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原来你这么喜欢……


    纪知鸢非常不理解齐衍礼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举动。


    她都说了没事,他为什么一定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过齐衍礼想知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他。


    真的不是大事,说出来纯属浪费口舌。


    纪知鸢说:“乔若宜想让我为齐璐悠指点一二。”


    齐衍礼反问:“指点什么?”


    “肯定是指点钢琴啦。”


    纪知鸢轻巧地弹了弹他的额头,眼中闪烁着调皮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揶揄:你这脑袋瓜怎么转不过弯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齐璐悠也在学钢琴?”齐衍礼语气惊讶,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纪知鸢点头,“对呀,她应该是在跟着乔若宜学习钢琴。”


    下一刻,她抓住了齐衍礼话语间的漏洞。


    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


    什么叫做“也在学钢琴”?


    还有谁在学钢琴?


    这样想着,纪知鸢直接问出口。


    闻言,齐衍礼呼吸骤然停滞,面部肌肉微微抽动,显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腹的厚茧在掌心发烫,仿佛要灼穿皮肤。


    时间在此刻暂停,他的喉结上下滚,最后说出一个名字。


    “李彦。”


    “他最近在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上了几天钢琴体验课。”


    听完答案,纪知鸢收回打量的目光,慢悠悠地开口:“没想到李特助还有这种闲情雅致,不过人生在世,确实需要找到让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要不然多无趣呀。齐衍礼,你说对吧?”


    齐衍礼机械般地点头,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纪知鸢不在乎他木讷的反应,眸光亮了亮,仿佛想到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


    她扭动了下身体,在他怀中稍稍坐直。


    “齐衍礼,我正在好奇一件事情。”


    齐衍礼问:“什么事情?”


    “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话音落下,纪知鸢又急冲冲地补充了一句,“不准回答工作。”


    把工作当成自己的兴趣爱好。


    太假了,也太可怕了。


    只有被工作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人,才会产生这种念头。


    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旦将兴趣爱好变成工作,其本质便悄然发生了变化,再也回不到当初那般纯粹。


    而后,房间陷入沉默。


    纪知鸢没有出声催促,给足齐衍礼思考的时间。


    他嘴唇微微张开,随后紧闭,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不知道。”


    想了大半天,齐衍礼得出这样一个答案,却也是他的心里话。


    从小到大,他的物质欲很低,不会对任何事物流露出喜欢的神情。


    因为齐老爷子不允许。


    齐家掌权人就应该是毫无感情,将事业放在人生首位的机器人。


    但直到现在为止,几乎没人能做到这一点,包括齐老爷子自己,所以他把厚望寄托在齐衍礼身上。


    正因如此,齐衍礼没有兴趣爱好,也不能有任何感兴趣的事物。


    如果一定要回答,答案只能是工作。


    可纪知鸢未卜先知,预判了答案,并且不让他说。


    “不会吧。”纪知鸢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齐衍礼这番说辞。


    怎么会有人对世上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人生都没有一丁点儿意义了。


    纪知鸢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往下问:“我不问你兴趣爱好了,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或者愿望?”


    紧接着,她又在问题前面加上了两个时间限定词,“现在,此刻。”


    这一次,齐衍礼不再犹豫。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有。”


    纪知鸢的眼睛陡然亮了亮,仿若视野内出现了一束胜利的曙光。


    “是什么?”


    齐衍礼神情转而变得严肃,一字一句说得十分郑重。


    “我想和你在一起。”


    话音落下,纪知鸢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害,见他突然变严肃,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件。


    “我问的是你想做什么事情,或者愿望。”


    “我们现在正在一起,所以回答不作数。”


    纪知鸢不满意这个答案。


    径直将其打回,让齐衍礼重新思考,重新回答。


    “你听我说完。”齐衍礼的神情稍稍舒缓,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纪知鸢想过自己会出现在他的未来计划之中,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口。


    惹得她耳垂一热,不自觉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随后,她以玩笑口吻说:“齐衍礼,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呀?”


    齐衍礼毫不回避她的玩笑话,专注而真诚地回答道:“对,我很喜欢你。”


    这几天,纪知鸢听了很多次告白,并且全来自同一个人。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形成了免疫,但每次听到,心跳仍不由自主地加速。


    纪知鸢还没从告白的悸动中回神,又听见他问:“你呢?喜欢我吗?”


    我不奢求你能够像我爱你那样,深深地爱着我,只期盼你的喜欢,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喜欢。


    纪知鸢,我不贪心的。


    你的一点点喜欢,能给我很大的支撑。


    下一秒,纪知鸢毫不吝啬地道:“喜欢呀。”


    来自内心地回答,自己确实开始有点儿喜欢他了。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不会容许别人对自己搂搂亲亲抱抱。


    亲密的事情,她只和齐衍礼一人做过。


    听见她亲口回答的瞬间,齐衍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翻涌而出的情绪。


    仿佛一朵璀璨而又盛大的烟花自心底绽放,眸底充斥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旋即,他感到有点儿手足无措。


    如同置身于甜蜜梦境,每个细胞都在分享自己的喜悦与激动,但美梦清醒时,一切终将成为转瞬即逝的泡沫。


    怕眼前出现的场面是自己的幻想,犹豫片刻,齐衍礼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你喜欢我。”


    纪知鸢浅浅一笑,伸出双手捧着齐衍礼的脸颊,望向他的目光坚定而纯粹。


    “齐衍礼,你听好了。”


    “我喜欢你。”


    “除了家人之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要求是齐衍礼提出来的,听完之后脸红的也是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欢欣。


    他好开心。


    亲耳听见她说出‘喜欢’两个字,他真的好开心啊。


    宛如回到与纪知鸢结婚的那个晚上。


    他激动得难以自持,双手微微颤抖,却强自按捺,不敢在她面前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纪知鸢掩住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光在灯光下闪烁,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随后,她对身前男人伸出双臂,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甜腻。


    “我困得不行了,”


    “老公,你帮我洗澡好不好?”


    齐衍礼当然拒绝不了来自她的爱的抱抱,即刻伸手拥住她,双臂紧缩。


    周身馨香环绕,两人互为彼此的所有物。


    他眸色幽深,暗暗地想: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后,永生永世都不能分离。


    “好,老公抱你去浴室,帮你洗澡。”


    而后脚步声响起,失重感席卷全身。


    纪知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悬在半空中。


    倦意如潮水般漫涌而上,她依偎在齐衍礼温暖的怀抱,寻了个最惬意的姿势,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柔软的云絮,毫无保留地放松下来。


    在即将坠入梦境的瞬间,温热的水流轻柔地包裹住全身,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纪老师,如果我想学习钢琴,你能收我为徒吗?”


    纪老师?


    真是一个熟悉而又奇怪的称呼。


    究竟是谁又在这样叫她?


    算了,不管了,睡觉要紧。


    纪知鸢敷衍地回应了一句,继而美美地与周公约会。


    ——


    纪知鸢的清闲生活持续了很久。


    但她没有天天待在家里消磨时间。


    与叶芊卉沟通了几次编曲细节,制作出了完美的舞蹈配乐。


    后来又去医院进行复查。


    “手腕恢复得不错,但是不能用力过度,一定要注意休息。”


    “好的,谢谢。”


    纪知鸢告别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出医院。


    手腕受伤之后,纪知鸢遍访名医,后来纪恒睿找到一位神经外科的名医,专门为她制定了一整套康复训练,让她能正常使用右手,只是无法恢复从前那种灵敏程度。


    但纪知鸢已经很满足了,她还能弹钢琴。


    再后来,春节将至。


    红灯笼高高地挂在树枝上,随风轻晃,家家户户的门楣上贴着崭新的春联,四处弥漫的浓浓年味编织出一幅热闹喜庆的迎春画卷。


    今晚是齐家的家宴。


    纪知鸢与齐衍礼早早便抵达了老宅。


    这是除了他们的婚礼,她见到齐家人最全的一次。


    刚踏入齐家大门,纪知鸢便被齐老太太叫走聊天。


    “知鸢,快到奶奶这儿来,让奶奶好好瞧一瞧。”


    纪知鸢循声望去,只见齐老太太正坐在花丛旁的石亭里向她招手,身边还站着几位齐家女眷。


    她收回远眺的视线,下意识瞥了一眼齐衍礼,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齐衍礼点了点头,轻拍身旁女人的肩膀,“去吧,我去找爷爷汇报一些事情。”


    “那我去找奶奶了,等会儿见。”纪知鸢抽回挽住他的手臂,脚步轻快地朝花丛走去。


    齐家的园林占地广阔,仿佛是从上个世纪穿越而来的古老遗迹,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浓郁的古韵,令人陶醉。


    而花园被绚丽多姿的花卉点缀,成为园林最动人的一笔。


    纪知鸢穿过铺满细碎鹅卵石、蜿蜒穿行于翠绿草坪间的小路,来到人流聚集的石亭。


    JimmyChoo的黑色细高跟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纪知鸢径直走到齐老太太身旁,亲昵地握住那双交叉放在膝盖的手,岁月留下的皱痕轻轻摩挲她的掌心。


    “奶奶,有段时间没见您了,我可想您了。”


    “想奶奶又不来陪奶奶聊天,我看你只是嘴上说说,哄奶奶开心罢了。”


    齐老太太嘴上虽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可眼角的皱纹却笑成了一朵花,连带着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奶奶,这事可不能赖在我身上,哪儿能是我不想过来陪您聊天呀。”纪知鸢为自己辩解道,“您忘记了,您前段时间被小姑带去了意大利度假,这几天才回来。”


    听完,齐老太太拍了一下额头。


    “哦,对对对。”


    “瞧瞧我这记性,人老了,也不中用了。”


    坐在一旁吃水果的女人转移话题,“阿衍他人呢?方才看见他和你一起进来,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这时管家搬来几张木椅子,纪知鸢顺势坐下,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去找爷爷了。”


    女人再次开口,语气含着几分不满。


    “这孩子愈发不讲礼数了,长辈们都在这里,也不知道过来打个招呼再走。”


    “知鸢,你知道阿衍为什么去找老爷子吗?”


    纪知鸢没有分给女人半分余光,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不知道。”


    “你是他老婆,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事情?”很明显,女人不相信她的这


    番说辞。


    纪知鸢强压下心头涌起的怒意,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竟敢在她面前诋毁齐衍礼,若不是顾忌齐家的颜面,她早就让这个不知分寸的女人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更可笑的是,这人竟还妄想从她这里打探齐衍礼去见老爷子的用意。


    纪知鸢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搞笑,真当她是一个只会弹琴的花瓶吗?


    纪知鸢敛去笑意,脊背挺直,目光淡然一瞥,声音冷冽如冰。


    “这么想知道齐衍礼的动向,那你就自己去问呗。”


    “而且我只是他老婆,又不是整天和他捆绑在一起的连体婴。”


    微微停顿几秒,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哂笑。


    “就像你老公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大学城附近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


    “是吧。”


    “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纪知鸢非常清楚如何精准地刺穿人心,每一句话都像利刃般直击要害。


    “你……”


    女人指着她,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最后带着愤怒离开。


    第62章 Chapter62“没关系,我在……


    一场短暂的闹剧随着女人的离场而结束。


    纪知鸢恍惚间回过神来,目光扫过四周,这才惊觉众人的视线竟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一怔,脸颊不由得泛起一丝红晕,心中涌起几分局促与羞赧。


    气势不禁降下几分,开口解释:“我,平常不这样的。”


    齐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悄然竖起大拇指。


    “知鸢,你没有做错。”


    “我早就想治治她了。学不会看人脸色,仗着自己齐家人的身份,在外作威作福。”


    愤怒离场的女人是齐家旁支所生的女儿,她和她那游手好闲的丈夫全靠着齐家的年终分红过日子,并且总喜欢旁敲侧击关于齐衍礼的事情,甚至还想劝齐衍礼离婚,为他介绍自家这边的年轻女孩当齐太太。


    总之没有安一点儿好心,齐老太太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眼见气氛逐渐凝滞,有个人站出来打圆场。


    “知鸢,你和阿衍结婚也有一段时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宝宝?”


    “趁着现在年轻,生完之后身体恢复得也快,而且还能多生几个。”


    “反正齐家家大业大,生出来之后,不愁没人帮忙带宝宝。”


    早该料到的,每次参加大型的家庭聚会,一定会遇上两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催婚和催生。


    到了年龄没结婚的人被催婚。


    结了婚没孩子的人被催生。


    甚至生完孩子之后还是会被催生。


    ‘凑个好字’、‘给孩子生个伴’……


    出言催促的长辈们乐此不疲,好像身上有必须要完成的催婚或者催生KPI。


    纪知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没考虑那么长远,现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听罢,那人瞬间反驳她的话,孜孜不倦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得好好想一想生宝宝的事情了。知鸢,我知道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但是阿衍不一样,他快三十了,家也成了,业也立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知道,但是。”


    纪知鸢沉默片刻,话到嘴边又无奈咽下。


    她知道这人没有坏心,话语之间都是为她和齐衍礼考虑,所以没办法拿出方才的气势辩驳。


    “大伯母,你们家是不是有皇位要继承啊?”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彰显出来人的高傲狂妄。


    齐璐悠拿着R.X最新发售的手包坐在空椅上,拿过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递到唇边轻轻吹了几下。


    “也不对,衍礼哥又不是你生的,你家的皇位轮不上让他的孩子。”


    “璐悠,瞧瞧你这话说的,大伯母只是好心。”


    “结婚生子是人生的毕竟步骤。”


    齐璐悠轻抿了口热茶,然后放下茶杯,嗤笑一声,“省省你的那份好心,没人愿意听你唠叨。大过年的,别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齐家上下都知道,齐璐悠打小就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你说她一句,她必定回你十句。


    只有齐家老俩口和齐衍礼能治得住她。


    “得了,外面开始起风了,坐着有些凉。”“齐老太太握住纪知鸢的手,缓缓起身,”知鸢,扶我进屋坐着。齐璐悠,你也跟着一起进来。”


    “哦。”齐璐悠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乖乖跟在她们后面。


    主屋内聚集了不少年轻小辈,见到齐老太太的身影,纷纷上前寒暄讨好。


    纪知鸢被人潮推搡着,不知不觉间已退到了人群边缘。


    鞋跟太细太高,没注意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朝旁边倒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补救。


    摔倒在这么多人面前,好丢脸呀。


    好想找个理由离开,她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找什么理由呢?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纪知鸢被一双手扶住,而后稳稳地站在地上。


    “不会穿高跟鞋就不要选这么高的跟,走路都要人扶着。”齐璐悠小声嘟囔。


    齐璐悠和纪知鸢离得很近,抱怨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钻进纪知鸢耳中。


    从心底燃起火苗陡然熄灭。


    说实话,纪知鸢对齐璐悠有偏见。


    可刚刚在亭子里,齐璐悠为她说话,再加上齐璐悠扶住了将要摔倒的她,她是有点儿感动的。


    而现在,纪知鸢看清楚了。


    齐璐悠身上没有‘好人潜质’,她只是平等地攻击每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


    虽然猜出了答案,可纪知鸢还是多问了一句。


    齐璐悠抽回搀扶的双手,向后退了几步,重新挺直腰板,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冷傲的神情。


    “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自作多情地认为我这是在帮你。”


    “我只是单纯听不惯大伯母说的话。”


    “人这辈子凭什么要结婚生子,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很好。


    和她猜想的一模一样。


    纪知鸢轻轻抚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真挚,语气悠然地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谢什么谢。”齐璐悠故意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双手交叉抱胸,不想接受这番道谢,“都说过了,我不是为了帮你,单纯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而已。”


    纪知鸢莞尔一笑,不再多言。


    家宴很快开始,身穿深棕色西装的男人缓步走近,眼眸微弯,盛满了柔情和对纪知鸢的欢喜。


    而后齐衍礼牵起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手,领着她走向主位旁的位置坐下


    齐家的家宴座位安排颇为讲究。


    主位自然属于家中最年长的长辈,其余人则按照在家族中的地位高低,依次分坐左右两侧。


    没一会儿,大家便陆陆续续来到餐厅,找到自己的位置,围坐在餐桌旁边。


    而坐在主位的齐老爷子神情严肃,目光沉静,两鬓虽已斑白,却依然精神矍铄。


    此刻仅是静静坐着,丝毫没有动筷的打算。


    他的心思深不可测,无人能窥探分毫,


    见此状,齐湛出声催促。


    “爷爷,大家伙儿都到齐了,可以开始吃饭了。”


    齐老爷子缓缓启唇,声音厚重而悠远,带着岁月的沧桑,“不急,还有人没到。”


    说完,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场中仅剩的两张空椅,话语之间似有深意。


    “还有谁啊?”


    “我看着都到了,是不是数错座位了,他们多摆了两张椅子?”


    齐璐悠紧跟着出声,问出了在场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再等等。”齐老爷子没有正面回答。


    时间悄然流逝,众人心中的好奇愈发浓烈。有人忍不住掩嘴低语,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猜测着即将揭晓的谜底。


    纪知鸢也不例外。


    她很好奇,这两位神秘的大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齐老爷子如此耐心地等候多时,甚至还带着全家人一同恭候。


    纪知鸢悄悄挪动身体,往齐衍礼的方向凑近。


    浅浅抬手,隔着笔挺的西装布料,指尖若有似无地扣了一下他的膝盖。


    她的余光从齐老爷子身上扫过,嗓音温柔地问:“齐衍礼,你知不知道爷爷等的人是谁呀?”


    齐衍礼低垂着眼睫,忽然捉住那只在自己膝上不安分游走的手。


    修


    长的手指展开,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嵌入她指间,最终紧紧扣住,将那只作乱的手锁在掌心。


    “不知道,爷爷没有和我说。”


    停顿几秒,面上闪过一丝纠结之意。


    “但我好像猜出来了。”


    当齐老爷子提到“还有人没到”,却又不肯透露具体是谁时,齐衍礼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猜测。


    但他不愿深想,更不愿面对自己想出来的答案。


    “是谁呀?”纪知鸢那双明亮的眼眸忽闪着,仿佛闪烁着星光,一见便心生悸动。


    齐衍礼欲言又止,嘴唇微微颤动后终是紧抿成线,仿佛喉间哽着什么难以吐露的话语。


    “是……”


    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响,雕花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妇相携而入,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剪影。


    刺目的光线让纪知鸢下意识眯起眼睛。


    待视线重新聚焦时,她的目光便牢牢钉在了这对不速之客身上。


    夫妻俩十分亲密。


    男人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始终落在妻子身上,像是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


    女人温顺地依偎在他身侧,一双桃花眼清透如水,眼尾微微上挑,流转间透出几分不自知的娇媚。‘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非常好地诠释。


    越是打量,纪知鸢越是觉得他们的面容莫名带着几分熟悉感,可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们。


    这种微妙的感觉从何而来呢?


    正思索时,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力道,将她从思绪中拽回。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男人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纪知鸢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随之一滞。


    她好像……知道了。


    男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女人面部线条流畅,桃花眼更是五官的点睛之笔。


    而将这两张面孔在眼前重叠时,正好出现了齐衍礼的面容。


    他们是齐老爷子的儿子儿媳?


    是与齐衍礼血脉相连,却鲜少提及的父母?


    察觉到齐衍礼的异常,纪知鸢指尖微微收拢,抬眸递给他一个安抚般的浅笑,那眼神仿佛在说:“没关系,我在你身边。”


    下一秒,纪知鸢的猜想得到证实。


    “齐辉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尾音微微上扬,声音里透着明显的错愕。


    不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思念,倒像是看见不该出现的人突然造访,带着几分猝不及防的诧异。


    还未等来人开口,齐老爷子便冷哼一声,苍老的声音里压着怒意。


    他掀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剜向多年未归的儿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的人是谁?!”


    齐辉抬手抚摸了一下后脑勺,稍稍偏过头去,眼底漾开一片温柔。


    “阿云她好久没有回国了,想回国看看,我们就回来了。”


    “原本也没打算来齐家,要不是妈收到了我们回国的消息,一直在催……”


    齐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逐渐阴沉如铁,嘴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仿佛在竭力压制胸中翻涌的怒火。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梁如云不回来,你妈不催,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踏进这个家门?”


    齐辉神色平静地颔首,目光坚定:“父亲,我向您许下的承诺,绝不会食言。”


    “不孝子!我齐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孽障!”齐老爷子怒不可遏,一掌拍在红木餐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他随手抓起青花瓷茶盏,朝餐桌对面狠狠掷去。


    齐辉不仅没有闪躲,反而上前一步,将梁如云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动作太过娴熟,仿佛是上演过千百次的场景。


    齐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紧揪着胸口的衣料,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大口喘息。


    “好了好了。这大好日子的,老头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齐老太太眉头深锁,颤颤巍巍地站到齐老头子后背,一边说,一边帮他顺气。


    她实在不想再看见父子俩针锋相对的场面。


    这一切的祸根,都源于齐辉那份近乎偏执的痴情。


    齐老太太心里明白,这事怨不得梁如云。可每当看见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她就忍不住要拉下脸色——就是这张脸,勾走了她儿子三魂七魄。


    哪怕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要追随在梁如云身后。


    安抚完被气到的齐老爷子,齐老太太转而招呼着两人入座,“先坐下吧,我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餐饭。”


    “吃吧吃吧。”齐老爷子释然地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筷子夹菜。


    餐桌上的气氛这才松了几分,众人见他动了筷,才纷纷跟着拿起碗筷,规矩地开始用餐。


    关于齐辉和梁如云的事,在座的齐家人都心知肚明,却没人敢贸然插嘴。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平白招来老爷子的怒火,被骂得狗血淋头。


    更遑论身为当事人的齐衍礼。


    他始终静默地端坐着,神色未起一丝波澜,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而事实正好相反。


    齐衍礼的存在是齐老爷子与齐辉在谈判桌上相互妥协的筹码。


    第63章 Chapter63“你抱这么紧,……


    家宴结束,齐衍礼始终保持着一副冰冷的表情。


    席间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都未能融化他眉宇间的寒意,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绝在两个世界。


    而纪知鸢心不在此,面对满桌精致非凡的佳肴,她也只是机械地动着筷子,舌尖尝不出半分滋味。


    结束后,齐老太太还想拉着纪知鸢继续聊天,让他们在老在留宿,但被纪知鸢婉言拒绝。


    “奶奶,衍礼昨天没有睡好,状态不佳,我们就先回去了。”


    齐衍礼低着脑袋,跟在纪知鸢身侧,任由她牵住自己的手。


    自齐辉夫妇出现后,他便再没开过口,连存在感都变得稀薄,像是刻意让自己隐形。


    齐老太太瞥了眼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孙子,摇了摇头,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也好,先回家缓和一下心情。”


    而后转向纪知鸢,声音放轻了几分,“知鸢,你今晚好好陪陪他。”


    夜色沉沉。


    回香山樾的路上,寒风凛冽,卷着枯叶在脚边打转。光秃的枝丫在风中簌簌发抖,沙沙声时远时近,在耳畔回荡。


    长街空荡,偶有路灯投下惨白的光,照出几片飘零的落叶。两旁的建筑沉默伫立,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双眼睛,冷冷注视着独行的身影。


    车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司机专注地操纵方向盘,后座上的两人并肩而坐,十指始终紧扣,无声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纪知鸢偏过头,望向窗外。


    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吞噬了所有风景,玻璃上只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她轻轻咬住下唇,欲言又止,无数疑问在心底翻涌,像无数颗雪球纷纷滚下。


    可她终究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守着这份沉默,留给齐衍礼一个完整的思考空间。


    灯火阑珊的城市在窗外飞逝,纪知鸢怔怔地望着,视线穿透了斑斓的光影,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心里去。


    “到家了。”


    低哑的嗓音响起,几乎融进夜色。


    齐衍礼说得很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若不是四周安静得能听见呼吸,或许会让人错过这句话。


    纪知鸢低低应了句,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应该没事了吧?


    她无法确定。


    他的情绪藏得太深,像一潭不见底的静水,窥探不出半点儿波澜。


    纪知鸢指尖蜷了蜷,放缓声线,“齐衍礼,你……”


    “回家再说。”齐衍礼干脆地打断,掌心裹住她的手,推开了玄关的门。


    纪知鸢刚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弯腰脱下高跟鞋,脚尖还没踩进柔软的拖鞋里,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


    从背后紧紧箍住。


    男人的双臂像锁链般缠上来,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却又透着一股不安的脆弱。


    她轻拍着齐衍礼的手臂,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想转身看他,却被他固执地按回原位。


    “别转过来。”


    “我就想这样抱着你。”


    他的声音闷在她肩窝里,隐约带着浓浓的鼻音。


    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颈侧,纪知鸢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肌肤泛起细微的战栗。


    他轻嗤一声,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的出生不过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利益交换,连存在都是多余。”


    周辉和梁如云是典型的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


    可又有点儿不一样。


    童话里的王子从未像周辉这般深情,甘愿抛却荣华富贵,只为追逐心中挚爱。


    而传说中的灰姑娘,亦不似梁如云那样,骨子里刻着对艺术的痴迷与自由的渴望。


    他们的相遇像一场命中注定的碰撞。


    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埋头书海的木讷少年撞见了明媚如朝阳的少女。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理智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从此沉溺在这份汹涌爱意里,再难回头。


    奈何他们的感情始终未能获得齐家的认可。


    自幼父母离异,梁如云像极了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父母都不愿意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开启新生活,好在姑姑收留了她。但经历多年的寄人篱下,自卑深入骨髓,早已成为她无法摆脱的烙印。而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活泼与开朗,不过是她精心构筑的保护壳。


    多年来,画笔是她唯一的知己。


    与人交往的诀窍,讨好长辈的方式,这些世俗的生存之道,于她而言始终是难以参透的谜题。


    当齐家长辈第一次找上门来,要求梁如云结束这段感情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就应允了。


    只因梁如云早已习惯孤独,不善与人交往。她从未体会过被爱包围的滋味,自然也不会对此产生眷恋。


    一开始答应与齐辉交往,是因为他的死缠烂打。梁如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拒绝,半推半就地开始了这段感情,但她始终保持着清醒,既没有盲目相信爱情,更没有为爱失去理智。


    后来,梁如云对齐辉提出分手。


    那段时间,京市迎来了大暴雨。


    齐辉每天站在梁如云家楼下,整整一周,未曾懈怠半分。所幸他的坚持没有白费,最终等来了梁如云的回心转意,愿意与他共同面对齐家设下的重重阻碍。


    再后来,在齐辉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梁如云迎娶进门。


    就在两人以为从此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时,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齐家世代书香,礼教森严,长辈们总爱搬出‘祖训’、‘家规’来训诫晚辈。


    这些无形的枷锁层层叠叠压在梁如云肩上,如同困在密不透风的蚕茧里。渐渐地,她眼里的光彩暗淡,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


    最令人窒息的是,梁如云握笔的手悬在画布前,却连一根线条都勾勒不出。指尖不受控制地战栗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从骨髓里渗出来,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创造力。


    这种被掏空的感觉比死亡更让她绝望。


    在心理状态进一步恶化之前,梁如云哭着求齐辉放手,放她离开这座豪美华丽的囚笼。


    她想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


    她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


    齐辉没办法拒绝。


    他想遵从内心意愿,陪梁如云一起去国外过她想象中的生活。


    但现实如同一道高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作为齐家重点培养的接班人之一,齐辉肩负着家族重任。这样的身份,注定让他们的天真念头难以实现。


    最先发难的是齐老爷子,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怒火,“混账东西!你想都别想,我绝不会答应!”


    齐辉攥紧拳头,眼神坚定地迎上父亲的目光:“这件事情,我非做不可。”


    “好!好得很!”齐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是执迷不悟,从今往后就别叫我爸!我们断绝父子关系,齐家再没你这号人!”


    他额角青筋跳动,整张脸都扭曲得骇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沉默良久,齐辉终于开口,给出自己的答案:“可以。”


    “你这个混账东西,看我不打死你。”齐老爷子怒不可遏,抓起茶杯就砸了过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直到齐老太太急忙上前劝解。经过一番周旋,双方各退一步才勉强达成妥协。


    齐老爷子手指轻捻着菩提手串,锐利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


    “辉儿,我可以放任你跟梁如云走。”


    “但是两年之内,你们需要为我齐家诞下嫡孙。”


    “耀儿和他老婆都不可靠,我不能让齐家的根基毁于一旦。”


    于是,齐衍礼诞生了。


    离开保温箱的庇护后,这个羸弱的婴孩便被送回国内。令人唏嘘的是,夫妻俩竟然没有见过他一面。


    不是不能见,是不想见。


    回到国内,齐衍礼被齐老爷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并钦定为齐家下一任掌权人。


    而他不负众望地展现出来了惊人的学习天赋与商业头脑。


    ……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齐衍礼的情绪已渐渐平稳,却依然保持着将纪知鸢圈在怀中的姿势。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下颌轻轻搁在她肩头,像只寻求慰藉的幼犬,固执地不肯松开主人。


    听完整个故事,说不震惊是假的。


    纪知鸢还没回过神来。


    难怪……


    难怪方才在餐桌上,齐辉和梁如云对待齐衍礼的态度如此疏离,眼神中不见半分温情,仿佛在审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不,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


    倒是与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儿媳擦肩时,他们竟还微微含笑,点头致意,显出几分得体的礼数。


    呵,他们也配用齐衍礼父母的名头出现在家宴?


    纪知鸢眼尾微挑,眼底浮起一丝讥诮的冷意。


    “关于我的身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齐衍礼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轻颤。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急忙补充道:“我没有想要博取你的同情的意思。”


    话音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仿佛悬在悬崖边上,静静等待着纪知鸢的回应。


    “嗯,我明白。”


    纪知鸢的声线平静得像一泓秋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她轻扯了下环在腰间的手臂,声音放得更轻:“齐衍礼,先松开一下好吗?”


    一句话像碎石坠入湖面。


    原本就绷紧神经的齐衍礼顿时乱了方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收紧了手臂。


    “不行。”他的声音闷在她的肩窝里说,“不


    放。”


    纪知鸢能感受到齐衍礼此刻的混乱与不安,她放柔声音,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你抱得这么紧,我要怎么亲你呢?”


    在听完齐衍礼的遭遇后,纪知鸢心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她想要亲吻他。


    这并非出于怜悯或安慰,而是一种纯粹的本能渴望。


    齐衍礼闻言一怔,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下意识松了松环抱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趁着齐衍礼怔忡的瞬间,纪知鸢已然灵巧地转过身来,眼波流转间盈满笑意,声音里带着雀跃的尾调:“我说,我想亲亲你。”


    下一秒,她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庞,在男人尚未回神之际,一个羽毛般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角。


    纪知鸢亲吻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唇瓣碰上的瞬间,便离开了。


    空气中只余下她淡淡的甜香。


    齐衍礼怔了许久才回神,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被纪知鸢吻过的地方。


    “齐衍礼,这些年独自扛下这么多,很辛苦吧。”


    纪知鸢语气温柔,眼中浮上一丝心疼。


    她抬起手,指尖轻拂过他的短发,短发黑硬却意外地柔软,仿佛触到了他坚硬外表下不为人知的柔软。


    被至亲当作利益博弈的筹码;被束缚天性,硬生生磨成齐家完美的傀儡;更被无数暗处的眼睛觊觎着,恨不能将他碾碎在权谋的齿轮里。


    这些本不该是他承受的。


    是血脉相连的人,亲手给他套上了枷锁。


    独自扛下这一切,接受带有目的性的爱。


    一定很辛苦吧。


    纪知鸢眸中的怜惜如潮水般漫溢,几乎要冲破眼眶的堤防。


    齐衍礼沉默地摇了摇头,眼尾泛起细碎的晶莹,强撑的坚强被泪水悄然瓦解。


    他牵起纪知鸢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眼神虔诚而温柔,宛如信徒在膜拜他的神明。


    齐衍礼习惯了这种生活,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


    反而,他很享受当前的人生。


    拥有纪知鸢。


    拥有毕生挚爱。


    他能原谅自己经受的一切苦难。


    “阿鸢,我是幸运的,我还有你。”


    “所以你不能离开我。”


    “一定不能离开我。”


    齐衍礼紧握住十指相扣的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


    他迫切地想要听到她肯定的答复。


    那日天气正好,从窗户洒落的阳光恰好落在纪知鸢眉间。


    齐衍礼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窥探着属于她的世界。


    这是他们的初见。


    但她并不知情。


    第64章 Chapter64给你奖励。……


    “我不会离开你的。”纪知鸢眸中漾着温柔的笑意。


    精致的五官也被笑意染得愈发明媚。


    之前,她只从旁人耳中听说过齐衍礼。


    齐家最出色的孙辈、齐家最年轻的掌权人、大学时自主创业,赚得盆丰钵满……


    他好像是被上帝偏爱的宠儿,生来就站在无人能及的云端,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天要吃什么。


    但和齐衍礼结婚,逐渐深入了解后,不染尘埃的天之骄子形象被彻底推翻。


    他在外人眼里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实际上不过是个缺爱的普通人。


    齐衍礼的声音轻若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相信你。”


    看着他眼尾朝下耷拉,面露可怜兮兮的表情,活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纪知鸢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她故意拖长语调,带着几分戏谑:“我要是毁约了呢?我要是厌倦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了呢?”


    “绝对不行,我不允许。”齐衍礼斩钉截铁地打断,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他不愿让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停留,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


    光是想想,就像有把钝刀在胸腔里来回搅动,连带着呼吸都凝滞了。


    “如果嘛。”纪知鸢娇嗔地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想一想也没关系。”


    齐衍礼沉吟片刻,抬眸时眼底带着笃定的光,“我可以变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为你提供足够的新鲜感,直到你不再产生离开的心思。”


    纪知鸢眼波流转,又问:“如果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你呢?”


    她心底泛起隐秘的欢愉,这种被人捧在心尖上的感觉,实在令人沉醉。


    齐衍礼想也没想,将自己炽热的心意袒露无遗。


    他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烙铁般滚烫。


    “你逃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而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纪知鸢纤指轻抬,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下颌,眼尾漾开一抹摄人心魄的潋滟,宛若月夜下蛊惑书生的狐妖。


    她红唇微启,吐气如兰,“齐衍礼,你最好说到做到。”


    “纪知鸢。”齐衍礼郑重地唤出她的名字,刻意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最好也说到做到,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达成了无言的默契,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在悄然滋长。


    下一秒,如藤蔓般的玉臂缠绕上男人的后颈,纪知鸢拖长的尾音里带着几分娇嗔。


    “知——道——啦——”


    她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在他身上,发烫的脸颊贴在他肩头,羽睫轻颤,有气无力地说:“走不动了,你抱我进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纪知鸢的身体被一双紧实双臂牢牢托起。


    他抱着她往客厅走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纪知鸢轻笑出声。


    “齐衍礼,你叫我一声。”


    叫她?


    什么奇怪的要求?


    齐衍礼顿时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着纪知鸢认真的神情,他还是顺从地照做了。


    齐衍礼抱着她步入客厅,稳稳地将她放在柔软沙发上。


    他凝视着她,低声唤道:“纪知鸢。”


    纪知鸢撅嘴摇头,语气带了几分不满。


    “不对,重新叫。”


    她不是想让他叫她的名字?


    那叫什么?


    齐衍礼略作思索,试探着唤道:“知鸢”


    毕竟大家都习惯省去姓氏,亲昵地称她‘知鸢’,这次应该没错了。


    纪知鸢还是摇头。


    很显然,‘知鸢’也是错误的答案。


    齐衍礼继续往下猜,耳垂被绯红染得滚烫。


    “宝宝?”


    称呼愈发亲昵。


    唯有在情难自禁的浓烈时刻,他才让那个特别的称呼脱口而出。


    纪知鸢没想到齐衍礼会说这两个字。


    男声低沉,宛如一把大提琴在夜色中低吟,琴弦震颤间流淌出醇厚悠长的韵律。


    她不由得心脏一颤,瞬间与他拥有同款耳垂。


    “不……不是。”再次开口,纪知鸢声音带了点儿结巴。


    她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好心给出提示,“是你刚刚叫过的称呼。”


    “就是你的名字,除了纪知鸢外,我没有……”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齐衍礼猛地闭上嘴。


    自己的声音从耳旁飘过。


    ‘阿鸢,我是幸运的,我还有你。’


    阿鸢。


    是他深藏于心,从未宣之于口的称呼。


    齐衍礼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无声地滑动。


    难道这就是她想听见的答案吗?


    他微微侧首,喉间溢出一声轻咳,似在掩饰什么。片刻停顿后,那两个字终于从他唇间缓缓滑落。


    “阿鸢。”


    她不会知道这个亲昵的称呼在他心底沉淀了多久,也不会知道其中承载着怎样难以言说的重量。


    纪知鸢的唇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弧度,终于听到了内心期盼的答案。


    ‘啵——’


    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响亮,余音回荡。


    齐衍礼表情明显一怔,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Bingo!”


    “这是给你的奖励哦。”


    纪知鸢眉眼弯弯,声音里带着雀跃。


    阿鸢。


    她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这样称呼自己。


    有种非常隐秘的亲昵感。


    好像是专属于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齐衍礼,我很喜欢你这样叫我。”纪知鸢的眸光亮了亮,声音里浸着蜜糖般的甜意。


    她忽而偏了偏头,青丝垂落肩头,“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该对你换一个称呼?”


    窗外,呼啸而过的凛风忽然静了一瞬。


    纪知鸢垂眸浅笑,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衣角,似在斟酌最动人的字眼。


    紧接着,唇齿轻轻吐露出两个字——阿衍。


    她倏尔抬眸,眼底像是落进了整条银河,那声调带着小小的雀跃,又藏着几分娇怯。


    “我也这样叫你好不好呀?”


    齐衍礼盯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人,动了动嘴唇,“阿鸢,家里人都这样叫我。”


    ‘阿衍’是家里人对他的称呼。


    而现在,纪知鸢用专属于家人的称呼来称呼他。


    是不是说明……她正式接受地、发自内心地接受他了?


    “我知道呀。”


    正因知晓齐家人都习惯唤他‘阿衍’,她才更想用这个亲昵的称呼与他相处。


    纪知鸢以为他长久的沉默是拒绝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好。”齐衍礼不再刻意克制自己的情绪,垂放在身侧的手指向里蜷缩,“阿鸢,我也很喜欢你这样叫我。”


    “那我们说好了。”


    纪知鸢微微仰起脸,而后在齐衍礼眼前伸出手指。


    指尖粉嫩,看上去可爱极了。


    见状,齐衍礼怔住了,声音里带着困惑,“这是什么意思?”


    纪知鸢用她纤细的小拇指勾住男人的小拇指,轻轻晃动,声音不自觉放得轻软。


    “拉钩呀。”


    随着指尖的温度传递,她一字一顿地念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末了,她将拇指郑重地按在他的拇指上,“像这样盖了章,我们的约定就算完成了。”


    说出这句话时,纪知鸢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给这个古老的仪式添了几分俏皮感。


    齐衍礼反问:“约定?”


    纪知鸢歪着头,眼中闪烁着天真的光芒,发丝随着轻晃的动作微微摆动,“对呀,我们刚刚说好的。换称呼,以及永远都不离开彼此。”


    刹那间,室内的空气凝固。齐衍礼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重锤般砸在心上,震得耳膜发颤。


    纪知鸢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波澜,忽然记起另一桩事来。


    前几天,叶芊卉发来了装修公司联系方式。


    期待已久的书房改造计划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阿衍。”纪知鸢唤了一声,亲昵的称呼自然而然地脱口,“我想把你的书房重新布置一下。”


    “随你。我之前说过,你是家里的女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齐衍礼回答得干脆,仿佛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都能换来他毫不犹豫的一声“好”。


    纪知鸢眼尾轻挑,眉目间透着几分娇矜之色,偏生那傲气中又夹着一丝灵动,只让人觉得可爱。


    “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通知你而已。”


    “毕竟你是家里的男主人。”


    没等齐衍礼开口,纪知鸢慵懒地舒展了下身子,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唔,我有点儿困了。”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往主卧走去,柔软顺滑的缎面长裙在身后荡出旖旎的弧度。


    忽然回眸,眼波在齐衍礼身上绕了圈,红唇勾起玩味的弧度。


    “阿衍。”这声唤得百转千回,指尖还意有所指地划过门框,“过来陪睡。”


    ——


    与装修公司沟通确定了想要的装修风格后,纪知鸢再次去到了叶芊卉的舞蹈工作室。


    相较于第一次拜访的生疏,这次明显轻车熟路不少。


    ‘吱呀——’


    舞蹈室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光线斜斜地切进静谧的空间。


    听见声响,叶芊卉停下旋转的脚步,浸透汗水的舞蹈服紧贴着起伏的脊背,晶莹的汗珠顺着她泛红的脸颊滚落。


    “知鸢,你过来啦。”


    循声望去,叶芊卉眸光倏然一亮,声调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出现在舞蹈室门口的女人身着一袭烟灰色呢子大衣,过膝长靴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气质。黑白格纹围巾松松地绕在颈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精致,那双圆润的杏眼顾盼生辉,灵动的眸光为整体造型平添几分俏皮。


    叶芊卉走向门口,亲昵地挽住纪知鸢的手臂,带她到墙边的沙发旁落座。


    “知鸢,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几个动作没有顺完。”


    纪知鸢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没事儿,不用管我,你先忙。”


    叶芊卉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向舞蹈室中央,在镜前站定。


    悠扬的旋律从音响中流淌而出,她身着飘逸的舞衣,随着节拍轻盈摆动。脚尖轻点,身姿旋转,裙摆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融入流淌的音符中。


    纪知鸢半眯着眼睛,将右腿轻轻搭在左膝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自然地抵在膝盖处,掌心托着下巴,眼底流露出欣赏之情。


    乐声熟悉,正是她为叶芊卉精心谱写的舞曲。


    然而,她从未亲眼见过这支曲子与舞蹈完美融合的模样。


    此刻,是第一次。


    现实效果远超预期。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间定格于最后一个舞蹈动作,在场唯一一个观众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半分钟后,纪知鸢终于从沉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创作的作品竟能如此鲜活灵动。


    随着音乐停止,叶芊卉微微喘息着走近,眼中带着期待,声音里还带着未平复的气息:“怎么样?”


    纪知鸢扬起嘴角,毫不犹豫地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超级棒!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你的舞蹈超级棒,我的曲子也超级棒。”


    纪知鸢不禁开始期待她们的下一次合作。


    “芊卉,你之前不是说有了新的灵感,想和我一起……”


    然而,叶芊卉只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恍然的神情,仿佛这件事早已被她遗忘在脑后。


    “哦,那个啊,暂时先不用考虑了。”


    “为什么?”纪知鸢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不解。


    明明之前说好等这次合作结束就立刻推进下一次,可叶芊卉却突然变了卦。


    是她找到了更合适的搭档?还是说……当初那些话,不过是客套的敷衍?


    纪知鸢直截了当地向叶芊卉抛出了疑问。


    叶芊卉闻言,神色微微一滞,随即起身走向茶水间。


    片刻后,她端着两杯果茶回来,除此之外,手上还有一张五颜六色的像广告纸的东西。


    叶芊卉递了一杯果茶给纪知鸢,同时给出回答。


    “都不是。”


    “只是暂时不考虑。”


    “等我把更想做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完成,就会把新舞曲的合作提上日程。”


    纪知鸢心中升起一丝好奇,顺着话头问道:“什么事呀?”


    叶芊卉神秘一笑,并不答话,只是将手中的宣传单轻轻推到她面前。


    “这是?”纪知鸢下意识开口,目光却已捕捉到纸上那行醒目的粗体字。


    她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叶芊卉:“你要去支教?”


    叶芊卉笑意更深,郑重点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我在短视频平台上看到许多对舞蹈充满热情的小女孩,但她们的家庭条件实在困难,连维持基本生活都不容易,更别说接受专业舞蹈培训了。”


    “正好遇上了这个机会,我想帮帮她们。”


    第65章 Chapter65他的小秘密。……


    窗外,暮色浸透了天际,夕阳的余晖将云层灼成一片金红,仿佛熔化的琉璃般倾泻而下,为凛冽的冬日添了几分虚幻的暖意。


    纪知鸢倚在秋千椅里,脚尖悬在半空,随着思绪的起伏时而轻触地面,在暮光中划出几道漫不经心的弧线。


    一路上,叶芊卉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直到回家都未曾消散。


    “我想帮帮她们。”


    “有梦想,充满热情,又肯努力的人不应该被困在贫穷落后的地方。”


    “她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而我想成为她们的机会。”


    她不得不承认


    ,支教确实是一件充满意义的事。


    它不仅能够帮助他人,更能让自己收获满满的成就感。


    但纪知鸢并非一个热衷奉献的人。


    早年父母尚在时,就以她的名义成立了基金会,每年拨出巨额资金援助贫困家庭,更助力无数山区学子圆梦高等学府。


    在纪知鸢看来,这已足够。


    她不需要再做多余的事来积攒功德。


    ‘滋滋滋——’


    放在包里的手机陡然发出震响。


    纪知鸢身体一颤,像是猛地从自我世界抽离一般,手忙脚乱地拿过手包翻找。


    手机的尺寸不小,在包里格外醒目。


    她猛地一拽,手机连同包里零碎物件一起被扯了出来。


    ‘哗啦——’


    钱包、粉饼、小镜子……


    地面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小物件,一支口红滴溜溜地滚出老远,最终在窗台边的墙角处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那张被叶芊卉悄悄塞进她包里的山区支教宣传单,也跟着飘落出来。


    一阵冷风掠过,单薄的纸片轻轻打了个旋,无声地落在她的脚边。


    纪知鸢没注意到这一小细节,而后划开手机接起电话,耳边立刻传来公式化的女声。


    “纪女士您好。”对方语速平稳,“我是装修公司的对接专员,关于项目细节需要与您确认。相关文件已经发送至您的邮箱,烦请查收后尽快回复。”


    纪知鸢轻声应下,挂断电话,打开邮箱查看邮件,而后向书房走去。


    她站在书房门口,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自言自语地说:“如果要改变书房的现有格局,里面的家具也要跟着换新?”


    本来只想刷刷墙壁,为书房添置一些艳丽的颜色。


    但越想越多,一个个新主意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上心头。


    小改成了大改。


    一时间,书房改造变得有点儿麻烦,不再是刷刷墙壁便能解决的简单事情。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横跨两面墙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主人从各地搜罗来的书籍。


    晦涩难解的学术专著、密密麻麻的统计数据、风格前卫的插画集


    各类书籍琳琅满目,种类之丰富堪比一座小型图书馆。


    然而,纪知鸢对这一切兴致缺缺。


    甚至是摆在面前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存在。


    ‘嘶——’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从眼底窜起,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钻进了眼眶。


    纪知鸢条件反射地快速眨动双眼,纤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


    她下意识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心想:大概是灰尘吧。齐衍礼不喜欢外人出现在家中,没有安排人定时打扫书房,难免积灰。


    纪知鸢迅速起身走向窗边,猛地推开窗户,然后坐在办公椅上,一手拿起桌面上的镜子,一手撑开眼睑,仔细检查,由上至下,从左到右,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


    还好飞入眼中的不是迷失了方向的小蚊虫,仅是微不可察的灰尘。


    与她所想的一样。


    只不过这些细小的尘粒悄然磨红了她的眼眸,带来阵阵刺痛与绵密的痒意。


    片刻之后,不适渐渐消退。


    唯有眼角残留的一抹绯红,以及被逼出来的、在脸颊间留下一道水痕的泪珠,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纪知鸢吸了吸鼻子。


    好想要纸巾,但是办公桌上没有。


    她又吸了一下鼻子,这次的力气比上次大了几分。


    内心所想也变得十分迫切。


    家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放了纸巾,书房不可能例外。


    只可能是摆放在了比较隐蔽的位置,让人无法一眼看见。


    在某种无形力量的驱使之下,纪知鸢右眼皮情不自禁地跳动,继而拉开右手边的抽屉。


    很幸运。


    她看见了纸巾盒。


    纪知鸢低垂着眼睫,抽出几张干净的纸巾。而后,目光忽然被书桌一隅静静躺着的木盒吸引。


    表面的暗沉漆面早已剥落,露出岁月侵蚀的痕迹,在这间充满现代气息的书房里,宛如一段被遗忘的时光,固执地存在着。


    她擤了几下鼻子,待不适感消退后,还未从抽屉里收回的手掌向前移动。


    触到盒面时,纪知鸢顿了顿。


    犹豫几秒,终是小心翼翼地捧起,掌心感受着木质纹理的温润触感。


    “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她盯着盒盖与盒身之间的那道细缝喃喃自语。


    此刻,内心深处传来蛊惑般的低语,仿佛潘多拉魔盒正在耳畔轻声呢喃。


    “打开看看吧,只是看一下,没关系的。”


    “木盒子和抽屉都没有上锁,说明里面装的不是重要的文件资料。”


    “况且你和齐衍礼已经结婚,毫无保留地袒露心声,你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秘密。”


    “把木盒打开,看一眼就关上,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絮语如同缠绕的藤蔓,在心头越缠越紧。


    搅得纪知鸢心绪愈发纷乱,如麻的思绪纠缠成一团,再难理清。


    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指尖抵住盒盖,迟疑地摩挲片刻,终是缓缓推开。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划破寂静,纪知鸢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剧烈收缩,脸上写满了惊慌。


    果然,人在干‘坏事’的时候都会非常心虚。


    此刻的她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让她浑身紧绷,心跳如雷。


    当目光触及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备注,纪知鸢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不是齐衍礼。


    这个下意识地举动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明明已经提前和齐衍礼报备过书房改造的事,也得到了他的首肯。


    她不该,也没理由感到不安的。


    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来电转移,纪知鸢将木盒放在双膝上,按下接通键。


    “夏芷,怎么了?”


    她瞥见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思绪微动:临近晚高峰时段了,夏芷是想约她出门吗?


    电话那头传来雀跃的女声,每个音节都跳跃着掩饰不住的期待,“知鸢,你是不是来找我了?”


    纪知鸢一头雾水地说:“没有呀。”


    “咦?奇怪了。”


    “我还以为你来‘绘乐’找我了。”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夏芷的语调明显低落下来,像是被戳破的泡泡般泄了气。


    “没有,我在家里。”纪知鸢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反问,“夏芷,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是不是认错人了?”


    话音落下,夏芷连忙出言解释。


    “不是不是。”


    “刚才下课走出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了你老公,我还以为他陪你一起来了‘绘乐’。”


    齐衍礼在‘绘乐’?


    他为什么要去这里?


    纪知鸢的内心瞬间被困惑填满。


    不过,她并不意外夏芷会产生这种想法。


    齐衍礼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绘乐’的人。


    没人会把他和‘音乐’二字联系在一起。


    如果非要扯点儿联系,那么只能是纪知鸢。


    她是齐衍礼和音乐之间的唯一纽带。


    “他可能有点儿事情,正好从那边路过。”


    虽然纪知鸢也觉得奇怪,但还是为齐衍礼辩解了几句。


    夏芷漫不经心地应道:“应该是吧。”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齐衍礼为什么会出现在‘绘乐’,而且是以为纪知鸢也来了,单纯想和好友碰个面罢了。


    想了一会儿,夏芷发出聚会邀约。


    “我去群里问问佳欣什么时候回国,看年后有没有机会在京市聚一聚。”


    纪知鸢把手机从耳畔移开,指尖轻触屏幕开启免提,随手将手机搁在桌面上。


    “没问题,我这边随时都可以,你们俩定时间就好。”


    通话结束,她随手点开联系人列表,目光落在置顶联系人上。


    自从经历过上次的乌龙事件,齐衍礼就成了她手机里所有软件的置顶。


    这也是齐衍礼的强烈要求。


    ‘嘟嘟嘟——’


    电话铃声响了


    好一会儿,对面却丝毫没有动静。


    最后电话自动挂断。


    纪知鸢望着无人接听,慢慢黯淡下来的屏幕抿了抿唇——他大概在忙吧。


    这样想着,她退出通话界面,转而点开聊天窗口。


    敲击键盘时,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抹甜蜜的笑意悄然绽放,自己却毫无察觉。


    【纪知鸢: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纪知鸢:我想吃上次的草莓蛋糕。】


    消息成功发送,纪知鸢关闭手机屏幕,继续研究木盒。


    她掀开盒盖,一本陈旧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最上层,泛黄的纸页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日记的边角早已泛黄卷曲,纸张边缘微微翘起,仿佛常年被人用手指捻动翻阅。


    然而奇怪的是,它的封面却光洁如新,连一道细微的划痕都找不到,就像被精心呵护的珍宝,既饱经摩挲又完好无损。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树叶在风中簌簌摇曳,林立的高楼渐渐隐没在氤氲的雨雾里。


    纪知鸢的指尖悬在日记本上方,封面的皮质纹理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咬着下唇,胸腔里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窗外的雨声。


    看?还是不看?


    内心踌躇不定。


    理智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这是属于齐衍礼的秘密,不能侵犯他的个人隐私。


    但另一个声音却小声反驳:如果没什么可隐瞒的,为什么不能看?你们已经结婚了,应该没有秘密才对。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道德感。


    纪知鸢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翻开了扉页。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刚劲有力却又不失优雅,就像齐衍礼本人一样。


    「今天,我遇见了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


    「我没有看错,那个人就是她!她出现在了今天的演出现场。她变化很大,难怪上次没能认出来,她比记忆中更耀眼,琴技也比以前成熟了不少。」


    纪知鸢的指尖微微发颤,纸张在她手中簌簌作响。


    日记本里出现的‘她’是谁?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认识齐衍礼。


    忽然间,一股酸涩涌上鼻腔,她慌忙仰起脸,睫毛飞快地扇动着。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谁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的青涩悸动?”


    “实在看不下去,就别看了。”


    “不要自己为难自己。”


    纪知鸢喃喃地劝慰。


    她又一次拉开抽屉,胡乱抽出几张纸巾,匆匆抹去悬在睫毛上的泪滴,指尖发颤,却仍固执地翻动着泛黄的日记纸页。


    「很幸运,我又遇上了她的演出。今晚的她很漂亮,脖颈间的蓝钻项链十分适合她,像极了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公主。」


    「我喜欢听她弹琴,她的琴声能把我从暗不见底的深渊里救出来。」


    「她居然出现在了我的梦中!我第一次产生冲动,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纪知鸢的目光在纸页上不断下移,眉头也随之越锁越紧。


    这个‘她’到底谁呢?


    一股莫名的直觉在纪知鸢心头涌动。


    ‘她’是自己认识的人。


    第66章 Chapter66“老婆,答应我……


    「祝她如愿以偿,而我只要能站在台下,遥遥地仰望她就好。」


    纪知鸢一页页翻完了整本日记,指尖久久停留在最后的空白页上,目光凝滞。


    他写的内容不多,字里行间几乎全是他与‘她’的点点滴滴。


    纪知鸢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一个不愿意承认,而又无法忽视的事实摆在眼前。


    翻涌的妒意正在主导她的情绪。


    刹那间,齐璐悠的话语在她耳畔炸响。


    ‘你以为嫁给了齐衍礼,他就会爱上你吗——’


    ‘太天真了,他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


    当时的纪知鸢压根没把齐衍礼放在心上,更遑论因他牵动心绪。


    但现在不一样。


    她开始在乎他了。


    她想邀请他进入自己的世界。


    蓝钻项链。


    钢琴。


    与齐衍礼相识很早。


    这些关键词像锋利的冰锥,一根根刺进纪知鸢的心脏。


    不断推进,不断深入。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血肉被划开的声音,温热的血液在胸腔里蔓延。


    好像,真的是她认识的人。


    某个几乎要冲破唇齿的名字,在舌尖颤动。


    泪水悄然滚落,在脸颊上划出透明的痕迹,最终无声地洇入泛黄的纸页,晕染成一朵潮湿的暗花。


    纪知鸢知道,自己不应该因此产生过大的情绪波动。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


    通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她丝毫不怀疑齐衍礼对自己的满腔爱意。


    况且日记本里记载的事情已然成为过去式,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他喜欢的人是她,而不是日记中的‘她’。


    纪知鸢抬起手,指腹掠过湿润的脸颊,拭去未干的泪痕。


    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她都懂,但还是难以平息心头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亮屏。


    齐衍礼的名字在来电显示中跳动。


    纪知鸢猛然回神,手指微颤着拿起手机。


    “阿鸢,想不想我”不正经的男声钻入耳中。


    纪知鸢唇瓣微启,万千疑问在嘴边打转。


    然而冰冷的电波终究载不动心事,她轻轻合上嘴唇,将满腹疑惑咽回心底,继而声线如常,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想你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纪知鸢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地极好,对面的齐衍礼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今天要晚一点儿,不用等我回家吃饭,我还在加班。”


    “在公司加班吗?”纪知鸢想了想,又说,“要不要我去给你送饭?”


    “不用了。”齐衍礼斩钉截铁地回绝,干脆利落的语气让人一怔。


    说完,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局促地解释。


    “阿鸢,我没有别的意思。”


    “李彦已经订好餐了,你来来回回的也麻烦。”


    “而且我今天不会太晚回家,你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纪知鸢垂眸凝视着桌面上那本沉寂的日记,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晦暗难辨。


    “我在家里等你。”


    “我还想吃你上次买的草莓蛋糕。”


    齐衍礼听罢,眉间郁色顿消,唇角不自觉扬起,轻笑着打趣:“行,我下班之后再带蛋糕回家家里的小馋猫不会急得喵喵叫吧?”


    “可能会。”纪知鸢顺着他的玩笑接话,眉宇间的郁色渐渐舒展,“那我就勉为其难,先帮你哄一下小馋猫。”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电流般的声波轻震着她的耳膜,让她不自觉地战栗。


    “好,谢谢我美丽大方而又心地善良的老婆。”


    话音落下,纪知鸢没有再出声。


    电话两端陷入短暂的静默。


    然后,听筒处传出一阵模糊的背景音。


    悠扬的音乐在电磁波中流淌。


    是纪知鸢再熟悉不过的钢琴声。


    她与钢琴相伴了许许多多个日夜,悠扬的琴声早已融入灵魂之中。


    纪知鸢顿感心累,强压下翻涌的思绪,恹恹地扔下一句“等会儿家里见”。


    随后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她将日记本轻轻归入木盒,仔细合上盒盖,又将木盒稳妥地放回原位。


    书房内幽静如初,每一件物品都保持着原有的姿态,仿佛时光从未被惊扰,也无人曾踏入这方静谧的书房。


    下一刻,纪知鸢猛地转身,像受惊的鸟儿般仓皇逃离,跌跌撞撞冲进客厅,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里,双腿不自觉地弯曲,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在极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她低声呢喃着,眉头微蹙。


    “夏芷说在‘绘乐’看见了齐衍礼,可是他却称自己正在公司加班。”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在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她继续自语。


    “如果夏芷没有看错,那么齐衍礼为什么要去‘绘乐’?”


    “‘绘乐’,究竟有谁在?”


    想到这里,纪知鸢的瞳孔猛然收缩。


    几个零碎的画面如闪电般掠过她脑海。


    ……


    清脆婉转的乐曲在空气中流转,金色的阳光穿透晶莹的玻璃窗,肆意倾泻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将整个走廊映照得璀璨夺目。


    突然,一阵刺耳的女声划破这份静谧。


    齐璐悠踏着细高跟款款而至,眉宇间依旧挂着那抹睥睨众生的冷傲。


    “纪知鸢,你怎么在这儿?”


    “你朋友是‘绘乐’的老师?正好若宜姐也是‘绘乐’的老师。”


    紧接着,乔若宜出现在她视野内,脸上漾着一抹浅笑。


    “纪知鸢,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小悠,你今天的运气太好了,遇上了享誉世界的钢琴家。”


    “还不快抓住机会,让纪知鸢为你指导一下。”


    ……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存在吗?


    还是说自己猜得没错,日记本中的‘她’,真的就是乔若宜?


    而齐衍礼说辞,不过是他精心编造的骗局??


    一连串的疑问从心底冒出,得不到解答。


    纪知鸢阖上双眸,指尖抵太阳穴缓缓揉按,试图理清这纷乱的思绪。


    头好痛。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除了会让自己变得更加郁闷之外,别无他用。


    况且这些都是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测,等齐衍礼回来再说吧。


    别想了,别想了……


    纪知鸢紧紧抿住嘴唇,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企图用疼痛拾回理智。


    她坐在沙发一角,目光涣散地望着窗外。


    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细雨如丝,无声地渗入城市的每道缝隙。


    灯火渐次熄灭,光影在雨幕中慢慢消融。


    纪知鸢始终没有去碰触电灯开关,任由自己的轮廓在黑暗中慢慢消融。


    原来等待竟是这样的滋味。


    没有半分欢喜与期待,只有焦灼与痛苦。


    纪知鸢凝望着玻璃上模糊的轮廓,心想:之前自己出国的时候,齐衍礼也是抱着这种心情在家里等待的吗?


    可能吧。


    她看不透他的内心。


    夜色中,街道两侧的车流如琴键般整齐排列,红亮的尾灯在雨雾中晕染开来,为城市谱写着夜的华章。


    纪知鸢终于回神,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拿过手机,打出一通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李彦的声音接踵而至,“齐太太,这么晚打电话是齐董出了什么事情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纪知鸢听出来了这句话中的漏洞。


    李彦不在公司,甚至以为齐衍礼和她在一起。


    难道他们早就下班了?还是齐衍礼又一个人跑回公司加班了?


    疑点越来越多。


    她没有办法不去多想。


    纪知鸢压下满腔困惑,佯装不知道地问:“没有,齐衍礼说他今天要加班,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帮他点晚餐。如果没有,我就去公司给他送饭。”


    李彦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点了点了,齐董已经用过晚餐了。”


    “这样啊。”纪知鸢刻意拉长声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李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语气更加笃定,“下班前,齐董和我说了订餐的事情,还说策划部交上来的方案有问题,他要留下来亲自修改。”


    纪知鸢没什么表情地回了一句,“嗯,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后,她随手将手机丢在茶几上,屏幕在玻璃表面滑出半尺。


    齐衍礼肯定有事瞒着她。


    而李彦帮着他一起,在她面前打哑谜。


    纪知鸢的手臂环住双腿,膝盖抵着下巴。


    窗外的月光缓缓漫入客厅,却漫不过她眼底凝结的霜。


    目光不经意掠过露台,一个被主人遗落的手提包蓦然映入眼帘。


    以及墙隅处,那张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宣传单。


    纪知鸢动了动微微僵硬的四肢,将搁在沙发上的双腿放下,趿拉着拖鞋缓步走向露台,然后躬身捡起被风吹落的宣传单。


    她指尖紧捏着宣传单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脆弱的纸页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


    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两片颤动的阴影,将眸中的情绪尽数掩藏。


    ‘叮咚——’


    门铃陡然响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纪知鸢猛地回头,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把宣传单藏在身后。


    几秒后,心脏跳动的频率趋于正常。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转身朝门口走去。


    香山樾的私密性极好,一层一户,不会有外人闯进来打扰住户清净。


    如果有客人想要前来拜访,也必须提前得到业主的同意。


    所以此时出现在门口,按下门铃的人只能是齐衍礼。


    纪知鸢也是最近才发现他的这一小癖好。


    自从表明心意之后,齐衍礼变得越来越依赖她。


    哪怕是抬手就能解决的小事,他也总要撒娇似地赖着她。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只要知道她在家,他一定会按响门铃,等待她来开门,绝不伸出手指,用指纹解锁。


    ……


    纪知鸢曾不满地向齐衍礼埋怨道。


    “为什么每次都要等着我来给你开门?”


    “明明按一下指纹就能打开的事情,非得让我从床上爬起来,真是麻烦死了。”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攥紧的拳头又在他肩上捶了两下,这才稍稍解气。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便一把抓过他的手,捏着他的食指按在了指纹识别区。


    ‘滴滴’冰冷的机械提示音插入两人之间。


    纪知鸢面露无奈之色,像哄小朋友似的放柔声线,“喏,你看,这样就可以解锁开门了。齐衍礼小朋友学会了没有?”


    齐衍礼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修长的手指向里面收拢,将女人纤细的手包裹在掌心,指腹若有似无地抚过她手背细腻的肌肤。


    “纪老师都亲自上手教学了。”他压低嗓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若是我还学不会,岂不是辜负了纪老师的这番良苦用心?”


    话音微顿,紧接着倾身凑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畔。


    “不过,我更想麻烦纪老师给我开门。”


    “我想尝尝……”


    说到一半,齐衍礼突然噤声,仿佛在刻意留白,等待身边女人的追问。


    纪知鸢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狐疑地挑起眉梢,“想尝尝什么”


    “想尝尝下班之后,心爱的人打开家门迎接我的滋味。”


    “老婆,答应这个小小的要求好不好?”


    齐衍礼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听见他的回答,纪知鸢彻底没了脾气。


    “行吧。”她瞥了瞥嘴,终究还是接下了这份甜蜜的负担。


    ……


    手掌心搭在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由肌肤穿透心脏,瞬间将纪知鸢从记忆的漩涡中拽出。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推开门扉的瞬间,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


    熟悉的高挺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捧着一个点缀着缎带的粉色蛋糕盒,正静静地在玄关等候。


    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齐衍礼眼底骤然漾起温柔的光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习惯性地伸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他的身体向她靠近,在她唇角落下极轻的一吻。


    “阿鸢,我回来了。”


    纪知鸢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其实在齐衍礼俯身凑近的时候,她本能地想要躲开。


    躲开他身上那缕让她沉沦的乌木香,躲开他的亲吻。


    但是犹豫几瞬,终究是忍住了躲开的冲动。


    对于纪知鸢的内心纠结,齐衍礼一概不知。


    他拎起蛋糕盒在她面前晃了晃,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还有你最想吃的草莓蛋糕。”


    “也不知道某只小馋猫有没有原谅我?”


    纪知鸢对他的玩笑置若罔闻,脸色突然变得正经严肃,表情平静到令人害怕。


    “没有。”


    “齐衍礼,你过来。我有事情问你。”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客厅。


    第67章 Chapter67从始至终都是你……


    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因为自己吗


    一连串的问号从心底冒出,却寻不到答案。


    面对纪知鸢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齐衍礼顿时有些儿不知所措,捧着蛋糕的双手悬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客厅里回荡着拖鞋摩擦地板的声响。


    见男人仍杵在玄关处不动,纪知鸢回头催促:“你还愣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呀。”


    听见犹如命令般地催促,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手轻脚地换上拖鞋,像只温顺的大型犬般地跟在女人身后,不时用余光偷瞟,观察她的表情。


    客厅沙发很长,也很宽。


    但齐衍礼却刻意挤进了纪知鸢身旁那方狭小的空间,裤料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小腿,细微的摩擦声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把蛋糕捧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阿鸢,要不要吃草莓蛋糕?”


    纪知鸢没有说话,悠悠地瞥了一眼蛋糕,又将目光落在蛋糕后面的男人身上。


    刻意沉默,周遭的空气骤然凝滞,呼吸声清晰入耳。


    得不到回应,齐衍礼又唤了一声。


    “阿鸢?”


    开始催促他进门。


    这会儿又默不作声,盯得他头皮发麻。


    “不用,先放在桌子上,我等会儿再吃。”


    纪知鸢轻轻推开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半分情绪。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


    她淡漠的回应像一盆冷水浇下,齐衍礼心头蓦地一紧,神色间透出几分无措。


    大脑疯狂转动,自我反省。


    真的是在生他的气吗?


    应该不会吧。


    今天除了上班之外,他也没有做其他事情,更不可能惹她生气。


    不对。


    今天不只上了班,还有……


    忽而,指尖传来微微的灼热感,像是一种无声地谴责。


    他确实撒谎了。


    他今天没有加班,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下一秒,满室的寂静被纪知鸢打破,她声音在齐衍礼耳边炸开。


    一字一句,在心间重重敲击。


    “齐衍礼,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听完,齐衍礼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她灼人的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难道被她看出来了。


    真是要命。


    他还没有做好在她面前展示的心理准备。


    纪知鸢又问:“你刚才是在公司加班吗?”


    齐衍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正在做心理建设。


    “不是。”


    “我今晚没有加班,也不在公司。”


    他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硬着头皮上吧,大不了就是在她面前出丑。


    “为什么要骗我?”纪知鸢的平静表情终于产生了几分松动,她嘟起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活似只炸了毛的河豚,“我又没有拦着你,不让你去‘绘乐’。”


    ‘绘乐’两个字一说出口,齐衍礼心底的希望被彻底击碎,默默反问:“你……都知道了?”


    纪知鸢不假思索地点头,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


    没给齐衍礼回答的机会,她紧接着又说:“你去‘绘乐’干什么?找乔若宜吗?”


    乔若宜?


    和她有什么关系?


    齐衍礼眉心骤然拧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否认,语速快得像是怕被误解似的。


    “没有。”


    “我和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为什么要去找她。”


    纪知鸢环抱双臂,侧身背对着他,从鼻间挤出几声轻哼。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学着他先前的口吻:“为什么要去找她~”


    还没完,她又垂下眼睫冷冷说:“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呀,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番话听得齐衍礼云里雾里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开始还好好的,她怎么就突然生气了?更莫名其妙的是,话题怎么扯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等等。”齐衍礼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困惑,“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纪知鸢不答反问,态度愈发冷漠,


    “怎么会没关系?”


    “你在日记本上记载了那么多与她相处的小细节,我们之间的事情怎么可能和她没关系?”


    “既然对她念念不忘,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又在我面前装成素不相识的样子?”


    齐衍礼的脑海中仿佛缠绕着一团乱麻,思绪纷杂如麻,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什么日记本?


    什么念念不忘?


    什么素不相识的样子?


    他念念不忘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纪知鸢一人而已。


    窗外雨越下越急,狂风呼啸着席卷城市,将梧桐树叶撕扯得支离破碎,凌乱地铺了一地。


    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在早已模糊不清的玻璃上肆意流淌,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水痕。


    面对齐衍礼那副茫然无知的神情,纪知鸢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动摇。


    不该是这样的。


    他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没有秘密被戳穿后的慌乱,没有愧疚,甚至连最细微的歉意也无迹可寻。


    难道是她想错了?


    这个念头在心头盘旋,纪知鸢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


    她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事实摆在眼前。


    日记本中的字迹正好出自齐衍礼之手。


    她绝不可能认错。


    “我在你书房抽屉中看见了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被你珍藏的日记本。”


    放在木盒子里的日记?!


    他都忘记了这件东西的存在。


    齐衍礼的瞳孔猛然收缩,平静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


    那抹惊诧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还是被一直关注着他的纪知鸢察觉到了。


    看吧。


    下意识地反应不会说谎。


    齐衍礼在骗她。


    不得不说,他的演技真好,差点儿就把她糊弄过去了。


    纪知鸢唇角勾起一抹哂笑,眼底却结着冰霜,自嘲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日记不是你想的那样!”


    “日记里提到的人不是乔若宜!”


    意识到纪知鸢可能是误会了,齐衍礼急忙出声解释,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两颊因过度激动而微微泛红。


    被他高涨的情绪影响,纪知鸢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镇定,眼尾沁出一层水光。


    她掰扯着手指,将自己收集到的证据一一摆在他面前。


    “和你认识很早、钢琴、蓝钻项链。”


    “你的日记中记录的所有内容都明晃晃地写着‘乔若宜’三个大字。”


    “还是说,你还有一位满足这些条件的小青梅?”


    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一抹哀戚。


    那抹哀色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齐衍礼的心尖。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动,将她紧紧地圈入怀中。


    不行。


    现在气氛这么僵,贸然亲


    近只怕会让她更抵触。


    齐衍礼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句干涩的话。


    “没有。”


    “没有别人。”


    “没有别人。”纪知鸢明显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眼尾挑起几分讥诮,“总不会是我吧?”


    齐衍礼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斩钉截铁地回答:“是你。”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纪知鸢还是不信,只当他是在哄自己。


    她下意识环抱住双臂,下颌微微扬起,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整个人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我没有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他眉峰压出一道锐利的弧度,语气依旧坚定。


    随后,齐衍礼猛地站起身。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扔下一句“你坐在沙发上等我”后,毅然朝书房走去。


    书房里突然传来一阵碰撞的脆响,伴随着重物坠地的闷响,仿佛有什么物件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纪知鸢置若罔闻,丝毫没把这番动静放在心上,反而仔细地端详起了摆在面前桌上的草莓蛋糕,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眼中流露出几分渴望。


    嗯……有点儿想吃。


    她没办法抗拒美食的诱惑,更需要用美食来治愈自己。


    犹豫几秒,纪知鸢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草莓蛋糕本来就是给她买的。


    不吃白不吃。


    她倾身向前,指尖轻巧地挑开蛋糕盒上的蝴蝶结,顺手拿起在灯光下划出细碎闪光的银叉。


    奶油在唇齿间化开的瞬间,她眯起了眼睛,像只偷到腥的猫儿般小口小口享用起来。


    看完整本日记,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等待齐衍礼回家的这段时间,纪知鸢默默在心里憋了一股气。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加复杂、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年少轻狂,在所难免。


    可她想知道,齐衍礼现在心里住着谁?


    是她纪知鸢,还是日记本中的‘她’。


    纪知鸢固执地认为,人的心很小很小,小到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并且她希望自己的爱人也一样。


    心里只有她。


    半晌,纪知鸢正小口品尝着草莓蛋糕时,齐衍礼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客厅里。


    与进入书房时的两手空空不同。


    现在手中拿满了东西。


    纪知鸢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最先认出了那本她曾经翻看过的日记本,以及一堆叠在一起的花花绿绿的纸张。


    看上去有点儿熟悉,好像是门票?


    隔了些距离,她看的不太真切。


    齐衍礼快步走到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的身前,默不作声地递出手中的物品。


    纪知鸢向他投去狐疑的目光。


    一边伸手接过,一边询问:“这是什么?”


    “可以证明我清白的东西。”


    齐衍礼低垂眼睫,嗓音里浸着几分克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翻开纸张,一股难以名状的震撼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刹那间,纪知鸢仿佛跌入无尽深海,冰冷的海水将她重重包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没有看错,齐衍礼拿出来的这一叠纸张确实是门票。


    还是她的演出的门票。


    每场都有,无一遗漏。


    连她自己都未曾如此完整地保留过每场演出的票根。


    更令人动容的是,每张门票都被精心塑封保存,泛黄的票面上连折痕都几不可见,这份细致入微地珍藏,无声诉说着它们在主人心中的分量。


    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仿佛有万千星火自心间迸发,炽热的火光顺着血脉奔涌,直至在脑海中绽放。


    纷乱的思绪如烟花般四散,再难拼凑成形。


    最后,只能苍白无力地问出一句,“这是……我的?”


    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纪知鸢’三个字明晃晃地摆在每一张票根上。


    “为什么?”心间的震感太过强烈,久久未能消散,纪知鸢无法把内心疑惑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日记本中出现的‘她’,真的是我?”


    “是你。”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我爱的人都是你。”


    “从来就不是别人。”


    齐衍礼站在沙发旁,小心翼翼地揽过正处于呆滞状态的女人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掌心与她的发顶相贴。


    一下下抚过时,连呼吸都放得极其轻缓。


    “为什么会是我?”


    “怎么可能会是我?”


    翻来覆去地想了千百遍,纪知鸢还是想不明白。


    日记本中的‘她’怎么会是自己?


    纪知鸢继续往下说。


    “在结婚之前,我们的人生轨迹从未有过交集。”


    而后,她突然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难道你是我的粉丝?”


    但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纪知鸢自己否决。


    “不可能。”


    太荒谬了。


    她对自己太自信了。


    而且每场演出齐衍礼都在场,她不应该对他没有一丁点儿印象。


    “你想得没错。”齐衍礼出声证实,打断纪知鸢的所有思绪,“我是你的粉丝。”


    似乎是为了让这番说辞更有信服力,他给出了更详细地阐述。


    “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成为了你的粉丝。”


    第68章 Chapter68他必须做到完美……


    接二连三的真相被揭开,纪知鸢内心防御逐渐变得坚固。


    她现在觉得自己无论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


    可疑惑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多,可心底的疑云却越发浓重,如同置身幽暗的迷雾森林,每迈出一步都让前路更显扑朔迷离。


    纪知鸢将蛋糕与银叉搁在茶几上,规规矩矩地摆放好,继而挺直腰背端坐在沙发边缘,声音轻柔似羽毛拂过。


    “从很早之前开始,你就成了我的粉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齐衍礼没有回答,反而提了一个与当前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阿鸢,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呀,第一次见面在我们的订婚宴上。”纪知鸢眨了眨圆润的杏眼,眸中似有粼粼波光流转,宛若微风拂过湖面,泛起丝丝涟漪。


    那时,她只知道自己要和齐家人结婚,但不清楚具体的结婚对象。


    直到订婚宴那日,身着正装的他出现在她身边,她才恍然惊觉。


    原来和我相伴一生的人长这样。


    原来他的名字叫做齐衍礼。


    齐衍礼沉沉的目光落在纪知鸢身上,那双幽深的眼眸如同无底的深渊,暗藏无数未言之语。


    “订婚宴上,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我知道。”纪知鸢晃了晃手中的门票,边点头边说,“我的每次演出你都来了。”


    齐衍礼低笑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撩人的意味。


    “还要更早。”


    “还记得纪爷爷六十寿宴那天吗?你在琴房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反复练习钢琴曲。”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竟然可以拥有如此浓烈的情感。”


    话音微滞,他的目光变得深远。


    记忆碎片迎面扑来。


    ——


    齐衍礼是齐老爷子亲手带大的,也是钦点齐家继承人。齐老爷子对他要求极为严苛,无论是学识修养,还是为人处世,都必须做到尽善尽美,在外必须时刻展现出无可挑剔的世家风范。


    这一年,他十六岁。


    升入京市最好的私立高中,正在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也是从这时起,齐老爷子开始有意识地带他出席各种宴会,在众人面前刷眼熟。


    关于这方面的往事,齐衍礼的记忆有些模糊。


    但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受邀出席纪家长辈的寿宴。


    这场寿宴不仅在他人生轨迹上留下深刻印记,更悄然改变了许多事情的走向。


    寿宴前几天,齐衍礼刚完成升


    入高中后的首次月考。


    学校不仅将每位学生的考试成绩发送给了家长,还详细附上了班级排名、年级排名等各项评比数据。


    得到齐老爷子‘召唤’的那一刻,齐衍礼的右眼皮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推开书房大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袭来,速度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刹那间,一声脆响打破寂静。


    ‘啪——’


    杯壁擦过齐衍礼的脸颊,滚烫的茶汤泼洒而出,他的下颌顿时泛红,随后茶杯在脚边炸开,碎瓷四溅。


    齐老爷子站在胡桃木方桌前,苍老的面容因愤怒而紧绷,眉间深深刻出‘川’字。


    “跪下!”


    老人嗓音沙哑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然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在寂静的房间里沉沉回荡。


    齐衍礼懒懒地抬起眼帘,漫不经心地扫视前方,双腿稍微几下挪动后,挺直腰背屈膝跪地。


    能让齐老爷子动怒的事可不多,他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多半是瞧见这次月考的成绩单了。


    他失误了。


    他让爷爷失望了。


    下一秒,呵斥声萦绕耳旁。


    “齐衍礼,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就变成了第二名?”


    “不要以为破格升入高中,你就能够掉以轻心了。”


    “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说完,齐老爷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撕心裂肺,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开,震得四周气流都为之一颤。


    齐衍礼跪在地上,脊背如松般挺得笔直,纹丝不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黑睫敛下,掩去脸上情绪。


    “记得。”


    “这是一个只有第一名的世界。”


    “唯有站在最高处才能被人记住,才能被人认同。”


    齐老爷子面上神色闻言缓和,那张画满触目惊心的红色的叉的成绩单被随手扔入垃圾桶。


    “你不止是齐衍礼,你身上背负着齐家上上下下几百人的人生。不容许出现半点差池。”


    “只有完美的人才有掌权齐家的资格。”


    “再者,齐家内外有非常多双眼睛正盯着你。”


    “衍礼,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只有完美的人才有掌权齐家的资格。


    齐衍礼没有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讥嘲。


    他真的好想问一句:爷爷,请您扪心自问,您做到了这些要求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只要是人就会出错。


    “知道。”齐衍礼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会遵守您提出来的要求。”


    他不想要掌权人的身份,也不想做一个完美的人。


    但出生在齐家,肩负责任重大,他身不由己。


    齐衍礼诚恳认错的态度让齐老爷子胸中怒火渐渐平息,见他如此,老爷子也不忍再加责罚。


    老人长叹一声,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去把自己收拾一下,换一身正式得体的衣服,等会儿随我去纪家赴宴。”


    齐衍礼干净利落地站起来回了一个“好”字。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离去,没有半分迟疑。


    琅山的私人道路蜿蜒向上,两端是精心修剪过的法国梧桐,树冠在高处织成一道绿色的拱廊。


    黑色的商务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视野骤然开阔。


    纪家豪宅位于琅山顶部的最佳位置,占地面积将近千平,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俯瞰着整座城市。


    日光洒落,右侧人工湖的湖面泛着如银河般的炫目光芒。


    “切记,等会儿跟在我身边,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


    从商务车下来之后,齐老爷子只对齐衍礼说了这一句话。


    纪家门口热闹非凡,停车坪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身着华服的宾客们踏着优雅的步子从车内走出,双脚还未来得及落地,热情地寒暄先一步从嘴里道出,人们的笑脸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只是那笑意深浅难辨,唯有各自心知肚明。


    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让齐衍礼作呕。


    每个工人脸上都带着精心设计的面具,言谈间暗藏机锋。


    但他没有选择。


    作为齐家的下一任掌权人,社交是必须履行的义务。


    齐衍礼跟在爷爷身后,迈进纪家大门。


    白色大理石的花纹独特,石阶一尘不染,两侧是修剪成几何形状的灌木丛,台阶中央铺设着枣红色的地毯。


    顺着红毯往内走,他们径直来到别墅内部的宴会厅。


    巨型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折射出千万光点,脚下是纯手工波斯地毯,图案繁琐得令人眩晕,墙上挂着主人从四处收集到的名家画作。


    “齐董,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齐老爷子前脚出现在宴会厅中,相识的熟人后脚便凑上来寒暄,“旁边这位是小衍吧,几年不见竟已这般挺拔俊朗,怕是要让不少姑娘芳心暗许了。”


    这句夸赞并不是场面话,但凡见过齐衍礼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齐衍礼自幼生得俊朗,身高和颜值都远超同龄人一大截,进入高中之后更甚。短短一个月,便成了全校学生公认的颜霸,稳坐校草之位。


    少年身着一袭剪裁考究的灰色西装,细腻的手工走线完美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严谨扣系的前襟衬得腰身线条尤为利落,而微敞的领口又为这份矜贵添了几分随性。


    他周身散发着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独特气质,初入世事的少年意气,又隐约可见日后沉稳。


    这两种特质在他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非但不显矛盾,反成就了令人过目难忘的和谐韵味。


    “李叔叔好。”齐衍礼不自然地颔首。


    话题毫无预兆地转向了自己,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带结,那条精心系好的真丝领带好像突然变成了绞索,勒得他喘不上气。


    耳边的人声如潮水般翻涌,在齐衍礼的脑海中无止境地回响。他感到胸腔里的空气逐渐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仿佛只有用力喘息才能勉强维持清醒。


    霎时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炸得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太吵了。


    想让他们都把嘴闭上。


    “老齐啊,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出色的孙子,一点都不用你费心。”说着,那人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家那小子整天在家念叨着‘衍礼哥又考了年级第一,我要把他当成自己学习的榜样’,真是让人又欣慰又发愁。”


    “怎么可能不费心。”齐老爷子摇头轻笑,眼中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等了一会儿,见二人谈兴正浓毫无停歇之意,齐衍礼心底渐生焦躁,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平静。


    好不容易熬到聊天结束,趁下一个人还没凑上来套近乎,他略微欠身,低声道:“爷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齐老爷子眼风扫过,点头应允。


    齐衍礼如蒙大赦,穿过觥筹交错的宴厅,快步走向庭院的花园深处。


    夏日清风拂过树梢,将身后的喧嚣尽数隔绝。


    终于寻到了一方空闲之处。


    斑驳的阳光正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他身体放松,后颈轻靠着冰凉的石面,下颌微微抬起,任由视线漫入那片无垠的蔚蓝。


    齐衍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的出生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父母想要无拘无束的自由,爷爷不希望齐家百年根基毁在自己手中。


    只需要牺牲一个人便能皆大欢喜,不好吗?


    齐衍礼缓缓闭上双眸,晃眼的阳光直直落下,照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痛。


    然而阳光再怎么炙热,都无法驱散心头的寒冷。


    不好。


    为什么我要为他们作出牺牲?


    难道我的命


    就不是命了吗?


    胸口剧烈起伏,眉心拧成死结,他感觉自己正深陷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四周都是高墙,无论往哪个方向奔跑,最终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不,不是这样的。


    人生是属于我自己的,只有我自己拥有随意支配的权力。


    我不应该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让步。


    琴音倏尔响起,随风轻漾入耳,如烟似雾的迷障渐次消散,眉间褶皱被抚平,四周景致豁然明朗。


    人声絮语渐次远去,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亦如潮水退散。


    世界重回寂静,唯有琴音袅袅,绕身不去,花园中低回流转。


    正当男人沉醉于悠扬旋律之际,琴音戛然而止,仿佛被利刃骤然斩断。


    猛地睁眼,刺目的阳光直射而来,齐衍礼不由得眯起眼睛抬手遮挡。


    待适应光线后,他循着余音未散的琴声方向,慢步走去。


    鹅卵石小道的尽头是一栋精致的小洋房,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圆顶的欧式设计格外显眼,复古感十足。房子周围簇拥着精心修剪的花丛,玫瑰,郁金香,以及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齐衍礼的目光在那条敞开的细缝上停留了很久,内心正在上演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擅自侵入了这片静谧的私人领地。


    第69章 Chapter69窥探她的世界。……


    在钢琴声的引导下,齐衍礼来到小洋房的二楼。


    琴房位于二楼,占据了一整个朝南的墙面,墙壁是温暖的米白色。窗户清澈透亮,轻薄的白色纱帘随风起舞。窗旁摆放着一张古铜色小圆桌,桌上水晶花瓶里斜插着几支素雅的马蹄莲,洁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为这方艺术天地平添了几分灵动与生机。


    木门的小窗户正好与齐衍礼的身高持平,他透过清亮的玻璃,一个劲地往里面看。


    琴房正中央摆放着一台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阳光一点点地顺着窗台爬入,阳光勾勒出弹琴女孩的侧影,微微低头,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齐衍礼的视线被女孩牢牢吸引。


    她身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下搭了一条复古色牛仔裤。乌黑的长发随意挽成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在耳际,为整体造型平添几分灵动,整个人看起来随意极了。


    女孩的手指悬在雪白的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也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发出。


    齐衍礼的心情蓦然低落下来。


    琴声停了吗?


    他还没听够。


    忽然间,女人的怒斥声穿透门缝传来,齐衍礼条件反射般往旁边闪避。


    没有听见预想之中的脚步声,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头往门缝里探了。


    “鸢鸢,这首D大调的钢琴曲你已经练习了不下百遍,为什么还是会出现失误?”


    “我提醒过你多少遍了,练琴的时候要用心,要把脑子带上,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原来琴房里并非只有弹琴女孩一人。在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浅绿色新中式旗袍的女人。女人面容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与她此时的愤怒嗓音形成了奇妙对比。


    面对接二连三地质问,女孩鼻尖一酸,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妈妈,我不想练了。”


    “不想练了?”女人的声音似有缓和,放柔了一些语气轻哄,“比赛在即,难道你愿意把第一名的奖杯拱手让人吗?”


    女孩低着头沉默,放在琴键上的手指慢慢攥紧。


    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妈妈,想要第一名奖杯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不喜欢钢琴,也不想一天到晚坐在琴房里面练琴。”


    女人脸上表情闻言一滞,笑容在脸上凝固。


    “鸢鸢,我就当你练琴练糊涂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更不要在外面说自己不喜欢钢琴。”


    终于鼓起勇气向母亲吐露自己的心声,女孩不愿意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她动了动嘴唇。


    “妈妈,我也想和其他同学一样。放学后写完作业,可以窝在沙发里看会儿电视;周末的时候,能去游乐园坐过山车。”


    顿了几秒,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又突然坚定起来。


    “我真的不喜欢弹钢琴,每次练习都像在受刑……”


    女人仿佛早已洞悉女孩的心思,未等对方说完便出言截断她的话语。


    “好了,不要再说了,妈妈不想听到这种话。”


    “今天是爷爷的六十岁大寿,妈妈要过去帮忙,你一个人乖乖地待在琴房练琴。等会儿宴会开始之前,有人会把你带去宴会厅的。”


    话音落下,房间里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女孩深深埋着头,单薄的肩膀轻轻起伏,如同风中瑟缩的雏鸟。


    女人声音冷硬,目光转向别处。


    “哪怕你不喜欢钢琴,你也要坚持下去。”


    “替妈妈实现梦想,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了。”


    “鸢鸢乖。”


    鞋跟叩击地面的脆响由远及近,在空荡的走廊里激起阵阵回音。


    齐衍礼猛然惊醒似地打了个寒颤,一个闪身躲进了拐角处的黑暗里,将自己彻底融进阴影之中。


    ‘砰——’


    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又在穿堂风的裹挟下重重闭合。


    那声闷响过后,琴房内外便被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躲了十多分钟,齐衍礼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他慢慢地从阴影之中移出来,重新回到琴房门口,透过小窗户窥探另外一个世界。


    “我一直以为所有小朋友都要学钢琴。”


    “我一直以为他们和我一样,放学回家都要练习三个小时的钢琴,弹错一个音符就不能吃饭。”


    “其实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弹钢琴,我讨厌练琴。”


    良久过后,女孩抬起脑袋,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地吐露心声。


    阳光穿过窗户,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洒下一层金粉,连脸颊上细软的绒毛都镀上了柔光。


    那双湿润的睫毛间悬着几颗泪珠,在光线中折射出细碎的星芒。


    齐衍礼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一下鼻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好像撞破了别人的小秘密。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心里还有点儿羞愧。


    他向来不屑于做这种偷听墙角的事情。


    就在齐衍礼想要悄悄退开时,一串清亮的琴音忽然跃入耳畔。


    他猛地收住转身的脚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停在原地。


    不想偷听她们的谈话内容,但是想偷听她弹钢琴。


    齐衍礼悄然退至门旁,脊背轻抵着沁凉的墙壁,眼帘微垂,任由琴声驱散内心的郁结。


    是《clairdelune》。


    他曾在音乐课上听过几次。


    但女孩的弹奏与他以往听过的任何版本都不同。


    琴声清澈悦耳,仿佛能看见月光在水面上跳跃的银辉,每一个音符都被精心雕琢过,可又自然得像是月光本身在唱歌。


    女孩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舞动,像极了正在月光下嬉戏的精灵。


    渐渐地,旋律不再单一,各种和弦的加入为琴声增添了几分感染力。


    音符时而如溪流潺潺,时而似微风轻拂过树梢,将那朦胧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月光完美呈现在眼前。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停留在空气中,久久未曾散去。


    而齐衍礼完全醉心于乐曲之中,心脏正随节奏的起伏而跳动。


    这就结束了?


    方才的失落情绪卷土重来,瞬间占据他的整个思绪。


    不。


    还没有完。


    齐衍礼的眸光亮了亮,不自觉地放慢呼吸,生怕惊扰了琴房中的人。


    琴声再次响起。


    女孩换了一本乐谱,这次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


    与刚才的《clairdelune》截然不同。


    一开始  ,音符如同狂风暴雨般劈头盖脸地倾洒,好似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齐衍礼背脊一紧,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震撼。


    他从未听过如此富有张力的奏乐,每一道旋律都饱含情感,像是要将自己在音乐中燃烧殆尽。


    琴声越来越激昂,齐衍礼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正在流淌、奔腾。


    演奏者和听众同时沉浸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而音乐成为了连接他们的桥梁。


    乐曲的高潮处,一连串的高八度音阶倾泻而下,齐衍礼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就在情绪即将爆发道顶点时,琴声戛然而止,留下令人窒息的静默。


    一秒、两秒……


    然后是一个轻得几乎京不见的终止和弦,如同冰雪消融,迎来的第一缕暖阳,微弱却充满希望。


    很难想象,这样震撼人心的旋律竟出自于一个小女孩之手。


    更让齐衍礼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会耗费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只为躲在墙角偷听别人弹奏钢琴。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衍礼却依旧沉浸其中,不愿离去。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间传来,由远及近,打破了当前静谧的美好。


    他重新把自己藏进阴影当中。


    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外来者。


    ‘咚——’


    ‘咚咚——’


    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小小姐,太太规定的练琴时间已经到了,请您移步主楼去做准备。”来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笔直地站在门口。


    “好,这就来。”


    女孩跟着保姆离开,齐衍礼朝琴房里面瞥了一眼。


    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架孤零零的钢琴。


    从庭院深处的小洋房走出,齐衍礼没有立即回到齐老爷子的身边。


    他又在四处转悠了一会儿。


    纪家的花园偏英式风格,东边种植着从法国普罗旺斯空运过来的玫瑰,西边则是由数千株郁金香组成的彩虹色块,而最好的中间位置则留给了一株蓝紫色的鸢尾花,花瓣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芒。这是从荷兰花重金引进的稀有品种,单株价格堪比一只爱马仕包。


    鸢尾花的颜色在一众花花绿绿的植株中分外显眼,瞬间攫住了齐衍礼的目光。


    “鸢尾花。”他轻声念出面前立牌上的介绍,“‘午夜星空’,鸢尾的品种之一。”


    很少有人在花园里栽种这类存活率低又名贵的花。


    齐衍礼凝望着那株鸢尾花,眼底映出蓝紫色的流光。


    “请问是齐家的齐衍礼少爷吗?”


    听见动静,齐衍礼这才发现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


    他用了几秒判断眼前状况,而后狐疑地点点头。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您了。”来人长舒一口气,语气中透着几分焦急,“齐老先生说您去了洗手间,很久都没有回来,让我出来找人,我几乎把整个纪家别墅都翻遍了。”


    “我在这里面迷路了。”齐衍礼的语气含着歉意。


    那人无比赞同地点头,“是吧,我也这样觉得。刚来这里上班的时候,我不熟悉别墅构造,总在里面迷路。”


    闲聊了几句,齐衍礼大部分时间都在聆听。


    然后他被带到举办寿宴的主宴会厅。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齐老爷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眉头紧锁,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


    他上下打量着重新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孙子,语气严厉,“说去卫生间,结果一去就没了人影。”


    齐衍礼闻言神情自若,丝毫不见慌乱,从容不迫地给出解释。


    “这地方实在是太大了,我又是第一次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说完,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连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走到哪儿去了。”


    齐衍礼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齐老爷子也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老人只是微微颔首,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地跟在我身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走动。”


    话还没说完,他停顿了几秒,又补充了两句。


    “万一遇上些突发情况没有处理好,伤的可是齐家的颜面。”


    “阿衍,你听懂了吗?”


    齐衍礼悠悠地掀起眼皮,视线漠然,直直落在齐老爷子身上。


    喉结微动,似要开口,最终只是沉默地颔首,那张俊逸的面容重新凝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化作一具精致的傀儡。


    宴会厅的天花板上挂着数十盏施华洛世奇水晶吊灯,每一颗水晶都经过精心打磨,折射出令人眩目神迷的光彩。


    而现在灯光骤然暗下,所有的光亮全部聚集于一处。


    年轻女孩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出现在宴会厅内。


    她身着一条银灰色的高定礼裙,裙摆上缀满了细小的水晶,随着她的每一步走动,水晶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礼服的设计极为精巧,上半身是贴身的剪裁,勾勒出女孩优美的肩颈线条,而下摆则如花瓣般层层展开,走动时宛如水中绽放的莲花。


    在灯光的照耀下,女孩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礼服上的水晶与灯光交相辉映。


    和方才的休闲着装不同,此时的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公主。


    女孩生得极美,轻而易举地吸引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齐衍礼也不例外。


    不仅折服于她的美貌,更为她指间流淌的琴音所震撼。


    那一刻,他想:他想继续听她弹钢琴。


    第70章 Chapter70你也很为我着迷……


    “感谢大家参加我的六十岁寿宴,纪某深感荣幸。”浑厚温润的声线通过音响传出,环绕在宴会厅内。


    身穿定制中山装的纪老爷子站在最前方的台阶中央,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腰背直挺如松,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丝毫不显老态。


    “这是我最疼爱的小孙女纪知鸢。”


    站在纪老爷子身侧的女孩优雅屈膝行礼,头上的珍珠发饰随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脸庞稚嫩,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气度。


    纪老爷子又道:“我这小孙女平常没有别爱好,空闲时间就喜欢坐在琴房里弹弹钢琴。她说弹一首曲子为我祝寿,我诚心邀请大家一起来分享这份喜悦。”


    纪老爷子口中的小孙女,正是前不久在琴房里练琴的女孩,也是刚刚从旋转楼梯上下来的女孩。


    原来她叫纪知鸢。


    齐衍礼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纪知鸢朝最右侧的三角钢琴走去。


    然后面朝台下听众,微微躬身,淡淡地说:“知鸢在大家面前献丑了,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是纪家的小孙女?”宾客中有人低声议论,“听说她八岁时,钢琴就已经弹得很好了。”


    “何止是很好。”旁边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士推了推镜框,“我在音乐学院任教,去年偶见听过她弹的《革命练习曲》,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个孩子演奏出来的。”


    纪知鸢在钢琴前坐下,纤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


    宴会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个小小的身影上。


    熟悉的旋律从她的指间流出,瞬间抓住了齐衍礼的全部注意力,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雀跃。


    希望没有落空,他再一次听见了她的琴声。


    第一个音符响起,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


    开篇的强大和弦如同惊雷炸响,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女孩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力道与柔美非常好地融合在一起,将这首充满民族气节的作品演绎得淋漓尽致,也将纪老爷子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的雄伟形象悉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她的表情随音乐变化,上一秒还是如临大敌的凝重,下一秒又被和煦的春风抚平。


    乐曲来到中后部分,手指仿佛有了生命,每一个音符都被赋予了特殊的情感,使台下不少懂音乐的行家露出惊诧神色。


    一曲终了,女孩的手指悬停在琴键上方,仿佛舍不得离开似的。


    空气中的余韵未散,众人皆没有从她用音乐构造出来的虚幻世界回神。


    满室寂静。


    然后是如雷鸣般的掌声。


    “太精彩了!”


    “纪老,您的孙女简直就是天才!”


    “这水平完全可以开独奏会了。”


    四周赞叹纷纷,好似潮水般向涌入坐在钢琴前的女孩。


    齐衍礼的双手垂放在身侧,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眸色愈发暗沉,犹如坠入了一滴化不开的浓墨。


    纪知鸢明明口口声声说厌恶钢琴,可她的指尖在琴键上流连,眼中却闪烁着沉醉的光芒。


    哪有半分嫌恶?


    分明是乐在其中。


    这丫头这么小就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


    纪知鸢听完整个故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嘴唇微微颤抖,发不出半点声音。


    太令人震惊了。


    震惊到忘记呼吸,空白占据了大脑中的所有空间。


    他们早在多年前便已经见过面。


    初次相遇的地点还是她从小生活到大的纪家。


    此刻,纪知鸢只觉得世界如此之小,小到近乎荒诞。


    连电视剧都不敢轻易编排的巧合,偏偏这样上演在了她的生命之中。


    纪知鸢红唇轻启,怔怔地挤出几个字。


    “爷爷寿宴那天,你就听过我弹钢琴了?”


    齐衍礼点头。


    纪知鸢又问:“之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件事情?”


    齐衍礼话音微滞,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喉结微动,顿感难以启齿。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做过在墙角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情。”


    “特别是,偷听的对象还是你。”


    纪知鸢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唇角忍不住上扬。


    “承认吧。”


    “你一定也很为我着迷吧。”


    齐衍礼歪头浅笑,语气宠溺地应下,“是,我很为你着迷。”


    “等等。”纪知鸢脸上的喜色逐渐凝固,圆溜溜的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掰着手指小声嘀咕,“爷爷六十大寿……那个时候我才……十……十岁?”


    忽然间,她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自己的推算结果惊到,声音陡然拔高。


    “所以你……你该不会从那时开始就心动了吧?”


    纪知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满脸难以置信地说:“天呐,你……”


    后面的话语还未及倾吐,便被齐衍礼炽热的吻封缄于唇畔。


    感受到怀中人终于安静下来,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纵容的笑意。


    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在她光洁的额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这个小脑袋整天胡思乱想。”他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奈,“我当时确实是心动,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心动,而是对你弹出来的钢琴曲十分心动,想要一直听下去。”


    齐衍礼继续讲述着往事。


    “之后我申请了赴美留学,在远渡重洋继续深造的期间,我很少能有回国的机会。”


    “原本以为我们缘分就此为止,我也在繁重的学业中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命运让我们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重逢,再次听见熟悉的乐声,我才明白有些缘分从未真正结束。”


    他的目光在纪知鸢脸上短暂停留,声音随喉结的滚动变得低沉。


    “你也都看见了。”


    “在之后的事情,日记里面都写了。”


    纪知鸢眸色幽深,眼底似有暗流涌动,让人辨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她是偷看了他记在日记里面的内容。


    不仅如此,她还把日记中的主人公误认成了别人。


    但是!这不是她的错!


    她不知道自己与齐衍礼的初遇,比想象中要早那么多。


    纪知鸢撅起嘴,声若蚊呐的咕哝:“谁能想到你说的人是我呀,我还以为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慌忙地咬住下唇。


    齐衍礼却不肯就此作罢。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暗芒,慢条斯理地追问:“哦?那你以为是谁?”


    刻意拖长的尾音在空气中缓缓荡开,激得纪知鸢的小心脏一颤。


    她躲开他揶揄的视线,半天才说出来一个名字。


    声音很小,小到仅有她自己能够听清楚。


    “乔若宜。”


    齐衍礼缓缓倾身靠近她,这三个字清晰地落入耳畔。


    他唇角不自觉勾起,最终低笑出声。


    沙哑的声线里带着磁性,像是羽毛轻扫过耳廓,让纪知鸢不自觉地攥紧双手。


    他说:“阿鸢,你是不是吃醋了?”


    听到这句话,纪知鸢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


    吃醋?


    她确实是在吃醋。


    可齐衍礼怎么能直接点破她的小心思呢?


    她不要面子的呀。


    纪知鸢别过脸去,抿着唇一言不发。


    齐衍礼瞧见她这般情态,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他指尖轻挑,缠了一缕她的秀发,在指节间细细把玩,那发丝便如情丝般绕指缠绵。


    纪知鸢简直被他闹得没了脾气,索性横了心,眼波潋滟地嗔道:“是。我就是在吃醋,我就是看不惯除了我之外,你还爱过另外一个女人。”


    哪怕是在她未曾出现在他生命中时的青春悸动。


    哪怕告诫自己这些只是过去式,她才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纪知鸢仍能感觉到心底翻涌的酸涩,像止不住的潮水。


    听完这句类似于真心露出的话语后,齐衍礼眸中骤然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他猛地扣住女人的双肩,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修长的手臂如铁箍般收拢,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胸膛。


    纪知鸢的脸颊紧贴着齐衍礼的胸膛,那炽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耳边响起一阵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发颤。


    下一秒,齐衍礼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阿鸢,我很高兴。”


    “你会为我吃醋。”


    在感情上,终于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了。


    他也终于体会到了被她放在心上的滋味。


    “我真的很高兴。”


    “阿鸢,我好高兴啊。”


    齐衍礼像极了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满心雀跃。


    如果凝神细听,那欢喜的声线里还藏着几不可闻的哽咽。


    纪知鸢轻轻回抱住他,掌心温柔地抚过他的后背。


    等待齐衍礼激动的情绪逐渐缓和,她稍稍后退,在两人之间留出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大概一个拳头的宽度。


    既不失亲近,又给予彼此足够的空间。


    纪知鸢敛去方才的柔情似水,转而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冷艳神情。


    “别高兴得太早。”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问完。”


    “哦。”


    齐衍礼低低应了一声,局促地收回手,强压下心底那股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渴望。


    他抬起眼帘,猝不及防地跌入她眼中。


    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让他呼吸一滞,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她还想问什么?


    齐衍礼扪心自问。


    好像没有了。


    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都已全盘托出。


    不对。


    还有一件事情。


    令他羞于启齿的事情。


    胸口下方,第二根肋骨处传来隐约的钝痛。


    肌肤无端发烫,灼热感在皮下蔓延。


    如同一种不容忽视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