,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邱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给老太太加油助威。


    昭昭和采采拍着手欢呼,刚对着褚韵喊“快跑啊,追上了”,转头又对老太太叫道:“太奶奶/太外婆加油!快、快,打、打啊……”,一时间屋里热闹非凡。


    褚辰赶紧让俞佳佳拿碗装了一碗丸子、一碗酥肉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给隔壁601送去。


    走吧,走吧,别在家里凑热闹了。


    第33章 第 33 章 老三回来啦


    弄了那么多炸货, 二姐便想吃炖菜,炖菜大家一致认为里面搁把粉条更好吃。


    家里没有粉条,二姐去方季同家借了把, 回来说方妈妈在给汤婆子缝套子,套子做的那个精致啊, 还绣了花花草草。


    这倒是提醒了老太太, 赶紧让褚辰去另一个储藏室找找, 家里以前有四五个铜的、铝的扁圆形球状的汤婆子, 开水从上面一个小口灌进去,金属皮子做的不隔热, 开水多少度, 金属立马便是多少度, 为了防止皮肤被它烫伤, 家里精打细算的女主人, 多会用旧毛巾或是不穿的旧衣服,给它缝个套子。当然,经济宽裕的人家,套子肯定做得更精致。


    听说要找东西, 跟着二姑/妈妈回来的两小只,忙不迭地辍在褚辰身后进了储藏室。


    戴着漂亮厚实花布套子的铜汤婆子找到仨,铝的找到两个, 褚辰还带着两人翻出一套60多册的《三国演义》连环画,它们被完好地收在一个中号的黑箱子里。


    褚辰抱着黑箱子出来,两小只抱着汤婆子跟在他身后,兴奋地叽叽喳喳道:“好多好多小人书啊!”


    “对啊、对啊,好多呢。是四舅在我家说的《三国演义》,我记着呢。”


    “爸爸说只有一套。”


    采采立马道:“四舅说啦, 找到要寄给我的。”


    昭昭一听,求证地看向爸爸。


    褚辰点点头,将箱子放在地上,“爸爸确实将这套书许给采采了。回头,爸爸再给你寻一套。”


    昭昭嘴一撇,委屈地眼都红了。


    二姐忙道:“一起看、你和采采一起看。别哭,这么多本呢,一人一半,你俩平分。”


    采采不高兴了,低着头,跟着委屈道:“我和四舅说好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邱秋冲女儿招招手。


    昭昭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哇”一声哭了:“爸爸有了采采,就不爱我了。回家先抱她,买东西也先给她,小人书也是她的……”


    邱秋“噗呲”一声乐了,弯腰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爸爸有一件礼物给你,特别神秘,想看吗?”


    昭昭猛然抬头,眼里包着一汪泪,吸了吸小鼻子,含糊道:“真哒?”


    邱秋点点头:“走,妈妈带你去看看。”


    说罢,牵了她的手朝卧室走去。


    二姐、老太太和俞佳佳面面相觑,褚辰隐约知道妻子要给闺女拿什么,蹲在箱子前笑笑,道:“采采,帮四舅拿块毛巾,咱们把箱子上的灰尘擦擦。”


    “里面的小人书还是我的吗?”采采不安地询问道。


    “是你的,全是你的!四舅承诺过你,便一定会做到,放心吧。”


    “太好啦——”采采欢呼一声,冲过去一把揽住褚辰的脖子,甜甜地叫道:“四舅,我好爱你呀,哈哈……”


    褚辰扶住她摇晃的小身子:“四舅也爱我们的小采采。”


    采采好开心,窗是亮的,屋是暖的,花是美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想到哭泣的昭昭,采采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心情也跟着往下坠落,“昭昭不开心,她哭了……我不想昭昭哭,也不想她不开心……可是,小人书我、我不想平分。”


    好烦恼呀,采采的小眉头紧紧地皱起。


    褚辰摸摸小姑娘的头,笑道:“没事,不想分就不分。小人书是你的,你有自主权,不用在意大人的意见,也不用太顾忌她人的想法,自己开心就好。”


    “可是……”采采迟疑道,“我好像……也不咋开心。心里像放进去了一个面疙瘩,堵堵的。”


    “因为昭昭?”


    采采点点头。


    褚辰想了想,当年他和爷爷去书报亭买这套《三国演义》连环画,公寓里一位老教授好像也经常带孙子去买,偶有遇到,还会就故事情节聊上几句。


    “等会儿,四舅带你和昭昭去一位老先生家里问问,看他藏的《三国演义》连环画还在不在?”


    不在了,最后在钟鸣那儿寻到十几本,破破烂烂的,沾着脏污。


    昭昭刚被妈妈用虎头金锁哄好的心情,瞬间又晴转多云了。


    钟鸣也没办法,他在焚烧的小广场捡回来时就这些了。


    老太太见此,拿出大年初一准备给两人的珠花和小银镯,“来看看,喜不喜欢,太奶奶、太外婆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小银镯是一对,一模一样,一人一只。


    小珠花就不同了,一对用小米珠串的,一对是用玉石做的。


    采采让昭昭先选。


    两种都好漂亮,拿起这个想要那个。


    二姐脑子一热,便说都给昭昭吧,昭昭长得白净可爱,戴珍珠好看,戴玉也好看,采采太黑了,头发又短……


    采采扭头瞥了她妈一眼,“哇”一声,扎着两手扑向了邱秋。


    昭昭:好了,抢了爸爸,抢妈妈。


    撇撇嘴,她也想哭,扭头就见她爸看着她在笑,眼里含着戏谑,这泪……没法掉了。


    大门没关,虚掩着,方季同一个中午,听了隔壁几场哭声,嘴里的饭咽不下去了,跟他妈说了声,起身过来,将昭昭和采采带走了。


    老太太嫌褚韵不会说话,孩子一走,就将她赶去厨房了,不是说炖菜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见影呢。


    蒜头、葱段爆香,放入五花肉片炒出镬气,倒入热水,加小酥肉、丸子、油豆腐、粉条、大白菜炖煮20分钟。


    一出锅,别说,还挺香。


    褚辰给601室送去一小盆,回来说,昭昭和采采都快吃饱了,方季同包的小馄饨。


    二姐跟着道:“我去借粉条,他刚开始包,馅里放了新鲜虾仁,皮擀的薄如纸,手一翻一卷,一个就包好了,又快又漂亮。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见,长的好,工资高,又愿意干家务。阿奶,方妈妈不是要人给他介绍姑娘吗,您认识的同事、老姐妹家里有那漂亮的小姑娘,您给介绍一个呗。”


    老太太捧着碗白米饭就着炖菜吃得正香呢,闻言,白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少操心。你也说了,人长得好,工资高,同样的,眼界能低了。你当说媒是那过家家,说好了,哦,给你拎条鱼,一顿饭进肚了;说不好,两口子吵架,第一个要骂的就是你,指不定这一骂啊就是一辈子。”


    邱秋听得嗤嗤直乐。


    褚辰转头看她,脑中闪过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那时他们一帮知青刚被大卡车从火车站拉到公社,各大队长驾了牛车来接,在一众穿得灰扑扑的中老年汉子中,陡然冒出一个小姑娘,一身粉蓝色衣裤,白棉袜、黑色带袢布鞋,两条辫子垂在身前,一张小脸白莹莹的,就那么随意地屈着一条腿坐在车架子前,手中把玩着牛鞭,清灵灵如山上盛开的白茶花。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小姑娘抬头看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只觉这姑娘的眼神太清太亮,不染尘埃,心思稍有龌龊,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


    也许,从那一刻,这抹身影便在脑中有了印象。


    吃过饭,邱秋去午睡。褚辰拿刀砍了块五斤重的后腿肉,绑了只小公鸡,提着去杨展鹏家送年礼。


    家里只有汪淑芳在,其他人都去上班了,放下东西,陪她说了会儿话,褚辰就回来了。


    他到家,邱秋和老太太刚醒,两人各自捧着杯桂圆红枣姜茶,看俞佳佳和二姐给洗好在炉子旁晾干的汤婆子戴套子、灌开水。


    五个,邱秋、老太太和二姐各要了一个,剩下俩给俞佳佳用,她那屋晚上一个人睡太冷了。


    小孩子火力大,邱秋笑道:“晚上你可以抱一个小宝贝回屋。”


    俞佳佳捧着汤婆子在邱秋身旁坐下,开心道:“行啊,今晚我问问昭昭、采采,看她俩谁要跟我睡。”


    褚辰进屋,脚步一转去了厨房,拿刀又砍了两块两斤重的猪肉,拎起另一只小公鸡出来了,东西放在门口的地上,转身问二姐拿礼盒。


    “你这是又要去哪呀?”邱秋问道。


    “去趟宜兴坊,给爹爹姆妈送年礼;另外得拎些重礼,谢谢向家小姑。”要不是向家小姑听到楼上阿奶打翻杯子的动静,上去查看,阿奶现在如何,真不敢想象。


    “是该给向家送份重礼,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


    “不用。”除了送礼,他还得见见蒋济安,带着邱秋不方便,“明天就是除夕,家里春联、窗花、鞭炮还没准备,你要不要和二姐、俞佳佳出门逛逛,顺便把东西买了。”


    行啊。


    送走褚辰,邱秋立马放下杯子,招呼二姐和佳佳穿上大衣出门。


    老太太还不能见风,邱秋看着她直乐:“咋办,又是不能走出大楼的一天!好遗憾啊,不能出门跟我们一起逛街、买买买。”


    二姐跟着乐道:“送您去隔壁看电视吧?或者您想找楼里哪个小姐妹说说话、玩玩牌,我给您准备零食、钞票。”


    老太太点点两人,扭头跟俞佳佳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老了老了,遇到俩不孝子孙,一个个就知道气我。”


    俞佳佳捧腹大笑:“您要是嘴角别咧这么大,我就信了您的话。”


    老太太傲娇地哼了声,找方妈妈、董老师和604的老太太组牌去了。


    安顿好老太太,二姐去601唤上昭昭和采采,带着邱秋和俞佳佳一起出了门。


    写好的革/命春联,两毛五一副,二姐嫌贵,没要,花了五毛钱买了卷红纸,又花了两块钱,挑了一支毛笔,一瓶墨水。


    接着去六一儿童商店,给昭昭和采采一人买了个布娃娃,真贵,一个用去一张大团结,两个二十块钱没有了。


    出了儿童商店,大家脚步一转去了第二食品商店,货柜里各种蜜饯看得邱秋直流口水,那一刻,特别想吃甜的、酸的。


    苏式话梅、杨梅、海棠果、金桔饼、金丝蜜枣,各称了三两,服务员用牛皮纸包了。


    二姐想到过年糖果消耗大,又见柜台里的大白兔奶糖,零称和袋装的都有,零称便宜,也是用牛皮纸包的,便让服务员给称了两斤。


    俞佳佳买了一斤瓜子,两斤炒好的长生果。


    要走呢,不知哪个顾客说了句,哈尔滨食品厂这两天接奶油蛋糕定单,俞佳佳和二姐均是双眸一亮,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扯了邱秋就往哈尔滨食品厂跑。


    边跑,几人边笑,特逗,为口吃的,也真是拼了。


    定蛋糕的还不少,邱秋在门口看着孩子,两人挤进去,一人定了一个。


    再出来,二人手里各自拎满了东西,杏仁排、蝴蝶酥、椰蓉夹心、哈斗、酥心糖、登山蛋糕。


    “走吧,奶油蛋糕要明天下午来取。”二姐说着,取了三个登山蛋糕给邱秋和两个孩子,巴掌大长条形的蛋糕,装在一个锡纸盒里,托着就能吃。


    1975年,为了助潘多和她的队友登上珠峰,国家财贸部和体委请了全国多家有实力的食品厂研发生产登山食品,哈尔滨食品厂的这款高级水果蛋糕最终入选。


    后来为了纪念潘多等人与这款蛋糕登山成功,哈尔滨食品厂将其定名为登山蛋糕。


    这款蛋糕营养丰富,香甜可口,二姐和俞佳只恨抢得太少了。


    昭昭和采采还是第一次吃除鸡蛋糕之外的蛋糕呢,两人双手捧着,吃得爱惜,手上沾点渣渣都要送进嘴里。


    回去的路上经过正章洗染店,邱秋掏出兜里的收据进去取了衣服。


    *


    褚辰提着东西走进宜兴坊,没想到会碰到沈瑜之。


    沈瑜之骑着自行车正要出去帮他姆妈买红糖,瞧见拎着大包小包的褚辰,一握车闸,支着长腿停在了他身旁,“送年礼呢?”


    褚辰颔首:“出门吗?”


    “老头子想吃红糖年糕,这不,家里红糖不多了,出去买一包。”宜兴坊离哈尔滨食口厂不远,来回要不了几分钟。


    “回来帮我叫一下蒋济安,就说我找他有事。”


    沈瑜之张口应下,骑上车刚要走,似想到什么,扭头笑道:“哦,忘记跟你说了,你三哥带着妻儿回来了。”


    褚辰一愣:“什么时候到的?”


    “上午十点左右吧,我听我姆妈说的。”沈瑜之说着凑近了几分,笑道,“你三哥比你结婚早啊,三个女儿,大的好像都六七岁了,老二也比昭昭大,小的刚会走。真能生!”


    褚辰冲他摆摆手,走你的吧,一个大男人,咋那么多话呢。


    沈瑜之没理褚辰赶人的动作,继续兴致勃勃道:“你跟孩子今儿算是第一次见面吧,得给见面礼,你带钱了吗?”


    褚辰摸摸兜,还真没带啥钱,他只准备了一个红包,是给向家小姑的谢礼,另有五分钱是回去的电车费、一块钱是准备给蒋济安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沈瑜之当下翻了翻兜,递了三张五毛的给他:“一人五毛不少了吧?”


    褚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咱俩谁跟谁呀。”沈瑜之一蹬脚踏,冲褚辰挥挥手,“走了,明天给你送几张电影票,回来几天了,也不说带邱大夫和昭昭看场电影、逛逛动物园,真够抠门的。”


    褚辰:“……”


    因着昨天二姐打砸的事,导致褚辰还没到9号楼呢,斜对面3号楼的李家好婆站在窗前远远瞅见他,转头便隔着条街朝三楼晒台上的谢曼凝喊道:“谢老师、谢老师,你家老四回来给你们送年礼来了。”


    谢曼凝往晒台边走了几步,探头朝下看,确实是老四,一手提着只小公鸡,另一只手拎着大包小包。


    这礼……可不轻!


    诧异地扬扬眉,谢曼凝催吊儿郎当拿着颗糖逗小女儿的老三赶紧下楼迎迎。


    老三把逗小女儿的糖剥了,无视大闺女、二闺女和小女儿渴望的眼神,丢进嘴里嚼着,探头朝下看了眼,回身一把抱过妻子怀里的小女儿,招呼老大老二道,“走喽,下楼迎你们四叔去,看他都给咱们带啥好吃的。”


    宋芸芸跟着推了把大闺女、二闺女:“快去,你四叔拎着只鸡呢,接了赶紧拿上来,等会儿娘给你们杀了,晚上咱们炖肉吃。”


    褚大花、褚二花双眼一亮,撒腿跑到爹爹前面,一前一后,飞一般朝楼下冲去。


    谢曼凝看得心惊胆战:“慢点,别摔了。”木制楼梯又窄又陡,一个不好滚下去了,真要有个好歹,年后一家人岂不是更有借口留下不走了。


    两个孩子只当耳旁风,跑的一个比一个快,遂褚辰刚一踏进九号楼灶坡间,就见冲过来两个孩子,那个猛啊,褚辰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避一避。


    “四叔!”大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褚辰面前,笑得那个欢啊,“你是知道我们来了,专门给我们送……”


    不等大花把话说完,二花一头冲过来顶在了她背上,把人顶得直朝前扑。


    褚辰忙将手里的鸡一扔,把人扶住。


    二花弯腰捡起地上鸡,二话没说,转身就跑。


    结果一头又撞在了抱着孩子下来的老三身上,老三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在脑袋上,孩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磕在墙的棱角上。


    褚辰看得眉心跳了跳,喝道:“三哥!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话音没落,二花已经身子一扭避开他爹,抱着鸡窜上楼了。


    “看看,没点记性,不打能行吗。”老三无所谓地笑笑,“听姆妈说,你和弟妹带着孩子回来几天,还没在家吃过一顿饭。走,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分别10年,两次探亲假,还次次错过了,褚辰确实想跟三哥说说话,闻言,点头应了。


    老三呲牙一笑,伸手来接褚辰手里的东西:“我闻到猪肉的味道了,没少带吧。行啊,老四,回来几天,好东西没少搞。这手段,怪不得能在贵州那地界混得风生水起。”


    褚辰把给家里的年礼递给他,另一半往旁避了避,解释道:“这是给向家小姑的谢礼,奶奶前段时间病了,要不是她将人紧急送到医院,后果不堪设想。”


    老三一愣,担心道:“病的很重吗?哪家医院?我带你嫂子过去看看。”他上午到家,只听邻居说家里被老二砸了,问姆妈为什么,说是老二怨她和爹爹偏心。


    啧,要说偏心,谁的心不是偏的呢,他小时候要不是那么能折腾,爹爹心里可有他的丁点位置?


    “已经出院了,”褚辰说着,掏出两张五毛的钞票,分别递给了大花和三花,“你先带她俩上去,我去趟向家。”


    “我跟你一起。”老三把礼物塞给大花,先褚辰一步朝向家走道,“向家好婆在吗?”


    在呢,老太太应了声,招呼道:“来、来,坐。”


    向家住在一楼客堂间,十几平,住着一家八口。


    为了生活方便,一间大屋用五夹板分隔成了三小间,每间有个五六平,老俩口带着小闺女住一间,大儿子两口子带着孙女住一间,另一间给了回城的俩孙子。


    狭小的生活空间让生活也变得仔细起来,老太太没工作,小闺女的工作让给回城的大孙子了,平时在家,母女俩灯也不舍得开,就那么摸索着做个手工,挣上三五个铜钿补帖一下家用。


    向小姑立春那天出生的,向家老两口没什么文化,直接给闺女取名叫立春。


    向立春为人比较内向,看到进屋的兄弟俩,笑笑,起身便要往另一间屋里避去。


    “欸欸,覅走呀,阿拉兄弟几个跑过来,就是特为来谢侬呀,前几日多亏侬背老阿太去医院。”老三说着,朝站在门口的向立春深深鞠了一躬,“老四,快点拿谢礼拨立春娘娘。”


    褚辰将礼物递给向家好婆,另掏出一个红封递给向立春:“回来几日了,一直想亲自来谢谢侬,好不容易今朝腾出功夫来了,希望侬覅介意。”


    “我,我覅。”向立春后退着连连摆手。


    老三一把从褚辰手里夺过,直接往向立春手里一塞:“阿拉屋里老四有钱额,侬跟伊客气啥啦。再讲,侬救额可是阿拉屋里老阿太一条性命呀,勿要说一张钞票了,就算是全部家当,伊也舍得额,快点拿好伐。”


    向立春还要拒绝,她姆妈笑道:“拿好伐,伊拉兄弟俩额一片孝心呀。”


    老三点头附和:“对对,侬勿接,往后阿拉屋里老阿太再有啥事体,邻居们还帮伐啦?搿榜样侬要做起唻。”


    话到这儿了,向立春不好再拒绝,呐呐接了,转身抓了把糖给三花。


    老三一把全装进自己口袋里了,惹得三花嘴一撇,差点没哭出声来。


    褚辰瞪他三哥一眼,伸手从老三兜里掏出一颗,刚要剥开,又被老三一把夺去了,“哪能整颗喂呢,她这么小,噎住咋办。”说着剥了糖纸,张嘴咬去大半,给三花留了指甲盖三分之一那么大一点,塞进嘴里,尝到甜头,孩子也不哭了。


    老三得意地朝褚辰抬了抬下巴:“看,好哄吧!”


    褚辰扭头没再理他,转头跟向家好婆聊了起来。


    说了会儿话,眼看母女俩糊纸盒的动作不曾停过片刻,褚辰便和老三一起告辞出了向家。


    “四叔!”楼梯上的灯拉灭了,一楼黑乎乎的,二花不知从哪蹦了出来,一只手伸到褚辰面前,“大姐、小妹都有五毛钱,我的呢?”


    褚辰把钱放到她手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褚二花,四岁。”


    “二、二花?!”褚辰以为自己听错了,几步过去拉亮楼梯间的灯,看向老三怀里的小姑娘,“她呢,叫什么?”


    “三花,”老三嘻笑道,“我取的,好听吧?哈哈,老大我原是想取‘一花’的,我岳父说‘一’太大了,怕孩子压不住。我就将‘一’改成了‘大’,叫大花,然后是二花、三花哈哈……不是有句话嘛,大俗即是大雅。”


    第34章 第 34 章 尿床(修了上海话)……


    什么大俗即是大雅, 褚辰还能不了解三哥,上学书没读几本,光跟人干架了, 等到运动一来,学校里搞大串联, 跑得最快的是他, 闹得最欢的也是他。


    初中读了一年, 混了两年, 毕业证一拿到手,铺盖卷一背, 申请下乡了。


    让他给孩子起名, 那是为难他。


    他认的字, 怕是还没有昭昭背的《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 字数多。


    “见到爹爹了吗?”褚辰问老三。


    “见了。一到家, 放下行李, 我就抱着三花,带着你三嫂、大花和二花去图书馆瞧老头子。啧,几年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 死气沉沉的,没点活力。”


    农场几年,哪可能没点变化呢。


    “唉, ”老三撞了撞四弟,小声询问道:“你说我接老头子的班咋样?”


    褚辰诧愕道:“你坐得住?”记得以前,他成绩次次不及格,作业写的一塌糊涂,爹爹叫自己周日回来陪他写作业,这家伙就跟椅子上长钉子似的, 坐不到一刻钟就要站起来,不是喝水,就是去卫生间大解、小解,或是给阳台上爹爹养的水仙浇浇水、跑到晒台上吹会儿泡泡……


    老三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开口阻止呢。方才在晒台上,我刚透露出点意思,姆妈就急了,说爹爹在图书馆那是管理人员,一个月工资四十三块五,我接了,过去顶多做个搬运工,一个月能有二十块就不错了。话里话外,少了一半工资,不划算。”


    “她也不想想,对我来说,能回沪不比啥都强。再说,咱家缺钱吗?全家又不是靠爹爹那点工资过活。”


    褚辰:“爹爹知道你的意思吗?”


    老三沉默了,半晌,方道:“我没敢提。他那模样,有个工作吧,还有点精神寄托,真要把工作给了我,一天天的闲下来,指不定要胡思乱想,别慢慢糊涂了、痴呆了。”


    褚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急,知青回城是必然的趋势,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定能带着嫂子、孩子回来。与其纠结姆妈的态度,不如想想,你回来后能做什么?街道办虽说能帮忙安排工作,可当所有的知青都回城了,那庞大的基数,没个一技之长,便是有工作岗位,也轮不到你。”


    老三惊呆了,“……还要让我学门手艺?!”


    褚辰失笑:“你不学也成啊,看看嫂子会什么吧,等街道办来帮你解决问题时,你把嫂子往前一推,自己在家带带孩子、当个煮饭公。”


    本是玩笑之语,没想到老三倒是听入了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嫂子烧得一手好饭菜,村里谁家办个喜事丧事,都爱叫她去帮忙颠大勺。我看以后回来了,随便往哪个后厨一安排,都能养活我们一家五口。”


    褚辰是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教育中走出来的,闻言,想了想,也觉得可行:“若是想在后厨找个活,那倒是不难办。回头,我帮你问问。”


    “还得是我兄弟,瞧这话说得,多敞亮!”老三乐道。


    “楼下冷,你先带二花、三花上楼,我找蒋济安说件事,一会儿回来。”


    “好。”老三得了褚辰的准话,心情儿高兴,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扯了二花,踏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哼着“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旗帜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上了楼。


    褚辰看着三人的身影在楼梯上消失,这才抬步出了9号楼,朝后面走去。


    蒋济安家在宜兴坊20号楼。


    他家的房子是解放初,蒋爷爷用五根金条顶下来的。


    人口少,住不了那么多间屋子。1956年左右,房管局将一楼和三楼收了回去,安置了四家住进来。


    20号楼与9号楼不同,整体小了一号,一至三楼均少了间小南房。


    蒋家二楼的南房也如褚家一样,用衣橱隔开了内外间,里面原是蒋爸蒋妈带着蒋小妹住的,外间做客厅,蒋爷爷住亭子间。


    蒋济安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回来,昨晚蒋爷爷领着两个重孙睡了,两口子收起客厅的圆台面,打地铺。


    一夜睡的,蒋济安妻子早上起来便有些发热。


    沈瑜之买红糖回来,经过20号楼,唤他时,他正忙着安抚妻子对家人不满的情绪。


    待褚辰找来,他妻子方丽不但没被他哄好,还跟他姆妈妹妹干了起来。


    蒋济安上前阻拦,脸上也不知被谁的指甲划的,几道血痕。


    也因此,他姆妈和妻子双双停了手,得以让他逃一般拉着褚辰跑下楼。


    对上褚辰落在脸上的目光,蒋济安苦笑了下:“多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见竟让你看了笑话!”


    “想多了。”褚辰眉眼淡淡,语气更是平淡得毫无起伏,“叶尔岚的医生知道你回来了,想让你去疗养院,见见她。”


    蒋济安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置信道:“见我?!”


    “嗯,她现在病得糊涂,医生的意思是,你过去或许能刺激刺激她,让她想起些什么,恢复些神智。”


    蒋济安沉默地掏出包香烟,抽出一根噙在嘴里,烟盒朝褚辰递了递。


    褚辰摆手:“我不抽烟。”


    蒋济安定定看他片刻,伸手将烟从嘴上取下,“噗呲”一笑,“你还是没变,斯文俊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怪不得当年能吸引那么多小姑娘对你爱慕不已。”


    “包括爸爸是中将,妈妈是文工团团长,长相漂亮、出手大方的叶尔岚。”


    褚辰眉头蹙起:“你追叶尔岚时,怎么说的?”


    蒋济安点点自己的脑袋,玩味道:“记着呢。我说我不计较,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从她心里连根拔起,让她叶尔岚从心到身全部只属于我一个人。”


    说罢,蒋济安瞅着褚辰轻“嗤”了声,“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自我举报?后悔给了我上大学的机会?更后悔让我有机会……玩了她,再将人甩了……”


    “砰——”褚辰一拳将人击倒,抬腿一脚又一脚,直踢得蒋济安在地上翻滚,开口叫嚣:“打、打,来啊,再重点,看老子明天去不去你学校举报你个瘪孙寻衅滋事罪,随意殴打文化局干部……”


    褚辰放下脚,看着他,如同看一只臭虫,“当年,我有本事让你上大学。蒋济安,今时今日,我一样能将你从高高的贵阳市市文化局科长的位置上拉下来,踩进泥里。”


    蒋济安一怔:“你不怕我去复旦革/委会告你,让你通知书作废?!”


    褚辰弹弹中山装的前襟,“你那点算计,真当我瞧不出来,我既然敢出手,自然不惧!”


    蒋济安的脸色彻底变了,眼见褚辰抬腿要走,忙一骨碌爬了起来:“我同意跟你去疗养院见叶尔岚,但你得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从此之后,我跟叶尔岚的事彻底翻篇,她父母不许对我出手!”


    褚辰闭了闭眼,不言,抬脚走了。


    没回9号楼,褚辰直接出了宜兴坊,慢慢地行走在淮海路上。时光流转,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爷奶两份工资养他一个孩子,吃得好,营养跟得上,他虽因着上学早比同班同学小了几岁,个子却并不比他们低。


    加上自小受爷奶的影响,身上的教养贵气,让他在一众青春期爆痘、冒胡茬的男生里,显得是那么俊秀,文雅、绅士。


    叶尔岚是转学生,高三那年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她被托给外婆代为照顾,为了上学方便,转来南模中学,成了他的同桌。


    那是个大胆奔放的姑娘,喜欢逗他说话,找他借书,球场上帮他助威,人人都说叶尔岚喜欢他,可只有他和叶尔岚知道,叶尔岚纯属是将他当小弟弟在照顾。


    毕竟他那时不过才13、4岁。


    犹记得,接到蒋济安的情书,叶尔岚脸上的那抹红,美得灿若朝霞……


    “老褚——”


    “小辰!”


    沈瑜之骑着自行车载着老三匆忙找来,看到他还算平静的脸色,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没事吧?”老三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快步到了弟弟身旁,关切道:“怎么跟蒋济安打起来了,他姆妈和他妻子都跑咱家叫骂了。”


    褚辰一愣,歉然道:“抱歉,让你们受气了。”


    老三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俩泼妇岂是你三嫂的对手,几句话两耳光就落荒而逃了,你三嫂直呼不过瘾,嫌咱城里人打架太斯文。”


    沈瑜之在旁点头附和:“你三嫂是这个!”说着竖了竖大拇指,“女中豪杰!骂起人来不带喘的,打起人来,‘啪啪啪’耳光扇的那个响啊。”


    想到蒋家婆媳从褚家逃一般跑走的狼狈样,沈瑜之止不住“哈哈……”大乐。


    老三勾了勾唇,一把揽住弟弟的肩,好奇道:“因为啥啊?你跟他早先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沈瑜之多少猜到些,怕褚辰不好回答,嬉笑道:“瞅着不顺眼了呗。”


    老三见此,知趣地没再询问,“走,回家,咱哥仨喝一杯。”


    到了宜兴坊过街楼前,褚辰说了句“稍等”,去公共电话间,给公寓楼下电话间的阿姨去了个电话,让她帮忙给602室传个话:晚回去会儿,不用给他留饭。


    三嫂宋芸芸确实是炒得一手好菜,一鸡三吃,鸡腿剁块跟洋芋红烧、鸡胸肉煮熟后撕成条跟绿豆芽凉拌、鸡架剁剁和萝卜一起炖汤。


    三人一到,饭菜就摆进了小南房。


    褚辰拎来的茅台,宋芸芸不顾婆婆的黑脸,直接找出来开了一瓶,点心也拆了一包,随之将三个闺女往老三和褚辰面前一推,带上了小南房的门。


    双手抱胸,立在门前,看着下班回来的老大和小五似笑非笑,就是不让进。


    谢曼凝瞧着又一个乡下来的滚刀肉儿媳,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们兄弟几年不见,一块坐下吃个饭、说说话咋了,你要拦着?”


    “啊,我家褚柏还有其他兄弟呀,那怎么我们结婚、我生大花、二花、三花,都只有四弟和四弟妹寄来贺礼和营养品?今个儿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也只有四弟给三个孩子见面礼?是我农村来的见识浅,还是你们褚家不懂礼数?”


    老大脸一黑,转身进了亭子间。


    小五挠挠头,扭头问谢曼凝:“不是说我没结婚,不用跟着随礼吗?”


    宋芸芸轻笑:“那只能说,你跟我家褚柏关系不咋地,这兄弟情啊,打着折扣呢。”


    谢曼凝摆摆手,示意小五回大南房,别理作精的老三媳妇。


    小五看看婆媳俩,只觉晚上这顿饭吃不安生,随便找个借口便从家里出来了。


    谢曼凝看看表,快到饭点了,不敢指望老三媳妇再整一桌,只得自个儿拿了老四带回来的两斤肉,端着米、白菜、萝卜,去了灶坡间。


    丁珉牵着儿子,拎着从娘家打劫来的腌风干海鳗鱼和咸肉回来,见谢曼凝在切肉丝,忙将手里的东西放进自家厨柜锁上,洗洗手,接过婆婆手里的刀:“姆妈,什么时候买的肉啊,我咋不知道?”


    向家好婆也在烧肉菜,闻言笑道:“肯定是你家四弟褚辰送的,我这锅里的肉也是他送的,给立春的谢礼,谢她背你家老太太去医院。谢老师啊,你家老四真是个懂礼、知恩的好孩子!”


    谢曼凝一张脸只觉烧得慌,含糊地应了声,忙不迭地上楼了。


    丁珉探头看了眼向家好婆锅里的大块方肉,心疼得直哆嗦:“我家爹爹当天不是谢过立春姑了吗?”


    向家好婆笑笑,没搭理她。


    口头上一句谢,那能叫谢?一家人不知道她和立春天天争分夺秒地做手工吗,不就想多挣三俩铜钿补贴家用,可那天将人送去医院,又守了半天,耽误了多少功夫,一家人算过没?


    端着菜进屋,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闻着香味,全凑了过来。


    向家好婆看着闺女笑道:“今儿这菜咱得谢谢立春,好心得好报。”


    立春害羞地垂了头,小声道:“邻居之间呀,看到了,总归要帮把手额。”


    “是这个道理。”向家好婆拿起筷子率先给闺女夹了块肉,“尝尝看,姆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立春看着碗里颤微微、浓油赤酱、方方正正麻将那么大一块肉,喉咙来回滚动了一下,却没舍得吃,拿筷子一夹为二,分别放进了爹爹、姆妈的碗里,“你们吃。”


    两老眼眶发热,向家好婆抬手又夹了块放进她碗里,声音微哑道:“叫你吃你就吃,让什么让,这么多呢。快吃吧。”


    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立春含着肉,久久不舍得咽下。


    吃过饭,立春回屋继续糊纸盒,手碰到上衣口袋,不由停了下来,伸手将兜里的红封取出,轻轻拆开。


    “姆妈——”立春惊呼。


    “咋了、咋了?”一家人全担心地涌了过来。


    立春将手里的红封摊开。


    “这……”向家好婆一下失了音。


    向家老大眨眨眼:“小姑,是褚辰给你的谢礼吗?”


    立春点点头,将红封往他手里一塞,慌乱道:“他在楼上,你快上去还给他。”


    向家老大看向爷奶。


    老两口对视一眼,冲孙子摇摇头,“这钱是人家给你小姑的,让你小姑收着吧。”


    向家老大听话地将钱重新放回立春手里,“听爷奶的,小姑你拿着花吧,明天是除夕,过年呢,给自己买身衣服。”


    这么多,立春迟疑地看向姆妈,不用补贴家用吗?


    向家好婆瞪她,都多大的人了,还不为自己着想点。


    大嫂看懂了母女俩的眉眼,知道有婆婆在,这钱是进不了自个儿手的,立马笑道:“立春快接着吧,听你大侄子的,明天去百货商场给自己添身衣裳。”


    “小姑,红纱巾好看。”小侄女拽拽她的衣袖。


    大哥看着沉默的小妹:“你那双皮鞋都开胶了,再买双吧。”


    “百货商场刚进的羊绒大衣,要一百五……”


    向家老二这话一出,屋里瞬间一静,随之又议论开来。


    邱秋怀着身孕,闻不得烟酒味,褚辰没喝酒,也禁止三哥和沈俞之抽烟,三人聊着这些年的经历。


    “刚下乡那会儿,谁会想到这么早结婚呢,还娶了个乡下娘们……冬天嘛,大家都去山里打猎,我们知青也去,谁不想吃肉啊……一头野猪眼见奔到我身前了,我都吓傻了,心里拼命对自己喊‘跑啊、快跑’,娘的,身子它就动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宋芸芸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马步一扎,两臂一伸,捧住野猪的头,一使劲将它掀飞了!妈啊,那场景,终身难忘、终身难忘!”


    “哈哈……所以你就以身相许,娶了嫂子?”沈俞之乐道。


    “不只因为这个,你是没见她那五个哥哥,一个个长得跟熊似的,你说,她看上我了,我能跑得掉吗?”


    沈俞之诧异道:“被逼的?”


    “也、也不算啦……”老三白白的小脸微红,“有一次喝多了……”


    褚辰看着已经听得懂话的大花、二花,轻咳了声。


    老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边说边吃边喝,大花、二花、三花,你争我抢,亦吃了个肚儿圆。


    褚锦生下班回来,这边酒场刚散,老三把自己喝倒了,沈俞之跟着喝高了,褚辰去大南房跟宋芸芸、谢曼凝、丁珉打了声招呼,扶着沈俞之正要下楼。


    “爹爹。”褚辰带着沈俞之往旁避了避,给上楼来的褚锦生让道。


    “喝酒了?”


    “嗯,跟三哥十年没见,凑在一起喝了杯,聊了会儿。”


    褚锦生微微点了下头:“早点回去休息。”


    褚辰应了声,扶着沈俞之下了楼,将人送回家,这才出了宜兴坊,坐电车回公寓。


    邱秋拥着昭昭已经睡了。


    炉子上有热水,褚辰提着热水去卫生简单洗漱了下,穿着长袖睡衣进了卧室,亲亲娘俩,掀开被子轻轻上了床,刚要躺下,身下一热。


    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撩起被子查看,昭昭尿床了。


    邱秋也被身下的热流冲醒了。


    “淘气!”褚辰捏了捏闺女的小脸,盖好被子,起身去端热水,给娘俩洗洗,换好衣服,裹上大衣,将两人抱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开始换被子、床单:“晚上吃的什么?”


    “米酒汤圆。”邱秋打了个哈欠,安抚地拍了拍怀里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昭昭,“汤喝多了。”


    换好被子,汤婆子重新灌入热水,搁被窝里暖暖,这才让母女俩上床继续睡,他去把被子、床单拿到卫生间洗洗,晾在炉子旁的椅子上。


    翌日一早,天刚麻麻亮,昭昭醒了,看着身上的蚕丝被,蚕丝被上还盖着大衣,好奇地戳戳里侧的邱秋:“妈妈,咱们咋换被子了?”


    邱秋还没睡饱,身子一翻,脸朝里,含糊道:“问你爸。”


    昭昭身子一转,看向还在闭眼睡觉的爸爸,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叫道:“大懒猪,太阳晒屁股了,快醒来,回答我的问题。”


    褚辰眼都没睁,抬手握住闺女的小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小葵花,咱再睡会儿好不好?”


    “不,小葵花要晒太阳。快起来了,大懒猪。”


    “大懒猪太难听了,爸爸申请换个名字。”


    昭昭凝眉想了想:“大葵花?”


    “尚可。”


    “哈哈……尚可……大葵花,快起来了,我要上厕所。”


    行吧,这觉是彻底睡不成了。


    褚辰不敢耽搁,抱着人下床,立马拿起小沙发上邱秋的大衣,将人包住,快步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昭昭完全开启了话题模式,问为什么冬天这么冷?为什么这里有抽水马桶,老家没有?……为什么炉子要烧煤?


    褚辰一边答,一边将她抱到煤炉子旁,指了指椅子上晾的被褥、床单,笑道:“眼熟不?”


    “熟,好像昨晚睡觉盖的。爸爸你尿床了?”


    “你再想想,咱们一家三口谁会尿床?”


    “你!”超大声。


    “小声点,机灵鬼!”褚辰点了点她的鼻尖,抱着人回卧室,给她穿衣。


    父女俩穿戴洗漱好,拿着钢精锅下楼去买早餐,走前,昭昭要爸爸把客厅里的被褥收起来,还要爸爸保密,不许跟人说,她尿床了。


    “行行,拉钩,爸爸保证谁也不说。”


    两人走没一会儿,老太太叫了起来,采采尿床了。


    邱秋还以为怎么着了,披着大衣过去查看,忍不住乐道:“哎哟,看晚上还煮不煮汤圆了,一个个的都尿床了吧。”


    第35章 第 35 章 老裁缝


    昭昭捧着麻球跟在爸爸身后踏进家门, 只觉天塌了,防住了爸爸的嘴,没防住妈妈, 好了,家里现在都知道她昨晚尿床了。


    撇着嘴, 委屈地想哭, 好丢脸哦。


    邱秋、老太太和俞佳佳想笑, 憋住了, 二姐个傻憨直接笑出了声,边笑边数落昭昭和采采:“这得幸好咱家被子多, 不然就凭你俩昨夜一泡尿, 大过年呢, 人家满屋都是食物的香气, 咱家都是你俩的尿味儿, 为啥,不敢洗被子啊,怕晚上不干,没法睡, 只得晾在炉子旁烘,那味儿,想一想是不是特好闻?”


    “别说了、你别说了……”采采跳着脚去捂她妈的嘴。


    昭昭直接掉起了金豆豆:“呜……我再也不吃汤圆了。”


    别啊。


    褚辰摆好早餐, 招呼众人吃饭,弯腰抱起闺女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看你二姑这会儿说的欢,小时候她可没少尿床。”


    昭昭一愣,惊愕地张大了嘴:“真哒?”


    褚辰点点头:“不光是你二姑, 爸爸妈妈小时候也尿过床。”


    邱秋撇嘴:胡说,她自小有意识,一想大解、小解就哼哼,照顾她的阿奶老省事了。


    “佳佳阿姨呢,”昭昭一抹脸上的泪,看着俞佳佳好奇道,“你小时候也尿床吗?”


    身为美女怎么能有这种黑历史,俞佳佳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窗外,拒绝回答。


    大家哄笑。


    昭昭咧了咧嘴,期盼地看向老太太:“太奶奶,你尿过床吗?”


    老太太刚端起来的小馄饨,它不香了。


    门铃响了。


    “我来、我来,”昭昭欢快地奔过去,踮脚开了门,“小卫叔叔早,你来接我爸妈去医院吗?”


    小卫抱着食盒点点头,看眼屋内已经吃上的众人,笑道:“看来我来晚了。”


    邱秋起身问道:“带的什么?”


    “食堂郑师傅的拿手绝活,梅菜大肉包子。”小卫掀开食盒上裹着的军大衣,打开盒盖给她看。


    包子刚一出锅,小卫就带过来了,盖子一打开,热气就蒸了一脸,面粉的香味混和着淡淡的肉香和梅菜独特的味道,溢了出来。


    邱秋伸手拿出一个掰开,肉味、梅菜味更浓郁了,递给巴巴看来的昭昭一半,另一半送进嘴里咬了口,不由双眸一亮,赞道:“超好吃!”


    小卫展眉笑道:“我就猜你们会喜欢。”


    褚辰起身搬了把椅子让小卫入座,另拿个长盘,装了满满一盘包子,放在桌上,大家纷纷伸手,一个吃不完,就两人吃一个。


    昭昭捧着半个包子啃得欢食,还不忘跟在小卫屁股后头问道:“小卫叔叔,你小时候尿床吗?”


    小卫进屋就瞅见了,炉子旁晾着的,采采尿湿的被子,若说方才还不明白,怎么一大早烘被子,昭昭这么一问,算是直接告诉了他答案:“尿过。”


    这真不是什么秘密,就问在座的各位,谁小时候没尿过床?


    昭昭咧嘴一笑,心情彻底晴朗了:“原来大家小时候真的都尿过床啊!”


    采采一口小馄饨一口包子,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点头附和:“偶爸爸,现在也尿床。”


    “采采,”邱秋纠正道,“你爸爸那是因为受了伤,身子不受大脑控制。”


    采采点点头:“偶知道,偶爸爸是打坏人受的伤。”


    “对。采采真聪明!”


    用过饭,褚辰擦擦手,帮邱秋穿上大衣,大步走进卧室,打开衣橱,取出他的公文包,从中抽出一个文件袋,看了看揣进怀里,公文包放回原处,提上邱秋的医药箱,快步出来,追上已经出门的邱秋和小卫。


    到了医院,先去看季寒,本来按邱秋的意思,昨天施针,已帮他激发身体机能、提高了免疫力,后继只需喝够十剂“四妙勇安汤”,差不多便可出院了。


    哪知会遇到患有癫痫的周惠菇母子,既然来都来了,季寒这边便再多施几次针吧,好的更快些。


    针施到一半,郑平生匆匆赶来了,他昨晚值夜班,回去刚躺下,猛然想起,今儿邱秋会过来帮周惠菇母子施针,忙爬起来,百米冲刺奔到住院部,那边病房没找到人,这才又寻到这儿来。


    拍拍砰砰狂跳的心脏,郑平生抹了把额上的汗,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推门走到床边,看邱秋施针。


    邱秋瞅他一眼,阴阳十三针,变化多端,因人因病施针,没有一点基础,真不是那么好学的,可既然他想了解,邱秋也不吝啬就是了。


    清了清嗓,邱秋边扎边讲解,这是什么穴位,其作用是解表,是清热、还是益气壮阳,这几个穴位扎下,是输注脏腑经络气血,还是沟通体表与体内脏腑的联系……


    郑平生忙不迭掏出兜里随身带的笔和小本本记下。


    四十分钟后,收了针,邱秋又给季寒把下脉,调整了方子里药材的用量,这才转身去了周惠菇儿子住的病房。


    还没走近,便听到小儿的哭声,江睿在闹脾气,腿疼,饭菜里没肉,他想吃肉吃鸡蛋,周惠菇在哄,显然效果不大。


    情绪这么激动,再加上腿疼休息不好,营养不达标,很容易诱发癫痫发作。邱秋摸了下兜,兜里有一个纸包,里面是二姐怕她坐车难受,用小块牛皮纸包的几颗梅子。


    刚要掏出来,褚辰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找护士问问,看谁有带奶糖。”


    话落就见小卫递来一把奶糖,对上夫妻俩诧异的视线,小卫笑笑:“昨晚特意买的,本想今早给昭昭和采采……”哪知一进门,便瞅见了他家茶几上摆的锡果盘,里面糖果瓜子花生样样不缺,这糖便没有拿出来。


    邱秋双手接过来,真诚地道了声谢。


    糖揣兜里,邱秋推门走了进去,“江睿,谁是江睿?”


    周惠菇刚要回答,便接到了邱秋冲她使来的一个眼色,往旁站了站,不吭声。


    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家伙一愣,朝邱秋看了过来。


    邱秋一双眼,特别干净,对,干净。


    干净的像是澄澈的湖水,透亮透亮的,你能从她眼里瞧见自己的影儿。


    江睿抿着嘴,看着她,不哭了,她眼里的自己丑死了。


    “你叫江睿?”


    小家伙摇摇头,“我叫大宝。”


    邱秋笑笑,走近,扯过周惠菇手里的帕子,给他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伸手把了下脉:“不舒服?”


    江睿抽泣了下,委屈地撇撇嘴:“疼,难受。”


    “小肚肚是不是特别饿?”


    小家伙点点头。


    邱秋把手帕放在床头柜上,接过周惠菇手里的红枣小米粥,摸了摸,还温热着。


    舀起一勺,喂他。


    江睿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一勺又一勺,不大会儿,一碗粥下肚。邱秋扭头问周惠菇:“光有粥,没准备馒头、小菜、包子?”


    周惠菇摇了摇头:“我、我现在去买。”


    邱秋没阻拦,别看孩子小,真的很能吃,再说沪上的碗也不大,一泡尿过后,肚子就扁了。


    小卫昨儿打听过周惠菇的情况,猜到她手里八成没钱没票,忙追着人走了出去。


    郑平生找护士询问过江睿这一天一夜的情况,回来便跟邱秋道:“小家伙不耐疼,镇痛药药效一过,便又哭又闹,他奶奶便让医生给他继续用镇痛药,现在……不能再打了。”是药都有副作用,何况是镇痛药呢,不但会让人上瘾、产生药物耐受现象、止痛效果减小,还会对肝肾功能造成一定的损伤。


    邱秋略一沉吟,刷一下在小家伙面前亮出一枚银针。


    江睿小脸一白,额上便有冷汗冒了出来。


    邱秋手腕一翻,把针收了起来:“已测,晕针。”


    郑平生抽了抽嘴角:“不止晕针,他还晕血,磕到碰到立马就晕。属于对疼痛特别敏感的一类人。”


    邱秋想了想,找褚辰要了条帕子,加上自己的那块,叠放在一起,斜着折了几下,对江睿笑道:“小家伙,来,咱俩玩个游戏。”


    江睿往后缩了缩,弱弱道:“你笑的好像狼外婆。”


    邱秋脸僵了僵,掏出颗奶糖,剥去糖纸,塞他嘴里:“好了,狼外婆现在要吃了你,躺平吧!”


    她那张脸,白嫩、好看,却故意做着凶恶的表情,反倒把江睿逗笑了。


    郑平生是老医生了,哄孩子的手段可比邱秋高明多了,没一会儿就让江睿乖乖脱去衣服,蒙上双眼,在床上躺好了。


    褚辰一边根据邱秋的需求,消毒、递针,一边娓娓讲起了史书上的故事。


    一针又一针扎下,腿渐渐不疼了,反而热乎乎很舒服,江睿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邱秋听着小小的呼噜声,笑褚辰讲的故事太过沉闷无趣。


    褚辰笑笑,没再多言。


    邱秋开始跟郑平生说起了穴位。


    周惠菇用小卫借的钱票,给儿子买了肉包子回来,知道人睡了,放在碗里盖好,小心地收进了床头柜里。


    给母子俩施完针,邱秋指着江睿身上的几处穴位,告诉郑平生,哪是止痛,哪是让人入睡的,并留了几枚银针给他。


    兜里的奶糖也给小家伙放在枕旁了。


    从住院部出来,郑平生送夫妻俩到车旁,递了个信封给邱秋。


    邱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钱票,十张大团结,十张军用粮票,十张布票,两张肉票,两张鱼票,两斤糖票。


    “谁给的?不会是你自掏腰包吧?”


    郑平生不好意识地挠挠头:“我昨天还想着给你弄点票呢,一忙忘了。这是季寒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瞅瞅,还缺啥?”


    邱秋把钱抽出来递给他:“票给的不少。钱就不要了,麻烦你帮我还给他。”


    郑平生手一抬,拒绝道:“别,那家伙不缺钱,你不拿,他倒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会不会太多了?”邱秋以前收礼,也只收些吃食,稍微贵一点,还要想办法还份礼回去。第一次收这么大一笔钱,咋有点不踏实呢?


    “瞅你这出息样!”郑平生白了她一眼,教她:“你没入职,暂时不是医院里的医生,像季寒这种情况,收多少都不为过。当然,入职后,可不敢这样啦,那是丁点都不许收,被人举报了,影响前程。”


    “哦。”


    坐上车,邱秋才反应过来:“他那话说的,好似过几天我就入职他们医院了?”


    褚辰笑着揉揉她的头:“我们邱秋太优秀了!”这样的人才,谁见了不想笼络去。


    车子出了医院,褚辰让小卫送他们去邮局。


    “要寄东西吗?”邱秋四下看了看,也没瞅见他带了什么要寄。


    褚辰伸手从大衣里取出文件袋递给她:“寄给柱子,让他帮忙转交一下。”


    邱秋好奇地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内容,翻看了几张,惊诧道:“你什么时候找人搜罗的?”


    里面有蒋济安岳父违法犯纪的铁证,有蒋济安利用文化局科长的身份,哄骗三位文艺爱好者跟他保持暧昧关系,并让一个小姑娘怀孕流产的证据。


    “去年叶叔和董婶去贵阳市接尔岚,我不是陪着去了吗,送走他们一家三口,我便想着去看看蒋济安,我和他、还有俞之,自小一起长大,即是同学又是好友,我既然去了市里,过门而不入,有点说不过去,便提了点心去文化局找他,没想到……会在一家招待所门前看到他、跟一位女同志拉拉扯扯。”


    “其实,”褚辰伤感道,“从我们送尔岚去市精神病医院,他避而不见,我就知道他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纯粹的、同样报有一腔热血下乡的蒋济安了。是人都会变,我不也改变了不少吗,我抱着理解的心理,去见他……”然而,终是失望了。


    “翌日到家,我就让柱子去市里住了一个月,帮我收罗了这些。”


    怪不得,去年快过年时,柱子从外面回来,给她和昭昭带了几盒市里才有的点心。


    “让柱子转交,不会有问题吗?”她怕蒋济安日后要报复,会报复到柱子头上。


    褚辰笑着再次揉了把妻子的头,“蒋济安岳父当年写大字报,举报他老师一家私藏古籍,搞得老爷子家破人亡。老爷子撑着一口气得以平反回城,这笔帐也该清算了。”


    懂了,借刀嘛。


    小卫在前面默默听着,到了邮局,褚辰扶着邱秋下车,让他回去,明日再来接邱秋,不用带早点了,天天吃,不是事。


    “褚同志,”小卫终是没忍住,叫住褚辰问道,“这材料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首长,反而……”要绕这么一大圈。


    “小卫,”褚辰看着他,正色道,“你要记住,军是军,政是政,不管什么时候,能不越权,就尽量不要越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褚辰查过蒋济安岳父的老底,这家伙早年参加革/命,虽因伤退伍,凭一支笔进了市文化局,但人家在部队里的关系网可没有断了联系。


    其中一位,还是西南军区的上将,且蒋济安的岳父为其挡过枪。


    电话打到磷矿厂,柱子刚随王晨海出车回来,接到电话,兴奋道:“褚辰,邱秋和昭昭在你身边吗,快让她俩接电话。”


    褚辰看看邱秋,笑道:“等下,先说正事。”


    “你说。”


    “我给你寄份文件,你收到后,当晚帮我送至凤明路57号。”


    当晚……这是让他伪装后,偷偷将东西送过去啊。柱子摸着下巴想道,看来得先去凤明路摸一下57号的底:“行。还有其他事吗?”


    褚辰没回答,只是把电话递给邱秋,自己往旁让了让。


    “柱子,今儿就是除夕了,还在上班吗?”


    “嘿嘿,邱秋,师傅让我去他家过年。”


    “挺好的,去你师傅家记得拎四样点心,提一刀肉。”


    “好。”柱子开心道,“邱秋,我这次跟师傅出车去云南,捎带了些当地的菌子、腊肉、火腿,我等今儿给你和昭昭寄去。”


    “成,”邱秋笑道,“回头让昭昭给你打电话拜年。”


    又闲聊了两句,邱秋便挂了电话。


    既然要寄东西,邱秋就想添点沪市特产。


    两人去了旁边的百货商场,羊绒衫,邱秋给柱子买了件,皮鞋也帮他挑了双。


    顺便也给王晨海家寄了包酒心巧克力,几样点心。


    褚辰给昭昭和采采挑了几包小炮,买了五斤粉条、半斤花生糖。


    老太太祖籍宁波,褚辰又买了些宁波特产,咸海蟹、风干海鳗和腌咸肉。


    寄完东西,两人坐电车回家。


    刚一迈出六楼的电梯,便听到了从602室传来的欢声笑语。


    老三带着宋芸芸和大花、二花、三花过来看望老太太,几个孩子在客厅里绕着大人、桌椅,你跑我追,挑衅声、尖叫声、欢呼声,大的能掀翻天。


    褚辰扶着邱秋进门,昭昭看到妈妈,带头冲了过来,边跑还边朝后叫道:“来啊,抓我呀……哈哈……抓不到……”


    褚辰忙将邱秋护在身后,放下东西,弯腰抱住扑来的闺女。小家伙脸颊飞红,双眼晶亮,一头的热汗,显然玩得很开心。


    “好了,别闹了,给你们买了糖果。”褚辰一手抱起昭昭,一手扶住扑来的大花,指挥道,“来,一个个都排好队,分糖吃。”


    一听有糖吃,大花、二花、三花立马乖乖排队站好。


    采采一看,忙奔过来,站在了三花身后。


    昭昭挣扎着下来,往采采身旁一站。


    采采忙将她往后推推:“排队。”


    “咱俩同岁,要站一排。”


    采采看看前面三个,默认了昭昭的理论。


    邱秋看得可乐,亲自抓了花生糖,挨个儿给她们分,另取了五张五毛的,挨个儿塞给五人。


    几人拿了糖和钱,一哄而散,各自朝自家妈跑了过去。


    “妈妈,”昭昭凑到邱秋身旁,扯开口袋给她看:“三伯母给我的见面礼,你看。”


    邱秋低头一扫,是张五块的纸钞:“这么多!”


    “嗯呐,”昭昭仰着小脸,悄悄耳语道:“采采是张一块的。”


    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解释道,“可能是爸爸给你堂姐的比较多,三伯母还给你的也就多了。”


    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钱递给邱秋:“妈妈帮我收起来。”


    “好。”邱秋收了钱,牵着昭昭的手朝沙发上的几人走去。


    宋芸芸率先站了起来,爽朗笑道:“邱秋快过来坐,从老家来时,我还说,要跟你们打个电话,看要不要一起回来过年。你三哥说,这事得看缘份,早几年吧,他休探亲假,明明一早就跟老四约好了日子。结果,仅有的两次探亲假,不是老四临时有事改了日期,就是我们这儿出了变故。这次倒好,谁也没打招呼,却是凑在了一起。”


    “三嫂,”邱秋对这位宋芸芸可不陌生,两家逢年过节,都会互寄东西,是褚辰兄弟姐妹中唯一互有来往的兄弟,“坐,今儿别走了,大家一起过年。”


    宋芸芸看向老三。


    老三哪有不应的,奶奶这儿多好,房屋宽敞,食物丰盛,最主要的气氛好啊,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哪像姆妈那边,个个拉着脸,回来一趟不欢迎就算了,还整得跟欠了他们似的。


    一确定下来,宋芸芸棉袄一脱,袖子一撸,去厨房忙活开了。


    “碰碰……”肉馅剁起来,面和上。


    褚辰、二姐洗洗手,把宋芸芸调好的馅、和好的面端出来,一个擀皮,一个包饺子。


    宋芸芸则继续在厨房忙活,择、洗、切、剁,先把菜备好,只待中午吃了饺子,大展伸手,好好给大家做顿年夜饭。


    邱秋看看屋内,不见俞佳佳,一问才知道,吃完早饭就出门了,说是去看望她父亲的一位老朋友,下午回来。


    俞佳佳要见的这位世叔姓冯,是位老裁缝。


    解放前是“绿屋夫人时装沙龙”的技师,解放后,“绿屋”没有了,冯师傅被安排在南京路上一家颇有名气的服装店站柜台,下班后,偶尔偷偷会接一两件私活。


    俞佳佳过来,一是想找他寻三块好布料,给老太太、邱秋和二姐做套春装,二是想问一下有关爸爸早年的事。当年爸爸安排她下乡,十分匆忙,什么也没跟她说。


    冯师傅见到俞佳佳,眼眶瞬间红了,“佳佳……活勒海、活勒海就好。”


    显然俞佳佳爸妈的事,他已知晓。


    俞佳佳勉强笑了下:“冯叔,冒昧前来,打扰了。”


    “侬这小囡,讲额啥个闲话啦。等下,我跟经理请个假,咱们回家,回家让侬婶子做侬最爱吃的葡萄鱼、红烧肉、八宝饭。”


    “不用,我请您,好久没吃西餐了,旁边那家法式西餐馆的焗蛤蜊味道不错,咱爷俩去尝尝?”


    “可以。”冯师傅说罢,转身去找经理请假。


    第36章 第 36 章 过年


    冯师傅一身裁剪合体、挺括的藏蓝色的确凉中山装, 皮鞋锃亮地随俞佳佳踏入南京路一家法式西餐馆,服务员的目光扫过他腕上的英纳格手表,都带了几分敬意。


    伸手引路, 递菜单,轻声细语, 礼貌周到。


    两人点了菜, 冯师傅问俞佳佳什么时候回的城?住哪?工作有着落了吗?


    俞佳佳一一答, 几日前回来的, 住在茂名路公寓朋友家,工作暂无眉目。末了说明来意, 想给朋友和她家人寻三块好布料, 请冯叔代为制作三套女式春装。


    冯师傅凝眉想了回:“侬讲的茂名路公寓褚家, 可是老先生早先在央行做事体, 老太太是位翻译?”


    俞佳佳点头:“冯叔认得?”


    “老主顾啦。高考恢复前, 他家老太太还寻我定做了一大一小两件背心裙,用的是大红色羊毛料。老太太是大户人家出身,讲究得勿得了。介个样子好吧,过两天, 我拎几盒点心,带几块好料子,到老太太屋里去拜个年, 重新量一量尺寸,让伊拉挑一挑布料,选一下款式。”


    “谢谢冯叔,劳侬费心了。”


    “侬跟我客气啥,当年要勿是侬爸爸帮我讲好话,我一介乡下来的小赤佬, 哪能进得去‘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当伙计,学得一门好手艺。”


    “至于侬爸爸……”冯师傅沉吟道,“能不能平反,得看一个人。”


    “谁?”


    “康长胜。他早先是侬爸爸纱厂里的工人,也是工人运动的领袖。当年工人大罢工,侬爸爸之所以要阻止,是因为他跟国外签了合同,合同写有交货日期,逾期是要赔铜钿的。”


    “结果呢,也没阻止成功,工人像潮水一样呼啦啦全跑脱了,侬爸爸呒没办法,只好亲自去搬货、装货,累得差点没吐血。后来还是有人去通知了康长胜,他跟侬爸爸一道做事许多年,晓得侬爸爸的为人,也晓得这批货要是没在规定的期限内交货,工厂离破产也勿远了。工厂么了,几千号工人到啥地方去寻事体做?又哪能养家糊口呢?这桩事体,他想得清楚,所以罢工第三天,他就带了一帮工人回来嘞。”


    “这之后,他便当上了工会主席,离开侬爸爸的纱厂,步步高升。等到 1966 年,运动来了,有人要弄他,这桩事体便被重新翻了出来,侬爸爸受此牵连,可不就跟着倒了大霉。”


    “现在就看康长胜能不能平反了,只要他能够平反,侬爸爸的事那就不叫事。”


    “他现在人在哪?”俞佳佳急道。


    “大概在农场伐,我也勿大清爽,反正还呒没回来。”


    知道了方向,俞佳佳松了口气,真诚地向冯叔道过谢,招呼他喝酒、吃菜。


    冯叔品了口白葡萄酒,放下酒杯,拿起刀叉,边切牛排,边道:“侬现在连份工作也呒没,光吃老本哪能行啦。侬看看这样好不好,侬找部缝纫机,跟我学做两用衫。一件灯芯绒两用衫的做工,我收六块洋钿。侬刚开始学,只要做得齐整点,收个五毛、一块,勿用愁呒没客户。”


    俞佳佳一愣,不禁认真思索起来,要是等到爸爸平反、房子收回再出国,不知要多久,这期间,她若不打算上学的话,倒真不如跟着冯叔学学如何裁剪、制衣。


    “侬小辰光就欢喜帮洋娃娃缝衣裳,那些款式我也看到过,十分漂亮。现在重新做起来,有啥难为情的?”冯师傅劝道。


    “好,多谢冯叔。”俞佳佳举杯敬酒。


    冯师傅展眉笑道:“吃过饭,侬跟我一道回家认认门,以后侬每晚来家跟我学习,白日里就在自家踩缝纫机多练练怎么走直线、怎么缝合。”


    俞佳佳点头应下。


    冯师傅住在南昌大楼附近的新式里弄、二楼朝南的一间屋子里,家里除了他和妻子外,还有一个在熟食店翻大肠的儿子。


    二十六平米的屋子,用草绿色带白色小碎花的布幔很有艺术地隔成三间。


    被当做客厅的外间,红木长几上,放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用布套精心地盖着。一旁的斗柜上放着盆盛开的水仙。圆台面立在墙边,几张红木椅在它前面摆着,套着精美的坐垫。柚木地板应该刚打过蜡,映着光,一片锃亮。


    冯师傅的工作间在阳台,一头放着装布料的立柜,一头放着缝纫机、裁剪用的长条桌,桌面上放着惯用的工具。


    除夕,各家各户忙着做年夜饭,肉香、鱼香、菜香在楼道里弥漫,俞佳佳认认门,见过冯师傅的爱人、儿子,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茂名路公寓,一家人等着她贴春联呢。


    褚辰手写的春联,邱秋和老太太剪的窗花。


    屋里的都已经贴好,只剩大门外的春联没贴了,老太太说,人齐了,再贴大门,这叫人齐心齐。


    门上的春联一贴,老三和沈瑜之便迫不及待地带了一帮孩子出门,去国泰电影院看电影,刚上的新片《战地黄花》。


    俞佳佳把门上的福字抚平,脱下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走到邱秋身边,疑惑道:“你和褚主任不去?”


    邱秋指指已经扛着昭昭跑出门的沈瑜之:“来送票,结果就送了那么几张,现在过去肯定是抢不到了。”


    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笑道:“咱们不跟他们凑,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邱秋双眸一亮,娇声道:“去哪啊?”


    “去了就知道了。”褚辰揽着人走了几步,想到什么,身子一转,带着邱秋朝卧室走去,“差点忘了,得换一下衣服。”


    进了卧室,褚辰打开衣橱,取出那件雪松色的羊毛大衣递给邱秋,随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翻找了下,取出那对钻石耳钉,亲自给她戴上,端详了番,探出头来,问要去厨房帮忙的俞佳佳,“你们以前的刘海怎么烫的?”


    这下连俞佳佳和坐在炉旁昏昏欲睡的老太太都好奇了:“你要带邱秋去什么地方啊,这么隆重?”


    褚辰神秘一笑,不答。


    俞佳佳那可太会打扮了,当下将邱秋扶坐在沙发上,回屋找出自己的化妆包,打开,取出铁梳子在炉火上烧热,帮邱秋卷了刘海儿、卷发梢。


    瞬间邱秋大了几岁,似成熟的水蜜桃,眼波流转间,清纯中夹杂了抹抚媚。


    俞佳佳怕褚辰反悔,忙拉着邱秋去卫生间,给她修了修眉毛,让她重新洗把脸,抹上面露,耳后、腕中涂点花露水,随之递了支全新的口红给她:“送你。”


    邱秋没拒绝,伸手打开镜旁的小储柜,递了瓶自制的面霜给她:“最后一瓶,再做要到清明过后了。”


    俞佳佳打开闻了闻,“没啥味啊,跟你用的不同吗?我闻到你身上的味儿,香香的好好闻。”


    这瓶跟她用的一样,是无味的。


    邱秋捋起袖子,将胳膊凑近鼻子闻了闻,没什么味啊。


    俞佳佳拉过她的胳膊跟着嗅了下,好香!


    “我知道了,你有体香。”


    也许吧,邱秋没在意,拔下口红上面的盖子,扭转了下,对镜给双唇浅浅地上了层色,没想到是大红色。


    拨了拨头发,镜中的她越发明艳照人了。


    太扎眼了,邱秋放下口红,双手顺了顺头发,一分为二,飞快地给自己辫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


    俞佳佳惊了:“唉,我正说给你找个大红的布艺蝴蝶发卡,从上面一卡呢,你怎么把头发辫起来了?”


    邱秋对着她调皮地偏了偏头,“不好看吗?”


    “好看呀,可是……”


    邱秋没在理她的可是,转身出了卫生间,冲换好衣服的褚辰招招手:“走喽。”


    褚辰取过沙发上她的大衣,快步过来,给她穿上,系上腰带,弯腰取来一双黑色的小羊皮短靴,帮她换上。


    “贝雷帽。”老太太在沙发上喊道。


    褚辰转身去拿,顺便又拿了条大红的羊毛围巾和同色的手套。


    褚韵看得艳羡,回来后,她有一种被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城市抛弃的感觉,割裂、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好了,出发,褚辰牵着邱秋的手下了楼,没往电车站牌去。


    顺着茂名路,没走多远,到了一处僻静优雅的法国建筑前,锦江俱乐部。


    解放前,它是法国体育俱乐部,有了“体育”二字,便知,它的娱乐性了。


    里面不仅有游泳池、网球场、保龄球场、上卖铺,还有休憩用的屋顶花园、棋牌室和西餐厅。


    不对外开放,它是市委的招待所,只对外宾、华侨、港澳同胞提供休息娱乐。


    褚辰能带邱秋来,是接了方季同的两张邀请函。


    方季同所在的中波航运公司,是全国唯一的一家外资联营远洋运输公司,是沪上唯一的西风窗口。


    今天下午,他们公司在这儿举行新年联欢晚会。


    到了门口,褚辰递上邀请函,由服务人员引着走进散布着柔和灯光的大厅。


    晚会已经开始。


    舞台上,穿着漂亮洋装的远洋运输公司的女职员,正拿着话筒,舒情地唱着:“……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屋里装有暖气片,开着暖气,热烘烘的。


    褚辰扶着邱秋就近找了个位置,脱下大衣,在圆桌旁坐下。


    一桌十把椅子,两人一坐,算是满了。


    旁边的女孩扭头打量眼褚辰、邱秋,小声问道:“你们也是我们公司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呀?”


    邱秋摇摇头。


    女孩“哦”了一声,一副明了的表情,“我知道了,你们是政协的吧?”


    邱秋扯了扯褚辰的衣袖,耳语道:“不止方季同他们一个公司哦。”


    “嗯,听方季同说,俱乐部还有香港来的几位富商停留,政协那边便带着他们过来凑个热闹。”


    “哦。”


    一曲唱完,又一个姑娘上台,随之一阵幽雅的钢琴声,在她指下飞出,飘荡在大厅里的角角落落。


    空气里的香水味儿太浓了,褚辰怕邱秋闻着不舒服,找服务员给她取了杯果汁。


    邱秋轻啜了口,是现榨的橘子汁,清甜中带着微微的酸,十分可口。


    “唉,”旁边的姑娘轻轻碰了碰邱秋的手臂,指着褚辰问道,“他是你对象吗?”


    邱秋拍拍小腹:“我孩子的爸爸。”


    姑娘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结婚了?”


    邱秋笑着点点头:“你没报节目吗?”


    “我什么都不会,就不上去献丑了。”


    两人说话间,钢琴曲结束了,几个小伙子跑上台,又唱又跳,气氛瞬间被点燃,引得一对对青年男女,跑到前面舞台下的空地上,跟着蹦跳了起来。


    “要去试试吗?”褚辰凑近邱秋耳边问道。


    邱秋摇头,刚要说什么,不由一惊,指着一个方位叫道:“褚辰,你看,那是不是小五的对象?”


    可不就是她,被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大肚男搂在怀里,正要穿过一个个圆桌面,向外走去。


    “你认识?”旁边姑娘不等邱秋回答,已经朝那边招手叫道:“乐问夏——”


    对上乐问夏看来的目光,姑娘指指邱秋和褚辰:“你朋友找你。”


    乐问夏脸色一白,忙甩开男人的手,穿过人群,跑了。


    夫妻俩互看一眼,均是无奈,这事也能叫他们碰上。


    又看了一个节目,方季同找了过来。


    “我还说你们不来了呢,开场那么久,四处瞅不见人。”


    “原是不准备来的,”褚辰笑道,“这不邱秋在家呆的无聊,带她过来看看。你不忙吗?”


    方季同耸耸肩,“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走,带你们逛逛。”


    褚辰看向邱秋。


    邱秋点点头,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褚辰拿上两人的大衣,扶着邱秋跟在方季同身后,向外走去。


    “唉,方季同——”那姑娘叫住方季同,好奇道,“你朋友?”


    方季同点点头。


    邱秋回头,见那姑娘看向方季同的目光热切,不由对方季同笑道:“身边有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姆妈咋还让人帮你介绍对象呢?”


    “别胡说,”方季同不自在地朝女孩看了一眼,小声解释道:“那是朋友的妹妹。”


    邱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对姑娘笑道,“我们跟方季同还是邻居,有空来玩啊。”


    “好呀,你叫什么?我叫董珍珍。”


    “邱秋。”


    棋牌室、网球场、保龄球都不适合邱秋,游泳又嫌这会儿了水不干净,小卖铺是政协专为外宾、华侨和港澳富商设置的,有十几个柜台,分别卖金银饰品、玉器摆件、古董字画等,邱秋和褚辰看了,价格都比外面卖的便宜,但需用侨汇券。


    方季同上班即出国,手里有大把的侨汇券,问两人要不要买什么,夫妻俩摇了摇头,三人便去了西餐厅,褚辰给邱秋点了份小甜点,他跟方季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份点心吃完,又略坐了会儿,褚辰便跟方季同告辞,先一步带着邱秋出了俱乐部,朝家走去。


    到了公寓楼下,就遇到了看电影回来的老三、昭昭他们,沈瑜之把几人送到便走了。


    五个孩子,连同老三,一人拿着一个棉花糖,边等电梯边吃得正欢呢。


    “妈妈——”昭昭扭头看见邱秋,举着棉花糖跑了过来。


    褚辰抢先一步,接住闺女,“电影好看吗?”


    “好看,有马,骑大马。爸爸,我想小踏雪了。”


    褚辰揉揉闺女戴着绒线帽的头,“爸爸正在想办法,看怎么把小踏雪带过来。”


    “真哒?”


    “嗯,给爸爸点时间好吗?”


    “好。”


    一行人乘电梯到了六楼,二姐听到动静,先一步迎了出来,“你们可舍得回来了,玩的开心吗?”


    “开心!”一众孩子齐声喊。


    老太太笑呵呵地招呼道:“快进来,洗手吃饭。”


    宋芸芸当真能干,一盘盘一碟碟,做了十几道菜,炸春卷、红烧肉、狮子头、八宝饭、熏鱼……


    最中间,是二姐和俞佳佳定的蛋糕,方才俞佳佳去拿回来的。


    两个都不大,人多,便准备今儿全吃了。


    这么多好菜,老三就想喝一杯,褚辰给他开了瓶西凤。


    没想到宋芸芸是个酒中高手,几杯下肚,就把老三喝趴下了,她自己倒跟喝了几杯水似的,没啥反应,放下酒杯,大口吃肉。


    二姐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拿刀给大家切蛋糕,一人一块,新鲜的奶油蛋糕,味道还不错。


    几个孩子全吃撑了,邱秋起身给她们熬消食的果茶。


    喝了,褚辰拿了小炮,带她们下楼去放炮。


    收拾了桌面,老太太找出扑克牌,几人玩了起来。


    光打牌没意思,就凑了些零钱,邱秋会算牌,一个晚上玩下来,赢了两块。


    捧着一把毛票,邱秋乐得不行,第一次玩,就赢了这么多,特得意地凑到褚辰跟前,小声耳语道:“买你一夜,够吗?”


    褚辰双眸一暗,一把攥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够了,要吗?”


    邱秋小脸一红,想逃,忙去甩他的手。


    褚辰深深看她一眼,松开了手,转身拿来大衣,撩起被子将睡着的昭昭一包,抱起来就走。


    送去老太太屋里了。


    老三一家没走,宋芸芸带着小女儿跟俞佳佳睡,大花、二花睡沙发,老三在客厅打地铺。


    男人真不能撩,翻来覆去折腾不算,还要哄着叫他的小名,什么“四宝”、“小辰”、“辰辰”……哑着嗓子跟他求饶,对上的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贪吃脸。


    翌日,邱秋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好了,大年初一,她就给楼里来拜年的诸人留下个贪睡的印象,气得她狠踹了褚辰一脚。


    褚辰一把握住她的脚,给她穿袜子,边穿边哄:“奶奶跟大家说了,你怀着身孕呢,贪睡。都是过来人,大家能理解的。”


    一句“过来人……”真是什么都表达了。


    邱秋爬坐起来捏他的脸:“我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褚辰看着她不说话,一双眼似浸了雾,邱秋便心疼得捏不下去了,不但给揉了揉,还捧着亲了亲。


    褚辰拥着人,唇角微翘:“饿了吧?”


    “嗯。”邱秋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肩上,撒娇道:“好饿,想吃你炖的红糖鸡蛋。”


    “好,给你炖,还想吃什么?”


    “还想吃煎饺。”


    这个也简单,昨天包的饺子没吃完,在窗台上凉着呢。


    帮邱秋穿好衣服,将人送到卫生间洗漱,褚辰去厨房给她弄吃的。


    老三一家一早吃过饭就回宜兴坊了,二姐带着昭昭采采整楼里跑着拜年,俞佳佳拎着礼品去冯师傅家了,老太太在隔壁组牌玩着呢,整个家就剩夫妻俩了。


    洗漱好,邱秋就跟袋鼠仔仔似的辍在褚辰身后,看他炖荷包蛋,煎水饺,好了,要喂着吃,腻歪的很。


    吃完饭,两人也要出发了,先拎着礼品去杨展鹏家拜年,回来后又立马和二姐一起,带着昭昭采采去宜兴坊。


    邱秋第一次见丁珉,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丁珉相貌普通,身材微胖,生完孩子应该没有好好管理,小腹微微凸着,棉衣的扣子绷得紧紧的,显得就很不讲究。


    可再看老大褚青,虽不如褚辰高大俊秀,却也是男人中的一枝花,衣着那是相当的讲究,中山装穿得笔挺,领口袖口露出雪白的一截,腕上闪着锃亮亮的宝石花手表,左上方的口袋里插着支英雄牌钢笔,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俊秀。


    怎么看,丁珉和他站在一起,都完全不搭。


    “大嫂是姆妈亲自挑的儿媳妇?”邱秋悄悄问褚辰。


    褚辰点点头:“大哥上高中时,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大嫂是其中之一。”


    “结婚前,大哥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家住亚尔培公寓,长得十分漂亮,用姆妈的话来说,跟咱家门当户对,姆妈很喜欢那女孩。后来,家里不是出现了变故吗,那女孩琵琶别抱,跟大哥分了。”


    邱秋听得意犹未尽:“还有呢?”


    “大哥万念俱灰,请了病假歇在家中,浑浑噩噩消磨时光。姆妈一看不是办法,便找人给大哥介绍女孩相亲,没想到大嫂不知从哪打听了大哥的事,直接找到了家里。”


    “姆妈被先前那位的背叛弄怕了,大嫂这个工人阶级的女儿一来,便入了她的眼,在她的极力怂恿下,大哥跟大嫂确立了恋爱关系,然后没多久便举办了婚礼。”


    “大嫂特别勤快,自从结婚后,大嫂每天一早起来,便先给大哥倒好洗脸水,挤好牙膏,端来早餐,熨好衣服,擦好皮鞋,拿来袜子,这才去唤人起床。”


    邱秋乍舌:“伺候少爷呢!”


    第37章 第 37 章 要钱


    昭昭、采采进门给褚锦生、谢曼凝磕头拜年, 口里说着吉祥话。


    褚锦生慈爱地将两个小家伙从地上扶起来,伸手去摸口袋,谢曼凝先一步端起圆桌上摆着的果盘, 各给两人抓了把什锦糖。


    革命春节嘛,红封袋早已消失, 近几年压岁钿多以糖果代之, 二姐和邱秋便是瞧见了, 也不能说什么。


    二姐促狭, 跑到窗前,朝楼下玩耍的大花、二花喊道:“大花、二花, 奶奶发糖了, 快上来。”


    两个孩子一听, 抓起地上的毽子, 撒欢儿从后门奔了上来。


    谢曼凝放果盘的手一顿, 白了闺女一眼。


    丁珉将儿子朝褚辰、邱秋面前一推:“房毓快跟四叔、四婶拜年。”


    小家伙实诚,也可能受了采采、昭昭的影响,“扑通”一声跪在了夫妻俩面前。


    邱秋听着膝盖都疼,这幸好是冬天, 穿得厚。


    “快起来,四叔、四婶,不兴这个。”褚辰忙将人半拉半抱了起来。


    邱秋摸了摸他的膝盖:“没事吧, 疼不疼?”


    “不疼,四叔、四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邱秋笑着揉揉他的头,“你叫房毓,过了年, 六岁了吧,四婶也祝你健康快乐,六六顺心,事事如意。”


    “对,姆妈说我名字中的‘毓’,是长也、稚也,屋韵的意思。还说,别人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是长房长孙,将来是要继承老屋和爷奶家产的。”


    邱秋怔愣了下,抬头去看老大两口子,褚青坐在圆桌边,捧着个白瓷杯子在慢条斯理地呷茶,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


    丁珉则一脸骄傲道:“我家房毓就是聪明,我只是跟他提过几次,你瞧,他记得多清楚。”


    老三抱着小闺女从小南房出来,闻言,目光在爹爹和大哥面上扫过,好奇道:“谁给他取的名字?”


    “我取的。”丁珉挺了挺胸,笑道:“从我怀上他起,为了给儿子取个好听又好记,意义重大的名字,一本字典都快被我翻烂了。”


    “大嫂厉害!”老三轻笑,“刚一怀上,就知道是儿子了。”


    “那可不,怀孕后,我闻着灶坡间的醋,一口气灌下半瓶子,酸梅子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吃,半夜睡了睡了,还想来碗酸汤面条。老话说得好,酸儿辣女,我那么馋酸,怎么可能不是儿子。”


    这说法,真没啥科学依据。孕期受内分泌活动和胎盘分泌绒毛促性腺激素的影响,胃酸分泌减少,食欲下降、对气味敏感,会喜食一些酸的、辣的,或是平时并不喜欢吃的食物,而这些,都属于正常的妊娠生理反映,跟胎儿性别无关。


    邱秋脑中理论乱飞,却没多言,掏了把五毛的崭新纸钞,抽出一张给房毓。


    丁珉瞅见钱,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儿子,快谢谢四婶。”


    “谢谢四婶。”


    邱秋笑笑,接着给采采、昭昭、三花,和奔上楼的大花、二花,挨个儿发压岁钱。


    褚锦生瞅了眼老妻。


    谢曼凝脸色僵了僵,进屋拿了个漂亮的铁皮盒子出来。


    打开,是这几年,市面上才出现的一种金洋钿巧克力,黄澄澄、亮晃晃的酷似金币。


    “哇!”孩子们满眼都是惊喜,太漂亮了,寓意也好,代表了财气、喜气。


    “奶奶,你好漂亮啊!”昭昭嘴甜地率先站在了谢曼凝跟前,眼巴巴地看着满满一盒金币巧克力,“这么漂亮的奶奶,能送我一枚金币吗?”


    “这是巧克力。”房毓凑过来,解释道。


    他很喜欢这个妹妹,长得好看,穿得漂亮。


    “外婆,祝你、祝你……”采采抓抓头,方才把会的祝福语都说完了,一下想不起来还能说啥了。


    “奶奶,祝你发大财!”大花挤过来,高声喊道。


    二花不甘示弱:“奶奶,祝你笑咧嘴!”


    采采一急,“祝你长成大松树!”


    “哈哈……”老三拍着大腿乐疯了,边笑还边将三花往他姆妈面前递了递,“哈哈……三、三花,快给你奶奶哈哈……说一句祝福词……”


    三花嗦着手指,口水直流,她闻到楼下灶坡间,妈妈炖的大肉香了:“吃大肉!”


    老三笑得肚子疼:“哈哈……对,祝奶奶天天吃大肉哈哈……”


    谢曼凝:“……”


    一人发了枚金币巧克力。


    丁珉推了推儿子,笑道:“姆妈,我家房毓是男娃。”


    宋芸芸提着个竹篮,抱着一撂碗上来,听了,嗤之以鼻:“主/席早就说了,男女平等,大嫂是要搞持殊吗?”


    褚锦生被整怕了,一听这话就头皮发麻,忙一把夺过妻了手里的铁皮盒,一股脑地塞给老三,“你们自己分。”


    谢曼凝死命地捏着指尖,才没发火。


    老三一点也不客气,扣着铁皮盒往圆桌上一倒,哗啦啦,如同下了一场金币雨,还有几个滚落在地上。


    大花眼疾手快,三两下捡起来,瞅瞅她爸,放在了桌上。


    老三一手抱着三花,一手扒拉着数了数,有七十多枚。


    一人又分了九枚,凑个十全十美,剩下的连盒子全被他揣走了。


    丁珉张张嘴,没敢吱声。


    她从卢湾区一带旧式里弄的一间三层阁嫁进宽阔明亮、煤卫齐全的宜兴坊,亲戚朋友知道了,谁不说她一步登天,嫁的好!


    哪怕早年公公顶着臭老九的头衔,丈夫的成份跟着不清白,与他们下只角贫民区来说,那也是上只角高高在上的文化人家,有根基,穷不了。


    遂她是带着伏低做小的姿态进门的。


    随着儿子的出生,老三、老四分别在乡下取了村姑,她这腰杆才一点一点挺了起来。然而,属于沪市姑娘的骄傲还没完全展露呢,两家回来了,一个彪悍起来,婆婆都敢怼,另一个……丁珉偷偷觑了眼邱秋,更了不得了,往那一站,那气质,那仪态,她都不敢往前凑,怕被比到泥里去。


    邱秋看着捧着把金币巧克力开心得又蹦又跳的昭昭,扭头跟帮宋芸芸摆碗勺的褚辰道:“百货商店里有卖吗,回去咱们买一盒。”


    “紧俏的很,一上市就被抢光了。”褚辰笑道,“明天吧,我找方季同借张侨汇券,去侨汇商店看看。”


    邱秋点点头,看宋芸芸从竹篮里捧出个小汤锅,打开,熬的柠檬红糖茶,不由好奇道:“三嫂,哪儿买的柠檬?”


    宋芸芸咧嘴一笑,朝谢曼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厨柜里找的,听大嫂说,柠檬刚下来那会儿,姆妈买来切片后用糖水渍的,我看了,满满一大玻璃罐子呢。”


    一早回来,孩子口渴,大过年的,她找婆婆要一两红糖,想着给三个女儿和男人各冲碗红糖水甜甜嘴,结果,不给,说什么买的不多,留着待客呢。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既然有,哪有缺嘴的道理。一冲动,她便撬了橱柜,这下好了,什么五花肉、鸡蛋、火腿、风鸡、咸肉、咸鱼、鳗鲞,及几个广口瓶里装的腐乳、桂花蜜、糖水渍的柠檬,全扒拉出来了。


    “来,一人一碗,甜甜嘴,”宋芸芸捋起袖子,挨个儿给众人盛了一碗。


    谢曼凝只瞅了一眼,就心疼地捂着胸口往后一靠,依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你都霍霍了,明天待客咋办?”


    “放心吧,给您留着待客的份呢。”


    褚辰扶着邱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递了一碗给她,另端一碗,喂昭昭。


    采采跟大花、二花,一人捧了一碗,凑在一起,比赛看谁会拉长笛,谁喝得又响又快,昭昭和房毓看了艳羡,也捧了碗过去。


    灶上炖着肉菜,宋芸芸不敢在楼上多待,匆匆忙忙喝了一碗,提着空篮、空锅下去了。


    二姐要跟过去帮忙,丁珉怕宋芸芸和褚韵把家里的好东西可着劲地霍霍了,忙一把拦住褚韵,笑道:“二姐是客,哪能让你干活。来,坐,好好歇歇,跟姆妈爹爹说说话,我去给三弟妹打个下手。”


    行吧,能闲着,谁愿意干活呀。


    孩子们喝了糖水,待不住,一窝蜂地跑下楼,由房毓、大花带着,玩起了躲猫猫。


    快到饭点时,小五带着乐问夏来了。


    大概她也没想到,褚辰两口子大年初一没在公寓陪老太太,全过来拜年了吧,进门瞅见两人,脸上的笑便不自然了,说话磕磕巴巴的。


    邱秋扭头问褚辰:“昨天的事,要不要跟小五说?”


    “看看情况再说。”


    谢曼凝可太满意乐问夏这个准儿媳了,看看,来拜年都拎的什么,一听咖啡豆、一听香烟,多高级、多讲究、多让人有面儿。


    收了礼物,谢曼凝一张脸都要乐开花了,在老三、老四媳妇身上受的气,跌伤的颜面,终于在准小儿媳身上找回来了,拉着乐问夏的手,那个亲热啊,先问候了乐问夏爸妈,又问新年过得咋样,絮絮叨叨半天,才似想起什么,忙起身进里间,捧出个高脚玻璃碗,里面盛着糖果,不是用玻璃纸包的,就是用锡纸裹着。


    邱秋买糖果时见过,什锦糖嘛,里面最高级的两种糖,看来都被婆婆捡出来,藏起来,用来招待乐问夏这个贵客了。


    饭好了,宋芸芸和丁珉开始一样样往上端,乐问夏在,谢曼凝怕人多,小姑娘不自在,更怕老三一家上桌抢食,丢面儿。


    让分成两桌,打发三房、四房和褚韵母女去小南房吃。


    还有这样的好事!


    宋芸芸立马去拿谢曼凝陪嫁来的一套比翼齐飞燕碗盘,开水烫过,分盘。


    这套碗盘漂亮,精巧,却不大。


    一盘菜拨去一小半,差不多就能看了。


    为了尽量少分出去一些,宋芸芸还去厨房拿了萝卜、白菜,随意切切、撕巴撕巴,摆个造型,在盘子里占个不小的地方,端去了大南房。


    邱秋看得可乐,冲宋芸芸竖了竖大拇指:“三嫂,你太可爱了!”


    宋芸芸俏脸一红,不自在地抿抿唇,跟着笑道:“没办法,我和你三哥饭量大,刚才还愁人多不够吃咋办,现在好了,可以敞开肚皮吃个饱了。”


    褚辰和老三下楼找几个孩子回来,大南房那边已经开动了,隔着一道墙,都能听到谢曼凝给乐问夏夹菜、倒正广和汽水的声音。


    昭昭玩得一头一身的汗,里面的秋衣都湿了,采采和大花、二花也是,邱秋、宋芸芸和二姐忙着给几个孩子擦汗、换衣。


    采采和昭昭没衣服可换,邱秋和褚韵便将自己的围巾,给昭昭和采采垫在前胸后背处。


    饭菜不错,炒年糕、大葱炒鸡蛋、叉烧酱鸭、蒸鳗鲞、红烧肉、酸菜炒腊肉,八宝饭,火腿冬笋咸汤。


    这边个个吃得肚儿溜圆,那边就听谢曼凝拿钱票让小五去就近的熟食店,买点花生米回来给爹爹喝老酒。


    二姐“噗呲”乐道:“肯定是菜不够吃了,又不好明说,找借口让小五去买熟食呢。”


    用过饭,褚辰和邱秋带昭昭下楼转转,消消食,只等那边吃完饭,上去打个招呼,便告辞离开。


    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吧,小五出来送乐问夏。


    一家三口刚要上去说一声,回家。


    “四哥,”吃饭时才下班回来的小六,站在二楼窗前,探头唤道,“姆妈叫你。”


    褚辰点点头,弯腰抱起昭昭,牵着邱秋上楼。


    “小辰、邱秋,坐,”谢曼凝笑眯眯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开心道,“小五和问夏准备正月十六结婚。小辰离开学不是还有段日子吗,正好,你明天去买些白灰,和老三把小南房粉刷一下。”


    “另外,问夏那边要三转一响带咔嚓,四十八条腿。老四,你先前不是供销社主任吗,手里有自行车票、手表票、缝纫机票、相机票和家具票吧?”


    褚辰摇摇头:“没有。”


    “随便几张就行,不让你凑全,你们那小地方,想必也不好凑。姆妈体谅你。”


    “姆妈,你也说了我们那是小地方,小地方的供销社主任能有多大权利?我和邱秋结婚,没得到家里半点支持,什么不得自己添、自己想办法去置办,每月那点工资,要吃要穿,早两年还要给昭昭买奶粉,给邱秋买营养品补身子,别说手里存票了,但凡有那么一张,我都恨不得拿去换了肉粮,往邱秋和昭昭嘴里塞,吃得好了,身体好,不比什么都强。”


    谢曼凝的目光扫过夫妻俩腕上的手表,笑道:“说得这么难,要不是看到你们这身穿戴,姆妈都要信了。”


    “姆妈是说我穿的好吗,”邱秋转着腕上的表,笑笑,“身上的大衣,是奶奶压箱底的衣服,腕上的表是我阿爸留给我的,你看,男式的旧表。说来,我和昭昭过来,户口没落实,吃饭都成问题,也没听姆妈问一声。唉,怪不得人家说,没那能力最好不要生那么多孩子,看,疼了老大疼老小,中间都是小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有事了,还恨不得从身上扒层皮下来嚼嚼吐了,嫌皮太硬太难啃。”


    谢曼凝:“……”


    褚锦生清了清嗓子:“不白要。我和你姆妈想着,小辰在供销社工作了那么多年,多少有点人脉,便想问问,看能不能拿钱买几张票,应应急。”


    “小五结婚,爹爹和姆妈是准备大办特办了,看来彩礼也不少。不知,我和三嫂的彩礼,爹爹、姆妈什么时候补给我们?”邱秋将颊边垂落的碎发抿在耳后,笑道,“三转一响带咔嚓,还有什么四十八条腿,我们就不指望了,毕竟弄一份票就挺难的,我们当哥当嫂的哪能再添乱。爹爹、姆妈,给我们折算成钱吧。”


    屋里顿时一静!


    谁也没想到,邱秋会在这当头,趁火打劫。


    见两人不语,邱秋又轻声慢语道:“我粗略地算了下,爹爹平反回来,光工资补贴就有一万多。”


    这数字,听得老三褚柏双眸微微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爹。


    邱秋继续道:“我和三嫂也不多要,一人两千。哦,对了,二姐也别忘了给。这年头,咱们讲究男女平等,不能重男轻女,传出去,要挨批的。”


    “两、两千?!”丁珉、宋芸芸和褚韵全惊了。


    “大嫂也可以算算,”邱秋转头笑道,“你结婚的花销,加上这些年二老给你们大房的补贴,有没有这么多?多了,也不用退了,少了,可以让爹爹姆妈补给你们。”


    谢曼凝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动物,失声了。


    说没钱,人家算得清楚。


    不给吧,日后提起来,都是当老的没理。


    给,这么大一笔,就不止心痛了,简直在用刀子割她的肉、血淋淋的。


    褚锦生定定地看着老四娶的这个媳妇,半晌,扬了扬唇:“你少算了几笔,昭昭出生、满月、周岁礼,加一起算五百,给你们四房两千五,你看够吗?”


    邱秋搓搓手,不好意思道:“会不会让您觉得肉痛啊,毕竟不只我们一家。”


    “为人父母的,辛劳一生,忙来忙去,不都在为孩子们而活吗。”褚锦生说罢,起身去拿存折。


    从银行出来,宋芸芸和褚韵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两人眼巴巴地看着邱秋:“四弟妹/邱秋,你打我一巴掌,看我疼不疼。”


    邱秋咯咯直乐,笑够了,伸手,捏了捏两人的脸颊:“痛吗?”


    宋芸芸:“使劲点!”


    老三看不下去了,抓起媳妇的手咬了一口,宋芸芸一脚踢出去,将人踹飞了,老三疼得“嗷”了一嗓,差点没哭出声来:“媳妇,你也太狠了,往哪踢啊,差一点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就没啦。”


    宋芸芸脸一红,忙将人拉起来,剥了颗糖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褚辰抱着昭昭送褚锦生去站牌坐电车,顺便将昨天下午,在锦江俱乐部,遇到乐问夏的事说了下。


    “吃饭时,听她提了一嘴,说是她香港的亲戚,让人帮忙给他们家捎带来些年货,她昨天过去拿,正遇到一个什么公司在那儿举办新年晚会,被邀请过去看了会儿。”褚锦生瞅瞅儿子,“她跟小五交往五年,二人感情深厚,前段时间,可能是房子的事,让她着急了,心里有想法是真,可太出格的事,想来也是做不出的。不然,今儿就不会上门,同意结婚了。”


    褚辰对自己的弟弟都不了解,更别说乐问夏了,人品具体如何,无法评说。既然爹爹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将人送上车,褚辰抱着昭昭等了会儿,邱秋他们也慢悠悠地过来了。


    大家一起回公寓。


    老太太刚吃过饭,二姐走前,给她烧好菜,蒸好米饭,温在锅里,她没吃,反倒打牌回来,给自己下了碗饺子。


    邱秋给她号了下脉,笑道:“给您一个惊喜,别太激动啊。”


    老太太看看几人,一个个双眼发亮,嘴角的笑都快扯到耳边了,“捡钱啦?”


    “哈哈……猜到了,”老三率先绷不住了,乐得抱着三花在沙发上打滚,“阿奶,好多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真捡钱了?!”老太太吃惊地看向表情没啥变化的褚辰。


    邱秋“刷”一下,掏出厚厚一大叠钞票,“看!”


    二姐、宋芸芸有样学样,纷纷将钱掏了出来。


    那么厚一沓,三人全都用帽子包着,揣在怀里,抱着回来的。


    存钱得要介绍信,邱秋和二姐都没带。


    老三倒是带了,可是异地存钱,没办法异地取,过几天他们得回老家,这钱哪能存在这边的银行。


    老太太略略一想:“你们爹爹给你们的补贴?”


    不等邱秋回答,二姐和宋芸芸已经兴奋地你一句,我一句,还原了当时邱秋和两老的交锋。


    老太太满意地拍拍三人,“好了,赶快想想,用这笔钱做什么吧,存是存不住的,信不信,要不了两天,你们姆妈该找借口要回些、过上一段日子,再要回去一点……”


    二姐连连点头:“确实,这钱得花出去,不能留在手里,不然,姆妈真会开口讨要。”


    “不怕,”宋芸芸拍拍胸,“我们离得远,她要,我们就拖,她总不能跑到我老家堵门吧。”


    邱秋扯了个抱枕垫在腰后,往沙发背上一靠,看向天花板,暗自琢磨,自家存了多少钱,加上这些,能干点啥。


    还没想明白呢,小卫开车来接了,要去医院帮季寒和周惠菇母子施针。


    褚辰陪她出门。


    施完针,邱秋提出去药房看看,她想给周惠菇母子配两种香丸,舒肝解郁,安神定志。


    常期佩戴能减少癫痫复发,再配合针灸治疗,虽不能完全根治,却能保证母子俩不再受癫痫频发之苦,如常人那般正常生活。


    另外,还能多多少少改善些江睿对疼痛敏感的体质。


    第38章 第 38 章 拜年聚餐


    将邱秋送进病房给季寒施针, 小卫扭头跟褚辰道:“首长这几日都很忙,忙着看望退休的老干部、老领导、老战友,参加部队的联欢晚会, 明天又要下部队慰问,走前, 想跟你聊几句家常。”


    褚辰猜测, 应该是说蒋济安的事, 跟妻子说了一声, 去了。


    这边都给周惠菇母子施完针了,他还没回来。


    郑平生便先陪邱秋去药房取药。


    “邱大夫, ”郑平生打量着眼前过分年轻, 却是从基层一步步踏实走出来的女大夫, 笑道:“院长明天想见见你。”


    “见我?!”邱秋诧异道, “大过年的, 他不忙吗?还是想尝尝我们从贵州带来的几样土特产?”


    郑平生被邱秋的话逗乐了:“他想不想尝尝你们贵州的土特产我不知道,我是挺想吃一口的。都有什么呀?”


    邱秋笑:“那可多了,大血藤、小血藤、土人参、土三七、透骨香、飞龙掌血、黑骨藤、徐长卿、仙鹤草、淫羊藿、盘龙参……”


    郑平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笑道:“邱大夫在跟我推荐你们贵州的药材啊。”


    邱秋点头:“你也知道我自小跟阿奶学医,她是苗医。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是我舅公,从深山里走出来的苗医第七十二代传人。”


    “我自小跟他们相处, 学习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当赤脚医生的这些年,看遍人生疾苦,有太多感悟。”


    “苗族在早期的发展过程中,频繁迁徙,所到之处, 无不是人迹罕至的荒僻山区,自然环境之恶劣,难以想象,骨折、毒蛇咬伤、瘴病、难产、恶疾、误食毒草毒果毒菌等等。也正因此,让他们创立了自己的医学体系。”


    “苗医把人体疾病分为内科36症,外科72疾,治疗方法多种多样。”


    “有空你去贵州苗族地区走走便知,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掌握着几种、几十种药物治疗方法,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均种植有药材,可谓‘百草皆药,人人会医’。寨中更流传着‘千年苗医,万年苗药’的说法。”


    “可惜,苗医发源于恶劣的地理环境,却也败于这样的地理环境,”邱秋看着郑平生,不无惋惜道,“药材运出山是一难,找寻收购方是二难,发展苗医苗药是三难,让大家认识苗医苗药更是任重而道远。”


    “志起足下,虽远,亦要扬帆!邱大夫志向远大啊!”郑平生赞叹完,遗憾、悲伤、感慨道:“66年之前,沪市有著名老中医63人,你知道,现在仍能坚持上半日班的有几人吗?”


    “9人。66年全国有中医学院1371所,至去年,仅剩120所,十年减少91%。”郑平生闭了闭眼,“触目惊心!需要发展的又何止是苗医。”


    拍拍邱秋的肩,郑平生背着双手,步伐蹒跚地向前走道:“走吧,咱们先去药房看看,我怕你要的药材不一定齐全。”毕竟,邱大夫提出的以香为药,佩戴治疗,他还没听过,医院药房里的中药材本就不全,制香之物,有没有都是两说。


    蜀椒没有,回心草没有,玫瑰、香薷没有。


    邱秋换香方,结果,需要用的西红花、夜交藤、乳香亦无。


    连换了几张香方,用现有的药材凑都凑不齐任意一副香方。


    邱秋只得把现有的各样抓一些,明天去她要任职的广济医院看看。


    拎着药包刚一走出药房,褚辰回来了,伸手接过妻子手里的大包小包,“回家制药吗?”


    “制香。药材不全,暂时还制不成。”邱秋失望道,“这么大一个军医院,中药材还没我给咱们月亮湾大队医务室仓库里存的齐全呢。”


    说罢,邱秋拿眼看郑平生:“郑医生,你真得考虑考虑我们贵州山区的土特产了。”


    郑平生失笑:“行、行,邱大夫,我有空跟院里提提。只是,希望怕是不大,到时,你可别太失望。”


    “有您这句话就行了。”


    郑平生点点她,啧,立马用上敬语了。


    挥挥手,邱秋随褚辰上了小卫的车。


    车子驶离医院,没往家的方向开去,而是去了卢湾区少儿图书馆。


    “叶叔听小卫说,我在给昭昭找《三国演义》的连环画,便介绍我来这里找一位姓卢的工作人员。”褚辰解释道,“方才在叶叔家,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


    邱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大年初一,他们没放假?”


    “越是过节,他们越是忙碌。”


    到了少儿图书馆门口,褚辰下去找人,没一会儿带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书在家里,得去人家家里拿。


    好在,他家离这儿不远。


    男人坐进副驾驶位,给小卫指路。


    到了一处老旧的石库门里弄前,车子在路旁停下,褚辰随男人进去取书。


    半小时后,一人抱了好大一箱出来。


    邱秋推门下车,好奇地打开箱子看了看,不但有《三国演义》《雷锋小时候的故事》《铁道游击队》成套的连环画,还有《小马倌和大皮靴叔叔》《小兵张嘎》《小布头奇遇记》《战国故事》《春秋故事》《西汉故事》之类的少儿图书和民国时期的画报、电影海报。


    “这么多,多少钱啊?”邱秋小声问褚辰。


    “半卖半送,要了五块钱,我多给了张糖票。”


    邱秋点头,掺着人情呢,钱没多要,是得在其他方面找补点。


    东西搬进车里,放在脚下,褚辰跟男人又交谈了几句,这才上车,挥手跟人告别。


    车子到了公寓楼下,小卫抱起一箱,送两人上楼。


    钟鸣拉上电梯栅栏,扳动手柄,跟褚辰小声道:“你爹爹和姆妈拎着礼物,带着一大家子来了,说是过来给老太太拜年,我没阻止……”


    大过年的,人家来尽孝,还真不好拦。


    褚辰点点头,道了声谢。


    果然,一到六楼,踏出电梯,就听到602室传来了丁珉的尖叫,房毓的抗议,孩子们的欢笑。


    真热闹啊!


    邱秋感叹了声,拎着药包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虚掩的门。


    孩子们你追我跑,你躲我藏,欢笑声,尖叫声,掀翻天。


    “回来了。”老三率先看到邱秋,抱着盘瓜子边嗑边问道,“老四呢?”


    邱秋朝后指指,弯腰换上棉拖,跟沙发上的老太太、褚锦生、谢曼凝、老大褚青打声招呼,提着药材往厨房旁边的储藏室走去。


    丁珉一看邱秋开了储藏室的门,忙跟了过来。


    这间储藏室以前放的都是家具、家饰、被褥、窗帘、图书之类的东西。


    老太太和杨展鹏夫妻收拾时,家具家饰、被褥、窗帘都用上了,书籍也摆放进客厅的长排书柜里,留的只有几样褚辰儿时用的旧物。


    邱秋他们回来后,带的药材、工具没地方放,就搁这了。


    丁珉看了眼,失望道:“上着锁,我还以为有什么呢。”


    邱秋放下东西,笑着解释道:“我从老家带来些药材,家里有孩子,不锁不行啊。”


    说话间,褚辰和小卫一人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走了过来。


    “搁储藏室吗?”邱秋问褚辰。


    “嗯,书籍上落了些灰尘,等我清理后,再拿给她们看。”


    “什么书籍?”不等褚辰把箱子放下,丁珉已经打开翻看了起来。


    见都是什么小人书、连环画,瞬间没有兴致:“在旧书摊上买的吧,你们还真会惯孩子,买了这么多,要花不少钱呢。”


    邱秋笑笑,招呼她道:“二姐和三嫂在厨房做饭吗?走,咱俩去打个下手。”


    行吧,房毓跑得欢,一阻拦就跟她急;跟老太太,她又没话说,待在客厅挺无聊的。


    厨房蛮大的,两人进去也不显得拥挤。


    宋芸芸在灶上翻勺,风风火火在炒白肉,紧接着端过一盘洗切好的酸菜倒进去,大火翻炒了几下,提起暖瓶注入开水,放把粉条,咕噜咕噜炖了起来。


    另一个灶上烧的是白菜豆腐。


    二姐在旁道:“豆腐是汪婶让永安送来的,说是二十九凌晨去菜店门口排队买的。我要留永安在家吃饭,那小子看咱家人多,不愿意,说不自在。”


    丁珉捏起一块炖好的鸡腿肉,边啃边道:“以前有什么都往家里送,我说今年咋没见杨家的人上门,原来送这儿了。”


    二姐白她一眼:“杨叔汪婶年年看的是谁,心里没数吗?”


    “老太太是他们长辈,爹爹姆妈就不是他们哥哥嫂嫂了,往年,哪次不是提着大包小包上门,亲亲热热地唤哥嫂,现在倒好,直接不来往了。”


    邱秋虽还没见过杨展鹏,却也知道能当上银行行长的人,不可能如此行事:“杨叔他们都是初几上门啊?”


    丁珉一愣:“初二。”


    那不就得了,今个儿是初一,上他家拜年的估计不少,上午走不开,下午过来,有些讲究的人家,又觉得寓意不好。


    初二能来,那就是当正经亲戚在走了。


    邱秋四下看看,感觉插不上手,问二姐:“我做点啥?”


    褚韵拿蘸料碟抓了把炸花生给她:“吃着吧。”


    邱秋接过来,放到一旁,准备洗洗手再吃。


    转身的功夫,小碟子被丁珉端在手里了,邱秋也没跟她客气,拿帕子把手上的水渍擦干,过去抓了一半在手里,边吃边出了厨房。


    小卫要走,褚辰在送。


    邱秋过去跟小卫交待道:“你明天下午过来吧,上午我准备去趟广济医院。”


    “我还是早上来,送你过去吧。过年期间,走亲访友的,公交比平时还要挤。”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凌晨五点,我先把首长送去部队,过来大概在八点左右了。”


    可以。


    说定好,褚辰将人送到电梯前,看着人乘电梯下去,这才回来。


    邱秋捏了颗花生米塞他嘴里,“晚上要喝酒吗?”


    “还有一瓶茅台,就不拎出来了。”褚辰说着,对餐桌下的昭昭唤道,“昭昭,陪爸爸下去买几瓶汽水吧?”


    昭昭一听,忙从餐桌下爬出,奔了过来:“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嗯,”褚辰俯身将人接住,半揽在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随之又伸手摸了摸她后脖颈,一片潮湿,“爸爸带你换一下衣服,咱们去买正广和汽水好不好?”


    “房毓哥哥说,他家的橘子汁也好喝。”


    “行,都买。”褚辰抱起闺女带她去卧室换衣服。


    采采这只捉鼠的猫,找了一圈,没找到昭昭,跑过来问邱秋:“四舅妈,小昭姐呢。”


    邱秋想笑:“你俩谁大啊?”


    “昭昭说她大。”


    行吧,反正也没差几天。


    邱秋指指靠西的大屋:“去卧室换衣服了。”


    “换衣服干嘛?”


    “出门跟她爸爸去买饮料。”


    采采双眼一亮,蹦了起来:“我也要去!”


    “去哪?”大花跑着路过,闻言抹了把额上的汗,问道。


    采采:“跟四舅出门买饮料。”


    好嘛,这下引了马蜂窝,孩子们全跑来了,都要跟着褚辰出门。


    他一个人哪能看得住这么多孩子,老三扯起沙发上一来就捧着杯邱秋炒的古茶在那喝的老大,走吧,一起出去走走,顺便说说话。


    邱秋怕孩子这么一头汗地出门,受了凉,将丁珉和二姐唤了出来,给他们擦汗、换衣,没衣服换就里面裹条围巾或垫块干毛巾。


    三兄弟带着孩子们,呼啦啦一走,好了,清静了。


    褚辰带着他们没敢走远,直接去了附近的宜民商店,一进去,六个孩子尤如小老鼠跳进了米缸。


    看到什么都想要。


    二分一包的盐金枣,五分一包的奶油桃板,一角一包的奶油话梅,一人一包,条头糕、黄松糕,各来两斤。


    汽水一箱,橘子汁一箱,一箱12瓶,老三觉得多了,结果一算人数,好嘛,真是人丁兴旺啊,大大小小17口。


    明天再有客人上门,还不够呢。


    付过钱后,褚辰另给了五元押金,喝完把瓶子送回来,这押金才退还。


    老三看看老大那身板,没敢让他抱箱子,弯腰把脚边的小女儿揪起来,往老大怀里一塞:“抱着。”


    说罢,和褚辰一人抱起一箱,带着孩子出了宜民商店。


    褚青看着怀里的小不点,浑身僵硬,儿子长这么大,他都没抱过几回,陡然接到这么个娇娇软软、浑身带着奶香味的小家伙,真是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而且,小孩子吃东西嘛,她流口水,好脏!


    还有,过来的路上,她下地跟哥哥姐姐们跑了一段,鞋上沾了泥。


    这一抱,泥都踢在衣襟上了。


    褚青嫌弃地扯起三花胸前的围嘴,给她擦了擦口水,两只手掐着小家伙的腰,将人离得远远的,就那么架着跟在众人身后往回走。


    老三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气得撇嘴骂了句:“假模假式!”


    跟褚辰吐槽道:“叫我说,当年就得让他下乡,让他挑两天粪,挖几天泥沟,割几天麦子,清理清理猪圈,看他还矫情不矫情。”


    小孩子撒起腿来,跑得贼快,褚辰抱着箱子,双眼盯着孩子们,深怕一个看不住,跑丢了,哪有空管老大如何,“走快点,看紧了,别让他们往路中间跑,有车。”


    “老大,抱好了,别把三花摔了,不然回去,我媳妇非给你一个过肩摔不可。”朝后喊了嗓,老三赶忙跑着去追大花、二花,俩妮子皮得狠,光往有车的路中间窜,自己窜不算,还领着弟弟妹妹,你追我赶,绕着人家行驶的自行车躲猫猫。


    兄弟俩带着五个孩子到了公寓楼下,回头,哪有老大的身影。


    褚辰不放心,让老三回去找找。


    老三轻“嗤”一声,不屑道:“他还能把我家三花丢了不成。”


    丢倒是没丢,就是吧,他听了老三的话,不敢磨叽了,刚忍着嫌弃把小家伙架放在一只胳膊上,就那么虚虚地抱着,小家伙尿了。


    淅淅沥沥,热流浸透胳膊,顺着胳膊肘往下流,前襟、裤子、皮鞋都遭了殃。


    老大头皮都炸了!


    不敢置信,怀疑人生。


    他在哪?他是谁?


    三花被他那么抱着,还以为跟她玩,兀自乐得不行,自个儿笑还不算,伸手去抓他的衣服、他的头发。


    刚吃了条头糕的手,沾糊糊的,有口水有糕屑,就那么糊在他衣服上、头发上。


    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终是没忍住,将人往地上一丢,大步走了。


    几分钟后,又回头将人拎起来,提溜着到站牌,坐电车去了家还没关门的商场,给自己和三花各买了套衣服,请服务员帮忙给三花换上,这才用他自个儿换下来的大衣裹了三花,抱着又坐电车回来,拎着人上楼。


    小五、小六和俞佳佳都回来一会儿了,大家分两桌,都落坐,要开饭了,见俩人回来,丁珉赶紧放下喂儿子的肉沫蒸蛋,给他拿热毛巾,拉椅子,递碗筷。


    褚青黑沉着一张脸,将已经睡着的三花往老三怀里一塞,没用丁珉拿来的热毛巾,提起炉上的热水,去卫生间简单洗了下,闻了闻,没什么尿味儿、奶味儿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拿肥皂又仔细洗了遍手,出来吃饭。


    谢曼凝仔细打量眼儿子:“青青,你换衣服了?”


    一句“青青”,邱秋呛着了,宋芸芸被鸡骨头噎着了,俞佳佳嘴里的汽水差一点没喷出来。


    “姆妈,”褚青平时也没觉着被家人叫“青青”有什么,可今儿当着一众弟妹的面,被姆妈这么一叫,莫名有一种羞耻感,“你以后别叫我‘青青’了,叫我‘老大’或是‘褚青’。”


    谢曼凝冷冷地瞥了眼邱秋和宋芸芸,笑道:“行,不叫了,儿子长大了,有脸有面,有自尊了。”


    褚青要脸,没好意思说自己被侄女尿了一身,嫌弃身上的尿味儿,去百货商店买了身衣服,只说,给孩子的见面礼。


    老三玩味一笑:“大哥不能偏心啊,四个侄女,一个外甥女,哪能只给三花买呢?另位四人是不是也安排上。明天吧,我带她们去找大哥,咱们一块儿去百货商场给她们一人挑一身。”


    丁珉一听不乐意了,“我家房毓还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呢,咋没见你这个当叔叔的给他买块糖,给块布啊。脸呢,张嘴就是几套衣服,你当布票是大风刮来的,花的不是你的钱是吧。”


    老三刚要还嘴,谢曼凝双眼一瞪:“老三,你要觉得钱多,就给几个孩子各买一身,你大哥常年吃药,手头紧巴巴的,哪有那么些钱给你们家孩子添装。”


    老是说老大身体如何如何不好,可也没见躺在床上不能动啊,吃得好睡得香,一身皮养得白白嫩嫩,比娘们都娇,看看,一天两身衣服,件件都是高档货,讲究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大干部呢。其实呢,进厂工作11年,至今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就知道整天在家装相。


    老三不敢还嘴,怕他姆妈变着法地把那两千多块钱抠回去,委屈巴巴地看向他爹,褚锦生沉默了一瞬,夹了块鸡肉放他碗里,哄道:“吃吧。”


    吃饱就堵住嘴了。


    小五已经知道中午他送乐问夏走后,爹爹给二姐、三哥、四哥一家两千多块钱了,清清嗓子,目光扫过衣着邋遢的二姐、三嫂,最终落在了邱秋身上:“四嫂,你眼光好,明天能陪问夏去做衣服、挑家具吗?”


    “啊,”邱秋惊讶了一瞬,抱歉道,“我上午、下午都有事,能改天吗?”


    “五哥,”小六戳戳小五,“我明天休息,我陪问夏姐去吧。”


    “你——”小五信不过小六的眼光,小姑娘家家的,没经过事,能挑什么上档次的东西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不在家歇歇,看看书。”


    谢曼凝:“老四媳妇有什么事?”


    邱秋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去医院看看。”


    谢曼凝下意识地扫了眼她的小腹,没再多问,只转头看向老太太道:“姆妈,我记得您有一块星座系列的欧米茄吧,能送给问夏吗?手表票,我问了一圈,没寻到。”


    老太太心里“嗤”了声,真会要,欧米茄基础款均价都在500左右,星座系列,市场价一千,可要想买到,那真是难如登天,不但要侨汇券,还得有货。


    “邱秋要上班,她那块表,我听小辰说,两天就得调一回,我便把那块找出来给她了。谁家新媳妇,要一块旧表啊,多不吉利。”


    “上班?!”一众人惊了,“上什么班?”


    邱秋放下碗筷,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舅公用家里的老方子,给我在广济医院换了个配药的工作。”


    一听广济医院,谢曼凝和小六的脸色就不好了,褚锦生也凝了凝眉。


    什么方子换工作,骗鬼呢,肯定是走了叶家的路子,怪不得那天俩口子那么生气呢,合着渊源在这儿呢。


    第39章 第 39 章 法语


    吃过饭, 孩子们捧着汽水、橘子汁跑到外面走廊上,拍画片、跳房子。


    俞佳佳和丁珉、小六收拾碗盘,送去厨房洗刷。


    宋芸芸、邱秋和二姐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两人问邱秋工作的事。


    广济医院二姐还是知道的,小时候偶尔从大门口经过, 能看到里面漂亮的花园和喷泉池。


    刚回来时, 她不是提着行李搬去宜兴坊住了两天吗, 饭桌上, 小六说起广济医院,那语气, 满满都是骄傲。


    为此, 她还专门找10号楼的李教授询问了番。


    听李教授说, 解放前, 广济医院是法国开办的一所带有教学性质的教会医院, 有法式建筑30余栋,设有内科、外科、产科、电疗等,开设有西医培训课程,学制为6年。


    课程有哲学、化学、物理、心理学、人体解剖学、精神病学、妇产科学、儿科学等40余门课程。


    从第4学年起, 学生每日上午,需在广济医院各个病区及门诊见习,并被教师兼主治医生, 临床授课。


    第6学年,临床实习。


    这种扎根于医院、注重临床教学传统的法国医学教育体制,让广济的学生,一毕业就能很好地融入工作之中,成长之路走得更为顺利、踏实。


    五十年代初,沪上中医大学并入广济医院, 党和政府号召师带徒,很大一批老中医入驻医院教学、看诊。


    课程设的有,中国医学史、内经、药物学、诊断学、方剂学、伤寒论、温病学、针灸等。


    所以,它亦是一所融合了中西方的综合性教学医院。


    “邱秋,”二姐觑了眼姆妈,小声道:“我听小六和宜兴坊10号楼的李教授说,你们广济医院,有一栋高干疗养所,入住的个个都是大人物。”


    邱秋摇摇头,这个,她不清楚。


    她对广济的认识,全部来自省城医院的王院长。


    年前11月下旬,王院长从她手里接过对口疮的药方后,递给她一张入职通知单,对她道:“给,这家医院保证附和你的要求,离你住的地方近,工资高,待遇好,事儿少。”


    过来几天了,还没去看看呢。


    “你明天去报道吗?”宋芸芸好奇道,“我咋听说,入职那月,不管是月初开始上班,还是月末只上最后一天,发工资,拿的都是这月整工资?”


    “是这样的。”褚韵算了下,“邱秋,今天是2月8号,你明天入职的话,是不是太吃亏了,不如过了元宵节,22号那天,再让小辰陪你去报道。正好,送你上班后,他也开学了。”


    邱秋也想多歇歇,“我明天去药房拿几味药,暂时先不入职。”


    “小辰,你跟姆妈来一下。”谢曼凝起身,唤褚辰去阳台上说话。


    邱秋转头看了过去。


    褚辰朝妻子安抚地笑笑,放下茶杯,跟着去了阳台。


    “小辰,你这会儿给邱秋安排工作,过几个月她生了,孩子谁带?你有没有想过,刚一入职,肚子里就揣着一个,一休产假几个月,工作单位对她是什么印象?再说,她一个靠关系毕业的高中生,哦,在县医院培训了两三个月,当了几年赤脚医生,不会就以为自己能胜任大城市大医院的工作了吧?”


    顿了顿,谢曼凝又道:“便是进了广济那么好的工作单位,自身没本事,又有多少成就?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吗?”


    褚辰隔窗看向灯光斑斓的城市,双手插兜,慢悠悠道:“姆妈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邱秋的工作,你们回绝了吧。你跟叶军长说说,看能不能把这份人情转到你大哥或小五身上,你大哥在无线电厂待了那么多年,资历、工龄都有了,职称怎么也该往上走一走了。”


    “小五现在待的街道机具厂,那就是个草台班子,没有发展上升的空间。我瞅着仪表厂的福利不错,不求他一进去就坐办公室,去实验室打打杂,跟着人家工程师学点东西还是可行的。”


    褚辰双手抱胸,往后一靠,依在墙上,势态闲适道:“高考恢复,来找姆妈学习英语的学生不少吧,其中不乏高知家庭的孩子,对吗?”


    笑笑,褚辰又道:“姆妈可有想过,跟这些家长做个等价交换?”


    谢曼凝瞬间涨红了脸,板着脸,严厉地斥道:“我是老师,怎么可能张这个口?!”


    “姆妈,过完年,儿子25岁了,也是有自尊、要脸的。你都自持身份,不肯开口求人办的事,怎么说得出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麻烦人家叶军长?”


    “你……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帮你大哥小弟一把,是吧?”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抱歉,细胳膊细腿,托不起兄弟走路。真要有本事,只需一个平台,就能平步青云,甚至有的人,自己就能创造这个平台。姆妈,你对邱秋了解多少,就一口一个托了关系毕业的高中生、学了三个月粗浅医术的赤脚医生。”低低地笑了声,褚辰继续平和地道,“她进广济还真没用叶家的半点人脉,也不需要,因为她就是那个自己有能力、有本事给自己创造平台的人,今儿是广济医院朝她递了份入职通书单,明天,你信不信,军医院都要跟广济抢人了。”


    谢曼凝惊异地朝屋内的邱秋看去,她知道老四从不说大话,莫非……真看走了眼。


    褚辰看她这样,没再多言,转身进了屋。


    谢曼凝捏着指尖在阳台上站了会儿,感到冷了,才进屋,走到丈夫儿子身旁,轻声道:“走吧,该回去了,别打扰了姆妈休息。”


    褚锦生、褚青双双放下茶杯,带着小五小六跟老太太告别。


    邱秋走到褚辰身边,偏头看眼他的脸色,见他神情轻松,嘴角有笑,便没问什么。


    褚辰拿来大衣,夫妻俩穿上,牵着疯跑回来的昭昭和二姐、采采,将褚锦生、老三一群人送到电梯口,看着人下去了,这才回来。


    洗漱后,邱秋教二姐给老太太做全身按摩,昭昭和采采凑趣,非要二姑、妈妈也给自己按按。


    邱秋等二姐给老太太按完,拉来昭昭,一边顺着她的百会穴、四神聪穴、安眠穴……按摩、推拿,一边给二姐讲解,这些是什么穴,有什么效果……


    孩子跑累了,没按一会儿就舒服地睡着了。


    褚辰铺好床,放好汤婆子,过来抱起昭昭,夫妻俩回了房。


    邱秋脱鞋上床,将昭昭往床里边挪挪,掩嘴打个哈欠,跟关门关大灯的褚辰道:“我算了算,去掉大哥借给咱们安家的那一千,咱家现在一共有七千七百块存款。”


    “卖给张成周一套银针,一千;你工资之前少,这两三年涨上来,去除日常开支,存了一千三;剩下的都是卖药材、卖药丸的钱,最开始,一年能有个两三百,后面这三年,年年能卖个七八百。”一是金钗石斛品质好,卖得上价;二是天麻、黄精压秤。再加上,她和小踏雪在山里找到的药材密集点,这些年也没少挣。


    “爷奶去世,留下两张存折,其中一张是给大伯存的,另一张里面有三百块钱,这个……我没算进家庭存款里。另外还有五百,是咱俩结婚,奶奶寄给我的彩礼。昭昭出生、逢年过节,她收的压岁钱、见面礼,我都另存了,这个就不动了。”


    “去二姐哪,过来的车票、购置米面、过年的节礼,修钢琴等,用了五百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五百多,搁以前,够他们两年多的花销了。


    褚辰很是意外地扬了扬眉,家里的钱都是邱秋在管,没想到存了这么多。


    不过,他的贡献是不是太少了点。


    “邱秋,这钱你想到什么用了吗?”


    邱秋双眸一亮,兴致勃勃道,“我想让舅公帮我购批药材,制些常用的香丸、药丸,私下看看有没有人买。”


    他就喜欢看她喜笑颜开、神彩奕奕,充满活力的模样,光是这么看着,心都跟着亮了、化了。


    褚辰揉了揉她的发,宠溺道:“钱够用吗?”


    “用不了这么多,山里药材便宜,若不一味追求好品质,几百块钱就能收上来几大麻袋。”


    “那给我拿一千。”


    邱秋鼻头一皱,半坐起来,扶着他的双肩,问道:“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给柱子。”褚辰扶着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解释道,“他跟着王晨海出车去云南,去时装了磷矿,回来多半是空车。王晨海是老司机,每趟哪能不从云南捎带些什么回来卖。”


    “钱给柱子,算是入股。就算不嫌什么钱,日后家里吃个新鲜果子、火腿什么的,也方便。”


    “一千够吗?”


    “够了,他是新人,不能带太多跟王晨海他们抢生意。”


    邱秋当场数了一千给他。


    褚辰拿个信封装好,放进公文包里,准备改天给柱子汇去。


    一夜无话。


    翌日快九点时,小卫来了。


    褚辰在家待客,邱秋穿上大衣,戴上贝雷帽,拎着老太太给她找的小坤包,小卫背上医药箱,两人开车去了广济医院。


    沪上绿植很少,邱秋没想到广济会有那么大一块草坪,那么大一个花园,还有一棵棵高大的香樟树,虽说冬日,草坪有些枯黄,花园里只有茶花、蟹爪兰、蓝雪花、腊梅在开,却还是让人心喜不已。


    邱秋怕个人抓药,抓不全,带了介绍信和入职通知单过来,没想到,她要的药材多为香料,直接引来了药房主管,对方接过她的介绍信和入职通知单,便笑了:“等你几天了,可算是来了,赶紧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吧。办好后,去一趟院长办公室,王院长找你。”


    邱秋一听“王院长”,便怔愣了下:“请问咱们王院长跟贵州人民医院的王学名院长是什么关系啊?”


    “那位是咱们王院长的堂哥。”


    堂、堂哥?!


    咋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呢。


    怪不得王学名一个省医院的院长,比市医院那位还要好说话,只一张对口疮的方子,便将入职通知单给她了,还一再强调,工资高、待遇好,事儿少,让她放心地来。


    怕是没那张对口疮的方子,知道她来沪上,这张入职通知单也会送到她手上吧!


    邱秋没去办入职手续,而是问了院长办公室在哪,抬脚走了过去。


    行政楼,二楼,扫了眼门头上的牌子,邱秋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一道清越的女声传来。


    邱秋迟疑了下,推开门。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齐耳短发,细眉,凤眼,皮肤细腻白皙,唇上涂了口红,大红色,一身白大褂,领口袖口露出一截黑,里面穿的是黑色高领紧身毛衣。


    右手执笔,似在批示什么文件。


    “你好,我是贵州来的赤脚医生邱秋……”


    女人放下笔,看着邱秋一下子笑了,眉眼舒展,随之起身,推开椅子,绕过办公桌,走了出来,伸手笑道:“你好,邱秋,我是广济的院长,王梦凡。”


    邱秋取下手套,与之相握了下,笑道:“很意外,我没想到,广济的院长是我们贵州人民医院王学名院长的堂妹。”


    “哈哈……那说明我堂哥的保密工作做的很成功嘛。坐,”王梦凡一指旁边的小沙发,弯腰看向小几上的杯盘:“喝点什么?白开水行吗?办公室没放红糖,茶、我也懒得泡了。听我堂哥说,你很会泡茶,也会炒茶、品茶,我这半吊子,就不在你面前出丑了。”


    “不用麻烦,我不渴,我今天过来,是想配一副香方。”


    王梦凡见邱秋不是瞎客气,放下刚提起的暖瓶,直身道:“我能看看都需要哪些药材吗?”


    方子都在脑子里呢,邱秋张嘴便道:“石菖蒲10克、夜交藤20克、玫瑰花10克……”


    王梦凡听完,略一沉吟:“石菖蒲:化湿开胃,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夜交藤:养心安神,通络祛风……组合起来,便是安神定志,解郁通络。我说的可对?”


    邱秋点头:“王院长学过中医。”


    “前几年,跟院里的几位中医大拿,上过一段时间课。可惜……只学了个皮毛。邱医生,”王梦凡在邱秋对面坐下,正色道,“听我哥的意思,你自小跟着你阿奶学习苗医,对疾病的诊断方面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医治方法亦是多种多样,一手针灸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怎么想着在药房就职了?”


    邱秋笑笑:“在这个中医都遭受打压、式微的时代,王院长觉得让世人认识苗医苗药,需要多长时间?”


    王梦凡双眼一亮,脸上绽放出一抹光彩来:“邱大夫,中医要开课了,你可愿意去教学?光有药,没有医术的传播,苗医苗药又如何发展得起来?”


    邱秋莞尔:“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多拿一份工资?”


    “当然,每月15节课,补助20块钱,你看成吗?”


    邱秋愕然,来真的啊,“教什么?”


    “人体经络学,针灸。”王梦凡笑道,“邱大夫,你看,今天能入职吗?”


    “啊,我还有些事没处理,过几日吧。”


    “邱大夫,你等会儿可以去咱们中医部的药材仓库看看,很多药材都缺,急需采购,我需要你赶紧入职,着手清理库存,列出采购表。我已经向上面申请,恢复中医医学院法语班,卫生部批准的几率极大,因为援外任务的需要。”


    “援外任务?”


    “对,我们广济从六十年代初,为培养援非医疗队,经卫生部批准,就以中医部为临床教学基地开设了中医法语班……可惜,74年中断了。”王梦凡说罢,话题一转,笑道:“邱大夫的法语也要学起来哟。”


    邱秋:“……”她今天只是过来取几味药材制香,现在好了,不但要当老师,还要当学生。


    办好入职手续,免强凑够几颗香丸的量,说定初五过来上班,邱秋便带着小卫逃一般出了广济医院。


    路上,小卫透过后视镜,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


    “郑医生向秦院长推荐你入职军医院,今天秦院长约见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啊……”邱秋惊道,“郑医生可真会保密!”早半天知道,她说不定真要考虑考虑去军医院了,福利待遇好,背影深,有靠山啊。


    郑平生要哭了,他不就是想给邱大夫一个惊喜吗,咋一个晚上的功夫,人就入职广济了呢?!


    秦院长看过邱秋给季寒和周惠菇母子施针,亦是深表遗憾,这样的人才竟然从自己手底下溜走了,早知道就不去农场接那个倔老头了。


    秦院长:“邱大夫,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于季寒这样的情况,我们是否可以请你过来参与针灸治疗?”


    邱秋不太懂大医院的流程:“我出来是不是得给我们医院报备一下?”


    “不用你打报告。到时,我跟王院长对接,申调你过来,你看可以吗?”


    可以啊。


    多接触病人,积累经验,对她对医院来说,都是好事。


    “听说你刚来沪市安家,想必家里什么都需添置,这些你拿着,算是我们医院的一点心意。”秦院长说着,递了个信封给邱秋。


    邱秋摆手:“前天季寒刚给过我一笔谢礼。”


    秦院长被她的实诚逗乐了:“季寒是谢你保住了他一条腿,我们给你,一是工资,二是谢你让我们重新认识到中医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邱秋还待要拒绝,郑平生悄悄凑过来,小声道:“有张电视机票哦。”


    邱秋决定随心,伸手接过来,道了声谢。


    等秦院长转身一走,立马打开信封。


    郑平生笑道:“是有张电视机票吧?”


    邱秋抽出票冲他扬了扬,不但有一张电视机票,还有一张自行车票:“秦院长想的真周到!”


    “那是,他要是心眼不多,能在动乱中保全自己,还能稳坐我们军医院院长一职!对了,香方的药材凑够了吗?”


    “够了,就是量有点少。”


    “都是什么药材,你给我写张单子,我去别的地方帮你找找。”


    邱秋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纸笑,一口气写了三道香方上需要的药材。


    告别郑平生,邱秋坐车回家。


    到了公寓楼下,邱秋看了下表,下午两点多了,小卫这会儿回去,食堂不一定有饭,“走吧,一起上楼,吃顿便饭。”


    “你家有客人,我去不合适。”


    “正因为有客人,才需要你上楼帮着招呼一下呢,褚辰不会喝酒,你上来帮忙挡下酒,走啦。”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


    “让褚辰开车送你回去。”


    好吧,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了,小卫只得跟着上楼。


    家里确实在喝酒,今儿杨展鹏一家过来了,老三不耐烦在宜兴坊帮忙招呼他姆妈那边的亲戚,抱着三花溜达着来了,这会儿正给杨展鹏敬酒呢。


    褚辰坐在桌旁跟杨永安说话,抬头看见邱秋领着小卫进门,忙起身过来接过小卫手里的医药箱,将人让到桌上,取了副碗筷给他,让他吃着喝着,转身来看邱秋。


    “累不累?饿了吧,厨房有二姐包的小馄饨,我给你煮一碗?”


    邱秋点点头,走到桌旁,挨个儿跟众人打过招呼,亲亲昭昭的小脸蛋,去了洗手间。


    上罢厕所,洗过手出来,脚步一拐进了厨房。


    褚辰立在灶前,正在等水开下馄饨,见她过来,打开厨柜,取了包点心拆开,捏了块递给她,去给她倒水。


    邱秋确实饿了,就着白开水吃了两块点心,那边馄饨也好了。


    吃过饭,邱秋坐过去,跟老太太、汪淑芳、二姐、俞佳佳聊天。


    几人问她广济医院环境如何,她要入职的配药房人多不多,好不好相处……


    “我入职了,初五上班。”邱秋双手托腮,无精打采道。


    二姐率先叫了起来:“不是说22号再入职吗?”


    “嗯,说是缺人手,让我赶快入职,整理仓库。哦,对了,我还要学法语。咱家谁会啊?”


    大家齐刷刷看向褚辰。


    邱秋惊了:“你还会法语?!”


    褚辰笑着点头:“英语、俄语、法语、日语,都会些,基本的对话没问题。”


    邱秋竖起大拇指,赞道:“牛啊!”


    她只会一点俄语,一点英语。


    没办法,小县城的师资力量在那放着呢,教俄语的老师,自己口语都不达标,懂得也不多。英语,这不,褚辰参加高考了吗,他复习英语时,邱秋便跟着学了点。


    寨子里用不着,邱秋学起来也不咋认真就是了。


    “要学吗?来,拜师。”褚辰笑着朝妻子招招手。


    杨永安在旁起哄:“拜师、拜师……”


    昭昭、采采和三花一听,在旁跟着助威:“拜师喽,拜师……”


    第40章 第 40 章 电视


    邱秋在孩子们的起哄声中, 笑着起身,走到褚辰面前,郑重一礼:“褚老师, 愚徒天资不敏,日后还请费心教导。”


    “秋秋过谦了, 能收到你这么个几乎过目不忘的徒儿, 真乃为师之幸。”


    邱秋没听完, 就笑开了。


    褚辰莞尔, 轻道:“好玩吗?”


    邱秋只是看着他笑,双眸晶亮。


    褚辰抿唇, 眼尾上扬, 星辰闪烁。


    “爸爸、爸爸, 我也要拜师, 我也要学法语。”


    “四舅我也要……”


    昭昭、采采一人抱住了褚辰一条腿, 三花见此,挤了过去,流着口水,跟着叫道:“要、要……”


    大家哄笑, 褚韵却心下黯然,她以高考为借口回了城,却半点没有翻动课本的兴趣。


    一下一下扣着手指, 看着那一张张笑脸,褚韵只觉茫然,每个人都在努力,找工作、学习、活着,她呢?她的未来在哪里?


    桌上,老三倒了杯酒递给小卫, 打量着他身上的军装,笑道:“兄弟当兵的啊,哪个军区的?”


    褚韵努力扬起笑,插话道:“他是叶军长的警卫员。”


    小卫颔首,抬手推拒老三递来的酒:“开车,不方便喝酒。”


    这倒也是,老三知趣地放下酒杯,热情地给他夹菜。


    中午褚韵和俞佳佳做的饭,两人的手艺不如宋芸芸做的味儿好,只能说一般般,但这个年代,有肉有蛋,就是好菜。


    小卫就着叉烧、炒蛋,飞快地扒了一碗米饭,老三起身给他添饭、盛汤。


    杨展鹏吃喝得差不多了,本来是要下桌的,瞅见小卫,诧异了,他没想到褚家还有军方的人脉。


    顺势便跟小卫搭上话,闲聊了起来。


    小卫话不多,一连干掉三碗米饭一碗汤,菜也吃得七七八八,抹把嘴,站起来便要帮着收拾桌面。


    褚韵和俞佳佳忙上前阻止,没拦住,小卫手脚麻利,帮两人撤去碗盘,挽起袖子开始洗刷。


    两人都抢不过他。


    昭昭和采采正跟褚辰闹着呢,听到隔壁601开门的声音,忙松开褚辰的腿,奔到了门边,问被姆妈压着相亲回来的方季同:“方伯伯,《大闹天宫》是不是要播了?”


    沪市美术电影制片厂于1961年至1964年制作的动画电影,分上下两集,上集于61年上映,下集于64年播放,前天电视台预告,大年初一、初二重播。


    昨天下午,两个小家伙在方家看了上集,今儿一天都在惦记着下集。


    方季同也因此,相亲一结束,就忙不迭地赶了回来,怕两个小家伙失望。


    抬腕看了看表,离开播还有十几分钟。


    “快了,进来吧。”方季同招呼两个小家伙进门。


    三花颠颠追来,跟着进了方家客厅,排排挤坐在沙发上。


    方家是两户室,隔出来的客厅不大,没像褚家装了煤炉,他家取暖是拖了煤气软管到屋子里接的小煤气炉,烧开水、烘衣服都挺方便,只一样,危险,一不小心一氧化碳便泄漏了,遂出门、睡觉都得关上。


    给三人打开电视,方季同转身拧开煤气炉、烧水。


    他姆妈回来时,在楼下遇到熟人,聊了会儿,这会儿上楼,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那姑娘哪一点不好,饭碗一放就往家里跑,家里有花啊?”


    方季同笑,将水壶坐在煤气炉上,下巴朝沙发上的三个小家伙点点:“那不是吗,三朵呢。”


    三人扭头朝方妈妈笑笑,唤了声“方奶奶”。


    方妈妈的脸绷不住了,换了鞋,脱下大衣,就去给三个小家伙拿糖抓南瓜子,边给三花剥糖吃,还边扭头跟儿子道:“你看看,家里有个孩子多热闹,眼瞅着你都快三十了,你姆妈我也一脚埋进黄土半截了,你还不成家……”


    “姆妈,”方季同打断母亲,笑道,“我今年28岁,还没到而立之年,不急哈。”


    方妈妈:“……”


    “什么黄土半截,”方季同接着又道,“你还年轻着呢,不信你问问昭昭、采采,方奶奶是不是一朵花?”


    两小只吃着糖看电视呢,听到唤她们,茫然地看了过来。


    方妈妈脸一红,气得拍了记方季同:“不跟你贫,反正那姑娘我是相中了,你明天赶紧约约,带着看看电影、逛逛街。”


    方季同不置可否。


    邱秋端了杯白开水,轻啜着跟到厨房,朝二姐和俞佳佳摆摆手,问小卫:“你下午有事吗?”


    小卫摇头,首长不在,董同志去医院看叶尔岚了,家里无人,他早一点回、晚一点回,关系不大。


    “咱们逛街去吧,”邱秋掏出秦院长给的两张票,笑道,“买电视机和自行车。”本想等等再买的,昭昭、采采大年里整天跑人家看电视也不是事儿,这两天方家是没客,等来客了,两人再过去,就显得小姑娘特没眼色、没教养。


    “市面上只有黑白电视机卖,要买黑白的吗?”


    “还有彩色的卖?!”她听昭昭说,隔壁方家的电视是黑白色,方季同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家里用的都是黑白电视,她便以为没彩电呢,看来有是有,普通人很难瞅见就是了。


    小卫点头,“国内彩电产量极低,多供应给一些特殊单位和场所,如政府机关、大型企业、宾馆等,用于外事活动或重要宣传。友谊商店可能会有少量彩电销售,但这些商店主要面向有外汇的人员或特殊群体。而且价格极高,侨汇商店里的14寸进口彩电要1200多,18寸在1500元以上;国产的稍低一些,14寸彩电要998元,但,就算你有电视机票,也买不到,高级干部都排队等着呢。”


    邱秋看着小卫,笑道:“你懂得真多,买过?”


    “嗯,去年首长回来,我帮忙安置,添买东西,专门研究过。”


    “叶军长家买的几寸彩电?”


    “首长不愿太高调,买的是12寸的金星牌黑白电视,420元。”


    邱秋回身冲褚辰招招手。


    褚辰抬步走了过来。


    邱秋把两张票递给他,说了黑白电视和彩电之间的价格,及彩电难买的问题。


    褚辰:“想要彩电?”


    邱秋诚实地点点头:“我想一步到位。”


    “拿两百块钱给我,”褚辰随之解释道,“我找方季同换些侨汇券。”


    邱秋推着他,一起去了卧室,边走边小声询问道:“小五结婚,你姆妈正愁没大件的票呢,咱家这会儿买彩电、自行车,会不会不太好?”


    “爹爹姆妈跟阿奶关系闹得这么僵,基于礼数,他们不得不来拜年,日后没事,上门的几率不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邱秋笑道。


    褚辰握握妻子的手,安慰道:“没事。知道便知道,总不能为了小五结婚,咱家存着票,不买电视了吧。”真问到脸上,随便找个借口呗。


    拿着钱和电视机票,褚辰出门去了601室。


    方季同刚烘焙了咖啡豆,正准备研磨,见他过来,放下手头的东西,抛了个橘子给他,“家里不是有客吗,怎么过来了?”


    褚辰把钱和电视机票递过去:“找你换些侨汇券。”


    之所以把电视机票也拿来了,一是能抵些钱,二是还侨汇券的人情,算下来,相当于等价交换。


    方季同的关系网里,也不是谁家都能出一千多买彩电的,有这张电视机票在,送出去,不是面儿?不是人情?


    果然,方季同拿起电视机票,面上便带了喜色,“好本事啊,电视机票都能搞到。”


    褚辰笑笑没多言。


    方季同收起票,看向桌上的钱:“都换成侨汇券吗?”


    “嗯,买台彩电,顺便再给昭昭买个洋娃娃,两盒金币巧克力。”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方季同虽然心里嘀咕,却没多问,转身进卧室取了侨汇券给褚辰。


    送走杨展鹏一家,几人收拾收拾,刚要动身去侨汇商店,小五骑车来了,他搞了些白灰,叫褚辰和老三过去帮他刷墙。


    亲弟弟成婚,真就什么不管不问不顾,说出去,也不好看。


    邱秋冲褚辰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们走喽。”


    褚辰无奈地瞅她一眼,转身换上干活的旧衣,和老三抱着三花去宜兴坊。


    方妈妈和隔壁604的小老太过来打麻将,人手不够,二姐留下了。


    邱秋和俞佳佳等昭昭、采采看完电视,这才随小卫一起去了侨汇商店。


    彩电只剩最后一台14寸的,想要18寸的,最少要等半月。


    邱秋征询两小的意见。


    小家伙们高兴坏了,哪管它是大是小,有得看就行,现在搬回家,晚上就可以看新闻联播了。


    在这个娱乐节目不多的年代,便是新闻联播,昭昭都觉得好好看。


    行吧,付钱、数好侨汇券,买了。


    金币巧克力,这儿是用一种彩色袋子装的,邱秋买了三袋,昭昭、采采当场一人分了一袋,剩下一袋邱秋准备给老三家的三个闺女。


    洋娃娃太贵了,一个要五十多块,邱秋没舍得买。


    前几天在六一儿童商店,一人刚买过一个,今儿就不买了。


    刚要走呢,邱秋一眼扫过,便相中了一辆精致小巧、没有前杠的兰令自行车。


    人家不要自行车票,要侨汇券,邱秋数了数手里剩下的侨汇券,绰绰有余,当场买了辆。


    从侨汇商店回来,家里一下子热闹开了,左邻右舍都来了,楼上楼下也有几家过来,帮忙安装。


    天线杆子装在楼顶上,方季同说收的台多,看得清楚。


    线不够长,他还骑车跑了趟无线电厂。


    等褚辰带着老三一家回来,客厅里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新闻联播的。


    楼里不少人家有电视,多为9寸、12寸的黑白电视,彩电他们怕是头一户。


    邱秋看着满屋子给人发糖,拿瓜子,搬凳子的昭昭,笑着跟褚辰道:“你闺女高兴坏了!”


    看出来了,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嘴咧着,乐得不行。


    “哎,”604的小老太打牌没尽兴,跟着众人过来凑热闹,见褚韵站在一旁,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手里的瓜子往她面前递了递,“吃瓜子。你用的什么化妆品呀?不细看不知道,这一打量,你脸上的皮肤可比刚回来那会儿,细腻多了。”


    褚韵捏着瓜子,摸了摸脸,确实没那么粗糙了,“邱秋送我的她自己用药材做的搽脸霜。”


    怕小老太开口讨要,褚韵忙又道:“说是用了不少好药材。”


    小老太经历的事情多了,哪能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笑笑,转移了话题,开口夸邱秋、俞佳佳长得好,条顺盘亮。又问俞佳佳结婚了没?有朋友没?


    褚韵一一回答。


    “哎哟,这么说,也是个病苦的!”小老太怪模怪样地叫了声,目光在俞佳佳身上打转,“不过,看她这穿着,手里怕是攥着不少钱吧。也是,宏祥纱厂的大小姐,那家底,又岂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比的。”


    褚韵狐疑地瞥眼小老太,这位当了人家半辈子的姨太太,手头哪会没钱,竟然自比小老百姓?


    “那是你带回来的小拖油瓶吧?”小老太指了指跑向俞佳佳的采采,夸道:“长得不错,是个小美人坯子。”


    采采刚刚跑上跑下看方季同安装天线,热得一头的汗,俞佳佳正拿了帕子给她擦额上的汗,完了,又换了条大毛巾,扯开点衣服下摆给她擦背、擦前胸。


    采采依偎着她,表现得十分亲腻。


    褚韵捏了捏指尖,没说话。


    “你说我给俞同志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一般的人她可看不上!”褚韵被她一句“拖油瓶”刺到了,话里带了气。


    小老太笑笑:“没关系,她看不上,我介绍给你呀。”


    褚韵一张脸瞬间气得通红,“走,给我走,我家不欢迎你。”说着,几下将人推搡出了门。


    “咋了咋了。”有楼上的邻居问道。


    小老太对人苦笑了下,摊摊手,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无辜道:“还不是我这张嘴,竟说什么大实话,惹人嫌了呗。”


    “什么话?”


    “她从乡下回来,不是带个闺女吗,我方才开玩笑地叫了声‘拖油瓶’……”


    “这……”几人互视一眼不吭声了,私下不免要嘀咕几句。


    褚韵听得窝火,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忍着气进了厨房,手下的菜刀,剁得“砰砰”有声。


    “四弟妹,”宋芸芸抱着三花穿过人群,走到邱秋身边,小声道:“小南房刚抹了一遍白灰,湿淋淋的没法住人,我们得在这儿挤几天了。本来,我们准备在大南房打地铺的,结果小五把自己的床让给小六,自个儿把圆桌一竖,铺张席子,垫床棉胎睡了。”


    邱秋点点头:“你们吃饭了吗?”


    三花挣扎着要下来看电视,宋芸芸将人放在地上:“吃了。我做的,大烩菜,蒸的白米饭。”


    老三跟过来道:“姆妈都要气坏了,嫌我们吃的多,才回来几天,就快把他们一月的定量吃完了。”


    邱秋没接这话,只好奇道:“有说结婚在哪办吗?听奶奶说,宜兴坊那边有去饭店的,也有请师傅上门在家烧菜摆席的。不过,摆席的多是七十年代从苏州河那边挤过来抢房的住户。”


    老三剥了块金币巧克力,看着去了外面金色的锡纸,只有薄薄一小片的巧克力,皱了皱眉:“姆妈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跟那些住户一样,在家摆席。”


    “有说定哪家饭店吗?”二姐凑过来问道,“上礼,咱们给多少?”


    “还没定。听姆妈那话,得看小五对象的意思,她说在哪就在哪办呗。上礼的话,五块钱够了吧?”老三问褚辰。


    褚辰看向邱秋:“给两块钱,再送一条床单或是毯子?”


    一条床单七八块,毛巾毯15元。


    邱秋跟二姐、宋芸芸商量着谁送床单,谁送毛巾毯,另一个便送套茶具吧。


    商定好,邱秋赶紧招呼小卫吃饭,二姐摊的春饼,拌的萝卜、白菜、鸡蛋丝,熬的红枣百合粥。


    吃完他就开车走了。


    九点多,送走看电视的人,老三一家在客厅里打地铺,褚辰给昭昭洗漱,邱秋拿了药材、工具去厨房的小阳台上,将药材一部分磨成细粉、一部分碾碎后放入锅里加水熬煮,提取出香露备用。


    随之将野蜂蜜倒入锅中,加水熬成粘稠的膏状,将药粉和香露倒进去混合搅拌。


    褚辰哄睡昭昭过来,帮忙将其锤打成型,放入模具做成丸状。


    放在小储藏室晾着,两人这才洗漱入睡。


    褚韵夜里上厕所,差一点没踩到一条腿越过地铺边边、伸到过道上来的大花。


    本就气不顺,这下看向保姆房的目光,自己都没发现,带了丝厌烦。


    没点眼色,老三一家来了,不说赶紧搬走,房子你总该让出来吧,搞得也不知谁是主谁是客!


    翌日,小卫来接,邱秋一个人去了医院,褚辰和老三还要去宜兴坊再给墙上一遍白灰。


    先去了季寒的病房,到时,他拄着拐杖刚从厕所回来,洗了脸,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清爽了不少。


    “邱大夫早!”


    “早。”邱秋等他在床上坐下,伸手号了下脉,查看腿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轻轻按了按,再没有脓水流出,“疼吗?痒不?”


    “有些疼,有点痒。感觉比昨天好多了。”


    邱秋往后退退:“不用施针了。郑医生给他换药吧?”


    郑平生用棉棒蘸着碘伏给他擦过伤处,上药、包扎好,边收拾东西,边笑道:“再过几天,痂慢慢成熟脱落,你小子就可以出院了。”


    季寒嘴角微微一翘,真诚道:“谢谢邱医生、郑医生。”


    郑平生摆摆手:“别谢我,要不是那天叶军长把邱大夫唤来,我可真就把你这条腿锯了。”


    邱秋笑笑,朝外走道:“我可是收了钱的,不用谢。”


    郑平生等会儿有台手术要做,就不跟她去另一个病房了。


    周惠菇母子已经跟邱秋熟了,再无初见时的拘谨,一看到她来,江睿笑得比谁都甜:“邱阿姨,我有乖乖吃饭吃药哦。”


    “行,阿姨奖励睿睿一颗糖。”


    “什么糖?”江睿探身期待道。


    邱秋摸了颗昭昭塞给她的金币巧克力递给小家伙:“巧克力,尝尝看,喜不喜欢。”


    “好漂亮哟~”江睿捧在手里,翻来翻去看着,越看越是喜欢,“邱阿姨,我能放进我的小储藏罐里吗?”


    “可以。”


    “邱大夫喝茶。”周惠菇冲了碗红糖水,小心地捧给邱秋。


    邱秋摆摆手:“来时刚吃过早饭,吃得太饱了,这会儿不渴。来,我给你号号脉。”


    周惠菇忙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她。


    邱秋将手搭在她腕上,仔细感受了下,伸手抓过江睿的手腕,跟着把了下脉。


    “汤药可以停了,”邱秋说着,把一青一蓝两个素布香袋,分别递给两人,“睿睿戴青色,这个蓝色的给你。香丸都一样,只是装的颗数不一样。三天后,我再给你们把里面的香丸换一下。”


    母子俩接过,闻了闻,味道挺好的。


    邱秋打开针包,看向小家伙笑道:“睿睿咱们开始施针吧,还要不要我把眼睛给你蒙上?”


    江睿连连摇头:“不用,邱阿姨扎针一点也不疼,热热的好舒服。”


    “哈哈……真乖。”


    话是这么说,真到施针时,小家伙还是紧张得闭紧了眼,手攥成拳。


    给母子俩施完针,邱秋便要告辞,周惠菇忙将一包东西递了过来:“邱大夫,我前天才听郑医生说,你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是免费在给我们施针看病。我、我不知道咋感谢你,听郑医生说你家有个小闺女,三岁多,就、就给她织了件毛衣,你别嫌弃……”


    看着巴巴捧来的、用灰白土布包着的棉软一团,邱秋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惊喜道:“好漂亮啊!”


    粉红色的开衫毛衣,左右两侧,用嫩黄和一点黑线、红线、白线勾上去的小黄鸭口袋,可真是太可爱了。


    “周同志,你手太巧了!我看着都喜欢,更别说我家那个小不点了。改天让她穿上,来给你道声谢。”


    周惠菇一颗吊着的心,陡然放了下来,搓着手开心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医院病菌多,别让她过来了,等我们出院了,我带小睿去给你磕头。”


    “别、别,咱不兴这个。好了,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唉,我送你。”


    一路送到楼下,邱秋才将人劝回去。


    看了看怀里抱着的毛衣,邱秋扭头问,提着医药箱、跟在后面的小卫:“这几天我过来,怎么一回也没见过她婆家的人。她爱人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她爱人一回来,就被他以前的领导带进实验室了。听说,过年都没回家。她公婆……”小卫不想污了邱秋的耳朵,只含糊道,“要上班,抽不开空。”


    邱秋偏头看他一眼,没再多问。


    将邱秋送回家,小卫便走了,要赶去部队接叶兴言。


    褚辰在宜兴坊还没回来,电视这会儿没台,大花带着几个小的在玩捉迷藏,屋里乱哄哄的,老太太躲到隔壁打麻将去了。


    俞佳佳出门找人办事,还没回来。


    二姐和宋芸芸在厨房研究咋包小馄饨更好吃,两人这次用鸡蛋白和面,面和的软硬适中,擀得如纸薄,馅选的三肥七瘦,加了泡好的菌子,汤是用猪腿骨熬的,放了蒜瓣、芹菜丝。


    芹菜丝还是一早,二姐拿了老太太的菜本去菜市场买的。


    邱秋满怀期待地坐在沙发上,边翻看着褚辰买的画报,边等着。


    还别说,味儿挺好的,比昨天包的好吃。


    老太太却不大满意,认为该用鸡汤来下,还有馅里的调料少了,没放麻油,不够香。


    邱秋看看三人,小声问道::“你们准备偷偷摆摊卖馄饨?”


    老太太瞥了褚韵和宋芸芸一眼,没吭声。


    两人齐齐摇头,“我们就是闲得无聊了,瞎折腾。”


    邱秋想笑,崩住了,拖着长音“哦~”了声。


    下午三点多,褚辰回来了,邱秋立马丢开手里的小人书,拉着他问:“累不累?”


    累倒是不累,就是折腾得身上挺脏的:“我去洗洗。”


    邱秋殷勤地帮着拿衣服,递毛巾。


    褚辰看得想笑:“说吧,什么事?”


    “昨天我不是买了辆兰令自行车吗。”


    “嗯?”


    “我想学……骑车。”


    “不行。”褚辰拒绝得干脆,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邱秋也知道,她这情况,想学车,希望不大,嘟了嘟嘴,气呼呼地看书去了。


    褚辰看着她的背影,想笑,又不免有些心疼。


    他知道邱秋的身体,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在改善,可比着常人,说话、行动还是慢了些。


    若没有怀着身孕,今儿他便答应她了,陪她下楼,扶着她学车。


    洗完澡,顺手把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褚辰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朝妻子走去。


    邱秋瞥见他过来,身子一扭,背对他道:“我还在生气呢。”


    褚辰轻笑:“所以我来哄你啊。”


    邱秋嘴角翘起,只是不吭声。


    褚辰在她身旁坐下,侧身将人拥入怀里,手抚在她小腹上,胎儿已经会动了,若有若无,像是轻风抚过手心,微微打了个转,“等他出生,你出了月子,身体休养的差不多了,我就教你骑车,好不好?”


    邱秋放松地往后一靠,头枕在他肩上,轻叹:“还要好久哦,早知道就不买兰令自行车了。”


    褚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没事,我骑车送你去上班,晚上接你下班。”


    “你上学后呢?”


    “我申请走读。”


    “这么远,太辛苦了。”邱秋想了想,“我后天过去问问有没有宿舍,若是有,看能不看申请一间。若是能申请下来,孕后期,我就不来回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