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那不是她的脸!


    但镜子里照着的,分明是鹿可的身形。是一个坐在床尾的女人,脱去了斗篷,露出白色灯笼长袖的长裙,以及白金色的卷发。身上的黑色围裙早在穿上斗篷之前就脱在了厨房里,鹿可自己乌黑柔顺的发丝也被拢在了脑后,扎了个小丸子,刚好被假发挡住,没有露出来。


    衣着、动作、发型等等,完全对得上号,但那张脸——


    只让鹿可觉得窒息。


    那几乎是一张完全没有好肉的脸,遍布的都是脓疮、和翻开破皮的血肉,隐约还有烫伤的焦黑痕迹,蚕豆大小的脓疮挤压着她的眼睛,只留下了一条狭长的缝隙,完全看不到她的眼珠,嘴巴也是肿胀的,生出了口疮


    就连伸出的双手,也都是老茧的痕迹,还有这大大小小的伤痕, 结的红色的痂, 鼓起的水泡,和浸透了血渍的麻线缝合的伤口


    镜子里的真的是她吗?


    难道她的身体发生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变故?鹿可心下有些发蒙, 在心跳逐渐恢复缓慢跳动的时候,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光滑细腻。


    没有摸到一点血肉翻飞的痕迹,手指上也没有沾到任何的血渍t镜子里的一切似乎就是一场幻觉,但在鹿可动作的时候,镜子里的女人也同步着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一切的动作都和鹿可同步。


    明明镜子里的人,就应该是鹿可的镜中影,为什么面容上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镜子里那个面容可怖的女人,究竟是谁?是鹿可替代的这个身份的原主人吗?那又为什么会跟着鹿可做一样的动作?


    而且她满身的伤痕,又是怎么弄出来的呢?


    烫伤,尚且可以说是火焰中的教堂导致的,但其他的脓疮、肿胀和翻开的血肉又与教堂有什么关联


    鹿可不得而知。


    只是随着她注视着镜子里人的时间越来越久时,镜中女人的表情也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眼神像是透过了镜子直直地落在了鹿可的身上似的,逐渐变得哀怨又阴郁,身后照到的房间内的摆设,隐隐约约也冒出了稀薄的黑雾,镜子的画面也开始荡漾起了一阵扭曲的光晕


    她是要从镜子里爬出来了吗?


    看着镜子的鹿可,霎那间就发现了镜子的不对劲,似乎目光的注视会引得镜子出现诡异的现象,而就在镜子之人的表情越发哀怨凄厉时,卧室内的温度也在逐渐降低,鹿可一把抓住了刚刚脱下的黑色斗篷,往前一抛,宽大的斗篷一下子罩住了梳妆台的镜子。


    所有的异变就此终止。


    卧室内骤然降低的温度在逐渐回暖,在镜中瞧见的散发着黑色雾气的家具,此时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上去温暖又祥和,没有半点的异常,镜中面容可怖的女人也彻底消失在了鹿可的面前,再也没了之前心惊肉跳的感觉。


    再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旧细腻光滑,没有半点的伤疤。鹿可的目光浮现了几分凝重,看着被斗篷覆盖的镜子,心里满是疑问和质疑。


    那女人是她吗?又或者是原主人吗?


    可回想起今天白日里遇到的那些顾客,纵使黑纱覆面,但露出来的眉眼,都不曾看到过伤疤或脓疮,有的只是岁月的痕迹。


    为什么镜中人的身上会出现那些变化?和午夜时分的出现的教堂有关系吗?或许她该想办法看一看深夜时,镇民们的脸,是否会有同样的变化了。


    思及此的鹿可,身上突然涌现出了几分疲惫感,她扫视了一圈房间,目光又落到了正对着床的梳妆桌上,忌惮于镜子再出现什么变化,干脆就搬了梳妆桌的凳子,放到了墙边,又捧过了床上的单人被,披盖在身上,靠着墙就开始闭目小憩。


    这正对着镜子的床,她是不敢睡了。虽然暂时压制住了镜子中的东西,但万一她半夜又跑出来,鬼压床,鹿可还来不及逃脱,还不如靠在凳子上,随时方便起身逃跑,离那面该死的镜子也有些距离。


    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多了,她也没有多少的休息时间了,最多只能休息个六七个小时,还得时刻提防可能出现的怪异,也就懒得讲究。


    只是这一觉,鹿可睡得并不是很安宁。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经常浮现出火焰中像古堡模样的黑色教堂,四面八方的向她围扑过来,又突然的在火光中消失。除此之外,还有胡乱掠过的手持拐杖的黑袍身影,镜中顶着鹿可身体的面容可怖的女人


    宛如挥散不去的阴影,时不时地骤然浮现鹿可的梦境中,又如烟雾般消失。伴随着古怪模糊的呓语,鹿可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短暂的睡了几个小时,身体上的疲惫稍稍回复了些,精神上反而更显疲惫了。


    鹿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昏黄灯光下略显熟悉的房间,不由得又锤了锤自己发懵的脑子。她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才刚刚过了早上六点,也就是说鹿可只睡了不到5个小时。


    想到那乱七八糟的梦境,鹿可也歇了继续休息的念头,伸了伸懒腰,从凳子上站起,包裹着身体的被褥也顺势滑落,跌落到地上,激起了一阵冷风。


    抖了一个激灵。


    后知后觉的才感受到了身体四处传来的酸酸麻麻的酸胀感。


    坐在凳子上靠着墙睡,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鹿可此刻就深刻体会到了睡了一觉之后的酸爽感了。


    顾不得捡起滑落地上的被子,鹿可握紧着拳头,锤了锤酸痛的脖颈、腰腹、膝盖、小腿等等,紧接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才捡起了地上的被子,放到了单人床上。


    时间已经是六点好几分,已然度过了深夜最危险的时候,天边应该也泛起了清晨太阳的余晖,鹿可将被子放下的时候,顺势就坐在了床铺上。


    柔软的床铺差点令鹿可再度躺下去翻滚几圈,但想到昨天还未曾查探完毕的卧室,她还是站起了身,再次翻找了起来。


    衣柜的深处、床边的床头柜、梳妆台的抽屉各个可能藏匿着什么东西的地方,鹿可都找了个遍,除了些常见的生活用品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发现。


    面包房的主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藏起来的秘密吗?


    可深夜镜中浮现的身影,分明遭受了很多的苦难,又怎么会没有秘密呢?


    是她还没有找到。


    鹿可重新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的摆设,排除了一个一个翻看过的地方,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床铺和四周的墙壁不曾查看了。


    与其现在敲墙,还不如将希望寄托在单人床上。这个单人床,底下是实实在在的实心木块,严丝合缝的贴合着地面,没有露出一丝可探入的缝隙。鹿可将被子拎起捏了捏,确定在里面没有摸到什么硌人的物件,才把被子整理叠好放置在了凳子上。


    抬手将单人的十公分左右厚度的床垫拉起,靠墙摆放着,目光又落在了木块之上。


    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好几遍,纯木的床板上,并没有刀刻的痕迹,也不像是藏有机关的样子,鹿可拿了梳妆台上的木梳,对着床板上的每一处都敲打了一遍。


    一无所得。


    就是一块十分普通的床板。


    那是在床垫上吗?


    瞧着床垫的厚度,似乎真能藏些什么东西。鹿可伸手就摸上了靠墙的厚厚床垫,小手摸索了一圈,也没有任何的发现。是她猜错了?还是东西藏得过于隐秘了?


    蹙眉思索间,她干脆取出了在系统背包箱子里的匕首,拎着有些弯曲的匕首,刺进了床垫里面。


    刚开始很是正常,都是绵密的线头、棉花和羽毛,直到刺进某一处时,弯曲的匕首遇到了阻碍的物品,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本机械性的动作,也来了几分劲。鹿可手握着匕首,动作迅速的划拉了一个口字形,收回了匕首,纤细的手指顿时伸了进去,穿过绵软的棉花和羽毛,鹿可的指尖触及到了某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像是金属的温度。


    她的手指扒拉了物品的边缘,费了一番力气,又带出了好些棉花和羽毛,才终于将藏匿在床垫内的金属盒子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金盒子,厚度大约也只有三四厘米,上面还悬挂着一个两厘米大小的方锁,盒子上还雕刻着花纹,不是常见的吉祥如意的花卉,而是神父手中手持的拐杖上的蛇的图案,细长呲着獠牙的蛇,最终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眼睛和长舌正对着方锁的位置,身躯却蜿蜒曲折的绕着整个盒面一圈。


    光是看到的第一眼,鹿可的手都颤了一下,忍住了像是被上面的蛇盯住的恐慌,她回忆起了钥匙串上唯一的一把小巧的银钥匙,刚刚好可以对应上眼前的锁孔。


    正是因为那把特别又小巧的钥匙,才导致鹿可确信面包房的卧室内藏着什么东西,花费了一段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鹿可取出了衣服口袋里的钥匙串,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神紧紧盯着手里的盒子,左手握住了黄金盒子上的方锁,并挡住了那条蛇的眼睛和长舌,右手捏着那把小巧的银钥匙,屏气塞了进去,轻轻一扭。


    小巧的锁扣应声打开,掀开了盒子的盖子,鹿可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盒子里的东西,但出乎她意料的,那只是几张折叠起来的羊皮纸


    并且——完全的空白。


    第202章


    怎么会是空白?


    鹿可在拿起盒子里的羊皮纸时,心里就涌上了满满的质疑。如此小心藏匿起来的纸张,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记录的文字和图案呢?


    若只是简简单单的空白羊皮纸t ,又怎么放进上锁的盒子,甚至藏到不易被发觉的床垫里这么缜密又周详,绝不可能是几张无关紧要的纸张。


    但, 其中的关窍又在哪里?


    她捏起了其中的一张羊皮纸,细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将摊开来的羊皮纸,正对着天花板吊灯的方向,再度观摩。


    昏黄的光线似乎可以透过稀薄的羊皮纸,落到下面的床铺上,留下浅淡的光晕, 同样也照亮空白无一字的羊皮纸。


    光线,并不能显现出羊皮纸上被隐匿的文字或图案。


    而鹿可也并没有因此泄气,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猫腻,之后也总能想到法子,于是悠悠的叹了口气,就将翻出来的几张羊皮纸,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接着就起了身,将空置的盒子放到了梳妆台上,才把床垫有缺口的一面盖在了床铺的底下,再次铺上了床单被套。


    眼看着床铺恢复成了原样,鹿可拎起打开的盒子藏到了衣柜的角落里,回身就拿过了盖在镜子上的黑色斗篷。


    黑色的布料从镜子上滑落,露出了映照着房间摆设的镜子,她垂眸看向了重新展露出来的镜子,此刻,里面映照出来的面容,就是她自己本来的样貌。


    深夜见到的可怖面容,已然消失不见。


    是因为过了那个时间点了吗?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再不是深夜时分,因此镜中的鬼影才会消失躲匿起来。但这个猜想是否正确,只需要在今晚再次试验一番,便可知晓。


    想通了这一点的鹿可也不再迟疑,只是多瞅了房中的镜子几眼,就匆匆穿上了自己的斗篷,又拿上了黑色丝巾,关掉了灯光,才离开了卧室,顺手将房门上了锁。


    在隔壁的盥洗室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整理了一番白金色的卷发,把自己原本乌黑柔顺的发丝藏得更深一些,才系上了丝巾,戴上兜帽,往楼下走去。


    期间路过会客厅墙壁上的绘画时,为了不被影响,鹿可特意移开了视线,十分顺利的来到了楼下。


    刚刚到达一楼,就看到了窗外青色泛白的天色,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却也是明明白白的青天白日了。


    鹿可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打开面包房的大门,而是径直走向了厨房。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昨天拎回来的新鲜牛奶,因为昨日事情繁多,她也没有急着在厨房做面包,这搁置的牛奶自然也未曾使用,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只能浪费了。


    白白花了65钱币。


    倒也不太可惜,毕竟,这也不是花的鹿可自己的钱,而是副本内本来就存在的,而且和现实纸币的图案、花纹都相差太大了些,激不起心里的一点涟漪。


    她拎起牛奶桶,直接就倒进了厨房的水池里,纯白又粘稠的液体顺着水池的水管一路往下,哗啦啦的流淌着,留下了一池子凝结的白色块状物。


    果然已经变质了。


    变质的牛奶用来做面包,只会让镇上的居民吃坏肚子,影响面包房的生意。鹿可虽然不在意面包房的生意好不好,却很是在意被镇上的居民发现端倪,所以处理这变质牛奶的动作很是麻利。


    紧接着就打开了水池上方的水龙头,水管里传出了些许卡顿的异动声,潺潺的流水随后就“汩汩”流出。


    清澈透明的水流里,突兀的浮现了零零散散的黑点,像是碾碎的芝麻粒一般的大小,细微又渺小,但鹿可却看得分明。


    那是什么东西?


    水流里混合的杂质?或者土壤?


    鹿可伸手就想触摸水流里那些细小的黑点,只是水流“哗哗”地流着,瞬间就带着那些黑点直接冲刷进了水池下方的水管里,不留半点的痕迹。


    原本混合着杂质的水流,也像是昙花一现般,只在最初时分出现了几秒,随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


    恰似良久未曾使用过的水管再次拧动之后,赫然冒出的杂质或铁锈。


    明明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鹿可却悄然记在了心里,甚至盯着水流看了很久,久到底下的凝固着的奶块被水流冲走、冲干净,都没有再看到过一次细密的黑点。


    倒让她顺手又将装过牛奶的木桶洗干净了。


    把洗净的木桶放到了一边,鹿可拧紧了水龙头的开关,又再度拧开,这次流出的清水里,也没有瞧见半点的黑点。


    反复试验了几次,她才放过了厨房间里的水龙头,转而接了一木盆干净的清水,又取出了小半袋的面粉,倒进了另外干净的木盆里,用木勺舀了半勺水,准备揉面团。


    “咚咚咚——咚咚咚——”


    正当鹿可伸手揉搓着面粉时,店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


    有人来了?


    幸好她揉搓面团时是穿戴整齐的,脸上的面巾也不曾摘下,便赶紧洗了洗沾染着面粉的手,匆匆的打开了厨房的大门,高声应答了一声:“来啦!”


    说话的时候,鹿可已经走到了紧闭的大门前,拧开了上锁的门扉,拉开了大门,入目的就是一双清澈又潋滟的眸子。


    是他?


    仅仅看到了那双眼睛,鹿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奶牛场的那名玩家,虽然身上黑色的斗篷和丝巾,将他的整个身形和半张脸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她却依然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无他,只是因为那双眼睛太过好看,而那几乎满溢出来的稚气和天真,似乎也再难找出另一个。


    这是涉世未深的学生才拥有的清澈啊。


    而鹿可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副本,仅管眼睛依然水润晶莹,却早已没了当初的天真无邪,看待什么都多了几分警惕。


    “面包房的老板吗?今天的新鲜牛奶,给你送到了。”男子蒙着面巾,还是笑弯了眉眼,清凌凌的嗓音也夹杂着几分笑意。


    “谢谢,我这就给你拿钱,昨天的木桶也一并拿回去吧。”鹿可点了点头,礼貌的道了声谢,顺便交代了一下昨天木桶的去留。


    “好的,牛奶有些重量,我给你拎进去。”或许是不太确定鹿可的身份,男子说话小心又谨慎,眼神却是扫视了一圈她背后的店面,寻找着进去的借口。


    “拎进厨房吧,就在那里。”鹿可随意指了指一边敞开着门的厨房,对着男子平淡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昨天的木桶也已经洗干净放那了。”


    想看就看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值得过于注意的。


    男子热情的点了点头,就顺着鹿可手指的地方,拎着牛奶桶就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而鹿可却是不急不缓的走到了收银台之前,取出了内衬里面的钥匙串,打开了收银台的抽屉,取出了面值总数为65的纸币,才将抽屉上了锁,走去厨房找到了男子。


    “给,今天的牛奶钱。”恰逢男子刚刚放下牛奶桶又拎着空置的木桶出来,鹿可随手就将手里的纸币递给了他。


    接过纸币都不曾细数,男子随手就塞进了口袋,潋滟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鹿可,丝巾下的嘴巴却是一张一合的说道:“多谢老板惠顾,明天还给你送来。”


    “麻烦了。”鹿可浅笑着应道,心里却是浮现了一丝讶异。


    这么盯着她做什么?难不成在她这个小面包房里,还能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是说他也猜到了自己玩家的身份?


    只是还不等他们俩人客套结束,门外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仅仅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到了面包房的门口,根本不给在场两人反应的时间,径直走了进来。


    是三个同样穿着黑斗篷和裹着面纱的人,看着高大的身形,该是镇上的男子,更有几分像是昨日神父身后跟着的护卫,但他们的身上,也没有看到一样两样的兵器。


    “店主在吗?”三人刚在面包房内站定,浑厚粗犷的男声就从嗓子里冒了出来,凌厉的眼神像是审视着罪犯一样,从鹿可两人的身上一寸一寸的扫过。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虽然不知道来人是为了什么,但确定自己没有露出端倪的鹿可,还是柔和着声音问道来人的目的,心跳却是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藏在斗篷底下的手也握紧了拳头。


    凌厉的目光忽视了一旁的男子,全部投注在了鹿可的身上,似乎要透过黑色的斗篷,将鹿可身体的每一寸都看清。


    停顿了好几十秒,领头的男子再次强硬又不容拒绝的说道:“三天后的祈神节,准备一千份最好的面包,账记在教堂。”


    说完再次不给鹿可和男t子两人反应的时间,挥了挥袍子,就转身离开了。


    三人维持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井然有序的离开,每一步都踩得踏实又稳健,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鹿可的眼神里是难掩的慎重,目光灼灼的看着离去的三人,在思考着他们身份的同时,又回想起了刚刚他们说的话。


    三天后?祈神节?


    那就是规则上说的祈神节,刚刚好是副本的最后一天,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本来以为足够使用的面包,这下子是维持不到副本结束了,除了售卖还得准备祈神节的。


    一千份,她得做到什么时候啊?


    想到这里的鹿可,突然升起了几分在副本内当打工人的觉悟。只是这教堂里的人,未免也太强势霸道了些。


    只是,除了她在看着离去的三人时,站在她身边的男子——


    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鹿可的身上。


    第203章


    目光灼热又滚烫。


    却又小心翼翼的隐藏,害怕被身旁的人看出端倪,克制又隐忍。


    还不是时候。


    男子心里十分的明白,纵使他此刻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容,但对于经历了多次副本的鹿可来说, 光凭借一张脸就想要获取其信任, 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好在玩家的身份,还是为他提供了几分便利。


    只是没料到随机挑选的副本,又是个需要刻意隐藏身份的,那一丁点的优待,也就成了泡影。但刚刚那三人提到的三天后的祈神节,倒是可以好好动一番手脚。


    跟随在神父身旁的几人,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似是提前预料到了鹿可的回身的举动,男子倏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换上了惯常纯真又稚嫩的表情,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眸光里犹然还带着些许的疑惑,像是在思索着那三人的话语。


    鹿可转回目光的时候, 就看到了男子脸上这样的一副表情, 浅淡的笑了笑,开口说道:“抱歉, 马上就是祈神节了, 还有一大堆的东西要准备,就不送你了。”


    “祈神节啊”男子拖长了声调,像是在思索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还有些要准备的,就不劳相送了,明天见。”


    说完又摆了摆手,才拎着洗干净的木桶,转身离开,步伐却比来时沉重、缓慢了些。


    但鹿可还是目送着他离开了面包房,推着摆放了几个盛着牛奶的木桶的推车,向着其他街道走去。


    直到消失在视野里,她才再度回到了厨房里。神父身边的人,突如其来的到了她的这个小店,下达了一千份面包的任务,同样也带来了祈神节的消息。


    规则十一写道:祈神节是有疯小镇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节日,每一位居民都将为它奉上最虔诚的祭品,每一位居民都不可缺席。


    而在筹备祈神节之前,鹿可这个面包房的店主人,就要先为祈神节准备那么多的面包,怕是这几天都要忙碌起来了。


    回想着店里货架上面包的价格,鹿可思索了一番,还是选择挑了种最贵的面包——恰巴特,松软有弹性的口感,还能掺杂些水果切片和坚果碎,味道可以称得上上层。


    于是她便又继续开始了自己揉面团的活计,期间时不时的添加了些新鲜的牛奶,又在等着面团发酵的过程中,打开了冰箱,从里面取出了鲜红的小番茄,洗干净切片放在干净的瓷盘里。


    又拉开了桌案下的柜门,在堆积的原料里,找到了一袋保存的很好的腰果,握着刀柄,动作干净利落的一顿切割和拍打,不一会儿,就处理好了一盘干果碎。


    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工作,等待她揉好的面团第一次发酵完成,才将切碎的番茄片和腰果碎,倒进了发酵好的面团内,揉捏混合成了一团,再次撒上了些许面粉,找了个重物压盖后,继续等待面团变得松弛。


    期间时不时有镇上的镇民前来店里购买面包,鹿可都十分轻松的应对了过去,倒是没升起什么波澜。


    等到面团松弛之后,鹿可便赶忙回到了厨房里,拉伸折叠起了面团,继续等待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才开始把面团摊平、切开、又折叠,切割成了最终想要的模样,中途又不忘再度加了些腰果碎和番茄碎。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再度撒上了一层面粉,找来了收置在一旁的醒发布,盖在了已经定型的面包上,等待制作好的面包再次发酵。


    一两个小时之后,面团已经发酵完成,鹿可端着这些面包放进了厨房的烤箱中,设置了230度的温度,和15分钟的定时,才放松下来呼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的忙碌后,这一盘面包总算是快要做好了,因为做的量有些大,加起来大约有50个,忙碌完已经过了中午。


    或许是镇上的镇民们都在家中或餐馆内吃饭,此时此刻的面包房并没有什么顾客,鹿可在看着烤箱的同时,顺手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了一份盒饭,垫了垫自己的肚子。


    在这一批的面包做好拿出烤箱之后,鹿可紧接着又开始了做起了下一批的面包,实在是没有办法,一千份的量实在是太多了,而鹿可之前也只是在家里做过些量少的,大批次的面包做起来,更是有了种在现实世界里拼命打工的错觉。


    不行!


    若是完全投入在做面包这件事情之上,势必会耽误她探寻副本的进程,而且别忘了,除了神父身边的人要求的一千份面包之外,有疯小镇的居民,每一位,都需要为祈神节奉上最虔诚的祭品。


    所谓的祭品,鹿可尚且还没有任何的思绪。


    她一边揉搓着面团,一边又揉捏了几下自己有些酸软发胀的胳膊和脖颈,一边又思索着三日后的祈神节和值得注意的祭品。


    最虔诚的祭品。


    是被操控的人生?还是她的性命?


    不知道为什么,思索间,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些不太好的预感,对于“虔诚”二字,在经历了之前的几个副本之后,鹿可都有一些应激了。


    等到第二批的面包被塞进了烤箱里,鹿可揉捏着自己的肩膀就走出了厨房,数了数店面内剩下的那些恰巴特,大约还有三四十个,加上这些,离一千也还差得远。


    顿时开始踌躇,她不可能整日被困在这个面包房里,即便白日里需要营业不好出门,晚上也总得摸索些消息,总不能窝在面包房内存活个五天结束。


    鹿可不相信,《有疯小镇》这个副本会如此温和,只需要玩家待在自己的“家”里,做好NPC发布的任务,就可以轻易又安全的度过。更像是特意拖延玩家们的时间,减少他们外出的机会,也降低了他们发现更多线索的机会。


    只待最后一日的祈神节,将他们——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人烟稀少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并没有裹着黑斗篷,也不曾有黑纱覆面,只是一身卡其色的粗布麻衣制成的背带长裤,搭配着里面棉麻的长袖衬衫,像是喝了几壶烈酒似的,摇摇晃晃的走着,时不时的还原地转个圈,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嘀咕着什么。


    什么人?


    在眼神的余光瞥见门外的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时,鹿可的眸底闪过了一丝震惊,紧接着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就将目光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裸露在外面的面容和皮肤,竟然与昨夜镜中所见的女子有几分的相似,同样的狰狞可怖,同样的皮肉翻飞,血痕疤痕遍布,还有豆大的脓疮,挤肿胀了他的嘴眼口鼻。


    酒红色的头发和卡其色的衣服都像是在泥地里滚落了好几圈似的,沾染着不少凝固的泥渍和水渍,脏污泥泞的就像是——


    规则里所说的流浪汉。


    流浪汉?


    规则十二里说:不是每一位镇民都是衣食无忧的,小镇难免会有些穷困潦倒的流浪汉,朝不保夕的生活总爱令他们讲些胡话,请不要在意他们的胡言乱语。


    可那些所谓的胡言乱语,是否就是掩盖在小镇背后的真相呢?


    想到这里的鹿可,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向外面多走了几步,凑到了中年男子的身边,却没有靠得太近,毕竟规则第六条同样也说了,请立即远离裸露了身体的居民。


    其中的真假尚未可知,但鹿可还是冲着摇摇晃晃走着路的中年男子打了声招呼: t“先生,需要帮忙吗?”


    “死死死”一直小声嘀咕着死字的中年男子,在听到鹿可的询问时,骤然抬头,目光狂热又诡异,有些枯槁的身体突然来了精神,一下子朝着鹿可的位置扑来,干瘦并布满脓疮和伤疤的两只手,更是死死地抓住了鹿可在斗篷底下的双手。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鹿可竟然一时挣脱不开。


    “逃不掉的!逃不掉的!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哈!”略有些疯狂的话语从他肿胀的嘴巴里突出,这么近的距离,鹿可甚至可以看到他满口黄中泛黑的牙齿,和眯着缝的眼眶中翠绿又似乎神志不清的瞳孔。


    在短促的几句之后他又开始了疯狂的大笑,还等鹿可挣脱,就松开了抓着鹿可的手,抬头仰望着天空,在原地转起了圈圈,举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前,伸出了一只手指,不知道指着什么地方,再度嘀嘀咕咕了起来:“这一个那一个那也一个一个传一个谁也别想逃别想出去”


    什么意思?


    听着眼前流浪汉的疯言疯语,不断地转着圈圈,竖着的手指,像是在指着周边一处又一处的房屋,亦或者是里面的人。因着距离极近,即便是喃喃自语,鹿可都听得一清而楚。


    “一切都会淹没在罪恶的火焰里烧啊烧全部烧干净烧干净”中年男子的状态更疯了,他像是在模仿着火焰燃烧着的状态似的,扑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在地上蹦跳了起来,最后更是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先生,你在说什么?需要为你找医生吗?”忍不住的鹿可还是打断了他的发疯,再度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了他,中年男子跳跃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他扭过头再度死死地盯着鹿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疯狂,抬起手臂直指着鹿可,大声怒吼道:“恶魔!你就是恶魔!杀了你!杀了你!”


    吼叫间,纵身就朝着鹿可扑来,伸开的双手呈现了爪状,直直的朝着鹿可的脖颈处——


    抓去!


    第204章


    真是疯子?


    看到中年男子疯狂的动作,鹿可下意识的就向旁边退了好几步,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而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身后更是突然蹿出了一个身影,抬起脚就朝着中年男子的背后,狠狠踹去。


    “你没事吧?”


    犹有几分熟悉的关切声音在耳旁响起,鹿可微微侧了侧脸,看到的就是奶牛场的场主人,那个来给她送牛奶的男人,仓促的收回了自己的脚,望向她的眸中浮现着几分紧张和忐忑。


    他怎么会在这?


    被随意扔到一旁的木桶,顺着街道滚落了几圈,里面盛着的纯白又粘稠的牛奶也全部泼洒了出来,大面积的晕染,混合着石砖之上的灰尘和石子,像是洁白染上了脏污。


    一切看似凑巧的样子。


    鹿可冲着男子摇了摇头,转眼又看向了被踹到在地的中年男子,他也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而是哆哆嗦嗦的环抱着自己,脸上不似刚才的愤怒与张狂,如同一个受惊的小兽,喃喃自语。


    “恶魔死所有人都得死烧得好烧得好呀嗬嗬嗬”最初有些畏缩的低声自喃,说着说着,唇齿间就溢出了疯疯癫癫的笑意,整个人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和思绪里,笑声也逐渐放肆,映衬着他那张皮开肉绽、脓疮遍布的脸愈发的诡异和恶心。


    仅仅是这么一会儿的动静,就吸引了街道上走过的几个人影,以及附近民居里的镇民。人,总是有趋于热闹的本能,俗称——看热闹。


    三三两两的就围拢过来,伴随着压低的窃窃私语。最初是惊讶于有人在当街打架,在看到瑟缩着裸露着面容躺在地上的面容可怖的男子时,都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生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流浪汉有必要这么害怕吗?还是因为那是个疯子?害怕疯子疯起来不要命?但也不能任由这个人,就这样躺在大街上吧?


    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恰巧对应了规则里的两条,一则是第六条的远离裸露身体的镇民,并告知神父或者格恩医生;二则是第十二条的关于镇上的流浪汉可能说出来的胡言乱语,不必轻信。


    第十二条并没有讲述任何的处理办法,反而是第六条提到了神父和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格恩医生。


    “这人瞧着疯疯癫癫的,是不是该通知人来处理?”状似无意的,鹿可扫视了一圈围拢过来的镇民,以及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的奶牛场的那个玩家,轻柔着嗓音说道。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足够周围的人听到。


    “是是该通知神父和医生。”人群中同样传来了一道略显瑟缩的男音,紧接着,挤挤攘攘的人群中,两个身穿斗篷的声音,撒丫子的,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奔离去。


    剩下的镇民们,则继续三三两两的聚集着,对着地上的男子指指点点,刻意保持的距离和刻意压低的声音,让离镇民们有些距离的鹿可一时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低垂着的眉眼和宽大的兜帽,也很好的掩藏了他们的表情,环顾一圈,就像是从一个胚子里打磨出来的克隆人。


    但退避三舍的模样,也十分明确的表现出了他们的畏惧。


    因何而畏惧?


    而地上的男子又为什么会疯疯癫癫的呢?他嘴里说的话当真是胡话吗?鹿可回忆着中年男子嘴里蹦出的三言两语,在等待的过程中,企图梳理起脑子里一团乱麻塞进去的线索。


    在和男子打招呼之后,他嘴里蹦出的就是一连串的“死”字,接着就是持续重复的“逃不掉”,手指像是点着一座又一座的房子,更像是点着里面的人,似乎是在说着所有的人都无法逃离,小镇的一切都将淹没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里。


    说到火,鹿可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昨天午夜十二点时看到的火焰中燃烧升起的黑色教堂,是因为教堂带来的邪火覆灭了整个小镇吗?


    不,还不止。


    最初的中年男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可在鹿可再次说了一句话之后,才变得更加的疯狂,甚至具有攻击性。


    她说了什么呢?


    ——先生,你在说什么?需要为你找医生吗?


    恰恰是说完了这一句话!中年男子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不顾一切的朝着鹿可扑来,试图杀了她,嘴里也是完全怨毒的咒骂,称呼她为——恶魔!


    明明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句话,为什么会点燃他的怒火?是不是她说的话里,有中年男子十分憎恶的人?


    医生!


    格恩医生就是他嘴里说的恶魔!


    这样,所有的逻辑才能接洽。规则里被特别提到的格恩医生,在小镇上也拥有着一定的地位,可能是仅次于神父,也可能是与神父并列,又或者是高于神父?而他对镇上的镇民们做了些什么,才会被愤恨的称之为恶魔呢?


    甚至恨不得杀死他


    就算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理智,身体的本能和残存的记忆,也没有办法忘掉这一段的仇恨,哪怕是仅仅听到了这个称呼,都恨不得当场杀死他。


    该是多么浓郁的憎恶啊


    可其中的神父又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鹿可尚且理不清楚,神父和格恩医生两个人,就像是被刻意提到明面上的权利掌控者,在并未有过多的了解下,她还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更占据着主导的地位。


    但顺着中年男子的话理了一下,大致可以推测,小镇的居民被人为的故意困在了小镇中,一个都别妄想逃脱,而其中的格恩医生或许做了些事情,激起了愤怒,紧接着,神父代表的教堂,其中引申出来的火焰,可能造成了一镇子的火宅,造成了小镇全体居民的死亡。


    那现在小镇上的居民,当真都还是活人吗?


    为什么每个镇民都要刻意掩藏自己的容貌?又为什么黑发黑眼是不详的存在?更为什么中年男子的身上会出现奇奇怪怪的脓疮、血肉翻飞的伤口、焦黑褶皱的皮肤?


    和昨夜镜子里的自己的可怖面容极其相似。


    三种完全不一致的伤疤又怎么会聚集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惨剧


    笼罩t在有疯小镇上方的迷雾完全没有散开,鹿可只是揭开了其中的一缕,更多的黑暗仍然隐藏在迷雾里。


    只是几番思考的功夫,之前匆匆离去的两人,已经再度回到了现场,其中一个身后跟着四个身材高大穿着黑斗篷的人,另一个人身后则是空无一人。


    “格恩医生说,将人带过去就行。”


    孤身一人的镇民,冲着另一边走过来的五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一路的奔跑令他累极了。


    另一边跟在镇民身后的男子,宽大的帽檐点了点,又挥了挥手,最后的两个高大的身影立马出列,朝着围拢的人群就快步走了过去。


    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原本有些聚集的人群,在看到那两人过来时,纷纷自觉向着两边退散,足足留下了两三米左右的空旷道路。


    两人的步伐快速又坚定,连一丝余光都不曾分散给周边的镇民,也不曾正眼看一下鹿可他们,其中一人直接像是拎小鸡崽一样,把瑟缩躺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提了起来。


    他干瘪的身材似乎没什么重量,但骤然的失重感,还是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维里的中年男子,他一眼就看到了提起他的男子,好似看到了什么天敌或者是令人惊恐的人,突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别碰我!滚啊!该死的混蛋恶心的畜生”一连串惊惧声和咒骂声完全不停歇的从男子的嘴里吐出,是最真挚的情绪的泄露。


    手脚并用的推搡着抓着他的男子,那么一丁点的力道,打在黑斗篷人的身上,激不起半点的波澜,身躯都不曾颤抖一下。


    意识到自己的徒劳无功,中年男子放弃了自己持续不断的咒骂,张大着嘴巴,浑黄又泛着些许黑色的牙齿,直接朝着黑斗篷人身上的臂膀咬去,宛如一条恶狗。


    情绪并没有半点起伏波澜的黑斗篷人,却是快狠准的一把掐住了中年男子的两腮,制止了他想要啃咬的动作,另一个黑斗篷人则是一把击中了男子的后脖颈,将其打晕,两人才合力抬着昏迷的中年男子往外面走去。


    期间未发一言。


    连一直窃窃私语的镇民们,都像是看到了班主任或者执法队到场的怂样,停止了私聊声,沉默又安静的站在一边,脑袋都不自觉地低了好几度。


    另外两个高大的黑斗篷人,就站在人群外等待,看着将昏迷的中年男子抬出来后,才带头离开,一行五人,似乎是朝着小镇诊所的方向走去。


    毕竟,孤身一人回来的镇民,嘴里也提到了——格恩医生。


    而且看他们的动作,以及抵达的时间,像是有了很多的经验,一点都不慌乱,按部就班的,如同机器人。


    规则里明确说的是告知神父或者格恩医生,刚刚的镇民明确去通知了两者,神父完全不露面,只派了随身的护卫侍从,格恩医生也不露面,手底下却没派过任何人,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话。


    并且最终的结果是——疯癫的中年男子,被带到了格恩医生的诊所。


    这对鹿可来说,是不是也是一个机会?她没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病症需要去诊所寻找格恩医生,但完全可以充当一个看热闹的乐子人,跟着去诊所看看发生了什么吧?


    瞅着悄咪咪跟上教堂那群人的零散镇民,鹿可也悄悄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而她的身后同样也跟着一个“跟屁虫”。


    真想看看,那个格恩医生——


    是什么样的人。


    第205章


    什么人——


    才会被疯疯癫癫的镇民称之为——恶魔呢?


    鹿可对他,充满了好奇,就连身侧的人,也跟着忽视了几分。只是对于男子的出现和跟随,她也仍没有放下心来。


    此时差不多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真的还有镇民在此刻需要新鲜的牛奶吗?而且他又是怎么会恰好到达了她的面包房前,恰好又撞见了中年男子和鹿可产生冲突,更是恰好横插一脚,将疯狂的中年男子,踹翻在地


    这么多的凑巧加在一起,怎么可能不令人产生怀疑。


    而当时面对中年男子的突然袭击, 鹿可也已经避闪了过去,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出手。


    或许说——


    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引发了男子的怀疑?怀疑她可能也是玩家?


    纷繁的思绪夹杂在一起,种种的猜测也一一在鹿可的脑子里浮现、推理,但她的面上并未展露分毫,平淡的好似什么什么都不曾发现。


    倒是跟在她身侧的男子,有所洞察,痴缠的目光落到了鹿可的身上,眉眼间,涌动起几分笑意,仔细观察,带着笑的眼眸深处,仿若有灰雾稍纵即逝。


    人心啊, 当真是有意思的东西。


    诊所的位置,鹿可曾经在羊皮纸的地图上看到过,在小镇的西南角,很是偏僻。而事情发生的地点——面包房, 又在靠近小镇中心的位置,两地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横跨了半个小镇地图,因此,耗费的时间也就久了些。


    领头的一行五人,身后跟着的零零散散的看热闹的群众,足足走了约小半个小时,才到达了小镇唯一的一家诊所。


    和普通的民居差不多的建筑,一栋二层的小楼,大门上简单的挂着写着“诊所”二字的牌匾,一楼的大门也敞开着,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只是这块西南角的位置,只有诊所这一栋孤零零的建筑,四周都是漫天疯长的野草,因为无人打理,已经没到了大家膝盖的位置。在诊所的面前,则是刻意被清理出了一条一米左右宽、二十多厘米长的小道,为了避免野草的再次疯长,都压上了细小的、凹凸不平的石块。


    看着十分的荒凉。


    真是奇怪了,这么荒凉的地界,以及同样朴实无华的房屋,怎么都不像是受到慎重对待的样子。


    格恩医生,真的在小镇拥有很高的地位吗?


    鹿可的心里有些许犹疑,以至于对规则十都产生了一丝怀疑。规则十写道:如果你有任何的头疼脑热,请一定要前往诊所寻找格恩医生,他是小镇唯一的医生,没有人会想得罪一位医生。


    身为小镇的唯一医生,全部镇民的身家性命,几乎都押注在他的身上,又怎么会这样怠慢他呢?要知道没了医生,哪怕是简单的风寒高热,在医药匮乏的时候,都很有可能夺去体虚之人的性命。


    跟着的镇民们,并没有踏入那片野草的地界,只是远远的观望着,就连领头的几人,也暂停在了野草地的入口,冲着里面的房屋高声喊道:“格恩医生!人已带到,您看这疯子如何处理?”


    您?这个称呼似乎也提现了屋子中人的地位。


    诊所里面并没有传出任何回复的声音,静默等待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个身影晃晃悠悠的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穿着和镇民们一样的黑色斗篷,系着一样的黑色面纱,灰白的头发从斗篷的帽檐里探出,带着自然卷的弧度,随着微风,颤颤巍巍的晃动。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缓慢,宽大的黑斗篷也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微风,身体也有些颓败,在细微的颤动,行走显得十分吃力。


    身体似乎并不算好。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格恩医生才走过了那条二十几米的小道,来到了众人的面前,他在领头的人面前,显得身材有些矮小干瘦,微微扬起了下巴,露出了一双浑浊又沧桑的淡蓝色眼睛,嗓音嘶哑又年迈:“送进右边的单人间吧。”


    说罢就向着外侧挪了挪身子,让开了小径的入口,双手垂握交叠,静静地站在了原地,淡蓝的眸子望向了远方的天际,一点都没有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领头的高大男子已经应了一声,指挥着身后的人,抬着那个昏迷的中年男子,就顺着小径走进了格恩医生的诊所。


    混迹在人群中的鹿可,则是趁着这个时机,悄然观察起了出现在规则里的格恩医生。瞧着是已经年迈的老人,腿脚没有不便,但行动有些迟缓,性子上似乎有些缥缈淡然?对外界的一切都是淡淡的,就连他们这些围观的镇民都没有施舍半点目光。


    “走吧,走吧,没事了。”


    “相信格恩医生。”


    跟随着的镇民,在目睹着神父身边的人将疯子抬进格恩医生的诊所后,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四散着准备离开了。


    为了不露端倪,在看到有镇民离去时,鹿可又停顿了几秒,才缓缓的转身t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一阵微风拂过,空气中传来一股极其浅淡的血腥味——


    鹿可猛地一回头,恰巧对上了格恩医生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沧桑、淡然、又带着些许看不透的情绪。


    他,看到她了?


    下意识的就想立即转身离开,但这不是更奇怪吗?鹿可勉强挤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才缓慢的转过了身。而眼睛的余光,也看到了格恩医生交握着双手的斗篷处,有一抹被浸润的幽黑。


    血腥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纵使装得再怎么淡然,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出卖了他。手腕处被浸湿的衣物,恐怕也是被鲜血浸湿的吧?


    在这个偏僻又落后的小镇,怎么可能有医疗条件供格恩医生做手术?那些镇上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疯疯癫癫的流浪汉,是不是也都出于他手?


    所以才会拼了命的想要找他复仇,并称他为——恶魔。


    纷繁的思绪似乎已经被梳理好了一缕,但这也是基于鹿可的某些猜测上,最终还是要探一探这个偏僻的小诊所,方能完全的确定。


    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鹿可就下定了主意,趁着午夜十二点,镇民们全部都去往广场上的火焰中出现的教堂时,来看看诊所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顺便看看格恩医生掩藏在表皮下的真面目。


    但为了避免撞上那些镇民,她需要提早些过来,同时稍晚些时间回去。可惜的是,怕是没有时间观测一下镜中人的变化了。不过自己家,随便哪个晚上都可以。


    “那个疯子送进诊所就行了吗?不需要关起来吗?”清凌凌的嗓音突然在鹿可的耳边响起,还带着些许困惑。


    鹿可寻声望去,就看到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男子,也不像是在喃喃自语,在她转头望去的时候,也恰巧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是在向她打探消息?是觉得她好说话吗?


    可是鹿可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模棱两可道:“格恩医生自有他的办法。”


    “也是。不过那些疯子还是太过危险了些,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了。”略带试探的话语,甚至看向鹿可的目光多了一分灼热。


    “ ”糟糕,刚刚为了验证一下规则的真假,她还主动上前冲着疯了的中年男子搭了话,不会恰巧被他看到了吧


    “谁能想到,刚好到了我的店门口呢?”鹿可打了个哈哈,只能说是凑巧,这大街上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她可还不想掉马。


    男子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追问,嘴里倒是哼起了小调,低沉悠扬,有了几分记忆力的味道。


    他落后了半步跟在鹿可的身后,落日的余晖洒在两人的身上,给两人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金黄,最后又被身上的黑暗吞噬。


    回到面包房时,街道上的木桶仍然在原地,地面上一滩沾染着灰尘和石子的纯白,微微变色,更平添了几分脏污。


    看到男子捡起沾染着牛奶渍的木桶,鹿可走进了面包房,从屋里取出了一个布拖把和一块毛巾。


    “擦擦吧。”将毛巾递给男子,鹿可就握着拖把的长柄,动手拖了这一地的脏污。


    “我来我来!”拖把刚刚沾上地面上的牛奶,男子就已经飞快的擦掉了手上和木桶上的污浊,一把抢过了鹿可手里的拖把,干劲十足的迅速拖完,“毕竟都是我不小心撒的。”


    “情况紧急,又是因我而起,还是得多谢你。”但这也不得不提到当时的情况,鹿可的眼中升起了少许的暖意和歉意。


    “小事一桩,还有牛奶没送到,我就先告辞了。”整理完后,男子才将手中的拖把递给了鹿可,灿然一笑,“毛巾都脏了,明天洗干净了再送来。”


    说罢不等鹿可回应就转身快步离开,离开时的背影,还高举着手中的毛巾挥了挥手,像是挥手告别似的。


    鹿可一瞬有些茫然,被面巾遮住的脸,看着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啊。


    只是她却感觉身上背负了好多,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


    摇了摇头,将负面的情绪抛开,鹿可拎着手里的东西回了面包房,搁置好,又匆匆前去厨房,取出了已经烤制好的面包,趁着天色还未黑,又抓紧时间揉捏着面团,再做一份恰巴特。


    毕竟,祈神节所需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


    等这一份揉制好的面包再次塞进烤箱时,小镇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街道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似乎所有的镇民们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时间也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面包房的大门早在等待面团发酵的间隙,就被鹿可锁上了,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胃里的饿意,随意的吃了点盒饭,把做好的面包收拾妥当,鹿可手撑着脑袋坐在灯光早已被熄灭的店里,静待着——


    更深的夜。


    第206章


    凌晨十一点。


    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鹿可,骤然在黑夜里睁开了她的眼睛,借着窗外洒进来的些许月光,看清了手表上的指针已经划过了凌晨十一点。


    慵懒的伸了伸懒腰,打了半个哈欠, 才慢吞吞的从凳子上站起, 鹿可拢了拢自己的身上的斗篷,先是走到了窗户边, 观察了一圈外面的街道。


    街道是沉浸在黑暗里的静谧,并没有行人走动的痕迹。


    趁着这会儿功夫,她小心翼翼的拉开了面包房的大门,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又左右观望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方才迈出了往外的第一步。


    呼啸的冷风,冷冽得刮过她的脸颊,生冷发疼,吹走了鹿可迷蒙的睡意,身体抖了个激灵。


    她伸手揉搓了一把自己裹着面巾的脸蛋,等适应了外界的温度后,压抑着声音关上了面包房的大门,义无反顾的走进了黑暗里。


    去诊所的路,白天已然走过一回。而鹿可向来记性不错, 自然不会忘记走过的路。小镇的街道四通八达, 去往小镇西南方的诊所,却也不一定要按照白日里的路途行走。


    为了避开镇上的居民,她刻意踮着脚尖,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又选了些稍僻静些的街道。


    幽深静谧的黑暗里,白如玉盘的银月寂寥的洒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冷白,隐没在无边夜色里的小镇蒙上了一层轻薄的银纱,墨黑的地面上,稀稀落落的铺洒着闪烁的惨白光点。


    宽大的黑袍包裹着瘦削的身体,在凄冷的月色下拉长着朦胧的倒影。两侧是□□米高的高大民居,如同庞大的巨兽,在黑暗里蹲坐静待着,银白的月光似乎替它们点上了眼睛。


    鹿可脚步轻缓的踩踏在泛着些许银光的地面上,像是误入巨兽巢xue的蚂蚁,奉上了美味的糕点,渺小又——


    诱人。


    当事人此刻却一无所知,只是小心提防着四周的动静,蹑手蹑脚的行走在小镇的街道上,生怕发生点风吹草动。


    深夜出来,本就冒险,但除了这个时间点,鹿可实在是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时间了。瞧着格恩医生苍老的模样,就不像是白日里会四处溜达的人,想要闯空门,也就只能等深夜镇民们前往火焰中的教堂的时机了。


    身为小镇的一员,应该会和镇民们一起,去参拜小镇的教堂吧,毕竟这教堂,也只在午夜十二点出现一小会的时间。


    一旦错过,可就没了任何机会。


    至于神父,自从第一天广场上举办的火刑后,鹿可再也不曾看到他的踪影,像是消失在了小镇里,但偏偏,他手底下的人,还能时不时的出现。


    若是有机会的话,鹿可也想去探一探他的底,只是风险性太高了些,住所也不知其踪,似乎只能在午夜十二点教堂出现时,去教堂瞅一瞅。


    但教堂——就算是此时,想到那个地方,就想到了会客厅墙壁上的画,想到了那种昏沉古怪的感觉,鹿可的心里满是忌惮。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谨慎小心,白日里通往诊所的路,鹿可深夜里花费的时间更多了些,就在她快看到诊所面前那片疯狂生长的野草丛时,身旁的建筑里突然传来了些许动静。


    糟糕,时间耽搁的有点久了,偏远地点的镇民已经准备出门了。而鹿可的四周,除了几十米远的野草丛外,就是三三两两的民居,若是突兀的站在t街道上,肯定会被出门的镇民发现!


    鹿可快速的左右张望了几眼,在清冷的银白月光下,发现了房屋交界处的一米左右的隔缝,倒像是个很好藏人的地方。为今之计,也就只能躲在那里了。


    确定了地点,耳听着两侧房屋内的响动越发大,她垫着脚尖快步向前迈了几步,刻意被压低的脚步声被四周的动静掩盖,人也十分顺畅的到达了隔缝的入口。


    抬脚刚想迈入——


    幽深漆黑的隔缝里突然伸出了一只修长又苍白的大手,动作精准的,一把拽住了鹿可的手。


    巨大的力道从牵扯着的手上传来,尚且还来不及惊呼的鹿可,身体一阵旋转,在短促的晕眩中,被强硬的抵扣在了坚实的墙壁上。


    出乎意料的,她的脑袋撞上的却不是坚实的墙壁,而是柔软又有些粗糙的宽大手掌,确认她站稳之后,又及时的从鹿可的脑后撤走,动作迅速的捂在了她的嘴巴上。


    站稳的鹿可第一时间给了拉拽她的男子在腰腹部来了一下肘击,随后又屈起了右腿,准备再给他的致命处来一下时——


    突然听到了一声略显耳熟的闷哼声。


    她这才抬眼看向了这个在黑暗处擒住她的人,和她差不多的装扮,眉眼因为吃痛皱成了一团,但在浅淡的银月下,依然可以看到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潋滟眸子,银月和鹿可都落入了其中。


    是他?


    屈起的右腿一时间尬在了原处,气氛有一丝微妙,差点要将所学的女子防身术全部招呼上的鹿可,脸上浮上了尴尬又讪讪的歉疚笑容。


    从吃痛中缓过神来的男子,在确认鹿可没有任何攻击意图时,松开了一直擒住的被抵在墙壁上的右手,弯了弯眉眼,竖着一根手指在嘴边,沉默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笑弯了的眉眼,在黑夜里亮亮的,似乎是因为确定了鹿可的玩家身份而掩饰不住的乐呵。


    如此深夜,除了在急于寻找线索的玩家外,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是这番打扮,在小镇的街道上,目标明确的行走呢?


    而这里,又是抵达诊所的必经之路,想必是打定了主意在这逮路过的玩家了。


    “哒哒哒——”“哒哒哒——”


    或沉重、或轻便、或缓慢、或急切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隔缝外响起,原本有些拉开的距离,又因为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而接近,男子松开了捂住鹿可嘴的右手,两只手整理了整理宽大的斗篷,黑色的斗篷直接将两个人全部笼罩在了一起,从外面只能看到一片和隔缝相似的黑暗。


    两人的距离不可避免的靠近。


    鹿可似乎还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隔着纱布残留的手掌热度在一点一点的消散,不知是谁的心跳恍若擂鼓,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无端平添了一番紧张感。


    一如他们此刻的处境,害怕被发现。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四周的脚步声渐渐散去,小镇的街道逐渐恢复了静谧,所有的一切都回复了平静,僵持着身体一动不动的鹿可,此时的身体都开始酸涩。


    在她即将要推搡着男子离开的时,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男子主动撤开了罩住两人的黑斗篷,探着脑袋朝着隔缝外的街道看了一眼。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向后退了一步,笑容璀璨得看着鹿可,压低着声音说道:“果然,你也是玩家。”


    快乐似乎要从他的身上满溢出来。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纵使男子的声音刻意压低,鹿可也能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也能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快乐,像是深冬冰冻的溪流,在初春乍暖还寒时,奔流时的清脆欢悦。


    “嗨,我叫诸离,怎么称呼?”十分主动的自我介绍,低低的声音里,仍然夹杂着元气。


    “鹿可。”望着眼前人十分真挚的眼神,纵使有些无奈,鹿可还是压低着声音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快速转移了话题,“抓紧时间,你不是也想去诊所吗?”


    “对啊,一起走吧,鹿可。”诸离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散去,伸手想握手的举动压抑在了心底,只得摩挲了几下身上的斗篷,才率先转身离开了狭窄的隔缝。


    鹿可随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刚刚走到宽阔无人的街道上,就可以看到小镇中心处开始升腾的橙红火焰,张牙舞爪的,遮住了半边的天际,以及那轮小小的银月。


    小镇的居民此时此刻应该都汇聚到了中心的广场处,不远处的杂草丛里的诊所,都映上了一层橙红的薄纱,和黑夜混合在一起,像是深红一般的诡异。


    即便可能附近已经没有存在的镇民了,两人还是刻意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走在前头的诸离也悄悄的慢了半步,和鹿可肩并肩的走着,时不时的扭头看向她,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吞没在了自己的唇齿间。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不一会儿两人就走过了杂草丛,来到了诊所的大门口,借着天边燃起的火光,可以清晰的看到诊所大门上的锁,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上锁了啊。”诸离试着推了推紧闭的大门,完全没法推开,便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旁边有窗户。”按照小镇上建筑的特点,二层没有任何的窗户,一层却是有窗户的,而且不止一扇。


    如果角度合适,也能观察到一些东西。毕竟她也没有学过撬锁的本事,只能先碰碰运气,看看窗户能不能进,或者,砸碎一扇爬进去?


    动静或许大了些。


    她还是先迈步朝着诊所的右侧绕着走了过去,身后的诸离还在折腾着大门上的锁,低声说了句:“我先试试看。”


    随意的应了一声,鹿可脚下的步伐一秒也不耽搁,教堂出现的时间有限,他们可以探查诊所的时间也有限,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珍贵。


    约莫走了几十步的距离,鹿可果然在诊所的右侧墙壁找到了一扇窗户,窗户关的严实,像是上了锁。


    借着远处的火光,她凑近了透明的玻璃,看向了诊所内部。白日里被抓来的疯子似乎就被带到了右边的房间里。


    只是一眼,她就看到了角落墙壁处——


    鲜血淋漓的一团黑影


    第207章


    瑟瑟缩缩。


    如同受惊的小兽,蜷缩在无路可退的墙角,褴褛的粗布衣衫像是割裂的碎布条,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布满了肉眼可见的伤痕,和不断沁出的新鲜血液。


    他背对着窗户蹲坐着,满头的碎发仿佛被狗啃过一样,凌乱不堪,低垂着脑袋像是趴在腿间,乌黑的发丝和漆黑的夜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在鲜红的火光下,好似蒙上了血色。


    没错,鲜红。


    天边燃起的火焰,颜色早已发生了蜕变, 红艳的如同流淌的鲜血,漆黑的教堂也自火焰中升腾而起,占据了半边天际。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但令她震惊的是,房间里的人,怎么会拥有着一头杂乱的黑发她分明记得,白日里被带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拥有的是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就连眼睛都是浑浊的翠绿色


    似乎无法与房间中瑟缩的人影对上号。


    黑发黑眼的人,在小镇里是不详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被容许生活在这个小镇上。而小镇上近期出现的黑发黑眼的人,大抵都是刚刚传送进副本的玩家。只是最先暴露的两个玩家,已经烧死在了小镇中央广场上的高台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说——


    是之前躲在广场边缘射箭的那个玩家吗?


    鹿可依稀记得,当时在广场散场之后,她寻着街道往小镇东边的奶牛场走去,行至半途的时候,看到了某个巷道间遗留下的一滩血迹、和一道粗壮的腥红的血痕


    当时她初步判定那名玩家应该是被神父手下的人抓住了,并且失血过多,看着像是活不了多久的样子了,为了不引起他人的过分注意,也就没有循着血迹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


    那名玩家是在靠近小镇的东边被抓住的,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镇西南角的诊所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提到有关黑发黑眼描述的是规则十三,其中明确说明的是——有疯小镇不欢迎这样的人,而神父或许会感些兴趣。


    既如此,神父又怎么会把弄到手的人,送到格恩医生的手上?


    这之间,到底又有何种联系t


    迷雾笼罩着整个有疯小镇,限制于身份扮演的鹿可,抽丝剥茧都只能理清一丁点的思绪,至于更多的有用信息,都必须要通过冒险而获得。


    但,整个有疯小镇实在是太大了。


    凭借她一个人,也就只能从自己的身边以及规则上着重提到的几个地点和人物展开调查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将副本内的玩家联合起来,分开探查,以求更高效率的获得线索。


    沉浸在思绪里的鹿可,肩膀突然被人从后拍了一下,骤然回头就看到了诸离那双藏着笑意的眼睛。也是,此时此刻,诊所附近除了他们俩人,又哪会有其他镇民的存在。


    “别在这看了,门锁我已经打开了,进去瞧瞧?”诸离在诊所大门前,耽误了一阵功夫,他搜寻着记忆里人类撬锁的知识,凭空捏造的灰雾变幻成了细铁丝的模样,在锁眼里捣鼓了几下,轻而易举的就开了锁。


    此时站在鹿可的面前,也丝毫没有提及其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诉说了几句。


    “好!”鹿可嘴上快速的应了一句,心底却是本能的诧异,连着看了诸离好几眼,直到看到门锁上有些显眼的金属划痕时,才惊叹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开锁的天赋。”


    “都是些样式老旧的门锁,看电视剧里拿根铁丝,在里面转个几圈就能打开。照着试一试,没想到凑巧就拧开了。”说着还举了举手里拧成长条的细铁丝,比划着在鹿可眼前晃了几下。


    一切显得十分合理。


    鹿可也没将这番解释放在心里,纯当是他走了狗屎运了,没有多说些什么,扭头就看起了屋内的摆设。


    夜空中燃起的鲜红火焰,在推开诊所的大门后,自然而然的照射进了屋子里,给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红光,也在黑夜里,给了他们视物的光亮,并不需要取出背包里的手电筒。


    手电筒划破天际的强光,说不定还会引来广场上众人的注意力,还是怎么低调怎么来的好。


    格恩医生所在的诊所,屋内的摆设倒真有了几分诊所的模样。房屋和鹿可的房屋是差不多的面积,一打开就是方方正正的会客厅或者说餐厅?中间摆放着一张方桌和四张靠背的椅子,桌上还摆放着一套茶具,后面靠墙的地方是一张长长的桌案,桌案底下有许多四四方方的抽屉,抽屉都是玻璃制成的,粗略的可以看到里面分门别类的放着一些药品,在抽屉的玻璃上还各自贴着小纸片,纸片上用手写着文字,只是大部分都是花体的英文。


    桌案的上面则摆放着一些疑似治疗的用具,剪刀、镊子、棉线、小刀还有些纱布、酒精、药酒、量杯、试管之类的物品。


    通往二层的木质楼梯,阻挡了一部分的视野。


    会客厅的两侧都是被刻意隔离出来的房间,左右各划分了三间房,每间房的墙壁都是坚实的木板,又在木板的中间划分出来了一扇一米宽、两米高的木门,木门都严丝合缝的紧闭着。


    回忆着刚刚在窗户边看到的那个鲜血淋漓的黑影所在的位置,以及所在的房间模样,狭窄的如同监狱一样,除了摆着的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外,只有角落里的木盆了。


    没记错的话,窗户是在屋子的中间的位置,那么对应的——自然也就是右边中间的房子了。


    她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黑影是否真的是这次进入副本的玩家,便伸手拽了拽诸离的衣角,压低着声音询问道:“你能试着开一下右边中间的那扇门吗?我刚刚看到,里面有个人,似乎是黑发。”


    “好,我试试。”诸离低垂着眉眼,看向了鹿可拽着他衣角的手,清澈的眸子里突然涌上了一抹深色,却因为角度的问题,很好的避开了鹿可的视线。


    嘴上说着,身体的动作却很是缓慢,似是不想松开自己的衣角。


    而旁边的鹿可并没有get到他的想法,在诸离应下之后,就松开了抓住他衣角的手,左右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突然迈出了脚步,向着角落的楼梯走去。


    即便此刻脸上裹着面巾,诸离还是暗暗的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心底也开始产生了些许质疑。在他悠长的记忆里,根据人类的习性和审美分析,他现在拥有的这张脸,应该能博得绝大多数人的好感呀,连性子都是特意朝着讨喜的方向扮演,怎么还是把他用过就扔呢!


    但到底还是没有上前阻止鹿可的动作,不然也不好直接在她面前搞小动作了,反正二层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那厢的鹿可自然不知道诸离心里的小心思,她只是想着午夜的时间紧迫,得抓紧一切时间寻找线索,一层的六间隔出来的小房间都上着锁,除此之外的方桌和长案台都是一眼就能看得清的东西,还不如趁着诸离开锁的功夫,看看二楼会藏着什么。


    只是出乎意料的,诊所二楼的房间布置,几乎与鹿可的面包房一模一样。


    二层的房子没有窗户,鹿可毫不避讳的取出了系统背包里的手电筒,按下了开关。首先映入眼帘的简约会客厅,同样是黑色的色调,墙壁上也有一幅古怪的绘画,在她刻意伸手遮挡着眼睛的同时,还是看到了绘画的一角,和面包房的一模一样。


    再往前走,同样是长长的过道,左手边和尽头都有一间上锁的房间,无法进入。


    唯一有差别的就是,诊所二层会客厅的置物架上,摆放着的不是一些生活用品,而是一大摞整齐摆放的书籍,绝大部分都是医学相关的书籍,但上面的内容并不是现实世界最新的医疗书籍,更像是几十年前又或是几百年前的医学产物。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一些关于宗教的书籍,神邸的介绍、宗教的传播、世间的苦难等等,都被刻意放在了置物架最下层的角落,似乎是不常翻阅。


    鹿可抽出几本,简单的翻阅了几页,就全部塞了回去。时间有限,她也没有心大到在别人的家里,光明正大的翻看着别人的书。


    在察觉到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后,鹿可抓紧时间就下了楼,刚好撞上了诸离打开门锁半推着门的画面。


    快步走下楼,她很快就走到了诸离的身边,伸着头就往里面张望。一米宽的门缝,霎时间挤了两个人,一下子就将空间占得满满当当,两人靠得也很近。


    看到木门旁边的墙角瑟缩着的黑影之后,鹿可也没在乎挤在旁边的诸离,径直走进了狭小的房间内,绕过小小的单人床,凑近观察起了那团黑影。


    “是他。”只是几眼,鹿可就确定了这就是她刚刚在窗外看到的人。


    “他也是?”诸离也紧跟着走了进来,半含糊地问道。


    瑟缩在墙角的黑影,听到房间内的动静时,终于不再是原先失智的木头人形象,他猛地转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脚就要向着说话的两人扑过去。


    四道银色的铁链却是同时禁锢住了他的四肢,诸离拉着靠得很近的鹿可就退后了几步,那团黑影却是在单人床的床尾时,就被铁链的大力带着退了回去。


    他急切着张着自己的嘴巴,试图说些什么,杂乱的黑发覆盖住了他的面容,脸上似乎也是抹了碳灰一般,张大着的嘴巴里,混合着血水,只露出了半截被砍断的舌头。


    “呜——呜呜——”。


    第208章


    说不出只言片语。


    狼狈的连乞丐都不如的黑影, 奋力的挣扎,丝毫不管锁住四肢的锁链,在可控的范围内手舞足蹈,急切的发出“呜呜哇哇”的喊叫, 却没有完整的说出过一个字。


    被蓄意割掉的舌头, 就是为了堵住他嘴里的话。


    囚禁在这里的男子,或许是知晓了什么秘密,又或者真的是和鹿可一样的玩家,拼了命的向着深夜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两个陌生人传递着信息,但都徒劳无功。


    透过蓬头垢面的乱发,鹿可甚至可以看到他蓄满泪水的眼睛。脏污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迹,一起慢慢的向下流淌,宛如两条血泪。


    嘴里只是断断续续的:“呜——呜呜——”


    也许,他是在求教?


    只是鹿可低垂下了脑袋,看向了他四肢上的锁链,每一根都有他手腕那么粗,动作间露出的锁眼,像是浇筑了铁水,被完全堵住了,手腕上还t残留着烫伤的痕迹,即使刻划了大大小小的血痕,也十分明显。


    真是惨无人道的虐待。


    挣扎了好一会儿的被囚禁的黑影,终于接受了自己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的事实,踉踉跄跄的蹲下了身体,裹着黑泥和血渍的手指,又沾了沾自己身上伤口上的新鲜的血液,摸索着在地上写起了血字。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他像是不知道疲倦似的,一字又一字的重复着写着地上的那些字,身上的血液似乎永远用不完,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


    鹿可看着地上的血字,瞳孔颤栗,心里浮现了些许怜悯之意,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升起了一抹坚毅,取出了系统背包中的唐刀。


    这是她最好的一把的武器了,若是连它都不可以的话,那就更没有办法可以将眼前的人救出去了。


    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鹿可对准着地面上的铁链就狠狠地劈了下去。


    “哐当——”


    尖锐的金属碰撞的爆鸣声响彻三人的耳边,鹿可手持的唐刀上没有出现什么划痕和凹陷,但紧锁着男子的铁链上,也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淡淡的白色痕迹,像是刮过的墙粉腻子,起不了丝毫的作用。


    “抱歉,我没有办法。”颓然的收回了手中的唐刀,鹿可无奈的摇了摇头。


    见状还在书写着文字的黑影身子猛地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接二连三的从眼眶里滑落,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的文字上,血字都被晕染变得模糊。


    身子更是向后一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又肮脏的地面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似的,连那点吊着他性命的一口气,都要卸掉了。


    对自己的结局认命。


    还想说些什么的鹿可,嗫嚅了几下,刚想张开,周边的暗红色的光芒顿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天边皎洁的银月落下的些许银芒。


    糟糕,教堂的祷告已经结束了!


    “他们那边结束了,我们得赶紧离开。”安静的站在一边的诸离,在看到红光骤然熄灭的时候,立即提醒道。


    “嗯,走吧。”


    没有办法,他们必须在格恩医生回来前离开诊所,也必须将屋子内的一切恢复原样。而在回去的路途上,最好也能避开回来的镇民。


    否则一旦被发现,估计不是被送上广场实行火刑,就是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的凄惨了。


    “呜——呜呜——”


    逃脱无望而分外沉默的男子,在听到两人要离开时,又着急忙慌的撕扯着嘴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的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在看到两人回过头来时,趁着微弱的月光,沾染着身上的血迹,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字,鲜红的颜色,在朦胧的月色里,依稀还能辨别的出是——


    [小心医生! ! ]


    “多谢。”鹿可仓促的点了点头,最后又不忍心的宽慰了一句:“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但请坚持到第五天吧”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咽在喉咙里,像是带着刀刃似的,艰难的说出了口,而鹿可更是不敢看他的表情,就匆匆忙忙的关上了敞开着的木门,脚步快速的跟着诸离的背影向诊所外面走去。


    急于离开的她自然也没有看到男子接着写下去的血字——


    [他是]


    察觉到房间内的人离开的黑影,终止了只写了一个开头的句子,眼神凄楚又绝望地看向了重新被关上的木门,寂寥的包裹住了自己,蜷缩在了自己仅可以行动的方寸之地。


    宛如一具死去的尸体。


    半响才艰难的从地上攀爬了起来,挥舞着身上残存的破布条一样的衣服,胡乱的擦拭着地上书写的血字,整个人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再次面对着墙角,瑟缩成了一团。


    粗重的呼吸声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平缓,又渐渐地轻浅的几乎消失在空气里,直到一阵又一阵小声的啜泣声,间隔性地响起。


    声声泣血。


    而这一切,已经离开诊所的鹿可和诸离两人却不得而知了。他们将诊所的大门重新锁上,走过了野草疯狂生长的小径后,还来不及地再多走几步,就听到了远处逐渐响起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混杂在一起,轻重缓急,各不相同。


    几乎是不加思考的,两人重新躲进了之前那条狭窄的隔缝里,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诸离更是扯着自己的斗篷将鹿可整个人罩了起来,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将自己和幽黑的隔缝混为一体。


    脚步声由远及近,骤然听闻也像是比之前轻快了许多,宛如从游魂的状态清醒了过来,轻巧中又带着几分回家的急切。


    若不是害怕被路过的镇民们发现,鹿可真想伸出头看看此刻的镇民是什么模样。昨天夜里时她就发信那些镇民晚上出门时不会穿黑色的斗篷,自然而然也就将完整的脸露了出来。


    她想知道——


    那些镇民的脸上有没有她在镜中看到的那些脓疮和皮肉翻开的伤疤!


    只是人多势众,就凭她和诸离两个人,还是不要太过冒险了。而且,深夜一向是那些诡异的主场。他们在深夜出来探查格恩医生的诊所已经是十分冒险的举动了。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格恩医生果然不像表面伪装的那样,淡然随和。在诊所上锁的单间病房内,还有被囚禁虐待后的病人,也有可能是神父转交给他的黑发黑眼的玩家


    可惜时间太过紧迫,他们也只来得及进了一个房间,另外五个房间内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回忆起格恩医生下午时的吩咐,右手边第一个医生或许关押着的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


    并且与格恩医生有关联的两个“病人”,一个说他是“恶魔”,一个又用血字写着“小心医生”。


    综合起来,都可以预见——他不是个好人。


    隔缝外面的街道上,都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鹿可在屏气凝神的同时,索性就在脑子里梳理起了目前获得的所有信息,鼻翼间闻到的都是浅淡的青草香,宛如雨后的山林,清爽又悠然。


    直到四周的脚步声完全散去,整个小镇再度恢复到夜深人静的静谧时,胸腔内响起的心跳声才格外的明显清晰,甚至随着她刻意压低的呼吸声,蹦跳得急促。


    鹿可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头顶笼罩的黑色斗篷被挪开,朦胧的银白月光再次落到了他们两人的身上,诸离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就拉着她离开了狭窄的隔缝。


    两人走到宽阔的街道时,方才松开了交握着的手。


    几乎不需要多言,两人默契的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面包房是在靠近小镇中央的位置,奶牛场是在小镇的东边,诸离回奶牛场必然会经过鹿可的面包房,两人索性结伴同行。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映照在幽深静谧的街道上,被拉得老长,银白的月色更是为他们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明天见,鹿可。”等到两人走到鹿可的面包房时,诸离小声的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就挥了挥手,径直离开了。


    知道或许是不想引起周边邻居的注意,才刻意在耳边小声说话,鹿可还是不自在的揉了揉耳朵,将那股气息捣散,方从口袋取出了钥匙,打开大门进了面包房。


    她轻车熟路的进了屋,并没有想着去二楼的房间,也没有开灯,摸着黑走到了收银台处,径直坐了下来,随即双手放在桌面上,整个人就趴着睡了起来。


    今天晚上实在是有些累了,完全没有力气上楼去应对镜子内可能出现的古怪狰狞的人脸,不如干脆就在一层将就一晚算了,反正明天一大早还要继续烹饪面包,更要抽空去见一见小镇上可能出现的玩家。


    比如她自己是面包房的主人,诸离是奶牛场的主人,其他的玩家应该基本上都有身份。羊皮纸上的地图,除了面包房、奶牛场,还标注了酒馆、诊所、餐馆、裁缝店、铁匠铺、屠宰厂等地标,这些地点,有极大的可能是玩家负责的地盘。


    明天等诸离送完牛奶后,势必得和他分担着找那些店面试探一下,不然凭她压在身上的那么多份面包的任务,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依次打交道。


    况且,他们也未必,会信她


    到时候又该怎么试探呢?


    鹿可闭上了眼睛,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着想着,直到整个t人脑袋都疼了起来,才逐渐昏迷着睡了过去。


    独属于她一人的面包房,此刻只有她一人存在,空气里也都还是面包混杂着的奶香味。


    但——


    睡着的她,眉眼依旧紧皱着,似是在做着一场噩梦。


    第209章


    天色泛青。


    地平线乍然出现的一抹微弱的白光,也仅仅是驱散了漫天漆黑如墨的夜色,像是洗涮褪色的纸张,一点一点的展露出白日里的光芒,只是此刻染上的浓墨重彩还未完全褪色干净,偏深的天青色背后泛着隐隐约约的浅色的白。


    手表的指针划过了表盘上的数值—— 5,即将来到6的区间。


    只是浅眠了四个多小时的鹿可,在一身的酸胀麻木感中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迷蒙的眼神扫过了落在浅淡光亮里的房间,看到有些眼熟的木架和木架上摆放着的面包,轻闻着涌溢进鼻翼间的面包的奶香气,眼神里才逐渐泛起了光亮,逐渐变得清明。


    她懒懒地坐直了身子,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两边的太阳xue,将脑子里混混沌沌却又完全记不清的诡异梦境丢开,鹿可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已经完全回过神来的她,这才感觉到了身上完全上涌的酸麻感。


    松开揉着太阳xue的双手,鹿可抽空敲打了几下酸麻的脖颈和腰背,就揉捏起了枕了一夜同样酸麻的双臂。


    随手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五点四十六分,诸离大约会在早上八点的时候来送牛奶,还差约莫两个小时。


    现在她已经清醒, 索性也没了睡意, 在缓解了浑身的酸涩感后,鹿可干脆的站起了身,径直走向了厨房的方向。


    三天,哦不, 应该是两天后的祈神节需要准备的面包还要很多,而她又打算在和诸离碰面后、以及面包房开门前,抽时间去小镇上的另外几家店铺逛一逛,看看能不能和其他几名玩家接个头。


    因此,时间分外紧迫。


    “咚咚咚——”


    动作越来越熟稔的鹿可,在将这一次处理好的面包胚子塞进烤箱里时,恰巧隔着厨房门的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或许是因为有两扇门做阻挡,敲门声显得有些沉闷。


    鹿可赶忙将沾染着面粉碎屑的手放到了水龙头下一阵清洗,洁白透明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指尖滑落,冲洗并擦干双手后,她才将之前用厨房用水简单梳洗脸蛋时解开的黑色纱巾重新系上,整理好了一切顺手又拿起了洗尽后的木桶,这才拉开厨房的门,走向了面包房的大门。


    说来也奇怪,这次打开厨房的水龙头时,她同样看到了些许细小的黑色颗粒,顺着水流一下子冲进了下水管道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才再度清澈透明。


    这细小的黑色颗粒,当真只是简单的铁锈吗?


    内心升起些许疑虑的鹿可,打定注意明天定要找个容器先放在水龙头的下方,储存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过另一边她却已经熟练的打开了面包房的阀门,刚一打开,正对上的就是诸离灿若星辰的眼眸,明明是深邃的黑色,在白日的阳光下,竟折射出了些许深灰的色彩。


    “早上好,今天的牛奶请接收。”熟悉的略带俏皮的清澈嗓音,配合着他故意眨一下的右眼,恍惚得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校园。


    只是眼睛的余光里看到的带着西式风格的建筑,立即又将鹿可的心神再度拉到了波云诡谲的副本里;“请进,麻烦帮忙拿进厨房。”


    礼貌又客气的话语,又像是回到了初见时的场景,但这一次鹿可却是直接邀请诸离进了屋。


    “没问题。”


    诸离脸上的笑意未变,拎着盛了大半桶粘稠纯白牛奶的木桶,微微斜身就走进了面包房内。而鹿可则是动作快速的将面包房的大门虚掩着合上,确保他人进来会敲门时,才紧跟着诸离的步伐走进了右手边的厨房内。


    “或许,你有给小镇的其他店铺送过牛奶吗?”几乎是刚进去,鹿可伸手揽过敞开的厨房门,背抵着将其合上,平淡的语调里隐隐透着股急切。


    “其他店铺?”诸离正将手中的木桶放在地上,骤然听闻这个问题,回头看向鹿可的眉眼间浮现了几分诧异;“小镇上的店铺大都会订购奶牛场的牛奶,包括一部分的镇民。所有的店铺,除了裁缝店、铁匠铺以外,大部分我都去过,至于酒馆,一般都是傍晚时分才开门,更没有新鲜牛奶的需求。”


    虽然不知道鹿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所有的信息和盘托出。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因为大部分都是鹿可睡前的猜测,她说话时也不是很确定,反倒是先问了面前的人。


    “你是说,每一个店铺的主人,都可能是潜在的”最后的两个字被吞没在了唇齿间,诸离正色看向了鹿可,在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摆出了一副思索的模样:“据我所知,屠宰厂已经有两三天不曾开门了。如果它的主人真的是——和我们一样,很有可能是第一天就出事的那几人。”


    “可能性很大。而且光凭我们两个人,很难探索完整个小镇。如果可以,还是需要团结其他的玩家。”听完诸离说的屠宰厂的事情后,鹿可更确定了,随即又补充着说道:“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打算试探着和其他的玩家接个头。只是时间很紧迫,诸离,你见面的那些人,有观察到什么端倪吗?”


    “既然如此,今天给他们送牛奶的时候,我会试探着浅聊一下。”说着的同时,诸离的眉眼间又染上了笑意,轻笑着说道:“不是什么人都大胆的和你一样,第一天就上门购买新鲜牛奶的。”


    话语里细细碎碎的笑意,也很好的解释了鹿可究竟在哪里露出来马脚。


    也是,看过规则的玩家,又怎么可能在看到裸露着面容的另外一个镇民时,十分淡然平静呢?怪不得之后见到的几次那么热情,就连发生中年男子发疯的袭人事件时,也是第一个出头将人踹翻在地。


    鹿可面上浮现了一抹尬色,别扭的转过了脑袋,干咳了一声,才极为镇定的继续说道:“可以,那我就去裁缝店和铁匠铺看看了,正好借口做些醒面布和金属的器具。”她顿了顿,思索了一番,补充道:“至于酒馆,只能趁面包房关门后再去看看了。”


    “行,到时候都在酒馆集合,若是不对劲,就改换场地。你的面包房倒是不错,刚好离广场也近。”诸离没什么异议,轻描淡写的定下了备用方案。


    两人简单的商讨结束后,鹿可就下了逐客令,毕竟孤男寡女的,而诸离又只是来送个牛奶,这么一直在她的面包房里又算个什么事。


    虽然有点用过就扔的意思,诸离心里倒是没什么异样的想法,简短的道了个别,就从鹿可手里接过了她拿出去又拿回来的木桶,挥了挥手径自离开了。


    一切本该徐徐图之。


    至于鹿可,在取出烤制好的面包后,匆匆的又和了一次面团,等待面团发酵的过程中,开门、关门、锁门,一气呵成,直接离开了面包房。


    她回忆着羊皮纸的地图上,裁缝店和铁匠铺的位置,寻了方向,就先朝着距离略微近一些的裁缝店走去了。而铁匠铺,或许是因为煅烧的铁矿石产出来的热气和烟雾,被刻意安排在了小镇的北边。和奶牛场一样,都距离格恩医生的诊所很远。


    反倒是裁缝店,因为镇民的衣物需求,离鹿可所在的面包房,只是间隔了三四条街道的距离。


    因此不一会儿,鹿可就已经来到了地图所示的位置,佯装看着四周风景一样张望了一番,一眼就看到了街道角落处的民居上面悬挂着的木质牌匾,板板正正的写着“裁缝店”三个字。长条状的矩形牌匾,在岁月的侵袭下,有些泛黄松软,上面的字体都有些许的残缺。


    但并不妨碍鹿可确认上面的意思。


    顺着宽阔的街道,鹿可一步又一步的往前面的裁缝店走去,等到裁缝店的门口立定时,方才看到了一扇紧锁着的大门。


    还没有营业?


    裁缝店的营业时间是什么时候,鹿可并不清楚,只是她的时间很紧迫,并不能浪费,抬起手屈起手指,就敲响了裁缝店的大门。


    间隔着敲了几次大门,严丝合缝着的木门后才依稀传出来了一道有些软萌温婉的声音:“来啦来啦!”


    紧接着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细细碎碎的声音,“踏t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门后。在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后,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动,紧闭的大门被从里面离开,清晨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洒进了裁缝店的室内,照在了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上。


    是已经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兜帽。


    “有什么事吗?”软软的声音从面前人的嘴里吐出,她奋力的抬起了脑袋,仍残存着些许困倦之色的眼眸里,似乎还留着几滴打哈欠后沁出的水珠,娇小的身材,搭配着稚气的面庞,有些惹人怜爱了。


    鹿可瞧着比自己低了大半个头的软萌女孩,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两天后就是祈神节了,想要来订购些布料醒面团。”


    “啊!你是——”女孩眼中浮现了一抹异色,随即又眨巴眨巴眼睛掩盖了下去。


    “我是面包房的店主,Lu。”有些犹疑的问句被鹿可打断,但她也没有冒然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含糊的介绍了一下:“可以进去看看吗?”


    “好、好的!请进!”女孩一边低垂着脑袋点了几下,一边又赶忙应承着避让开,方便人进去。


    小心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外面的街道,她才一下子缩回了脑袋。


    “啪!”


    迅速关闭了大门!


    第210章


    短促的落锁声。


    裁缝店门口处的光亮骤然消失,只余下了墙壁窗户处洒落下的一片光晕,小小的一片明媚日光,也足以驱散满室的黑暗,笼罩着淡淡的昏黄。


    鹿可心底暗自升起了一丝戒备,提防着身后有些娇小的女生的动作,眼睛却是扫视了一圈屋子内的布局摆设。


    同样和她的面包房差不多的建筑构造,右手边是一扇紧闭的门, 似乎是厨房, 靠近厨房的那面墙角,有一节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 楼梯的旁边,又是一张摆满了零碎物件的长桌案。


    款式也和鹿可面包房的收银台及其相似。


    顺着长桌案往另一边看去,是一个个悬挂着成衣的衣物架子,款式多样,样式也多样,只是摆在最前面的都是些黑、灰、白的色调。而在更深的位置,才出现了一些其他靓丽的色彩,比如黄、卡其、浅蓝等等


    在长桌案的边上,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匹一匹的布料,以及一些裁剪缝补用到的工具,剪刀、针线、直尺、卷尺等等。


    至于桌子的后面,则是一台缝纫机,现在正被收纳的好好的,没有打开的迹象。倒是方桌上的用具被胡乱的摆放着。


    平凡普通的裁缝店,不像是有什么异常。


    “请稍等一下,您需要的布料在二层,我这就为您取来。”娇小的女孩站在背后观察了一圈鹿可打量的动作,也不确定自己的举动对不对,压在心里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说完就“哒哒哒”一阵小跑,直接顺着楼梯跑上了裁缝店的二楼,留下鹿可一个人,继续观察着店里的每一样东西。


    等鹿可几乎将整个裁缝店都摸清之后,二楼翻找的动静才停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女生捧着一米多长、已经高过她头顶的白色布匹,微喘着粗气的跑了下来:


    “这匹是纯棉的布料,上面有细密的小孔,透气性和吸水性都不错,应该可以用来制作醒面布。你大概需要多少?”


    软软的声音因为喘气听起来有些含糊,一双杏仁眼也紧盯着鹿可露出来的眉眼,想要看穿她的表情。


    “那就来个三尺吧。祈神节需要的面包有些多,这几天都在劳累,还不知道到时候该准备些什么祭品呢?”鹿可伸手摸了摸女生捧下来的布料,像是闲话家常似的,随口说道。


    “祭品啊哈哈”皱眉思索的同时不经意重复了两字,随后又立马转变成了尴尬的笑声。


    女生捧着布料来到了方桌前,一边拿起了桌上的卷尺,一边扯开了布料的一角,测量着长短。


    明明该是十分专注的动作,她却是时不时的抬头看鹿可一眼,又低下头去,来来回回反复了好几次,腮帮子也鼓了起来,在给自己加油打足了气之后,瞪大的眼睛紧盯着鹿可的眼睛,中气十足的说道:


    “对了,一直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裁缝店的店主——桑,霍”


    “桑?”就在霍桑桑鼓足了勇气要把自己的全名说出来时,鹿可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浅笑着说道:“名字很好听,若是你也烦恼祭品的事情,不如晚上一起去酒馆小酌几杯,或许还能遇到一些同样拥有着这种的烦恼的——同伴。”


    最后的两个字,鹿可刻意拉长了尾音,语气婉转又暧昧。


    “酒馆同伴”霍桑桑低垂着眉眼,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随即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又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会去的!”


    之后就是十分简单的交易现场,霍桑桑裁剪了三尺的纯棉布料交给了鹿可,鹿可也从自己内衬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了钱币。


    收钱,交货,找零。


    完成了一切的霍桑桑才亦步亦趋的跟着鹿可走到了大门前,打开门锁又目送着她远处,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好像找到组织了!


    和裁缝店的店主霍桑桑确认了晚上酒馆碰面的事情后,鹿可就拿着布料,朝着小镇的北边走去。


    目的地十分明确,铁匠铺。


    经历了霍桑桑的这一遭,鹿可心里对于每一家店铺的主人都是玩家的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几分,但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刻意的加快,而是和街道上路过的行人一样,保持着不快不慢的步调。


    等再次走到地图上标注的铁匠铺的街道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钟。她轻车熟路的在一众房屋中找到了铁匠铺的牌子,看着房顶上与众不同的巨大烟囱时,毅然决然的敲打着紧锁的房门。


    几声不轻不重的平缓敲门声后,紧闭的大门猝不及防的被从里面打开,径直走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鹿可也堪堪只到他的肩膀,脸上系着的面巾都没有办法完全遮盖他的络腮胡子,露出来的眉眼也瞧着十分的粗犷。


    “有事?”


    浑厚如洪钟的大嗓门,一下子响彻在鹿可的耳边。


    “你好,我是面包房的Lu。因为要准备两天后的祈神节,想订购一些厨房用具。”鹿可礼貌的说道,面上也没有因为骤然出现的魁梧男子而出现半分畏惧。


    “祈神节?需要什么东西?”语气冷硬,实在算不上友好。


    “奶油搅拌器、一些面包、蛋糕的模具等等,方便进去说吗?”简单的举例了几样,鹿可还是借口说出了想要进门聊的想法。


    有些事情,实在是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


    挡住门的健壮男子,在听到鹿可的一番话后,粗黑的眉头顿时揪了起来,无端多了几分凶气。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好几眼之后,才不发一言的转身进了屋。


    敞开着的大门,似乎是默认了让她进屋。


    鹿可跟着走进了铁匠铺,一踏入就是迎面而来的热浪,混杂着浓烈的金属矿石的味道,以及柴火木炭的焦味。滚烫的热浪几乎像是一下子从初春来到了炎热的盛夏。


    进屋就是一些摆放着打造好的用具的铁架子,地里用的、厨房用的、甚至是兵刃都有,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配件。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正中间的锻造的火炉,一米多宽的烟囱顺着熔炉直接穿透了天花板、穿透了二层,直接延展到了屋顶外面。熔炉灶膛底下的风箱正被拉着,里面灼灼的火焰更是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热浪。


    裁缝铺的店主人一边背对着拉扯着风箱,一边直截了当:“说吧。”


    从另一侧的口袋掏出了在出门前提前准备好的图纸,鹿可旁敲侧击的说道:“就是这些东西,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要知道祈神节马上就到了,我这不还得抽空准备一下祭品吗?”


    因为不确定男人的身份,她虽然几次三番提到了祈神节的事,甚至这次还特意说了一下祭品,但也没有刻意的加重读音或者咬文嚼字的拖长尾音。


    扭头再度看了鹿可几眼,粗犷男子伸手接过了图纸,随意的翻看了两下,再度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看不透的情绪,像是提防又像是奇怪,最终还是沉默着回了头,半响才道:“下午就能好。”


    “那就好,对了,我和同伴约了晚上去酒馆小酌,讨论讨论今年祈神节的祭品,若是可以的话,还烦请您把t东西送到酒馆吧。不介意的话,还可以一起小酌几杯。”


    状似闲谈的话语,却是滴水不漏的将鹿可的意思完全表达清楚,就连晚上酒馆碰面这一件事都隐晦的说了出来。


    男子眼中古怪之色更重了,带着些许风霜的眼睛,疲惫的闭了起来,几秒之后才猛地睁开,冷硬的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交付了定制厨房用具所需的钱币后,鹿可就告别了铁匠铺的裁缝,拎着手里的布料,回身往面包房的方向走去。


    仅管两人并没有互相交换名字,但看男子最后的反应,似乎已经反应过来鹿可的身份,并且在最后同意了酒馆碰见的请求。


    虽然并不是十分情愿。


    但鹿可此行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也就没有任何在外逗留的必要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面包房,将购买的布料随意搁置在了一旁,就进了厨房继续处理发酵后的面团,制作成品的恰巴特。


    期间也有不少的镇民上门来购买面包,已经很有经验的鹿可十分轻松的应对了过去。


    直到做完了三批成品的恰巴特后,鹿可整个人才从打工人的状态中回缓过来,揉捏了自己浑身发软的胳膊,和有些酸涩的脖颈,将厨房内的东西收拾妥当,理了理身上的穿着,确定了没有纰漏,她才锁了面包房的大门,径直朝着小镇的酒馆奔去。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落日的余晖洒在了小镇的每一片土地上,最终都将要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小镇的酒馆同样处于靠近中心广场的位置,只是距离面包房是相反的方向,中间隔着几条街道和中心广场,但也处于小镇的闹市区。


    鹿可顺着地图上的标注,走过了几条街道,又绕过了中心广场,再走了几分钟,才看到了酒馆的木牌子,明明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里面的灯光却已经亮起了,而同样敞开的大门,也证实了酒馆正处于营业的状态。


    不带一丝急切的,她放缓了脚步,装作是普通路过的客人一般,迈步走进了酒馆的大门内,入目的就是颇有些温馨感的暖黄光亮,以及站在酒柜前的桌案后的黑斗篷的女人,微卷的红色发丝从她的斗篷内伸展了出来,姿态随意,低垂着眉眼拿着纸笔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在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时,更是头也不抬,只是道了句:


    “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