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徐离陵:“有动静, 上去看看。”


    莺然感受了一下,“现在很安静,还没睡前动静大。”


    小黄打着哈欠出来, 心道因为有结界啊。


    徐离陵却道:“嗯, 他们刚刚打完了。”


    “打完了?”莺然忧虑, “如何?是魔道赢还是玄道赢?咱们明日还能安全离开明城吗?”


    徐离陵:“你希望魔道赢还是玄道赢?”


    “当然是玄道……”


    语毕,想起徐离陵是魔,莺然又道:“但如果是你和玄道,那就是你赢。”


    徐离陵:“那便是我赢。”


    莺然心道你又没同他们打, 赢什么呢。


    她拉住徐离陵的手回屋, “好,是你赢。既然他们打完了, 咱们早点休息吧, 明日还要赶路出城呢。”


    徐离陵:“嗯。”


    他被她拉着, 与她一同躺下, 闭上眼睛。


    *


    翌日一早,莺然走在通往西城门的街道上,瞧见面无全非的明城, 有些发懵。


    徐离陵拉着她走,叫她别看, “那些废墟里藏着尸体。”


    莺然立刻收回视线,快步出城。


    过城关排查时, 玄卫瞧见徐离陵,一直盯着他看。


    看得莺然紧张,手心冒汗, 担心玄卫发现他是魔。


    好在玄卫还是按照正常流程, 让他们出了城。


    莺然松口气, 和徐离陵一起骑上飞驹,整个人都轻快许多。


    她倚在徐离陵怀里,同他接着聊昨日没聊完的修道事。


    莺然:“我想了下,我对阴阳道比较感兴趣。”


    主要是修这道,对她以亡魂状态做任务比较有助益。她还要去千年前把怀真带离魔道呢。


    她说要修阴阳道,徐离陵便教她阴阳道:“阴阳道乃道派衍生,在道法自然、天理无为的基础上,又侧重于人的生死天命。修阴阳道,首先要理解人的阴阳死生……”


    他说得很细很透彻,但莺然越听越困,感觉像在上哲学课。


    莺然嘀咕:“我还以为,阴阳道就是学鬼术相关。”


    徐离陵:“是会学这些,但若想要学深学透,关于阴阳道的最基础的心法得理解透彻。改日我给你拿些书来。”


    莺然:“什么书?”


    徐离陵:“阴阳道相关的书。”


    “要背吗?”


    “要理解透。”


    听上去感觉更难了。


    莺然呼出口气,打起精神:“你上哪儿给我拿书?”


    徐离陵:“我以前学阴阳道的书。”


    莺然:“你还学过阴阳道?”


    徐离陵:“我什么都学。”


    莺然:“那是不是很辛苦?”


    徐离陵:“还好,看一遍就会了。”


    莺然嫉妒:“真的假的?”


    徐离陵被她的眼神逗笑,捏了下她因扁嘴而鼓起的脸,“真的。”


    莺然挥开他的手,调侃地酸他:“你这个过目不忘的人,不要碰我。”


    徐离陵手臂圈住她的腰,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完全将她钳制,要她仰起头来看他。


    莺然挣扎,挣不开,同他嬉闹地打起来。险些坠下飞驹,又被他捞回来,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一看他含笑的眸子,便知他是故意这般,气呼呼地别过脸,“我不跟你玩了。”


    徐离陵这才收敛,搂着她本本分分地驾驭飞驹。


    莺然当真不再同他说话。


    他低声问她:“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会儿?”


    她也别过脸去不理他。


    徐离陵默了须臾,趴在她肩头,声音随气息吹她的耳朵,“是我错。”


    莺然斜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喜欢吓唬我。”


    徐离陵:“有吗?”


    有!


    在梦里,一千年前的他也吓唬她。


    不过这话莺然不方便同他说,扁着嘴拿额头撞了他一下。


    徐离陵被她撞到鼻子,仰着头缓了会儿。


    莺然以为自己撞重了,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他又低下头咬了她脸一口。莺然推他,他反握住她的手。


    莺然不再同他闹,倚在他怀里嘀咕:“你怎么总喜欢吓唬我。”


    徐离陵沉吟片刻:“下次,你若觉得我吓到你了,便同我说。”


    莺然抬眸看他,发觉他神情微幽远,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在吓唬她。


    因为他是魔吗?魔性喜欢吓唬人?这么幼稚的吗?


    莺然暗暗思索。


    小黄趴在马屁股上眼珠转来转去。


    只有聪明的它知道,徐离陵没有吓唬谁的意思。


    徐离陵是真的纯恶意,并为这份恶意感到本能的愉悦。


    因为是她,才立刻把她捞回来。


    若是别人,比如说它,早就让其摔死了。


    摔得稀巴烂,他眼神也不会再多给一个。


    这就是魔。


    世人眼中的善恶喜恐之分,并非魔眼中的界限。


    莺然倚在徐离陵怀中思索,想不出头绪,又和他闲聊起来。


    云州真的很大。


    她同他这般过了一上午,午时准备休息,也没看到第二座城。


    不过,他们发现一个坐落山野间的小村落。


    村落不大,但有不少人生活。


    莺然便叫徐离陵在村外落地,想借村中人家土灶吃点温热的。


    然而村中人一见他们便警惕起来。几名老人上前询问,可说的话莺然完全听不懂。


    老人们打量莺然与徐离陵,瞧见他们身后跟着猫和狗,神态松缓许多。


    过了会儿,一位老翁走来询问:“敢问两位仙人,落于无隐村有何事?”


    莺然:“我们不是仙人,我们是凡人。”


    老翁对村人说了几句话。


    村中有意无意躲起来的年轻人这才都重又走出来,各自继续做自己的事。


    老翁浑浊的眼在徐离陵身上有所停留,笑道:“我们无隐村鲜少有外人来,待客不够周到,还请见谅。”


    莺然忙道:“哪里,我们想在此歇脚,不知是否方便?”


    老翁:“自然可以。”


    他热情地迎莺然与徐离陵进村。


    路旁有小孩儿睁着圆圆的眼,懵懂又好奇。


    莺然正对那些孩子友好地打招呼,徐离陵忽然一把圈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侧。


    莺然撞在他身上,不解:“你做什么?”


    便听身后有人在说话。


    莺然回眸,是一妇人跑过来,抱走一正向她腰间伸出手的三岁孩子。


    那孩子盯着她腰间香囊,伸着手还想拿,妇人打下孩子的手,低声道了句莺然听不懂的话。却也好奇地望了眼她的香囊。


    老翁不好意思:“村人从不出村,见识少,还望见谅。”


    莺然摇头道没事,解下香囊打算去送给那孩子。


    徐离陵漫不经意地将香囊拿走收了起来。


    莺然不好同他抢,装作什么也没打算做的样子,对他使眼色:你干什么?这村子有问题?


    徐离陵轻轻摇头。


    没问题,他干嘛不让她送香囊?一个她用旧的香囊而已。


    莺然无言地抿了抿唇,随老翁走到一户农院落座。


    农院家中有一老妪,听语调是老翁的妻子。


    老妪有些怕人,老翁同老妪说起方言一样的话,莺然听不懂。


    但老妪同莺然友好地笑了笑,而后去屋里端了壶茶来。


    老翁招待莺然与徐离陵落座。


    徐离陵去将飞驹拴在院中,莺然先坐下,大花与小黄趴在她脚边。


    老翁问:“二位从何处来?怎会发现我们无隐村?”


    莺然:“我们从懿王洲来,骑飞驹路过,在上面看到了这村落。正逢午时,便想下来歇一歇。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老翁连声道“客气”,思忖起来,眼睛时不时瞥向徐离陵,令莺然微微皱眉。


    老翁:“敢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莺然:“他是我夫君。”


    老翁点点头,又问:“二位多大了?”


    莺然含糊答道:“二十左右。”


    “二十左右……”老翁思索,“我观二位骨相不凡,二位当真不是仙人?”


    莺然:“不是。”


    她想,待会儿歇一歇就走,这老丈好怪。


    却见老翁又望向徐离陵,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解释道:“实不相瞒,姑娘的夫君与我当年的救命恩人,似乎有几分相似。”


    莺然:“似乎?”


    老翁面露惭愧:“时间过去太久,我已记不清恩人的样貌,只记得他的名讳。”


    徐离陵拴好飞驹过来,在莺然身边坐下。


    老翁又望着徐离陵,目光悠远,“我虽不记得,但瞧着你夫君,总觉得像啊,真像……”


    “今日你们能落在此地,你的夫君竟和我印象里的恩人如此相似,我想,这是一种缘分,是上苍在帮老朽了憾。”


    老翁絮絮说着,忽问徐离陵:“敢问小友姓名。”


    徐离陵喝着茶,不答。


    莺然看他神态便明白,不是不能说,是他懒得说。


    老翁神情落寞。


    莺然道:“他叫徐离陵。”


    “徐……”老翁眼眸一亮,“我的恩人也姓徐。”


    莺然:“不是,他姓徐离……”


    她话未说完,老翁道:“他叫徐隐真。”


    莺然张着口,眨眨眼,“哦”了声。


    徐隐真……是巧合吗?


    徐离陵的徐,玄隐仙君的隐,怀真的真。


    莺然瞥向徐离陵。


    他神情毫无异样,见她看来,问她:“怎么了?”


    莺然摇头,问老翁:“可否同我说说,那位徐隐真的事?”


    “当然。”


    老翁浑浊的双眼变得清明,充满怀念。


    “那是一个冬日,万木凋零。那时此地还没有无隐村,阴阳道的邪术士联合他的同道,将我们村人赶到一起。我只有四岁,坐在地上无力地哭喊,看着丹火铺天盖地烧来。”


    “就在这时,恩人从天而降。他浑身是伤,一身华袍被血浸透,发冠也被打散。那年他还是个少年,后来我得知他那时才刚过十五岁生辰……”


    莺然捧着茶盏认真听。


    大花和小黄也扬起小脑袋,听老翁讲述。


    唯有徐离陵远眺苍穹,心不在焉。


    “那些邪术士对他喊道:莫要多管闲事。”


    “恩人彼时也无力多管。他本欲离开,却似乎因为听见我的哭喊,回头看了眼。这一眼,让他终究没能狠下心,折返回来,带着伤将邪术士打跑。”


    “之后,恩人将我们带入无隐村,将村人各自送走。唯有我,因为无名无姓无家人,只能留在无隐村……之后他便和我一同住在无隐村。”


    “他伤得很重,时常痛苦地在床上打滚,拿头撞墙撞到满脸是血,忍痛咬得口中也全是血。平静下来后,便望着天地出神。”


    “我问恩人,可是想家想亲人了?恩人说,他已无家无亲人。”


    “我问恩人,是那些追杀你的人害了你全家吗?恩人说,是他的亲人在追杀他。我吃惊地问,为何啊?”


    “恩人说,或许,从他出生起,他们便都在等这一天。”


    “他们在那年的冬日,以为他庆贺生辰为由,请他回家。往年的生辰,他们都只为他的同胞弟弟庆生,那是他们第一次,要为他庆生。”


    “他回家后,弟弟带他去采无及草,却在那片荒野上,遇到了魔。除魔卫道,护佑苍生,是从他出生起,所有人都教导他该做的事。也正因如此,他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家,与亲人聚少离多。那时候,他亦秉持职责,护他弟弟先走,撑到了救援到来的那一刻。”


    “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们并不希望他撑下来。他们助了袭击他的魔一臂之力,而他趁乱逃了出来,一路被追杀至此……”


    “我那时还太小,不会安慰恩人,也不懂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知骂那些人都是坏人,请恩人以后和我一起藏在这里生活。这里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安稳祥和。”


    “恩人笑了笑,道,若没有那一遭,他原本便是要来寻我们的。他那会儿在修习阴阳道,这是他唯一不精通的道术,而我们的传承对阴阳道修习大有助益。”


    阴阳道……


    莺然诧异地瞥了眼徐离陵。


    他慢条斯理地饮茶。


    “我听了很开心,将我们的传承送给恩人以报答救命之恩。那段时间恩人便在无隐村研习阴阳道。恩人是位真正的天才,过目不忘,通透过人,对道有天生领悟……但没多久,追杀他的人来了。”


    老翁眼眸浑浊湿润,望着天,长叹一息,“那天,有个和恩人长得五分相似的少年找到恩人,那是恩人的同胞弟弟。他说他们爹娘已联合各方要来围剿恩人,他要带恩人逃走。恩人有所迟疑,但恩人弟弟是恩人的至亲,他同恩人说了他们过往的情谊,恩人终究还是同他一起走了……”


    “那天我追着恩人跑,说我在这儿等他,等他日后回来看看。这之后,我便一个人待在无隐村。后来无隐村来了很多新人,每来一个,我都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恩人。”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恩人的消息。”


    老翁望向徐离陵,失神地笑了笑,“不知恩人后来,过得可好?”


    小黄抬头看徐离陵。


    莺然有些许愣怔。


    会是巧合吗?


    徐离陵也是冬日的生辰。


    仙人墓中的游记,亦是到他十五岁生辰前,戛然而止。


    莺然握住徐离陵的手。


    他神色寻常。


    莺然对老翁道:“恩人是个好人,他后来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老翁笑着点头,神态和蔼:“也许恩人后来娶了一位像你一样可爱有趣的姑娘,隐居山野,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莺然笑笑,同老翁又闲话几句。


    老翁难得有机会同外人聊,聊了些外界趣事,便邀莺然留下吃饭。


    莺然应下。


    老翁请莺然稍作歇息,并指向主屋,“那是恩人曾经住的房,后来翻修过几次,但我一直空着。家中没有别的空屋,二位若是赶路累了,可去屋中小憩。”


    莺然道谢,正好有话要同徐离陵说,牵起他的手,往主屋去。


    主屋虽从无人住,但仍旧干净整洁。


    房中放着一瓶不知名的小花,可见用心。


    莺然不敢扰乱此地摆设,与徐离陵在屋中凳子上坐下:“你是不是有意带我来这儿?”


    徐离陵反问:“为何这么说?”


    莺然:“我要修阴阳道,此地恰与阴阳道有关。”


    徐离陵:“只是印象里有这么个地方,便路过此地,看看还在不在。”


    莺然:“怀真,你精通阴阳道吗?”


    “算是吧。”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阴阳道的?”


    “成魔之前。”


    莺然心下已有所明了。沉默片刻,她坐到他腿上去,手臂搭着他的肩,说起旁的事,“我们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吗?”


    “无隐村人的传承对你修阴阳道大有裨益。”


    徐离陵手臂圈着她腰,手掌包裹她绵软的手搭在她腿上,“你若不想呆在这儿,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莺然:“那便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就是不知道,老丈同不同意。不过我看他虽知道你不是徐隐真,但还是把你当作徐隐真了。没准儿你开口说要留下,他立刻就答应了。”


    徐离陵:“待会儿我去说。”


    莺然捧住他的脸,半开玩笑问:“你是徐隐真吗?”


    徐离陵:“不是。”


    莺然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


    她也好希望,他不是那位在生辰之日被亲族背叛的徐隐真,只是她的怀真。


    *


    午时吃饭,徐离陵同老翁说了想借宿一段时间的事。


    老翁喜上眉梢,连声道好。


    莺然不想欺瞒,如实道:“我想修阴阳道,听闻老丈提到无隐村对阴阳道修炼大有裨益,故而想留在此地研习。若老丈不愿透露传承,我们会尽快离开,不叫老丈为难。”


    “阴阳道啊……”


    老翁捋长须,打量莺然,“我观姑娘目明气正,非邪道之辈。姑娘若想在此修习,便留下吧。有何问题,皆可问老夫。”


    莺然作揖行礼,真诚道谢。


    老翁还礼:“相逢是缘。”


    老翁自称喜儿,让莺然不必再称呼老翁,叫喜伯便可。他夫人名叫欢娘,叫欢婆便可。


    莺然也向他们做了自我介绍,同他们一起吃完了饭,饭后要去洗碗。


    喜伯拦住她:“既想修阴阳道,你便去参悟吧。”


    他与欢婆收了碗筷进厨房。


    透过厨房的窗,能瞧见两位老人头靠在一起,像在说悄悄话。说着,欢婆转眸含笑注视喜伯。


    这是莺然曾与徐离陵过的日子。


    莺然眸光悠远,笑了笑,挽住徐离陵的胳膊问:“什么时候教我修道?”


    徐离陵:“现在便可。”


    他牵着莺然走出小院,漫步村中。


    这会儿村人都刚吃完饭聚在家中。瞧见二人,都投来好奇的打量目光。


    莺然友好地对他们笑。


    他们有些害羞地躲藏起来,有些大方地回以笑容。天真的孩子若非家人拉住,还想跑出来找她玩。


    这村中宁静和乐,就算不修道,莺然也会想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随徐离陵从村头漫步至村尾,走入树林。


    莺然奇怪:“不是说要教我修道?这是在散步消食?”


    徐离陵:“好好感受。”


    莺然疑惑:“感受?”


    徐离陵:“感受无隐村人存在的玄妙,这份玄妙与阴阳道息息相关。”


    莺然静下心,留心感受。


    大花和小黄跟了他们一路。


    大花也感受,过了一会儿,没感觉,吐槽:“有什么玄妙,不能直接说吗?”


    莺然:“玄妙之所以称之为玄妙,便是不可描述,只能用心感受的东西。每个人的感受不同,若描述出来,反而会受到误导。”


    大花:“你也挺玄的。”


    莺然不应,继续感受。


    她已与徐离陵走到村外树林中。


    正是盛夏,林木葱茏,碧如绿潭,随风荡出层层波浪,木叶沙沙作响。


    莺然心神随之放松,闭上眼,眼前忽的升腾大雾,闪过一些画面。她猛然睁眼,惊怔地眨了眨。


    徐离陵问:“你看到了什么?”


    莺然:“不知道,我没能看清。”


    徐离陵安抚:“不管看到了什么,不用害怕,凝神去看便可。”


    莺然问:“我这算是已经入道了吗?”


    徐离陵:“阴阳道与其他道不同,是凡人也可以接触的道,不过凡人接触得再深,没有灵性为辅,便不能深入修行。你要正式入道,得等今晚月亮出来的时候。”


    莺然抬头,林木遮住了阳光,但能看出此刻日头正盛。


    徐离陵的嗓音轻缓,像位耐心的夫子,“阴阳道很注重命运。阴阳之分,万物大同。世人皆称,人为阳,魂为阴。但医道上,人的气脉运转,亦分阴阳。既然活人能分阳,亡魂亦能分阴阳……”


    莺然沉吟,有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测:


    无隐村的人,难道就是活在阳间的亡魂?


    可亡魂怎能在日光下行走生活,怎会由孩子慢慢长大,再到衰老?


    回去路上,莺然留意着无隐村的一花一草、一人一木。


    回到喜伯家时,是申时。


    喜伯很热情:“无隐村许久没有客人,我同村人说了二位要留宿之事,村人都很高兴,今晚要为二位举办一场篝火大会,不知二位可否来参加?”


    莺然当然要参加。


    抛开这是她观察无隐村人的好机会不谈,参加篝火大会也很有意思。


    她还从来没体验过呢。


    喜伯又关心:“秦姑娘可有从无隐村中的传承里参悟出什么来?”


    莺然懵懵的:“我就去散了个步……”


    喜伯意味深长:“我的恩人,在花了一上午参悟透我们的传承后,留下一首诗作。晚上参加篝火会时,我带二位去看一看。或许能对秦姑娘修阴阳道有所帮助。”


    莺然点头,回房休息。


    她与徐离陵小憩一觉,醒时天色已暗,喜伯来敲门,请他们去参加篝火会。


    他给他们带了两套重色绣盘花的衣裳。


    莺然留意到喜伯与欢婆也穿上了近似的服饰,想是他们的习俗。接下衣裳,与徐离陵换上。


    出门时,瞧见喜伯与欢婆在门口等,还给大花和小黄脖子上套了花圈。


    大花颇为嫌弃,但因二老和蔼,没有甩开。小黄戴着花圈兴奋地蹦来蹦去。


    莺然走过去,顺手摸摸它们的头。


    喜伯:“走吧,就在村尾。


    欢婆挽着喜伯的手,二人一同往村尾去。


    莺然挽着徐离陵的手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过去,可见村中家家户户皆点烛灯。


    只是那些烛灯的光亮透不出屋子,以致整个无隐村仿佛浸泡在深潭之底。


    唯有高悬的明月洒落盈盈的光,让村落笼罩上一层白纱。


    前方,喜伯与欢婆步履快得像是在随风飘。


    莺然略吃惊地朝徐离陵递了个眼神:他们真的不是人?


    徐离陵默然。


    莺然若有所思,忍下惊讶与恐惧,观察喜伯与欢婆。


    随喜伯与欢婆到达村尾。


    村人已架起篝火。


    火光虽有,仍如屋中光般难以照明。


    唯明月皎皎,明亮如昼,为天地洒落素白雪辉。


    无隐村人同莺然和徐离陵打过招呼后,各自陪在各自亲人身边说说笑笑。同时怀着好奇的心,不断偷瞄二人。


    在月色下,他们看上去更为缥缈,宛若游魂。


    喜伯先安排欢婆坐好后走过来:“我带二位去恩人当年题诗之地。”


    莺然点头,徐离陵陪同她跟随喜伯出村。穿过一片槐树林,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


    走入山洞,山洞深处有石床,有石头围出的篝火堆。


    洞中不阴冷,是寻常夏夜里的热。


    莺然瞧见石床上方的石壁上有痕迹,但洞中太暗,她看不清。


    “腾”的一声,火焰从石头堆中蹿起。喜伯点燃了篝火。


    火光映照整间石洞,如此明亮的光,让莺然觉着:这才是属于常人的光。


    喜伯在光中身形不再有虚渺之感,指向石壁:“请看。”


    莺然望向石壁。


    石壁上以剑刻下的字迹苍劲有力、清逸不俗,底蕴功底让莺然感到熟悉,是她曾见过的。


    “无隐,无隐……无命如何隐,有命何须隐。阴阳玄中道,无隐天地藏。”


    莺然轻念,恍惚又见雾起。


    她闭上眼,眼前仍是石壁,只是空无一人的石床上,多出一道模糊的少年身影。


    他身如清鹤,衣衫单薄,黑发素冠,提剑刻字。


    “岁辰如走马,死生归太极。”


    石床边,有一矮小孩童轻念。


    少年收剑。


    孩童仰望少年,“恩人,妙哉。人生如走马观灯,寻常人死前方能回顾这一生的命。但阴阳可观命、运。”


    “阴阳道成,因命因运。我持无隐,见尔无隐,这便是命。”


    少年笑意清傲,转过身来。


    莺然仍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垂眸俯视孩童,自有一番天之骄子的清贵,又若慈悲神佛,“待我以阴阳道观命,判你此生命格,将你送入九幽。”


    孩童欣喜:“多谢恩人。”


    少年掐诀运灵气,却是突然一震,喷出一大口血,从石床上栽倒下来。


    孩童惊呼:“恩人!”


    莺然心头一颤,下意识想去扶他。


    眼前一切,却在顷刻间消散,回归混沌。


    莺然睁开眼,发觉自己已走到石床边。


    徐离陵护在她身侧,防止她摔倒。


    喜伯远远地站在一旁:“秦姑娘可是看见什么了?”


    莺然失神道:“有一人在石壁上刻字……”


    喜伯诧异:“秦姑娘竟能观往昔之影?”


    喜伯说话时,莺然在留意徐离陵——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第一次厌他总是这副平淡的样子,把情绪藏得太好。


    她平复心绪问喜伯:“何为往昔之影?”


    喜伯不答,只道:“修阴阳道,一看命,二看运。秦姑娘能见往昔之影,可见你阴阳道之天赋,不凡。”


    莺然似懂非懂。


    喜伯请莺然单独在此处领悟,邀徐离陵与他离开。


    莺然害怕一人留在山洞中,本能地抓住徐离陵的手。


    但想到修道之路,不能靠他人,又依依不舍地松开。


    徐离陵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与喜伯往外走。


    莺然目送他离开,心中有些埋怨:


    他当真就这样将她丢下了?连句安慰也不说?


    莺然扁着嘴,面对石壁,研究石壁上的刻字。


    大花也出去了,但在莺然脑中道:“我就在门口守着。”


    莺然心头熨帖。


    片刻后,却听大花嗤了一声。


    莺然:“怎么了?”


    大花没回,莺然耳边只有篝火木柴噼啪作响。


    她不由紧张,想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回头,撞进一个怀抱。


    他温热的手掌扶稳她,“要去哪儿?”


    莺然讶异:“你不是走了吗?”


    徐离陵提着个小包袱,走到石床边,将石床打扫干净,将包袱里的薄毯被褥铺在石床上,“回去拿个东西。”


    莺然默默为自己方才的埋怨而不好意思


    徐离陵:“你总不能在这儿一直站着。石床阴寒,你本就体弱虚寒,垫些东西坐着会好一些。”


    莺然:……更不好意思了。


    她到他身边,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闭上眼,呼吸间满是他身上清爽熟悉的香,取代了山洞里潮湿的燃烧气味。


    莺然唤他:“怀真。”


    徐离陵:“嗯?”


    他铺好了石床,让她坐下。


    莺然拉他一起坐。他手圈住她的腰,细细摩挲。不带任何旖旎,只有亲昵。


    “方才你进来,看到大花了吗?”


    “它和小黄跑出去玩了。”


    什么玩,大概是又去跟小黄打架了。


    莺然无奈,还说会陪她呢,小猫骗子。


    她接着道:“喜伯说让我自己在这儿参悟,你待会儿便走吗?”


    徐离陵:“陪你。”


    莺然与他开玩笑:“你陪我?会影响我修阴阳道吗?”


    徐离陵:“会。有我在,你便修不成了。”


    莺然笑弯了眼。


    徐离陵搂住她肩膀轻拍,“歇一会儿。待子时,领你入玄道。”


    莺然疑惑:“玄道需要子夜才能入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徐离陵:“入玄道,只要有灵脉根骨,任何时辰皆可。但每一个时辰皆有其对应的五行天运。”


    “阴阳道修在子、午时辰入玄道最好。但你现在身处无隐村,此地至阴,月华灵气是此地凭依,便在子时入玄道最好。”


    莺然便听他的,闭目养神。


    一闭眼,忽想起,石壁上的笔迹她曾在哪儿见过——是地图册!


    那是先前他们打算搬去陵扬时,所看的那本地图册上的笔迹。


    莺然有所了然,握紧徐离陵的手。


    徐离陵反将她的手包裹在掌中:“怎么?”


    莺然:“喜伯的恩人,和你很像。”


    徐离陵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他:“哦。”


    事不关己。


    莺然捏他脸:“是不是你?”


    徐离陵轻笑:“魔怎会救人?”


    他是魔。


    无论那是不是他,她都不必幻想他有任何所谓向善的可能。


    莺然松了手。


    她知道是他。


    画地图册的是他,救人的也是他。


    那段辉煌的过去、他的意气风发,在他被亲人献给魔之后,已经成了他彻底舍弃的东西。


    她不知道,今日他是以怎样的想法,两次否认那救人的少年是他。


    但他是仙君也好、是魔也罢,这从来不是她陪伴他的原因。


    她遇到他时,他只是怀真。


    莺然依靠进他怀里,仰面对他笑:“魔或许不会救人,但我的怀真一定会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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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鸟潜台词:“我会保护我的怀真”[害羞] 大花:先别管那些,有没有人在乎我为什么说了陪莺然又突然被傻狗弄走。注意我的用词,弄走。听清楚了吗,弄走。喂喂喂听得见吗,我说,弄走弄走弄走[白眼] 小黄:你知道的,我是徐离陵的走狗,你猜是谁叫我干的[小丑] 大花:哇,好难猜啊[小丑] 关于时间点——徐离陵十五岁出事,到十七岁世人皆知他成了魔 88个小红包[比心] 17号也是0点10分左右更新[红心]


    22. 第 22 章


    徐离陵摸摸她的发。


    莺然:“你说, 喜伯是不是也认出了你?”


    徐离陵不在乎别人认不认得出他,反问:“不参悟阴阳道了?”


    莺然神采奕奕:“我已经懂了。”


    徐离陵:“嗯?”


    莺然:“无命如何隐,有命何须隐。阴阳玄中道, 无隐天地藏……你和喜伯都说阴阳道看命和运, 而无隐村人又天生有阴阳道传承。便是说无隐村人的诞生, 是因运道得到了天地机缘,先死后生而成。”


    “他们非人非鬼,是真正游走在天命人运、生死阴阳混沌之中的存在。”


    “无隐天地藏的藏,可读藏起来的藏, 亦可读葬。他们藏匿于天地之间, 又在等待天地赋予的机缘,才能真正结束这一生, 得到安葬, 入九幽轮回。”


    说罢, 莺然得意:“我果然很有修阴阳道的天赋。”


    她望向徐离陵, 与他一同笑出声来,一起仰躺在石床上。


    仰面所见,是年少时的他, 兴盛所刻的字。


    莺然望着字,想着那少年的身影、想着石床旁仰望他的孩童, 忽道:“怀真。”


    “嗯?”


    “待我修习阴阳道,我想送喜伯入九幽, 为他安葬。”


    徐离陵不语。


    莺然翻身,伏在他身上。


    山洞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眼眸黑沉。


    她目光不躲不避, 望进他眼里。


    恍惚间, 仿佛还能看见往昔之影里,在少年动用灵力的刹那,他的右眼泛出血色,魔气翻腾。


    叫他灵气溃散,气脉逆转,经脉寸断。


    他成了魔,再不能动用灵力。


    便是再修阴阳道,也只得修习邪功。


    他前尘未了之事,她想为他圆满。


    徐离陵轻抚她的背,嗓音沉缓:“好。”


    *


    子时,徐离陵教莺然运气凝神打通根骨,便算是入了玄道。简单得令莺然惊讶。


    不过徐离陵道:“打通根骨入玄道,只是正式修道的开端。玄道一途,难在各人所擅长的道门,与各人修习的功法。”


    莺然此时的修为,就像是婴儿刚学会走路。


    后续如何成长,要看天赋上限、功法修习、以及在功法上能修到几层境界。


    玄道修士的差异,在入道初期不显。


    往往都是在各自习得功法后,逐渐天差地别。


    莺然了然:“所以,我之后要去寻找阴阳道的功法。”


    徐离陵:“每一道都有无数功法秘籍,优劣参差不齐。改日我回去找找阴阳道的功法秘籍。”


    莺然心知,他说的回去,是回他那被魔气浸染的家。


    她道:“若不方便回去便算了,以后我们出去慢慢找也行的。”


    梦里,他家所在的城叫徐离城。那里已经沦为圣魔城。


    她可不希望他回去后,碰到圣魔,被圣魔扣留。


    徐离陵“嗯”了声,收拾床铺,与她回村。


    路过村尾,碰到喜伯和欢婆。他们还在参加篝火会。


    喜伯见他们要回去,问:“秦姑娘已经参悟出来了?”


    莺然笑着点头,对喜伯的帮助道谢。


    喜伯乐呵呵道:“秦姑娘果真是有天赋。既然已经参悟,不妨便留下庆贺。正好待会儿我们跳祭月之舞。”


    莺然:“祭月之舞?”


    喜伯虔诚望月:“月亮,又称太阴,赐予我们长留天地间的能力。祭月之舞,是我们与月之灵沟通的桥梁。”


    月之灵?


    莺然好奇地望月,并未感受到什么灵。


    她拉拉徐离陵的胳膊,商量:“我们留下?”


    徐离陵从不会扫她的兴,将包袱置于一旁,与她坐在喜伯为他们安排的位置上。


    听闻莺然已对阴阳道有所参悟,村人对他们的态度,又更亲近了些。


    莺然起先只觉他们友好,此刻明白他们的身份,隐隐了然:


    或许,他们是期待有人出现,能结束他们非生非死的生活,让他们得到安息。


    莺然对他们还有很多好奇,尤其是看到那些孩子的时候。


    席间她小声问徐离陵:“他们究竟是怎样先死后生的?为何很小的孩子也会是?那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徐离陵:“皆是已成型,但未出生便夭折的婴孩。”


    莺然惊诧。


    徐离陵:“魂入九幽轮回,投胎在婴孩成型之后。成型却又夭折,魂魄便暂时封在了夭折的身体里。他们魂魄意识完全混沌,不比已见世观天的婴孩,有些便会忘记重返九幽,过了回魂夜,也一直留在夭折的身体里。”


    “这般婴孩,在得天灵地气不腐后,有一些,便会处于非生非死、非鬼非人的状态。需得找到一处地气合宜之地,才能生存。无隐村的聚集,便是由此而来。”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一旁的喜伯听见,也不介意,还笑吟吟地道:“我们这些人长大,可以在月之灵的帮助下,于夜中出行,去将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带回家。”


    喜伯环望在座的无隐村人:“有些孩子出生前便被赋予了名姓,有些孩子则因夭折而无名无姓。但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那些小孩儿是村人各自救助回家的,而非亲生。


    但他们却待其如亲生,就像一代一代的无隐村人,抚养幼年的他们一样。


    喜伯说着,又叹息:“但外界太过危险,大家都留于村中,不敢远走,不生不死。时间久了,难免有人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村中老人不多,便是有一些无隐村人走了出去,再没回来过。”


    “村中之人,都期盼有阴阳道的修士能送大家九幽,但又害怕碰到邪术士,将无隐村人炼化成邪丹邪器。”


    莺然颇为感慨,但无法许诺什么,只得安静乖巧地听着。


    喜伯没一直就此事说下去,说罢便笑,邀莺然与徐离陵尝尝无隐村特制的无隐酒。


    无隐酒是如月般清透的白,散发着淡淡的槐花香。


    莺然不喜酒,也不善饮酒。


    不过想起少年时的徐离陵,好像时常饮酒,快意洒脱,她没推辞,捧杯接酒道谢,浅尝一口。


    入口是槐香。


    但很快翻涌上来她不喜的酒味。


    一口饮下一杯,莺然脸上开始发热,人也晕乎乎了,瞥向徐离陵。


    徐离陵接了酒放在一边,没喝。见莺然望来,他把他的酒递给她,“要喝?”


    莺然摇摇头:“你怎么不喝?”


    听她说话有点黏糊的腔调,徐离陵便知她醉了。扶住她的腰背,“不喜欢喝酒。”


    莺然倚向他:“为什么不喜欢。”


    徐离陵不答。


    莺然仰起脸追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酒的吗?”


    徐离陵眼眸含笑,仍不语。


    他在她面前鲜少饮酒,便是他们成亲,因她不喜酒,他俩也是以茶代酒交杯。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他喜欢酒。


    想起这点,莺然憨笑又自得,仿佛和他说秘密般小声道:“我在仙人墓里看到的。”


    大花在她身后坐着,一脸无语。


    她真是醉了。


    小黄疑惑:仙人墓还提到徐离陵这个魔头了?


    徐离陵看着她笑,仿佛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莺然也真就嘴上没把门,完全趴在他怀里碎碎念:“你怎么不说话?酒一点都不好喝,你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喝酒?我看游记上说,你酒后尽兴会吟诗,我爹有时也这样……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对了……游记……”


    她还要继续说,大花偷偷提醒她:“别说了。”


    她一挥手:“别吵。”


    席间中无隐村人都安静下来,望向她。


    莺然红着脸:“不好意思,不是说你们。”


    徐离陵:“那你在说谁?”


    大花把脸埋在地面,想把自己藏起来。


    却听莺然疑惑地“嗯”了一声,反问:“我说谁?”


    然后她四下望望,“我好像幻听了……”


    她瞥见无隐村人围着篝火在跳祭月舞,注意力又转移到无隐村人身上。撑着徐离陵的肩膀站起来,要去加入他们。


    徐离陵扶她站起身,见她走得还算稳,便没拦她,随她去了。


    这些天她心里藏了太多事,也确实该发泄一下。


    莺然不会跳祭月之舞,笨拙地跟随着无隐村人围着篝火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无隐村小姑娘。她有些羞涩地拍拍莺然的肩膀,示意她跟着自己学。


    莺然便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跳。


    在无隐村人独有语言的吟唱中,她逐渐跟上他们的脚步,笑得眉眼弯弯。


    莺然隐隐间,仿佛感受到了无隐村人所说的月之灵。


    那并非是人以为的交流,而是月华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层雪纱。


    月灵伴随着轻柔夜风,宛若母亲的手,慈爱地拂过她的面庞、拂过夭折的孩子们,将他们拥入天地的怀抱。


    那是天地母亲对众生的爱护与温柔。


    莺然透过篝火,望向坐在席间的徐离陵。


    他也在望着她,脸上仍是淡然的表情,瞳眸却如一片深海,只倒映着她的身影,温和而平静。


    莺然仰头望月,绣着无隐村盘花的裙摆轻轻荡。


    无隐村人闭上眼,以他们的语言向月祷告。


    莺然亦闭上眼,在心中向月祷告:


    温柔的天地母亲啊,请对怀真好一些吧。


    ……


    无隐村人不知疲倦,欢快地跳着。


    似乎夜是他们的主场。


    但莺然实在累了,她坐回徐离陵身边,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饮尽。


    口中有槐花味,是徐离陵没喝的无隐酒。


    酒这种东西很奇怪,莺然不喝会觉得讨厌,喝醉了虽然仍不喜欢,但再喝一口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莺然本来醒了一点的酒意更浓了,她犯起困来,倚在徐离陵身上闭上眼。


    徐离陵问:“想睡觉?”


    莺然点点头。


    夜风微冷,在这儿睡会着凉。


    徐离陵背起她,同喜伯打了声招呼,拎上小包袱离开。


    逐渐远离村尾的篝火会,莺然耳边安静下来,反倒不适应。


    睁开眼环顾四周,看见背自己的是徐离陵,又安心地抱住他的脖颈,“怀真……”


    “嗯?”


    “游记……”


    “嗯。”


    “你知道吗?”


    “嗯。”


    莺然有点惊讶:“你知道?仙人墓是你的墓,你知道?”


    徐离陵:“嗯。”


    小黄跟在他们身后,闻言呆愣在原地:什么?!它守的墓是徐离陵的墓?!


    大花路过它身边,鄙夷地“嘁”了一声:傻狗。


    莺然见他知道,委屈起来:“我只看了个总记,还没看其他的,你就开门进来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离陵:“嗯。”


    莺然瞪他:“你真是故意的?”


    徐离陵:“有什么好看的。”


    莺然:“那都是我不知道的你啊。”


    徐离陵:“……”


    莺然轻抚他的脸,轻喃:“你进来时,我还担心你知道这是你的墓,会难过,所以一直没有跟你说……结果你什么都知道……”


    她把脸凑到前面去,盯着他问:“你还知道什么?”


    徐离陵:“你想知道我知道什么?”


    她拍了下徐离陵的脑袋,“你跟我说绕口令呢?”


    拍完,她又摸摸他的头,把他束好的发都揉乱,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喝酒了?”


    徐离陵不语。


    莺然委屈地在他耳边哼哼:“不能告诉我吗?”


    徐离陵:“酒助长魔性。”


    莺然沉默一会儿,趴在他耳边嘟囔:“怀真,你好可怜……”


    大花:……她喝了酒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小黄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感到十分无语: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会觉得徐离陵可怜的人。


    徐离陵笑出声:“下次别喝酒。”


    莺然嘀咕:“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都是因为你……”


    “我?”


    “你以前喜欢喝酒,我想体会一下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还是不喜欢酒,感受估计跟你不一样。”


    莺然撇嘴,又问,“你那会儿是什么感受呢?”


    徐离陵:“记不清了。”


    莺然无言,轻吻了下他的侧脸。


    回到喜伯家,进主屋,徐离陵将她放在床上。她懒懒地躺着,不想动。


    徐离陵端了杯水给她,喂她喝下。又为她脱鞋脱衣。


    莺然勉强起来洗漱完,换了睡衣,倒在床上。睁着眼等徐离陵洗漱完躺在她身边,她翻滚进他怀中。


    徐离陵抱着她。


    她仰头亲亲他的下巴,闭上眼睛。


    *


    “这次,你又是来救人的?”


    熟悉的嗓音带着促狭,传入莺然耳中。


    莺然还有些醉意,从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山门外到被押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大花已经在这期间,跟她说了此次来到千年前的任务:


    协助正道人士救人,墨意居掌门段玉山必救。


    莺然:“……不是,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就把我拉进任务中,这合理吗?”


    大花:“我觉得不合理。”


    但是它就是个最低级的系统,它没办法。


    神女适时联系上莺然解释:“抱歉,事发突然。按照我前近百次的经验,这次圣魔应该袭击的是飞瑶山。但他临时改道袭击了墨意居,导致墨意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门派上下都被魔道俘虏。”


    “我现下无法赶去,以圣魔阴晴不定的性子,我怕等到天亮,墨意居上下就会被圣魔炼化成邪丹,只得临时让你过来。”


    “这次的任务,我会给你双倍能量奖励。”


    大花惊喜:“我觉得可以!”


    莺然:“我觉得不行。”


    神女:“你有何难处?”


    莺然:“我已经被抓了。”


    可能有上次抓不住她的经历,这次魔卫们竟然都会抓鬼了。


    大花:……


    神女:……


    “怎么?在思考如何编理由?”


    带着戏谑兴味的声音传入耳中。


    莺然闻声抬眸,看向翘着二郎腿、姿态桀骜不驯,坐于墨意居掌门宝座上的徐离陵。


    她还没彻底醒酒,眼神有点呆呆的。


    徐离陵看出她的异样:“你喝酒了?”


    莺然点头。


    徐离陵懒散地倚在座上俯视她:“让一个喝醉的人过来,玄道没人了?”


    莺然不知道玄道有没有人,她只关心他:“怀真,上次的事让你受罚了吗?”


    徐离陵默了下,轻慢地笑:“已经过去了三年的事,现在来问,是不是太晚了些?三年前的计谋,现在仍用,只会让人觉得——”


    “玄道修士,果真是厚颜无耻。”


    莺然既惊讶又委屈:“三年?已经过去三年了……你,你在骂我脸皮厚?”


    她语调拖沓娇憨,一看就是说话不经大脑,想到什么说什么。


    徐离陵懒得搭理不清醒的人,拂袖起身离开,“等你酒醒再来同我说话。”


    魔卫闻言,要将莺然押去墨意居灵狱。他手伸向莺然。


    徐离陵经过他身侧,突然睨他一眼,“把她丢在这儿。”


    “是。”


    魔一向听从圣魔的话,从不置疑。


    得令,跟随徐离陵离开。


    莺然坐在地上发懵,过了会儿,问神女:“现在已经是腾宇二十二年了?”


    神女:“嗯。圣魔如何处置你了?你被关押去灵狱了吗?墨意居被俘的修士都在那儿,你去了可以跟他们商量对策。”


    莺然迟钝地回:“没有,我有个认识的人,他虽不认我,但没有将我关去灵狱。我现在……”


    莺然环顾四望,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道是一座大殿。


    殿中空荡,只有两名魔卫守在大门处。


    地上凉凉的,莺然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向徐离陵方才坐的掌门宝座。


    宝座很大,对身材娇小的莺然来说,可以曲着腿躺下。


    她醉意上头,头晕脑胀,便在座上睡下。


    座上还有徐离陵身上的香。熟悉的香味,让莺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神女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没再说话。


    莺然在安静中,慢慢睡去。


    ……


    徐离陵去灵狱里提了数十名修士,带去炼器房炼化。


    从炼器房出来,天已经黑了。


    他重回墨意居的空弦殿,就见她睡在他的位置上,安详惬意得很。


    到底是她心大,还是又是她演出的戏码?


    徐离陵兴味盎然地走到座旁。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毫无反应,似是真的睡着了。


    徐离陵手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这般,要如何救人?待明日卯时,我可就要炼化段玉山了。”


    莺然被吵到了,皱眉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仍睡着。


    徐离陵又戳她一下:“你不是听曜境之令,来救段玉山?”


    莺然勉强睁开眼,睡懵地嘟囔:“怀真,有什么事吗?”


    他从不会在她睡觉时吵她,除非是出事了。


    她语调亲昵自然,望着他,眸中只有小意缱绻,毫无防备。


    他俯下身来,漆黑眼瞳盯着她:“你说呢?”


    莺然想了一会儿,像曾经每天早晨,他要出门去金水镇前那般,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亲了下他的脸:“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又闭上眼,仍搂着他的脖颈,等他亲她一下,她再躺下继续睡。


    徐离陵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右脸上还残留着温软湿热的感觉,有片刻愣怔。


    ????????


    作者留言:


    年轻的魔头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会这么突袭他[狗头] 如果是杀意,他一下子就把别人弄死了 但小鸟—— 别人被他盯:我命没了[害怕] 小鸟被他盯:我夫君想要我亲他[害羞] 88个小红包[比心] 18号要上夹子,所以18号的更新调整到23:30左右哦[红心]


    23. 第 23 章


    莺然不见他回应, 反倒疑惑地又睁开眼:“怎么了?”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太过熟稔,太过亲昵, 仿佛和一个人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这若是演的, 徐离陵都愿意陪她再玩三天。


    他捏住她的下颚, 将她推开,随意地用手背擦了擦她亲过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睨她:“你真是醉的厉害,认得出我是谁吗?”


    莺然被推得趴在座上, 难以置信地慢慢转过脸:“你是怀真啊……”


    见他一身玄袍武服、发束紫银冠, 莺然渐渐清醒过来。


    她睡了那么久,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彻底明白当下的处境。


    他是怀真。


    但是千年前的怀真。


    徐离陵轻笑:“难怪玄道两次大败, 都要派你出马, 你确实是有些水平。”


    莺然听出他嘲讽, 心下委屈,蹙眉不悦:“你什么意思?”


    徐离陵:“夸你演得好。”


    莺然不自觉瞪他:“我演什么了?”


    徐离陵懒得陪她吵架,勾勾手示意她从座位上下来。


    莺然生气地站起来。


    他好整以暇坐上去, 手肘撑在扶手上,支颐看她:“说吧, 这回想用什么游戏,救走墨意居的人?”


    莺然心中嘀咕:若是千年后的怀真, 绝不会干出让她起来他自己坐这种事!


    但想到自己是背着任务来的,努力控制情绪。忍了忍,还是想问:“上次你受罚了吗?”


    徐离陵沉默须臾:“当然。”


    她眉宇间的气恼和埋怨便立刻成了担忧与心疼, “你真被圣魔打了一百叱魔鞭?”


    徐离陵面无表情:“嗯。”


    莺然:“打你的时候, 你疼吗?”


    徐离陵一派理所当然:“嗯。”


    莺然拧眉无措:“怎么会呢, 我明明……”


    让大花用她的奖励能量,帮他免去伤痛了呀。


    徐离陵:“明明什么?”


    莺然没有立刻回答他,跑去问大花这事:“你是不是哄我的?”


    大花冤枉极了:“我真的将奖励能量投放在他身上,帮他挡伤了!”


    莺然相信大花,安抚了大花两句,心中直嘀咕: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思索着,问徐离陵:“在我走后,你受叱魔鞭之前,是不是又受过伤?”


    徐离陵眸光幽暗,没有回答,反问:“怎么?”


    莺然:“你说你会受罚,我便用秘法在你身上施了术。此术能为你挡一次伤,若是已经用了,那便挡不了叱魔鞭的伤了。”


    “我上次说要带你离开,却消失得突然,如今时隔三年再出现,也确实是为救他人而来。我知道我这样还说想帮你,听起来十分的虚伪。”


    莺然想轻抚他的面庞,但终究没有,只是手无措地放在心口,“但我真的没有不管你,我是真的想带你脱离魔道的。”


    徐离陵不语。


    他确实想起三年前的一次异常:


    她走后当晚,当圣魔之灵再一次吞噬他的神魂,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感到全身每一寸都被撕裂、脑袋仿佛要炸开的痛苦。


    他的每晚皆是如此,令他每晚从深夜熬至天明。


    可只有那一晚,那一晚……


    徐离陵嘴角弧度逐渐扩大,不吝以欣赏的目光凝视莺然,“这便是你三年前离开时留下的后手?难怪你身为鬼修,却被收入曜境。有此心机,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鬼仙。”


    “你……”


    莺然没有因这番夸赞而喜悦,只意识到,他完全不信她的一言一行,不信她会为他着想。


    自然,也不可能因她的话脱离魔道。


    她无可奈何,气恼得不想再同他多说。但想到千年后的怀真,又攥紧了拳头,“行,既然如此,你说吧,要如何才肯放过墨意居。”


    徐离陵悠闲地道:“被拆穿也保持伪装的身份,是一种美德。但和我谈条件,不该是这种态度。”


    莺然咬牙:“请问,您想要玄道用什么来交换墨意居弟子的性命?”


    徐离陵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


    按往常,他该感到有趣。然而没有,他突然觉得乏味。


    他合眼,闭目养神,慵懒道:“想要我放了墨意居所有人,不可能。曜境想要保的,应该只有段玉山。”


    确实如此。


    任务说段玉山一定要保,其他人不作要求。


    尽量救下所有人,是莺然的想法。


    不只是为那些人,亦是为怀真少造杀孽。


    莺然想着千年后的夫君,想着那曾因孩童哭喊,便拖着伤体反身救人的少年,深吸口气。


    她尽量保持平和:“怎样才能救下所有人,一并开条件吧。”


    她私下里同神女道:“曜境是不是有魔中奸细?”


    神女:“怎么了?”


    莺然:“魔道这边,竟知道你们一定要保的是段玉山。”


    神女:“应该是魔道很清楚,段玉山乃玄道儒门栋梁。他若惨死魔道手中,对玄道儒门会是莫大的打击。若圣魔拿段玉山炼制对付玄道儒门的魔道杀器,那玄道儒门真是前途堪忧。”


    莺然苦恼:“这么说来,留下段玉山对魔道好处多多。我若是魔道,我绝不会放过段玉山。”


    神女也惆怅:“这便是我急着找你来处理此事的原因。听说上次魔道将营救的玄道修士一并抓获,是你在其中周旋,为他们博得了逃跑机会……对了,你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有应对方法了?”


    莺然叹气:“还在等魔道开条件。”


    她刚回神女,徐离陵便开了口:“你若想救所有人,也可以。将你上次在我身上所施之术交给我。”


    莺然脱口而出:“你要这个……你上次受叱魔鞭之前,真的又受伤了?那一百鞭叱魔鞭……疼吗?”


    徐离陵哼笑一声,仿佛在夸她演得好,“交出所施之术,我会放了墨意居一半的弟子。”


    莺然为难:“我没有办法教你。但是我可以多给你施几次。”


    徐离陵不急着要:“施术一次,换一个弟子。墨意居上下,现存一千二百八十二名弟子,你要换多少?”


    能在他身上施术而不被察觉,还能抵挡圣魔之灵带来的侵蚀神魂之痛,这等术法,绝非寻常。不肯交才是正常。


    莺然愣住。


    这不是她要换多少,是她能换多少。


    她忙问大花:“上次为徐离陵挡伤,用了多少能量?”


    大花:“我们全部能量的十分之一。”


    莺然震惊:“这么多?”


    大花也震惊:“多吗!他毕竟是你夫君,我还以为你很担心他,也不知道叱魔鞭威力多大,就直接给了十分之一。下次我少给点。”


    莺然:“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能少给。”


    少给了扛不住。不然徐离陵也不会等到受叱魔鞭的时候,身上一点挡伤的能量都没了。


    但是,现在怎么办?


    她的能量只够再换九个人,她还得留一点以防万一。


    莺然无奈,去和神女商量。


    神女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会将系统能量用在魔道中人身上?”


    莺然:“我和他千年后是……”


    大花在她脑中尖叫:“不要告诉她你和徐离陵的关系,她会干涉你的!”


    莺然连忙改口:“是朋友。”


    她偷偷问大花:“为什么?总部禁止任务者在任务世界恋爱吗?不是说人性化?”


    大花:“总部人性化,不代表任务者人性化。这位神女在总部是出了名的……我之后跟你说。”


    大花说罢。


    神女沉声道:“那就不救其他人,我只要段玉山。”


    莺然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有一千二百多人呢,他们怎么办?”


    神女冷厉:“我们的任务是救世,只有那些对任务有影响的重要人物才是必须要救的。其他人对任务毫无价值,必要时候,自然要舍弃。”


    莺然愣住。


    神女察觉到她的迟疑,语调肃重:“任务写得很清楚,救段玉山!”


    莺然没应她,问徐离陵:“那个法术消耗很大。能否一次多换几人?”


    徐离陵:“消耗多大?施一次,便会让你消失三年?”


    莺然落寞道:“也许吧……”


    不会让她消失,但她说不准下次何时来。


    徐离陵沉默。


    片刻后,他道:“告诉我法术的名字,我便放过一半的弟子。”


    莺然诧异。


    她很清楚,只是一个法术的名字便能换出这么多人,是多大的让步。


    但,这不是法术,没有名字。


    她也知道,他要知道法术名,是因为他会去查。她若随便说一个,会被拆穿。下次再见,她更是一个大骗子了。


    莺然如实道:“这是千年后的异术,没有名字。”


    徐离陵倏地冷笑出声。


    换别人来,他会直接杀了。


    如此大的让步也不接,还在和他玩“千年后”的游戏,未免太过恬不知耻。


    不过,一次法术,需要消耗她三年?


    他不会轻易信这话,但他也很清楚,能压制圣魔之灵带来的痛苦,绝不会是简单的消耗。


    徐离陵百无聊赖地抵着额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拿出点什么,让我相信你口中的千年后。”


    莺然心知,她不管说什么,他也不会信。


    他只是要她做些什么,让他觉得足够有趣,有趣到他愿意交易罢了。


    可莺然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游戏。


    同样的逃跑游戏,第二次用,他恐怕只会觉得厌烦。


    莺然思忖着,还是只能尽量动摇他的不相信:“千年后,我与你相处两年多。若说有什么能证明的,大概是,我对你还算有些了解。”


    徐离陵无趣道:“比如?”


    莺然:“比如,你喜欢青竹。每次我给你绣发带腰封,问你要什么纹样,你都要青竹。还有你喜欢吃我娘家后街的百花蜜饯,喜欢……”


    “啧。”


    徐离陵轻嗤,打断了她的话。


    莺然懵住。


    他神情很难形容,似不悦,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兴致。


    莺然正要问怎么了,他突然开口:“来人。”


    魔卫应声而来。


    徐离陵吩咐:“将上次那个四命宫送来的人带来。”


    “是。”


    魔卫应声退下。


    莺然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徐离陵:“不急,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合眼,闭目养神。


    莺然站累了,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坐。


    但这偌大一座殿,除了掌门位,竟没地方可坐。


    她只得拿出帕子擦擦台阶,坐在掌门位下的台阶上。


    徐离陵察觉到她的气息远了些,睁眼,见她小小一个,乖巧地坐在台阶上等待的纤弱背影。默然须臾,终究什么也没说,重又合眼。


    很快,魔卫押着一名妖娆女子而来。


    女子被魔链束缚,仍娇媚小意,婀娜地向徐离陵行礼。


    来时路上,魔卫已告诫她,待会儿不用称呼圣魔。


    虽不知圣魔又在玩什么把戏,但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不是一天两天了,女子很清楚,自然不敢乱来。


    她不敢贸然称呼徐离陵,行礼后扫了眼莺然,暗暗诧异这女鬼竟坐得离圣魔那样近,不知又是哪一方派来的,安安静静地等待吩咐。


    莺然不解地站起来走回徐离陵身边。


    他找其他女人过来做什么?


    徐离陵手指对莺然勾了勾,示意她:“再说一遍,我喜欢什么。”


    莺然便简单地又说了一遍。


    殿中女子睁大眼睛,眼神奇怪。不等徐离陵止住她,莺然便说不下去,问女子:“为何这般看着我?”


    女子不语。


    徐离陵:“告诉她。”


    女子这才开口,嗓音娇娆:“大人喜欢松兰胜过喜欢青竹,百花蜜饯这类小食大人更是不爱碰。大人口轻,喜欢清淡灵食……”


    女子还要说下去。


    徐离陵手指一晃,她又闭上嘴。


    莺然怔怔的。


    徐离陵望着她发懵的表情,指向女子,唇角轻勾起:“你们曜境的情报,怎么还不如被你们称为歪门邪道的四命宫?”


    “你此前演得不错,今日这出,是最大的败笔。”


    他拂袖,命魔卫重新将女子押进牢中。


    莺然望着女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大殿,却问:“有很多人,到你身边扮演你的妻子吗?”


    徐离陵兴致缺缺:“其他人的美人计都是千篇一律的勾引,只有你是编故事。”


    “勾引?”


    莺然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有很多人勾引你,你都来者不拒,陪她们玩?”


    她红着眼眶,但满眼都是微妙的狠意。仿佛他敢说一个是,她会冲上来就是一巴掌。


    她这般,反倒真像是他正头夫人,等着抓他的奸。


    分外可笑。


    徐离陵低笑出声,但无意在这方面戏弄她,漫不经心地告诫她:“我为什么要陪别人玩这种无聊的勾引游戏?自然是有价值的便抓起来,没价值的杀了。”


    但莺然还是闷闷不乐,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也许时间会改变很多,千年后的你就是喜欢我说的那些。”


    “我们相遇后,我第一次给你送东西,送的就是一把青竹伞。那把伞你直到现在都还留着,我们离了家你也带上了。你若不喜欢青竹,怎会总要青竹纹样的东西,怎会离家时已经带上了我们准备的新伞,却还要带上那把旧的青竹伞?”


    徐离陵倏然不语,良久,忽问:“百花蜜饯呢?我又是如何尝到的?”


    “我以前带去给你吃的呀。”


    莺然还是转头看他,“那家百花蜜饯虽好吃,但挺贵的。我们成亲后,你一个月只挣五块灵石,我们没那么多灵石每天吃,但你还是会时不时买回来,和我一起吃。你若不喜欢,你总是买百花蜜饯做什么?”


    她说的太真,徐离陵笑意变得温和:“你觉得呢?”


    恍惚间,莺然仿佛看见千年后的徐离陵在这般问她。


    她还是有些同他赌气,“那是你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徐离陵莞尔,眸光幽深:“编得不错。”


    就知道他不信。


    莺然无奈,说回正事:“你问的法术,我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若要我说,那便……”


    她眼神还是软了下来,“叫重巘好了。”


    徐离陵:“重巘……”


    《西京赋》曰,陵重巘。


    不同于常见之意,陵重巘的陵,是陵云霄的陵——登万山之巅,超尘绝俗,神仙之境。


    徐离陵:“你可真是……”


    莺然望向他。


    他沉吟许久,道了一句:“会编故事。”


    莺然:……想给他一拳。


    徐离陵微敛神色,“你可以带走半数弟子了。”


    莺然稍感安慰,心中明白,他并非得到法术名字而放手,而是因为她给他带来了乐子。


    莺然思忖:“那段玉山……”


    徐离陵转起了腕间道珠,“嗯?”


    莺然思索良久,找了神女:“我想用能量同魔道换段玉山,可以吗?”


    神女:“他会这么简单放人?”


    能量固然可贵,但神女很清楚,对于圣魔而言,那不值一提。


    莺然:“当然不是,这只是我要和魔道设赌局的筹码。”


    神女静默片刻,应下:“魔道答应与你赌了吗?”


    莺然:“他会答应的。”


    一个虚假法术名让他感到有趣,他就能放半数弟子。更何况实打实有利益的赌局呢?


    神女转了上次莺然任务奖励三倍的能量,并道:“你先用着,不够跟我说。不过我先提醒你,圣魔成魔前曾游历四方,见识江湖百态,他可是赌中高手、从无败绩。你若察觉不对,最好及时停手,免得将能量白送出去。”


    莺然惊讶给这么多。


    不过这也代表了在神女看来,和魔道做赌局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她回道:“我不和圣魔赌,是同我认识的朋友。”


    神女这才放下心来。


    她同徐离陵道了赌局的事。


    徐离陵果真颇有兴致:“赌什么?”


    莺然:“斗草。我以异法作为赌注。我若输,便为你施法挡一次伤,我若赢,你便要放了段玉山。”


    斗草,便是各自寻草,以草茎交结,各自往己方拉扯。断者为负。


    她与徐离陵刚成亲搬到山野间那会儿,有时闲着没事儿,又没多少灵石可以挥霍,二人便会在家自己找乐子打发时间。


    斗草是她和徐离陵玩的第一个游戏。


    起初她和他玩,总是输。


    明明这是她先想起穿越前小时候,和发小一起玩的游戏,又是时下文人私下里爱玩的,便提出和徐离陵玩,他便陪她。


    结果输了太多次,反倒是她先闷闷不乐:“我不想玩了……为什么你总是赢?就算我和你找一样的草,也是这般?是不是你小时候总玩这个,还骗我说你没和别人玩过?”


    徐离陵:“我幼时确实没什么和别人玩的机会。但四岁那会儿看别人玩,私下里会自己玩一玩。”


    莺然问:“你自己和自己玩?是不是你小时候家中压着你读书,别人当你是书呆子,不愿意和你玩?”


    徐离陵:“差不多。”


    他牵起她,带她去山野间找草,教她怎样的草才不容易断,玩斗草要如何发力才能赢过他。


    莺然试了几次,便得了第一次胜。之后回回都赢他。


    赢太多次,莺然反倒觉着没什么意思了,便想别的游戏和徐离陵打发时间。


    那时她没多想,现在回过味来,才明白他幼时为何没人陪他玩过。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那样的天纵奇才,不该玩乐。


    哪怕他那时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思绪回到此刻,莺然听见徐离陵应了她:“你的一次施法,还不值一个段玉山。你赢百次,我放段玉山。”


    百次?!


    莺然惊诧,心道神女果然了解魔道中人,给她的能量确实可能不够。


    为免浪费时间,徐离陵直接命魔卫拔了一大堆草来,在殿中堆成小山。


    他走近小山堆,随手拿了一根草。


    莺然仔细挑选,挑了一根草。


    她走到徐离陵面前,拿出草要与他相交结,发现徐离陵和她拿的是同样的草。


    她不惊讶,毕竟她的挑草方法,就是千年后的徐离陵教的。


    徐离陵眸中生出些许玩味,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草茎不长,两根草相交结,莺然与他也离得近了。近到能嗅到他身上的香。


    各自发力,莺然聚精会神。


    草茎绷紧,手腕与手指皆紧张。


    忽听细微的一声响,手中紧绷的草忽的一松。


    断了。


    徐离陵手中的草断了!


    虽然断得突兀,莺然感觉很诡异,像是他突然自己扯断了一样。


    但是不管,她赢了。


    莺然喜得眼中灿如藏星。


    徐离陵没有输了的情态,晃着手中断草问:“知道你选的草是什么草吗?”


    莺然摇头:“不知道。”


    徐离陵:“那你是如何选的草?凭本能?”


    世人斗草,大多只会看草茎是否粗壮。修士斗草,大多看草是否有灵气。


    但此方世界,万物有灵,草木皆有性情。


    有些草木天性倔强,虽看着纤细柔弱,叶片已折却是骨不折。


    莺然:“是千年后你教我的。”


    “你说,世人斗草,大多只会看草茎是否粗壮。修士斗草,大多看草是否有灵气。但万物有灵,草木皆有其性情……”


    莺然说着千年后他说的话,忽发觉,徐离陵脸上没了趣意,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看得她心中生惧,不再说下去:“你怎么了?”


    徐离陵迈步向她靠近。


    他身量很高,极强的压迫感让莺然本能后退。


    退了两步,她回过神来,皱眉直视他黑沉沉的眼。


    徐离陵勾唇:“看来曜境不是情报不如四命宫,而是知道的太多了。”


    连他幼年研究斗草,练字时顺手记下的话都知道。


    莺然手不自觉挡在身前,他再靠近一步,便会撞上她抗拒的手掌。


    她蹙眉:“你在说什么?总不会输了不认账吧?”


    “不。”徐离陵转身,从小山上抽了根草,“接着比吧。”


    莺然缓了缓心绪,挑选草。


    那时她问,我怎么知道那些草性情倔不倔强?


    徐离陵告诉她:它们很柔软,但又很锋利。静下心来,若是有些草让你感觉到轻刺,却又没有刺,那便是倔强的草。


    莺然挑出刺手的草,捋出草茎,与徐离陵再比。


    这次,是她手中草先断。


    莺然愣了愣。


    徐离陵居高临下,眼中静如冰海,不起波澜。


    莺然想或许是自己心乱了,发力不对,回身继续挑草。


    然而自赢了第一次后,她再也没赢过。


    又一根草断,莺然终于确定:


    原来不是她能赢过徐离陵,而是徐离陵让她赢。


    她的怀真,费尽心思地要她赢,要她开心。


    千年前的徐离陵,满目冷嘲地要她输,要她认清她是多么自以为是。


    莺然努力让自己镇定,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回身再去挑草。


    她抽出一根刺手的草,指腹忽然前所未有地一阵刺痛。


    一滴血珠从指腹渗出,黏在草茎上。


    莺然忽想起那时她问:这样的草刺手,会不会割伤我的手?


    徐离陵握起她泛红的指腹,轻轻摩挲:“会。越是厉害的草越伤人。你这手若是一天挑超过二十根那样的草,手指便会流血。”


    所以起初她赢了高兴,一再想和他玩斗草。他一天都不会陪她玩超过五次。


    她曾对他撒娇:“不是说二十次才会流血嘛,怎么不能陪我玩?难道你怕输?可你都赢我那么多次了。”


    徐离陵轻抚她微微泛红的指尖,牵她去洗手,“不疼吗?以后你可以慢慢赢我。”


    此刻,莺然看着草茎上的血珠,忽的红了眼眶。


    她深吸口气,睁大眼睛缓了缓,回过身来同徐离陵继续比。


    她心中已知斗草的路走不通了,默默想着要如何用别的办法救出段玉山,故意拖延时间。


    两草茎相交结着,碧绿草茎上的一抹朱红,分外醒目。


    徐离陵垂眸,能看见她低垂眼帘,眼睫微湿,眼眶的红比草上朱色还要刺眼。


    徐离陵沉了眉眼:“难道千年后的我没教你,还有一种草比你挑的草更坚韧吗?”


    莺然摇头不语。


    此刻他提起千年后的他,就像是在故意讽刺她一般。


    莺然知徐离陵待她好,不会埋怨。


    但眼前的徐离陵,她真的不想搭理。


    忽一声细微的响,草断了。


    是徐离陵手中的草。


    莺然诧异,她赢了?


    可她根本没用力啊。


    她抬眸看徐离陵,眼中因忍着泪,湿漉漉的。


    徐离陵瞧了眼便不想再看,走到小山堆旁:“过来。”


    莺然跟过去。


    徐离陵:“有些草虽草性坚韧,但还有一种草——”


    锋利如刀。


    他话音忽止,低眸看向她泛红的指尖。


    锋利如刀的草名叫满地花。


    满地花的草茎被无形灵气包裹,这些灵气如无数细小的刀刃,斗草时会断草如碎花。


    也会,割伤采摘的人。


    徐离陵问:“千年后的我,怎么陪你玩斗草的?”


    莺然敷衍答:“闲时陪我玩个几次。”


    徐离陵:“几次?”


    莺然:“不会超过五次。”


    因为她的手会疼。


    徐离陵望着眼前草堆如山,默然无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莺然等他接着说“还有一种草”,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继续。


    她等不下去了,问:“还有一种草怎样?”


    徐离陵转眸看她。她眼神懵懂茫然,毫无算计,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为何停下。


    徐离陵拂袖转身,叫来魔卫。


    莺然不明所以,见徐离陵重坐高位。


    魔卫跪拜,听徐离陵吩咐:“将半数弟子与段玉山放出灵狱,通知驻守魔卫,不必抓捕弟子,放他们跑。”


    “段玉山能否跑出去,看他自己。”


    莺然愣怔,直到魔卫领命退下,才呆呆地道了一句:“我还没赢呢。”


    徐离陵好似乏了,手抵额,闭目养神:“你走吧。”


    莺然不明所以,他这是怎么了?


    顾念千年后的怀真,她还是关心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徐离陵睁开眼,遥遥凝望她。


    莺然踟蹰:“那还有半数弟子……”


    徐离陵:“得寸进尺,会让你连现有的一切也一并失去。”


    莺然忙闭上嘴。


    她不知徐离陵为何放人,根本没法儿想对策救出另一半人。


    莺然闭了闭眼,上前道:“我将输给你的筹码给你。还有……之前的交易能否仍旧算数?”


    徐离陵不发一语。


    莺然:“就是,我为你施术挡伤一次,你放一个弟子。”


    虽然她能量有限,但是能多救一个,便会多一个人活下来,怀真也能少造些杀孽。


    徐离陵枯燥道:“你要换多少?”


    他答应了。


    莺然窃喜,大着胆子联络神女:“你还有多少多余的能量可以用来救段玉山?”


    神女:“我最多再给你两次能量。两次耗尽,救不出段玉山,算你任务失败。”


    莺然:“好,给我吧。”


    一次能量能救三十人。


    第一次神女给她的,她已经输给了徐离陵十八次。加上后两次,她能救七十二人。


    莺然和大花商量,再分自己的三成能量出来,救七十五人。


    大花大叫:“不是,给你这么多能量,你不自己偷留,怎么还倒贴啊!”


    莺然:“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还会有能量的。千年后有怀真陪着我们,保护我们,我们也不会遇到危险,没什么要花能量的地方。”


    她做任务也从来不是为了能量,是为了怀真。


    事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哪个系统不爱能量,不想能量多到爆炸?


    大花心痛,但想到若莺然不是这般仁善的人,它就不会成为系统,忍痛答应:“行行行。”


    莺然夸了句大花:“好猫猫。”


    对徐离陵道:“换七十五人。”


    “七十五……”


    徐离陵冷笑,“你修为总共才几年。施一次术耗三年,七十五,再加上你输给我的,你想死在我这儿?”


    莺然想解释不用消耗她,但之前她为了解释自己消失三年的事已经拿这话敷衍过他。


    她现在改口,本就不相信她的他,会不会更觉得她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莺然只能道:“我有分寸。”


    徐离陵沉默片刻,再度招来魔卫:“将另半数弟子放出来,不必放过,和段玉山一起,看到就抓。”


    魔卫领命退下,毫不在意徐离陵这般抓了放、放了抓的命令。


    于魔而言,这就是一场捕猎游戏。


    他们不介意多来几次,总比闲着守山快活。


    更何况,魔道,永远不会质疑圣魔。


    莺然惊喜。既然被放出来,他们就有逃出去的机会。


    莺然立刻告知神女,请她派人接应救人。


    徐离陵没有再搭理莺然,闭目养神,又好像在思考什么。


    莺然也没有像上次那般去抱他。


    她不知自己何时会离开,怕又太突然,连对他告别都做不到。


    她道:“多谢。”


    转身往外走。


    徐离陵睁开眼,见她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带出魔道的。”


    她神情复杂。


    好像有点不喜他,又有些不舍他。


    徐离陵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走出大殿。


    那纤弱的身影在暮色下渐行渐远。


    忽有雷鸣,天落小雨。


    徐离陵走下高位,走向殿中堆起的草堆,耳边还有她娇声娇气说“千年后”的声音。


    千年后的他……


    喜欢用青竹纹,因为她送了他青竹伞。


    喜欢买百花蜜饯,因为她爱吃百花蜜饯。


    不教她还有满地花这种草,因为,会割伤她的手。


    这样的故事,是她蓄意编之,还是真的有千年后……


    而她,当真不知?


    徐离陵从草堆里,抽出一根满地花。


    灵气如刀割过指尖,但对他毫无作用。


    殿外檐下落雨,雨声淅沥。


    她轻飘飘出现,轻飘飘消失不见。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他松了手,满地花随风而起,飘落雨中。


    ????????


    作者留言:


    因为徐离陵和徐离陵是同一个人。 所以哪怕她不知道怎样让他相信她和他的故事,他也会比她更了解—— 千年后他的一切,皆与她有关。 [垂耳兔头] 小鸟:我保证我醒来以后不会打你[猫爪] 明早九点见啦[红心]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宋·晏几道《临江仙·斗草阶前初见》


    24. 第 24 章


    曜境·神女宫


    段玉山一身狼狈, 在宫前阶下,仰望宫前女子,合手行礼:“多谢神女相救。若非神女, 只怕段某又要落入魔道手中。”


    女子隐匿云雾之中, 傲然如九天之仙, 巍然庄严:“不必多礼。随仙娥下去疗伤吧。”


    段玉山迟疑着不走:“神女神通广大,能以异法助在下逃离魔掌,段某甚为感激。只是,段某门下弟子, 都还未能逃脱, 不知神女可否再展神通……”


    “段玉山。”


    女子打断他,“高位者, 必有所舍弃。你是儒门栋梁, 如今魔道日渐强盛, 圣魔在不断成长, 你当下去好好休养,日后等待时机,为门下弟子报仇。”


    段玉山心中一沉, 神情挣扎,见女子不为所动, 终是沉痛应道:“是,多谢神女。”


    仙娥将段玉山带走。


    一只缩小的凤凰落在神女肩头, “那位任务协助者很有些本事,此次营救段玉山,远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能量消耗要少得多, 为何不顺便帮他救出门下弟子?”


    “没必要。”


    神女道, “不过, 圣魔冷血无情,心机深沉。那任务者竟能两次从圣魔手中救人,着实不简单。”


    “她不是说她有朋友在魔道?”


    “这种话你也信?”


    神女冷笑,“圣魔面前,没有劝谏,只有顺从。无人能动摇圣魔的想法,她能把人救出来,说明是她得到了圣魔认可。”


    “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手段……不过她若能助我除掉圣魔,消灭魔道,我倒也不会深究。”


    *


    无隐村


    临近午时,厨房里正煮着饭,炊烟袅袅。


    莺然与徐离陵坐在厨房门口等饭熟,手中各拿一根草茎。


    草茎交结,各自拉扯。


    轻微一声响,徐离陵手中草茎断。


    徐离陵:“你赢了。”


    莺然扁着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她已经知道,这都是他在让着她。


    徐离陵扔了草茎,见她不高兴:“怎么了?”


    莺然摇摇头,低垂着眼不看他。


    千年前的徐离陵除了让她知道千年后的徐离陵一直在让她,也让她对他有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不至于讨厌。


    但一想到梦中他的戏弄、他的恶意、他的嘲笑与警告,莺然很难立刻控制好情绪,丝毫不迁怒眼前的徐离陵。


    不过她也知道,这和他无关。


    所以昨晚她从任务时空抽离后,便在整理心绪,一直整理到现在。


    她估摸着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正常面对他了。


    徐离陵沉默片刻,用帕子沾了水,过来为她擦拭玩过草的手,“昨晚你睡下没多久就醒了,到后半夜才再睡。有什么心事?”


    莺然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昨晚醒来后躺在床上发呆,那时他在她身边合眼睡着了呀。


    徐离陵:“我没睡着。”


    莺然沉默须臾,叹了口气,“就是做了一场梦。”


    她嗓音软下来,身子也往徐离陵倾。


    徐离陵为她擦完手,她便把头倚在了他肩上。


    不管怎样,那毕竟是千年前的徐离陵。经历了亲人背叛,他不相信任何人才是正常。


    她就算气也该是对他,而不是她的怀真。


    徐离陵:“梦到什么了?”


    莺然:“梦到你很坏,欺负我。”


    徐离陵:“怎么欺负你?”


    莺然:“记不清了,不好说。”


    徐离陵:“我梦里欺负你,你醒来便同我生气。”


    上次她也是这般。


    莺然本来不觉有什么,听他说出来,便觉好笑:“我控制不住,看到你就想到梦里你让我生气。”


    徐离陵:“那怎么办?”


    莺然:“怎么办呢?像上次一样打你。”


    她抬起手打向徐离陵的脸。


    徐离陵注视着她,不躲不闪。


    手掌将要打到他脸上的刹那,她放轻了力度,摸了摸他的脸。


    厨房里飘出饭的焦香。


    莺然低呼一声:“熟了。”


    忙坐直身子,推他去厨房熄火。


    喜伯与欢婆刚好从地里回来,欢婆还挎了一个篮子。


    莺然唤他们:“回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


    喜伯讶异:“你们都做好饭了?我还说回来给你们做槐花饼呢。”


    莺然上前接过篮子,瞧见篮子里都是雪白的槐花,也讶异:“这个时节还有槐花?”


    “无隐村那边的山脚下还有,其他地方早就没了。我们去完菜地就去了那边,回来得迟了些。”


    喜伯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还要你们给我们做饭。”


    莺然笑:“我们还借住您家呢,您这么说我们要不好意思了。”


    喜伯笑呵呵地摆手:“行行行,那就都别客气了,槐花饼晚上再吃。”


    莺然将槐花篮子放下,喜伯与欢婆将小桌子从屋里搬出来,莺然与徐离陵将饭菜端上桌。


    四人落座吃饭。


    因徐离陵现在把控不好咸淡,菜是莺然尝的,味道还算适口。


    喜伯与欢婆连连夸赞。


    莺然吃得也开心,但忽想起梦中那四命宫的女子道“大人口轻,喜欢清淡灵食……”,她瞥向徐离陵。


    莺然凑近他,小声问:“这菜,你吃着会不会没味儿?”


    徐离陵:“还好。”


    怎会还好?


    这些于如今的他而言,都毫无滋味。


    莺然想说她还带了一袋百花蜜饯可以给他吃,也许还能尝到一点清甜花果香。


    又忽想起,梦中的四命宫女子和徐离陵都说,他不喜欢百花蜜饯。


    莺然扫了眼他腰封上的青竹纹,深吸口气,与徐离陵闲聊般问:“怀真,你喜欢什么?”


    徐离陵望向她,不语。


    “你喜欢什么纹样的衣裳?不能总穿青竹纹吧,你穿不腻我都要绣腻了。”


    莺然撒娇,“正好你下午不是要回去找阴阳道的书嘛,我闲着没事儿,可以给你绣条新发带,你要什么样的?”


    徐离陵继续吃饭:“那就松兰纹吧。”


    莺然抓筷子的手紧了一下:“还有,你今儿早上洗衣服的时候,我看了眼我们带的东西。我们原本不是打算去买百花蜜饯嘛,但是后来出了事,就没去买。包里的百花蜜饯,就只剩下之前吃剩的半袋了。”


    徐离陵:“怎么了?”


    莺然对他眨巴眼睛。


    徐离陵:“你吃就是。”


    莺然笑颜灿烂。


    喜伯开玩笑:“吃独食可不好。”


    这帮腔来得正好,莺然:“我不会白白独占百花蜜饯的。怀真,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我以后给你买,或者……我给你做?”


    徐离陵面无表情:“你不要做饭。”


    莺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不信任,她嗔道:“干什么!我做饭也没有很难吃啊!”


    徐离陵不语。


    莺然羞恼地在桌下轻踢他一脚。


    不问了,爱吃不吃!


    斜睨他吃饭平淡无味的样,莺然又心软地想:以后有机会再问好了。


    欢婆笑盈盈地瞧着他俩,同喜伯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话莺然听不懂,但说罢,喜伯也笑起来,满面慈爱。


    吃了饭,莺然要收碗。


    喜伯与欢婆拦下,说他们已经做饭了,碗就不用他们洗了。


    刚好徐离陵要回去找阴阳道的修炼秘籍,莺然便去送他。


    莺然一直不知,以前他是如何回去的,只知他那时一天之内就能来回,还不被她察觉。


    但这次,他说按正常速度来说,明日才能回来。


    莺然问:“为何?这里离你家更远?”


    徐离陵:“都很远。只是云水县青衡山有一道虚空裂隙,与圣魔城相通。所以来回会很快。”


    这是莺然第一次听他直接提起圣魔城。


    那儿以前是他的家,被圣魔占据后,却成了魔城。


    该死的圣魔,不仅折磨他,还霸占他的家!


    莺然心生怨怒,牵起他的手握紧:“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他手修长,比她大很多。但她握着他,总试图将他包裹在自己掌心。


    徐离陵应她:“嗯。”


    他摸摸莺然的发:“待在村子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他没有让她送太远,走到村口便让她回去。


    莺然点头,要目送他离开。


    他却骑在飞驹上,招手示意她先回去。


    他目送她走回喜伯家,才骑飞驹飞出无隐村。


    喜伯与欢婆在院里择槐花,小黄与大花在二老脚边玩耍。


    喜伯见她回来:“他走了?”


    莺然点头,去洗了手,坐下和他们一起择槐花。


    见莺然得了空,大花不玩了,和她说起梦里没说完的事:“我先前不是同你说,神女在我们总部是出了名的,不让你告诉她你有个魔道夫君吗?”


    莺然:“嗯,她怎么了?”


    大花:“她是我们总部的名人。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一直在死磕此界。听说她本就是此界中的神女,师父师妹都死在了魔道手中,因而与圣魔不死不休。”


    “你若告诉她你有个魔道夫君,她必会逼你亲手斩杀徐离陵,以证明你不会因私情影响她的任务。”


    莺然头皮发麻:“你们总部不是说人性化管理吗?不阻止她吗?她这么做事,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大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之前……没想起来嘛。这次接触到了她的系统,认出她的系统了,才知道是她。”


    “她这么做事,总部当然警告啊。但警告也没用。此界出了名的高危神秘,她是唯一自愿来此界做任务的人,且在此界还有身份,比总部收集的客观数据还要了解此界,是最适合来这儿的。”


    “总部只能在事后扣她和系统的能量去补偿别人。那系统因此都被降职了,现在待遇估计和我这种新系统差不多,我们都可怜它。”


    莺然想了想,觉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她的系统若是跟着她只会受罪,怎么还会一直跟着她呢?”


    大花用爪爪扒拉欢婆扔给它玩的槐花,嘀咕:“也许,是她对她的系统有恩咯……我们总部的系统,很多都是……喵!”


    喜伯拿槐花逗小黄,小黄追着花来回地蹦跶,一不小心一脚踩到大花头上。


    大花大喵一声,扑上去就跟它打了起来。


    莺然无语又好笑,放下槐花去把它俩分开。


    分开时大花还“啪啪啪”对小黄的头来了一记连环猫拳,大骂:“臭狗!”


    小黄可怜兮兮地叼着花呜咽。


    莺然摸摸它的头,知道这次是它错,没怪大花打它,摸摸大花道:“好啦,打过就算了。”


    “哼!”


    大花昂着猫头别过脸去,不想看见小黄。


    莺然拍拍小黄,要打发它去玩,话到嘴边,忽灵光一闪,想起:小黄是仙人墓的镇墓兽啊!


    千年前的人祭拜仙人,除了布置贡品,肯定会特别准备仙人喜欢的东西。


    也就是说,小黄可能知道徐离陵喜欢什么。


    中午徐离陵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可能是他现在尝不出味,已经没什么喜欢的了。也可能是他不想她辛苦去找去做。


    她若是追着他问,倒也能问出来。


    但若是能从小黄身上问出来,待她将东西带到他面前,那便是惊喜了。


    莺然来回摸小黄的头,牵起它:“走,我带你出去玩。”


    小黄兴奋地撒欢。


    还有什么能比徐离陵那个魔头不在,女主人带它去溜圈更让狗……不是,更让大荒仙兽开心的呢!


    莺然同喜伯和欢婆打招呼,说要去遛狗。


    喜伯与欢婆点头应下。


    大花气呼呼地追上来:“你为什么要带傻狗出去玩!”


    莺然小声:“我有问题要问它。”


    “哦。”


    大花对乐呵呵的小黄“嘁”了一声:傻狗。


    走至村尾空地,四下无旁人。


    莺然蹲下,小黄激动地等着女主人解开它的项圈。


    然而她蹲下来,摸着它的头问:“小黄,你知道徐离陵喜欢什么吗?”


    小黄的笑僵在脸上:不是说带我出来玩吗?怎么又问起那个魔头了?


    大花给了它一爪子:“快说!”


    小黄用爪爪捂脸,趴下来呜咽:还严刑逼供。


    莺然“啧”大花一声,摸摸小黄,哄它:“你告诉我,我放你出去玩。”


    小黄眨眨水汪汪的眼。


    就算她不这样哄它,它也会说的。


    它哪敢忤逆女主人啊,死猫一掌打不死它,但徐离陵能啊。


    小黄:“我不知道。”


    莺然震惊:“你会说人话……”


    小黄:啊?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它闭嘴趴下来。


    莺然缓了缓,平复下来。小黄这么厉害,会说人话也正常。


    她原本还想通过大花与它交流,现在省事了。


    她继续哄问它:“那你还记得,守仙人墓的时候,那些人给徐离陵准备了哪些贡品吗?”


    小黄眼珠转来转去,想了想还是接着说话:“就是很普通很常见的贡品……”


    它都偷吃了。


    莺然问:“具体有哪些?”


    小黄哪记得,都千年前的事了。


    莺然:“或者,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比较特别的?”


    特别的?有。


    小黄:“他们给徐离陵的贡品很普通,但献给徐离陵的花,是集合了全县人的灵石才买到的花。”


    花?


    徐离陵确实对花草很有些研究心得,原来他喜欢花?


    莺然想到之前看过的一幅画像上,徐离陵纵马意气,红袍缨冠簪木樨花的模样,不由含笑。


    他长得好,花确实与他相配。不显女气,只添风华。


    她问:“那花叫什么名字?”


    小黄:“不知道。不过长得确实挺漂亮,是兰花一样的水色叶片,海水一样清透的纤细花丝,花上还有点点荧光。”


    “他们说,这是徐离城特有的灵花,别的地方都长不出来,很脆弱,也不流通,所以特别贵。云水全县人的灵石加起来,也才买到两株。”


    “现在,那花应该已经灭绝了。”


    莺然想起梦中徐离城魔气四溢,寸草不生,雨水都被污染的模样,失落地叹出口气。


    但转瞬,她又打起精神:“那样漂亮的花,就算别的地方种不出,爱花之人肯定也会想办法留种。也许,以后还是有机会找到的。”


    大花和小黄不约而同地心道:难。


    但见莺然兴致勃勃,都没打击她。


    回答完问题,小黄期待地晃着尾巴等莺然放它出去玩。


    莺然为它解项圈,解时问:“小黄,你会说话,为什么从不说话?”


    小黄:“我又不是人,我干嘛没事要说人话?”


    莺然“噗嗤”笑出声。


    真是好有道理。


    莺然拍拍小黄:“好了,出去玩吧,不许伤人。天黑前要回家吃饭。”


    小黄撒欢地蹿出去。


    大花跟上:“我去盯着傻狗。”


    莺然知道是它也想去玩,“去吧。”


    她转身回村,忽听身后有虚弱声音呼喊:“姑、姑娘……救……”


    莺然浑身一紧,不敢回头,直接往喜伯家跑。


    不是她不想救人。


    而是无隐村如此隐蔽,她是有徐离陵才找到的这里,方才唤她那人是如何找到的?


    或许是机缘巧合。


    可这是别人的无隐村,她不能给他们带来麻烦,贸然救人。


    莺然回到喜伯家,急声道:“喜伯,村尾有人。”


    喜伯立刻站起来,神情严肃地往外走:“你同欢娘在家待着,我去找人看看。”


    欢婆上前,安抚地拍了拍莺然的手,拉她坐下。


    见莺然有些心神不定,将槐花放在她手中,对她笑笑,示意她一起择槐花。


    欢婆这般镇定,莺然也就不心慌了。


    择好槐花,欢婆拉上莺然去厨房做槐花饼。


    莺然拿了个小盆,学欢婆调面糊,放盐和糖,烧火烙饼。


    欢婆先教她烙了两个饼,将锅铲给她,让她自己来。


    莺然头一锅烙出的饼便恰到好处,入口绵软适中,香甜适口。


    她满意地吃了两口,想着烙好饼待徐离陵回来吃。


    在锅面刷一层薄油,正要放槐花面糊,莺然忽又想到,以怀真如今的味觉,正常的饼,他怕是尝不出味。


    她想了想,拿来糖又往面糊里放了三勺。


    欢婆瞪大眼连连摆手,见她还要放,急得不停说话。


    欢婆说的,莺然听不懂。


    她只能对欢婆摆摆手道“没事的”,自己烙了一小块尝味。


    这一小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甜得莺然脑袋像被糖打了一拳。


    不过对徐离陵来说,应该刚刚好。


    莺然这般烙了六张槐花饼,晾凉,用油纸包好。


    欢婆摇摇头,没说什么。但莺然回厨房再要帮欢婆烙饼,欢婆已经不肯让她碰锅铲了。


    莺然无奈,只得帮欢婆打下手。


    烙好饼,喜伯还没回来,但大花和小黄回来了。


    欢婆喜欢它俩,拿了两块饼喂它们。


    大花边吃边同莺然道:“我刚刚回来,看到村里又来人了。”


    想是之前求救的人,莺然问:“喜伯让他们住下了?”


    大花点头:“一共五个人,都是修士。说是魔道已经占领明城,玄道大宗损失惨重,都暂时撤走了。他们是散修,好不容易从魔道手下逃出来,都受了重伤,百般求无隐村人收留。无隐村人都质朴,便答应了。”


    莺然:“散修?可是明城的散修不都早就走了吗?”


    是还有人没来得及走?


    大花:“不清楚。”


    莺然不清楚明城情况,不好阻拦无隐村人收留他人,毕竟她和徐离陵就是他们好心收留的。


    她只得叮嘱大花多留意那些修士,倘若他们有异,就动用能量将他们拿下。


    大花应下。


    暮时,喜伯回来吃饭,提了两句修士的事,没什么异样。


    莺然陪他们吃完晚饭,烧水洗漱,早早歇下。


    房中熄了灯,明月清光满。


    躺在床上,莺然摸了摸身边的空荡,一时竟睡不着。


    辗转反侧片刻,方得入眠,却也是眠浅多梦,睡不安稳。


    忽听一声细响,有人靠近。


    莺然猛然惊醒,尚未坐起身便警惕低呼:“谁?”


    一只手穿过床帘向她伸来,熟悉的冷松雪香之中,沾染一丝不明显的血腥味。


    “是我。”


    莺然高悬的心安了下来。


    床帘随之撩开,他站在床边,轻抚她的脸:“怎么这么晚不睡?”


    他手掌温暖轻缓,让莺然莫名感到安慰。


    莺然摇头:“睡了,没睡好,又醒了……现在什么时辰?”


    她神色无异,徐离陵收了手,去一旁脱外袍,“刚到寅时。”


    莺然起来点烛灯:“不是说明日回来吗?怎么这么晚还赶回来?”


    屋内被融暖烛光充盈,莺然走到他面前,手在他身上四处抚摸。


    徐离陵不拦她:“你做什么?”


    莺然:“你身上有血味。”


    徐离陵:“回魔城里沾上的。”


    莺然:“没和别人打架?”


    徐离陵:“没。”


    莺然:“没受伤?”


    徐离陵:“没。”


    他握住莺然的手,解了衣襟系带。轻薄里衣微松,露出一大片莹雪般的胸膛。冷白无瑕,在烛火下像被光照着的玉。


    他带着她的手在他身上摸,从结实的胸膛到劲瘦有力的腰腹,“没受伤。”


    还要继续往下,莺然红了脸,抽手娇嗔:“没有就没有,快去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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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鸟总是会担心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有人欺负怀真[抱抱] 嘿嘿,检(摸)查(摸)怀真[猫爪][猫爪][猫爪]


    25. 第 25 章


    徐离陵唇畔有微不可察的促狭。因要去偏房洗, 他重将衣襟拢上。


    莺然从包袱里给他拿了换洗的衣裳:“吃饭没?”


    徐离陵:“没。”


    莺然:“那你先吃点东西再去洗。”


    她拆开桌上新的油纸包,从中拿出槐花饼递给他。


    她给的,徐离陵接了便吃, 也不多问。


    他咬了口饼, 神色寻常, 看不出什么特别反应。


    莺然本是很期待的,见他这般平淡,心下忐忑:难道放了那么多糖,他还是尝不出味?


    她问:“好吃吗?”


    徐离陵睨她, 她眼中偷偷藏着期待, 他便“嗯”了声。


    莺然:“你吃着有味道吗?”


    徐离陵沉吟一息:“有甜味。”


    能尝出味就好。


    莺然嘴角扬起,嗓音在夜色中明快如莺啼:“我专门给你做的, 放了好多糖呢。为了做这饼, 后来欢婆都不许我做饭了。”


    徐离陵长臂一伸, 将她揽到怀中, 让她坐在他腿上。


    莺然坐靠在他怀里,静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不过不能多吃,一次吃太多盐糖对身子不好。偶尔吃一块尝尝味吧。”


    徐离陵:“嗯。”


    莺然心疼地摸摸他的脸。


    徐离陵搂着她的手搭在她腰间, 轻轻拍着她,像给孩子哄睡, “怎的睡不好?”


    莺然抱住他的腰,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倦懒地碎碎念:“从前刚同你成亲时, 与你睡在一起我也睡不好, 后来习惯了才睡好。如今你不在我身边, 我许是又开始不习惯……”


    “还有……村里来了五个修士。”


    徐离陵:“他们吓着你了?”


    “倒也没有,只是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终究放不下心。”


    莺然说出自己觉得他们来历奇怪的地方。


    徐离陵:“我明日去看看。”


    莺然点点头,俨然快要睡过去,懒得开口了。


    徐离陵吃了饼,用茶水洗了手,擦干净,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弯腰放下她时,同她低语:“我出去洗漱,洗完回来。”


    “嗯……”


    莺然半梦半醒地应。


    徐离陵为她捋了捋散乱的发,盖好薄毯,将桌上的槐花饼重新包好,拿上她给他拿的换洗衣物出门洗漱。


    洗完回来,莺然已睡沉。


    徐离陵在她身边躺下,合眼与她共眠。


    *


    “回来得真快,这般不放心秦姑娘一个人?”


    清晨吃早饭时,喜伯见徐离陵与莺然一同从屋里出来,乐呵呵地打趣。


    莺然从中听出不明显的酸味,像小孩儿在控诉父亲只顾娘亲不管他。


    徐离陵客气地“嗯”了声。


    喜伯叹口气,低头吃饼。


    欢婆装作为他拔白头发,摸摸他的头。


    莺然轻捏徐离陵手一下,用眼神示意他:别这么冷漠,人家收留了我们呢。


    徐离陵视若无睹,同她聊起阴阳道秘籍的事:“我回去找了一番,没找到,大约是全都被毁了。”


    莺然:“全部?”


    徐离陵:“嗯。”


    莺然眉眼耷拉,颇为心痛。


    不是心痛自己没有秘籍可修行,而是徐离陵收藏的玄道秘籍,必然十分珍贵,竟就这般毁了。


    想来,定是圣魔霸占徐离城后所毁。


    莺然握住徐离陵的手,反倒安慰他:“没事,日后我们再找别的秘籍修炼。”


    徐离陵:“我已命人去别处搜寻秘籍,过几日便会送来。”


    莺然讶异:他如今还有手下可用?


    她有话想问,但当着喜伯与欢婆的面不方便。


    吃完饭,喜伯因村中来了修士一事请徐离陵去同他看看。


    徐离陵没拒绝。


    昨晚他就说了要去看的。


    莺然便自己回房休息,徐离陵同喜伯出门。


    一觉睡醒,徐离陵已回来,躺在她身边午憩。


    莺然没吵他,轻手轻脚下床,跨过他身子,坐在床边穿上鞋,余光忽瞥见他睁了眼。


    他眸光清明,毫无倦意。


    莺然:“刚回来,还没睡着?”


    徐离陵:“午时末便回了。”


    这会儿未时末了。


    莺然穿外衣:“那些修士没问题吧?”


    徐离陵:“他们隐瞒了身份,不是明城逃出来的散修。是何底细说不准。”


    莺然微愕。


    徐离陵抬手,捋了下她额前睡得略有些汗湿的发,“无需担心。”


    莺然信他的判断,不为此烦忧,忧虑起午时想到的问题:“你午时提到命人去找秘籍。你如今还有手下?是魔道中人?”


    徐离陵:“嗯。”


    莺然心不在焉地系腰带:“你这般动用魔修,会不会惹恼圣魔?”


    徐离陵:“不会。”


    莺然略显严肃:“当真?”


    徐离陵:“嗯。”


    莺然沉思片刻,还是觉得太危险:“下次尽量不要动用魔道中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找秘籍的。”


    梦里千年前的徐离陵会因放人而受叱魔鞭,她不希望千年后的他还因帮她找秘籍而陷入危险。


    徐离陵:“阴阳道修行缓慢,在你入玄二阶之前,最好不要出无隐村。”


    莺然诧异:“我们以后要待在无隐村?”


    她还以为只是住几天。


    “暂时。待在无隐村修炼,会比在外界快许多。”


    徐离陵百无聊赖,握住她的手把玩,“云州修士多于凡人,你我若都以凡人身份行走江湖,必会被人盯上。”


    徐离陵倒是可以解决那些麻烦。


    但他杀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身份,魔性也会滋长得越快。


    而莺然若想修道,不可能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莺然了然:她现在待在无隐村最安全。但即便如此,怀真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儿,便只能命其他人去搜寻秘籍。


    莺然无奈地叹息,趴在他胸膛上嘀咕:“都怪圣魔。”


    徐离陵:“嗯?”


    怪他什么。


    莺然:“若不是他毁了你的那些秘籍,你也不必冒险动用魔道手下。”


    徐离陵手指勾玩她的长发,“秘籍是我毁的。”


    莺然一愣,转念想通:“是怕圣魔得到那些秘籍?”


    徐离陵:“烧来烤琼宇仙麝吃了。”


    莺然:?


    她撑着他的胸膛支起上半身,还在为他找正当理由:“因为当时情势逼人?”


    徐离陵看出她的想法,漫不经心道:“我是魔,那些秘籍我用不着,便烧了。烧的时候想到那会儿刚巧抓了只琼宇仙麝,就烤来吃了。”


    “原本没打算把阴阳道秘籍也烧了的,但仙麝太大,准备的玄道书籍不够,便拿到什么烧什么。如今记不清烧了哪些,这次回去才想起来,全烧干净了。”


    莺然:?


    莺然:……


    她撑着他身子坐起,默默离开。


    徐离陵也起了,套上外袍,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怎么?”


    莺然嘟囔:“没。”


    就是她心疼了他半天,结果发现自己心疼错了,怪尴尬的。


    不过她也没尴尬太久。


    徐离陵腿长,两三步走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陪她出门,和她一起帮欢婆择菜。


    没择一会儿,她便如往日般和徐离陵闲聊,说起之后的打算,向喜伯说了想长住的事。


    喜伯喜笑颜开,连连道好。


    莺然道谢。


    徐离陵:“村中可有空屋?”


    喜伯失落:“你们想搬出去住?”


    徐离陵:“住在一起,多有叨扰,不大方便。”


    他的回答客气有礼,相较喜伯的热情,显得很是疏离。


    莺然悄悄拉他衣摆,示意他别这么冷淡。


    徐离陵眼神晦涩不明。


    莺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待喜伯答应去准备空屋出了门,她小声问他:“为何一定要搬出去?”


    虽说她也觉得单独住比较方便。但喜伯等了他千年,如今也只是短暂重逢,待她送他们入九幽,便又要分散了。


    徐离陵往下瞧了眼。


    莺然不解,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一时没明白,过了会儿忽然懂了,红了脸。


    喜伯很快找好空屋,是村尾离山洞最近的那间,一套三房小院。


    院中东西一应俱全,且喜伯已叫人打扫过,十分干净。


    徐离陵吃晚饭前就将东西都搬了过去。


    喜伯依依不舍,一路跟着。但想到他们要在这儿久住,心中终究有所安慰。


    莺然于心不忍,待搬完,又拉着徐离陵去喜伯家吃了饭。陪喜伯和欢婆说了会儿话,还学了点无隐村人的语言。


    至明月凌空,莺然才挽着徐离陵,在喜伯目送下去新屋。


    到新屋,点亮屋内烛灯,莺然将大花小黄安置好,同徐离陵道:“干嘛这么急着搬呢,喜伯帮我们那么多忙呢。”


    徐离陵不搭腔,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弯下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鼻尖蹭到她颈间。


    莺然耳渐热,低语:“你很急吗?”


    徐离陵摇摇头。只是这样在厅堂抱着她,过了很久,也没做其他。


    莺然羞意渐退,勾了勾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指,转过身来抱住他,翘着嘴角与他相拥。


    是她想多了。


    他只是想这样抱抱她而已。


    若在喜伯家,仅是这般都十分不便。


    虽说今日午间睡觉时,在床上他们还抱过。


    但莺然总觉得那样抱和现在这样抱不大一样。


    此刻,在只有他们的小院,很自在。


    像是,他们又有了属于他们的家。


    大花与小黄在窝里看着两道相拥的影子,双双打了哈欠,安然入眠。


    时候不早,徐离陵松开她,让她去房中歇着,他去烧水。


    莺然应下,打算先回房整理床铺。


    到房中发现,床铺已经铺好,包袱也都放进衣柜,常用的换洗衣裳都拿了出来。


    都是徐离陵下午安置好的。


    她便在床边坐下,无所事事地等徐离陵烧好水过来。


    但等了好一会儿,他也不来。


    莺然出屋去找他,见他把偏房里的浴房都清了一遍。


    说起来,无隐村的浴房与懿王洲不一样。


    懿王洲的普通百姓,大多都是烧水用木桶沐浴。


    但无隐村的浴房类似于现代的淋浴,将烧好的水倒入水箱,启动机关便可用,十分便捷。


    莺然第一次在喜伯家用时,甚为惊喜,同徐离陵道:“咱们研究一下,以后若寻了别的地方住下,也用这样的浴房吧。”


    徐离陵:“云州都是这样的浴房,不必特意研究。”


    且无隐村的浴房已经是很老旧的机关。云州条件好的地方,直接通泉水,用灵石启动机关,不用再烧水。


    这完全和现代化淋浴一样了。


    莺然惊喜之余,暗恼以前怎么在懿王洲没同徐离陵说过她想要这样的淋浴。不然徐离陵早就让她用上了。


    不过现在开始用,莺然也很开心啦。


    喜伯给他们准备的浴房本就已经打扫过。徐离陵又清一遍只是个人洁癖,没有什么脏污。


    清理完,他同莺然一起回屋拿了换洗衣裳。


    莺然捧着衣裳,微热着脸和他一同进了浴房。


    ……


    从浴房出来时夜已深。


    好在天热,用的又是淋浴,不然这会儿水早就凉了。


    莺然有些腿软,是徐离陵抱回屋的。


    徐离陵没真做,但她总觉得有些不适。


    许是有段时间没与他亲近过,她不大适应,躺上床后辗转反侧。


    徐离陵收拾了浴房回来,在她身边睡下:“怎么了?”


    莺然嗫嚅:“好像肿了……”


    她不确定,自己也看不到,只是现在仍感觉到他手好像放在那儿似的。


    徐离陵手伸进被子,她下意识地躲。


    徐离陵:“我看看。”


    莺然推他手:“不要,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她责怪地在心里嘀咕他。


    方才在浴房,他没真想要,却又要玩。


    从前他这般,她都没多想。如今她见过千年前毫不掩饰恶劣的徐离陵,再瞧见今日那时的他,才发觉他就是故意的。


    他对那事儿没兴趣,但对玩她很有兴致。


    徐离陵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吹了烛灯将她搂进怀里。


    莺然使小性子地推他,听他在她耳边轻缓地道:“我错了。”这才停手作罢,靠在他怀里合眼。


    忽觉难受处被碰了一下。莺然惊得身子绷紧,手往后去拉他的手,睁开眼瞪徐离陵:“你做什么!”


    她拉不动他,他还是该怎样做便怎样做。


    莺然呼吸变得又急又沉,眼睛适应了黑暗,瞧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上是散漫的平静。


    他道:“是有点肿了。”


    莺然羞恼,打他一下:“都怪你。”


    清脆巴掌声响在他背上,没把控好力度,重得莺然手有点疼。


    莺然一愣,想问他疼不疼。


    徐离陵抽了手,坐起身点了烛灯,一声不吭下床去。


    莺然心疑: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分明是他玩得过分,肿了叫他别碰他还要碰,不想管他了。


    莺然背过身去,自己睡。


    她没睡着,这般躺了会儿,又觉身后床铺陷下去,是徐离陵回来了。


    徐离陵问她:“手疼吗?”


    有点,打过他的手掌热热麻麻的。


    莺然心里这般想,但不回他。


    徐离陵拉起她那只手,紧接着莺然便觉掌心微凉,似有水被抹在手掌上,散发出些许清香味。


    莺然回眸。


    融暖烛光下,徐离陵正坐在床边,低着头用指腹轻揉她手掌,身边放着一白瓷瓶。


    他微凉的长发垂落,半遮面容,柔软地散乱在她身上。


    莺然瞧了会儿:“这是药?”


    徐离陵:“月槐露,不算药,是月灵凝在灵槐上的灵露。灵露养人,也有疗愈外伤的功效。”


    莺然:“哪来的?”


    徐离陵:“在外面槐树上采的。”


    莺然:“这是无隐村的东西,能擅自采吗?”


    徐离陵:“灵露只对活人有用。”


    所以喜伯那么想要亲近徐离陵,却特意安排他们住在这儿,就是为了把灵槐给他们用。


    莺然想明白了,心中甚为感念。


    徐离陵为她揉完手,她掌心热麻随之退去,不再赌气。


    徐离陵将灵露瓶放在床头,上了床吹灯歇下。


    莺然与他并肩躺着,闭眼入睡。


    睡得半梦半醒,她忽觉身下有些凉意。但倦意沉重,睁不开眼。


    只不适地哼哼了两声,听见徐离陵哄她:“好了,睡吧。”感到身下空荡的感觉被薄毯的温暖所取代,便迷迷糊糊接着睡。


    翌日睡醒,徐离陵已起床穿衣。


    莺然迷蒙间想起睡梦中这插曲,问徐离陵:“昨晚你做什么了?”


    徐离陵稀松平常地系着外袍衣带:“给你擦灵露,还觉得不舒服吗?”


    系好衣带,他回头往她腰腹下瞥了眼。


    莺然夹紧腿瞪他。但又确实觉得没什么不适了,只是心里对拿灵露擦那处有点膈应,表情古怪。


    徐离陵看出她所想,好笑道:“我蒸过了,干净的。”


    莺然这才神情舒缓,向他伸出手,“拿衣裳给我,我要那套绿荷的。”


    她语调软下来,一如往常那般亲昵中带些许撒娇。


    徐离陵从柜中取了衣裙,走到床边递给她。


    莺然坐起身,脱了睡衣要换衣裙。刚拿起,还没换,徐离陵忽搂住她光洁纤细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


    莺然低呼一声,跌进他怀里。手掌抵着他肩推他,没推开,又是一阵嬉闹。


    本是辰时末醒的,闹到巳时三刻,徐离陵才出了主屋门,洗了衣裳,去厨房做早饭。


    莺然出来得更迟些,面上有些难散的红霞,衣襟里也有些许若隐若现的红印。


    她想出来晒衣裳的,但见徐离陵都弄好了,便坐在院里同大花小黄玩。


    她一边拿路边摘的草逗着大花与小黄,一边朝厨房里瞧。


    瞧见厨房里那人影,她的嘴角、眼里都不由漫出笑意。


    大花玩了一会儿,受不了:“不想陪我玩可以不玩。”


    莺然回神,才发觉她手中的草不知何时落到了大花头顶。小黄趁机报复,一个飞爪拍到了大花头上,大花气得胡子都要飞了。


    莺然赶忙摸摸大花的头,向它道歉。


    大花昂起脑袋哼了一声:“道歉没用,我要吃鱼。”


    难怪今日它没和小黄打起来,而是要找她算账。


    莺然:“也不知村里有没有河……”


    大花立刻道:“有!有!我上次跟傻狗出去玩,看到了。”


    莺然眯起眼睛:“早就想吃河里的鱼了?就等今天这个机会呢吧?”


    大花心虚地用爪爪挠脸。


    莺然笑着揉搓猫头:“想吃就说嘛,待会儿我问问怀真有没有空,我们去钓鱼。”


    小黄兴奋地摇尾巴。


    大花也尾巴翘起,扭来扭去。


    徐离陵煮好了素粥,端出来给莺然。


    莺然和他坐在院里喝粥,同他说想去钓鱼。他喝了粥,便去树林里砍了两根竹子回来做鱼竿。


    莺然坐在他身边,倚在他肩头看他做。


    大花与小黄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


    这俩小东西为了吃鱼,连早饭都不肯吃了。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林风有香。


    徐离陵做好简约的鱼竿,一手提着两根鱼竿,一手牵着莺然,走在林间小路上,往河边去。


    大花与小黄各背了一个小桶做鱼篓,欢快地跟在他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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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留言:


    一家四口去钓鱼鱼[垂耳兔头] 大花:谢谢妈妈[星星眼] 小黄:谢谢妈妈[星星眼] 小鸟妈妈:辛苦爸爸做鱼竿[垂耳兔头] 魔头爸爸:(一声不吭丢掉两个孩子,带着小鸟离开) 大花(弃儿版):?把括号里的三个字给我删咯[小丑] 小黄(弃儿版):?括号里的字是啥[小丑](文盲版) 感觉停在这里好像没什么激烈的钩子 但是实在不想破坏这样的氛围[垂耳兔头]


    26. 第 26 章


    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犯懒。


    莺然与徐离陵并排坐在河边钓了会儿鱼, 就开始犯困,倚在徐离陵肩上。


    徐离陵:“想睡觉?”


    莺然点头。


    徐离陵接过她手中鱼竿,莺然安心地把徐离陵衣摆盖在脸上遮太阳, 开睡。


    大花与小黄期待地等鱼上钩, 等了半晌不见有鱼, 跑去玩了。


    莺然没睡沉,过了会儿感到徐离陵环在她腰侧帮她拿鱼竿的手在晃动,立刻道:“鱼!鱼上钩了,你快拉起来呀。”


    见她醒了, 徐离陵这才不紧不慢地拉动鱼竿, 是一条还没手指长的小鱼。


    她怕碰这种滑溜溜的活物,便由徐离陵将鱼从鱼钩上解下来。


    大花与小黄不在, 没地方放鱼, 徐离陵拔了根草要将鱼绑起来。


    莺然看他掰开鱼鳃, 心中生出些许不忍:“这条鱼还很小呢。”


    徐离陵看她一眼, 扔了草,把小鱼又扔回河里。


    莺然笑盈盈地和他坐回去继续钓鱼。


    他这次只拿了一根鱼竿,另一只手搂着莺然。


    莺然倚在他身上, 感到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越想越不自在, 戳戳他的手背:“你方才抓了鱼。”


    徐离陵:“洗过手了。”


    莺然:“感觉还是有鱼腥味。”


    虽然她没闻到,呼吸间只有他身上的如雪冷香, 但她心理上觉得有。


    徐离陵不说话,手滑进她腰间系带里。


    刚碰了河水的手微凉,触碰到衣下温软的腰, 莺然低呼一声。想要躲开, 但徐离陵的手臂始终箍着她, 让她无法挣脱。


    莺然挣着挣着就用手撩水往他脸上弹。


    徐离陵也不跟她客气,长腿曲起踩住鱼竿,一只手控制她,一只手沾了水往她颈间贴。


    大花与小黄玩完回来想吃鱼,就看见鱼竿被扔在地上。


    莺然与徐离陵在河边玩闹,你拿水洒我一下,我拔草扔你一身。


    莺然被徐离陵一把圈在怀里,玩不过了,便耍赖:“好了好了,不闹了。”


    回头,就看到大花小黄一脸无语,各自用爪爪艰难地抓住鱼竿在自己钓鱼,逗得她直乐,小声叫徐离陵看。


    徐离陵不看。


    莺然瞧了大花和小黄一会儿,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她,回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


    他漆黑的眼瞳像镜子,清晰地映出她含笑泛红的脸。


    她笑得高兴,连带着他的眼眸也好似冰河入春。


    莺然被盯得热了脸,侧过头去小声道:“你看呐,小猫小狗钓鱼……”


    徐离陵仍是不看,只盯着她。


    莺然推了下他,没推开。


    日头盛暖,莺然身上渗出些许薄汗。和他这般紧贴在一起,虽彼此都穿着衣裳,却令人想起昨晚在浴房里、毫无遮挡地软在他怀里。亦或是从前很多次,微微汗湿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


    他身上的香在那种时候总会变得馥郁。像雪地里燃起了火焰,烧出一股令人意乱神迷的香气。


    说起来,他们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亲近了。


    莺然手搭在他手臂上。隔着衣袖触碰他手臂的线条,修长漂亮、刚劲有力。


    莺然低声含糊:“今晚……”


    徐离陵:“嗯?”


    他明知道她在说什么。


    莺然眼眸带嗔,却也是撒娇,“今晚我们……”


    林中倏传来异样动静和说话声。


    莺然立刻一把推开徐离陵,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裙与头发。


    徐离陵神态自若。


    他比她更早感应到有人过来,毫不惊讶。


    林中人没察觉到他们,一边走来一边说着话。


    “这么做真的行吗?是不是太……”


    “我们无意伤人,只是要他们弃暗投明。倘若他们不肯,我们这般做也是为天下除害,减少伤亡。”


    “你忘了殿下如何教导我们的了吗?成大事者,必要有所舍弃、有所牺牲。”


    “我们要做的,是将伤亡降到最低……”


    “等等,有人!”


    他们似乎讶异自己敏锐的感知出了差错,走到林边,终于发现莺然与徐离陵。


    莺然已坐回河边钓鱼,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背对着他们,却是神情紧张:他们是谁?要做什么?


    徐离陵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从容自若地钓着鱼。


    莺然能感觉到,身后的五人观察了她与徐离陵一会儿,还是向他们走近。


    方才说话的男子走到徐离陵身边,笑道:“是你啊。”


    徐离陵颔首。


    男子身后跟着两男两女,也都认识徐离陵,和他打招呼。


    莺然心下了然,这五人是住在村头的那五名修士。


    她不吭声,却发觉,这五人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她身上。


    她心下生疑,就听方才提到“殿下”的女子问徐离陵:“这位是……”


    徐离陵:“我夫人。”


    谭明思打量莺然一番,笑道:“是你吧?前两日,我师兄在村口向你呼救,结果你拔腿就跑。”


    莺然:……


    她略显羞赧地点了下头。


    谭明思大大方方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十分热络:“你是修士,怎么还这么胆小呀?”


    修士?她明明是凡人……哦,对,她已经入道了。


    莺然悄然扫视其余四人,已然明白为何他们都关注她,不关注徐离陵——


    在他们眼里,她是修士,徐离陵是凡人。


    莺然斟酌:“那日太突然了,所以……”


    谭明思:“我只是随口问问,后来你也叫人来救我们了,我们还是得感谢你的。”


    另外四人皆应和,不经意地都走到莺然身边,围着她说话。


    “同入玄道即是道友。道友,你出身哪门哪派啊?”


    “道友,你修为几何?改日我们比划比划可好?”


    “比划什么呀,能在这荒山野岭遇到同修真不容易。道友,今晚去我们那儿一起论道吧?你住哪儿啊?”


    ……


    他们一口一个道友,热情得莺然招架不来,求救地偷拉了拉徐离陵的衣摆。


    徐离陵老神在在地钓着鱼,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架势。


    莺然暗恼,摔开他的衣摆不想再理他了,思忖着要婉拒这些人。


    徐离陵忽钓起一条鱼。


    大鱼扑腾,水花溅到围着莺然的五人头面上。他们猝不及防,皆惊呼一声,连忙退开。


    徐离陵泰然自若地把鱼丢进小黄背着的桶里,收起鱼竿,拉起莺然的手,“钓到鱼了,我们回家吧。吃红烧还是煮鱼汤?”


    那五人颇为狼狈,莺然没忍住笑了下,瞧了眼桶里一臂长的大鱼,惊喜道:“这么大的鱼……鱼身红烧,鱼头煮汤。”


    徐离陵:“好。”


    他从容地对五人颔首,牵着莺然往家走。


    谭明思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没有追上去。


    待莺然与徐离陵走远,谭明思道:“那女修修为看似只有初阶,还没正式修炼功法,但她能受到无隐村人的热情款待,肯定不一般。”


    窦恩深沉:“她隐藏了修为。我看不出她修为几何,说明她修为在我之上。”


    许晓:“那凡人可真烦人,若不是他,我就能找机会和那女子比划比划,试探她的底细了。”


    林拓轻蔑道,“一个依附妻子的凡俗男子,空有皮相,毫无能力。怕不是怕那女子见识过修士后看不上他,这才急着将她拉走。”


    “小拓,别这么说人家。”一直安静的林霏怯懦道,“殿下教导过我们,不得轻视凡人。”


    谭明思一直不认同林霏这柔弱的模样:“也教导过我们,必要的时候,要舍弃凡人。不要让魔道用凡人挟持了我们。”


    “别吵了,他们走了。我们……”


    窦恩手伸进怀里,左右顾盼,最终视线定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谭明思摇头,示意大家先回去休息。


    ……


    大花:“我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莺然虽和徐离陵回家了,但让大花一直监视着他们。


    虽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看他们的动作和表情,再结合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也能判断出一些东西。


    徐离陵在院里收拾鱼。


    莺然坐在他身边赞同大花:“他们像是冲着无隐村人来的。”


    又同徐离陵道:“我又不想吃红烧了,我想吃糖醋爆鱼。”


    徐离陵“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莺然:“那你先做着,我想去提醒喜伯那五个人的事。”


    徐离陵:“嗯。”


    虽然不告诉他们,更有意思些。


    莺然带上大花跑去喜伯家。


    喜伯住在靠近村中的地方,离她家不算近。听她所言,向她道谢。


    莺然顺便邀喜伯和欢婆去她家吃大鱼。


    喜伯摇头:“我们不去了,那是你夫君特意为你钓的大鱼。”


    莺然也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钓了那么久都没钓到鱼,她一向他求助,他就钓了大鱼上来。


    想必,是他用了什么小把戏。


    莺然不同喜伯客气,带着大花回家。


    到家时,徐离陵已不在院中,小黄趴在院里啃石头玩。


    厨房里飘出阵阵炸鱼香,是徐离陵在做她想吃的爆鱼。


    莺然凑到厨房去陪徐离陵。


    徐离陵叫她到外边去。


    炸鱼油烟大,还会溅油。


    莺然便站到窗外,趴在窗台上看他炸鱼。


    一锅鱼刚炸出来,还酥脆着,莺然对他张口:“啊——”


    他便用筷子夹了一块没刺的鱼肉,喂到她嘴里。


    莺然笑盈盈地吃下。有点咸,但是可以接受。不过这个味道对他来说会不会太淡了?


    莺然:“怀真,这鱼你吃得出咸味吗?”


    徐离陵也不遮掩,直白道:“吃不出。”


    莺然:“那待会儿卤鱼你分两批卤,一半多点盐,一半少放点。”


    徐离陵:“嗯。”


    莺然又张口:“啊——”


    他又夹了一块喂她。


    大花在她脑中急声:“别吃了别吃了,给我留点吧。”


    它和小黄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逗得她直乐。让徐离陵夹了两块鱼出来,扔给它和小鱼。


    两只小家伙叼着鱼,又欢快地跑走。


    莺然问大花:“好吃吗?”


    大花:“好咸……”


    莺然:“那你别吃了。”


    大花:“……咸,但好吃。”


    莺然翘起嘴角,趴在窗台上和徐离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等他做完饭,和他一起坐在院里吃。


    他终究没有将鱼分出来给他自己做一锅。


    莺然在他做的时候提醒过他,但他说他不爱吃鱼,觉得很腥。


    莺然也怕鱼腥味,吃鱼吃得少。此前在云水县,他们也确实很少吃鱼,便没强要他留。


    饭后,徐离陵去洗碗。


    莺然坐在院里吹风,大花肚子圆滚滚地瘫在地上:“我们以后每天吃鱼吧!”


    莺然顾念着小黄,一碗水端平道:“哪能天天吃鱼,小黄喜欢吃肉,有时候也得吃肉。”


    大花对小黄“哼”了一声。


    小黄一脸无辜地呜了两声。


    大花面露诧异,对莺然道:“傻狗说它也挺喜欢吃鱼的。”


    莺然惊讶:“小黄以前是生长在水边的大荒仙兽吗?”


    小黄偷瞄一眼厨房,说悄悄话般嗷嗷呜呜了一阵。


    大花给了它一个鄙夷的眼神,对莺然道:“不是。它以前在墓里偷吃你夫君的贡品,贡品里有好几筐海鱼,它就是那时候发现鱼这玩意儿好吃的。”


    好几筐海鱼……


    倘若徐离陵不喜欢吃鱼,千年前供奉他的人,怎会特意为他准备那么多海鱼?


    云水县可不在海边。


    莺然朝厨房里瞧了眼,徐离陵洗完了碗,又洗了手,正从厨房里走出来。


    对上她的目光,他眨了下眼,以眼神问她:怎么?


    没什么,只是她突然觉得,他的味觉退化,似乎不是简单地尝不出味道。


    更偏向于尝不出食物的鲜美,却能尝出食物糟糕的一面——腥涩苦……


    莺然摇摇头,起身走过去抱住他,挽住他的胳膊,与他一起漫步消食:“今天晚饭吃得好早,待会儿去做什么?”


    徐离陵:“早点休息。”


    莺然圆圆的杏眼染上羞意:“早点休息?”


    大花和小黄在他们身后仰头看天:这才申时吧?今天才吃了两顿饭,就休息了?


    徐离陵:“散完步回来洗澡,早点休息,晚上再吃顿夜宵?”


    莺然会意,唇畔含笑:“嗯……”


    大花叫唤:“别嗯啊!我晚上还想吃鱼呢!”


    莺然瞥眼大花,对它做个鬼脸。


    傻猫猫。


    大花急得围着她喵喵叫。


    莺然无奈:“晚上喊你一起吃夜宵,还吃鱼。”


    大花这才停止叫唤,对一声不吭的小黄骄傲道:“傻狗,学着点儿。”


    小黄偷瞄徐离陵:……死猫根本不了解这个魔头有多恐怖。


    是它不想叫唤吗?


    是它不敢。


    *


    夜已深,明月点星挂长空。


    莺然头半悬在床边,一只手放在她颈后,似托似掐,要她无法偏过头去,只能这般望着上方的他。


    她嗓音绵软轻颤着,长发如瀑垂下,倏然发如水帘用力一荡。她微张着的口被堵住,呼吸急促到似快要喘不上气。


    见他还不抽身,莺然实在受不住,无力地轻拍他完全将她圈禁、要她逃脱不得的臂膀,在唇齿间呢喃:“不要……不要了……明日……”


    “明日继续?”


    他嗓音沉哑,却是气定神闲,不似她那般狼狈脱力。


    她明日也不想继续,但口中哄骗他:“嗯,明日……”


    徐离陵知她骗人,但还轻啄了啄她的唇瓣,抽离时又咬了她一口,将她放开,扶回床上躺好。


    床榻皱乱,莺然累得闭上眼不想动,只觉浑身黏腻。


    徐离陵没穿里衣,套上外袍遮身子,单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将沾污的被褥衣物都扔在地上,又为她裹上他挂在衣架上的外袍,遮得严严实实,抱去偏房沐浴。


    偏房有淋浴也有浴桶。


    和她一起冲洗了身上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的黏湿,徐离陵又和她一起坐进放满热水的浴桶。


    莺然累得昏昏欲睡。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撩着水为她清洗,“还吃夜宵吗?”


    莺然想说不吃了。


    但想到大花和小黄想吃,无奈:“吃。”


    她神态分外困倦。


    徐离陵洗完抱她回房。没去热菜,夹了两块鱼扔给那俩小畜生,回屋将门关上。


    莺然问:“夜宵呢?”


    徐离陵:“喂过了。”


    莺然弯唇,懒懒地倚进他怀里。


    翌日又是悠闲玩闹的一天,入夜徐离陵同她早早歇下。


    莺然昨日实在累狠了,扭捏着想要推辞。


    徐离陵不勉强她,只坐在床边盯着她,“不是说今日继续?”


    莺然被他瞧得心虚脸热,软软倒进他怀里,伸出纤细手臂勾住他的脖颈。


    他低下头来埋在她颈间。


    莺然轻喃:“就一次……”


    徐离陵轻笑一声,不应。


    至夜深不得歇,莺然被他单手将双手压在头顶,哼哼着道:“不是说了……就一次……”


    听他道:“你总不记得我说过的话。”这才想起,他曾说过的——


    一次没意思。


    莺然连挣脱他的手都没力气,闭着眼这般坦诚在他眼下撒娇,“怀真,睡吧,我要睡了……”


    徐离陵仍不松手。


    她脑袋晕晕的,实在累了,口无遮拦地哄他:“怀真,我的好怀真……好夫君……好相公……睡吧……”


    她听见徐离陵笑,睁开迷离眼眸,见他俯下身来,堵住她最后快得心慌的颤音,意识迷蒙如白月中飘飘摇摇后,终于感到他抽身离开。


    之后他如何带她去沐浴清洗,她都没什么印象。


    翌日近午时才醒,徐离陵坐在床边看诗集,听到她动静,放下书回头看她:“醒了?吃点鱼粥?”


    莺然饿了,点点头。


    换了衣裳下床。却觉腿不是腿、腰不是腰,不是不能走,只是难受。腿心倒是没什么难受,大约是徐离陵在她睡时又给她擦了月槐露。


    徐离陵将她抱去厅堂吃鱼粥。鱼粥是早就开始熬的,这会儿火候刚好。


    是他在她休息时,去钓的新鱼。


    莺然:“之前没吃完的鱼呢?”


    徐离陵下巴朝屋外点了下,大花小黄肚子圆滚滚地躺在院里晒太阳,惬意得很。


    莺然笑了笑,吃完粥,徐离陵又将她抱回房,撩开她的裙摆。


    莺然神色立刻紧张,推拒地压着他的手:“我要歇几天。”


    徐离陵拿出月槐露,“给你按按。”


    莺然会错意也不脸红,反正她会错意都怪他。


    她舒坦地趴下,徐离陵为她褪了裙裤,露出腰腿,手上沾了月槐露,从腰开始,寸寸细腻地往下按。


    按过的地方确实很快便没了不适,但莺然身子敏感,越往腰下,她呼吸越有些沉。


    莺然回头瞥了眼,徐离陵倒是神色淡淡,像医馆做了八十年针灸推拿的老师傅,看到什么都不在意。


    她就这般偏过头瞧他。


    徐离陵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怎么?”


    莺然翘起嘴角:“看什么看,专心点,没按好不给灵石。”


    徐离陵总能很快懂她的玩笑,稀松寻常地接话:“秦姑娘,您看这样行吗?”


    莺然被他按得腿根一酸,低呼一声,抬腿踢他。


    他云淡风轻地握住她的脚踝,“昨夜叫你抬腿你不抬,这会儿抬腿做什么。”


    “你说什么浑话。”


    莺然羞恼地要抽腿,他握着不放。


    她挣扎着坐起来掰他手臂,又被他单手控住双手按下去。莺然嗔他一眼,另一只脚直往他身下踢,他这才松开她,按住她踢他的腿。莺然连忙抽了身要跑,他又箍住她的腰将她拖回来。


    好一番闹腾,床单被褥乱得掉下床,莺然惊呼一声要去拉,没拉住,趴在床上懊恼:“被套又要洗了。”


    徐离陵老神在在躺在床上:“我洗。”


    莺然轻哼:“不是你洗还是我洗吗?”


    从前在春蟾书院,她的东西倒是全都自己洗,有时还要被他爹吩咐给书院学子们洗书袋。


    成亲后,除了初期她不好意思让他洗她的衣裳,后来就连她的小衣里裤都是他洗。


    莺然穿好裙裤,在他身边躺下,和他一起望床帐,又转眸瞧他一眼。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眸瞧她。脸上神色淡淡,但每每映出她笑颜的漆黑眼眸,都似寒夜入春。


    莺然笑起来,手指在他脸上轻画,虽非需哄他的那些个时刻,仍是轻声道:“怀真……我的好怀真……”


    他合上眼,将她抱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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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留言:


    虽然有奇怪的人出现但似乎没人在乎[狗头] 谭明思:可恶,明天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周徒牙前辈,宁菲前辈,我们会为你们报仇的[墨镜] 周徒牙: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不要带上我啊[爆哭] 宁菲:正在排队投胎,别搞[裂开] 发88个小红包[抱抱]


    27. 第 27 章


    下午悠悠闲闲地过去。


    晚间时, 莺然与徐离陵饭后散步,碰见一外来老者。是给徐离陵送玄道秘籍的人。


    老者见她挽着徐离陵,瞪大眼睛、欲言又止。


    徐离陵将她带到树桩旁让她坐下, “你在这儿歇歇。”


    那老者才回过神。


    莺然目送徐离陵与老者走到不远处的黑暗中说话。


    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只见老者鹤发白须, 仙翁之姿,全然不似魔样。想他可能是与徐离陵一同被迫入魔的仙道同修,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她模样俏丽可爱,虽入玄道, 但一看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柔弱得很。


    随沧海神情古怪,将拓印的秘籍交给徐离陵:“大人, 按照您说的, 我去了乙玄道一的经纶阁, 破了阁中隐阵, 拓印了隐阵中的阴阳道秘籍。没有杀人,也没有偷拿秘籍原本。”


    “乙玄道一没有丢失原本,那帮玄修顾忌他们将成魔的我放进了乙玄道一一事暴露, 不敢声张,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哑巴亏。”


    因他曾是天霄之仙, 乙玄道一那帮人一开始还真以为他是从圣魔手中逃了出来,去投奔他们的。


    他们不想收留他, 又顾忌玄道颜面。


    他说圣魔对他下了咒,他要去经纶阁找解咒之法,找完就走。他们为送走他这尊大佛便答应了。


    随沧海提起就觉好笑, 又疑惑:“不过大人为何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因为——”


    他再次瞥向在坐于树桩上等待的姑娘。


    若随沧海是寻常的魔, 他绝不会过问徐离陵的事。


    魔, 从不质疑圣魔。


    但随沧海不是。


    他曾为天霄瞬千峰仙宫宫主,在徐离陵成为圣魔之前,还作为师长教导过徐离陵一段时间。


    那短暂的师长之情虽早在他被徐离陵俘虏折磨时皆化泡影,如今他只是徐离陵座下一魔奴。


    但他还是做不到如真魔一样,将徐离陵的所有行为都看作理所当然。


    徐离陵:“她是我夫人。”


    随沧海惊讶至极:“夫人?!”


    转瞬,他想起两年多前,徐离陵苏醒后巡游圣魔城,发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裂隙,从此隔三差五便会穿过裂隙离开圣魔城。


    那时徐离陵还没将他的身子还给他,他还是一颗头颅。和仙友们一起被徐离陵挂在长庚殿的灯台上,不知徐离陵去了哪儿。


    但他和仙友们都认为,徐离陵大概又是在为打上天霄做准备。


    直到某一日,徐离陵带了一把青竹伞回来。


    伞这种东西,自入魔后,徐离陵便不曾用过。


    尤其,那把青竹伞只是一把凡人用的普通油纸伞。


    他和仙友们都很好奇,在徐离陵将伞放到他们头颅挂着的灯台上方,让他们为伞抵挡魔气浸染时问:“大人,这是什么人的伞?是天霄仙者的?还是曜境琼宇的?”


    徐离陵:“是一女子。”


    女子?


    他们见过太多女子向徐离陵示好,有些是奸细,有些自以为能救赎这位魔中之魔。无一例外没有好下场。


    对于这位女子,他们也没放在心上。


    但在他拿回伞之后,他开始更加频繁地离开圣魔城。


    后来的一天,他回来拿了一些不曾被魔气浸染的、他曾游历懿王洲时留下的衣物。


    他们几个挂在灯台上的头颅问:“大人要去哪儿?”


    他道:“我要成亲了。”


    从五百年的沉睡中苏醒后,他看上去比从前清冷淡漠了许多。


    说这话时的神情,也平淡至极。


    他们都愣了好一会儿,在他走后,争执了半天,最后齐齐认定:是他们听错了。


    徐离陵怎么可能成亲?


    “不是成亲,是成军!是他在外面成立了新魔军,要再度攻上天霄!”


    他们想定后,讨论了很久徐离陵何时会动用他们。


    他们就这样盼了两年,两年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到前段时间,徐离陵来到长庚殿,命人去乙玄道一拓印阴阳道秘籍,还安排好了每一步如何做。


    随沧海连忙抢先一步接任务,满心都是可以拿回身体的兴奋,没有多想。


    去执行时,才觉真麻烦:徐离陵定的每一步,都在把影响降到最低,让乙玄道一无法追究。


    徐离陵这人,连曜境圣冠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故意当着曜境众尊者的面踩碎,好一番嘲讽。


    何曾这么拘束过?


    随沧海一直没想明白。


    直到看见那姑娘挽着徐离陵。


    直到察觉到那姑娘是个修玄道而非修魔的,恰好能用上玄道的阴阳道秘籍。


    直到徐离陵平静地说“她是我夫人”,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随沧海恍然大悟,但还是难以置信:


    徐离陵这个眼中万物只有生与死的分别,没有性别之分。甚至他自己都曾化身过女子的人,竟然娶了妻!


    还是位修玄道的姑娘!


    随沧海大受震撼,良久,对莺然颔首,不知如何称呼,笑笑便算打招呼。


    莺然回以灿烂一笑。


    随沧海不明白,这样的姑娘怎么会和徐离陵成亲。


    不过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匆匆告辞回圣魔城。


    徐离陵“嗯”了声,没有多言。


    但一个眼神过来,随沧海立刻会意:回圣魔城后,他要把身体还回去,重新回到灯台上。


    否则……


    随沧海不愿深想,心里骂了徐离陵两句,面上笑呵呵地应下,回圣魔城去。


    ……


    见老者走了,莺然才走过来,“你怎么不邀他去家里喝杯茶?”


    她挽住他的胳膊,与他往家走。


    徐离陵:“他不敢。”


    莺然疑惑:“为何不敢?”


    徐离陵:“因为我不想。”


    莺然笑起来:“你不想他来家里喝茶就不想,说什么他不敢。”


    徐离陵也笑,笑意轻慢。


    莺然没在这话题上纠结,聊起秘籍的事。


    徐离陵拿出巴掌大的宝匣。


    宝匣精致如琉璃宝盒,但上面萦绕浓郁魔息,令莺然本能想要避开。


    可见徐离陵淡然地拿着,她还是伸出手,“这就是他给你的?怎么这么小。”


    “别碰,魔气伤人。”徐离陵挡开她的手,“是储物匣。”


    莺然乖乖收手,颇为惊喜地打量小小的储物匣,“这储物匣能装多少东西?”


    若是能装很多,以后她和徐离陵出行就方便了。


    徐离陵看出她所想:“你用不了,魔气太重。”


    莺然略有失望,转瞬想通:他们若方便用这东西,怀真早就拿出来了。


    不过——


    她问:“等我以后修习阴阳道,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用玄道的储物袋了?”


    徐离陵从储物匣里取出拓印的秘籍,“可以,但我没有。”


    他只有魔道的储物法器。


    储物袋空间戒指芥子镯……这世上所有用来储物的法宝,圣魔城里都有。


    没一个是她能用的。


    他以道珠之力将储物匣碾碎,这魔仙品阶储物匣顷刻化作飞灰。


    莺然用手指戳戳他手中八本阴阳道秘籍,“这个我能碰吧?”


    又道:“我们现在没有玄道储物袋,以后攒灵石买就是了。”


    徐离陵:“嗯,能碰。”


    莺然便拿他当随行书架,从他手里抽秘籍翻阅。


    她看不懂,随便翻翻又放回去,看下一本,问:“我修哪本好?”


    徐离陵:“你想修哪本?”


    莺然:“我不懂。”


    徐离陵:“阴阳道是笼统的派别,其下修行分符道咒道术道命道……所有道派的基础都需要有所了解,但大多人只会选一道专精。”


    他说得很详细,但莺然对每一道都不太感兴趣。


    她面露苦恼,无法决断。


    徐离陵:“那便随缘修行。”


    这个好。


    莺然点头:“嗯。”


    徐离陵:“何时开始修行?”


    “明日吧。”莺然问,“需要锻体吗?”


    “阴阳道不重体术,体强气足反而于修阴阳道不利。”


    “那怎么和别人打架?”


    “御使。”


    “御使是什么?”


    “以术为咒,御行魂使、术使……”


    ……


    莺然认真地听讲,时不时提问两句,渐和他一起从夜下昏暗的林中走出,走回他们的小院。


    小院里亮着烛灯,在黑暗中,照亮归家路。


    *


    虽阴阳道不用锻体,但修行打基础仍是个漫长而劳累的过程。


    莺然每日需卯时吸收晨阳之息,午时吸收正阳之气,子时吸收月华之灵。


    觉睡得断断续续,还要研读秘籍、背诵心法。


    短短七日,眼下便有了青黑,脸色也显疲态,吃饭都没什么胃口,直犯困。


    她一边吃,一边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要睡过去。


    徐离陵去厨房端了碗鱼汤来,叫她趁热喝,“凉了会腥。”


    她怕腥味。


    莺然乖乖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


    徐离陵:“往后修炼三日,歇四日。”


    莺然讶异:“还能这样?”


    徐离陵:“可以。”


    他估计她吃不下饭了,但还是问她:“还吃吗?”


    莺然摇头:“喝完汤就不吃了。”


    又耷拉着眉眼道:“从前关熠和我说,他们修道昼夜不息,寒暑不停,歇一日就会落后一大截。我怎能这么懈怠?”


    徐离陵收拾碗筷:“盲目勤奋,是蠢人才做的事。”


    大花和小黄还在一旁奋力苦吃,生怕吃慢了对方要来抢。


    莺然瞧见两个小家伙活泼的模样,脸上有了笑意,倚在木椅上合眼。


    夕阳渐落,晚风吹拂,温凉宜人。


    厨房里有水声与碗筷碰撞的清脆声,是徐离陵在洗碗。


    大花与小黄吃完了饭,各自趴到莺然脚边,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天地静谧安宁,莺然渐渐睡过去。


    徐离陵从厨房出来时,她已在木椅上睡沉了。


    他没有吵醒她,烧了热水,为她擦手擦脸,将她抱回房中躺下。


    莺然睡得太早,夜半时分又惊醒,迷迷糊糊问:“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该去修炼了……”


    徐离陵搂着她拍抚:“今日不修炼,明日也休息,睡吧。”


    莺然嘟囔着应了一声,合上眼继续睡。


    徐离陵温热的手掌在她背上轻拍着,像哄孩子般,直到她睡沉,他起身,披了外袍下床。


    他没有点烛,就着清冷月色,从桌上抽出一本修炼秘籍,携墨笔拿到屋外。


    秘籍封面上写着《鹤霄九冥诀》,徐离陵手指抚过这五个字,翻开,用墨笔在其中勾画。


    天色青暝之时,他方回到屋内,将秘籍放回去,上床歇息。


    他一回来,莺然又被惊醒,虚睁开眼问:“到卯时了吗?”


    徐离陵以手捂住她的眼,温声道:“今日休息。”


    绵软的眼睫在他掌心颤了颤,终于再次合上。


    徐离陵将她拥入怀中。


    冷香掺杂着书墨香萦绕在她呼吸间,莺然无意识蹭蹭他。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被外面的吵杂声吵醒。


    莺然猛地支起身子向外望:“外面出什么事了?”


    徐离陵:“还想睡吗?”


    莺然摇头,她昨晚睡得很好,现下神清气爽,掀开被子,跨过徐离陵的身子,开窗查看。


    外面的动静更加清晰。


    “轰”的一声巨响,莺然闻声望去,就见远处尘烟滚滚,法术在烟尘中乱飞,树木倒塌一片。


    莺然瞪圆了眼,惊唤徐离陵:“怀真,外面打起来了。”


    徐离陵气定神闲地起身穿衣,“不用管,中午吃什么。”


    莺然:“不去看看是谁和谁打起来了吗?万一……”


    徐离陵:“吃面吧,好克化,要青菜吗?”


    莺然:……


    她看看尘烟滚滚的远处,看看置若罔闻的徐离陵:“要,我要多一点青菜。”


    徐离陵“嗯”了声,去厨房。


    他无意管,她自己跑过去也只会给他们添乱,还是算了。


    莺然穿戴好到院里,让大花过去瞧瞧。


    大花瘫在院门口玩球球草,“我和傻狗早就看完热闹了。”


    莺然:“那边出什么事了?”


    大花将球球草扔到小黄头上,绘声绘色地同莺然讲述:“那五名修士和无隐村人打起来了。他们在无隐村外竟然有接应,今日太阳一出,一大队人攻入无隐村,直接一顿爆破。”


    莺然悬了心:“喜伯他们受伤了?”


    大花深沉摇头:“没有,无隐村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莺然心稍安:“怎么说?”


    大花跳上篱笆,同莺然讲述。


    它早上看热闹看得很开心,这会儿也兴奋,讲得有模有样,猫爪子挥来挥去。


    “今日红日初升,我和傻狗就被村头的爆炸声吵醒。跑过去一看,就见……”


    ……


    今日·卯时。


    林中的暗渐被日光驱散。


    一行身着璇星长袍,手执璇星法杖的人自晨雾中现身,逼近无隐村。


    为首者一身星宿法衣,手执魂灯星杖,脚不沾地,宛若九天仙子,飘然而来。


    谭明思领人守在村口,立刻迎上。


    女子问:“都安排好了?”


    谭明思点头,提醒:“只是村中有一名阴阳道修,修为应远高于我,我看不出底细。不知她是否会插手。”


    明妲:“不用管。”


    她手腕轻转,魂灯星杖散出星光,凌于空中。


    顷刻间,天地仿佛暗了一刹那,星辰四散无隐村。


    待天地复明,星辰爆裂如火,如滚滚浪潮席卷整个无隐村。


    尘烟散去,却见——


    无隐村竟是完好无损!


    明妲神色一顿,凌厉目光射向谭明思。


    谭明思愣怔:“怎会……”


    窦恩忙解释:“圣女,我们真的是按照计划行事的。先故意暴露,让那阴阳道修士去提醒无隐村人。在无隐村人都以为我们打算对他们的饮水河下手时,将星籽散布在无隐村中。”


    “星籽微小如砂,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圣女依旧凌厉地盯着谭明思。


    窦恩思索一番,瞪向林霏:“难道是你?你心软,向无隐村人通风报信?”


    林霏忙道:“我没有!”


    林拓虽不喜林霏的软弱心慈,仍将她挡在身后:“这几日我都与她在一起,她没有时间去通风报信。”


    “那这是怎么回事?”


    “没能直接摧毁无隐村,这一番动静,必然惊动他们了。我们中肯定有内鬼……”


    ……


    明妲忽道:“无谓的争执。”


    众人皆静。


    明妲望向无隐村,“不要高估己方的实力,更不要轻易将敌人当成傻子。计划,从无万无一失。”


    “无隐村人,杀。”


    “诸位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无隐村本源——无隐须弥。”


    她舒展双臂,衣裙轻舞,星杖回归她手中。


    无隐村中,烟尘散去后,衣着朴素的村民无论老幼,皆显现出来。


    为首者,是一改往日和蔼的喜伯。


    ……


    “那会儿我和傻狗就躲在草垛里偷看。那个明妲圣女一招手,就有白日飞星炸向无隐村人。”


    “无隐村人的脸也在顷刻间变化,浑身被一股浓郁的尸气缠绕……”


    大花回想那一幕,脸上闪过惊悚,连连摆爪,“你最好不要去看。我只能说,那一刻我才真的感受到,无隐村人都是亡故之人。”


    “……喜伯一只手就挡下了攻击,和那个圣女打得有来有回,双方很快就混战在一起。听他们说,这还是无隐村人在白日虚弱的情况下的实力呢。”


    听罢战况,莺然安心不少,回想那日她去提醒喜伯他们——


    当她说完在河边遇到五名修士,那五名修士好像要对饮水河做什么后。


    她又心存疑虑地多了一嘴:“不过,我觉得他们的目的可能不在于饮水河。他们费尽心思隐瞒身份,找到此地,若要做什么,怎会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好像不怕被人听见似的。”


    “可若不怕被人听见,又何必装出被发现的惊慌?总之,还请喜伯多多留意。”


    喜伯十分淡定,想来就是因为无隐村人有应对的实力。


    思绪回到此刻,莺然好奇:“喜伯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大花:“恶鬼样。”


    “和那些恶鬼画作中的鬼很像吗?”


    “很像。而且喜伯的身形能变大!”


    “那你有没有听他们说,那群人是为了什么来无隐村的?”


    “有。”大花严肃,“他们是因曜境神女的推演而来。”


    “曜境神女说,未来,无隐村会投靠圣魔,练就冥魔之道,屠戮云州大地。从此冥魔之气会如瘟疫,蔓延整个云州,推动灭世。”


    莺然蹙眉:“神女?”


    难道是……


    大花点头:“神女只有一个,那就是任务者。不过她不知道我们在这儿。”


    莺然与大花对视一眼。


    虽然他们的任务是救世,但神女又没给他们发任务,所以他们就不掺和啦。


    掺和会把自己拖下水的。


    彼此会意,莺然举起手,和大花的猫猫爪击了下掌,“不过,我绝不会让无隐村投靠圣魔的。”


    大花明白她的心思:“徐离陵对喜伯有恩,他们投靠圣魔,只会是因为他。”


    莺然点头,“倘若他们投靠圣魔,怀真也必会参与其中……”


    她可不能让他去参与灭世。


    说话间,面好了。


    徐离陵端了两碗面出来,一碗清汤,一碗拌面,里面各有一个鸡蛋。


    他将面放在桌上,让莺然挑,“你先吃哪个?”


    莺然想了会儿:“拌面。”


    他们每次吃面都是如此。


    因她总会既想尝拌面又想吃汤面,他便会做两种不一样的,和她分着吃。


    徐离陵将拌面端给她,将汤面端到面前,把汤面里的煮鸡蛋递到她嘴边。


    莺然就着他的筷子吃了一半,然后将自己碗里的煎鸡蛋分一半给他。


    大花和小黄各自回到饭盆前呼噜噜吃面。


    莺然吃了口拌面,有点咸,拿起勺喝徐离陵碗中汤。


    她吃到半饱,忽听徐离陵道:“有毛贼偷东西。”


    莺然四下张望,“哪儿呢?”


    徐离陵:“我去看看,你继续吃。吃完碗放着就行。”


    莺然点点头,却见徐离陵起身出了院子,往村头方向去了。


    莺然欲唤他,但见他神态放松,似心情不错,便也不担心,继续吃面。


    她给徐离陵留了一碗,吃完将自己吃过的碗洗了,在院中散步消食。


    前几日午间要修炼,今日无事可做,徐离陵又不在身边,莺然竟觉太闲。


    想了想,她去屋里将秘籍拿出来翻阅。


    徐离陵竟把其他秘籍都收了,只留下一本。


    打开秘籍,见秘籍上原本统一的拓印字体间,多出了新墨痕迹。


    字迹苍劲锋利,是徐离陵的笔迹。


    他每日都和她在一起,是何时写的?


    莺然想不出答案,心道等他回家再问好了。


    她认真看他所写,是将修炼之法精炼简化,将修炼之道重整。


    若按他所写修炼,她会轻松许多。


    莺然指腹轻抚过他的字迹,眉眼生笑,细细研读他为她写下的一字一句。


    *


    屋塌木摧,阴风呼啸。


    村头之战因午阳将过,步入尾声——无隐村人步入一日中最虚弱的时刻,逐渐不敌。


    一声沉闷痛呼,化作三丈青鬼的喜伯右肩被魂灯烧成焦黑,捂肩踉跄后退。


    明妲睥睨众人,凌空魂灯,诵咒文:


    “芥纳须弥,尘隐大千。海纳无量,河山奔月!”


    话音落,但见无隐村周围的黛色远山化泡影星光,终凝成一团玉环大小的如月光华,飘向明妲。


    无隐村人皆慌乱,豁命攻向明妲。


    众弟子拥护明妲身侧,为其掠阵,再度厮杀。


    眼见光华离明妲越来越近,喜伯面露颓惨,眸色一厉,身形高涨,欲以同归于尽之法豁命一搏。


    却见,明妲脸色骤变,厮杀之声忽顿。


    喜伯疑惑向身后望去——


    一道身影,一袭青衫,清姿如鹤,信步而来。


    战中尘烟漫漫,日阳遮蔽,模糊他的身影。


    光华飘飘然,无视明妲之咒,若明月落入他玉白掌中。


    恍惚间,记忆中的少年与来人重叠在一起。


    千年前的那一日,他还是个年幼的孩子,在人群中,无力地被做俎上鱼肉。


    少年赶走那些要杀他们的人,召出无隐芥子。


    芥子若明月,顷刻化须弥。


    在容纳不下他们的人世间,为他们撑起一片隐世之地。


    芥子名无隐,从此,此地便是无隐村。


    阴阳道成,因命因运。


    我持无隐,见尔无隐。


    少年朗声犹在耳畔。


    喜伯白须染血,一如千年前委屈的孩童,向他唤道:“大人……”


    *


    小院里,书页上忽有光亮闪过。


    莺然翻秘籍的手一顿,抬眸,见碧空下似有明月朝村头飞去。


    战声激烈的村头竟瞬间安静。


    她好奇地捧书到院门口,向村头张望。


    什么也看不见,只见林木高耸、尘烟渐散、飞鸟不敢靠近。


    大花和小黄兴奋地摇动尾巴,一副想要去看热闹的架势。


    莺然自知实力不济,是不会去添麻烦的。瞧这俩只兴致勃勃,她笑道:“去吧,帮我保护好怀真。”


    ????????


    作者留言:


    小鸟:修炼好辛苦[可怜] 魔头:(一声不吭连夜改秘籍) [垂耳兔头] 还是小鸟:去吧,帮我保护好怀真[摸头][摸头] 大花:啊?我啊?[小丑] 小黄:离了你谁还把他当小可怜,你真的,我哭死[小丑] 发88个小红包[垂耳兔头] 下章末千年前的魔头就出场啦[抱抱]


    28. 第 28 章


    徐离陵哪用它们保护。


    他保护它们还差不多。


    大花小黄心知这是莺然的玩笑, 有些不放心莺然一人在家。迟疑片刻,终究抵挡不住诱惑,冲向村头。


    大花:“有事叫我。”


    莺然:“嗯。”


    她目送它们离开, 倚在院门上, 再度翻阅秘籍。


    忽有浓云遮日, 天阴沉似暴雨将至。


    莺然合上书去收衣裳,坐到屋檐下。


    忽有声音似哭喊,分不清是风呼啸,还是人在绝望嘶吼。


    莺然朝村头望了眼, 只见那处萦绕了一股晦暗之气。


    是魔气。


    徐离陵动手了。


    即便知道他很厉害, 莺然还是默默祈愿:希望怀真平安无事。


    约两个时辰后,浓云散去, 红日重现。


    空气中飘来尘土味、还有淡淡血腥味。


    时候不早了。


    莺然将明日要修炼的卷章都已读熟读透。她往村头张望一眼, 呼出口气, 放下秘籍, 去厨房做晚饭。


    她刚洗完菜,便听身后有人问:“你饿了吗?”


    熟悉的声音,让莺然彻底安下心。


    莺然放下菜, 转身到厨房门口,手掌大大方方地在他身上轻抚, 四处检查一遍,“没饿, 只是想着时辰不早了,我闲着也没事,做好饭你和大花小黄他们回来就能吃。”


    徐离陵负手而立, 任她查遍全身, 就差置于身后的手。


    莺然拽他的手, 他不动。


    她警告地嗔他一眼,眼神示意他:听话!侧身朝他身后看。


    他身子一旋,躲出厨房去,正面对她,手仍藏在身后。


    莺然眉微蹙,担心又急切:“你那只手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徐离陵瞧眼天色:“再等等。”


    “等什么?”


    莺然语气微重,“我方才看到那边有魔气了,如今也能感觉得出,你身上是有些魔气残留的。莫不是受了伤,等着用魔气修复呢?”


    她一副你别想瞒过我的架势。


    她从前看过的玄幻文可多了,修炼后对玄修和魔修也略知一二。


    玄道修士受伤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魔道的恢复速度更加可怕。


    只不过,魔修魔功和恢复的速成,都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


    徐离陵面色温和:“我没受伤。”


    莺然微扁起嘴,不信:“那你让我看看。”


    徐离陵:“等天黑,再一刻钟。”


    莺然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想理他。但还是狠不下心,柔声劝他:“若受了伤,不必瞒我。我宁愿你慢慢恢复,这样我反倒不会担心。”


    徐离陵眼里带些好笑的意味:“真没受伤。”


    但仍不把手拿出来。


    莺然最后瞪他一眼,瞥向趴在院门口的大花和小黄。


    大花和小黄自回来便异常沉默,此刻见莺然望来,竟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扭头跑了。


    莺然忙叫大花:“你跑什么!”


    大花:“我怕……”


    莺然:“你怕什么?”


    大花:“怕你夫君。”


    莺然:“出什么事了?”


    大花不回了。


    莺然无奈,已然不大高兴地耷拉嘴角。


    离太阳落山还有些许时间,徐离陵终是无奈地用指腹抚了下她的嘴角。


    莺然朝他望去。


    他拿出那只藏于身后的手。


    骨节修长的手掌,似雪胜玉,正握着一根散发出星华、坠有如月灯笼的法杖。


    星华耀耀,笼中光辉似清幽明月。


    可惜日光尚在,令它的光华黯淡了许多。


    莺然愣住,眼眸渐亮,既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看徐离陵,一会儿看星杖,“这是?”


    徐离陵:“阴阳道修士,多用法杖。阴阳道修行,敬天地玄黄,故以日月星宿相关为上乘。你还缺一根法杖。”


    “真漂亮。”


    她很喜欢。


    莺然手抚过法杖上的灯笼,理智尚存,“哪儿来的?”


    他方才去打了一架,该不会是抢的别人的吧?


    徐离陵轻描淡写:“毛贼的赔偿。”


    莺然:“毛贼?”


    徐离陵:“有人偷我的东西,被我抓个正着,便向她讨了法杖做赔偿。”


    “你是说那群进攻无隐村的人吗?他们偷你什么?”


    “无隐芥子。”


    莺然环望无隐村,讶异这里原来是芥子内,难怪外人难进,又问:“他们怎会心甘情愿赔偿你?”


    徐离陵:“甘不甘愿,与我何干?”


    莺然:……


    她无奈。


    日落西山,夜色青黑。


    魂灯星杖在此刻散发出璀璨华光,点亮晚间的小院,如同群星明月降落此间。


    此刻,莺然从这份美景里,读懂了徐离陵为何一直要等天黑才肯给她看。


    若是先前不看,那她第一眼看到的,便会是这样的惊艳。


    先看了法杖,再见这番景象,不免稍显平淡。


    她抬眸望他,为辜负了他而赧然。


    徐离陵瞧着她,眼神隐有揶揄,但唇畔有浅淡弧度。


    莺然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心领这份美意,但还是要说:“我若用这法杖,日后别人就都要知道我身边的你是魔了。”


    毕竟是他抢来的。


    徐离陵:“没让你用这根。”


    莺然疑惑:“那你带它回来?”


    徐离陵:“让你瞧瞧,挺好看的。”


    莺然“噗嗤”笑出声,“你不是说我缺法杖?”


    徐离陵:“过两日拆了这根法杖,给你重炼一根。”


    莺然明白了,他需要这根法杖上的宝物,为她炼法器。


    她倚在他身前,瞧着院中小月星光,“你还会炼法器呐……对了,你的道珠就是你自己炼的。”


    徐离陵:“嗯。”


    莺然:“你会的真多,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徐离陵:“没有。”


    莺然软拳轻砸下他胸膛,“吹吧你。”


    徐离陵:“我确实什么都会。”


    莺然回想,过去那些日子里,确实没什么是他做不了的。就算有不熟悉的,做一两次他也会了。如今连她的月事带,他都会绣。


    莺然笑盈盈地勾住他的脖颈,嗓音轻似羽毛搔耳:“真厉害。”


    徐离陵低下头,搂住她的腰,和她额头碰了下,松开她,“你玩吧,我去做饭。时辰不早了。”


    莺然点头:“菜我洗好了,你直接做就行。”


    徐离陵应了声,进厨房。


    莺然坐在院里,欣赏满院华光。


    厨房飘出炊烟,还有阵阵饭菜香。


    很快,饭做好。莺然叫大花与小黄来吃饭。


    这俩小东西却瑟缩在窝里不敢出来。


    小黄怕徐离陵不是一天两天了,还好些。


    大花反应有点大。


    莺然问:“你至于吗?他打你了?”


    大花摇头,想了想,尽量镇定地道:“你先吃吧,我被战场上的场景吓到了,要缓几天。”


    莺然想,小猫咪似乎都容易应激。安慰地摸摸它,在桌旁坐下,和徐离陵一起吃饭。


    大花趴在窝里,望着悬浮星杖洒落满院荧光,莺然与徐离陵坐于其中,安宁祥和的模样,脑海里仍回荡着白日村头的画面——


    它和傻狗赶去看热闹时,徐离陵已经和那群弟子打起来了。


    远远就听见窦恩惊呼:“你是魔!”


    下一瞬,窦恩便被徐离陵踏着头踩在了脚下,头面变形,两眼滚出,呕出一大片血,没了生息。


    众玄道修士霎时惊得脸色发白。


    而徐离陵慢条斯理道:“话不过三——最后一遍,将星川奔月给我。”


    星川奔月,便是明妲手中的法杖。


    那一刻,明妲脑中警铃大作,再顾不上无隐村人。立刻下令,命众弟子以诛魔杀阵诛杀徐离陵。


    紧接着,大花就看到了有生以来最血腥的画面。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人,屠杀千百人。


    那千百人如同面对天火降世的蜉蝣,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面目全非。


    小黄见怪不怪。


    大花和无隐村人都傻了眼。


    喜伯印象里的少年仙人、大花印象里的“有点本事、有点吓人但很听莺然话”的小魔,在那一瞬间,都被暴戾残忍所取代。


    他的打法,干脆利落。


    利落到不像在杀人,而是在随意地捏碎一颗颗小果子。


    果子爆出了脑浆与内脏,捏果子的人也只是有一点脏了手而已。


    最后一声惨烈的哀嚎,是那名被称为圣女的女子,被踩住了头。


    徐离陵握着她的法杖,仍不够满意:“要贪图宝藏,就要有被欲求吞噬的觉悟。这根法杖,不够好。”


    “我放你回去,两年内,将曜境的曦照神眼拿来给我。”


    明妲口中溢血,含混不清:“你……休想!”


    徐离陵轻笑,一脚踢开她。


    腕上道珠一旋,虚空撕裂,一颗巨大如恶鬼的头颅飞出,大笑叼起女子的胳膊,重回虚空之中。


    在虚空开合的一瞬间,大花看到了一个仿佛被血肉涂抹的世界,好似噩梦一般,让它不敢确信那是真的。


    战事,以碾压性的结局收尾。


    喜伯磕磕绊绊地唤:“恩人……”


    徐离陵没搭理他,在村头打井水洗了手,冲洗了法杖,有意无意地向它和大黄走来。


    它吓得不敢动。


    小黄习以为常,早已放弃躲避。


    大花心知,他是莺然的夫君,不会伤它。但他经过它所躲草丛时,它还是无法自控地炸了毛。


    徐离陵并未在它和小黄面前停留,只是扫了眼它们所在的地方,扯唇似笑非笑:


    “小畜生。”


    三个字,居高临下的漆黑瞳眸,让它冥冥之中得到指示,明白了在莺然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


    思绪回到此刻,大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问小黄:“傻狗,他这样……你怎么不逃跑?你不害怕吗?”


    小黄:“怕,但干嘛要跑?”


    大花:……


    小黄有一种老前辈的从容,“臭猫,你也不用太害怕。只要女主人不想你死,你就死不掉,懂吗?”


    大花:女主人?


    它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说的是莺然。


    大花迟疑:“可是,他那么残忍,万一……”


    小黄深沉打断:“徐离陵不是普通的魔。”


    大花愣住:“什么意思?”


    小黄:“你如果知道他是谁,就会明白,他的一切决定,都绝无万一。”


    大花若有所思,再度望向院中的星杖。


    恍惚想起的,却是回来的路上,瞧见徐离陵用帕子擦干净星杖。踏入院中时,竟玩闹般的将握着星杖的手藏于身后。


    他走进院里,见她在厨房做饭。第一句不是说同她说我回来了,而是问她,是不是饿了。


    *


    归于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


    秋天到像是一瞬间的事。


    某一日晨起,莺然照常穿夏裙,刚出门便被冷回屋加了衣裳。


    在院里吃饭嫌凉,徐离陵做好早餐也端进了屋里。


    莺然吃着热腾腾的汤面,望向门外,葱茏树林在凉风中被笼罩上一层清寂。


    是秋日到了。


    自那一场大战后,无隐村人对徐离陵甚为敬畏。


    喜伯与欢婆更加热情,常来送他们种的瓜果青菜和点心,每次来都要道:“恩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徐离陵的态度一如既往,冷淡中不失礼教,没提过什么要求。


    只星杖在院里当了三日院灯后,失去了初见的特殊之美。徐离陵便让喜伯造了间炼器室,将星杖带去炼化了。


    冬日亦是来得突然。


    某一日莺然晨起,在屋里就被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她瑟缩了下,躲回被子里,“日子过得太快,这会儿才想起来,前几日好像是立冬。”


    冬日的清晨,天亮得迟,卯时房中仍昏暗如夜。


    徐离陵在衣柜前,穿衣动作略微停顿,从衣柜里拿了厚裙衫给她。


    他将裙衫放在床边,莺然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衣衫单薄。


    她问:“你感觉不到冷吗?”


    徐离陵:“有一点感觉,不太明显。”


    莺然想起先前关熠所言,每一个魔会渐渐丧失五感,这是他们正在走向灭亡的表现。


    她默了默,柔声关切:“去加衣裳,小心着凉。”


    徐离陵应了声,回衣柜前。


    以他的体质,四季变化已影响不到他,但他还是听她的话,拿了厚衣裳穿上。


    莺然在床上穿上厚衣裙,除此以外,日子一如既往。


    从秋日到冬日这段时间,她已读透《鹤霄九冥诀》第一卷,修为正式迈入玄道一阶。


    徐离陵教她不用急着修炼第二卷,慢慢巩固,所以她如今仍旧练着第一卷。


    不过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容易觉着累,她便每日都会打坐一会儿。


    吃完早餐,她去村头阳气调和的柏树林打坐,徐离陵就去炼器室为她炼法杖。午时二人再一起回家吃饭午歇。


    天越发冷,步入深冬。


    无隐村迎来了这年第一场雪。


    无隐村人喜爱冬日的阴冷,越发活跃。临近年关,他们开始筹备过年的东西。


    莺然在冬天容易犯困,像要猫冬的兔子,坐着坐着就打瞌睡。


    下雪了,徐离陵道:“没有太阳,今日不用出门修炼了。”


    莺然便点点头,裹上绒毯睡在厅堂的躺椅上看雪。


    一旁点着小火炉,火炉旁趴着犯懒的大花和小黄。


    徐离陵在火炉上烤玉米,是她要吃的。


    天地素裹,银絮飞花。


    莺然和徐离陵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渐渐眼皮打架,在温暖中睡过去。


    ……


    “你在现世可有听闻天宿宫的事?”


    莺然听到清冷威严的嗓音,感到身体轻飘如云。


    睁开眼,目之所及,是暗沉沉的黑红大地上,长枪林立。


    每一杆长枪顶端,都插着一颗人头。


    有些已化白骨骷髅。有些还在腐烂渗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腐味。


    有些尚新鲜,长发还在滴血,青白的面孔死不瞑目。


    这一片人头枪林,密密麻麻,多到看不见边际。


    莺然惊悚地瞪大眼,捂住嘴,忍住呕吐与惊呼,背过身就要跑开。


    曜境神女却同她道:“先不要离开你被传送到的地方,这附近有待会儿你要用的法阵。”


    莺然忍住害怕,顿在原地:“这是哪儿?”


    神女:“圣魔城。”


    莺然惊讶,曾经的徐离城竟已变成了这样。


    神女直接介绍任务相关:“天宿宫乃玄道阴阳道第一大宗。千年后,有一批棘手的阴阳道异族会投靠圣魔。你也知道,按系统规定,若告知旁人我们是任务者,便要接受惩罚。知道的人越多,惩罚越重。我便以推演之辞,派天宿宫的人去处置。结果不如人意。”


    “倘若你在云州闯荡,应该有所耳闻,天宿宫此次行动死了上千人,仅存活一人。”


    莺然心知这是徐离陵的手笔,心中微沉,保持镇定:“这和我这次的任务有关吗?”


    曜境神女:“嗯。根据我近百次的经验,此次任务失败,那阴阳道异族投奔魔道,已是无法更改的了。唯有从千年前下手。”


    莺然忍住皱眉的冲动,心道倘若要她这时去杀无隐村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


    好在,这会儿无隐芥子刚被布下,最是隐蔽时,神女还没有找到它入口的能力。


    大花提醒莺然:“这次的任务,是要去偷一本秘籍,那本秘籍名叫鹤霄九冥诀。”


    大花的语气古怪。


    它知道这是莺然千年后正在修炼的秘籍。


    莺然亦奇怪:“这本秘籍有什么特别的吗?”


    神女答非所问:“你在千年后,入了何道?”


    莺然:“阴阳道。”


    神女凝沉:“这本秘籍,集阴阳道之大成,却是残本。秘籍总卷应有九,但它只有四卷半。”


    莺然讶然:她还没看到后面,后面竟然是不全的吗?


    不过没事。


    想必怀真有应对之策,否则他不会让她去学残本的。


    神女:“千年后,圣魔将以此残卷为基础,补全九卷。将鹤霄九冥诀改成魔冥诀,以此秘籍结合异族创魔冥之道,屠戮云州,推动灭世。”


    “秘籍将在今夜流落玄道,从此行踪不定,至五百年后被乙玄道一所得。但玄道中人没有能力守住它,以至它最终还是会落入圣魔之手。”


    “曜境在五百年后将会绝迹于世,无法在秘籍出现时夺取。请你现在就去将鹤霄九冥诀拿到手。”


    莺然张口,电光石火间思索再三,终究还是没说:千年后秘籍在她手里。


    不能说。


    会招惹神女质问。


    她正常接下任务:“秘籍现在何处?”


    神女:“圣魔城城主府书阁——藏光阴。”


    神女能力有限,不能直接将莺然送至藏光阴中。但圣魔城中尚存她提前布下的隐秘法阵,其中有一个正通藏光阴内。


    神女指引莺然前往法阵,安慰道:“魔道正在各处与玄道大战,圣魔城中并未驻守多少魔。藏光阴内储存的也多是玄道秘籍,圣魔没有派人手看管。”


    “只要你能抢在秘籍流落事件发生前,将秘籍拿出来就行。”


    莺然慎重道:“秘籍流落事件是什么?”


    神女沉吟,脑中蓦然浮现某一次任务,她亲自去藏光阴内夺取秘籍,恰好碰上圣魔在藏光阴内饮酒烧书烤肉。


    酒会催发魔性,那时的圣魔恰是魔性正酣时。


    他醉眼邪佞,一眼捕捉到她,“曜境的老鼠,你是被肉香吸引而来的吗?”


    她摸不准他的意思,欲上前同他周旋。


    少年容颜在火光中惊艳,似毫无杀意。


    然而在她靠近的刹那,火焰瞬间吞噬了她。


    他自问自答般道:“琼宇仙兽的肉和曜境仙人的肉,哪一个会更香些?需得一尝方能知。”


    她在燃烧中奔逃,幸而圣魔无意追赶。


    她跑出回廊,回眸一眼,见重重空书架间,他慵懒地坐于火焰后,眸中火光明明灭灭,却是永远无法照透的夤暗。


    他仰头饮酒,嗓音如酆都传来般空幽疯癫,至今清晰:


    “我与天地做君王,纵横三界一逍遥……逍遥……逍遥?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神女闭目,终究没有将有关圣魔一事告诉莺然,“我不清楚,你小心行事便是。”


    她肩头的凤凰五味杂陈地看她一眼,没出声。


    待莺然应下,断了联系,凤凰才问:“为何不告诉她,万一她碰上圣魔……”


    神女:“她藏有她的底牌。我总得知道,在圣魔面前,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凤凰皱眉:“万一她出事呢?”


    神女漠然:“只要她不与我为敌,我会及时将她送走。”


    *


    莺然不信神女不知道。


    神女若真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只是偷个书的事,神女不亲自做,非要让她来呢?


    通过传送阵到达藏光阴,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幽长回廊。


    回廊上有无数仙鸟飞兽形状的灯盏,但灯盏上的烛台都被摧毁。


    回廊左右两侧以屏风做隔,一扇扇屏风看材质便知绝非凡物,却也是屏画皆烂、屏架斑驳,如同恶鬼所为。


    莺然好奇地朝一个屏风隔断之间的空隙瞧了眼。


    空隙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废墟。


    从废墟中的些许框架中,依稀能判断出,这些原本皆是匠艺鬼斧神工的书架。


    空气中弥漫阴冷,是魔气。


    四下幽暗无声,若亡魂之所。


    但莺然不是很害怕。


    这是圣魔城,也就是说,这里是徐离陵的家。


    真大啊。


    她想:他家仅一个书阁就如此之大,可见他成魔之前,是何等尊贵的出身。


    但他后来……


    莺然想到睡前他还在帮她烤玉米,抿了抿唇,按照神女指的路继续走。


    也不知他现在是在圣魔城,还是在外征战?


    莺然想着,走了会儿,忽闻到一股燃烧的烟尘味。


    她脚步一顿,警惕地循着气味慢慢靠近。


    离近了,瞧见一道门后,有火光烧红半间屋子。


    一人的影映在墙上,姿态散漫,但是她熟悉的人。


    莺然松了口气,唇畔有了笑意。


    忽想到千年后徐离陵说,他的书都被他烧了,心道这莫不正是他烧书的时刻?


    莺然上前。


    书堆若柴,燃火炽烈。


    他坐于火堆后,靛金锦袍、发束蓝金冠,倚着堆成山的书,一手持壶饮酒,一手随意地拿书朝火里扔。


    他没看她,漆黑的瞳映着灼红的火焰,毫无惊讶,“这圣魔城于你而言,宛若无人之境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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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留言:


    千年前的魔头出场啦[撒花] 你就说话难听吧,一点也不影响千年后你为她烤玉米[猫爪] 以及无人关心的地方—— 周徒牙:你来啦[小丑] 宁菲(挽着师兄排队投胎版[抱抱]):意料之中,别插队嗷[小丑] 谭明思:……[爆哭] 88个小红包[抱抱]


    29. 第 29 章


    他语带讥讽。


    莺然心里偷偷骂他讨人厌, 绕过火堆走向他,“为何烧书?”


    徐离陵:“为何来此?”


    莺然如实道:“我来找一本秘籍。”


    徐离陵提起玉壶,仰头饮一口酒, 起身离开, “自己找。”


    这次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莺然讶异, 目送他径直步入长廊,忽听见他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事不过三。”


    什么?


    莺然疑惑,只当他喝醉了, 又在耍阴晴不定的脾气。


    她奔向他留下的偌大书山, 像掉入书海的书虫,在其中翻找起来。


    神女问她进程如何。


    她喜形于色:“这次比以往都顺利, 很快就好。”


    神女不再多言。


    但她翻着翻着, 动作慢了下来。


    两个时辰后, 神女再问她:“你不是说很顺利?还没找到吗?”


    莺然捧着一本书, 沉吟答道:“没有,出了点差错,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神女毫不生气, 反倒和颜悦色:“按照我从前的经验,鹤霄九冥诀的丢失时间就在这几天。我给你七日时间, 七日后找不到秘籍,就算你任务失败, 可以吗?”


    对上圣魔,失败才是常事。


    倘若这位协助任务者,次次都能成功完成任务。神女才要怀疑, 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


    莺然点头:“嗯。”


    神女含笑安慰:“别急, 任务失败不会有惩罚。”


    莺然应下。


    待和神女断了联系, 莺然手指抚过白金书封上苍劲洒脱的《鹤霄九冥诀》五个字,失神。


    与她得到的拓印本不同。


    这原本是怀真的字迹。


    通篇,皆是他的字迹。


    *


    莺然怀揣《鹤霄九冥诀》,循着徐离陵离开的方向从藏光阴内出来。


    一出门,正撞上巡逻魔卫。


    莺然连忙要跑,可他们分明瞥了她一眼,却视若无睹地离开。


    莺然不明所以,试探着跟上去。


    他们仍好似看不见她,照常巡逻。莺然大着胆子向他们搭话,他们亦听不见般,不为所动。


    仿佛,她真成了无人能瞧见的幽灵。


    莺然不觉安心,只觉心中没底。


    他们这般行事,是徐离陵授意的吗?


    今日他分外好说话,但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冷漠。


    难不成上次的不欢而散,让他已不想再理会她?


    可她得想办法让他远离魔道呢。


    真是难办。


    莺然嘟囔着,找不到人问路,只得自己在城中寻找他的踪迹。


    可徐离城太大了。


    她飘了半个时辰,举目四望漫无边际,再这样走下去,怕是没找到徐离陵,自己都得迷路。


    她记得,千年后徐离陵同她说过,他用书卷烤肉吃。


    先前在藏光阴内,书卷没烧完,他也没烤肉,说明他还会回去。


    莺然思索一番,决定折返藏光阴,守株待兔。


    她没有入藏光阴正门机关的令牌,便沿原路返回先前传送阵所在之地。


    那儿的人头枪林令她心有余悸,一路飘回去,她都以袖遮面,不愿再见。


    到达传送阵,她放手掐诀,余光瞥见人头林,倏然一顿。


    人头林中,有一道清幽身影。


    夜色已浓,青黑夜幕如染血,悬月污浊如入血潭。


    他一人站在那儿,任带血的风雨吹拂蓝衫黑发,宛若一缕孤寂的游魂。


    莺然遥遥凝望他,仍悚那些人头,但还是向他走近:“你在这儿做什么?”


    徐离陵正注视面前的一排新鲜人头,没有回望她,语调冷淡:“你要的书拿到了?”


    莺然:“嗯。”


    徐离陵:“你该离开了。”


    莺然才不走,“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徐离陵:“我无意再陪你玩千年后的无聊游戏。”


    “那不是游戏。”


    莺然嘟囔一声,走到他身侧。


    她怕周围人头,一双眼只瞧着他,不敢瞥周围半分,“鹤霄九冥诀,是你写的?”


    风扬起他面前男子人头的长发,被血黏成绺的发丝向他吹来。他抬手,任污红发丝在玉白指间缠绕,讥嘲道:“你要的,便是那本废书。”


    “那不是废书。”


    莺然心中五味杂陈,“千年后,那会是玄道公认的集阴阳道大成的秘籍。它会是玄道大宗所珍藏的宝贝,即便它还是一本残本。”


    徐离陵漠然:“然后?”


    莺然:“千年后,我在修炼此秘籍。”


    徐离陵嗤笑:“走火入魔了吗?”


    “没有!”


    莺然蹙眉,“这本秘籍很好,就是练起来辛苦了些。但千年后的你,为我做了修改,修炼起来效率很高。”


    莺然不喜他这般否定他自己。


    千年后的他,也不会这般否定他自己。


    但她也知道,他必定是经历了什么,此刻才会这般。


    在这千年里必定又经历了不少苦难,才成为千年后那平静如冻结的冰海,沉寂荒芜的模样。


    莺然抓住他的袖子,柔声问:“怀真,你有什么心事吗?千年后,我们遇到了你曾救下的孩子。不知你是否记得,他叫喜儿。千年后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我们叫他喜伯。”


    徐离陵毫无波澜的眼眸闪过一丝微弱起伏,若深渊下的暗流。


    莺然接着道:“他告诉我,你救下他的故事。告诉我,你说,阴阳道是你唯一不精通的道,你若未成魔,本就是要去找他们那些特殊之人,研习阴阳道的。”


    她将怀中《鹤霄九冥诀》拿出来,“这本秘籍,是你原本想要完成,却因为意外未能完成的吗?怀真,我知道——”


    啪——


    一声突兀的响,白金书封的秘籍摔在泥泞血地中。


    莺然愣怔,白皙手背上多出一道浊红。是徐离陵打开她手中书时,染着人头污血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痕。


    徐离陵笑了,转面对着她,笑得无比讽刺,“你知道?你当然知道。曜境为了让你潜入我身边,应当什么都告诉过你。你如何说,就看你口中千年后的故事,需要怎样的桥段。”


    “但我说过,事不过三。我无意再陪你玩这乏味的游戏,我腻了。”


    “看在你给我带来过乐趣的份儿上,我可以让你这次活着离开。期待你下次的手段。”


    莺然睁大眼,张口欲言。


    徐离陵竖指抵在唇边,“得寸进尺,会让你丢了性命。趁还能活着离开的时候,滚。”


    莺然眼中生出些许气恼,盯着他坚定道:“在弄清楚你为什么要烧书之前,我不会走。”


    徐离陵嗤笑:“这么想知道?那你怎么不去问问千年后的我?”


    莺然:“因为你记不清了。”


    徐离陵沉默。


    莺然眼眶微红,恼他此刻的态度,又心疼千年后的他,无可奈何:“你连你烧了多少书,都记不清了。想为我去找阴阳道秘籍,回到书阁后,才发现什么都烧没了。”


    因为你是魔,你的记忆、你的五感全都在退化。我怎么能去逼那样的你,来回忆这段痛苦的过往?


    莺然再度抓住他的袖子,沿着冰凉的袖,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冷,冷得像万年寒冰。


    莺然从未在千年后的徐离陵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温度。


    她现在是亡魂状态,体温也高不到哪儿去,但比他小很多的手掌,还是执意地将他的手包裹在手中,要为他取暖。


    “怀真,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跟我说。”


    莺然注视他的双眸,明明经历磨难的是他,可她的眼神比他更难过,“我会陪着你。”


    徐离陵与她对视着,倏地笑出了声。笑得莺然茫然,心中发毛。


    突然,他不笑了。抬起手,像在展示她握着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玩这套能够感化我?”


    莺然瞳眸收缩,像被刺到。


    徐离陵:“就算,千年后你我真的成了亲。你以为,你对我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莺然:“……什么意思?”


    徐离陵轻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扫视将他们包围的人头林,“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吗?”


    莺然不敢去看。


    “这些,都是我的同宗族人,我的血脉至亲。”


    徐离陵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要她直面离他们最近的一男一女,两颗极新鲜的人头。


    这两颗人头皮肤还带着一点点血色,瞳孔已扩散,但并没有腐败的浑浊,好似刚死没多久。


    他们神情狰狞、睁着的眼里是怨毒的恨意、是难以置信。睁大着眼,倒映着她与徐离陵矗立人头之间的身影。


    莺然被吓得闭上眼。


    徐离陵拽着她握他的那只手,去触碰他们。


    人头黏腻冰冷的发丝,缠绕她和他交握的手,莺然鸡皮疙瘩都起来,几乎要叫出声,大骂徐离陵。


    却听徐离陵道:“这两个,是我的爹娘。”


    莺然一愣,睁开眼,瞧了人头两息,问:“是圣魔……杀了他们,将他们放在这儿的吗?”


    “是我。”


    徐离陵道,“是我亲手杀了他们。是我亲手将他们的头颅,一个一个砍下,挂在这里。”


    他松开莺然,抚向两颗人头旁,唯一一杆没有人头,只挂了一块已老旧的染血破布的长枪,“这个,是我同胞弟弟的。我和他同日出生,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他没有尸体……”


    他回眸,对莺然勾唇一笑:“因为我把他吃了。”


    莺然嘴唇颤了颤,脸色微白,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为什么?”


    徐离陵不答,反问:“你觉得,就算你是我千年后的妻子,又能怎样?我所有的亲族都在这里,你确定,你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莺然没有回答,与他对视着,渐红了眼眶。


    徐离陵顿觉无趣,拂袖转身,离开。


    莺然忽道:“他们背叛了你。”


    徐离陵脚步一顿。


    莺然:“他们算计你,伤害你,所以你杀了他们。”


    她还记得,喜伯说,在他十五岁生辰,他爹娘有生以来唯一一次为他庆生。那天他救了弟弟,他们却将他献给了魔。


    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他们又带人围剿他。


    他的弟弟提前赶来,说要带他逃走,他信了。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喜伯不知,那时的她也不知。


    现在,她想她知道了。


    当他再一次交出信任,就连他救下的同胞兄弟,都背叛了他。


    徐离陵回头看她。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眸中有水光闪烁,若一池清潭。


    徐离陵扯唇,“你好像总是在为我找借口。人是圣魔杀的,又或是他们背叛了我……看来,你很难接受你千年后的你夫君,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莺然有些生气,气他这样揣测她:“不是。”


    “既然这么怕我是个恶人,倘若我们千年后真的成了亲——”


    徐离陵讽刺道:“快点逃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莺然高声道:“不是的!我只是怕你受了委屈,无人可说!”


    徐离陵脚步似有停顿,但仍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从未迟疑过。


    莺然气得抹泪,瞥了眼身边的两颗人头,怨恼地嘀咕一声:“明明是亲生父母,为什么偏要这样对他” ,对着徐离陵的方向又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她跺跺脚,跑走。


    *


    清晨,圣魔城巡逻情况上报到徐离陵处。


    徐离陵问:“城中无异样?”


    魔将点头:“没有。”


    徐离陵摆了摆手示意魔将退下。


    魔将应声告退,一直在思索:玄道被打得节节败退,自顾不暇,已无力再攻圣魔城。城中能有什么异样?


    到此刻,忽想到一件事,停步回报:“城中虽无异样,但先前那女鬼——”


    徐离陵抬眸。


    魔将:“那女鬼修为低下,众魔卫拿不准大人要如何处置她,便一直没抓她。这两日她在城中一直向魔卫打听一种玄道灵草。那灵草只有观赏价值,有魔卫不胜其烦,今早便告诉了她灵草方位。”


    徐离陵:“什么灵草?”


    魔将:“是生长于无忧原的灵草,小魔也不知其名。不过那灵草十分脆弱,因城中灵脉转变魔脉,魔气日渐浓郁,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


    无忧原上,血月高悬,照边缘枯草如地狱,凄清荒芜。


    原中荧光烁烁,百花幽幽,随风摇曳,宛若仙境。


    与边缘的枯败地狱对比,分外割裂。


    莺然走入无忧原深处,蹲下身查看那些飘散荧光的花,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终于找到了,小黄所说的,千年前的云水县人倾家荡产给徐离陵准备的、他喜爱的花。


    这两日她为找这花,在城中四处飘,到处问魔卫。


    那些魔卫都无视她,到今日才有一个她每天碰到的魔卫,告诉了她这花生长在无忧原,已经快要灭绝。


    离边缘近的花已经蔫了,莺然想要最好的,便接着往无忧原最深处飘。


    直飘到看不见枯草,花丝在荧光中起伏,若一大片清透的荧光海。


    空气中不再是魔气和血腥味,弥漫一股特殊清灵幽芬。


    莺然深吸口气,坐在花丛间休息了一会儿,而后开始摘花。


    边摘,她边骂:“傻狗徐离陵!脑瘫玩意儿……””什么狗脾气……若我最初遇见的是现在的你,我早就投奔玄道了……”


    “王八蛋!”


    虽骂着,但所摘花,还是为他摘的。


    一半,她想带回去给她的怀真。


    一半,送给现在的徐离陵。


    虽然现在的他讨人厌,但毕竟是她夫君千年前的时候嘛。她还是希望,他能开心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徐离陵到无忧原,听见的第一声,便是“傻狗徐离陵”。


    徐离陵冷笑,走到她身后,“怎么还不走?”


    他出声突然,吓莺然一跳。


    莺然翻个白眼,拍了拍乱跳的心口,“你来做什么?”


    徐离陵在一旁坐下,“这是我的地盘,没有我不能来的地方。反倒是你,你采这些做什么,曜境研究出这些草有观赏以外的价值了?”


    “没有。”


    莺然没好气地将手中摘好的花扔给他,“摘花送给你的。”


    徐离陵没伸手接,花草洒落他满身。


    他看了眼堆落在他袍上的点点荧光,拿起一根在手中把玩,“还在玩千年后的游戏?”


    莺然继续摘花,敷衍:“是是是,听人说千年后的你喜欢这个,所以摘点带回去送给千年后的你。”


    徐离陵:“谁说的?”


    莺然:“我们养的狗。”


    徐离陵看向她:“嗯?”


    莺然:“其实是一只大荒仙兽,但我以前一直以为它是狗,它也一直做狗做的很开心。”


    顿了顿,她补充道:“它叫小黄。”


    徐离陵笑:“你取的名字。”


    他笑中没有别的意味,只是单纯被逗乐。


    莺然“嗯”了声,疑惑:“你怎么知道?”


    徐离陵:“我不会给狗取名叫小黄。”


    莺然“嘁”了声,加重字音道:“千年后,我们的狗,就叫小黄。我们还有一只猫,叫大花。”


    徐离陵不再言语。


    莺然好奇地回眸看他。


    许是今夜夜色温柔,这片荧光花丝海为他笼上一层柔和的光,连带着他的神情也变得平静而温和。


    就像千年后的徐离陵。


    莺然又摘好了一捧花,垂眸看了看,又看看徐离陵,她走到他面前,把花递给他。


    徐离陵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千年后的我,仍喜欢这些草吗?”


    莺然心道:看来,他确实是喜欢这些花的。


    她道:“我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没有遇见过这些花。我也没有问过你……我想等找到花了,给那时的你一个惊喜。”


    徐离陵沉默,接过她手中的一捧花,放在身边,从中抽了一根,撕开幽兰般的花叶,只留一根草茎,将花丝卷在草茎上,含入口中。


    莺然诧异:“这是可以吃的吗?”


    徐离陵不语,像叼着狗尾草的少年,悠闲地坐在草原上,嚼着草,吹着晚风。


    莺然拿了一根,学他的做法用花丝卷草茎,含入口中嚼。


    入口是满满清幽的香,紧接着是酸涩的汁液,带着些许回甘之味。


    算不上很好吃,但很特别。


    莺然猝不及防被酸得小脸紧皱。


    徐离陵睨着她,笑出声。


    莺然当他在耍她,没好气地把草茎扔在他身上,转身要继续摘花。


    徐离陵忽道:“知道这草叫什么名字吗?”


    莺然摇头。


    徐离陵:“无及草。”


    莺然要继续摘花的动作顿住。


    他又拿了一根无及草,含入口中:“小时候,我经常吃这个……千年后的我,没告诉你吗?”


    他的问话有些戏谑。


    莺然摇头,沉默。


    无及草。


    她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草的名,是喜伯说,徐离陵生辰那天,他的弟弟和他一起去采摘无及草。


    就在无及草生长的地方——他所有的亲人都背叛了他。


    莺然环望长满无及草的草原,很大很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


    大到,她能想象到那一年,十五岁的徐离陵带着伤在亲族的追杀下,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草原上奔逃。


    不知亲人为何突然这般对他,不知为何自己唯一一次与父母庆贺的生辰会变成这样,不知为何救了弟弟,却是这样的下场……


    莺然走到他身边坐下,“现在的你,依然喜欢无及草吗?”


    徐离陵不答。


    他嚼着草,望着高悬的血月。


    莺然陪他一起看了会儿:“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要烧毁那些书吗?我找鹤霄九冥诀时,看到很多书上,都有你的字迹。”


    许是花丝太柔,晚风太轻,令人松懈。


    徐离陵道:“玄道的一切,之于我,已毫无意义。”


    莺然沉默片刻,“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没说明白,但他们心知肚明,她口中的他们是谁。


    徐离陵:“五日前。”


    莺然:“他们袭击了你?”


    徐离陵:“五日前,我在黄阳陇,他们联合玄道伏击,叫嚣他们当初的决定果真没错,我就是个畜生,他们本就该诛杀我。”


    “一次又一次……”


    莺然沉默。


    “我厌倦了。”


    他躺下,陷入无及草中,闭上眼。


    这是他成魔以来,最毫无防备的一刻。


    这时她若动手,定能伤到他。


    他想,倘若她这时刺杀他,他也好简单地解决了她。


    可她没有。


    莺然在他身侧躺下,倾身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怀真,你好像从来都没变过……千年后的你,也会对我说,如果我遇见千年前的你,就快点跑。”


    她笑了笑,问:“距离我们上次见面,过去多久了?”


    她的怀抱取代了无及草,环绕着他。


    徐离陵道:“三十八年。”


    他成魔五十年了。


    他的亲族追杀了他五十年啊……


    莺然柔软的面颊贴着他的发顶,轻轻拍抚着他,就像千年后的他哄她睡觉那样。


    “再有九百五十年,我们就会相遇。”


    “怀真,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很快就会到来……我会陪着你,在千年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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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头打小鸟书的样子拽得很,但小鸟只要轻轻一抱,魔头就拼尽全力无法反抗(bushi[狗头] 小鸟见千年前魔头x[可怜] 小鸟驯服阴戾疯狗√[墨镜] 下章喂小鸟吃烤肉,回去再给小鸟吃烤玉米[害羞] 88个小红包[抱抱]


    30. 第 30 章


    莺然知道, 徐离陵大概是不信她这些安慰的话的。


    但他合上的眼没有睁开,好似真的在她的安抚中入眠。


    莺然也合上眼,熟悉的冷香包围着她, 让她总是在意识混沌时, 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只知道, 她的怀真在她身边。


    这两日她在城中飘来飘去,着实是累到了。这会儿身心放松下来,很快便入眠。


    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但她虚睁开眼, 能瞧见一道人影站在她身旁。见她醒了, 转身离开。


    是徐离陵。


    莺然没去追,伸了个懒腰, 慢吞吞地起来, 跟上已经走远的他。


    天亮了, 但阴沉沉的。


    或者说, 徐离城从转化为圣魔城开始,就没有过晴天。


    不下微黏如血的雨,已经算是好天气。


    莺然跟随徐离陵一前一后入东城门, 渐渐飘到他的身侧,和他一起回到通和殿中。


    徐离陵在殿中坐下, 手撑着额闭目养神:“还不走?”


    莺然飘到他身边,“我过几天再走。”


    他脸色不好, 莺然弯腰伸手探他额头,刚触碰到便被他挥开。


    但她已感受到他的体温——好烫。


    徐离陵嗤笑:“真当圣魔城是无人之境,来这儿度假了?”


    莺然关切地观察, 伸手再摸他的脸, “你生病了?怎么会这么烫?”


    徐离陵微蹙眉, 侧过头:“我不会生病。”


    他唇齿开合间,莺然瞧见他口中异样的红,红得仿佛口腔被烫坏了,正在渗血。


    莺然瞪大眼,焦急地捏住他的脸,掰他的下巴:“你嘴里怎么了,让我看看。”


    徐离陵猝不及防被她捏得仰起脸来,反手要打开她,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满面的担忧与专注。


    他唇瓣微抿。


    莺然急道:“你张嘴啊,让我看看。”


    徐离陵沉默两息,推开她,疲倦地倚在座上合眼:“走吧,再不走,你的性命就要留在此地了。”


    莺然本就急,听他这般说,真想把他嘴堵上。


    千年前的徐离陵,怎么能做到一张嘴就这么讨人厌?好似说话不带刺、不嘲讽就不会说话一样。


    千年后的他,脾气可是好得很……嗯,大多时候好得很,像出家人一样淡然。


    莺然沉思起来。


    徐离陵视她如无物,兀自休息。


    莺然忽然道:“无及草是灵草,你吃了无及草,是不是无及草伤了你?”


    徐离陵眼睫颤了下,不语。


    他不否认,莺然便知真是如此。


    她在一旁坐下,自顾自苦恼:“你不能再碰无及草了,那……千年后,我还能送你什么呢?”


    徐离陵唇角微勾,漫开被逗乐的笑。


    莺然不悦:“你又笑什么?”


    徐离陵:“你真的很敬业。”


    他语调嘲弄,却无恶意。


    莺然翻了个白眼,懒得同他同他争辩。她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虽不喜他、虽心有遗憾,不能送千年后的徐离陵无及草,但在当下,她只想陪他度过这几天。


    希望他开心些,为了千年后的、她的怀真。


    殿中静谧良久,临近午时,有魔来报外界战况。


    入殿见莺然在,魔将略显迟疑。


    徐离陵睁开眼,没有叫莺然离开。


    魔将便一如往常般恭敬行礼,“玄道派人支援了庐安、槐城,如此调动,必是曜境在后方指挥。是否要加派魔军过去?”


    徐离陵有意无意扫了眼莺然。


    她正发呆,无意听这些。


    徐离陵:“不必。”


    魔将毫无质疑,应“是”,随即退下。


    见魔将走,莺然才神色波动,疑惑:“这就走了?”


    徐离陵:“不然?”


    莺然:“那两地的魔军怎么办?是撤退,还是拼死一战?”


    徐离陵幽深的眼眸注视她,语调宛若天外之音,让人莫名严肃聆听。


    “魔不会撤退,亦不会拼死一战。魔会让世人知晓,何为魔道。”


    莺然:“什么意思?”


    徐离陵莞尔,没有解释。


    她不走,他也没再催她。照常做着自己的事。


    于是莺然跟着他,见识到了千年前徐离陵的一天。


    晨起便在大殿内养息,有魔来报告战事,回一两句,而后继续养息。


    一整日不喝水也不吃饭,就坐在座上闭目养神。


    若非人一来他就会睁眼,莺然会以为他是不是睡昏过去了,怎么会这么能睡。


    真是乏味的一天。


    莺然想自己出去逛逛。


    但徐离城太大,离了他身边,她很难找回来,便作罢。反正她留在此地的目的就是陪他。


    期间神女找过她一次,询问拿书进度。


    莺然:“还没拿到。”


    神女安慰她:“别急。”


    彼此再无多言。


    晚间下了会儿雨,雨丝透着染血泛腥的阴湿。


    徐离陵在下雨时出门,到人头林处看那群人头。


    莺然想要一把伞,但城中没人打伞,她只得作罢。


    莺然害怕看人头林。飘在徐离陵身侧,试图劝他回去。


    他不吭声。


    莺然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抓了一只琼宇仙麝?”


    徐离陵:“新任务,从魔道手中救回仙麝?”


    他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莺然眨了眨眼,“千年后,你告诉我,你将书都烧来烤琼宇仙麝吃了。”


    徐离陵看向她。


    莺然:“要不你去烤仙麝?”


    反正别在这儿看着亲手杀掉的亲族们淋雨就行。


    徐离陵笑了下,“好主意。”


    她确实很了解他,连他烧书无聊时大概真的会把仙麝拉来烤也知道。


    他转身往藏光阴去。路上碰到巡逻的魔卫,随口吩咐魔卫将琼宇仙麝带来。


    莺然悄悄松了口气,跟他一起回到藏光阴。


    藏光阴内的火焰已熄灭,只剩下满地余烬。一旁是堆积成山、还没烧的书卷。


    徐离陵随手拿了一本,点燃。


    莺然有些心疼这些书卷。


    她虽不知这些书卷在各门各道的地位,但看其上灵光熠熠、材质不凡,便可知这些都是玄道珍贵藏品。


    莺然坐下,望着渐烈的火堆,问:“烧了这些书,你会开心吗?”


    徐离陵默然须臾,斜睨她:“怎么,任务之一,保下这些书卷?”


    “哪来那么多任务。”


    莺然瞪他一眼,拿了一本书卷给他,包容又无奈:“如果你会开心点,那就烧吧。”


    徐离陵沉默地接过书丢进火里。


    待火舌吞噬书卷,他道:“这本是仙门儒道元魁所著孤本。”


    莺然瞪大眼,僵住。


    徐离陵向她伸出手,玩味地勾勾手指,示意她再拿一本。


    莺然嘴角抽了抽,望着火光映照中他隐有轻讽笑意的面容,又拿了一本给他。


    因为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似乎烧掉的不是书,是压在他身上的山。


    他接过,看了眼,丢进火里:“这本是墨道仙佬所著《仙术机关全解》,孤本。”


    他再度向她伸手。


    莺然又递给他一本。


    他丢进火里,“这本是曜境的《丹术藏卷》,孤本。”


    不用他再伸手,莺然又给他递一本:“这又是什么孤本?”


    徐离陵顺手扔进火里:“曜境《道器藏卷》。”


    莺然递书:“这个呢?”


    徐离陵:“曜境《兵器藏卷》。”


    莺然再递:“这个?”


    徐离陵:“曜境《山岳五阵》。”


    “这个。”


    “琼宇《兽谱》。”


    ……


    火越烧越大,点亮了昏暗的书阁。


    魔卫送了琼宇仙麝来。徐离陵命其拴在长廊中,走入长廊后没多久,带了一条剥皮放血的腿来。


    他在书架边坐下,把书架砍了做架子,将麝腿架在火中烤。


    莺然坐到他身边,已经不问是什么书了,主动给火添薪。


    火光炽烈,他的轮廓却在火光中柔和了下来,漆冷的眼瞳也染上了温度般。


    片刻后,他将麝腿交给莺然:“你来。”


    莺然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接过:“我不会。”


    徐离陵坐在一旁,凭空取出一壶酒,倚在散乱的书架堆上,观火饮酒。


    莺然踢他一脚:“你别喝酒。”


    徐离陵:“你身为玄道修士,不管我烧这些玄道孤本,管我喝酒?”


    “千年后你跟我说过,喝酒会催发魔性。”


    莺然轻声道,“少喝点吧,我不想你那么快出现魔功反噬。”


    徐离陵:“我练魔功,不会被反噬。”


    莺然轻嗤,不自觉教训他:“不会被反噬,你怎么会记性变差、怎么会尝不出味道?你自己不清楚吗?那都是魔功反噬的征兆,反噬到最后,你会——”


    会死。


    她抿抿唇,没说出那个字。


    徐离陵饮酒的手顿了下,袖摆微晃,还是放下了酒。


    他注视着火上仙麝,懒声道:“转一下,要烤焦了。”


    莺然嘟囔:“我都说了我不会烤。”


    徐离陵:“千年后你嫁给我,不做饭?”


    莺然:“不做。”


    徐离陵:“厨娘做?”


    莺然撇嘴:“你没钱请厨娘。”


    在她的剧本里,他这么穷吗?


    徐离陵:“那谁做?”


    莺然注视他。


    徐离陵会意:“我做?”


    莺然点头。


    徐离陵不置可否,大笑出声。


    莺然:“你不仅做饭,你还扫地洗衣洗碗喂狗喂猫挣钱养家……”


    徐离陵饶有兴味地问:“那你呢?你做什么?”


    莺然烤麝腿烤得手有点酸,把麝腿交到他手上,“我在家玩。”


    徐离陵接住麝腿,似笑非笑。


    莺然:“是你说的,如果你照顾不好我,就不会娶我。难道你现在不是这样的想法?”


    徐离陵:“我从没想过成亲的事。”


    他没有想法。


    莺然眼珠转了转,凑近他:“真的没有吗?你活了这么久,没有过喜欢的姑娘吗?”


    徐离陵看向她。


    她容颜娇丽无害,眼神却狡黠中透着危险。


    仿佛他的回答,决定了她接下来是否会给他一巴掌。


    徐离陵好笑道:“没有。”


    莺然逼近他,盯住他的眼睛:“真的?”


    她好像毫无察觉,她此刻离他很近,近到她的鼻尖好像要与他的抵在一起。


    徐离陵:“我没时间玩那些无聊的情爱游戏。再者……以你的身份,这般追问我,合适吗?”


    莺然撇嘴,坐回去。


    阁中安静了,只有火焰声,和麝腿在火中烤得滋滋冒油的香。


    莺然嘟囔:“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我会给你绣香囊绣腰带绣发带呀,有时候我也会帮忙做些事的……”


    徐离陵:“嗯,我知道。”


    莺然愣住,一时不由得多想:“你,你怎么知道?你……”


    难道信了?


    徐离陵:“你先前说过,你给我绣青竹纹的腰带。”


    莺然有点失落:“你记住啦?”


    徐离陵:“我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听过的话也都能记得。”


    莺然:“哦。”


    阁中又恢复安静。


    再次有声,是徐离陵忽道:“快烤好了,吃吗?”


    他现在看上去很好说话。


    莺然点头:“嗯。”


    徐离陵凭空取刀,割下一块肉递给她。


    肉很油,莺然想拿帕子,但没有。


    眼看着油要滴下,她就着他的手咬住了肉。


    红唇贝齿,无意地在他指尖划过。


    她有两颗小虎牙,尖尖的。


    徐离陵收手,摩挲了下被虎牙划过的手指:“好吃吗?”


    莺然点头。


    虽然没放什么调料,但是肉质鲜嫩多汁,没有丝毫腥味,只有香味。


    徐离陵莞尔:“这是我以前在琼宇的坐骑,我养了它十年。”


    莺然咀嚼的动作停住。


    她早该知道的。


    千年前的徐离陵,没那么好心,平白无故喂她吃肉。


    她没好气道:“它也背叛了你?”


    她不信一头仙麝能背叛人。


    徐离陵割下一块肉,吃下:“算是吧。它是头根骨有残缺的仙麝,有灵性但不能化形。我和它结了契,在我受伤之时,它凭借契来找我,带着我的亲族。”


    莺然默了默,“也许,它是无意间……”


    徐离陵:“那一次,我被抓了。天霄给了它许诺给它的化形丹。”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不过我很快逃了出来,在它化形之前,打碎它的根骨和灵脑,让它成了一头与普通麝鹿毫无差别的麝。”


    “就是肉好吃些。”


    徐离陵又割下一块肉递给莺然,“还吃吗?”


    莺然喉间吞咽了下,摇头。想到这曾是差点化形的仙麝,吃不下。


    她沉默良久,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


    “你身为玄道修士,难道不曾听闻玄道盛传的我的事?”


    哦……在她的剧本里,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吃肉、烧书,“我天生是魔,他们误把我当作玄道栋梁培养,害得他们如今寝食难安,誓要不惜一切代价,纠正我这个错误。”


    莺然:“你不是魔。”


    徐离陵不语。


    莺然:“我知道你以前的事,你是……”


    “毫无意义。”


    徐离陵打断她,把没吃完的麝腿丢进火里。


    火中逐渐散发出肉质烧焦的腥臭。


    莺然望着他,良久,呼出口气,陪他一起将玄道书卷丢进火里,让火燃得更烈更旺。


    她道:“我有一本想要留下的书。”


    徐离陵:“曜境给你的新任务?自己找。”


    莺然不语。


    阁中书很多,陪他将阁中书慢慢烧尽时,他已经将一整头麝鹿都烤了。


    他没吃多少。


    莺然也是在后来想起,他不能吃含灵气的肉。


    她担心地想查看他口中情况,他不让看。


    但她还是瞧见,他唇间有丝丝缕缕刺目的猩红。


    想来,仙麝的灵气在他吃下时,比无及草更让他疼。


    莺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奈地陪着他,无意识地管教他:“下次再也不要吃带灵气的东西了。”


    他道:“不可能。”


    莺然气恼:“你嘴里伤成这样了,你还吃什么!”


    徐离陵不答。


    莺然也不再同他说话。


    隔天之后,才重又和他说话。


    因为她要离开了。


    曜境神女通知她时限已到,问她有没有拿到秘籍。


    她再不和徐离陵说话,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要到多少年后。


    天飘丝雨,粘稠泛腥,阴冷潮湿。


    徐离陵在大殿里闭目养神。


    莺然唤他,他充耳不闻。


    莺然走到他面前,他方睁开眼。


    莺然将怀里的《鹤霄九冥诀》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我想要留下的书,劳你帮我保管。”


    徐离陵接过,随手递向一旁正燃烧的烛灯。


    火舌将吻书页,莺然道:“这是我千年后要修炼的秘籍,你若毁了它,我就再也不理你。”


    徐离陵顿住,随意地提着秘籍,在火焰上摇摇欲坠。


    仿佛下一个眨眼,秘籍就会掉进火里。


    莺然没有阻拦,警告地盯着他,往殿外后退,“千年后,你会教我修炼这本秘籍,会为我修改里面晦涩难懂的语句,会为我简化里面艰苦漫长的修炼。”


    “若没有这本秘籍,我就修不了阴阳道,也无法保护你。”


    保护他?


    她先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徐离陵只觉可笑:“你没看过这本秘籍?这是一部残本。”


    莺然:“残本又如何?你会为我补齐全本。”


    徐离陵沉吟,须臾后,终是将秘籍收回掌中:“你知道,鹤霄九冥诀的鹤霄九冥是何意吗?”


    莺然懵了下,她不知。


    徐离陵:“若你能答上来,这本秘籍,或许能留下。”


    莺然抿了抿唇,开口。


    一名魔将在这时步入殿中,经过莺然的身侧。就听她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般俏皮地道:“等我下次见到你,就告诉你。”


    徐离陵不回应她的小把戏,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静立的魔将不自觉畏惧紧绷。


    可她毫不害怕,跑到殿外忽又回头,笑容明灿:“徐离陵,不管你怎么说,其实……你也挺开心有我陪着你的吧。”


    徐离陵哼笑一声,似觉荒谬,又好似被逗乐。


    檐外雨丝缠绵,她笑容灿烂,在雨雾朦胧间,如云烟消散。


    他的笑意也随之散去,神情一如往常般平淡无味。


    魔将目不斜视,开始汇报战况,询问指挥。


    在得到徐离陵命令后,魔将没有如往常般立刻离开。


    他再度行礼,恭敬道:“大人,这几日那女鬼常徘徊于城中,我等不知其身份,不敢擅自处置,城中魔卫甚为困扰。敢问那女鬼是何身份?请大人赐予明示。”


    徐离陵慵懒地斜倚在座上,赏殿外飞雨。


    殿内安静阴冷,唯听殿外雨声清泠。


    片刻后,魔将听见他道:


    “她说,她是我千年后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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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旧不信,可他还是这么说了[垂耳兔头] “承认吧,其实你也很为她着迷吧!” 那么好的小鸟谁不喜欢,谁不喜欢那么好的小鸟! 魔将:我们圣魔惨啦,他好像坠入爱河了[小丑] 88个小红包[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