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五年。
自那次雨夜谈话之后,再听到有关陈璐的消息,是在唐瑛的婚礼上。
起初听到唐瑛要结婚时,顾婉君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她问唐瑛是不是她家里给她施压了,唐瑛却只是淡淡了回了一句结婚之后一切都和现在一样,没什么不能结的。
两周后,婚礼现场定在云江市某家高档酒店。
由于唐瑛的家庭背景特殊,此次出席婚礼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顾婉君提前十分钟到现场,与受邀前来的谈笑风生侃侃而谈的各界人士相比,捏着请柬早早到场的傅一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入场后,傅一雯和顾婉君被安排坐在同一桌。
彼时距离高考出成绩刚过了两天,从高考成绩来看,12班可以说是整体超常发挥。
班级第一江蓁蓁以698的优异成绩被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同时录取;
班级第二陈璐679分,目前学校已经接到了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录取电话,可校方透露说学生本人目前还没有表态;
三人里面进步最大的还是傅一雯,比起模拟考的五百分刚出头,608分的好成绩足以让她选一个好大学了。
也不知道陈璐会选择哪所大学。
小姑娘之前说想跟她当校友,也不知道现在还作不作数。
一想到陈璐,顾婉君就鼻尖发酸,心事重重,落座后,她视线不自觉往身旁低头看着请柬的傅一雯身上瞟,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两周前她刚和陈璐划清界限,现在又如何开口问对方的音讯呢。
指甲无意识抠紧掌心,顾婉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仿佛这样能缓解她内心里万分之一的痛苦。
婚礼仪式准时开始。
比几天前收到唐瑛结婚请柬更让顾婉君震惊以及心情复杂的是,坐在她旁边的傅一雯一直注视着台上,她才注意到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她穿婚纱可真好看啊。”
嘶哑的声音仿佛被铁锉磨过一般,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清脆悦耳。
傅一雯怅然若失的感慨藏在周围的欢声笑语中,震惊、怀疑、不可置信……所有复杂情绪在听到这些话时一齐涌了上来,从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顾婉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抿紧嘴唇,思索着该如何回应。
“我知道喜欢她会是这种无疾而终的结果,可我还是想搏一搏来着,现在看来,我这样的小屁孩儿怎么可能比得上现在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啊。”
傅一雯自嘲地笑笑,语气苦涩到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她扭过头来,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婉君:
“老师,在你们看来,我们这种小屁孩儿说喜欢说爱特幼稚特可笑是吧?呵呵,从这点来说,我跟璐璐还真是难姐难妹。”
傅一雯没说错,两周前的那个雨夜,被唐瑛告知婚礼的事情之后,傅一雯哭着给陈璐打电话,结果回应她的除了陈璐哪怕是强忍着却还是很明显的哭腔,还有瓢泼的雨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和好朋友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被她们各自喜欢的人扎得心脏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这难道就是爱上直女年上的宿命吗。
听到傅一雯突然提到陈璐,桌子下交握的双手蓦地收紧,攥得手指生疼,顾婉君眼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颤动,谨慎的目光下意识扫视周围的人。
这副生怕别人知道什么的紧张模样,落在傅一雯眼里显得格外讽刺。
想起两周前的那通电话,傅一雯替她家璐璐不值,向来有话直说的人眉头拢成一个小山包,语气里登时带了几分呛声意味:
“别看了,我说这些不是想破坏你跟你那个男朋友,你放心,如老师你所愿,璐璐申请了国外的大学,或许你们永远都不用见面了。”
“”
傅一雯的话像是一把无形的刀,直直地刺入顾婉君的胸口,酸涩钝痛的感觉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涌上喉咙,哽在那里,咽不下去,更说不出来,生生憋红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顾婉君啊顾婉君,和陈璐各走各路,天各一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现在还会这样难过。
明明做出选择的人是你,放手的人是你,狠心的人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难过。
台上婚礼正常进行,台下挨着坐的两人各有各的心事。
随着主持人宣布流程,台上新郎新娘郑重许下相守一生的诺言。
耳边是欢快的音乐,周围是祝福的笑声,可傅一雯的世界却仿佛被抽离了声音,只剩下无声的痛楚,台上唐瑛的一颦一笑、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她的心上。
交换戒指时,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刺眼的钻戒推到唐瑛指根时,一颗心咯噔一下坠入谷底,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淹没了傅一雯红肿的眼眶。
在主持人和台下众人“亲一个亲一个”的起哄声中,台上,唐瑛貌似娇嗔地瞪了一眼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这一眼倒是让人看出一股子含羞带怯,谁看了能不感慨一句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仙配。
呼吸堵塞停滞,咸涩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傅一雯再也受不了了,起身发了疯似地逃离了婚礼现场。
就当她是在自欺欺人吧,她还没有命硬到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亲别的男人。
傅一雯离开时动静不算小,吸引了就近一些宾客的注意。
其中也包括台上刚刚拒绝了亲吻起哄的唐瑛。
台上那道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视线投向自己这个方向,视线对上,顾婉君大概明白了唐瑛这个眼神的意思,她点头示意后起身出去追傅一雯。
六月底的夏天,热烈的阳光照得世界万物无处遁形,远处的建筑物在热浪中扭曲了形状,晃得人眼花,地面被晒得发烫,路边的树木耷拉着叶子,像是被晒得无精打采,树影缩成了一小团,勉强在地上投下一片稀薄得可怜的阴凉。
明明前后脚的功夫就追出来了,可围着场地附近转了好几圈,顾婉君还是连傅一雯的影儿都没看见。
回来时,婚礼结束,嘉宾陆陆续续散场离开。
顾婉君收到微信消息来到后台,唐瑛已经脱下婚纱换上了常服,此刻正对着镜子卸耳环。
目光扫视后台一圈,除了唐瑛,顾婉君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找谁呢。”
“你先生呢。”
“他部队有事,走了。”
“那叔叔阿姨”
“他们都有事,都走了。”
炙热如蒸笼般的六月底,唐瑛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一副冷淡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结婚的新娘子。
唐瑛对着镜子用纸巾擦掉了嘴唇上的口红,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找到她了吗。”
“没有,我在附近找了好几圈,还是没看见她。”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唐瑛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听起来倒像是在抱怨傅一雯不懂事。
想起婚礼期间那双仿佛开了水闸的眼睛,顾婉君欲言又止:“唐瑛,傅一雯她”
“你想帮她说话吗。”
擦过口红的纸巾被丢进垃圾桶,唐瑛转过身来看着顾婉君,似笑非笑:
“在这种事上,我以为我们会达成共识,我不会选择傅一雯,就像你不会选择陈璐一样,我们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你喜欢陈璐,所以做选择的过程中会犹豫,会纠结,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傅一雯的可能性,因为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唐瑛边说边把无名指上还没戴热乎的钻戒摘下来,随手扔进一个小首饰盒里,语气依旧冷淡:
“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犹豫还是不犹豫,现在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最后都选择了自己更需要的东西,不是吗。”
唐瑛字字句句都是事实,顾婉君无从反驳。
今年的夏天貌似比以往哪年都热,顾婉君离开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阳光依旧炽烈,但不像正午太阳高悬头顶时那般咄咄逼人,然而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从酒店出来的顾婉君依旧感觉眼眶被晒得酸酸热热,直到上车,她才透过后视镜看清自己那双灼红到仿佛被烫伤的眼睛。
结束了,都结束了。
2019年,这一年夏天的灼热在顾婉君的脑海里留下最为深刻的烙印,也是这一年,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心心念念的外甥女,最爱的姐姐却永远离开了自己。
作为班任带的第一个班级顺利毕业,却让她失去了她喜欢的人。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2019年下半年开学,顾婉君拒绝了学年校长提出的高三班主任就职邀请,主动申请去高一学年当科任,之后每周她都驱车往返于宁城和云江市之间,用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陪伴父母,照顾朵朵。
事实上,朵朵是个安静听话的孩子,吃饱喝足不哭也不闹,根本不需要人费心带,小糯米团子的眉眼和顾婉容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她就那么坐在小小摇篮里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乖巧地等待着她的妈妈每周周末回来给她讲故事。
是的,妈妈。
朵朵第一次开口说话时,她用透着淡粉的小手摸着正抱着她的、轻声细语给她讲童话故事的顾婉君的脸,咿咿呀呀叫了声“妈妈”。
软糯的小奶音飘进耳朵,那双同姐姐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顾婉君眼眶滚烫,极尽温柔地应下这声“妈妈”。
小时候她有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未来她也会努力让朵朵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为了朵朵,顾婉君什么都愿意做。
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拜托赵磊假扮自己的男友逼走陈璐是真,决心想给朵朵找个父亲也是真。
陈璐在自己生活里彻底消失后,顾婉君开始为朵朵和父母而活,一直秉持着浪漫不死、爱情主义至上的女人在择偶方面只剩下两个条件,一是孝顺父母,二是必须对自己的女儿朵朵好。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顾婉君在线下见了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
与其说是相亲,倒不如说是顾婉君在为自己的孩子面试一个综合条件优秀适合的父亲。
美貌才华的双buff之下,有不少相亲对象都对顾婉君抛出了好感的信号,有几个甚至已经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如果他们结婚,他一定会将她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孝顺,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
顾婉君刷kpi式的相亲让顾父顾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为人父母,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女儿性情突变的原因。
某个周六的傍晚,见了一下午相亲对象的顾婉君披着星光回到家,父母正坐在沙发的客厅上等着她。
“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朵朵睡了吗?”
“朵朵睡了,婉君啊,你下午是不是又去相亲了?”
顾母很快就进入了正题,话音一落,倒水的手抖了一下,顾婉君若无其事地从手边的纸抽里抽了张纸巾擦手,她放下水杯,抬头看着坐在对面沙发的父母,点头应了一声:“嗯。”
“上次你领回家来的那个叫赵磊的医生呢?”
“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他下半年要去国外进修,我不喜欢异地恋。”
顾婉君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总不能让她说那次是找赵磊假扮男友是为了逼走陈璐。
对于女儿或许随意的说辞,老两口明显不信,看着面庞肉眼可见消瘦了的女儿,顾母语重心长道:“婉君,你这样下去不行啊。”
“怎么不行啊,以前你和爸不是为了我的婚姻大事急破了头,巴不得我赶紧找人结婚吗,现在这是怎么了,我去相亲,你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顾婉君笑笑,试图用一副轻松的口吻转移话题。
可有些事就算不提起,横亘在一家人之间的伤疤和阴霾依然存在。
“婉君,我和你爸知道你的心思,婉容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你迫不及待想扛起责任”
“妈。”
顾婉君秀眉微蹙,轻声打断母亲的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
“你要是真有数我和你爸就不会在这等着你了,婉君,我知道你考虑我们,考虑朵朵,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婚姻大事事关你后半辈子的幸福,我们做父母的催婚归催婚,可是比起结果,我们更想让你幸福。”
“”
母亲的话说得动容,可或许这段日子哭了太多回了,顾婉君想哭却哭不出来。
考虑自己吗。
她过去就是太考虑自己了,才会不顾父母反对、一头扎进小县城致力于教育事业,那时她可以义无反顾地做自己。
可现在不行。
因为给她底气和支持的姐姐已经不在了。
至于幸福。
没了陈璐,她又谈何幸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父母幸福,朵朵幸福,或许就是她的幸福。
如果未来还能听到陈璐幸福的消息的话
顾婉君转了转眼睛,感觉眼泪马上就要下来了。
这场观念不同的谈话注定得不到什么一致的结果,最后只能是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后,顾婉君先是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朵朵、亲了亲她白嫩柔软的额头,之后来到书房。
办公桌面上摆着每个相亲对象的详细资料,顾婉君伏案桌前,手里的记号笔在纸质资料上不停地勾勾画画。
不吸烟,不喝酒,不养宠物,无其他不良嗜好,体制内,收入稳定,孝顺父母,对孩子好,这样就足够了吧。
顾婉君这样想。
而改变这种想法的转折就发生在两天后。
当天顾婉君正式确定了一名交往对象,对方是唐瑛介绍给她的、各方面综合条件都不错的儒雅男人,也是当时顾婉君筛选出来的最好选择。
晚上吃完饭,顾婉君婉拒了男人礼貌的看电影邀约,回到家时,假笑了一整顿晚饭的嘴角干涩得厉害,像是被抽掉了灵魂,顾婉君颓坐在沙发上缓了好半天。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抛开个人情感了,为什么还是不行呢?只是去看个电影而已,怎么就下意识地拒绝了呢?
顾婉君长叹一口气,开始厌烦情感丰沛敏感有主见的自己。
调整好情绪,顾婉君起身去卧室看了一眼睡着的朵朵,像是想到了什么,亲了亲女儿柔软的小脸蛋之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找东西。
最近朵朵总生病,顾婉君想着哪天有时间用姐姐曾经送给自己新年礼物黄金项链给朵朵打一个长命锁。
就当是姐姐送给朵朵的礼物吧。
盒子放在柜子里显眼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
打开时,一个类似薄片状的东西掉了出来,不大不小的声响让顾婉君瞬间屏住呼吸,赶忙回头看了看摇篮床里的朵朵,眼见孩子没醒,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慢慢放了回去。
顾婉君蹑手蹑脚地蹲下捡起从盒子里掉出来的东西,结果发现是一张新年祝福小卡片,上面娟秀端正的字体她再熟悉不过——
【希望妹妹婉君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坚强快乐,不要受其他人看法的影响,能一直做自己,勇敢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一生顺遂,得偿所愿。】
姐姐
如果姐姐还在的话
她希望她能一直做自己
漂亮端正的字体在眼前渐渐模糊,直到彻底看不清,顾婉君胡乱地抹着脸,生怕不听话的泪珠掉落,吵醒熟睡中的朵朵。
第二天,顾婉君把前一天刚刚确定下来的交往对象约出来,郑重其事地跟对方说清楚,并真诚道歉。
听到最后,男人沉默片刻后,试图挽留:
“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对我没感觉,可是婉君,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给我一个照顾你们母女的机会好吗?”
“对不起。”
“婉君,我不知道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想法,可是你真的想让你女儿没有父亲吗?我不介意你心里现在没有我,以后我们可以——”
“我心里有人了,再也搁不下其他人了,对不起。”
顾婉君明确拒绝。
一晚上的时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
有父亲又怎么样,生活在没有爱的家庭里的孩子真的能幸福吗。
不管有没有父亲,顾婉君都会尽全力给朵朵最好的爱,这就足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夏到初秋,再到秋天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颤抖,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为秋天的离去唱一首挽歌,最终冬天的气息彻底占据了上风。
清晨的霜变成了薄冰,河流开始结出细碎的冰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凛冽的清新,夜晚来得更早,暮色笼罩大地时,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要将一切都冻结。
2019年年末,国内出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世界被按下了刺耳的警报键。
2020年年初,春。疫情全面爆发,医院成了最忙碌的地方,每天都有人进来,有人离开,医护人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日夜奋战在抗疫一线。寂静街道上响起的救护车鸣笛声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格外刺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场战斗的严峻。
各大公共场所贴着“已消毒”和“限流进入”的告示,门口排起了间隔一米的队伍,人们戴着口罩,彼此之间保持距离,大家手中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必不可少的健康码,每个人眼神中透露出的警惕与疏离犹如惊弓之鸟。
同年3月,教育局下发停课通知,各大学校大门紧闭,教室里空无一人,取而代之的是屏幕前通过网络与老师互动的学生,视频会议取代了课堂上的面对面交流,家中的餐桌成了临时的办公桌,电脑、笔记本、手机成了生活的中心。
作为高中老师的顾婉君也成为了千千万万网课大军中的一员。
居家隔离的日子,顾婉君住在家里,一是这种特殊时期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上了年纪的父母,二是在她上网课的时候父母能搭把手照顾朵朵。
隔离的日子不能点外卖,可有母亲在,顾婉君倒也不用担心做饭的问题。
而同样不会做饭且有一个人住的唐瑛就没那么幸运了。
疫情还没开始的时候,唐瑛的快递天天往顾婉君家送,大部分都是买给朵朵的,剩下一小部分是买个顾婉君和顾父顾母的。
看着家里快堆成小山的快递纸箱,顾婉君跟唐瑛说了好几次别买了,都被这人以“你女儿长大了怎么也得管我叫声姨吧,我买点东西怎么了”为由挡了回来。
买点东西。
那是买点吗,再买家里就没地方住人了。
顾婉君无奈,却也没什么好办法阻止唐瑛疯狂买买买的行为,去年年末,突然爆出来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快递停运,这才不至于让顾婉君一家住在快递纸箱子上。
今年居家隔离初期,网课之余,顾婉君给坚守在高三前线的唐瑛打过电话,那人上顿泡面下顿面皮,总之都是一些速食食品,唐瑛的妈妈派专人给唐瑛往家里送过粮食食材之类的,可唐瑛不会做,吃的堆得冰箱都放不下了,她还是顿顿吃速食。
两人再次视频通话的时候,就是在4月初时朵朵的一岁生日时。
白羊座的小女孩仿佛是一颗刚刚绽放的小花,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无尽的好奇,一双葡萄似的眼睛明亮如星辰,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无论是桌上的玩具,还是窗外的飞鸟,都能让她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在用自己的语言与这个世界对话。
小女孩的笑声清脆悦耳,像是清晨的鸟鸣,充满了纯真与快乐,每当她听到或看到她最喜欢的妈妈时,便会露出甜甜的笑容,露出几颗刚刚冒出的小牙,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捏捏她的小脸蛋。
女儿是姐姐留给顾婉君最好的礼物。
朵朵生日当天,一大早上,唐瑛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快递停运没法买礼物,唐瑛只能准备了几个厚得快封不上口的生日红包。
隔着屏幕,眉目冷淡的女人露出了为数不多的温柔神色,较真儿似地让朵朵叫她“瑛姨”,朵朵也很喜欢这个漂亮姨姨,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地叫着“一姨、一姨”。
“什么一姨呀,有没有二姨啊,嗯?小朵朵?”
“好啦好啦,瑛姨就不要为难我们朵朵了,我们朵朵长大就会叫了,现在该去跟姥姥饭饭了,宝贝,跟瑛姨说再见。”
“一姨~再见~”
“下次见,小朵朵。”
小奶团子被顾母抱走,顾婉君再一转头看手机时,屏幕里的漂亮女人嘴角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什么表情啊,你这变脸赶上翻书了。”顾婉君无奈笑笑,开始关心好友的情况:“怎么样,最近还顿顿吃泡面呢?”
说完,怕唐瑛生气,顾婉君还想补上一句“顿顿吃泡面怎么气色还这么好”,结果下一秒,一道清脆熟悉的声音顺着听筒里传来:
“唐瑛!那煎鸡蛋你还吃不吃啦!不吃我可都吃了!”
“”
等会,是她听错了吗,视频里刚才那个声音是傅一雯!?
顾婉君唇线抿紧,完全笑不出来。
当初高考填志愿时,傅一雯填的全都是云江市极其周边的大学,最终被云江市市里一所985大学录取了。
虽然这所学校不错,可顾婉君一直觉得傅一雯会有更好的选择,之所以这孩子会扎根云江市,八成还是为了唐瑛。
唐瑛的先生是部队里的骨干,常年不回家,夫妻俩聚少离多,这些顾婉君都知道,可傅一雯怎么会在唐瑛家?
顾婉君严肃和凝重写在脸上,相比较之下,屏幕里的唐瑛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反问了一句:
“怎么了,你这什么眼神。”
“唐瑛,刚才说话的人是不是傅一雯?”
“你这耳朵还挺好使的。”
“她怎么会在你家?”
“来给我做饭。”
“居家隔离期给你做饭?你们住一起了?”
“”
顾婉君的话听得唐瑛没好气翻了个白眼,语气冷飕飕:“房间多的是,她又不住我床上。”
“可是你们怎么会”
“是她自己来的,难不成我让她睡小区门口?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给钱。”
“这不是钱的事。”顾婉君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唐瑛,你明明知道那孩子喜欢你。”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她。”
“那你就不应该给她无谓的希望啊。”
“”
顾婉君反应过于激烈,就好像唐瑛是那种玩弄小孩感情的坏女人。
唐瑛觉得很有意思。
比起说些废话解释自己不喜欢傅一雯,倒不如逗逗这人来得有趣。
唐瑛摆弄着闪着银光的耳骨链,似笑非笑地故意拖长声音:
“这样啊,那这么说来,你应该也不想要你那个小跟班的电话号码了。”
“”
听到关键词,顾婉君没忍住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语气急切:“你有陈璐的消息?”
“是啊,本来我想把她的电话号告诉你的,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你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的?”
“从小胖妞手机里看到的,她手机密码是我生日。”
“”
“唉,可惜了,白费我折腾这一通,现在看来属实没必要,毕竟你当时没选择她,照你刚才说的,你应该也不想给她无谓的希望吧?”
“”
能让能言善辩的顾婉君吃瘪、吭吭哧哧说不出来话,唐瑛心情大好。
不过开玩笑归开玩笑,唐瑛又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活阎王,她挑眉轻笑地问了一句:
“说话,你再不说话我可就挂了。”
“能把她的电话号给我吗?”
“”
国内疫情形势严峻,国外疫情形势更是不容乐观。
全球疫情迅速恶化,欧洲、北美等地区成为疫情中心,意大利、西班牙等国成为重灾区,全球各国纷纷采取封锁措施以遏制病毒传播。
看着新闻上不断增长触目惊心的死亡人数,顾婉君连着好几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加拿大多伦多大学。
高考出成绩后陈璐报考的大学。
这点顾婉君还是通过毕业后班级群里的多人在线的表格里知道的。
填完志愿的一段时间,学校要求各班班任统计每位学生被录取的学校和专业,顾婉君当时无比庆幸自己是班主任,至少还能通过这种渠道探知到有关陈璐的消息,同时她也在内心深处唾弃自己以职谋私,竟然利用班主任的身份打探学生的隐私。
不过那时顾婉君觉得,以权谋私也好,上不了台面也罢,不管通过什么渠道什么手段,只要有陈璐的消息就是好的。
可现如今,她彻底失去了陈璐的消息。
加拿大那边怎么样,陈璐还好吗。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
哄睡朵朵后,看着手机页面上几分钟一刷新的死亡人数,顾婉君在客厅里走了不下半个小时,最终还是翻出了那串唐瑛白天给她的越洋电话号码。
多伦多时间和国内相差十三个小时,现在应该是早上七点。
顾婉君换了张电话卡,按下拨通键。
心跳随着每一声回铃音逐渐加速,捏着衣角的手指完全不敢松手,足以看得出打电话人此刻的无措和紧张。
回铃音响了七八声,顾婉君觉得仿佛比几个世纪还漫长,就在她觉得自己呼吸快要停滞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
久违的声音飘进耳畔,带着清冷的质感,却又柔软得让人心颤,小姑娘语调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柔和,仿佛能透过电波轻轻拂过耳畔,偶尔带着的那点小鼻音,像是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带着些许慵懒和柔软,令人忍不住怜爱。
顾婉君险些哭出来。
她平安就好。陈璐平安就好。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仿佛这样顾婉君就能离电话那头的陈璐更近一些。
一秒,两秒,三秒……电话那头迟迟没得到回应,来自大洋彼岸的声音夹带着些许疑问,再次顺着听筒传过来:
“喂?你好?在听吗?”
“”
顾婉君张了张嘴,几乎要发出声音时,手指却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不行。
不能这么做。
顾婉君,你不能再贪心了。
你应该让陈璐恨你。
恨总比爱好。
疫情居家隔离期间,自媒体迎来又一个高潮,小说短视频在原来的基础上愈发爆火,各大平台网站的后起之秀如春笋般频频冒头。
2021年新年,笔名“朝暮”的悬疑小说作者签约国内某知名网站,发表了她人生第一本长篇小说《囚笼》。
作品一经发布,有不少眼尖的读者凭借作者鲜明强烈的个人写作风格认出了该作者并非写作新人,而是之前学生时代每周都在杂志博客上连载短篇小说的“白月光”写手——“浮生”。
天时地利人和,《囚笼》出道即巅峰,一举成名。
2022年年初,双女主悬疑题材的长篇小说《囚笼》正式出版。
由于疫情原因,没法举办线下签售见面会,读者们只能通过购买线上票和自己喜欢的作者互动。
国内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五。
“妈妈,这个什么时候开始呀?”
房间里弥漫着柔和的灯光,4岁的小女孩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被吹干的头发有些炸毛,小奶团子穿着印有小草莓的睡衣,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小脚丫在被窝里扑腾个不停。
倚在床边的顾婉君调整好平板的位置后,一次又一次地给女儿轻轻掖好被子,语气温柔:
“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呢,朵朵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不要,朵朵不困,朵朵要陪着妈妈。”
小女孩兴奋地扭了扭身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把被窝里小兔子玩偶的玻璃球眼睛露出来,仿佛也要它一起看看热闹。
国内时间八点五十。
屏幕前,读者粉丝们早已迫不及待地涌入直播间,弹幕如潮水般滚动——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进来了,好多人啊!】
【这破网卡死我了,还以为赶不上了呜呜呜呜!】
【好激动啊!朝暮大大康康我!】
【新粉,有谁知道朝暮大大的ip为什么在加拿大啊,是去那工作还是上学啊,难不成大大不是中国人?】
【之前有人在微博群里好像提过一次,作者好像是留子。】
【?!哪个微博群?喜欢大大两年了,想进!求拉!】
【……】
来自天南海北id的弹幕应接不暇,足以看出作者“朝暮”的受欢迎程度。
她值得的。
盯着屏幕看的女人神色愈发柔和,身旁的小家伙突然出了声:“妈妈?”
“怎么啦宝贝?”
“我可以发评论吗?”
顾婉君愣了一下,笑着问:“你想发什么?”
“发这个。”
小孩学起东西来就是快,小手刷刷点下一排“亲亲”的表情,之后抬头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妈妈看,一脸期待。
“妈妈,可以发吗?”
“为什么要发亲亲的表情呢?”
“因为妈妈喜欢她的书呀,亲亲不就是喜欢的意思嘛?”
听着宝贝女儿奶声奶气的解释,顾婉君有一瞬的晃神。
宝贝,其实你只说对了一半。
妈妈不只是喜欢她的书,还喜欢她的人。
北京时间八点五十五。
主持人进入直播间预热,并说作者“朝暮”正在调试设备,马上就会进入直播间。
马上就能见到陈璐了。
顾婉君喉咙发干,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把这种反应归咎于晚上吃菜吃咸了,而不是她紧张,直到——
“妈妈?妈妈?”
“嗯?怎么啦宝贝?”
“不要再给我拉被子啦,我眼睛都被挡住啦!”
“”
小奶团子瓮声瓮气地发出抗议,她完全不明白这种高兴的时刻,妈妈为什么要跟她的小被子过不去。
北京时间晚上九点。
时间一到,作者“朝暮”准时出现在镜头前。
主持人放大“朝暮”的视频框,直播间背景布置得温馨而简洁,一张书桌上摆放着几本书和一支笔,旁边还有一盏暖黄色的台灯。
出镜的是个化了淡妆的年轻女孩,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柔软的羊绒材质贴合身形,勾勒出纤细的轮廓,毛衣的领口微微遮住下巴,衬得她流畅的下颌线条更加柔和,却也增添了一丝疏离感,暖黄灯光下,白皙如瓷的皮肤好像会发光,精致漂亮的眉目直视镜头:
“大家好,我是作者“朝暮”,感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线上签售会。”
清冷端正的声音一出,直播间里的弹幕瞬间沸腾,一闪而过的“啊啊啊”和爱心表情疯狂刷屏。
怎么瘦了。
这是顾婉君看到陈璐的第一反应,随后她才注意到这人还剪了锁骨短发。
哪里都没变,却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一旁的小奶团子没有注意到妈妈瞬间泛红的眼眶,在作者“朝暮”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小女孩拉着妈妈的袖子欢呼尖叫:
“妈妈妈妈!这个“朝暮”姐姐不就是你枕头底下照片上的那个漂亮姐姐嘛!”
“”
顾婉君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枕头下的“秘密”的,但这个小家伙似乎对口中的这个“漂亮姐姐”很感兴趣。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朵朵一直在问有关陈璐的问题,顾婉君大脑飞速运转,谨慎地回答着眼前这个“小好奇包”的十万个为什么——
“妈妈,这个漂亮姐姐叫什么呀?你们认识嘛?”
“她叫陈璐,你可以叫她璐璐姐姐。”
“lulu姐姐?是梅花鹿的鹿吗?”
“不是,璐璐姐姐的“璐”朵朵还没学过呢,等明天妈妈教你,好不好?”
“好~璐璐姐姐好漂亮呀!”
“是啊,璐璐姐姐从小就漂亮。”
“她是你的学生嘛?”
“是。”
“学习好嘛?”
“特别好。”
“你喜欢她嘛?”
“”
“她喜欢你嘛?”
“”
“你们关系好嘛?”
“”
“妈妈,我好喜欢璐璐姐姐,你可以带我认识她嘛?”
“”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呀?”
“”
小孩的世界很简单,对“喜欢”的定义也不像成年人那般复杂,甚至不需要继续刨根问底,在知道发布会大屏幕上的漂亮姐姐就是妈妈枕头下照片上的璐璐姐姐那一刻起,朵朵就能确定妈妈喜欢璐璐姐姐。
就像自己每晚都要搂着心爱的小兔子玩偶睡觉一样,妈妈不喜欢为的话又什么要把璐璐姐姐的照片放到枕头底下呢?
至于璐璐姐姐喜不喜欢妈妈呢?
这对“小妈宝女”朵朵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妈妈温柔孝顺,漂亮可爱,会唱童谣,会讲好多好多好听的故事,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全世界的人都应该爱妈妈。
那个漂亮的璐璐姐姐也不例外。
指针划过十一点,发布会临近尾声。
白天生龙活虎一天的小女孩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顾婉君轻手轻脚地给女儿掖好被子,亲了亲粉嘟嘟的小脸蛋,之后关上卧室灯,拿着平板去了书房。
视频里,签售环节结束,作者“朝暮”正在发表最后感言。
她说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来直播间见她。
她说她会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回馈读者。
她说希望大家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
她说期待未来某一天能有机会在线下见到大家。
直播间画面结束,顾婉君不知道对着早已黑了屏的平板愣神了多久。
陈璐,这辈子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2022年上半年,国内各个地区陆续恢复线下教学。
关于女儿朵朵未来,顾婉容在世时就已经开始做了打算,她在云江市学区房区域内的云江世纪园里买了栋房子,房号1602,如今朵朵四岁了,也要开始考虑之后上学问题了。
现实摆在眼前,顾婉君不得不放弃最初的职业规划,随着唐瑛一起转调到了云江市一所重点高中任职教学。
2022年12月7日,国内宣布疫情全面放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全民进入先后“阳了”的时期。
随着政策放开,一家人先后“中招”,顾婉君照顾完女儿照顾父母,好不容易都好起来了,她又中了招。
顾婉君发烧第一天时,上午唐瑛说要来照顾她,结果门还没出就也烧起来了,这一下两人倒是成了难姐难妹。
还好朵朵幼儿园放假,这段时间一直跟她父母住在一起,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扛一扛就过去了。
顾婉君是这么想的,虽然她觉得一个人没什么,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唐瑛。
忍着嗓子里像安了刀片般的疼痛,顾婉君撑着滚烫的身体给唐瑛打了个电话。
结果接她的电话的不是唐瑛,而是傅一雯。
“喂,是顾老师吗?我是傅一雯,现在是期末周,没什么课,唐瑛有我照顾,我已经看着她吃过药了,她刚睡着了,一切有我呢,你就放心吧。”
交代完唐瑛的状况,临挂断电话之前,替她家璐璐愤愤不平好多年的傅一雯听出顾婉君声音里的异样,终是没忍住叮嘱了一句:“顾老师,你也注意身体。”
或许是生病的人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异想天开,挂断电话之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顾婉君突然有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
她知道傅一雯和陈璐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两人一定始终保持着联系,如果傅一雯能跟陈璐提起自己生病的话
陈璐会不会对她还有一丝丝的关心?
她会不会接到陈璐的电话呢?
这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在顾婉君清醒冷静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的。
可偏偏她现在处于烧得迷迷糊糊,身心都濒临崩溃的状态。
她盼望、渴望、奢望陈璐能给她打个电话,哪怕是骂她恨她,她只想听听小姑娘的声音。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婉君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之后,浑身发烫的女人根本顾不上换电话卡,她拖着骨头缝儿都在疼痛的身体、艰难地拨通了那串早就烂熟于心的越洋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用户忙,请稍后再拨”
回答顾婉君的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
像是一个得不到糖就不罢休的孩子,顾婉君连着拨了20多次电话,得到的却都是一样的结果。
顾婉君对着手机页面失神了好一会,惨白如纸的脸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她强忍着不适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来到客厅桌前,翻出备用电话卡,重新拨通那串国外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与上张电话卡一样,都打不通。
顾婉君不信邪,仿佛被抽干全部力气的身体坐在地上,她翻出其他从来没有用过的备用电话卡,再次拨过去。
与前两张电话卡都不同,这次回铃音响了三四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喂,你好,哪位?”
“”
熟悉的声音飘进耳畔,泪水无声滑落,滚烫的泪珠砸落在面前的玻璃桌。
是了,陈璐把她的电话拉黑了。
她真的不想再跟她有一点联系了。
长发如帘般遮住了半边消瘦的脸庞,顾婉君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平直肩膀轻轻颤抖,哪怕她已经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还是被电话那头的人察觉到了异样。
“顾婉君,我知道是你。”
温度瞬间冷下来的声音给顾婉君下达了最终判决书,女人想说些什么,可张嘴时却只尝到了眼泪苦涩的味道。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我一会就去换掉,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嘟嘟忙音震颤着顾婉君的耳膜,陈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阳了近半个月,顾婉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怎么挨过来的。
2023年6月末。
傅一雯从云江市某知名大学毕业,在当地开了一家小型餐厅;
江蓁蓁自清华毕业后,在父母的支持下出国深造,读研读博;
至于陈璐
自上次那通电话打完,顾婉君就彻底失去了任何有关陈璐的消息。
2024年6月,又是一年毕业季。
距离最后一次跟陈璐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了。
某天晚上,接到曾经的班长李文琪的电话时,顾婉君正在给女儿朵朵讲睡前故事。
“老师,下周我们要组织一场高中同学聚会,您有时间吗?可以来参加吗”
“”
猝不及防的聚会邀请,听得顾婉君心头一震,她没有马上同意,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先从李文琪那里要来了确认参加聚会的人员名单。
点开名单之前,顾婉君想的是这场聚会无论有没有陈璐,她好像都不应该去。
然而当真的看到人员名单里的“陈璐”二字那一刻,女人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回电话告诉李文琪说谢谢她的邀请,自己一定准时参加。
眼见妈妈挂了电话,在一旁自己安安静静翻了半天故事书的朵朵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问道:
“妈妈,下周你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吗?”
“嗯,是的。”
“璐璐姐姐参加嘛?”
“嗯,璐璐姐姐也参加。”
“那妈妈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呀?”
“是,妈妈很开心。”
“那妈妈能不能把璐璐姐姐带回家来呢?”
小奶团子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笑得开心:
“如果能见到璐璐姐姐的话,朵朵会比妈妈还开心呢!”
“”
第72章 再见。
盛夏的阳光炙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五年前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夏天仿佛又回来了。
等待聚会到来前的日子格外难熬,顾婉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女儿朵朵每天都在耳边璐璐姐姐长、璐璐姐姐短,导致顾婉君梦里梦外都是陈璐。
她不得不承认,她发疯了似地想见陈璐。
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周末,终于到了约定好聚会的周一。
手机页面常亮,距离聚会还有三个小时。
衣柜里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每一件顾婉君几乎都试过了,却没有一件满意的。
都说美女就算是披块破布也好看,顾婉君从不自诩有多漂亮,却也从来没有在穿搭上过分费过心思。
可这次不同,这次是要去见陈璐。
五年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小姑娘愈发漂亮了,那她呢,是不是老了许多?
镜子里映出女人足够漂亮却因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这是顾婉君第一次对年龄问题如此焦虑。
“妈妈,你穿这件好看!”朵朵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房间,手里举着一条米白色的修身连衣裙。
顾婉君勉强笑了笑,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这条裙子还是之前一起出去逛街时唐瑛送的,那人是裙子爱好者,顾婉君转个头的功夫,唐瑛就已经刷卡结账了。
顾婉君极少穿裙子,她对裙装的自己实在没什么自信。
事实上,不管什么装扮,只要是在陈璐面前,她都很难再有当年的自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顾婉君挑挑选选拿不定主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时,突然,她的目光被衣柜角落的一个纸袋吸引。
那是上周出门给朵朵买衣服时,顾婉君路过一家新中式服装店门口看中的金棕提花套装,当时店员极力推荐,说这款式既古典又时尚,她一时心动就买下了,却一直没机会穿。
顾婉君取出套装,手指轻轻抚过精致的提花纹路,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流动的星河,上衣是改良式旗袍领,盘扣设计别致典雅,下装是阔腿裤,垂坠感极好。
“妈妈穿这件好漂亮!”朵朵眼睛一亮,凑热闹的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对自己天仙般的妈妈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妈妈就穿这套吧,璐璐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
童言无忌,顾婉君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换上这套衣服。
丝绸的触感冰凉顺滑,贴合着肌肤,镜中的女人瞬间变得优雅端庄,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妩媚。
顾婉君仔细地将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耳垂上戴了一对珍珠耳环,之后又涂上了一层淡淡的唇彩,让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生气。
这样应该不难看吧。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柔和的橙红色,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请来的小时阿姨按时上门,临出门前,顾婉君不忘叮嘱朵朵晚上要好好吃饭。
“我会好好吃饭的,妈妈,记得找机会带璐璐姐姐回家来!”
“”
粉扑扑的小脸上写满兴奋,眼见女儿张嘴闭嘴璐璐姐姐,顾婉君心情相当复杂。
这还没见面呢,怎么就被陈璐迷成这样啊,难不成她这个当妈妈的栽进去了还不算,连女儿也难逃这样的命运吗。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彻底失去陈璐了不是吗。
半个小时后,顾婉君来到班长李文琪发给她的聚会餐厅。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站在包厢门口,顾婉君掏出镜子确认自己的妆容,之后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欢声笑语扑面而来,顾婉君的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中逡巡,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和傅一雯挨着坐着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陈璐。
“顾老师!顾老师来了!”有同学发现了她,纷纷热情地招呼她入座。
角落里,听见声音的陈璐也随着同学们的目光看过来,视线相撞,顾婉君瞳孔震颤,心跳漏了一拍。
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清澈干净,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盛满温柔和爱意,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无法融化的淡漠和疏离。
陈璐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侧头听身边傅一雯说话。
这一眼看得顾婉君心里五味杂陈,她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在陈璐正对面的位置坐下。
五年不见,小姑娘完全长开了,也更漂亮了。
上次签售会时见到的齐肩短发现如今长长了不少,微微卷曲的发梢随意地披在肩头,女孩眉眼如画,唇色嫣红,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穿在她身上也显得那样好看,点缀着蕾丝的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腕,左耳耳垂上水蓝色双耳链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此刻陈璐正微微侧头听着一旁的傅一雯说话,眉眼之间那份漂亮清冷的劲儿同学生时期如出一辙。
身旁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飘,可顾婉君根本没心思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眼神控制不住地往坐对面儿的人身上瞟。
她看到陈璐轻轻抿了一口饮料,淡粉色的唇在杯沿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看到陈璐微微侧头时,耳垂上的耳链在灯光下闪烁;看到陈璐说话时,纤细白皙的脖颈随着笑声轻轻颤动
“今天有幸能将大家齐聚在这里”
班长李文琪突如其来的发言打断了顾婉君的思绪,学生时期帮老师管理班级的“小大人”长大后在这种场合依旧是游刃有余。
名单上的同学几乎都到齐了,除了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延后回不来的江蓁蓁,这点傅一雯和陈璐入场时就已经跟其他人解释过了。
在李文琪的一阵开场白外加寒暄过后,同学们纷纷开始闲聊起来,聊得最多的还是大家这些年的变化。
“哎,要我说,同学们给我的印象几乎都没变,变得最多的好像是傅一雯,哎小傅同学,我记得你上高中时候得有一百八十多斤吧,怎么现在瘦得看起来也就一百斤出头了?这乍一看还有点女神李冰冰的那个意思呢!”
说这话的是当年班级里出了名的“小灵通”刘子萱,话音刚落,某人的眼刀就飞了过来:
“去你的一百八,我当年最重也就一百六好吧!”
直到傅一雯开口说话,一直关注陈璐动静的顾婉君才惊奇地发现,那个一直被叫做小胖妞的女孩现在竟然变得又高又瘦,原本肉乎乎的小脸瘦下来之后稚气全脱,浓眉大眼下透着一股子锐利的英气,谁看了能忍住不感慨一句女大十八变。
你还别说,还真的有点像李冰冰。
对于这种肉眼可见的、脱胎换骨式的变化,同学们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纷纷感慨说“这难道是爱情的力量吗?”“小傅同学这是名花有主了啊!”“哪个小子这么有福气!”
面对众人的调侃,不知道哪句话说到傅一雯心坎里了,眉眼英气的女孩扬了扬眉,笑得开怀,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
学生时期不肯吃亏的“嘴炮”疑似默认,这让其他人起哄得更起劲了:
“哎,我听说咱们小傅老板毕业之后在咱们市开了家餐厅,餐饮行业可是个扎根买卖,做起来之后五年十年离不开人,怎么着啊,是本来就不打算出去发展,还是心上人在咱们市,打算一辈子留在家乡这边发展了?”
“啧,你管我,话这么多呢,再说的话下次去吃饭可不给你打折啊。”
傅一雯翻了个白眼,以开玩笑的方式转移话题,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不知怎么的,顾婉君从刚才那个白眼仿佛看见了唐瑛的影子。
转调到云江市教学之后,虽然和唐瑛不是一个办公室,但顾婉君时常能碰见来给唐瑛送午饭的傅一雯。
至于这俩人五年来到底是什么情况,顾婉君一点都不了解。
她自己的感情状况都一塌糊涂,哪还有精力和资格去管别人呢。
傅一雯的话题就算翻篇了,很快同学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顾老师,您还记得陈璐吗?她现在可是大作家了!“有同学兴奋地介绍道。
“你这话说的,老师咋怎么可能不记得陈璐,人陈璐当年可是咱班语文课代表,跟老师关系最好了,老师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呀,是吧老师?”
“”
突然被cue到,顾婉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偷偷打量着桌对面陈璐的表情,生怕自己一个动作惹得小姑娘不高兴,这让她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今时不同往日,陈璐现在可是大作家了诶!”
有个男生顺着刚才的话题接着感慨:“第一本书就大火,出道即巅峰,这可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啊,哎陈璐,一会儿吃完饭,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你那本《囚笼》我看了好多遍,书我都带来了。”
突然被推到话题中心,陈璐抿了抿唇,语气温和:“当然可以,谢谢你的喜欢。”
“哎,可别谢我,我那本书还是浩阳帮我买的呢,还是你新书出版的头一批呢,国内疫情那会儿,你的书那么火,要不是那年浩阳特意飞去加拿大,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呢,而且我跟你说,你那书浩阳买回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可宝贝了,就差能全文*背诵了!”
另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被引出来,提到秦浩阳,所有人八卦的目光都围绕在陈璐以及她斜对面的一个儒雅男生身上。
其中也包括不自觉捏紧酒杯的顾婉君。
有什么了不起的,《囚笼》那本书她也看过好多遍,让她倒背如流也不是不行。
久违的醋意让顾婉君觉得喉头发酸,她不得不通过喝酒来抑制自己心里翻涌的酸意。
而与此同时,其他人的目光和注意力仍然放在话题中心的“男女主角”身上。
和以前一样,秦浩阳貌似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只要和陈璐对上视线就会脸红的白净男生。
“陈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陈璐点头回应,不咸不淡的反应看得人着急,刚才引出话题的男生接着替好哥们儿“牵红线”:
“哎,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浩阳暗恋你咱班谁不知道啊,也就是这小子胆儿小,始终没敢跟你表白,陈璐,这么多年,他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啊。”
“啧,不是,你小子什么时候改行成红娘了。”
坐在一旁的傅一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吐槽,而“忙着牵红线”的男生却不以为意,甚至还乐呵呵道:
“当红娘怎么了,我还巴不得有人来给我当红娘呢,哎我说傅一雯,等哪天你要是跟你现在男朋友分手了,咱俩说不定也能——”
“你给我滚犊子,谁跟你咱俩!”
“得,这炮仗脾气这么多年都没变,跟你开个玩笑嘛,话题扯远了,现在在这说你好姐们儿和我好哥们儿的事呢,大家说是不是啊!”
在这个社会,世人过于想见一段证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感情,一聊到有关情感八卦的事,包厢里立马掀起一阵起哄的声音,就差没喊“在一起”了!
眼见声势造起来了,帮好哥们儿牵红线的男生顿时信心大增,嬉皮笑脸地继续道:
“要我说,趁着今天这个大好机会,陈璐,你不是单身吗,正好浩阳也单身,要不你俩——”
“邓鹏,方便把那瓶酒递给我吗?”
温婉女声突兀地横插进来,被叫做“邓鹏”的男生还没替好哥们牵完“红线”,就被班主任点名了。
原本嘈杂起哄的包厢一下安静起来,眼见着邓鹏有些尴尬地把手边的酒瓶递给笑容官方的顾婉君,在场其他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包括邓鹏在内的所有人拿不准顾婉君是什么意思,众人开始反思是不是刚才的话题太过火了,惹他们顾老师生气了。
当然,除了陈璐。
同高中时期一样,这种情形她太熟悉了。
只不过不复从前的是,面对同样的人,那双月牙般的漂亮眼睛犹如结了坚冰的寒潭,再也掀不起当年的波澜。
到底是来自高中班主任的压迫感,哪怕毕业多年,班任一句话还是能让人有心突突突直跳的紧张感觉,众人默认刚才的话题翻篇。
眼见某个该死的话题终于结束,顾婉君微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下一秒就听见有同学跟她搭话:
“这么多年没见,顾老师最近怎么样?”
被问到近况,顾婉君下意识瞟了一眼正对面的陈璐,她刚在心里措着辞准备回答,下一秒就看见陈璐站起身: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高挑纤瘦的背影挺拔而疏离,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将顾婉君隔绝在外。
喝下去的冰冷酒精在胃里翻腾灼烧,说不出的苦涩在那双动情的桃花眸底蔓延,化作一片无声的绝望与荒凉。
小姑娘恨她恨到甚至连她的近况都不愿意听吗。
第73章 “就你送我好不好?”
洗手间里。
灯光冷白,映得四周一片寂静。
冰凉的液体从水龙头中缓缓流出,滑过白皙的手背,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璐低头看着水流,指尖微微颤抖,仿佛那冷意顺着皮肤渗入了心底,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
那张称得上是漂亮的脸蛋此刻笼罩着一层阴霾,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烦。
陈璐皱了皱眉。
回想起刚才饭桌上某人的反应,镜子里,一双月牙眼里泛着无尽的淡漠与疏离,陈璐的目光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表情冷凝。
顾婉君,你越界了。
从一开始,陈璐就知道顾婉君会来,毕竟这人曾经是他们的班主任。
接到班长李文琪的电话邀请时,陈璐刚回国三天,彼时她正在好友傅一雯毕业后开的餐厅里品尝菜品。
起初接到邀请时,陈璐是准备明确拒绝的,结果坐在她对面的傅一雯硬是把手机抢了过去,还满口答应说自己和陈璐一定准时到场,之后就把电话挂了。
“傅一雯,你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参加个同学聚会怎么了?”
“你明知故问。”
“不是我说,璐璐,你跟顾婉君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再说了,你参加同学聚会碍着她什么事儿了?”
“我不想看见她。”
“不想看见她?这好办啊,眼睛长在你自己身上,到时候你不看她就完了呗?”
“不去。”
“哎呀,好璐璐,求求你了,你就当陪我参加还不行吗,蓁蓁航班延误回不来,你要是再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呀!”
“我不管你有没有意思,反正我不去。”
“那可不行!我都答应班长了!”
“你答应的你去,我可没答应。”
“不是,你你真不去?”
“不去。”
“你要是不去,我我就当你还没放下顾婉君,你不去是因为你怕自己跟她旧情复燃!”
“傅一雯,你现在跟唐瑛学的有一套啊,都会用激将法了。”
“现在说你去不去参加同学聚会的事儿呢,跟唐瑛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报考云江市的大学是为了谁?”
“?”
“你拼命减肥瘦下来是为了谁?”
“”
“你疫情隔离时期上门做饭、衣不解带的照顾病号是为了谁?”
“……”
“毕业之后你拿出全部积蓄开餐厅又是为了谁?”
“行了行了!谁谁谁!还能为了谁!你可真是个活祖宗,这话题都让你拐哪去了啊!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去同学聚会就完了!”
“不答应。”
“你行!不管怎么说,我敢作敢当,我承认我一直放不下唐瑛,那你呢?你口口声声说你放下顾婉君了,谁能证明?”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你不敢证明就说明你心虚!”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去。”
“陈璐!你要是不去,我我就哭给你看!”
“唐瑛给你下什么死命令了。”
“行啊,知我者,璐璐也,没白当这么多年朋友,不过实话告诉你,这件事还真不是唐瑛的意思。”
“是吗。”
“璐璐,别人不了解你,我了解,我太了解你,当年那件事给你带来了太大的伤害,以至于这些年你在国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时不时地自残,这些卿玉阿姨都跟我说了,甚至有几次你还差点——”
“够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我偏要提!璐璐,我不是一定要逼你去见顾婉君,可是你不能一直跟自己较劲儿,伤口想愈合必须要把里面的烂肉剜干净,你不能一边嘴上说着放下了,一边困在当年的那个雨夜里出不来,你以为这样只是报复顾婉君吗?你这样还是在往死里折磨你自己啊!我是你朋友,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一辈子就吊死在顾婉君这棵树上啊!”
“”
情绪激烈的对话在陈璐脑海里不断回放,震得每一根脑神经嗡嗡作响,她依稀记得自己最后淡淡地回复了一句“不就是一场聚会吗,我去,聚会过后,别再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
耳边传来洗手间里水流的声响,滴答、滴答、滴答,像是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像是某人在无声的哭泣,又像是五年前那场交在心头的瓢泼大雨。
何必执着于没有回音的山谷,她早就该放下了。
不是吗。
关掉水龙头,水流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一片死寂,陈璐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镜中的身影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陈璐离开包厢,顾婉君的心也跟着飞去了洗手间。
已经去了将近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回来。
顾婉君抿了抿唇,抬头时正好看见坐在她斜对面傅一雯也在频频看手表。
周围其他人忙着闲聊,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方向,顾婉君把搭话的声音压得很轻:
“陈璐去了那么久,傅一雯,你要不去看看吧。”
话音一落,傅一雯抬头跟顾婉君的视线撞到一起,哪怕这人的话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可开口回答时,傅一雯还是很难有什么好语气:
“不劳顾老师费心,我正要去找璐璐呢,有跟顾老师说话的这会子功夫,我都找到璐璐了。”
说完,傅一雯起身离开包厢。
对于傅一雯的反应,顾婉君理解,毕竟她伤陈璐那么深,又怎么能指望陈璐的朋友对她有什么好态度。
比起在意傅一雯对自己的态度,顾婉君更关心陈璐现在怎么样了、还会不会出现在包厢。
周遭闲聊声不止,满脑子都是陈璐的顾婉君微垂眼眸,她轻轻转着酒杯,漫无目的地听着,突然,转瞬即逝的关键词飘进耳畔,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班长,听说你和陈璐被咱母校邀请回去作为优秀学长学姐代表给这届高三生演讲啊。”
“嗯,本来是我、陈璐、江蓁蓁三个人的,江蓁蓁回不来,就我和陈璐去。”
“妈呀,这可是殊荣啊,这不得好好展现一下咱们19届毕业学长学姐的优秀风范,诶,你们什么时候去啊?”
“校长跟我们定的是明晚晚自习在学校大会议室。”
“得,还得是下刀子都得去上学的宁城一中,我就说这帮老家伙是绝对不可能占用学生们上课时间,他们也就舍得压榨一下学生们的晚自习了,啧,本来我还想跟着去凑凑热闹呢,可惜了,明天上班。”
“”
闲聊声不断飘进耳朵里,那边,众人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薪资待遇上,这边,某个竖着耳朵听得认真的人悄悄从桌下把手机拿出来,若有所思地点开了列表里之前某个老领导的微信聊天框。
大约两分钟后,包厢门拉开,陈璐和傅一雯回来了。
修长的手指在桌下一顿飞快敲字,桌对面的人重新落座那一刻,顾婉君锁屏手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热聊一直在进行,没一会,低头频繁看手机的傅一雯跟陈璐耳语几句,之后起身道别。
“抱歉各位,我有点事得先走,失陪了。”
突如其来的告别使得众人颇有微词,大家都在出声挽留傅一雯的时候,顾婉君悄悄打量着陈璐。
陈璐不会也跟着一起走吧?
顾婉君心里像长了草似的,压抑着迷恋和不舍的目光不敢从陈璐身上移开,生怕这人下一秒就不见了。
而直到傅一雯在一声声再见中离开包厢,坐在她对面的陈璐都没起身,顾婉君见状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快被捏碎的酒杯也终于得到了解放。
傅一雯前脚刚离开包厢,后脚桌下手机振动,顾婉君垂眸解锁一看,是唐瑛的消息。
唐瑛:【电灯泡给你调走了,争点气。】
包厢灯光很足,手机屏幕上的字落在眼里有点打晃,顾婉君把眼前的文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手指才飞快打字回道:【你知道聚会的事?】
唐瑛:【傅一雯去哪干什么都跟我报备,你不知道吗。】
敲字的手指倏地停住,顾婉君叹了口气,有点哭笑不得。
她就多余问这句话。
也难怪刚刚陈璐没跟着一起离开,合着找傅一雯的是唐瑛。
可就算傅一雯走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顾婉君抬头偷偷瞟了一眼正在认真听其他人说话的陈璐,之后又低下头,她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这种心思,几秒钟后,唐瑛的消息再次跳出屏幕:【输入半天发不过来一个字,别告诉我你手机爆炸了。】
顾婉君抿了抿唇,打字道:【没有】
唐瑛:【废话,我当然知道没有。】
唐瑛:【这会子磨磨唧唧畏手畏脚的,到时候陈璐真名花有主了,不知道谁又没出息地半夜看着人家照片一顿哭,吵得我们小朵朵觉都睡不好,烦人。】
唐瑛:【想破镜重圆就抓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像你小跟班那样漂亮的年轻女孩可不会单身太久,你自己看着办吧。】
【】
破镜重圆吗。
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这冰冷的机器上。
她有什么资格和陈璐破镜重圆呢。
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一波又一接着一波的苦涩如潮水般翻腾,几乎要将顾婉君淹没,她深知自己早就失去了站在陈璐身边的资格。
分开之后的五年,陈璐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耀眼,她怎么配得上她,又怎么敢奢望她还会原谅她、接受她
酒过三巡,一杯杯凉酒下肚,顾婉君感觉有些头晕,她单手撑着下巴,或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先前还只敢悄悄打量某人的桃花眸,此刻竟然光明正大地描摹起对面人漂亮安静的侧脸来。
多少次了,这张脸不知道有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望着这张脸,再苦涩的酒也会变得甜蜜。
就这样吧。
像现在这样还能有和她见面的机会不好吗。
顾婉君,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要是说先前若有似无的偷看还能装作不在意,那此刻直勾勾的注视就仿佛是把陈璐架在火上烤,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顾婉君,你又越界了。
陈璐蹙了蹙眉,冷着脸迎上那道直白的目光,只见顾婉君慵懒地撑着下巴,像一只餍足的猫儿,脸颊泛着玫瑰色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那双平日里清亮温柔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媚意,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
四目相对那一刻,女人的目光天真又妩媚,脆弱又勾人,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子迷离的专注,像是要钻进某人砰砰乱跳的心脏里看个究竟。
陈璐觉得自己该走了。
眼见陈璐起身要走,耿耿于怀牵红线的邓鹏立马把好哥们儿秦浩阳薅起来推到“女主角”跟前,乐呵呵道:
“陈璐要走啊?正好,让浩阳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别啊,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我们怪不放心的就让浩阳送——”
“我我有点不舒服。”
温柔慵懒的女声突然横插进几人的对话,顺着声音望去,众人看见面色潮红的顾婉君扶着额头,声音虚弱:“可能是喝多了。”
话音一落,周围人立马关切地围上去老师长老师短,可顾婉君却只抬眼看向陈璐:
“正好我也该回家了,其他人还没聊完,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
对上那双漾着水意的桃花眸,突然被cue到的陈璐对眼前人行为背后的深意心知肚明,她眉头微蹙,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没开车,我们也不顺路。”
“”
陈璐过于直白的拒绝听得周围人有些懵,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回忆出了问题。
这俩人高中时候不是关系很好吗,陈璐不应该会拒绝顾老师啊。
众人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扫视,而对于陈璐直截了当的拒绝,顾婉君像是没听见似的,她揉着太阳穴,语气里隐隐多了几分委屈和撒娇:“我我头晕想吐。”
陈璐眉心微动,可说出口的依旧是明确的拒绝:“我晕车,恐怕是送不了你了,实在不行让班长给你叫个车——”
“陈璐。”顾婉君打断陈璐的话,她伸手松松地扯了扯眼前人的袖子,软声央求道:“我女儿还在家等我,就你送我好不好?”
“”
第74章 “妈妈也想问呢,璐璐姐姐晚上可以留下吗?”
陈璐是个善良的人,这点顾婉君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搬出女儿朵朵当挡箭牌,最终也真的如愿以偿。
陈璐默认同意了送她回家的请求。
告别其他人,走出餐厅。
夏夜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天空低垂,厚重的云层像一块灰色的帷幕,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好像要下雨。
刚一走出餐厅门口,借着酒劲儿,顾婉君故意踉跄了一下,脚下的高跟鞋似乎踩到了什么不平的地方,身体微微倾斜,眼看着就要摔倒的时候,一旁的陈璐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动作迅速而自然,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是雪松混合着柑橘的香气,清冷中带着一丝温暖,正如陈璐这个人一样。
香气撞了个满怀,顾婉君心跳加快,借着酒意,她没有立刻站稳,而是任由自己靠在陈璐的怀里,贪恋着这片刻的亲近。
然而陈璐很快松开了手,女孩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清冷而疏离:“你住哪?”
顾婉君心里一沉,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她报出了地址,声音有些低哑:“云江市世纪园。”
陈璐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两人并肩坐在后座,车内空间狭小,顾婉君心跳的厉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陈璐身上传来的温度,借着酒意,她轻轻将头靠在了陈璐的肩上。
“顾老师。”陈璐的声音冷得像冰,身体明显往旁边挪了挪,“请自重。”
轻轻靠过去的头落了空,顾婉君身子一僵,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只是低声呢喃:“璐璐,我”
“你喝醉了,”陈璐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送你到家就走。”
顾婉君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自顾自地呢喃:“璐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话听得陈璐呼吸微微一滞,可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那双如天上弯月一般遥不可及的眼睛看都没看顾婉君一眼,坚冰一般的声音依旧冷淡:“你喝多了。”
“”
桃花眸微微泛红,整个世界都在泪水中模糊,看着陈璐冷漠的侧脸,顾婉君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孩冷冷地打断:“师傅,麻烦快点开。”
司机应了一声,加快了车速。
一时间,车内无声。
身体靠在另一侧的车门上,明明灭灭的灯光在眼前闪过,透过车窗玻璃偷偷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控制不住的泪水无声滑过顾婉君的脸颊。
记忆翻涌,她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雨天,陈璐红着眼睛质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的她说了太多伤人的话。
“陈璐,做人不能太自私。”
“我三十了,等不起了,我不能让朵朵没有父亲。”
“抛开师生之情,陈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我为什么要去喜欢你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像你这样从小缺爱的人,根本就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吧,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真的能分清对我是喜欢还是依赖吗?青春期荷尔蒙作祟,你对我八成只是有性方面的冲动吧?”
“我们早做早结束,麻烦别在脖子上留印子,我一会回去的路上还要跟我男朋友视频,到时候被看出来了不好交代。”
“”
曾经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犹如锋利的双面刃,不仅刺穿了陈璐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也彻底切断了她们之间的感情和缘分,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她是活该接受这样的惩罚的。
远处的雷声隐隐传来,像是闷在鼓里的野兽的低吼,时远时近,带着一种难以挣脱的压抑。
顾婉君的心也跟着这雷声沉了下去。
快到家的时候,顾婉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解锁查看,发现是朵朵发来的语音消息:
“妈妈,你到哪了?阿姨的孩子生病了,她要回家了。”
一条语音听得顾婉君酒意散去大半,担心女儿的她下意识坐直身体,一边发语音嘱咐朵朵乖乖在家等她、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一边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拜托司机师傅快点开。
十分钟后,云江世纪园门口。
陌生车辆进不了小区,顾婉君只能在小区门口下车。
雷声滚滚,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往下砸了,望着黑压压的小区,顾婉君回头看向陈璐,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有点怕黑,你能不能送我上楼?”
“”
要去吗。
放在十分钟之前,陈璐百分之百会拒绝。
可是现在
陈璐竟然犹豫了。
她刚才不是有意偷听那条语音的,只是顾婉君刚才在车里公放声音,她想听不见也难。
那个叫朵朵的孩子貌似一个人在家。
噼里啪啦越下越大的雨点砸得车窗砰砰作响,没给陈璐过多思考的时间。
三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电梯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顾婉君站在陈璐身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背影。
16楼。1602。
到了家门口,顾婉君指纹解锁,门开之后,她转身看向陈璐,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我走了。”
“我我给你煮醒酒汤。”
“”
陈璐看了顾婉君一眼,一副“先前说喝醉了的人是谁”的怀疑模样。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顾婉君的脸微微发烫,然而为了留住陈璐,她并不打算放弃:“要不你给我煮也行”
“”
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哪里像是喝醉了想吐的样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陈璐嘴唇抿成一条线,转身就要走。
然而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一个可爱的小奶团子从厨房“”吧嗒吧嗒“地跑了出来,比起印象中温婉优雅的顾婉容,那张招人喜欢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的小脸更像是和顾婉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女孩穿着一件小小的围裙,乌黑柔软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她手里抓着一块沾满泡泡的抹布,貌似是在洗碗。
看到顾婉君时,小女孩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喊道:“妈妈!你回来啦!”
顾婉君心里一暖,蹲下身抱住朵朵,轻声道:“朵朵,对不起,妈妈回来晚了,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如顾婉君所说,小女孩全身几乎都湿透了,可那张粉嘟嘟的小脸上却带着几分得意和期待,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婉君:
“朵朵怕妈妈回来太辛苦,所以想把碗洗了。”
女儿乖巧的模样看得顾婉君心里更是感动,她轻轻揉了揉朵朵的小脑瓜,柔声道:
“朵朵真乖,不过下次等妈妈回来再洗,好不好?你还小,别弄湿了衣服,会着凉的。”
朵朵点点头,奶呼呼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嗯!朵朵知道了,妈妈。”
顾婉君站起身,想去卧室找件衣服给朵朵换上,可略显紧张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门口。
陈璐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淡。
似乎随时就要转身离开。
顾婉君喉头发紧,她怕陈璐离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挽留。
至于陈璐呢。
视线向下,落在小女孩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上时,漂亮的眉毛微微拧起,陈璐下意识往屋里迈了一步,之后关上背后的房门,挡住了从外面吹进来的冷风。
见此情景,顾婉君眼里闪一抹惊讶,她心里微微一松,快步走进了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陈璐和朵朵。
朵朵站在那儿,小手绞着衣角,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陈璐看,一副想搭话又不敢开口的样子,看的人忍不住心软软。
小女孩的眉眼和顾婉君像极了,尤其是那双仿佛天生就会爱人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几分天真和好奇。
目光落在朵朵光着的小脚丫上,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陈璐叹了口气,语气虽然冷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怎么不穿鞋呢?地上凉。”
听到陈璐主动开口,小奶团子小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她踩着地板,小脚丫“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仰着头看着陈璐,奶声奶气地说:
“妈妈说话算话,真的把璐璐姐姐带回来啦!”
“”
陈璐微微一怔,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心里某处被狠狠触动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想去想朵朵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她;
也不想去想素未谋面的小女孩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就如此欢喜;
更不想去想小女孩为什么会说妈妈说话算话,而她妈妈又为什么要把她这样一个陌生人带回家
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
人最不应该的就是念旧。
另一边,记挂着客厅里的一大一小,找好干净衣服的顾婉君很快就从卧室里走出来,当看到客厅里,陈璐蹲下来帮朵朵穿拖鞋画面时,顾婉君眨眨眼睛,心里又酸又暖。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小姑娘啊,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湿衣服穿久了会感冒,来到客厅后,顾婉君蹲下身,帮朵朵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动作轻柔而细致,朵朵乖乖地站着,任由妈妈摆弄,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一直盯着陈璐,仿佛生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眼见着朵朵换好衣服后,陈璐看了眼窗外,雨越下越大了,转头看向顾婉君那一刻,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模样:“我走了。”
“等一下。”顾婉君喉头发紧,声音里多了几分明显的紧张:“刚刚那段路,你衣服湿了不少,外面还下着雨,你这样出去会感冒的。”
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陈璐没有回答顾婉君的话,而是放软声音,低头跟顾婉君身后的小奶团子说了声再见。
眼见陈璐还是要走,顾婉君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她,但手指刚刚触到陈璐的衣袖,就被对方轻轻甩开了。
一颗心沉到谷底,顾婉君深知自己在陈璐心里早就没了五年前的份量,倘若小姑娘真要走,她又能凭什么把人留下呢。
就在这关键时刻,“贴心小棉袄”朵朵突然伸出小手,紧紧地抱住了转身要走的陈璐的大腿,她仰着粉嘟嘟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央求道:
“妈妈,璐璐姐姐今天晚上可以留下和我们一起睡吗?”
顾婉君一愣,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抬头看向陈璐,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温柔和期待,顺着女儿的话轻声说道:
“妈妈也想问呢,璐璐姐姐晚上可以留下吗?”
“”
小朋友心思单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大人也跟着“装蒜”?
对于顾婉君随着女儿的话“顺杆爬”的行为,陈璐不满地皱了皱眉,冷淡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说过了,送你到家就走。”
“可是你衣服湿了,会感冒的。”
“我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
顾婉君喉头发涩,再也说不出来任何。
眼见平常能说出好多好多好听的话的妈妈突然没了声,这可给一心想留住璐璐姐姐的朵朵急坏了,那张奶呼呼的小脸上满是委屈,抱着陈璐大腿的小手不依不饶,怎么也不撒开:
“外面下大雨了,还打雷了呢,妈妈说打雷不能出门的,璐璐姐姐你不乖。”
“”
大腿被死死圈住,力气还不小,陈璐低头看了朵朵一眼,语气稍微软了一些:“没关系,姐姐可以打车回去,很快就到家了。”
朵朵急得直哼唧,小手紧紧抓着陈璐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
“不嘛不嘛,我好不容易才见到璐璐姐姐,我想听璐璐姐姐讲故事,求求璐璐姐姐了,就留下来嘛!”
“这次不方便,下次吧,好吗?”
“为什么要下次,这次不行吗,璐璐姐姐讨厌朵朵嘛?”
“”
“朵朵特别喜欢璐璐姐姐,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璐璐姐姐来家里玩了,如果璐璐姐姐留下来,朵朵保证一定会乖乖的,朵朵还可以把小兔子玩偶让给璐璐姐姐玩,璐璐姐姐就留下来吧,好不好嘛?”
“”
奶呼呼的小脸瘪下去,像露了馅儿的小汤圆,眼看着就要哭了,惹人怜爱。
陈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知道顾婉君是怎么把这么小的小朋友教成了第二个“顾婉君”。
窗外雷声轰鸣,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屋内,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漂亮眼睛齐齐望着陈璐,眼里满是期待和恳求。
陈璐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她没有看顾婉君,而是俯下身轻轻揉了揉朵朵的小脑袋瓜,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温柔:“小家伙,真是怕了你了,我留下,好吗。”
听见陈璐同意留下,朵朵顿时欢呼起来,小脸上满是兴奋,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太好啦!璐璐姐姐要给我们讲故事啦!”
“”
小朋友雀跃的欢呼声传遍整个客厅,望着陈璐蹲下时漂亮的发旋,顾婉君*眼里写满感激和庆幸。
她知道,陈璐同意留下只是因为朵朵的请求,而这样梦寐以求的时光就像是她偷来的,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屋内的气氛却渐渐温暖起来。
某独栋公寓。
“唐瑛!这就是你说的急事!?”
看着篮子里生龙活虎的大闸蟹,一路上不停催着出租车司机师傅“麻烦快点开”而赶回来的傅一雯白眼快翻到天上了!
客厅里,唐瑛合上手中的备课笔记,随手搁在桌角,她微微向后靠了靠沙发,纤长的食指轻轻点着额头,指尖在皮肤上缓缓画着圈,语气慵懒随意:
“怎么了,大闸蟹不够大吗,我特意叫人送过来的。”
“不是,你就为了这事儿把我叫过来?”
“不行吗。”
唐瑛抬眼看着傅一雯,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你之前不是说让我好好吃饭是头等大事吗,别人做的难吃,我不找你找谁?”
“”
不是,这话是用在这个时候的吗?!
傅一雯被噎得够呛,气得她直跺脚:“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你明明知道我和璐璐今晚去参加同学聚会,所以故意打电话调虎离山,好让顾婉君能得着机会单独跟璐璐说话!”
“难道你死活拽着陈璐去参加同学聚会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们两个说清楚?”
“你怎么知道是我拽着璐璐去的!?”
“你不拽她她肯去吗?”
“”
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眸透着一股子锐利的精明劲,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经商的爸,从政的妈,唐瑛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既有商人的敏锐与果决,又有政客的沉稳与洞察,傅一雯时常在心里暗自思忖,像唐瑛这般天生便深谙人心、精于权衡的漂亮女人,不去商海弄潮、政坛博弈,简直是浪费了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
这种天赋造就了现在的唐瑛,使得她不单单只拥有一副美丽皮囊,皮囊之下的野心与智慧才是她最迷人的魅力所在。
归根结底来说,人都是慕强的。
傅一雯也不例外。
可人又是矛盾体。
傅一雯迷恋崇拜唐瑛的能力和智慧,却讨厌唐瑛把那份算计打到自己身上,更害怕唐瑛对自己只有算计。
她留在唐瑛身边可不是只为当棋子的。
对于唐瑛突然把她从聚会桌上叫回来的事,傅一雯心里憋着气,瘦下来的脸颊线条分明,英气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凌厉,甚至还带着几分凶相,她气鼓鼓地转身,脚下地板踩得咚咚作响,光明正大地宣示着自己的不满。
这很傅一雯。
“去哪啊?”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瑛语调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调侃。
傅一雯头也不回,没好气道:“回餐厅备菜!”
唐瑛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餐厅人手不够吗?非得你个店长亲自回去备菜。”
傅一雯猛地转过身,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火药味:“你管我呢!”
唐瑛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曾经那个圆润可爱的小胖妞,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却也少了几分曾经的可爱。
唐瑛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放心,就算你那餐厅倒闭了,我也养得起你。”
傅一雯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你会不会说话!?”
唐瑛歪了歪头,笑得有些欠打:“那要不我现在打电话,让人给你多招几个帮厨?”
“唐瑛!”傅一雯气得直跺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要走。
望着那道貌似真生气了的背影,唐瑛环抱双臂,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无辜:
“我刚备完课,还没吃晚饭呢。”
“”
原本快烧到天灵盖的火气,被唐瑛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下子浇灭了大半。
傅一雯咬了咬唇,心里虽然还有些不痛快,但终究是心软了,绷着脸色的某人提起门口那篮子大闸蟹,一边往厨房方向走,一边没好气地问了一句:“围裙呢?”
知道这是哄好了,唐瑛挑了挑眉,重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家里的东西不都是你收的吗?”
“”
傅一雯一时语塞,她本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来着,结果却被唐瑛这样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虽然被怼,可在听到唐瑛用了“家里”两个字时,傅一雯心里那股气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怎么办呢,哪怕明知道唐瑛惯会拿捏人心,可她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十几秒后,厨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像是在宣泄着某人剩下的、窝窝囊囊的不满。
听着那声响,唐瑛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她重新拿起备课笔记,准备继续工作。
然而几分钟后,笔记本刚翻了两页,原本准备备课的心思竟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唐瑛盯着纸页,眼神却飘忽不定,片刻后,她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索性将笔记本扔在桌上,起身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生窝囊气的某人正低着头,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大闸蟹,她动作干净利落,眉眼间却依旧带着几分未消的怒气。
唐瑛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四目相对,傅一雯没好气道:“不是闻不得油烟味吗,干嘛,领导来视察工作啊?”
唐瑛扬眉,语气冷淡:“嗯,看看你偷没偷懒。”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用帮忙吗?”
傅一雯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唐瑛一眼,语气依旧硬邦邦:“不用,你别添乱就行。”
唐瑛翻了个白眼,语气欠打:“我又没说要帮你,就是问问。”
傅一雯:“”
似乎是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她懒得再搭理唐瑛,低头继续忙活,很快,厨房里,只剩下傅一雯忙活做菜的声响。
没人吵嘴仗,唐瑛的思绪逐渐飘远。
看着傅一雯围着忙碌的背影,她忽然发觉这样的日子她竟然过了快五年了。
已经五年了吗,她怎么没什么实感呢。
万一她是说万一。
万一这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第75章 “顾婉君,我不喜欢你了。”
夏夜,窗外大雨如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的声响,震颤着每一根脑神经,试图唤醒脑海深处某些沉睡的记忆。
屋内,顾婉君正忙着收拾主卧,床单被套换成了干净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白茶香味儿。
另一边,侧卧里,陈璐和朵朵倚靠在床头,朵朵的小脑袋枕在陈璐的腿上,手里抱着一本童话书,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星星。
“璐璐姐姐,你讲故事真好听,跟妈妈讲的一样好听。”
朵朵的声音软糯糯的,她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了,却依旧不肯闭上眼睛,那双白嫩小手紧紧抓着陈璐的衣角,仿佛生怕她最喜欢的璐璐姐姐突然消失。
童言无忌,小奶团子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陈璐的心上,泛起一阵微末的刺痛,她心情复杂地低头看着朵朵,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没有说话。
顾婉君声音好听,这点陈璐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自己有多想忘掉那个声音。
“璐璐姐姐,你比照片上还漂亮诶!”朵朵突然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天真无邪地说道。
“照片?”话题跳转太快,陈璐愣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问:“什么照片?”
“就是妈妈藏在枕头底下的那张呀,你戴着白色围巾的照片。”
“”
朵朵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清晨的鸟鸣,却让陈璐的心猛地一沉。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朵朵口中的那张照片应该是她高二那年过年的时候拍的。
围巾是顾婉君送她的新年礼物,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顾婉君说想要一张她的照片,看看围巾合不合适。
顾婉君竟然还留着那张照片吗。
当年说只是师生情的是她,说要结婚的人是她,五年来留着这样没用的照片的还是她,顾婉君,你这算什么。
陈璐在心里冷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被窝里的天真小女孩没有察觉到一旁的璐璐姐姐脸色变了,软糯的声音朵朵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妈妈经常半夜不睡觉,起来看璐璐姐姐的照片,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哭了,有几次我问妈妈怎么了,她说是因为璐璐姐姐的小说写得太感人了,所以才哭的。”
“”
陈璐的嘴角微微抽动,强忍住倒抽一口凉气的冲动。
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看悬疑小说也能看哭?之前那些圆融的话术哪去了?顾婉君,你这个语文老师当得还真是不合格。
“妈妈还说,璐璐姐姐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呢”
朵朵自顾自地跟自己喜欢的璐璐姐姐分享心事,软乎乎的声音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低了下去,接二连三打起的哈欠里带着困意,可不知道是顾婉君到底在这个小奶团子面前说了多少次喜欢,那张小嘴巴似乎怎么都分享不完:
“璐璐姐姐,妈妈总是提起你呢,说你聪明,说你漂亮,说你可爱,说你”
“够了。”
陈璐突然打断了朵朵的话,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那些话就像一把上了年头的钝刀,正在一点点割开她早已结痂的伤口。
朵朵被陈璐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女孩缩了缩脖子,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声问了一句:“璐璐姐姐,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陈璐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事,时间不早了,朵朵,你该睡觉了。”
“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想跟璐璐姐姐说。”
“朵朵不是答应过姐姐,只要姐姐留下,朵朵就乖乖听话吗。”
“”
听到这话,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诺言,小奶团子只好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陈璐轻轻拍着朵朵的背,直到小女孩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房间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浇湿了陈璐的眼眶。
出生被母亲抛弃,初二时失去了最爱的姥姥,一颗真心送出去后又被顾婉君抛弃回顾前十八年,她好像从来都不是别人的首选。
在加拿大读书这些年,她拼了命地学习,为的就是忘记顾婉君,这么多年,她对顾婉君绝口不提、对有关这个名字的消息全部屏蔽,为的就是把这人彻底踢出自己的生活。
顾婉君只不过是一个向世俗命运低头的胆小鬼罢了,她跟其他人一样,到最后都都会抛下她、舍弃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陈璐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回国前一天和傅一雯视频通话,无意中听见屏幕外的唐瑛说要接着给顾婉君介绍对象,她这才知道顾婉君一直没结婚。
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给朵朵找个父亲、义正言辞地说不喜欢她的人,结果呢,现在算什么。
为什么五年以来一直单身;
为什么留着没用的照片、半夜不睡觉起来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
为什么在自己女儿面前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为什么见面时一副爱而不得的深情模样
顾婉君,你这到底算什么,所谓的深情吗。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拿不起放不下,自我感动,自欺欺人。
陈璐表情冷凝,紧蹙的眉宇间写满了不满,可与此同时,那颗藏在盔甲下的、千疮百孔的心脏却还是会因为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魇中的名字而隐隐作痛。
她今晚就不该心软留下。
确认朵朵睡熟后,陈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临走之前,她还没忘了给进入梦乡的小女孩盖好被子。
关灯走出房间,陈璐正好碰上从主卧出来的顾婉君。
顾婉君穿着一件宽松的居家睡袍,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眷顾,五年光阴悄然流逝,她的容颜却愈发动人,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依旧如昔,眼波流转间,仿佛藏着无尽的风情与温柔,如同一杯陈年佳酿,愈久愈醇,令人沉醉。
视线短暂交汇,陈璐面上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实则后槽牙都要咬烂了。
对于今晚心软留宿这个不明智的决定,她肠子都快悔青了。
“朵朵睡了吗?”顾婉君轻声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嗯。”陈璐点了点头,语气冷淡。
“辛苦你了。”顾婉君笑了笑,试图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陈璐没有回应,只是转回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顾婉君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凉了大半,拿不准哪里又踩到小姑娘的雷点了,她心里忐忑不安,可声音却还是极尽温柔:
“我们家只有两个房间,要不你跟我挤一挤?”
“不用了,我睡沙发。”
陈璐毫不犹豫地拒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睡沙发哪行啊,你身体不好,会感冒的,去床上睡。”
焦急的语气里藏着一丝顾婉君本人都没察觉到的强势,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顾婉君总会因为陈璐的问题开出稀有的情绪盲盒。
这种隐秘暧昧的强势只对陈璐。
可现在的陈璐已经不会配合了。
“不用了,顾老师当年说的话,我一刻也不敢忘。”
年轻女孩语气冰冷,字字句句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向顾婉君的心口,漂亮端庄的脸唰一下褪去了所有血色,卸了唇妆的嘴唇微微颤抖,顾婉君看着陈璐,声音有些哽咽:
“璐璐,我”
“顾婉君,我不喜欢你了。”
清冷的声音平静而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话是在告诉顾婉君,也是在警告陈璐自己。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倾盆而下的大雨同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一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那个夜晚,顾婉君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告诉她——抛开师生之情,陈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五年过去了,可那些伤痕和痛苦依旧横亘在她们之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望不到尽头。
她不能重蹈覆辙。
现在活得就够痛苦了。
往事但凡再重来一次,陈璐不开玩笑,她真的会死。
最终,陈璐还是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甚至不愿意穿顾婉君给她的睡衣,就这么穿着衬衫牛仔裤,蜷缩在沙发上。
顾婉君拗不过陈璐,只能站在卧室门口,望着沙发上那个瘦削的背影,眼泪无声滑落,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心痛,痛到浑身颤抖,痛到无法呼吸,。
雨声依旧,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夜没合眼的陈璐从沙发上起身要走,下一秒,卧室门开了。
两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空气中交汇,顾婉君走到陈璐跟前,她声音很轻,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吃点东西再走吧,我给你做早饭。”
“不用了。”陈璐冷冷地拒绝,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昨晚朵朵还说,今天要和她的璐璐姐姐说早安呢。”
顾婉君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哀求,仿佛朵朵是她能留下陈璐的最后筹码。
一秒,两秒,三秒没人知道陈璐在这几秒的沉默里想了些什么。
对上顾婉君那双涌动着细碎水光的桃花眸,陈璐冷笑一声,只留给顾婉君一个冷漠的侧脸,连嘲讽都不带什么温度:
“顾婉君,你女儿在我这儿不是万能的。”
说完,陈璐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留下顾婉君站在原地,眼眶一点一点变红。
一夜未眠的疲惫涌上大脑,让人觉得眼前一片眩晕,顾婉君认命般的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电梯里。
陈璐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抠进掌心,指节发白,她用了好久平复自己的情绪,直到抬手摸到脸上冰凉的液体,她才完全冷静下来。
她庆幸朵朵没有醒。
也庆幸自己没有多看一眼顾婉君的眼睛。
第76章 “我要去宁城。”
今天是周二,朵朵需要上幼儿园的日子。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朵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头发睡炸毛的小女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璐璐姐姐呢?”朵朵撅起小嘴,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她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跟朵朵说下次见。”
顾婉君正站在床边整理朵朵的衣服,听到女儿的念叨,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她低下头,轻轻摸了摸朵朵的头发,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璐璐姐姐有工作要忙,所以先走了,下次她来的时候,妈妈让她多陪朵朵玩,好不好?”
朵朵眨了眨大眼睛,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似地叮嘱道:
“那妈妈一定要记得告诉璐璐姐姐,朵朵很想她。”
顾婉君心里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却还是笑着应下女儿的要求:“好,妈妈一定告诉她。”
早餐桌上,朵朵喝着牛奶,小脚丫晃呀晃,一刻也不闲着。
将煎好的鸡蛋放进粉色的小餐盘里后,顾婉君柔声开口:
“朵朵,今晚让姥姥去幼儿园接你放学好不好?”
朵朵舔了舔嘴角的牛奶圈儿,抬起头问:“为什么是姥姥接朵朵呀?”
顾婉君放下筷子,坐在朵朵身边的椅子上,语气温和地解释:
“因为妈妈今天有事,要请假去趟别的城市,明天才能回来。”
“别的城市?别的城市是哪里呀?”朵朵歪着头,一脸好奇。
“嗯那个地方叫宁城。”
顾婉君笑了笑,眼神有些飘远:“宁城是妈妈以前工作过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妈妈的回忆。”
“宁城宁城啊!是妈妈之前说过的、教过璐璐姐姐的地方嘛?”
“”
顾婉君明显愣了一下,她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女儿面前提过这些,此刻被问到时只能轻轻点头:
“对,就是那儿,妈妈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了,宝贝记忆力真好。”
“妈妈说过的话,朵朵都记得呢。”
奶呼呼的小脸被煎鸡蛋塞得鼓鼓囊囊,一副求夸奖的模样,朵朵还没忘了追问一句:“那,那璐璐姐姐也去嘛?”
顾婉君眼神有些复杂,却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嗯,璐璐姐姐也去。”
话音一落,小奶团子眼睛一亮,兴奋地点点头:
“璐璐姐姐和妈妈一起去宁城,好耶!妈妈,你要和璐璐姐姐好好的,有机会的话要邀请璐璐姐姐再来家里玩!”
一提到陈璐,朵朵就一副兴高采烈的雀跃模样,顾婉君抿了抿唇角,摸着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忍不住问了一句:
“朵朵,你很喜欢璐璐姐姐吗?”
“嗯,喜欢!”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璐璐姐姐呢?”
“因为璐璐姐姐漂亮!”
整齐的小白牙虽迟但到,这个问题对朵朵简直没难度。
“只是因为漂亮吗?妈妈和瑛姨不漂亮吗?”
顾婉君顺着话题问朵朵,而这个问题也成功难倒了年仅六岁的小女孩。
吃到一半煎鸡蛋放回盘子里,小奶团子双手捧着小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个她很满意的答案:
“妈妈、瑛姨、璐璐姐姐都很漂亮,我喜欢璐璐姐姐是因为妈妈喜欢璐璐姐姐。”
“”
虽然知道只有六岁的朵朵不懂大人的世界,可在听到这话时,顾婉君还是眉心一跳,指尖抠紧桌沿儿,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朵朵怎么看出来妈妈喜欢璐璐姐姐呢?”
“妈妈总看璐璐姐姐的照片,总是提起璐璐姐姐,而且而且妈妈看璐璐姐姐的时候眼里有星星!”
“”
这下换当妈的无话可说了。
还真不怪朵朵还没见面就这么迷陈璐。
顾婉君啊顾婉君,连女儿都能看透你的心思,你又怎么在陈璐面前藏呢。
吃完早饭,顾婉君开车送朵朵去幼儿园。
临进去之前,背着小书包的朵朵回头,奶声奶气地“叮嘱”顾婉君:“妈妈,去宁城也不要忘了想朵朵。”
望着女儿天真的小脸,顾婉君心底软成一片,她蹲下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眉目温柔地保证:“当然啦,妈妈去哪都会想朵朵的。”
“妈妈拉钩。”
“拉钩。”
几分钟后,目送朵朵跟着其他小朋友一起进去,顾婉君一边转身去停车位,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晚上接朵朵的时间您别忘了,我大概明天下午回来,这次就拜托您了。”顾婉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电话那头,顾母应了一声,短暂沉默后,老人家才开口问道:
“婉君,你今天没课吗?”
“原本有课,我跟主任请假了。”
“这样啊,那你这次请假去宁城是有什么事吗?”
也难怪顾母会有这样的疑问,自从疫情结束、朵朵上学、顾婉君母女搬出去单独住之后,无论工作多忙,顾婉君从来都没有向家里求过什么。
哪怕顾婉君嘴上不说,顾母也知道女儿是心疼他们老两口,所以尽可能自己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事。
而这次女儿找到她、让她帮忙带朵朵,甚至还请了假,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
对于母亲的问题,顾婉君沉默了几秒,之后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
“回去参加一个演讲,顺便处理一些事情。”
“原来是只是参加个演讲啊,我还以为”
电话那头,顾母欲言又止,像是愿望落空了一般,老人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婉君啊,你也知道,妈不想干涉你,但你岁数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还是要抓紧”
又是催婚。
相同的开头,顾婉君这几年来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放在平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绝母亲的话,但今天,她的脑子里全是陈璐的身影,最后只能含糊地“嗯嗯啊啊”应付几句,以要开车为借口,匆匆挂断了电话。
如果母亲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想结婚的对象是陈璐,还会这么一遍又一遍的催婚吗。
顾婉君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摇头苦笑。
到时候别说催婚了,犯不犯心脏病恐怕都不好说。
可她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回家的路上,顾婉君握着方向盘,盘算着下午去宁城的事。
等红绿灯时,手机振动,好友唐瑛的电话打进来了。
“昨晚怎么样?和陈璐谈清楚了吗?”耳机里飘来唐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直接。
顾婉君苦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似乎是预料到了事情的走向,听筒里飘来唐瑛冷飕飕的声音:
“平常能说会道的,怎么一到陈璐这儿就怂了,不爱就痛快放手,爱的话就豁出脸去追,你当年说狠话那股劲儿呢,年长了五岁怎么还越活越回去呢。”
“”
刀子噼里啪啦往心口扎,唐瑛也没放过顾婉君。
伴随着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哼,就在唐瑛想接着数落一下这个“不争气”的朋友时,顾婉君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坚定:
“唐瑛,我下午要去宁城。”
“”
沉默片刻,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唐瑛心情由阴转多云,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行,还没怂到家。”
“你知道演讲的事?”
“你都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废话。”
“”
隔着手机,顾婉君都能想象到说这句话时唐瑛翻白眼的样子。
“你这次去宁城,想好怎么做了吗。”
“”
又是一阵沉默。
“别告诉我你还没想。”
“唐瑛,老实说,除了能多见她一面,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顾婉君声音闷闷的,这是她为数不多展露脆弱的时刻。
以前陈璐在国外念书,两人天南海北,不见面也就算了,那时候的顾婉君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看照片排解思念,可现在陈璐回来了,让她完全不在意陈璐、和陈璐各走各路,顾婉君真的做不到。
可如果让她去找陈璐破镜重圆
只要思绪一停下来,她满脑子都是小姑娘说的那句——顾婉君,我不喜欢你了。
五年太久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如果陈璐真的不喜欢她了,比陈璐大十岁的她有什么资格奢望破镜重圆。
听出顾婉君话里话外的落寞和自卑,唐瑛罕见地没有生气怼人。
从两人认识开始,在唐瑛印象中,顾婉君一直都是不卑不亢,自信从容的人,仿佛就算天塌了这人都有办法解决似的。
除了在陈璐的事上。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像顾婉君的顾婉君。
“算了,顺其自然吧,等有些事真发生了,你的心和本能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唐瑛很少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听得顾婉君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的,对了,你假请好了吗。”
“我跟马主任说了。”
“小朵朵有人带吗,没人带的话送我家来,我让傅一雯给她做好吃的。”
“有我妈照顾她,放心吧。”
“行了,没什么要交代的了,祝你顺利,争点气。”
“”
城市另一头。
酒店房间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片昏暗,一宿没睡的陈璐正躺床上补觉。
墙上钟表指针刚划过9点,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震碎了宁静。
窝在被窝的人皱了皱眉,伸手摸手机时,手背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某个东西,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陈璐没当回事,摸过手机后,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屏幕,是傅一雯打来的。
“喂”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又闭上了。
电话那头,听到陈璐疑似睡觉被吵醒的低哑嗓音,傅一雯一时间竟然没敢接话,沉默几秒后,小心翼翼的声音才顺着听筒飘过来:
“璐璐,你你睡觉呐?”
“嗯,有事吗?”
“”
话刚说完,陈璐就听见一声叹息,她看不见屏幕那头傅一雯的表情,等了好半天,听筒里没人说话,她还以为傅一雯挂了,声音有些哑地问了一句:
“喂?傅一雯?挂了吗?”
“没挂没挂,在呢在呢!”
傅一雯赶忙出声回答,语气很是愧疚:“对不起啊璐璐,我不知道你睡觉呢。”
陈璐睡眠不好,很难入睡,傅一雯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个情况的人,所以在意识到自己这通电话吵醒了陈璐时,电话那头的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而陈璐本人却没觉得有什么,语气温和地回了一句没事。
“那什么,璐璐,你现在是自己在酒店还是”
还是跟顾婉君在一起。
听筒里传来一声明显的咽口水的声音,傅一雯想问,但没胆子。
或是听不懂好友的潜台词,或是不想提起那个名字,电话这头,陈璐皱了皱眉,直接忽视了这个问题:
“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啊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傅一雯车轱辘话说得绕嘴,床上,陈璐翻了个身,换了只手接电话:“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这样啊”
傅一雯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之后再次试探道:“那你和顾婉君昨晚谈得怎么样?”
提到那个名字,陈璐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语气里下意识多了一丝不耐烦:“你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哎哎哎,别挂别挂,不聊她了还不行吗!”
眼见形势不妙,傅一雯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那什么,房产中介给我发房子的实况图片了,我给你选了几个,微信发给你了,你到时候看看喜欢哪个,我陪你上门看看,行的话咱们就签合同,你这回国得待上一阵子吧,上次问你你也没说”
傅一雯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意味:
“不过不管待多久,总住酒店也不方便,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嗯。”
陈璐应了一声,她没有否认傅一雯的话,也没明确说要在国内待多长时间,只是再开口时,语气里不自觉多了几分柔和:
“傅一雯,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跑前跑后的。”
“哎,你这样说我可要不乐意了,跟我你还客气什么!诶,对了,你晚上要回宁城一中演讲,那中午就得出发吧,听说李文琪也要坐你的车一起回去,你这回国当天刚提的车也不知道开顺手没,可一定得注意安全啊。”
“嗯,放心。”
简单聊了几句后,陈璐挂了电话。
手背抵着额头,睡了一觉还是有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正好,也不用等闹钟响了。
陈璐叹了口气,坐起来后看了一眼时间,之后掀开被子下床,穿拖鞋去洗漱间之前,她低头俯身把刚才接电话时碰掉的药瓶捡起来,重新放在床头柜上。
另一边,餐厅仓库里。
结束通话后,傅一雯长叹一口气,原本忙着点货的她一想到好友的处境和经历,*哪还有干活的心思了。
从她家璐璐的态度来看,这两人之间的问题大概率还是没解决。
害,这顾婉君也真是的!怎么给她机会都不中用啊,上学的时候不是挺会哄璐璐的吗,怎么现在——
“一雯姐!”
身后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傅一雯的思绪,她被吓了一跳,一转身就看到几天前新招的大学生临时工周媛正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
周媛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年轻、招人喜欢的温柔性格、再加上那随时可见的灿烂笑容,使得她刚来没几天就和餐厅里其他员工打成了一片。
如果她不一口一个语气亲昵的“一雯姐”叫着的话傅一雯可能会更满意这个新人临时工。
周媛手里拿着几份单据,走到默默拍胸口的傅一雯身边,语气轻快道:
“一雯姐,我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来帮忙点货吧。”
“外面活儿都干完了吗?”
“是呀,如果一雯姐不信的话,一会可以去检查,我可没有骗人。”
“”
对上那张甜美的笑脸,傅一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两人各自负责两个区域的货架,本来傅一雯想着早点完货早完事,结果旁边货架的周媛竟然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起来:
“一雯姐,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有点像一个女明星?”
话题有点熟悉,傅一雯想都没想,昨晚同学聚会上听来的名字脱口而出:“李冰冰?”
“对,就是李冰冰,一雯姐,你真漂亮啊。”
“哈哈,谢谢。”傅一雯尬笑两声,客气回应。
“一雯姐,你长这么漂亮,是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班花啊,追你的人不少吧?”
“害,哪有啊,我以前不长这样。”
傅一雯随口回答了一句,她本意是想说她之前一百六十斤的时候不像李冰冰,结果落在旁人耳朵里似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眼见着周媛用略为震惊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五官,傅一雯后知后觉这人应该是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整容项目。
算了,都说减肥如换头,说她“整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傅一雯笑着摇头,继续低头核对手里的单据。
这个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以为能安静一会,结果不出三分钟,那道甜美的声音再次飘进了傅一雯的耳朵: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一雯姐,你人长得漂亮,衣品也好,有时间能不能教教我呀?”
话音一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傅一雯猛地抬头,有些哭笑不得:
“衣品好?我?你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呀!”周媛点头如捣蒜:“从我来咱们餐厅,一雯姐你每天穿得都很好看,特别御姐。”
“”
御姐
针织衫西装裤高跟鞋,再配上这张酷似李冰冰的脸,怎么不算御姐呢。
傅一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穿搭,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唐瑛那张带着几分戏谑嫌弃的脸。
过去的几年,唐瑛总是无情吐槽她的穿搭像小学生,硬是拉着她去商场,一件件地挑,一件件地试。
尤其是在唐瑛的监督下瘦下来之后,这种情况更为严重。
有几次她试衣服试得都快睡着了,试衣间外的唐瑛还在给她搭配。
“身材这么好,还穿那些麻袋干什么,我白让你减肥了?”
“你这什么眼光,这衣服高中生都不穿。”
“除了这件和那件,剩下的都要了,拎着,走,下一家。”
“”
这些话都是那段时间傅一雯最常听到的。
在改变她的这条路上,唐瑛真的费了很多心思和精力,要是没有唐瑛的话
“一雯姐?一雯姐?”
一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一雯姐”把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傅一雯摇摇头,眼前只剩下笑盈盈望着她的周媛,这人貌似离她近了一些。
傅一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货架方向挪了挪。
“一雯姐,你用的香水真好闻。”
“是吗?”
傅一雯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手腕,确实挺好闻的。
“是什么牌子的呀,我也想和一雯姐用同款呢。”
周媛甜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试探。
什么牌子吗。
傅一雯摇摇头,如实回答:“早上出门的时候随便喷的,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都是别人送的。”
家里桌面上那些几乎摆不下的大牌香水,几乎都是唐瑛送的。
每次唐瑛去哪个城市玩,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三四瓶香水给她,说是“顺手买的”,可傅一雯知道,唐瑛从来不会“顺手”做任何事。
接下来,不管周媛聊哪个话题,傅一雯貌似都能联想到唐瑛,这个名字已经与她的生活密不可分了。
眼见傅一雯聊着聊着就走神、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周媛有些失落,但她并不打算放弃。
瞥见眼前人耳边的碎发,周媛伸出手,想要帮傅一雯把耳边的碎发勾到耳后,然而这个动作可把傅一雯吓了一跳,瞳孔地震的某人直接侧身躲开了!
“我自己来就行。”
傅一雯尬笑两声,意识到此地不能久留,说完,她把手里的点货单塞给周媛,郑重其事地来了一句“辛苦了,好好干”,说完,不等周媛回应,傅一雯便转身离开了仓库。
逃命的步伐总是很快的,走出仓库的那一刻,傅一雯松了口气,忍不住腹诽:
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热情爱上手吗?
第77章 “我为什么要吃你的醋,你是我什么人啊?”
时间来到十一点。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陈璐的侧脸上,映出她漂亮的眼窝以及略显苍白的肤色。
晕车的老毛病这么多年也没好,一想到下午要开一下午车,陈璐早午饭都没吃,此刻胃里空荡荡的,连带着心情也有些烦躁。
班长李文琪按照规定时间赶到汇合地点,坐上奔驰新车的副驾驶时,她笑着跟陈璐搭话:
“车真漂亮,新买的吗?”
“嗯。”
“我运气真好啊,谢谢你啊,陈璐,让我搭顺风车。”
陈璐微笑,语气平淡:“没事,顺路而已。”
对于陈璐貌似冷淡的反应,李文琪笑笑,倒也不介意,毕竟打从学生时期起,陈璐给她的印象就不是那种特别热络的人。
两人正准备出发时,李文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后,她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好的,校长,我们还没出发嗯我问问她。”
挂断电话后,李文琪转头看向陈璐,语气有些犹豫:
“校长说,顾老师也要回宁城参加今晚的演讲,但她没买到高铁票,车还送去保养了,校长问我们方不方便让顾老师也搭个顺风车。”
李文琪一边重复电话内容,一边打量陈璐的表情。
也不怪她说话犹豫,虽然记忆中的学生时期里陈璐和班主任顾婉君关系很好,可昨晚的同学聚会两人从头到尾都是零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直到聚会快结束的时候,班任顾婉君拜托陈璐送自己回家,两人才算说上第一句话,而直到现在李文琪都记得陈璐最后那个淡漠又复杂的眼神。
再加上现在她话已经说出去快一分钟了,陈璐还没有回应她
顾老师。
除了顾婉君还能有哪个顾老师。
早上那双泛红的桃花眸又一次冲破记忆的枷锁,在陈璐眼前挥之不去,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为什么又是顾婉君。
眼见着陈璐反应貌似不对,李文琪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校长说麻烦你了,等咱们到了宁城,他说要请你吃饭”
“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李文琪被噎了一下,她没想到会引起陈璐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措:
“那,要是不方便的话,要不我现在给校长打电话说一下?”
李文琪表情为难,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陈璐的意见。
意识到自己无形中让老同学下不来台了,陈璐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不是端架子,也不是存心为难人。
谁坐她的车都可以,唯独顾婉君不行。
她不想再跟这个名字扯上任何关系了。
两人都为难之际,一辆出租车突然出现,停在陈璐的车前面,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拿着简约行李箱的女人。
不是顾婉君还能是谁。
心底的不满和抗拒如藤蔓般缠绕蔓延,陈璐拧了拧眉,登时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上同样一脸震惊的李文琪:
“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我我不知道啊,之前吕校长倒是问过我咱们在哪汇合,我以为是随便闲聊,就直接告诉他了”
李文琪被陈璐一个眼刀吓得不轻,说到后面都磕巴了,显然她也没想到顾婉君就这么直接过来了。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陈璐不得不转头看向窗外。
四目相对的瞬间,车窗外那张端庄妩媚的脸忽然绽开一抹温柔笑意,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陈璐咬了咬后槽牙,她十分确定顾婉君就是故意的。
眼见氛围僵持住了,夹在老同学和老师之间的李文琪下车打招呼不是,待在车上不动弹好像也不是,好在顾婉君径直走向驾驶座那边,轻轻敲了敲车窗。
陈璐按下车窗,抬头看向她,语气不算好:
“顾老师就这么不请自来吗。”
顾婉君微微一笑,声音温柔:“麻烦你了。”
说完,顾婉君自顾自地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对于顾婉君貌似一环扣一环踩在陈璐雷点上的举动,李文琪可以说是心惊肉跳,可毕竟对方是自己曾经的老师,瞟了一眼驾驶座上某人冷得恨不得滴水成冰的脸色,李文琪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转过头,主动跟车后座的人打招呼:
“顾老师好,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
顾婉君笑着回应,风衣袖口刚好藏住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驾驶座的陈璐时,动了情的桃花眸里涌动着一抹复杂情绪。
还好,你没有把我赶下车,硬着头皮上你的车几乎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
陈璐,我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可是我好想见你。
昨晚下过暴雨,今天中午的阳光格外明媚,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的清新。
餐厅,厨房里。
同过去每一天一样,傅一雯熟练地将最后一道菜装进保温盒,准备带去学校。
唐瑛不会做饭,对吃的也一向不讲究,要是没人盯着,她大概连午饭都会随便对付过去。
上大学的时候,傅一雯中午会买各种吃的送去学校,毕业开餐厅之后,她就开始自己亲手给唐瑛做菜了,这么说来,这间餐厅倒像是为唐瑛开的。
餐厅里的员工早已习惯了老板每天中午的“例行公事”,他们曾私下猜测过,能让他们小傅老板坚持送饭这么长时间的人究竟是谁?是男是女?是朋友还是恋人?
可傅一雯从未透露过半分。
甚至连在餐厅里工作最长时间的员工都不知道傅一雯一直在给谁送饭,更别提见面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默契地不再多问。
快到中午学生放学的点了,餐厅即将迎来一波客流高峰。
傅一雯叮嘱了员工一些注意事项,之后看了一眼时间,拎起保温盒,准备出门时,却正好碰见从外面匆匆回来的周媛,那人手里还提着一盒精致的甜品。
难怪点完货之后就再没看见这人。
看着周媛手里的甜品,傅一雯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怕什么来什么,不出所料的下一秒,周媛笑盈盈地把手里的甜品捧到了她面前。
“一雯姐。”周媛笑得甜美,语气温柔:“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听说特别火,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你尝尝看,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带。”
傅一雯愣了一下,尬笑两声,摆手婉拒:“谢谢,你自己留着吧,我赶时间,先走了。”
周媛不放弃,依旧捧着甜品挡在傅一雯面前:“这可是我特意为你买的,要不你带着吧,尝一口也好呀。”
周媛的行为太明显了,明显的傅一雯都品出了什么不对劲儿,她看了一眼时间,心里那点不耐烦都写脸上了:
“真的不用了,我已经好久都不吃甜品了,你留着自己吃吧,让一下,我赶时间。”
说完,傅一雯侧身绕过周媛,准备离开。
傅一雯的拒绝可以说是直截了当,这让周媛有些失望,手里的甜品一个没拿稳,掉了。
甜品用料很足,奶油溅了一地,不但周媛被崩了一身,连傅一雯的衣服和保温盒也没能幸免。
周媛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要帮傅一雯擦拭,傅一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她自己来时,餐厅迎来了今天中午的第一位客人。
“欢迎光临SWEETHOME餐厅,您几位?”
“一位。”
冷飕飕的声音响起,刚刚接过纸巾的傅一雯一愣,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唐瑛。
那人环臂抱胸,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正淡淡地扫过她和周媛。 :
傅一雯心猛地一跳,也顾不上擦身上的奶油了,直接快步迎了上去,语气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原本负责迎客的服务员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儿的老板,之后立马识趣地退到一边,去忙别的。
唐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站在不远处同样在盯着她看的周媛,女人似笑非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
“怎么,我不能来?还是说,我打扰小傅老板的好事了?”
“”
意识到唐瑛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傅一雯心里莫名有点小开心,却也没忘了赶忙解释:
“你别误会,刚才只是意外——”
“我饿了。”唐瑛打断她,语气冷淡,“不请我坐吗?”
“”
难得听到唐瑛说饿了,傅一雯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带着唐瑛走向餐厅里最安静的小隔间。
唐瑛不喜欢人多,这点她是知道的。
眼见着自家老板乐呵呵地带着顾客去餐厅最里面的小隔间,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在场员工谁能相信“顾客就是上帝”的信条竟然被他们老板200%地还原出来了!?
虽然他们是做餐饮服务行业的,可他们小傅老板什么时候这么殷勤过?又什么时候看见客人时秒变夹子音、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见了?
员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出一个“这俩人应该关系匪浅”的结论。
周媛站在一旁,身上的奶油有不少已经擦不掉了,她手里捏着纸团,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餐厅最里面的隔间。
想起刚才那个那个突如其来的对视,周媛感觉自己背后发凉。
好有压迫感的眼神。
这女人是做什么的?跟一雯姐又是什么关系?
另外,她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呢
小隔间里。
落座后,唐瑛第一时间翻开菜单,将上面的菜都点了一遍,傅一雯有些惊讶,以为这人是想都尝尝,她笑着解释:
“你点这么多吃不完的,这些菜我都给你做过,你不需要都尝一遍。”
唐瑛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能点?”
“”
傅一雯被噎得一时语塞,看出这人还在生气,她只好吩咐后厨准备。
等待上菜时,傅一雯忍不住问:“你上午不是有课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唐瑛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淡淡开口:“串课了,在办公室待着没意思。”
傅一雯心里一喜,脱口而出:“没意思就想着来找我啦?”
“”
唐瑛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什么。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傅一雯有些不自在,正想再说些什么,周媛端着饮品走了进来。
看见来人是刚刚见过的面孔,似乎是来了兴趣,食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唐瑛语气幽幽地开口:“你多大了?在哪儿上学?”
被问到话的周媛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傅一雯。
傅一雯也有些意外,她觉得唐瑛态度有些不对劲,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断时,唐瑛直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又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
傅一雯不吱声了。
似乎是没想到平常有主见的老板在这个女人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绵羊,周媛愣了一下,之后有些局促地回答:
“我大一,在附近的大学读书。”
唐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尴尬。
周媛离开后,傅一雯把自己的椅子往唐瑛的方向拉了拉,开始和往常一样乐呵呵地跟唐瑛分享日常,被分享的人态度一如既往的平淡。
哦不,今天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冷淡了。
而后厨里,厨师的大勺都快颠冒烟了,老板特别吩咐的包间出菜不敢不快。
很快,菜就都上齐了。
傅一雯和往常一样给唐瑛夹菜,把唐瑛面前的两个小碗都夹得满满当当。
可唐瑛却始终没有动筷。
“怎么不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唐瑛抬手看了看美甲,语气冷飕飕:“没胃口。”
“没胃口?”傅一雯有些着急,语气关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唐瑛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站起身:“我先走了。”
“???”
不是,什么情况,这就走了?
傅一雯一头雾水,然而这么多年的相处让她早就摸清了唐瑛的性子,不到两秒钟她就反应过来刚才那事在唐瑛这儿还没翻篇呢。
傅一雯连忙拉住要走的人,好声好气地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我跟周媛真的只是同事关系,刚才的事纯粹就是个意外。”
唐瑛甩开她的手,语气冰冷:“不用跟我解释,你跟谁是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一雯急了,嗓门儿也不自觉拔高了不少:“怎么跟你没关系啊?你醋缸子都打翻了,还说跟你没关系!?”
眉心微乎其微的蹙了一下,唐瑛转头看着傅一雯,似笑非笑:
“吃醋?因为你吗?别太高看自己了,我为什么要吃你的醋,你是我什么人啊?”
“”
唐瑛一句话无意中戳破了五年来谁也没有主动戳破的窗户纸。
她们是什么关系,她又是她的什么人。
傅一雯被这话刺得心里一痛,可眼见着唐瑛离开,顾不上舔舐伤口,她还是追着对方出了餐厅。
街上,阳光热烈明媚,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冷得像冰。
记挂着唐瑛没吃饭,追在后面的傅一雯拼命压着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劝唐瑛回去,结果唐瑛根本就不搭理她,反而越走越快。
眼见这人油盐不进,傅一雯有点生气了,她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
听到这话,唐瑛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讥讽: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小傅老板已经喜欢年轻的了呢。”
果然,还是因为这事儿!
傅一雯气得直跺脚:“我都说了我跟她没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没什么人家排了两三个小时的队就为了给你买甜品?傅一雯,我是不是还应该夸夸你魅力大啊?”
“”
被阴阳怪气了一顿,傅一雯是真的生气了:“唐瑛,你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当然,我说话可比不了别人那么温柔,谁好你找谁去,我说话就这样,不爱听没人逼着你听。”
“”
眼见着唐瑛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车,傅一雯气不过,她追上去,一把拉住唐瑛的手腕:
“事儿还没说明白呢!不许走!”
唐瑛甩开她的手,语气里带着不耐烦:“放手。”
“不放!”傅一雯倔强地抓着她的手腕,强忍着的眼泪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
“你到底吃的哪门子的醋?我都解释过了,我跟周媛真的没什么,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感受不到吗?非得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吗?要是这么说的话,更该吃醋的不应该是我吗,你是个有夫之妇,你和你老公——”
“傅一雯!”
话赶话说到这儿,被这一嗓子喊醒的傅一雯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些什么。
眼前的唐瑛被她激得锋芒毕露,那双凌厉的丹凤眸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抿紧的嘴唇似乎在强压着怒火,可开口时,低沉冰冷的声音还是像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似的:
“傅一雯,你马上在我眼前消失,我不想看见你。”
“”
傅一雯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望着眼前人那双漂亮迷人却也冰冷绝情的眼睛,她心里既委屈又生气,第一次有了想放弃喜欢唐瑛的冲动。
拉扯之间被捏红的手腕终是落了空,望着傅一雯决绝的背影,唐瑛眼里第一次闪过类似于不知所措的复杂情愫,她咬了咬后槽牙,转身上车。
副驾驶座上放着排了近两个小时才买到的甜点,现如今唐瑛怎么看怎么碍眼,她降下车窗,毫不留情地把粉红色的盒子扔进垃圾桶,之后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街道上,阳光依旧明媚,而两颗心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却从未消失。
第78章 “情敌”
一尘不染的白色漆面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奔驰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疾驰。
车内一片安静,只有导航仪的声音偶尔响起,陈璐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后座的人不存在一般。
车后座,顾婉君靠在座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里却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车是坐上了,人也见到了,可之后要怎么做,顾婉君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知道陈璐恨她、生她的气,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始终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两人之间,一朝一夕间根本无法拔除,她愿意赔上所有时间来弥补自己的错误,可小姑娘愿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呢。
想到这,顾婉君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陈璐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叹息。
叹气?
计策得逞的是她,她有什么好叹气的。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陈璐拧了拧眉,盘踞在她心里的那股子烦躁感更为强烈。
察觉到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文琪察言观色,试图打破沉默:
“顾老师,您今晚也要演讲吗?”
飘远的思绪渐渐收回,顾婉君笑着回答:“我不演讲,这次去主要是想学习一下。”
“啊这样啊。”
李文琪面上点头答应着,可心里却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学习一下?学习什么?从哪儿学习?从她们毕业生的演讲里学习吗?顾老师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另外,顾老师和陈璐之间的气氛为什么会这么剑拔弩张?她记得上学的时候两人关系挺好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针尖对麦芒?
李文琪陷入沉思。
车里几人各怀心思,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车子一路行驶,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
陈璐没吃饭,胃里空荡荡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晕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光洁的额头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她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
时刻关注着陈璐的顾婉君最先注意到异样,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她俯身靠近驾驶座,语气关切:
“陈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陈璐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离座椅靠背远了一些,语气冷淡:“不用。”
“可是你脸色很不好。”
“我说了不用。”
陈璐依旧拒绝停车,而顾婉君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让这人用的身体跟自己置气,她转头直接对始终没敢搭腔的李文琪说:
“文琪,前面有个服务区,我们停一下吧,陈璐需要休息。”
“”
突然被点名的李文琪表情僵硬,无措的眼神来回在顾婉君和陈璐身上扫。
天老爷啊亲爱的老师!怎么就cue到她身上来了!她能做得了陈璐的主吗!?
李文琪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搭陈璐的顺风车了。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后悔这个的时候。
眼见着陈璐脸色确实相当难看,稍稍犹豫片刻,李文琪就拿定了主意,硬着头皮站在顾婉君那边帮腔:
“顾老师说的有道理,陈璐,你脸色确实不太好,咱们还是停一下吧。”
陈璐拧了拧眉头,还想拒绝,但胃里翻腾的感觉让她无法再坚持,她点了点头,之后将车子缓缓驶入服务区。
车子停稳后,陈璐推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向洗手间。
顾婉君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转头拜托李文琪去买些水和吃的,之后又从包里拿出一小瓶风油精和几个晕车贴,快步沿着陈璐离开的方向追去。
洗手间里。
陈璐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疲惫,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貌似平复了一些,但还是有种想吐吐不出来的难受。
“陈璐。”顾婉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而关切。
陈璐的身体微微一僵,盘踞在心底的那股子烦躁感更为严重,她没有回头,语气冷淡:“你来干什么?”
顾婉君走到她身边,将风油精和晕车贴递给她:
“把这个擦一点在太阳穴上,会舒服些,这还有晕车贴,一会上车之前你贴上,兴许管用。”
陈璐没有接,依旧冷冷地看着镜子:“不用你管。”
顾婉君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陈璐,别逞强了,你以前就这样,一不舒服就硬撑着。”
陈璐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她猛地转过身,目光直视顾婉君,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顾婉君,你到底想干什么?”
“”
顾婉君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震得一愣,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我只是不想看你难受。”
闻言,陈璐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顾婉君,伤我最深的就是你,你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
“璐璐,我”
“如果你真的不想看见我难受,就不应该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
一句话戳破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体面,说完,陈璐越过顾婉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洗手间。
长睫轻颤,顾婉君拼命眨眼,才忍住了想落泪的冲动。
另一边,快步走出洗手间的陈璐脚步有些踉跄,冷风迎面扑来,吹散了额前的碎发,也让陈璐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可胸口依旧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陈璐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闭目靠在座椅上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陈璐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顾婉君刚才的话——
我只是不想看你难受。
顾婉君的话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陈璐心上。
她凭什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关心自己。
明明她才是那个让自己陷入无尽痛苦和挣扎的罪魁祸首,现在她又凭什么以一副温柔包容的姿态重新闯入自己的生活。
凭什么。
陈璐眼眶发热,指尖微微颤抖,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没一会,车门被轻轻拉开,从洗手间回来的顾婉君坐进了副驾驶,她侧头看了一眼陈璐,见小姑娘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心中不由得一紧,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关切和无奈: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晕车不是小事,晕车贴和风油精我给你放在这里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用一下吧。”
顾婉君说完,陈璐没回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沉默片刻,陈璐听见一声叹息,紧接着是一声开门声,顾婉君开车门下车,坐回了后座。
很快,去买东西的李文琪回来了。
除了李文琪自己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润嗓子之外,其他东西根本没人动。
人到齐之后,车子缓缓驶出服务区,重新驶上了高速公路。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机械冰冷的导航声和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气氛格外压抑。
临近黄昏时,陈璐一行人到达宁城。
暮色如一幅温柔的油画,夕阳的余晖晕染天边,淡淡的橘红色勾勒着云层朦胧的轮廓。
大校长徐荣峰和学年校长吕江宏以及一些校领导早已在校门口等候,陈璐几人一下车,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不苟言笑的徐荣峰和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吕江宏,两人与陈璐记忆中学生时期的形象并无二致,只是五年的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两人看起来都老了不少。
和老领导见面免不了寒暄,顾婉君笑着与二人搭话,而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一旁的陈璐身上,她明显感觉到小姑娘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晚自习时间,大会议室里座无虚席。
学生们陆陆续续入场,小声讨论着,气氛热闹而有序。
顾婉君坐在教师席上,与几位之前相熟的同事寒暄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后台方向,没一会,她听见坐在她后排的几个学生兴奋地议论着:
“太好了!来听演讲就不用做数学卷*了!Yes!”
“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咱们校长怎么肯牺牲晚自习的时间让咱们来听演讲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害,听说今天请来的两个学姐都是她们那届的文科大拿,大校长可是特意把她们请回来给我们做演讲的!”
“呦呵,这么说来,咱们这小学校还挺出人才的?”
“你以为呢,别看咱们地方小,从咱们学校考进985211的学长学姐可不少!”
“哎哎哎,这么说来,刚才我去卫生间碰见的那个高冷姐姐,就是一会儿要给咱们演讲的学姐的其中之一?”
“不是,等会,你刚才碰见学姐了?”
“嗯呢,我去的时候那个姐姐正洗手呢,我看她面生,还以为她是咱们学校招聘来的新老师呢,我还琢磨着这新老师怎么这么年轻啊,像个小姑娘似的,压根就没想到她是学姐这茬事,我天!她好漂亮的!我光忙着偷看她了,校服袖子都洗湿了!”
“啊?在哪在哪,你在哪个洗手间碰见的?”
“就是2楼东面那个洗手间,那个学姐又高又白,眼睛水汪汪的,穿得特别飒特别有气质,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可香了!一股子柚子果酒味儿,特好闻!我狂吸了好几口!”
“柚子果酒味儿!我的妈呀,听起来就好闻!我也想偶遇啊啊啊啊啊啊!刚才你叫我上厕所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去呀!服了我自己了!”
“也不知道一会演讲结束,能不能问这个学姐要个联系方式啊!”
“我也要我也要,带上我!”
“”
侧耳倾听几个女学生小声议论的顾婉君不自觉扬了扬嘴角,心里泛起一股子隐秘的得意,她知道,学生们口中的那个漂亮好闻的高冷学姐一定是陈璐。
她的小姑娘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招人喜欢的耀眼存在啊。
会议室后台。
演讲开始前,不知道是呛风了还是怎么,陈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傅一雯还没回复她。
刚到宁城的时候她就给傅一雯发了条消息报平安,那人平时手机一般不离手,消息都会秒回的,这次是怎么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璐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恰逢一旁的李文琪提醒说学生到齐了该上台了,陈璐只得将手机放回口袋,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准备上台。
演讲正式开始。
教师席上,顾婉君看着陈璐走上讲台,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台上的陈璐侃侃而谈,声音清亮而坚定,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她的演讲内容不是高高在上的说教,而更像是同龄人之间的心得分享,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入神,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顾婉君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陈璐,她看着那个曾经在自己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为如此优秀的人,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酸涩。
谁能不爱这样的陈璐呢。
顾婉君眸色渐深,不知不觉中陷入回忆当中。
而这场演讲打动的不仅仅是顾婉君。
演讲到一半时,来到互动环节,台上的陈璐和台下的学生们进行互动,这时顾婉君听到身旁一位年轻男老师低声对同事说:
“这个叫陈璐的女孩真厉害,待会儿得找机会认识一下。”
认识一下?怎么认识?
顾婉君的心猛地一紧,她侧头瞥了一眼,那个说要认识陈璐的男老师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整洁的衬衫,脸上带着几分青涩。
她听见同事称呼他为“姜鹏飞”。
姜鹏飞同所有人一样直视着台上的陈璐,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这样过于直白的眼神看得顾婉君不由得心里一阵烦躁,像是有只手在她心里来回搅。
她不了解别人,还不了解自己吗,她看陈璐不就是这个眼神吗。
后半程的演讲,顾婉君的心思早已不在台上,她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姜鹏飞,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阻止他接近陈璐。
深知自己这种想法幼稚至极,甚至可以说是卑劣,可一想到陈璐可能会被别人抢走,顾婉君就无法冷静下来。
演讲结束后,陈璐下台,下一个该到李文琪上台。
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注意到姜鹏飞站起身,似乎准备去后台找陈璐,顾婉君立刻侧身,微笑着搭话:“你就是姜鹏飞姜老师吧?”
显然没料到会被顾婉君主动搭话,刚站起来的姜鹏飞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笑道:
“是啊,我是姜鹏飞,您是?”
“我叫顾婉君。”
“啊,原来是顾老师啊,吕校长之前在大会上提过您好几次,没想到今天在这见到您了,幸会幸会。”
被美女搭话可是荣幸,更别说这位美女还是校方领导多次在会议上提到的风云人物,姜鹏飞顺势坐下,开始跟顾婉君闲聊起来。
到底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两人聊了几句,顾婉君便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姜鹏飞的工作和生活上。
几句话下来,姜鹏飞的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甚至感情状况都被顾婉君摸得一清二楚。
清华本硕连读毕业,今年26岁,长相一看就是年轻女孩会喜欢的那款,独生子,父母经商,算是个小富二代,而最重要的是,通过谈话,能明显感觉到这人并没有富家子弟身上那种“浮”气,反倒是谦逊有礼,脚踏实地。
唐瑛那句“像陈璐这样漂亮的年轻女孩可不会单身太久”不停在耳边回响,与姜鹏飞聊下来,顾婉君心里多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个男人貌似各方面都很优秀,如果他真的有意追求,陈璐会喜欢他吗。
不行。不可以。
顾婉君拼命摇头,一想到陈璐可能会喜欢别人,她就心如刀割,恨不得想方设法把小姑娘藏起来。
“顾老师?顾老师?你怎么了?”
抠紧座椅扶手的指尖随着眼前人的疑问倏地放松下来,对上姜鹏飞疑惑的眼神,顾婉君回过神来,扯了扯唇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没什么,刚刚脖子有点不舒服,活动一下,抱歉打断你了,你刚才说到哪了,请接着说吧。”
“”
另一边,陈璐从后台出来,正准备入座嘉宾席时,隔着老远就看见顾婉君和一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
口口声声说来学习,云江市那么大找不着“学习对象”,跑小县城来就找着了?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倏地冷了下来,陈璐转过头,不再看教师席方向,她拧着眉在嘉宾席落座,冷到恨不得掉冰碴儿的目光直视前方,这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场直接扼杀了周围几个学生试图开口要联系方式的欲望。
这学姐刚才在台上高冷归高冷,但也没脸色冷到看起来恨不得杀人的程度吧,这下了台是怎么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个学姐身上真的好香啊!
一场演讲下来,学生们反响很好。
结束之后,时间刚过8点,学生们还得接着回班上晚自习。
临离开会议室之前,有几个女生路过嘉宾席的时候鼓起勇气问陈璐要了微信,见证这一幕的顾婉君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几眼那几个女同学。
出了大会议室,大校长徐荣峰说要请陈璐一行人吃饭。
李文琪因为是宁城本地人,家里早已备好饭菜,便婉言谢绝了,不是本地人的顾婉君和在宁城举目无亲的陈璐则推脱不了,只得应约。
一旁的姜鹏飞听说有饭局,原本也想跟着去,却被顾婉君微笑着以一句“叙旧局,下次再约”挡了回来,男人最后只得作罢。
望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姜鹏飞挠了挠头,眼里写满了疑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他一说也想跟大家一起去吃饭的时候,顾婉君和陈璐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
不应该啊,他和这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之前毫无过节,而且刚才他和顾老师还聊得相当愉快啊。
此刻的姜鹏飞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把这两个人给得罪了。
第79章 “我不喜欢男的。”
某高档餐厅。
考虑到陈璐的职业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今晚吃饭的地方大校长徐荣峰一早就找人订好了,包间环境雅致,私密性较高,很适合这种饭局。
几人轮流点单,等待上菜前,吕江宏客气地给众人倒茶,徐荣峰则是主动挑起话题和顾婉君寒暄:
“哎呀,上次去云江市出差学习,正好碰见小顾老师带着送她女儿上学,小家伙长得跟小顾老师一样好看,哎小顾,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我们怎么都没听着信儿呢?”
顾婉君微微一愣,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陈璐,她微笑着回答:“我没结婚。”
“”
送到嘴边的茶杯停下,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徐荣峰和吕江宏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秉持着不能让领导尴尬的原则,一旁的吕江宏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笑着说了一句喝茶喝茶。
想着可能是现在小年轻不在意某些形式了,再次端起茶杯的徐荣峰抿了口茶,他接上刚才的话题,试图缓和气氛:
“老了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了,对了,那你先生是做什么行业的啊?”
顾婉君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我没有先生,也没结婚,我家里只有我和我女儿。”
“”
此话一出,现场再次陷入沉默,两位年过半百的老领导互相对视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徐荣峰:我没听错吧,是我耳朵不好吗,小顾说她没先生?
吕江宏:您没听错,耳朵也好得很,我听着也是这么回事
徐荣峰:那她没先生哪来的女儿啊?
吕江宏:这个可能是她离婚了?
徐荣峰:她刚才不说她没结婚吗?
吕江宏:呃那有可能就是未婚先孕吧
徐荣峰:……
两人闹不清真相的老领导在餐桌上挤眉弄眼,越细想脸色越严肃。
而另一边,当事人顾婉君根本顾不上过去的老领导怎么看自己,她满怀期待地用余光打量着陈璐的反应,结果发现小姑娘正低头自顾自地磨蹭一次性筷子后面的倒刺,小习惯同以前一模一样,貌似根本就没把她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这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顾婉君微垂眉眼,有些泄气。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次性筷子尾端磨得已经很光滑了,可陈璐却始终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因为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该死的筷子上。
没结婚。没有先生。只有你和你女儿。
呵,说得好听,刚才在大会议室不还和小年轻的聊得眉飞色舞挺开心的吗。
谁知道你这几年都和谁这么眉开眼笑地聊过。
鬼才会相信你说的话。
没一会,随着点的菜上齐,陈璐磨了快二十分钟的一次性筷子也终于磨好了。
吃饭时,刚刚接二连三踩雷的徐荣峰没有再轻易挑起话题,他给吕江宏递了个眼神,后者收到眼神示意后战术性品了口茶,之后转头看向陈璐:
“陈璐啊,这些年在国外学习怎么样?”
陈璐淡淡地回答:“挺好的。”
“挺好的就行。”吕江宏笑笑,继续问道:“这次回国有什么事吗?”
陈璐依旧语气平淡:“受邀参加云江传媒大学举办的艺术交流节。”
“是那个建河娱乐公司和闻海出版社联合举办的那个交流节吗?”
“嗯,就是那个。”
“那个活动我听说过,好像邀请的都是业内知名作家,陈璐啊,你真是越来越优秀了。”
“吕校长过奖了。”
“哎,做得好就是要夸奖啊,你别太谦虚了。”吕江宏语气渐渐放松下来:“对了,有男朋友了吗?”
陈璐抬眼,像是思考两秒,之后才回答:“没有。”
话音一落,悬到顾婉君嗓子眼儿的、砰砰乱跳的心终是因为这一句“没有”回归了原位,伸出去的筷子半天好不容易夹回来一根可怜的青菜。
“是没遇到合适的还是你目前不想找啊。”吕江宏咂巴咂巴嘴,语重心长道:我记得你是19届毕业的,算算年龄,今年也24了,要是遇见好的对象也该找——”
“谢谢您的好意。”
陈璐打断吕江宏的话,语气云淡风轻:“我不喜欢男的。”
“!?”
这话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一旁的顾婉君还没来得及为“这下姜鹏飞追求陈璐是没希望了”而开心,坐在她斜对面的徐荣峰直接把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男人一边连连咳嗽一边赶忙拿起餐巾擦拭,涨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尴尬!
“您怎么样?没事吧?快擦擦。”
“咳咳没没事咳咳咳”
顶着一张大红脸接过顾婉君递过来的纸巾盒,徐荣峰愣是一眼都不敢看对方!
要么说这俩人是师生呢,好家伙,一个没结婚就有女儿的,一个直接自曝不喜欢男人的,这师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要命?这都叫什么事啊!
几个一扫一个雷的问题过后,接下来的用餐时间,谁也没有再提起新的话题,包间内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偶尔的低语。
顾婉君和陈璐各自沉默,仿佛在各自的世界里思索着什么,而屡次踩雷尴尬到家的两位校长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整个饭局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缓缓进行。
一个小时后,这顿令人难熬的饭总算是吃完了。
一行人离开饭店时,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昏黄的路灯洒下斑驳的光影。
顾婉君跟在徐荣峰后面走出饭店门口,眼见着最先出门的陈璐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顾婉君倒也没有一昧地跟上去,她脑海里还在回想刚刚吃饭时陈璐话里的有用信息。
云江传媒大学举办的艺术交流节。
如果找到参加的方法,她就又有一次能正大光明见陈璐的机会了。
这事如果实在不行就得拜托唐瑛了,这人一定会有办法。
顾婉君这样想着,下意识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也不知道朵朵今天怎么样,这个点应该睡觉了吧。
想到女儿,顾婉君掏出手机,给母亲拨去了电话。
回铃音响了近十声,电话才被接起来。
“喂,妈,怎么才接电话啊?”
“啊,是婉君啊。”顾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朵朵睡了吗?”
“你问朵朵啊,她睡了。”
电话那头,顾母的气息不太平稳,貌似正在走路,背景音也有些许嘈杂,这很难不引起顾婉君的注意:“妈,你现在是在外面吗?”
“奥,是,哄朵朵睡着了之后,我在小区院里遛弯——”
“打扰一下阿姨,请问你知不知道急症科怎么走啊?”
“”
电话那头,一道略显焦急的陌生女声横插进来,听得顾婉君心里顿时一紧,赶忙追问:
“妈,你现在在医院?出什么事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事到临头,眼见瞒不住了,顾母叹了口气,只好实话实说:
“不是我,是朵朵发高烧了,烧得厉害,现在在医院打针,医生说要观察一晚,我想着你人在宁城一时半会回不来,不想让你白白担心,就没跟你说,婉君啊,是妈没照顾好朵朵”
“”
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听着电话那头母亲透着焦急和疲惫的声音,顾婉君脸色唰一下没了血色,心瞬间揪了起来,她紧紧攥住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发抖:
“妈,那朵朵现在怎么样?烧退了吗?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后,顾婉君眼神慌乱,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连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踉跄,一想到朵朵那张一生病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她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一旁将电话内容听了个大概的徐荣峰和吕江宏见状,连忙上前安慰:
“顾老师,你别太着急了,小孩子发烧是常有的事,再说了不是已经送到医院了吗,医生会处理的,你现在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等明天一早再走。”
顾婉君果断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不行,朵朵从小身体就弱,这次烧得这么厉害,我不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害怕的我必须回去。”
“我们理解你担心女儿,可是都这个时间了,哪儿还有回去的车了?”
“”
虽然旁人无法感同身受母亲对孩子的感情,可吕江宏一句话却也点明了无力的现实。
这个时间点,小县城的长途车早已停运,打车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该怎么办,朵朵发烧了,她个当妈的怎么能不在女儿身边。
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从容淡定通通丢盔卸甲,顾婉君站在路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一阵发凉,急得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就在顾婉君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正前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原本走出一段距离的陈璐突然折回来走到她面前,手里握着车钥匙,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这个时间段高速不堵,现在走来得及。”
“”
顾婉君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陈璐。
夜色中,陈璐的面容依旧清冷,可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看不真切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陈璐心头一动,偏头错开视线,声音冷淡却依旧坚定:
“别看我,做决定,决定好了我就开车送你回去。”
顾婉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眼前仿佛被蒙了一层水雾,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感激,又有愧疚。
她知道她们之间的问题没解决,陈璐还在恨她,可此刻,小姑娘却毫不犹豫地说要送她回去。
对于陈璐的态度,徐荣峰和吕江宏对视一眼,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眼见顾婉君心意已决,他们只是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到地方发消息报个平安,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几人告别后,陈璐转身走向停车位,顾婉君跟在她身后,脚步有些踉跄,夜风微凉,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乱了她的心,望着小姑娘挺拔瘦削的背影,顾婉君鼻尖发酸,心里五味杂陈。
上了车,陈璐熟练地启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出停车位,驶向高速公路。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不停变化的导航提示音。
顾婉君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朵朵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呢都怪我没照顾好她都怪我”顾婉君低声喃喃,自我谴责。
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犹豫片刻,陈璐还是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多了一丝勉强的温和:
“自责和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妈妈不是已经把她送去医院了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怎么会没问题,朵朵从小就身子弱,支气管还有炎症,一感冒就会咳嗽个不停,更别说这次还发烧了,肯定是昨晚洗碗衣服湿了之后凉着了,都怪我没照顾好她”
顾婉君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任谁都能听出来她现在已经处于神经完全紧绷的焦虑状态,别人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可陈璐却十分清楚。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自责,陈璐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指尖深深嵌入血肉,带来一阵阵钝痛,她打了个转向,当机立断把车子停在路边,而这一举动可急坏了顾婉君,那双笑起来极为漂亮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怎么停了?快开啊,陈璐,我拜托你,快开车好不好,朵朵还在等着我,我——”
“顾婉君。”
陈璐侧过身来,直直的对上顾婉君那双泫然若泣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小孩子生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朵朵她——”
“朵朵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感冒发烧都是正常的,你不能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就不容许朵朵有任何的差错,更不能因为一件根本不是你的错的事情逼得你自己没有喘息的空间,小孩子都是有样学样,你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难道以后也想让朵朵这样吗?”
“”
陈璐一语中的,话音一落,顾婉君嘴唇颤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更苍白了,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是,陈璐说的没错,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容许朵朵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就是因为她觉得只要朵朵出差错,她就是对不起和她天人永隔的姐姐,朵朵是姐姐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也把朵朵视作姐姐生命的延续。
可是这样近乎严苛的保护欲是不对的。
这副无形的沉重镣铐分明就是顾婉君亲手给自己戴上的,她又何尝不知道她这么做就是在折磨她自己。
原本温婉多情的眼眸此刻被泪水浸透,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眼睑微微颤动,明明已经在极力克制了,可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无声地滑落,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和压力,顺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颊滑下,最终砸落在顾婉君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陈璐见不得人哭。尤其是顾婉君哭。
她把头扭过来目视正前方,将纸抽盒递给副驾驶座上的人,压得很低的声线有些哑,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
“擦擦,眼睛肿了没法见朵朵,你总不希望她生着病还要安慰你吧。”
“”
一分钟后,白色奔驰重新发动引擎。
车窗外,夜色中的公路像是没有尽头,路灯没有照到的地方皆是未知的黑暗,就这么无限地向前方延伸。
可只要往前走,总会有新的光源出现。
车子重新启动那一刻,顾婉君转头看着陈璐,眼睛红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盖的脆弱和鼻音:“陈璐,谢谢你。”
握着方向盘的手硌得生疼,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陈璐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口吻:“别多想,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朵朵。”
“我知道,不管是为了谁,我都要谢谢你。”
“”
或许是没必要,或许是不忍心,这次陈璐没有回应,只是双手握紧了方向盘,默默加快了车速。
漂亮的侧脸在夜色中依旧那样清冷,可顾婉君却从陈璐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可靠,这也是她紧绷了这么多年的神经第一次得到了稍稍喘息的机会。
过去五年里,父母住院,朵朵生病,类似今晚这样的突发情况数不胜数,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顾婉君往往要一个人面临各种令人焦头烂额的突发情况,关键时刻别说依靠了,身边就是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事情发生后,她担心、自责、慌乱、无措、痛苦、崩溃而在这一切过后,她不得不第一时间收拾好破碎的自己,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她没有崩溃的时间,所有事还在等着她拿主意,她身边只有她自己,如果她陷在情绪里,那么所有难题都会停滞不前,她是那个必须扛起一切的人。
可今晚不同。
今晚她身边有陈璐。
她告诉她抱着执念过日子是不对的,她告诉她不应该继续折磨自己。
这些话相当于给了她一剂强心针,也让陈璐无形中成为了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依靠。
第80章 “你和那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车灯划破前方未知的黑暗,白色奔驰披着夜色在高速上疾驰,像一道银色的流星。
车内,顾婉君侧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陈璐,瘦削的侧脸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
想起这人白天刚刚开了一下午的车,现在又要连夜送自己回去,感动之余,顾婉君心底泛起一股子酸涩,她轻声开口:
“到下一个服务站换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下。”
握着方向盘的手默默收紧,陈璐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声音淡淡的:
“不用了,如果你不想让你父母和女儿为你担心的话,你就应该以最好的状态见他们。”
“”
顾婉君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陈璐那副不容置疑的神情,终究没再开口,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
哪怕她们之间隔着五年的伤痛与隔阂,小姑娘还是会心疼她,为她考虑。
后半夜三点半,白色奔驰缓缓驶入云江市人民医院的停车场。
顾婉君匆匆下车,快步走进医院。
一楼大厅,不知是久坐还是来医院紧张,顾婉君没走两步就有些腿软,好在一旁始终注意着她的陈璐一把扶住了她。
按照前台护士的指示找到病房,推开门的瞬间,顾婉君看到朵朵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小脸苍白,手背上扎着针。
顾父顾母坐在床边守着外孙女,见到女儿进来,顾母立刻起身,表情有些震惊:
“婉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璐开车送我回来的。”
“陈璐?”
这个名字好熟悉。
顾母探头看了一眼跟在顾婉君身后的人,刚想说点什么,结果女儿先她一步问起朵朵的情况:“朵朵怎么样了?”
“一个小时前打了一针小针,现在打的是消炎针,烧好不容易退了,刚睡没一会,医生说朵朵是病毒性感冒,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嗯。”
顾婉君点点头,虽然听到母亲说朵朵没事了,可她还是不敢大意,第一时间走到床边,轻轻摸了摸朵朵的额头,直到确认温度确实降了下来,顾婉君才松了口气,转身对父母说:
“确实不烧了,爸,妈,谢谢你们照顾朵朵,辛苦了,你们回去休息吧,妈心脏不好,不能熬夜,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看着女儿眼下若有若无的青色和熬红了的眼眶,顾父顾母对视一眼,显然还有些不放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位老人的担忧,站在病房门口始终默不作声的陈璐走了过来,客气地向两位老人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我是陈璐,你们放心,我会留在这儿帮忙,你们回去休息吧。”
记忆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重新出现在眼前,陈璐一句话让两位老人不由得将眼前人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个遍。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那个清瘦漂亮的小姑娘,如今无论是眉眼还是身姿都彻底长开了,出落得愈发标致雅正,气质卓绝,甚至比婉君还高出半个头来,倘若在大街上偶遇,老两口是绝对不敢认的。
顾母看了看陈璐,又看了看女儿,想说什么,可最后也没有说,看着陈璐那张漂亮但可靠的脸,顾母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辛苦你帮忙,我们明天再过来。”
意见达成一致,陈璐帮忙送两位老人离开。
顾婉君坐在床边,看着朵朵熟睡的小脸和扎着针的手背,忍不住一阵心疼。
宝贝,妈妈在这儿呢。
顾婉君轻轻握住朵朵没打针的那只小手,静静地陪伴着女儿度过一分一秒。
大约二十分钟后,手机振动,顾婉君收到母亲到家报平安的消息。
母亲说是陈璐开车把他们老两口送回家的。
又是陈璐。她怎么这样好呢。
顾婉君看着消息,鼻尖发酸,心里一阵感激。
至于陈璐二十分钟前在病房说的那句“我会留在这儿”,顾婉君压根就没敢当真。
只不过是小姑娘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她肯不计前嫌地连夜开车送她回来、又帮她送父母,她怎么还敢奢望别的。
然而现实总是出人意料的。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身后的病房门再次打开。
顾婉君愣了一下,闻声转头,正好对上陈璐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
完全没想到这人还会回来,抠着床沿儿的指尖硌得生疼,顾婉君抬头看向陈璐,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有些哑的声音:
“陈璐,谢谢你送我回来,也谢谢你送我爸妈回家,今天真的辛苦你了,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陈璐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涌动着心疼的目光落在病床上朵朵的身上,仿佛没听见顾婉君的话。
顾婉君一直在强撑着面上的坚强和镇定,而直到陈璐坐下那一刻,胸腔里那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才真的安稳下来,她感觉喉头发涩,突然有点想哭。
明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和陈璐重逢之后,她好像每时每刻都有想哭的冲动。
这样温柔体贴善良心软的人,谁能忍得住不动容落泪呢。
顾婉君不再坚持让陈璐回家,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默契地轮流守着朵朵,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接到朵朵生病消息的唐瑛匆匆赶到医院,她穿着一件蓝灰色风衣,和里面的花色长裙毫无搭配可言,看起来像出门前一秒随手拿了一件套上的,不过即便这样,那张明艳凌厉的脸还是美得很出众。
唐瑛在一楼缴费窗口碰到了顾婉君,两人刚一打照面,顾婉君注意到唐瑛的脸色不太好,甚至照比一宿没睡的自己都有过之而无及,她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昨晚没睡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
被问脸色差,唐瑛表情明显僵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小朵朵怎么样了?你在这缴费,有人看着她吗?”
顾婉君点点头:“陈璐在病房。”
唐瑛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陈璐正坐在床边,轻声给刚醒不久的朵朵讲故事。
朵朵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眼睛亮晶晶的,显然被故事吸引住了,故事讲完,陈璐揉了揉小女孩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温柔:
“生病很难受的,朵朵要快快好起来。”
“那,那等朵朵好起来之后,璐璐姐姐还会给朵朵讲故事嘛?”
“会的,朵朵想什么时候听故事,姐姐就什么时候给朵朵讲故事,好不好?”
“真的吗?璐璐姐姐可不许骗人!”
“姐姐从来不骗小孩,不过前提是你得好好吃饭,快快好起来才行。”
“好~我们拉钩!”
“拉钩。”
朵朵伸出小手,和陈璐拉了个勾,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病房外,唐瑛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结果她一转头,发现某人笑得比她更开心不说,那双多情的桃花眸里的温柔恨不得下一秒就溢出来了。
要不要这么腻啊。
唐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把手里的大型果篮塞给顾婉君,语气冷飕飕:“行了,别看了,小心看进去出不来。”
“”
唐瑛的调侃听得顾婉君有点不好意思,她捧着果篮,恋恋不舍地收敛了些许笑意。
“小朵朵情况稳定了,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嗯。”
顾婉君点点头,目送唐瑛离开。
没过多久,陈璐从病房里出来,和刚准备进病房的顾婉君撞了个正着。
生怕陈璐误会什么,顾婉君赶忙解释手里果篮的来历:
“刚刚唐瑛来过,果篮是她送的。”
突如其来的解释听得陈璐眸色微变,沉默片刻,她才语气冷淡地开口:“朵朵醒了,你进去吧。”
“嗯。”
“我走了。”
“陈璐。”
准备转身的动作停住,陈璐转回头来看着顾婉君,眸色平淡:“还有事?”
“昨晚上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被那双桃花般的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眼底的不舍和暧昧浓郁得快要溢出来了,陈璐有些不知所措,她习惯性地拧了拧眉,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走到医院门口,脱离顾婉君视线之后,陈璐才敢舒展眉头,她刚想长舒一口气,结果下一秒就看到唐瑛靠在墙边,似乎是在等她。
“聊聊?”唐瑛挑眉,直截了当地开口。
陈璐没有拒绝,两人走到医院外小花园里的一处石凳。
知道陈璐不喜欢烟味儿,唐瑛索性也没问对方介不介意,她直接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直奔主题:
“这些年,顾婉君一个人带着这孩子,挺不容易的,小朵朵身体一直很不好,小时候就得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顾婉君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个宝贝女儿身上。”
“”
陈璐沉默着,目光落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瑛也不看她,自顾自地继续道:
“我之前给顾婉君介绍过对象,可所有人反馈回来的几乎都是同一个答案——顾婉君似乎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
“其实也不怪别人这么说,你可以设想一下,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参加你精心策划了好久的烛光晚餐,或者是计划了一场想一起去看想了好久的电影,结果在这期间,只要是一通电话,你的漂亮女朋友就得匆匆离开,因为在她心里,她女儿最重要,只要她有个风吹草动,她就会抛下现在的一切飞到她女儿身边,这样的女朋友,另一半得有多爱她、多有耐心、情绪多稳定才能接受得了?”
“可从朵朵的立场出发来看,又是另一回事了,爱和陪伴不是用钱能买来的,说实话,有时候,我甚至羡慕小朵朵能有顾婉君这样一个妈妈,我相信这点你和我应该有同样的感受。”
吐出来的青灰色烟雾很快就被风吹散,唐瑛转头看着陈璐看似冷静的侧脸,语气罕见地认真:
“陈璐,或许你觉得,当年顾婉君放弃了你,但实话告诉你,她放弃的不仅是你和你们之间的感情,还有她自己,从顾婉容出事之后,这么多年来,顾婉君为了父母活,为了女儿活,就是没有为她自己活,她可以舍弃自己,可她绝对不会允许你为了她也舍弃自己,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她爱你。”
叠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颤抖,陈璐依旧没有开口。
“老实说,你当年还是个孩子,如果顾婉君真的和你在一起,你打算怎么面对未来?”
“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和勇气能接受朵朵、能接受这个和你无亲无故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带来的一系列琐事和问题吗?”
“你能吗?”
“短时间内或许可以,可日子长了呢?”
“你真的确定自己不会因为压力大而崩溃,不会因为鸡毛蒜皮反反复复的小事而心烦,不会因为顾婉君张嘴朵朵闭嘴朵朵而跟她吵架、埋怨她耽误了你的前途最后闹掰分手吗?”
“老实说,这种情况换我我都会崩溃,更别说你当年还只是一个刚高考完的、前途未卜的孩子。”
“爱可以克服万难,这句话太理想化了,我相信你喜欢顾婉君,但喜欢顾婉君和喜欢单身妈妈顾婉君不一样,你要喜欢她就要喜欢她的所有,包括她的父母和她的女儿,你想和她在一起就要接受她所有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方面,这个代价可能会搭上你的前途和未来,甚至最糟糕的情况是一地鸡毛之后只剩争吵,最后一拍两散,一无所有。”
“顾婉君不想走到那种局面。”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说实话,我最讨厌那些说教的人,啰啰嗦嗦一大堆烦死人,可今天我竟然充当了一回这种角色,你愿意听就听一耳朵,不愿意听就当我刚才疯了,胡说八道。”
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后,唐瑛掐灭了烟,起身离开,临走前,她回头看了陈璐一眼,语气淡淡:
“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有些人,值得再给一次机会。”
“”
阳光和煦,天朗气清,微风拂过时,竟然吹得人有些冷。
唐瑛的话在耳边不停回响,陈璐坐在石凳上,久久没有离开。
另一边。
和陈璐谈完话后,唐瑛买了些早餐,回到病房找顾婉君。
为了让顾婉君有些休息的时间,唐瑛特意请了特护照看朵朵。
两人来到休息室,坐在窗边,顾婉君心事重重,根本吃不下去。
以为这人还是在担心女儿,唐瑛晃了晃手里的美式,有意岔开话题,问起顾婉君昨晚的演讲怎么样。
提到演讲,顾婉君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那个说想要认识一下陈璐的年轻男老师姜鹏飞。
“唐瑛,你说得对,年轻漂亮的女孩有的是人追,根本单身不了太久。”
“”
回旋镖虽迟但到,这句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话音一落,手里的塑料杯被捏得微微变形,唐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想到还在跟自己闹别扭的某人,又怎么算不上年轻漂亮呢。
没等顾婉君接着往下说,脸色难看到恨不得滴水成冰的唐瑛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冷飕飕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急切:
“下次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
突如其来的举动看得顾婉君一愣,她眨眨眼睛,有些疑惑:“这就走了?我还有事想跟你说呢。”
唐瑛站起身,头也不回:“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回见。”
“”
望着唐瑛离开的背影,顾婉君摇摇头。
什么呀,这人今天怎么莫名奇妙的。
心事重重地吃完早餐,顾婉君回到病房时,正好在门口碰到来看朵朵的母亲。
顾母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显然是给朵朵准备的粥。
“妈,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顾婉君轻声开口,伸手接过保温桶。
顾母笑了笑,眼角叠起疲惫的皱纹:“朵朵生病了,我哪能睡得着?这不,熬了点粥,想着她醒了能喝点。”
顾婉君点点头,刚想推门进病房,母亲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婉君,陈璐呢?我刚才看她好像不在病房。”顾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对于母亲问起陈璐,顾婉君微微一怔,但还是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她刚才回去了,昨晚她帮忙照顾朵朵,一晚没睡。”
“这样啊。”顾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们是一起吃的早饭吗?”
顾婉君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不是,唐瑛刚刚来过,我和她一起吃的。”
顾母“哦”了一声,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猜到了母亲是有话要问自己,而且有可能还是有关陈璐的事,顾婉君抿了抿唇,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岔开话题时,母亲先她一步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婉君,这些年你和陈璐一直有联系吗?”
“”
预料到的问题飘进耳畔,顾婉君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凉,她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没有,她最近才回国,我们是在同学聚会上重新联系上的。”
顾母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再次开口之前,老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那你这次请假去宁城参加演讲是为了见她吗?”
“”
顾婉君沉默了,没说话,而下一秒她就听见了母亲轻轻的叹息:
“昨天我去接朵朵放学的时候,小家伙兴高采烈地跟我说有个璐璐姐姐昨晚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还说今天妈妈和璐璐姐姐一起去宁城了,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
听着母亲情绪复杂的声音,顾婉君咬了咬嘴唇,依旧没说话。
知女莫若母,话说到这,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儿的顾母沉默了好一会,她看着女儿的眼睛,终是把昨晚困扰了她一晚上的问题问出了口:
“婉君,你和那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
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
顾婉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病房的门上,喉咙有些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默半响后才艰难开口:
“妈,朵朵现在生着病,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好吗?”
“”
这个近乎逃避的答案显然和平常顾婉君有话直说的风格大相径庭。
顾母看着女儿,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她抿了抿嘴唇,终究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关切:
“进去看看朵朵吧,粥还热着,让她趁热喝。”
“那您呢,不进去看看朵朵吗?”
“不了,让她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目送着母亲不再挺直的瘦弱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顾婉君心里一阵翻涌,手里的保温桶突然变得格外沉重。
这些年,顾婉君一直逼着自己把对陈璐的感情深埋在心底,甚至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而如今,陈璐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那些被压抑的情感仿佛一瞬间找到了出口,再也无法忽视。
她知道,母亲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顾婉君叹了口气,捧着保温桶进了病房。
病床上,小家伙睡着了,昨晚发烧打针折腾到半夜,今早又一大早起来听陈璐讲故事,难免会犯困。
送走特护后,顾婉君把保温桶放在柜上,俯身替朵朵掖了掖被角,就在这时,朵朵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妈妈……”朵朵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妈妈在呢。”
顾婉君应了一下,轻声问道:“宝贝感觉好点了吗?姥姥刚才来看朵朵了,还给朵朵熬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朵朵不想喝”小家伙摇了摇小脑袋,粉扑扑的小脸皱成一团。
“不吃东西怎么行,朵朵不想好起来了嘛,乖,听妈妈的话,少喝点粥好不好?”
“嗯好吧,我乖乖听话。”
整齐的小白牙虽迟但到,朵朵努力打起精神,奶身奶气地拉着顾婉君的手说:
“妈妈,璐璐姐姐今早给我讲的故事好好听,她说如果朵朵好起来了,她下次还要给朵朵讲新的故事呢!”
“”
望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顾婉君勉强笑笑,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朵朵对陈璐的喜欢是纯粹的,而陈璐对朵朵的温柔和包容也让她感到意外,可她和陈璐之间的关系却远没有朵朵看到的这么简单
“妈妈?朵朵在跟妈妈说话呢?妈妈有听到嘛?”
即将飘远的思绪被小家伙一句话拉了回来,顾婉君轻轻抚摸着朵朵的头发,柔声接话:
“好,等璐璐姐姐有空了,妈妈再请她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朵朵开心地点了点头。
“宝贝真乖,困了就再睡一会儿吧,昨晚都没睡好。”
“那妈妈呢,妈妈不困吗?”
“妈妈不困,昨晚是璐璐姐姐开车送妈妈回来的,妈妈在路上补过觉了。”
“璐璐姐姐真好。”
“嗯。”
“妈妈也真好。”
“嗯,睡吧宝贝。”
顾婉君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渐渐入睡,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病房里,可顾婉君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她不知道陈璐会不会原谅自己,不知道父母会不会接受,不知道朵朵知道真相后会作何反应,更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可这次她不会再逃避自己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