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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Chapter21花的呼吸


    秋日的日光格外清透,像涂了层水洗滤镜,万里无云。


    池雪轮休这天,贝果的家庭教育再次被提上日程。


    距离十几米时,一只黄白色的大毛团便欢乐地朝她飞奔而来。


    没等她伸出手,小狗碰瓷似的就地一滚,缩着小爪子,翻身露出小肚皮扭来扭去,好像在无声嚷嚷着“别说话,快摸我!”


    “这么热情,”池雪这次没被轻易糊弄过去,揉揉贝果的下巴调侃道,“你是想我,还是想我带的好吃的”


    余光中一抹高大的身影影迈步渐近,“自信点,它都想了。”


    清冽的嗓音氤氲些


    笑意,尾调略扬,像带了把无形的勾子。


    池雪曾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不是声控,当下却仿佛立在幽幽长廊中,被拂了一身春日烟雨,呼吸微滞,半边身子都麻了。


    “从早上韩姨提起你要来,它就在门口一直守着,连零食都不感兴趣了。”陈妄书饶有兴致陈述着,没得到回应,望向蹲在地面的姑娘,深邃目光从长睫下漏出,“怎么了?”


    女生耳朵红红的不知道在神游什么,被惊醒后像是只炸毛的小猫,猛地跳起来,连带身旁趴着的贝果也兴奋地一跃而起,“汪汪!”


    “咳,”她无可适从地抬手将散落的发丝挽在耳后,压了压头上的棒球帽似乎想遮住自己的神情,又没忍住飞快瞄了他一眼,“我,我突然有了新的教学计划”


    陈妄书扬眉,示意她继续。


    “但是需要人配合,”她慢吞吞地说着,藏在帽檐下的眼眸有几分慌张躲闪,“贝果太贪玩,作为主人你应该言传身教”


    “有道理,”陈妄书很虚心受教的摸样,语气正经,“请问,雪球老师想怎么做”


    微风掠过窗边的矮树,枝头细嫩绿叶翻飞雀跃,色阶参差,像一副鲜艳的水彩画。


    门廊内,拄着拐杖的宋老太太拦住准备去送茶水的韩萍,笑呵呵地眯起眼睛,“小韩,咱们去那边。”


    韩萍很快领悟到她的意思,“行,您脚下小心。”


    凉亭边樟树枝叶葳蕤,阳光穿过繁茂的树冠,洒落一地光斑。


    陈妄书坐在亭下台阶上,长腿屈起,手肘搭在上面,身旁蹲着一只黄白相间的胖柯基。


    一大一小两位规规矩矩并排等着,像幼稚园里等着发零食的小朋友。


    池雪则狐假虎威地拿着捡来的小树杈当教鞭,轻轻点了点小狗的脑袋,“贝果,你刚才又犯错了,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灰色衬衣开衫,搭配吊带和牛仔短裤,露出的纤细笔直的两条长腿,皮肤细嫩,白的反光。


    看到她从保鲜盒中拿出烤好的肉脯,小馋狗贝果立刻两眼冒光地站了起来。


    池雪柳眉一皱,“NO,坐下!”


    吊车尾同学不是很情愿地坐回了地上,目光就没从肉干上移开。


    “我现在让你同桌再示范一遍,看好啦,”池雪拿着肉干转向一旁的模范生,顿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大自然,语气也弱了不少,“握手。”


    模范生很是配合,随意搭在身侧的手抬起来,骨骼明显,指节修长匀称。


    女生耳根微红地伸手捏住他的手指,晃了晃,然后把肉干递给他。


    脑袋一直随着肉干转动的贝果见状着实不满,跳起来扒着同桌的胳膊要叼肉干。


    “不许,再不听话就罚站了!”雪球老师横眉冷对小笨狗,小树杈“啪啪”敲了两下地面,“快坐下,坐下!”


    贝果发出中气十足的“汪汪”,表达愤慨。


    陈妄书侧目,曲指弹了下小狗的脑袋,它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扒拉了下前爪,蹲坐回去。


    雪球老师拿出另一块肉干,满含期待地俯身,“该你了贝果,握手”


    贝果歪头看了看悬在头顶的肉干,犹豫着抬了抬一只前爪,在对方刚燃起惊喜的目光中,那只前爪又突然落下,后腿一蹬再次飞速地跳起。


    曾经马失前蹄的训汪新手立刻察觉不对,猛地收回手,小馋狗扑了个空。


    “你以为我会重蹈覆辙吗,”池雪深吸口气,语气带几分咬牙切齿,“贝、果!”


    没讨到便宜的小狗则趴回原地,翻着小眼睛,气得直哼哼。


    一人一狗明明语言不通,却你来我往地互怼了好几个回合。


    最后各自别过了头,那架势看起来谁都不会再搭理谁。


    陈妄书支着下颌认真听了半晌,喉结滚动,偏头低笑出声。


    可是小狗最擅长道歉。


    没一会儿,贝果迈着小短腿狗狗祟祟地挪到女生身边,前爪扒住她的衣袖,小脑袋又拱又蹭。


    等陈妄书扶着老太太在院中摇椅上坐下,两个小家伙早已冰释前嫌。


    斜阳在洋房雪白的墙面染上橙黄,映出女生和小狗的剪影,清晰温暖。


    池雪悄悄摸出手机,用肉干做诱饵,抱起小面包拍了许多可可爱爱的照片。


    由于上次晚餐吃得过于拘束,宋老太太这次拍板在庭院里吃烧烤。


    洋房区楼间距大,无需担心炊烟影响邻里。


    池雪本想帮忙备菜,却被宋老太太和韩萍避重就轻支开,受托去酒窖里取红酒做饮品。


    地下室可以从院中的偏门进,也可以从客厅的扶梯向下,她按照韩萍指点的路线很快找到了目标。


    酒窖大门是黑色玄铁框架的玻璃门,按压式感应开关。里面空间很大,地板和墙面铺着岩洞风的方砖,灯光昏幽,室温偏低。


    往里面走,深咖色皮质沙发前面放着同色矮几,墙上挂着投影幕布,是个很适合独处僻静角落。


    陈妄书就站在一排的酒柜前,拿着瓶白兰地,琥珀色酒液的光泽透过玻璃映在他手上,莹莹闪烁。


    池雪隐约生出闯入他私人空间的不妥,脚步迟疑。


    “怎么了?”他的视线从酒瓶标签中抬起,脸上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渝之色,把酒瓶随意放在一旁。


    “我、我来拿瓶红酒。”


    陈妄书点头,领她绕到后排一个落地的恒温酒柜前,下颌轻点,“挑吧。”


    这个酒柜面积几乎占了一整面墙,内置暖光,整齐摆列着上百瓶红酒,从标签瓶身看去,几乎没有重复的。


    池雪眼神茫然,“我不懂这个。”


    “没关系,”陈妄书拉开玻璃门,语气随意,“挑瓶顺眼的。”


    准备做冷泡酒的韩萍接过红酒,看到标签上印着的圣彼得头像,吓了一跳,“怎么是这个?”


    池雪忐忑道,“他说随便拿,不对吗?”


    其他标签都是城堡或者花体外文,她便选了个看起来相对平民些的。


    韩萍取来醒酒器,闻言笑了笑,“倒也没什么。”


    酒窖中有一列红酒的贵重并不全在于品牌,而在于年份。


    陈妄书出生那年,陈家收集了世界知名酒庄同年份的红酒作为纪念,放到今日每瓶都独一无二,有价无市。


    暮色深沉,庭院中燃起孜然和香辛料的气息,烤架上的肉串滋滋冒油。


    贝果在陈妄书和韩萍身边到处乱窜,仰着脑袋拼命捕捉空气中的香味,馋到直流口水。


    池雪帮忙端回一盘烤串,宋老太太便不让她再起身,“雪球快坐下,让他俩烤就行,你陪祖母说说话。”


    “好。”


    “祖母记性不好,但是听小韩说你前阵子没过来,是不是跟阿妄闹别扭了?”宋老太太轻拍她的手,关切地问。


    池雪愣了一下,大概能明白老人说的是什么时候,解释道:“不是的,我那些天有点忙。”


    宋奶奶以为她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这孩子嘛,性子闷,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他打小就这点不好,明明心里想到了100,面上只会表现20,难免让人误会。”


    池雪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笑笑。


    宋老太太努力回想着从前,但如同在记忆长河中捞星光,掬起一捧,又从苍老的指缝中无声滑落,只剩些片段。


    “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阿妄四五岁生日时,他舅舅送来一只柯基,也就是贝果的妈妈。”


    “才刚满月的小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特别胆小,到家后哼哼叫起来没完。阿妄喜静,当时眉头皱的跟什么似的,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我们就商量着把小狗送回去或者再找个好人家。”


    “谁知第二天早上,初宜去他房里叫他起床,看到这孩子把喜欢的玩具摆了一地,趴在地毯上陪小狗睡得正香。”


    池雪瞟了眼院子中行事沉稳有度的男生,难以想象他也曾有这样稚嫩


    可爱的时刻,心脏化作潮湿的棉花糖,软塌塌的。


    “所以他以后如果嘴笨惹你生气,祖母希望你能稍微等等他。”宋老太太笑着补充,“再偷偷教你个欺负他的小窍门,阿妄看起来不挑食,但最讨厌吃茄子。”


    事情格外凑巧,韩萍把最后烤好的菜蔬端过来时,一碟烤茄子正好摆在了陈妄书面前。


    宋老太太当即促狭地给池雪使眼色。


    她在好奇心驱使下,借着给老人递烤串的动作,顺手拿起一串放在他餐盘里。


    陈妄书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池雪口渴去添水,注意到他用筷子夹起一块,慢条斯理塞进嘴里,表情平淡,味同嚼蜡。


    她好笑地翘起嘴角。


    饭后,韩萍扶着老太太回房,陈妄书收拾炭火和餐桌。


    整理妥当,他瞥见趴在凉亭栏杆处的姑娘,阖眼枕着手臂,脸颊酡红。


    竟然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他走过去,轻声叫她,“池雪。”


    她睫翼颤动,喉间挤出些模糊回应。


    “该回家了。”


    池雪神情懵懂睁开眼,如画眉眼在夜幕中有种海棠醉日的妩媚,“为什么?”


    “在这里睡会感冒。”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到底有多轻柔。


    “好哦,”她动作缓慢地坐起身,拢了下滑到肩头的开衫,眼神没什么焦距的发呆半晌,忽然叫他,“陈妄书。”


    陈妄书顿了下,并未及时应声。


    第一次听她念自己名字,感觉有点微妙。


    他自认没什么恶趣味,只莫名想听她再叫一遍。


    她没得到回应,揉着太阳穴,皱起小脸,“陈妄书,我头疼。”


    想起她误喝了两杯度数较高的调酒,他眉心微蹙,“还可以站起来吗?”


    她信誓旦旦点头,撑着栏杆起身,却根本站不稳,还没迈步就差点被自己绊倒。


    陈妄书及时伸手托住她,手指微曲,虚扣在女生纤薄的肩胛骨处,尽量减少逾越分寸的接触。


    池雪却顾不得那么多,由于重心不稳,她额头正磕在他胸口,被一样东西硌到,痛呼起来。


    抬眼寻找缘由,看到他白净脖颈上的黑色项绳,绳结尽头隐在衣领下,像吊诡隐晦的纹身,惹人探究。


    酒精和夜色令她放纵起来,手指伸向这个觊觎已久的方向。


    陈妄书察觉出她的意图,偏头躲闪,却被一股轻柔力道拽住。


    “不许动,”她漂亮的眼眸中漾出委屈的波光,“不是说好了听我的吗?”


    他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没有溢出拒绝的话。


    纤软手指擦过衣领,自男生锁骨处窸窣向下,摸索出黑色项绳,勾在手心。


    “这是什么?”她如愿以偿看到了绳结上的吊坠,但头脑昏沉,失去了判断力。


    陈妄书睫毛阴影落在眼睑处,影影绰绰,眸光落点不甚清晰,“你觉得呢。”


    一颗缠金镶嵌的褐色虎眼石躺在她掌心,被他体温浸热,温度近乎滚烫,她摩挲两下,喃呢道:“它看起来,像只大猫的眼睛。”


    “嗯。”他一贯清透的嗓音染上沙哑,“是很像。”


    她困惑地垂眸望着那块石头,红嫩唇珠濡湿水润,发丝被风拂动,有几根黏在脸颊。


    好似被什么蛊惑,陈妄书抬手缓慢靠近,指腹将要触到那缕乌发时,又停在半空。


    女生歪头看他,须臾,柔嫩脸颊碰了碰他的掌心。


    陈妄书如同被烈火燎烫,迅速挪开手指,喉咙发紧地别过头。


    因为这个动作,他下颌角到脖颈一线暴露在她视野中,隐约显出颗极浅的痣。  :


    池雪眨眨眼,松开掌心的吊坠,手指绞住他领口的布料,踮起脚。


    成匝绿意起伏翻涌,凉亭上悬挂的星星灯当啷作响,风都有了轨迹。


    她身子一歪,倒入他的臂弯,呼吸如花瓣般轻柔绵软。


    陈妄书整个人肉眼可见僵在原地。


    良久,修长手指抚向颈间。


    那处皮肤纹理还残存转瞬即逝的温润触感,告诉他,方才不是错觉。


    是一个吻。


    第22章 Chapter22暗语


    熹微晨光透过纱帘安静洒落,手机闹铃声准时响起。


    一截白净手臂从薄毯中伸出,胡乱关掉闹铃。


    池雪把趴在枕边的大胖橘捞进怀中,猛吸一口,瓮声瓮气道:“肉松,早啊~”


    肉松舞着爪子打了个哈欠,翻身留给她一只大胖屁股。


    池雪缓了几秒,头脑有些酸沉,嗓子也干涩喑哑,但奇怪的是,感觉睡得并不算差。


    只是记忆断裂,除了餐桌上的画面,脑海只有一道猫眼般褐色幽光,完全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她皱眉思索片刻,一无所获。


    因着晚上还需要上夜班,索性先爬起来填饱肚子,再继续补觉。


    匆匆洗过澡,走下阁楼,夜猫子鹿南竟然坐在餐桌前,叼片吐司朝她招手,“蜂蜜水、酸奶还有解酒药,你看你需要哪个?”


    池雪拉开椅子坐下,有点受宠若惊,刚要开口又被人打断。


    “不用道谢,”鹿南把水杯和酸奶都推给她,“这是昨晚有人带来的,我只是转交。”


    池雪想起身上睡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外敞的开衫扣子被系到了最上面一颗,心中大概有了推测。


    她打开酸奶的包装盒抿了一口,谨慎询问:“那你知道,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吗?”


    “喝断片了?”鹿南挑眉,“当然是你男朋友抱你回来的。”


    “抱、抱?”池雪猝不及防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对啊,”鹿南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瞧她,“你睡得昏天黑地,根本叫不醒。我带他到你房间门口,见你扒着人不放手就先下楼了,不过他没待太久,临走前拜托我多照看你一些。”


    一股热流倒涌上头,池雪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到,自己此刻肯定整个人都红透了。


    她庆幸自己昨天刚收拾过房间,还算能见人,又没勇气猜测当时的情形,尴尬到能抠出一整座地下城堡。并且作为合租室友,因为她的缘故家中造访陌生异性,给鹿南也带来了诸多不便。


    她埋头又喝了几口酸奶,小声道:“昨天实在是麻烦你了,我会注意,以后避免类似情况发生。”


    鹿南想了想,“不如这样,我最近灵感枯竭,你把这个素材授权给我,咱们就扯平了。”


    “啊?”池雪不知所措地睁大眼。


    鹿南瞧她如此惊慌,噗嗤笑出声,“逗你玩呢。这点小事算什么,行了,我的任务完成,现在到睡觉的点儿了,你自己吃吧。”


    池雪目送她伸着懒腰拐进卧室,犹犹豫豫地掏出手机。


    同一时间,中心医院病房楼内的一切都在条不紊地进行着。


    跟在查房队伍末尾,陈妄书记录好主任关于上一个病人的病情讲解,抬眼瞥向人头攒动的护士站方向。


    江城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注意到他的举动,莫名道:“怎么了?”


    “没什么,”陈妄书扣上签字笔,夹在笔记本上,神色平静地说,“今天实习生有点少。”


    “有吗?”江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护士站都快站不下了,还叫少?”


    “嗯,大概是请假了。”


    江城满脸问号,“你什么时候负责起考勤了?”


    陈妄书止住这个话题,领口处似乎沾了什么,磨得皮肤发痒,他无意识抬起指节蹭了一下,“9床的异常指标记好了吗?马上查到了。”


    9床的管床大夫江城大惊失色,“等会儿,你走我前面,让我打个小抄。”


    失联几个小时后,池雪的微信终于在午休时间连接上服务器。


    一只雪球:【猫猫探头.jpg】


    一只雪球:【那个,我昨天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T-T】


    陈妄书搭在办公桌上的手指轻点两下,调出虚拟键盘,慢条斯理打字:【拉着祖母做试卷,跟贝果比身高,你指的是哪个?】


    对话框上的“输入中”持续了好几秒。


    一只雪球:【】


    一只雪球:【疯狂撞墙.jpg】


    他嘴角弧度若有似无上扬。


    PRN:【以上都没有,现在感


    觉怎么样?】


    一只雪球:【睡了一上午,好多了,幸好今天是夜班。】


    她又发来一个猫猫打滚的表情包。


    池雪喜欢用同一系列表情包,陈妄书先前没仔细看,以为是网图。


    昨晚将她送回去,费了番功夫把人安置好,才发现床头柜上蹲了只浑身炸毛的橘猫。


    它虎视眈眈地弓着身子,浑身写着被入侵领地的不爽。


    和她发来动图中蠢萌的摸样判若两猫。


    陈妄书垂着眼帘,停顿片刻:【你的表情包上是肉松?它看起来很乖,比贝果懂事。】


    池雪完全是被夸奖孩子后的老母亲心态,兴致勃勃回复:【哪有,其实它淘气又记仇,上次去洗澡还挠了给它做绝育的医生,好在不严重,对方也没追究。】


    他目光落在某两个字上,眉头微展,【挺好】


    除了学校医院的工作群,陈妄书往日更习惯直截了当的沟通,事半功倍,简洁明了。


    滑动对话框内翻不到尽头的聊天记录,他诧异自己竟花费过这样多的时间用来打字。


    领口处似乎缠了根发丝,他曲指又蹭了一下。


    准备下早班的江城回来换衣服,仔细看他一眼,“啧,最近秋蚊子挺毒啊。”


    陈妄书把手机扣在桌面,“什么”


    “你今天没发现好多女生看你的眼神格外伤感吗?”趁屋里没外人,江城嘴上又开始不把门,挤眉弄眼道,“消息传的巨快,好几个人偷偷问我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得亏我了解你,不然肯定也以为是个吻痕什么的。”


    陈妄书表情微怔,站起身,几步走到洗手台前,借着墙上一小块镜子看去。


    他左侧耳廓下缘接近领口处有颗小痣,经过不经意揉蹭,被磨出道红痕,在冷白的肤色上看起来格外暧昧显眼。


    他眸色转沉,情绪难辨。


    那是她碰过的地方。


    晚上18:00。


    池雪和谭薇一起换好护士服,开始了新的夜班牛马日常。


    病房内的夜班治疗相对稳定,只要没有突发情况,一切都很平稳。


    带教老师们把主要的工作交待完,便在护士站内处理杂务。


    池雪核对着治疗单配好7床的药,向杨柳老师汇报。


    “好,这个你去吧。”


    又一次肌肉注射。


    闻言池雪心头一紧,但立刻便冷静下来,点头应“好”。


    她重新核对治疗盘内的物品,为了防止意外并总结经验,决定叫上谭薇一起。


    谭薇需要给另一个病号灌。肠,正好也想拉她作伴,很快答应下来。


    正要出发,谭薇却突然叫住她,“你不换个针头再去吗?”


    “为什么要换针头?”池雪有些懵。


    注射器从安瓿瓶中抽取药液时一般都进行过消毒,不用担心污染,可以直接使用。


    谭薇从柜子里取了个一毫升注射器的替换头,放进她的托盘,耐心道:“你刚才配的是头孢,针头估计都钝了,不换怎么操作啊?”


    池雪思索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她在治疗室配药比较少,大多是安瓿瓶装的药液,掰开瓶颈直接抽取药液即可。


    但刚才的头孢还有其他的药都是装在西林瓶里,瓶口有皮塞,来回配比确实会磨损针头。


    两人很快来到第一间病室。


    需要灌。肠是位年轻的男性,见来的是她们,脸色大变:“怎么都是女护士?没有男医生么”


    谭薇利落地拉好围帘,人狠话不多地准备起石蜡棉球和液体,“别废话,快把裤子脱下来。”


    操作完毕,见床上的病号捂着被子一副被污了清白般的生无可恋状,池雪用尽平生力气绷紧嘴角,像是跟在山寨大姐头后面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病室。


    大概是因为这个小插曲,池雪心态放松了许多。


    在给7床的操作中,她很快找准部位——上臂三角肌下缘,肩峰下2-3横指,做完常规消毒,绷紧注射部位进针,久违的顺畅手感重新回归。


    进针三分之二后,回抽无回血,池雪开始匀速推药,之后用棉签按压,迅速拔针。


    “小姑娘手很轻啊,都没感觉到疼!”7床徐涛笑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谢谢!”池雪平复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被口罩遮去大半的脸上终于透露出几分放松的神色,收拾好东西跟谭薇一起离开了病室。


    认真处理好医疗废物,池雪站在治疗室内又回忆起谭薇方才的提醒,陷入思索。


    配药后没有及时更换的针头可能会钝。


    那上次给6床老太太操作时,她有没有更换过针头?


    谭薇靠在旁边的柜子上摸鱼,刷到什么,惊讶道:“嚯,这何安源的票数挺高啊。”


    池雪凑过去围观,是医院微信上的技能大赛投票。


    谭薇饶有兴致地点开何安源的参赛视频,看了没一会儿,小声跟池雪耳语,“我感觉操作一般,但好像是唯一的男生,用这个噱头拉了挺多票。”


    电光火石间,池雪忽然记起一个细节。


    给6床配药的正是何安源。


    但也许只是凑巧,而且没再确认细节也是自己的失误。


    她不该预定立场去揣测别人的动机。


    夜晚的时间安静流淌。


    科室里的病人都进入睡梦,走廊上的灯也逐渐熄灭。


    处置室内,对面角落里的谭薇已逐渐沉睡,池雪却怎么也无法平静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轻手轻脚站起身,来到护士站,小声问还在写论文的杨柳老师。


    “老师,那个技能大赛,我现在还能报名吗?”


    第23章 Chapter23熙攘


    漫长的夜色渐渐褪去,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亮起朦胧日光。


    谭薇从处置室的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伸着懒腰,怀疑自己的脖子睡落枕了,刚打开门,瞧见池雪戴着口罩从斜对面的病房中出来,有点惊讶,“你去哪儿了?我半夜醒了几次都没看到你。”


    池雪满脸倦色,眼睑下泛着淡淡青色,一边动手点开和杨柳老师的微信对话框,一边解释,“反正睡不好,我去那间空病房录了个操作视频。”


    谭薇了然点头,复而不解,“你之前不是不想参加吗?”


    池雪摸了摸鼻子,“感觉试试也没什么不好,时间差不多了,要不你去打印收费单,我下楼取药?”


    “OK。”


    等池雪哈欠连天地推着取药车回来,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坐了几个陌生家属,面色凝重。


    护士站对面的抢救室房门紧闭,从门上的半透明玻璃中可以看到值班医生和两位护士老师匆忙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池雪把车子推回治疗室,问谭薇。


    谭薇抬眼瞟了下四周,压低嗓音,“7床情况可能不太好,在抢救。”


    7床徐涛,肝病晚期,责任护士是杨柳。


    池雪见过陈妄书和其他医生一起给7床抽腹水,但总觉得这个病号平时状态挺好,没料到病情会突然恶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不一会儿,杨柳老师来到护士站前呼唤,“池雪,拿血压计给7床量一下血压,一会儿报给我。”


    “好。”


    池雪去处置室找出血压计,快步走过去。


    抢救室的门已经被打开,睡得后脑勺头发乱翘的值班医生在门外和家属低声交流。


    抢救室只住了7床一户,徐涛面朝窗户侧躺在病床上,微阖着眼,面色泛黄消瘦,形容枯槁。


    他的妻子身材娇小瘦削,似乎随时能被一阵风卷走,但却任劳任怨地守在床前,沉默地拿毛巾给丈夫擦手。


    “我来量一下血压。”池雪抱着血压计说明来意。


    “哎,好。”徐涛妻子俯身摸了摸丈夫的脸,轻轻地说,“老徐,让护士给你量一下血压。”


    徐涛慢慢睁开眼,眸中没什么光彩,动了动身子,配合地伸出了手臂。


    池雪弯腰给他绑好袖带,接触到他有些偏低的体温和微弱的脉搏,心中涌出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还记昨


    晚自己重新鼓起勇气后,从他这里获得的一声肯定,“小姑娘手很轻啊,都没感觉到疼!”


    此刻她也很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记录好血压值,池雪轻轻把房门关好退了出来,心中像是塞了块石头似的。


    好在熬到了下班,也没有听说什么坏消息,她稍稍松了口气。


    回到家填饱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小时也没能睡安稳,池雪便起来做了几支绒花,又把从菜鸟驿站取来的快递拆开。


    包裹都是母亲许晓寄来的。


    有几套崭新的真题试卷,也有冷链包装好的鲜肉月饼和石榴。


    池雪不用仔细看也能猜到,月饼肯定有她喜欢的爆汁咸蛋黄和脆笋鲜肉馅,石榴则是老院门口那颗老树上摘的。


    她把肉松拎到怀里,窝在沙发里漫无目的发了会儿呆,拨通了微信视频。


    许晓这次接的很快,人似乎还在办公桌前,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盘发,脸上架着无框眼镜,很干练严肃的摸样。


    池雪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妈,您怎么还没下班?”


    “还有几张发票没开,”许晓手中动作没停,“东西收到了吗?”


    池雪用力点点头,意识到母亲看不到,又“嗯”了一声,卖乖道:“我前几天还在馋詹记的鲜肉月饼,您就寄来了。”


    许晓仍没有看手机屏幕,“你记得吃之前用微波炉加热一下,这东西保质期短,这两天送给老师同学们尝尝,还有你室友。”


    “好。”


    电话两端都沉默了一阵。


    许晓终于扫了眼远在陵市的女儿,“晚上别熬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送动物园都能当熊猫了,挂了吧。”


    “知道啦。”池雪脸上浮现些笑意。


    挂掉视频,池雪简单洗了把脸,又涂了点遮瑕盖住黑眼圈。


    虽然中秋节已经过去几天,她还是装好一盒月饼和石榴,准备给宋老太太送去。


    远远望见那幢白色洋房时,池雪望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正从院中离开。


    他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五官深邃硬朗,自带成熟男人独特的韵味,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手中握一把乌木手杖,走路似乎略有不稳。


    好像感知到什么,在司机拉开车门时,他抬眼扫向池雪的方向,目光深邃如鹰隼。


    准备关上院门的韩萍也在同时瞧见她,忙出门迎接,见她有点好奇地望着远去的车影,笑着解释:“那是阿妄的小舅舅,刚从渝城回来,来探望老太太。”


    客厅内安静到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


    池雪起初以为家里没人,转步瞧见陈妄书和宋老太太分别坐在沙发两侧,气氛不大对劲。


    连一向欢实的贝果也缩在沙发旁,瞧见她,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却没起身。


    池雪停住脚步,担心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那厢宋老太太看到她,露出一抹笑意,“行了阿妄,就这么定了。年轻人不要总守在家里,小心你女朋友嫌你无趣。”


    陈妄书没有说话,掀开眼帘,视线在池雪身上停留很短,又移到别处。


    池雪尴尬地说明来意,“奶奶,我只是来给您送点淮市特产尝尝鲜,马上就回去了。”


    “雪球别走,”老太太干脆利落地安排起来,“今天院子里好些小姑娘在讨论什么豆的电影,小韩,你给这俩孩子定个票,他们整天上班,也该出去约个会散散心了!”


    陈妄书唇线微动,想说什么,却被老人抬手打断,“怎么,现在祖母都指挥不动你了?”


    话到这个份上,他也只能遵从,安静站起身,“那您记得把药吃了,别睡太晚。”


    莫名其妙被打发出来,又被赶鸭子上架安排了二人约会,池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次没有调皮捣蛋的贝果,离开了需要伪装关系的小院,加上断片后的记忆缺失,令她觉得两人之间失去了平衡。


    界限模模糊糊,下意识想要逃避。


    两人沉默地走出院门,池雪轻咳一声打破沉默,“真的要去吗?不如你随便去逛一会儿,应付交差,我”


    “你有驾照么?”陈妄书忽然偏头看来,清俊眉目隐匿在夜色阴影中,判断不出神情。


    池雪愣愣道:“有,大二时跟室友一起考过。”


    他不知在想什么,继续问:“开出去过几次?”


    “四五次吧?”池雪不大确定,她并不热衷于此,偶尔碰车也是假期在家时练个手,让驾照不至于成了摆设。


    “去汇茂吧,”陈妄书随意点点头,拿出车钥匙,“你来开车。”


    虽然距离汇茂国际只有三公里距离,但池雪还是吓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她慌忙摇头,“不行,我很久没有碰方向盘了,而且现在”


    “先试试看,”陈妄书帮她拉开驾驶室的车门,肢体语言带些不容置疑的控场气势,嗓音沉稳,“脱敏疗法该进入第二疗程了。”


    意识回笼时,池雪已经坐上了车,座椅调整到合适角度,安全带也已经扣好。


    完全没留给她反悔的余地。


    握着方向盘平复呼吸,她对驾驶和路况的担忧竟逐渐压过另一股恐惧,占据了所有心神。


    启动引擎前,她最后一次瞥向身旁,弱弱挣扎着,“但是,我不认识路。”


    “车上有导航,”陈妄书降下大半车窗,保证空气对流,又不至于吹乱她的头发干扰视野,看到玻璃窗映出的女生表情带些可怜,他顿了一下,“路程都是直线,不用担心。”


    池雪匮乏的驾驶经验都是在父母陪伴下。


    他们是两个极端。


    父亲池兆喜欢冷眼旁观,不时叹气施加低气压,然后毫无预兆地蹦出一句:“下车吧,让我来。”


    母亲许晓却酷爱说教,不是挑刺就是在途中不停指挥,最后往往再评价个,“你这驾照到底怎么考的?”


    陈妄书和他们都不同。


    他单手支着窗框,姿态闲适地靠在座椅上,手指滑动手机屏,似乎在回邮件,好似全然不在意她把车开得怎么样。


    但每当她动作开始迟疑,他的声音又会及时响起。


    “方向盘再向右一点。”


    “好,回正。”


    黑色越野缓缓汇入主路,相对缓慢的车速被后排按响喇叭催促。


    池雪神经一凛,手心渗出冷汗。


    “没关系,”陈妄书睨了眼车镜中探出头的后排司机,平静地说,“不用管他。”


    原本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被拉长一倍,池雪下车时双腿还有些发软,但这次却是因为精神高度集中。


    她粗略回想着,自认这次开得还不错,心中荡漾淡淡欢喜。


    但是看到陈妄书单手便把车子稳稳倒进车位,又迅速绷起嘴角。


    晚上八点多,影院上映的几部电影早就开场,只剩一部文艺片还有余票。


    不知所云的剧情搭配舒缓的背景乐,催眠效果奇佳。


    积累的疲惫同时席卷而上,池雪眼皮发沉,很快歪在靠椅上,坠入昏沉。


    荧幕上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身上,灵动潋滟,是比电影更值得镌刻的画面。


    邮件中繁杂的数据资料,科研组群聊堆积的信息,都在提醒他不该浪费时间。


    陈妄书没理会,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影片进展至末尾,男女主历经磨难终于在风景秀美的异国重逢,周围响起隐隐啜泣。


    池雪徒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陈妄书肩上。


    她连忙坐起来,声音中夹杂未消的睡意,带些鼻音,“抱歉,我下班没睡好。”


    屏幕滚动起字幕,放映厅内的照明灯渐次亮起。


    陈妄书坐直身子,活动因迁就她而发僵的肩颈,语调平缓,“没关系,你想吃什么吗?”


    池雪正要开口,忽而听到后排传来一道张扬的男声


    “下次咱别看文艺片了,我跟你说,刚才前面那姑娘也睡着了。”


    “得了吧,”另一个女声嫌弃道,“你看午夜场咒怨也能打呼噜,我算是服了。”


    音色和声线都格外熟悉。


    池雪心中闪过不太清晰的猜测,透过椅缝朝后望去,恰好


    对上一个卷毛脑袋。


    江城很快辨认出她,扯住谭薇的手示意。


    稍后视线平移几寸,他嘴巴突然张的能塞下一颗鸡蛋。


    “卧槽!”


    第24章 Chapter24天生浪漫


    汇茂国际负一楼,有家热门俄式餐厅,即使过了饭点,依旧人满为患。


    二楼卡座内,江城靠在沙发椅上,单手摩挲下巴,表情故作深沉道:“老实交代,你们,什么关系?”


    池雪瞄了眼谭薇,见她正十指翻飞在手机屏上打字,心里七上八下,盯着桌上的彩绘餐盘装傻。


    身旁的陈妄书核给店员出示过预订信息,漫不经心撩起眼皮,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行啊你,”江城摇头,痛心疾首地感叹,“真够意思的,连我都瞒!”


    他话音刚落,池雪放在桌上的手机随之闪烁两下。


    小坛杉菜:【好家伙,有人投诉都要不来联系方式,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小坛杉菜:【而你,我的朋友,你是真正的英雄.jpg】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池雪很想回个否认三连,咬唇发了个奥特曼局促表情包。


    恋爱前辈对新晋小情侣的拷问还没结束,店员送上茶水和菜单。


    餐桌两端,一对小脑袋亲昵地凑在一起,吵吵闹闹争长论短。


    另一对则正襟危坐,维持着泾渭分明社交距离,交流礼貌客套到了极致。


    名侦探江户川城子很快发现端倪,凑到谭薇耳边小声嘀咕,等店员离开后,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谭薇清清嗓子,手肘撑着桌子,iPhone在手指间转动,“池雪,你感觉我的新手机怎么样?”


    池雪不明所以但捧场,迟疑点头,“好、好看。”


    “哥们儿,我这个呢?”江城也朝对面扬起自己的手机。


    两人不仅手机型号相同,连外壳都是一红一篮的情侣款。


    池雪:“”


    原来在这儿等他们呢。


    见对面不言语,江城眉飞色舞地卖弄起来:“学着点啊,谈恋爱就是得用情侣款。”


    陈妄书放下水杯,不咸不淡地说,“医院门口还有情侣款骨灰盒,你要不提前下个单?”


    江城:“”


    谭薇:“”


    池雪看到对面小冤家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手虚握拳抵在唇边,拼命忍笑。


    上菜间隙,餐厅一楼的驻唱女歌手串场报幕。


    随后,舒缓的背景乐中响起悠扬的俄语情歌,曲调婉转,吟唱悦耳,宛若天籁。


    谭薇拉着江城起身,到二楼看台的围栏处欣赏,还不忘吵闹。


    “都怪你,废话那么多!”


    “好不容易能调侃他一回了,快憋死我了。”


    见谭薇兴奋地拿出手机让江城拍照,坐在外侧的陈妄书转头,眉眼微垂,轻声问:“你想去看吗?”


    池雪手托下巴,摇头拒绝。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


    很多人打卡记录是为了更新到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生活。她记录了不发布会觉得遗憾,更新又要设置权限,规避父母的关注。如此这般,难免会使美好的回忆磨损变质,还不如尽情享受当下。


    为了烘托氛围,演出时只有桌上和走廊处的蒂凡尼彩灯幽幽闪烁,像散落在宇宙的点点碎星。


    这样挑剔的光影于普通人而言简直灾难,落在陈妄书身上却深邃昭彰,极富情调。


    池雪起初只安静听着音乐,随后余光缓慢挪动,佯装不经意将他整个身形框入视野。


    明暗交错中,她迟钝地注意到什么,定睛看了几秒,确认不是眼花,“你这里怎么了?”


    陈妄书侧眸看她,眉骨微扬,无声发问。


    旖旎光影弱化了池雪对距离和分寸的把控,她无知无觉探出手,他颈侧贴着一张创可贴——前两天并没有。


    陈妄书察觉到她指的是什么,形状明显的喉结上下微滚,牵动颈间线条,紧绷冷劲。


    在她手指将触未触瞬间,他低垂眉眼,身体略向后撤,明显避让了一下。


    歌曲终了,女歌手的嗓音和乐声如断了线的风筝,戛然坠落。


    没有人会毫无防备任人触碰如此脆弱的部位。


    除非被驯服。


    池雪骤然醒神,动作尴尬地缩回手,“那个,创可贴”


    陈妄书视线落在她白皙指尖。


    仿佛一根无形丝线袅袅绕绕撩拨心弦,绵长酥痒在心底复苏。


    他敛眉克制着那点躁动,不动声色回答:“被猫挠了一下。”


    “猫?”除了初见那次,池雪没在他家里见过猫,扩展思路,面上显出几分忐忑,“你说的不会是我家那个逆子吧?”


    陈妄书掀起眼睫定定看她,黑眸中倒影着灯光,似粼粼水面,“不是。”他忍不住抬手,代替她的动作,拇指蹭过颈侧,模棱两可道,“但也不是毫无关系。”


    池雪觑了眼准备回来的小情侣,放弃解读陈妄书语焉不详背后的深意,小声问:“要不要跟他们解释一下?”


    他们之间的限定关系仅限于宋老太太面前,被推出来约会,撞上江城和谭薇,这些都不在事先计划的范畴内。


    陈妄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经过短暂思考,冷静分析,“解释的成本有点高,而且世界上有一种人,所有秘密从他耳朵经过后,就不再是秘密,”他下颌朝江城所在方向点了点,“比如他。”


    “那、那怎么办”?池雪微蹙起眉,即使是苦恼犹豫的表情,在她脸上也格外生动好看。


    他安静凝视片刻,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玻璃杯,“你不是说了么。”


    “什么”


    “我听你的,”他往她水杯里添了些水,冷峭眉目染上几分深沉,“如果实在不喜欢被他们误会,就说出来。”


    池雪愣了一下,关注点却没来由偏离轨迹。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演出结束,店员陆续穿梭送餐。


    谭薇坐在沙发上编辑朋友圈,不知浏览到什么,眼睛一亮,“池雪,你的视频票数也涨得飞快啊!”


    “什么视频?”江城帮女友切好烤肉,有些好奇。


    “护理部组织的技能大赛,每个微信ID可以投一次,”谭薇说着示意江城,“你也快点进来助力!”


    想起视频里粗糙的画面,千篇一律的流程动作,池雪尴尬地如坐针毡,“薇薇,不用了,我只是随便报名试试。”


    “你夜班熬了一夜录好的,不能输,”谭薇大手一挥,“放心,回去我拿备用号给你投个遍!”


    “我想起来了,”江城吃了口菜,“听说这个比赛前两名有竞聘加分,你也想留院吗?”


    池雪:“也不是”


    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此时她不得不认同陈妄书的话,解释的成本确实很高。


    身畔传来轻微动静,陈妄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似乎准备翻看什么。


    池雪脑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抬手遮住他的屏幕,阻拦道:“你不要看!”


    因着语速过快,听起来像是命令的口吻,独独对他说着。


    餐桌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情绪不一。


    池雪结结巴巴道:“不是,我、我是说”


    陈妄书视线掠过她泛起红云的脸颊和耳根,敛下眼皮,就势收回手机,带些安定顺从的意味,“嗯,不看。”


    “”江城哪里见过这阵仗,仰头靠在沙发上,凑过去跟谭薇咬耳朵,“我的天,我现在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他本来还纳闷两人为何如此生疏,此刻却对他们的关系深信不疑,甚至灵光一闪,串联起所有前后因果,猛然坐起身,“wc,怪不得呀,我说你上次为什么要去找那个邵”


    他话没说话,陈妄书指骨在桌面轻叩两下,斜他一眼,眸光暗含警告。


    江城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在嘴边比划着一个拉链动作,手动闭麦。


    “少什么?”池雪没听明白。


    “少。“江城跟陈妄书对视一眼,紧急转动脑筋,”实在是少了点眼力见儿!“他迅速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说你小子,一顿饭杵在哪儿干什么?不知道给人夹个菜?下次哥们儿给你示范个交杯酒”


    陈妄书挑眉,似乎来了兴致,“别下次了,现在来吧。”


    江城骑虎难下,只得央着女友求了半晌,饮料代酒,交臂表演了一番。


    陈妄书很给面子地鼓掌,敷衍点评,“不错,缺点是男方表情过于浮夸。”


    “我可去你的吧。”江城气得把餐巾纸团起来砸他。


    池雪这次没忍住,低声笑起来。


    饭后,两个姑娘手挽手走出餐厅,远远说着悄悄话。


    陈妄书和江城跟在后面。


    负一层直通户外的扶梯又长又陡,池雪这日穿了件衬衫和短裙,踏上电梯停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安地拽了拽裙边。


    陈妄书本来落后几阶,瞥见这幕,不假思索地迈步上前,将其他路人都隔绝在身后。


    脱离部队的江城后知后觉跟上,坏笑着掏出手机,“哎哟不行,我得拍照记录,看不出来你谈起恋爱是这种类型啊。”


    陈妄书冷飕飕地瞥他一眼。


    江城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调侃,“你藏得可够深的,等着,哥们儿今天起就给你攒份子钱。”


    陈妄书单手插兜,姿态有几分懒倦,“为时过早,不如来点实际的。”


    江城稀奇起来,“哟,您吩咐一声。”


    “7号,投个票。”


    江城一拍脑门,服了,“投投投,兄弟拖家带口给你投!!”


    第25章 Chapter25晚安


    清晨,气象台发布台风预警。


    街道上穿梭的行人有些裹上了大衣,有些还是T恤短裙,似乎这个季节本就充满着错乱与变数。


    池雪在消化内科实习的一个月落下帷幕,告别谭薇,在急诊科和袁贞贞成功会师。


    急诊科位于中心医院正门左侧的偏楼,只有一层,规模并不大。


    推开入户玻璃门打眼望去,是个狭窄的分诊台,台前停有几辆备用的蓝色担架车和轮椅。


    沿着光线通透的走廊向内走,分别是抢救室,医生办公室,清创室和观察室。


    院内120急救车的鸣笛声不断。


    车祸的,打架的,紧急外伤的,乌泱泱塞满了整个抢救室。


    急诊科护士制服是墨绿色的上下两件套,右臂上带有蓝色的国际医疗急救标志“生命之星”,圆环上印着“陵市急救”字样。


    因而,穿着普通护士服的实习小鸡崽们便成了极其显眼的存在。


    医生护士们步履匆匆,根本没有闲暇时间管顾她们。


    实习生们起初还试图帮忙搀扶病号,拿取东西。


    可惜乱中有错,总会不小心挡道。


    有个姑娘便被老师当面驳斥,“起开,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


    袁贞贞扯着池雪的衣袖,示意她一起往角落里去,尽量减少存在感。


    然而两人刚转过身,怼上了另一个枪口,差点撞到隔壁抢救床前的除颤仪。


    “眼睛长哪儿了!”护士帽上横着一道杠的老师眉头紧皱,“走路看着点,撞坏机器你赔得起吗?”


    这声严厉的训斥划破嘈杂空气,使病室内陷入短暂的静谧。


    池雪好似凌空挨了一耳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身旁的袁贞贞也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喘。


    正在此时,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年轻姑娘从另一侧病人旁直起身,朝她们招招手,“同学,麻烦把这两管急查血送去检验科。”


    她有一双笑眼,长相温雅,十分耐看,白大褂上挂着规培生形制的工牌,名字也很好听——洛桐。


    池雪拿着带有余温的采血管走出抢救室。


    袁贞贞跟在她左侧,心有余悸地回头瞥了几眼,“还好有位女神解救了咱们。”


    临近交班时,急诊科的护士长才总算想起她们来,简单通知了实习期间的排班。


    急诊科只有两班倒,早上八点到晚上十八点,晚上十八点到隔日早上八点。


    夜班频率远高于其他科室。


    名为“不醒人室”的实习小群里怨声载道。


    不敢展现不满的姑娘们满屏打滚,花样吐槽哀嚎。


    就这样熬过倍受嫌弃的一上午,池雪站得腿都快断了,换掉护士服时发现竟然忘记把消化内科更衣室的钥匙留在科室,便决定趁着午休送过去。


    刷完群里的消息,才注意到消息框中还有条未读,被压在了群聊下。


    PRN:【这次是哪个科室?】


    十点多时发的,那时他大概刚查完房。


    她敲了个“急诊”,随手把群里的排班表也转给了他。


    没一会儿又反应过来,迅速撤回。


    指尖不自在敲敲屏幕。


    她发誓,自己没有汇报行程的意思。


    “嗡嗡”,聊天界面左侧跳出白色气泡框。


    PRN:【好,我调到周六。】


    脸颊升起可疑热度,池雪仰头用手扇扇风,走下六楼电梯。


    路过走廊尽头的VIP病室时,一道鄙夷呵斥传入她耳中——


    “连个饭碗都端不住,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池雪脚步一顿。


    穿过病房虚掩的门缝,隐约能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工叉腰站在病床前,指着老人骂骂咧咧,不知对方回应了什么,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科室内的VIP病房都是单独的套间,不仅有独立卫浴阳台,还有冰箱沙发等家具,环境好价格高昂,长期住在里面的非富即贵。


    池雪曾跟杨柳老师进去过,知道里面住着位年逾古稀的老爷子,姓章。


    老爷子因为肿瘤切了半个胃,人瘦的皮包骨头,动作颤颤巍巍,但很有素养,嘴上总会习惯性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曾是陵市赫赫有名的书法大拿,虽然老伴儿和女儿都已离世,但女婿在书法界声名鹊起,极为孝顺。


    有次池雪发现他脸上红彤彤一片,担心他发烧,专门送去体温计。


    护工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吐了口葡萄皮,满不在乎地打发她,“不用不用,我看着呢,他好得很。”


    现在想来,原来一切另有原委。


    池雪心情复杂地来到护士站,把钥匙交给杨柳老师,刚想说什么,发现对面抢救室空了,便随口问起,“老师,7床出院了吗?”


    “7床?”杨柳老师似乎想了一下,“他凌晨去世了,家属才办完手续。”


    池雪怔愣在原地,大脑短暂空白。


    说起来自己都感觉矫情,不过是科室中知道名字的存在,于彼此生命而言更是匆匆过客。


    但听到这早有预料的结局仍禁不住感到难过,比感伤一朵花的凋落,一棵树的衰败,更加浓重哀切。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几乎有股落泪的冲动。


    她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应对此刻,吸吸鼻子,低头“哦”了一声。


    没有理由再继续逗留,池雪礼貌道别,没走出两米又忽然拐回头,来到杨柳老师身旁小声说,“老师,我刚才路过看到”


    她不知道面对其他科室的老师,自己会不会有如此笃定的勇气。


    但她感谢杨柳老师一如既往的耐心包容。


    听完她的描述,杨柳很认真地抬眼看了看她,眸光有些难解的复杂温暖,柔声说,“好,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池雪手指无意识抠着桌台,脸上露出些不确定,“要不要帮忙通知他的家人?”


    医院这个地方很奇怪。


    你能看到懵懂婴儿在母亲怀中嚎啕大哭,青涩情侣依偎在诊室前你侬我侬,中年人夹着烟高谈阔论中午的饭局,佝偻老人在缴


    费窗口捏着单子小心询问。


    一路上形形色色,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于是待得久了,人就同化成了空气中的消毒水,冷冽麻木地悬浮着。


    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了。


    杨柳透过女生水润漂亮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望见了那个还没褪去热忱的自己,满是少年人的天真与朝气,她笑了笑,“那我打个电话。”


    池雪有些紧张地敛住呼吸,看着老师翻开档案本,手指划到某一行,在固话上按出号码。


    很快,电话接通。


    杨柳老师讲话委婉有分寸,点到为止,最后提议家属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话筒收音很好,池雪不需凑近,也能清晰听到电流那段的回复。


    中年人礼貌客气地说,“行,我知道了。”


    简单扼要,再无其他。


    通话结束,四周陷入短暂沉默。


    池雪隐约明白了杨柳老师先前眼神中的深意。


    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习惯就好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池雪知道老师说的对。


    可是。


    可是。


    她失魂落魄地耷下脑袋。


    暮色深沉,浓重的乌云中滚过几声闷雷。


    院中停放的汽车不知被什么砸中,响起“滴呜”“滴呜”的警报。


    池雪拿着一把龙花剪修剪着绒条,半圆、椭圆、钝角、锐角


    拼接组装时才发觉,不对。


    绒线颜色搭配不对,设计的图形有误,搓丝时手劲不足。


    哪儿哪儿都不对。


    构思许久的新品突然失了灵感,索然无味。


    直到手机震动在桌面上引发的共鸣压过了窗外雨声,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呆,点开视频接听键。


    “雪球,”许晓坐在沙发上,身旁一豆萤灯,显得人形单影只,“你带的厚衣服够吗,用不用从家里给你寄几件?”


    “不用,我这边什么都有,”池雪察觉出母亲情绪的低落与疲惫,顿了一下,“您在干嘛呢?”


    “我看会儿电视。”


    “哦,我们这个月转到急诊了,挺累的,”池雪习惯性汇报起自己的日程,注视着屏幕,忽然道,“我爸呢?”


    许晓沉默一瞬,“他出去了。”


    池雪深吸口气,“妈”


    “好了,我只是想看看你,”许晓匆忙打断,掩饰着什么,“其他事你不用操心,顾好自己就行,我困了。”


    不等池雪再张口,屏幕迅速熄灭。


    她叹口气,无力地蹬掉拖鞋,踩着凳子,抱住膝盖。


    长期分居造成的不仅是父女关系的疏远,还有婚姻的冷却、消磨。


    十几年来,池兆和许晓争吵,冷战接连不断。


    她胆战心惊地夹在其中,偶尔成绩下落,做错事情,面对的不仅是母亲失望的眼神,还有那些噩梦般的咒语。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


    “池雪,你能不能懂事点?”


    那些记忆像是泡了雨的书页,经年累月后翻开,依旧泛着潮冷。


    她揉了揉眼角,愈发无力。


    手机在掌心震动两下,她强撑起精神点开。


    今天一天没碰面的陈妄书发来消息。


    PRN:【贝果想跟你炫耀它的新雨衣】


    随之加载出的还有一段视频。


    昏暝暮色中,呼啸的风席卷树影,细如牛毛的雨丝被迫改变轨迹,在路灯下化作斑驳的桔色亮点。


    贝果身上穿着透明的小黄鸭雨衣,绕着院中的小水洼扒刨翻滚,像一只飞舞的小黄面包。


    画面莫名治愈。


    池雪拖动进度条,反复播放了好几遍,唇瓣不觉微微翘起。


    准备给他回复时,又收到一条。


    PRN:【近日陵市有雨,晚安】


    第26章 Chapter26任性的权利


    秋雨淋漓,不知疲倦地下了好几天。


    断了线的雨滴拍打着急诊科的玻璃窗,汇成一道道蜿蜒水流。


    阴雨天注定不会带来好心情。


    “红黄绿黑,连最基本的肢体导联顺序都不知道,你们上学时有好好听过课吗?”


    “我实习那会儿,书从来没离过手,除了科里的活儿,帮老师买水买饭,跑得麻溜着呢,哪像你们!”


    负责带教的祝老师皱眉抱着手臂一顿输出,神情倨傲,“提前告诉你们,急诊科的实习章可不像其他科室那么好盖,你们两个上夜班的,先去把几个屋子的卫生打扫一遍,除了地面桌柜,电脑键盘也需要擦。等闲下来我会抽查最近说过的内容,别想着偷懒,平时成绩会计入总评分的。”


    等祝老师转身走远,袁贞贞龇牙咧嘴地在空气中打了一套军体拳,“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刚离开白虎岭,又入了盘丝洞,烦死了!”


    她上个科室遇到位格外严苛的护士长,实习生多抽张擦手纸就被逮着训斥五分钟,平时走廊里看不到人就会挨个点名,生怕她们闲着。


    “算了,她也教了不少有用的急救知识,”池雪安慰她,“一会儿咱俩对一下笔记,争取应付过去。”


    袁贞贞嗯了声,还是压不下心里的气,“但是她训就训呗,搞什么人身攻击?昨天那姑娘眼睛都哭肿了。”


    正是最爱美的年纪,有的女孩即便少睡两小时也会给自己撸个全妆,说这样能开启一整日的好心情。


    却不知哪里犯了祝老师的忌讳,被百般挑刺了一上午。


    “身为牛马的牛马,忍忍吧,”池雪叹口气,脸上也带着平静的疯感,“忍字头上一把刀,人被刀就会死,你拖地还是擦柜子?”


    几个屋子的柜子加起来数都数不清,袁贞贞脚底抹油,“我去拿拖把。”


    牛马二人组一边互相提问知识点,一边哼哧哼哧打扫卫生,怒干到大半夜,在空置的缝合室里用模型人练习。


    “上次她怎么说来着,”袁贞贞扶着假人的手臂回忆,“前臂骨折”


    “保持伤口清洁,“池雪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给她念,“先止血,后固定,严禁私自复位。”


    两个半吊子胡乱商量比划着,有人推门走进来也没在意。


    洛桐把多余的换药包放回柜中,站在水龙头处洗手,好奇地看了一会儿,“你们在练习骨折急救处理?”


    袁贞贞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是她,瞬间松懈下来,“是。”


    经过几天接触,洛桐是她们在科室里唯一熟稔的医生。


    她抽出纸巾擦过手,走过来询问,“病人是哪个部位受伤?”


    “左前臂。”池雪侧身让开一个角度,指了指模型人的手臂。


    “那这样不行,”洛桐思路清晰地给她们讲解,“绷带不能系在骨折处,包扎力度不宜过紧,一定要避免压迫血管,造成肢体缺血。最好是露出患者的指尖,这样方便观察血液循环情况。”


    她嗓音柔和温婉,丝毫没有居高临下,好为人师的感觉,察觉到池雪微微愣神,歪头露出一抹笑。


    “姐姐杀我,”和池雪挤在一张狭窄的抢救床上,袁贞贞在她耳边发出10086次感叹,“怎么会有洛桐这样温柔知性大方善良的小姐姐。”


    池雪被她逗笑起来,“你见到美女都这么说。”


    话虽这么说,池雪对洛桐也很有好感。


    她和杨柳老师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成熟优雅,内里坚韧,很有女性魅力。


    两人躲在角落里,眯眼不知睡了有没有一小时。


    祝老师咚咚咚拍响房门,魔音贯耳,“快起来,去检验科送个血!”


    下班时雨势渐歇。


    只是天空堆叠着铅灰色的乌云,透不出没有半点日光。


    池雪不打算去食堂吃饭,跟袁贞贞告别,伸展着腰肢,往大门口走。


    路过院中的小花园时,听到一声脆响,有样东西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弯腰捡起来,是只保温杯的盖子。


    她扭头张望,在一株展阔的芭蕉旁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章老爷子。


    晨起气温萧瑟,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病号服  ,连外套都没带,抱着只保温杯瑟瑟发抖。


    池雪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掉杯盖上的污渍,迈步走去,“您的东西。”


    章老爷子眯起昏花的眼睛,眼角满是岁月的纹路,颤颤巍巍接过来,“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池雪喉头略哽,没忍住,问道:“这么早,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老人说:“晒晒太阳。”


    这样的天气,除了寒风,哪里会有太阳。


    花园拐角处,拿着高薪的护工正叼着烟卷不知跟谁打电话。


    病区禁烟,这恐怕才是老人被推出来挨冻的原因之一。


    池雪心底了然,默默叹了口气。


    她不忍心多看,正要移步,却听老人放低了声音,满含希冀地问:“小、小同学,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可以、可以给你钱的。”他仓皇张望四周,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泛黄褶皱的牛皮纸,风骨嶙峋的字迹,如同衰老垂暮的灵魂。


    是一封信。


    街边的法桐树冠被雨水洗深了几个色阶,风一吹,淅淅沥沥坠落几滴水珠。


    高速运转的时代,池雪几乎忘记还有如此传统的通信手段。


    她可以轻而易举找到快递点,却只能生疏狼狈地在手机地图上搜索邮局的方位。


    医院到邮局没有直达的地铁公交,想要尽快穿越繁忙拥堵的早高峰,也许她需要打辆车。


    打车


    她微咬下唇,内心激烈交战。


    车辆来来往往,轮胎碾过积水的小坑,带起湿漉漉的泥点。


    裤角险些被溅到,余光瞥到又有车影驶来,池雪自觉往旁边挪了半步。


    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缓缓降下速度,最终停在路边。


    玻璃窗降下,穿着白色冲锋衣的陈妄书侧身望过来,眉目清峻,“你要去哪儿。”


    半小时的车程告一段落。


    墨绿色的邮筒安静矗立在围栏边,是匆匆路过很容易忽略的存在。


    池雪视线扫过上面印刷的开箱时间,思索片刻,“我想寄个挂号信。”


    她提前在网上查过,从邮筒投递默认是平邮,丢件率高达30%。


    如果想要确保对方收到,最稳妥的是去柜台寄。


    陈妄书抬腕看了眼表,神态自然道:“快九点了,去门口等一会儿吧。”


    池雪才注意到他换了只表,黑色机械风表盘,皮质表带,和他气质十分相契,她轻微晃神,“你不会迟到么?”


    “医院还不至于离开我不能运转。”他不在意地撑着伞,示意她一起走。


    一路上又断断续续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珠砸在伞面发出闷响,又沿着伞骨徐徐下滑。


    逼仄狭小的空间下,她手臂不可避免蹭到他的,窸窣的声响撩过心尖,像一阵微弱电流。


    她悄悄抬眼,落在摇晃视野中的,除了倾斜的伞面,还有他肩上被雨水洇湿的一片痕迹。


    邮局开门时间还算准时,保安大爷没料到这么早会有人来办业务,打着哈欠给他们指点窗口。


    章老爷子信件看得出是仓促完成的,两张规格不同的信纸,地址标注在背面。


    池雪仔细问过工作人员,要来一只信封,提起笔帮忙誊抄。


    她伏在案前,睫羽微垂,乌发随意攒了个低丸子,碎发挽在耳后,显得颈骨伶仃细白。身上是简约的黑色打底衫,高腰牛仔裤,肩头的帆布包带因动作不断滑落。


    陈妄书看了几秒,清洵指节避开她的手臂,拎住包带,“给我吧。”


    她怔了一下,没有拒绝。


    等待柜台里工作人员处理时,池雪把签字笔扣好,放回原位,侧头瞥向不远处。


    陈妄书拎着她的包立在明信片墙前,垂眸看上面的留言。


    白色冲锋衣布料硬挺,衬得他下颚线条清晰深刻,有种冷澈禁欲的少年气,矛盾又和谐。


    从邮局出来,灰蒙蒙的天地间洇着湿漉漉的街景,池雪却缓缓舒了口气。


    不论结果如何,她尽力做了能做的一切。


    坐上副驾驶带上车门,微信上弹出谭薇的语音消息,池雪本想着转成文字,却不小心点成了外放。


    谭薇兴奋的嗓音立刻在车厢内响起,“恭喜呀姐妹!你的票数反超过何安源,已经进入前五名喽!”


    她尴尬地把手机锁屏,表情十分不自然。


    陈妄书当然察觉到了,“咔哒”扣上安全带,偏眼看她,“你不是想留院,为什么看起来并不高兴?”


    他的问题毫无铺垫,池雪措手不及,她早就后悔起当时的冲动上头,喃喃着,“其实我”顿了一下,她鼓起勇气,“我不想留在医院”


    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专业是家里决定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才开始后悔,是不是太任性了”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刷刮过前挡风玻璃的动静。


    她的心脏重重下沉。


    须臾,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


    清冷好闻的气息拂过她发顶,传来微痒触感。


    陈妄书修长好看的手悬停片刻,绕过座椅,拎来一个纸袋,“送你的。”


    池雪视线低垂,认出他在邮局内买的立体明信片和创意冰箱贴,愣了下,“为什么?”


    “祝贺你今天没有晕车。”


    她呼吸微滞,徐徐抬眼,正对上他分外柔和的乌黑瞳仁。


    整个人如同被春日雏鸟新生的绒毛包裹。


    “放轻松,”陈妄书安静注视着她,语气平缓有力,“你还可以再任性一点。”


    第27章 Chapter27孤儿寡夫


    隔日八点,久违的太阳突破云层,晕出淡淡日光。


    池雪换好护士服,和袁贞贞一起去抢救室报道,远远见到另外两个实习生拎着拖把死气沉沉地推门而出。


    “怎么现在就开始打扫卫生,”池雪有种不大美妙的预感,“护理部来检查了?”


    虽然她们这群小鸡崽平时也在勤勤恳恳打杂,但赶上每周一次的大扫除,祝老师会格外吹毛求疵,柜子上留个指印都不行。


    “比那还惨,”其中一个小声哀叹道,“半夜拉过来几个酒鬼,又吐又闹,我俩愣是一晚上没合眼。”


    另一个则笑她,“也不知道是谁刚开始还犯花痴,夸人家长得帅?”


    “谢邀,已祛魅,都被酒精腌入味了,帅个屁!”


    袁贞贞和池雪交换个眼神,同时叹口气,抱着上坟般的心情跟她们告别。


    经过彻夜的忙碌,抢救室内寂然无声,只有心电监护仪运作的滴滴声。


    办公桌前除了一位医生在电脑前忙碌,其他老师都困倦地或趴或靠,等待交班。


    靠窗的抢救床上侧躺着一个男生,看不清长相,个头很高,单手捂着腹部,姿势十分难受。


    身边的年轻女孩还是大学生模样,不时给他端垃圾桶,或是抬手帮他拍背,即使四周异味扑鼻,也没有丝毫嫌弃。


    池雪和袁贞贞自觉挪去门后的角落,轻手轻脚归置起用过的机器和垃圾。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拿起几张单子,“家属,去门诊缴费办一下入院。”又朝池雪两人招手,“还有你们两个,把液体带上,送病人去消化内科。”


    池雪走过去接过东西,目光落在那叠A4纸上,略微扬眉。


    周以北?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前往内科楼的路上,抢救床上的病人因颠簸翻了个身,右手搭上额头,面色煞白,轮廓似曾相识。


    池雪在记忆中检索着,将要寻到最关键的碎片时,男生的同伴,那位年轻姑娘十分防备瞪她一眼,侧身挡住她的视线。


    袁贞贞撇嘴想说什么,被池雪轻拉袖口,忿忿作罢。


    电梯门在六楼缓缓开启,一个背光的颀长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陈妄书握着病历夹和手机,视线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眉峰至鼻骨的线条陡峻冷峭,长睫被日光染上浅淡的金色,好看得不像话。


    听到动静,他眼皮掀动,黑眸中倏然多了些情绪,移步让出空间。


    袁贞贞很轻地“咦”了声,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却一时对不上号。


    池雪握着扶手的指骨收紧,目不斜视地推着病床往前走。


    摇曳树影中透出浅淡月华,夜晚显得格外冷清。


    陈妄书从浴室出来,拿着毛巾随意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搭回颈间,伸手按亮放在桌边的手机。


    微信对话框里蹦出两条回复。


    一只雪球:【临时遇到点意外,我妈寄过来的真题还没做完,这周应该过不去了。】


    一只雪球:【猫猫叹气.jpg】


    陈妄书神色冷倦地半靠在桌边,沉默注视着屏幕,唇线抿直。


    电脑上的论文出现了多处平日不会有的语病和错误,工具书停留在许久前的一页。


    他都没有去管。


    心中缓慢升腾起一种尖锐的,奇怪的感觉。


    今天从急诊转来的胰腺炎病人归在他负责的床位,下午最新的检查结果出来,在病房里却没找到人。


    同病室患者笑容意味深长,示意他到窗边,“你瞧,到底是小年轻,有情饮水饱,刚能下床就急着去找人。”


    雨后天空澄澈无云,像铺了层日系滤镜。


    急诊科门前,周以北病号服外套着夹克衫,拎着零食和花束,见到池雪出现,立即眼巴巴走过去。


    她神色为难地左右看看,摆手拒绝。


    对方当即像只被抛弃的落魄大狗狗,耷拉下脑袋,身子摇摇欲坠。


    她挣扎一瞬,似乎于心不忍,小声说了什么,最后接过东西


    腿边传来窸窸窣窣响动,有只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哼唧声。


    陈妄书透过几缕凌乱的湿发看向脚边,兴致不高地问:“怎么了?”


    贝果蹲坐在原地,仰头嚎了一嗓子,“呜——”


    因为小家伙最近不肯好好吃粮,韩萍断了它的零食,这是想讨东西呢。


    陈妄书睨它一眼,蹲下来,伸手,掌心向上。


    贝果急不可耐地抬起小爪子搭上去。


    这是,学会了?


    他略扬眉梢-


    隔日傍晚。


    江城哼着小曲走下楼,见手机状态栏弹出物流通知,眉开眼笑地点开女友的微信头像,发语音卖弄,“薇薇,今年生日我特地给你准备了惊喜,两个字,绝了!你肯定喜欢!”


    谭薇很快回了步惊云表情包——你不要过来啊.jpg。


    从路口美团小哥手里接过外卖,江城耳边忽而飘过一道清爽悦耳的男声。


    “对不起,我知道我讨人嫌,但是姐姐,只有你能帮我了”


    此人信手拈来的撒娇中透着三分卑微七分委屈,只怕眼中还包了汪盈盈水波。


    江城打了个寒颤。


    草,究竟是哪位高手随地使用大规模杀伤型武器?


    他凭借吃瓜本能很快寻到目标。


    一只身高一米八几浓眉大眼的小狼狗,对面姑娘眉眼精致漂亮。


    嘶,那不是


    和两人相距没多远处停了辆黑色越野,江城眯眼一瞅,车牌号倒背如流。


    他瞬间决定把晚饭搁置,做贼似的猫着腰,快步溜到车边,“砰砰”轻叩几下。


    车窗丝滑降落,副驾驶率先冒出一只胖柯基,热情地舔了他一口。


    “哎哟,好了贝果别闹,”江城扒开小狗的脑袋,费力朝里面打量,表情幸灾乐祸,“哥们儿,你这是下早班没回家,还是专程拐回来的?”


    陈妄书单手支头,目光懒散地从远处收回,“脑子如果不会用,可以捐掉。”


    “嚯,你还有心思挤兑我,”江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添了把火,“那边小狼狗都掉抹茶罐里,化身绿茶了,当事人有什么想法?”


    陈妄书懒得搭理他,背靠座椅,不置一词。


    江城见状“啧”了一声,把目光投向贝果,坏叔叔般挠着小狗的下巴,戏谑道:“可怜的孩子,你妈妈怕是变心,不要你喽。”


    “江城,”陈妄书偏眸睨他,凉如晨雾的眸光带些警告,“闭上你的乌鸦嘴。”


    “草!”江城趴在窗边,肩膀颤抖着笑了好一会儿,“你也有今天!来,兄弟教教你,女朋友不能看太紧,就算吃醋”


    陈妄书声音冷硬地打断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醋。”


    “还不承认?”江城吊起眉梢,乐不可支站直身子,伸手摸了摸装扮一新的贝果,“瞧瞧你们孤儿寡夫的,贝果这是什么打扮,还有你,”他抱着手臂,十分敏锐地分析重点,“衣服换了,香水也重新喷过,是不是带儿子来邀宠,想父凭子贵?”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痛心疾首地摇头叹息,“正宫身份,小三心理,勾栏做派,太丢份儿了。”


    陈妄书眸光微沉,从储物格内拿起一瓶冰水拧开喝了口,并不接茬。


    这种态度无疑鼓励了江城,他继续眉飞色舞道,“我跟你说,越到这个时候,咱们越得咱端稳大房的派头。想当初薇薇痴迷乙游时,我一天接了她四个网络老公的电话,什么叫八风不动,游刃有余”


    可惜他说的头头是道,也不耽误每次和谭薇吵架都哭成狗,最近为了准备惊喜还学了几周的陶艺课。


    陈妄书微扯嘴角,但笑意不达眼底,朝他勾勾手指,语气平静,“滚蛋,回家玩你的泥巴去。”


    江城热闹看罢,拎着凉透的外卖心满意足地滚了。


    走到一半,见池雪打发走绿茶小狗,立刻好心提醒她有人在路边候着。


    池雪意外转头,黑色越野闪了两下车灯回应,她连忙快步走去。


    虽然俗话总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但池雪今天还是做了不识趣的人。


    鉴于鹿南表现出的态度绝无复合可能,她便严词拒绝了周以北托她约见撮合的请求。


    想到最近因为周以北总被科室同伴调侃,玩笑,她焦头烂额,步履都沉重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她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越野车副驾驶中趴着一只圆墩墩的小可爱。


    毛色柔亮的贝果头戴编织帽,身上穿着蓝白色水手裙,看见她兴奋地上蹦下跳。


    呜呜呜呜,它还朝我wink!


    池雪整颗心都被萌化了。


    陈妄书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看她眉眼带笑地拉开车门,抱起小胖狗侧身坐进来,扣好安全带,才用平淡如常的口吻交待:“贝果好像会握手了,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周六”


    “要!”池雪惊喜地转头看过来,眼眸水润清亮,“我当然要!!”


    她当然不能错过检验自己教学成果的光辉时刻!


    “会不会耽误你的事,”陈妄书微顿,手指轻叩着方向盘,慢条斯理补充,“我之前说过,不会过多占用你的私人时间。”


    如果江城还在场,只怕要挤兑他刚才喝的是西湖龙井。


    池雪没听出任何异常,举着手机给小可爱取景拍照,不假思索地说,“没关系,我的事情现在处理好了,还是定在周六吧,我直接带着卷子过去。”


    他眉头舒展,堵在胸口的躁郁悄然退散。


    不存在吃醋。


    只要一切重回正轨。


    她不会用属于他的时间。


    去见别人。


    第28章 Chapter28咫尺


    “膀胱癌患者术后接受铂化治疗遵医嘱输入大量液体急性水化”


    池雪握着水笔蹙眉默默念完题干,勾了个B。


    袁贞贞发消息问要不要出来逛街。


    她打开照相机拍了张试卷发过去。


    不一会儿。


    不是真的圆:【太可怕了,你是卷王吗?!黄豆捂脸.jpg】


    池雪没再回复,翻动试卷核对答案,有几道虽然蒙对了,但解析完全看不懂。


    她悄悄抬头,望向对面。


    书房落地窗前,陈妄书坐在电


    脑前整理数据,英挺鼻骨上架只防蓝光眼镜,碎发垂落,眉眼专注。


    留意到她的视线,他很快掀起眼帘望来,“做完了?”


    池雪点点头。


    陈妄书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到她坐的桌案旁,拿起试卷快速浏览完,根据她的疑问作答。


    他讲解题目没什么废话,重点清晰,深入简出,还会顺便总结同类型题目解答技巧。


    一套题梳理完成,池雪思路开阔不少。


    陈妄书看她放下笔,歪头揉了揉脖子,低声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池雪瞟了下手机时间,今天宋老太太在家中接待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她不方便过多叨扰,琢磨着是否该告辞,“我也该走了。”


    陈妄书眼皮微敛,知道她慢热怕生,直接邀请她留下势必会被婉拒,“你想不想看贝果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它母亲的。”


    池雪收拾东西动作蓦然停住,想起老太太描述过的情形,被勾起好奇,“在哪儿?”


    “在隔壁,我带你去。”


    陈妄书迈步走在前面,带她绕过谈笑风生的会客厅,在一层拐角的房间停下,按下门把,侧身请她进去。


    此时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充沛明媚的时段,这间屋子却四下漆黑,迈步进去,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陈妄书及时按下门口的落地灯开关。


    池雪眯眼适应光线变化,房间布局随之映入眼帘。


    这是个空间宽敞的套房,装修风格和外面大相径庭,以黑白两色为主要基调,极具层次感。


    里面的隔间布置成暗房,外间则主要用于陈列和休憩。一张质地柔软的皮质沙发,旁边是个三层高的实木柜,下层隔断中摆着《论摄影》、《明室》等工具书或相册,上方则是型号不一的照相机,镜头以及黑胶唱片机。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满墙的照片。


    池雪走上前,好奇地抬头观赏。


    看得出来,有些照片年代久远,像素模糊,纸张也泛黄破损,被装裱在相框中。


    除了建筑风景,人物摄影中大部分都有一个年轻女子,或颦或笑,五官鲜妍明媚。


    “这里是我父亲的暗房,墙上挂着的都是他的作品,”陈妄书不急不缓地给她介绍,“他从小身体不好,有很多东西不能尝试,摄影是唯一坚持下来的爱好。”


    池雪早就从韩萍口中得知,陈妄书的父亲名叫陈亦程,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她初见时听到宋老太太呼唤而推测出的cheng,和陈妄书没有任何关联,而是取自他父亲的“程”。


    胸腔内不来由滚过晦涩的酸楚,她吸了口气,指尖虚点向某个相框,“这是在你父母婚礼上拍的吗?”


    陈妄书“嗯”了声。


    照片中女子穿着简约的鱼尾白纱,和身旁的俊秀青年挽手而立,笑靥如花。


    在这对新人身旁,池雪也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宋老太太,她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身旁站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两人胸前各戴只红色绒线胸花——是池雪曾经帮忙修补过的那对。


    “这是你祖父?”她惊讶地问,随即,口吻变得小心翼翼,“那他现在”


    “他人在北城,身体还算硬朗。”陈妄书语气中没什么情绪,似乎不想多提。


    等照片看的差不多,可以聊的话题似乎也说尽了。


    陈妄书翻开实木柜上的一个收纳盒,停顿数秒,突然问:“想试试冲洗照片么?”


    池雪没有拒绝。


    她只是缺少停留下来的理由,并非真的想走。


    陈妄书拿起胶卷带她来到暗房。


    这里为了保证不漏光,窗户是封死的,安装有通风系统,左右分为干湿两区。


    冲洗区墙面的固定架上整齐摆列着标签为“显影”、“停显”、“定影”的白色两杯,搅拌棒,未开封的药水,手套等,下方是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不锈钢水槽,水槽内安装有水龙头,恒温器过滤器,还有几个颜色、标签各不相同的显影盆。


    “冲洗胶片用到的药水有毒性,”陈妄书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型号较小的手套递给她,然后伸手去架子上准备其他的,“你先把这个戴上。”


    “好。”池雪伸手接过东西,目光不自觉游移。


    他今天穿了件圆领的白色棉T,因为在电脑前忙碌过一阵,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忘了摘,仰头时喉结凌厉,脖颈的血管线条若隐若现,有种说不上来的性感,狠狠踩在了她的性。癖上。


    池雪偷偷甩头让自己清醒,撇开视线,认真拆开包装盒。


    “整个冲洗步骤,只有显影和定影两步需要用到药水,”他安静等她收拾妥当,把药水和量杯放到她手边,仔细讲解,“定影液可以重复使用,直到失效,显影液却需要在使用时配比,一般浓缩液和水的比例大概1:8左右,你来试试。”


    作为摄影小白,池雪对所有一切都是陌生,一窍不通的。


    但陈妄书说让她试,便真的不再插手,只在必要时提醒她步骤,完全不破坏她的体验感。


    池雪配好药液,倒入水槽中的显影盆内,然后按照他说的,关闭其他照明灯,打开安全灯。


    霎时间,漆黑的暗室内只有环绕在操作台前的深红色灯带幽幽闪烁,有种静谧的氛围感。


    陈妄书站在水槽前,帮她拆开胶卷,教她在流水下冲洗胶片上的灰尘,“胶卷上的卤化银曝光后会生成潜影,潜影经过显影、停影、定影后会变成可以看到的影像,也就是常说的底片,底片再经过放大冲印,就可以得到照片。”


    他向来言简意赅,除了讲题外池雪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


    清淡平和的声线,语速不快不慢,让人觉得只是听他说话就是种享受。


    池雪以前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在数码时代依旧沉迷胶片。


    当她用镊子翻动着显影液中的胶卷,看着漆黑的胶片上一点点显出影像,像只无形的手缓慢绘制出当时的画面,她不由感叹,“这个过程确实很令人着迷,难怪你父亲会喜欢。”


    她的眉眼被光影晕上几分绮丽,陈妄书安静注视着,“嗯”了一下作为回应,


    “能够坚定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一直坚持,很难得。”池雪脸上浮现些羡慕和迷茫,昏昩的环境催生出她更多倾诉的勇气,“你为什么选择学医,是家里支持的吗?”


    医生在外人听起来高薪体面,但其中艰难辛苦只有自己知道,医学生们都流传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俗语。


    陈妄书出身于优渥的环境,按道理讲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不是,”他看眼计时器,提醒她把停影过的胶卷放进定影盘中,“我母亲虽然一直想做外科医生,但学的是护理专业,她和我父亲是偶然在医院认识的,两人感情升温,但遭到了祖父的反对,后来出了一些事情我选择学医,他并不不支持的。”


    “所以你祖父是因为这个才离开陵市,去的北城吗?”池雪小声问。


    “跟这个无关,”陈妄书垂下眼帘,遮住更多复杂的情绪,“时间到了,把胶卷挂在这里沥干就好。”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后悔失言,他停了一瞬,声音放轻,“下次再告诉你。”


    底片晾好,装进收纳袋中,可以整版或者单张放大,冲洗到相纸上。


    陈妄书俯身把池雪挑好的胶片塞入底片夹,固定在放大机中,摘掉眼镜,凑近对焦器。


    他清矍嶙峋的指骨捏着金丝镜腿,反扣在桌面,脖颈微弯,吊坠因动作滑出衣领。


    池雪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瞬间简直涩到爆。


    她清清嗓子,想把目光投到正确的方向,却蓦然捕捉到一抹幽亮。


    一个模糊片段从脑海中闪过,她仔细回想,又消失不见。


    “你的吊坠——”池雪迟疑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妄书动作停住,偏头,看向她。


    “我想起来了!”她


    眼眸一亮,“外面有几张照片中,你母亲一直戴着的手链上,是这个吗?”


    “是。”陈妄书喉结微滚,隐匿在长睫下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情况危重。


    沈初宜在玄文寺烧香时,听从高僧建议把自小带着的虎眼石送去开光,戴在儿子身上。


    此后,他的病情竟真的转危而安,玉坠便一直留在了他的身边,分秒不离。


    他直起身,神色平静如常,“相纸冲洗和刚才步骤一样,你想自己试一次么?”


    “好啊。”池雪应道,跃跃欲试。


    她转身想去对面,不知脚下绊到了什么,低呼一声,下意识抓住身旁人的手臂。


    意识回笼,掌心触感坚实紧绷,充满男性力量,而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一抹高大的阴影中。


    陈妄书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划出掌控空间,长睫垂覆,深幽的眸光好似凝成了实质,燃起一片攻击性的灼热。


    暗房内涌动着阴郁的深红色,像炙热的火,浓稠的血液。


    令她有种错觉,好像会溺亡在这片欲色的红海中。


    四下寂寥无声,只有纷乱的心跳。


    是谁的?


    她有些分不清。


    只知道两人相接的目光仿佛化作无形丝线,缠绕拉锯。


    罩在头顶的阴影缓缓倾覆,视野中他领口的缠金吊坠愈发清晰。


    熟悉的青柑气息越来越近,不似往日清冷,带着滚烫热意。


    空气中泛起潮热的濡湿,池雪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空间的感知,只觉嗓子却干涩的厉害,内心深处蒸腾起一股陌生的渴求。


    鼻息交错,如同涨潮的海浪一点点浸湿沙滩。


    他们唇瓣相距方寸。


    门外忽然传来宋老太太的呼唤。


    世界暂停了一瞬。


    陈妄书偏头,鼻尖擦过她脸颊。


    炽热呼吸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沿着脊椎急速窜上后脑。


    池雪瑟缩一下,手指蜷缩,腿脚发软。


    须臾,一道喑哑嗓音落在她耳畔,砂纸般的质感。


    “我先出去。”


    第29章 Chapter29圆满


    无意识在笔记本上写完最后一个“书”字,池雪笔尖一顿,蓝黑色墨水洇透纸张,扩散开来。


    那道沉哑的声音又在脑海萦绕回荡,如同一根羽毛轻扫过耳廓,绵痒不绝,一直渗透到骨头缝中,激起层层战栗。


    池雪咬着下唇,喝令自己清醒过来。


    “你怎么了,”等候抽测的袁贞贞挪到她身旁,小声问,“最近几天魂不守舍的?”


    池雪“唰”得合上笔记本,绷起小脸,“倒班太频繁,睡眠质量不好。”


    这话也算不得假,但她睡不好除了由于作息颠倒,还归结于繁杂的梦境。


    光影昏昩的暗室,现实中戛然而止的吻得以继续,甚至发展延伸出她想都不敢想的尺度。


    骤然惊醒后,整个人像刚跑完八百米体测,面颊灼烫,四肢酸软,贴身衣物濡湿一片。


    “振作点,再熬一个礼拜就解脱了!”袁贞贞拍拍她的肩膀,听到祝老师呼喊的名字,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悲壮,“现在当务之急是祝我好运,抽到的是心肺复苏。”


    “加油”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池雪换好衣服,才摸出手机查看。


    几天没有动静的微信对话框中多出一个红点。


    她深吸口气,挣扎两秒,鼓起勇气点开。


    PRN:【今晚的游园会还去吗?】


    那日拜访宋老太太的老同学中有位赵姓爷爷,他看过客厅内摆放的折枝桃花,很是惊讶,“现在年轻人会这个的可不多,你是自学的吗?手法倒和我认识的一位老朋友有点像。”


    简单交谈后池雪才得知,眼前这位是陵市有名的绒花大师,十几年前和她外祖父在同一个厂中共事过。


    因着这个渊源,赵爷爷拿出几张门票,邀请她参加鱼灯节的游园会。


    这日刚好是游园会开幕的日子。


    池雪眼神闪烁,纠结半晌,缓慢打字:【去。】


    十月的夜色沉凉如水,漆黑穹顶中闪烁几点疏星。


    街道两旁的黄山栾枝叶繁盛,油绿的伞盖中盛开着鹅黄的花,长风拂过,簌簌落了一地。


    池雪小心避开娇嫩的花瓣,脚步轻快地走向繁华喧闹的半云古巷。


    半云古巷的村民祖上大多来自沿海,一直保留着鱼灯文化,逢年过节,拜神祭祖的重要日子都会组织鱼灯表演,祈福庇佑。


    五彩的鱼灯装饰在商铺和树梢,火树银花,像一条煌煌灯河。


    巷口老树阑珊的树影下,立着个高大寥落的身影。


    男生穿件碳素灰的卫衣外套,廓形利落硬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池雪停在原地,注视他被灯火勾勒得异常清晰的眉眼轮廓,分外清俊冷峭,让人移不开眼。


    因为形象过于出众,他好像变成了人形观光景点,不断有姑娘拿着手机上前,都被他摇头拒绝。


    陈妄书不知说了几次“抱歉”,忽然瞥到了远处的人,抿着唇,迈开长腿走来。


    池雪目光掠过他唇角,晃了下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略带歉意道:“你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地铁口有点远。”


    “不会,我也刚到。”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近日的断联,以及为什么没有同路前来。


    在巷口检过票,两人跟着人流进入游园会。


    古巷沿路有各式各样的非遗摊位和展厅,很多穿着汉服的游客举着自拍杆打卡拍照。


    古巷并不算宽敞,遇到受欢迎的摊位,人流更是摩肩接踵。


    池雪想看看导览图,确定绒花展厅的位置,不防被匆匆跑过的几个姑娘撞到肩膀。


    “对不住啊小姐姐!”莺声燕语的道歉很难令人生气。


    池雪笑着表示没事。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轻柔地拾起她纤细皓腕,“你走这边。”


    陈妄书把她护到内侧,动作自然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腕。


    池雪眼睫一颤,隔着衣袖,他温热的指腹正搭在她跳动的脉搏处。


    她手指微蜷,不敢用力舒展或收紧,生怕被感知到任何细微的变化。


    很快,他们来到了赵老先生的绒花展厅,里面的人流明显减少。


    无需顾虑走散或冲撞,陈妄书动作缓慢地松开手。


    腕间温度的撤离令池雪生出些怅然若失。


    她告诉自己,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厅内作品上,从包里拿出手机拍照。


    红枫环绕的遒劲枯木上,一只洁净无瑕的白孔雀安静回首而立,姿态骄傲,冠羽和尾翅的发毛走向分毫毕现,栩栩如生。


    女生惊讶地弯腰凑近展柜,隔着透明玻璃板认真观察每个细节。


    她垂首低眉时,微微张唇,娇艳的釉色在唇瓣上晕开,泛着莹润光泽,白皙后颈上袅绕一缕没束起的发丝。


    陈妄书放在口袋中的手指轻捻,收紧,清甜馨香仿佛仍停驻其间。


    他侧头撇开目光,试图驱散脑海中旖旎的臆想。


    一周以来的回避疏远,足以证明她的态度。


    以虚假身份越界触碰,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理应诚恳说句抱歉。


    他唇线抿成薄薄直线,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从绒花展馆离开,又逛了其他摊位,池雪挑了几个很有民俗特色的文创摆件。


    跟展厅内的作品相比,她做的绒花看起来小打小闹,存在不小的差距。


    但这更激起了她的斗志。


    摊主把打包好的文创放进包装袋递过来,陈妄书很自然地都接到手中,点开付款码。


    池雪回神,“我的自己付就好。”


    陈妄书尊重她的意见,没有坚持,转而问起,“绒花是你想选的另一种可能么。”


    “我不知道,”池雪还是有些茫然,她很轻易在他面前卸下心防,讲起儿时的那只绒花蝴蝶,“因为幼年父母离异,我母亲跟外祖父很疏远,她不喜欢他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在她看来,除了她选好的方向,


    其他都是歧途。”


    “我到陵市上学时才跟外祖父有了更多接触,但他已经病入膏肓。起初去医院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直到提起了那只蝴蝶,后来我喜欢上了把绒线变成不同摸样的过程,再后来可能是迟来的叛逆但也许并不是个正确选择。”


    融融灯火倒映在池雪眸中,熠动着鲜活又惆怅的思绪,潋滟如波,足够引人沉迷。


    旁边路过几个朝气蓬勃的年轻男大,频频朝她望来。


    陈妄书也在安静看她,只是时间更久,“选择没有对错,要看以什么来衡量。”


    “但是阻碍很多,我没信心。”池雪垂头,盯着脚下嶙峋的石板路,她挺讨厌自己的瞻前顾后。


    “还没到非此即彼的时刻,你两件事都兼顾得很好,”他眉目依旧冷峭,声音却和风细雨,低沉柔和,“不放弃,也是一种坚持。”


    像是早春的阳光从枝丫中漏过,绵暖烘烤着四周,池雪想,也许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缺乏一个认可。


    更没想到,第一个完全理解并认同自己的人,是他。


    巷尾似乎举行起什么仪式,传来喧闹的锣鼓声。


    投壶摊位上的游客相继离开看热闹,摊主看到停在一旁的两人,很有生意头脑地开始拉客,“帅哥美女,要不要玩投壶啊?最后一只鲤鱼花灯,投中八支签即可带回家,鱼灯节赢鱼灯,可是个好彩头哟。”


    摊位上的锦鲤灯色泽艳丽,摸样喜庆,虽然做工算不得多精巧,但架不住寓意美好。


    陈妄书偏头看来,以眼神询问她意见。


    时机有些凑巧,当代年轻人又主打一个玄学,池雪心动了。


    “你也来试试,”她小声说,“咱们一人二十支箭,你拿下鱼灯的话给祖母手术添福,我拿到的话那就事业顺利。”


    陈妄书不习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处,略微愣怔,却没有拒绝,“好。”


    “说好了,你可不要让着我哦。”


    “不会。”


    池雪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羽箭,把袖子挽折少许,站在标好的黄线外,全神贯注瞄准方向。


    可惜店家定制的青铜瓶壶口窄小,她本身腕力就不足,站得又远,勉强投进了五支。


    池雪虽说有点遗憾,但也没过于纠结,很快收拾好心情,围观陈妄书的进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经常打球,准头比她好很多。


    只是随着投进的羽箭越来越多,铜壶空间被挤压,好几支箭刚碰到瓶口又弹落在地面


    等他投进第七支时,手中只剩下两支羽箭。


    池雪呼吸微屏,怕打扰他,紧张地把手插进口袋中,不敢说话。


    陈妄书视线落在她扑闪的长睫,手指微顿。


    两支羽箭先后在半空划出抛物线。


    “当啷”作响,都落进了她那只铜壶。


    古巷内热闹非凡,锣鼓声跟欢呼喝彩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十几只色彩斑斓的巨大鱼灯在演员手中或摇头摆尾,或追逐嬉戏,轻盈灵动地游曳在半空,美轮美奂。


    游客们举着彩灯跟在表演的队伍两侧,烟火气十足。


    池雪被眼前场景震撼,举起手机录了段视频,“好可惜,你刚才差一点就能拿到花灯了。”


    “三生万物,逢七必变,”陈妄书不甚在意地说,“这个数字也很好,我们都需要应对变化的勇气。”


    池雪还想说什么,忽然望见游行的队伍中出现一只巨型彩色锦鲤,大概三四米长。


    它迎面从半空舞来,在熠熠灯火中灵巧转动身体,偶尔朝行人垂头行礼,好似在向尘世赐福。


    炮竹蒸腾的硝烟中,所有景象都那么光怪陆离。


    陈妄书被她拽起衣袖,穿过拥挤喧嚷的人群,抬手摸到了大鱼斑斓的翅羽。


    然后,看到她转头望来,清亮眼眸里映出他清晰的身影。


    “好了,差一点的圆满,我们用这个补上。”


    第30章 Chapter30笨拙


    漆黑的背景幕布前,纤长白皙的手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锦鲤花灯,头尾转动间,橘色灯光从它红蓝相间的鳞片中交替闪烁,这只锦鲤仿佛真的有了生命。


    打卡,惊叹的弹幕井喷式增长。


    【禁止在麻瓜面前使用魔法!!】


    【有链接吗,哪里可以买?】


    【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从哪一步开始跟不上的?】


    【up记得加水印啊!!】


    池雪没想到,一条制作绒花鱼灯的视频竟然令她一夜涨粉几万。


    尽管晚上还要去上班,但她在床上兴奋地完全睡不着。


    抱着肉松打了个滚儿,小胖猫“喵呜”着脱离她的魔爪。


    她点开PRN的头像:【你下班了吗?我有几道题想问。】


    如果没记错,他昨天值的是夜班。


    这个消息她忍不住想找一个人分享。


    好像也只有他可以。


    几秒后,她收到了回复。


    PRN:【在酒窖】


    池雪没有惊扰其他人,从陈家院中的偏门下到负一层。


    酒窖的门没有锁,她绕过门口几排酒柜,很快寻到了要找的人。


    室内一片昏沉,除去投影屏播放倾洒出的画面光影,只有矮桌上几支电子蜡烛幽幽闪光。


    对面沙发上,陈妄书半侧头靠在椅背中,眼帘垂覆,呼吸平缓。


    池雪下意识放轻动作,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下,手肘搭在扶手处,探头看他。


    他侧颜骨相优越,眉弓高,鼻额角立体协调,不笑时很有距离感。


    睡着后却褪去几分冷冽,轮廓柔和许多,令人唯恐破坏这一霎的静谧。


    池雪目光缓缓游走,注意到他眼睑处的淡淡阴影,长睫像鸟雀漆黑的翎羽,眼角平直,眼尾却自然卷翘。


    她抬手在他眼前试探性晃了晃。


    没有反应。


    好像是真睡着了。


    池雪大着胆子轻推那簇浓密睫毛,指腹毛茸茸的质感令人嫉妒,她小声咕哝一声,“睫毛精。”


    再往下,是一张偏薄的嘴唇,唇线清晰流畅,好看的像副精心描制的工笔画。


    斑驳光影与模糊梦境交叠重合。


    酒窖唯一的气窗边披拂着几串风车茉莉,因着前些日的连绵阴雨,花叶蔫败,随风零落。


    心底有个声音在诱惑。


    她呼吸微促,身体不断前倾


    当唇瓣代替手指触上一个温热的存在,近在咫尺的浓睫微动。


    池雪意识回笼,骇然撑起身。


    我到底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心脏剧烈抖动起来,跌跌撞撞爬起身,快步躲到一排红酒柜后面。


    不一会儿,韩萍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阿妄,北城来了个电话,老爷子好像住院了。”


    短暂沉寂后,陈妄书嗓音微哑,似乎还不大清醒,“知道了,我马上来。”


    衣料和沙发的皮质摩擦出窸窣响声,接着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知为何没有朝大门方向前行,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池雪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


    “咔哒”一声,酒柜的门被拉开。


    陈妄书偏眸瞥向玻璃柜后侧,一团阴影正努力抱紧自己,试图减少存在感,他撑着门沿的指骨因用力而线条紧绷泛白。


    良久,他无声叹口气,扣好玻璃门,迈步朝外走去。


    斜阳透过树缝徐徐漏出,在大理石地板上投落暖黄色光斑。


    陈妄书站在落地窗前挂掉电话,转身观察过祖母神情,语调沉稳地说:“他血压一直控制的不好,这会儿在医院。您想去北城看看吗?”


    “北城”宋老太太脸上浮现出茫然,似乎有些不好的记忆,令她下意识排斥那个地方。


    陈妄书略微停顿,“我之前托导师联系过,北城有位知名的脑科专家擅长脑膜瘤手术,正好可以”


    “先不说这个,”老太太揉


    了揉眉心,忽然记起什么,“小韩,今天是不是阿妄的生辰?”


    不等韩萍接话,陈妄书低垂眉眼,“祖母,我不过生日的。”


    宋老太太:“你从上午回来就自己窝在地下室,连饭都没吃,就让小韩给你煮碗面,不然初宜也不会安心的。”


    陈妄书唇线抿直,仍有些抗拒,“我先去上香。”


    沈初宜和陈亦程的卧房一直有人定期打扫,陈设还是原先的模样,只正中靠墙处设了供台,摆着夫妻二人的照片。


    陈妄书把炉中燃尽的沉香换掉,重新点上,安静凝望照片中的父母。


    虽然幼年失怙,但他对他们的记忆清晰如昨。


    邻里总是夸赞他父母感情好,结婚多年仍似初恋。


    陈妄书儿时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沈初宜出现的地方,陈亦程视野中就看不到其他人。


    他会用相机记录下她的一颦一蹙,她在他外出采风时只有穿上他的睡衣才能安稳入眠。


    他们之间有一层无形的结界,连唯一的儿子也无法介入。


    这样平静安详的日子本该持续很久,却在陈妄书十岁那年的生日戛然而止。


    ——“据说是小少爷八字太硬,亲缘浅薄。你们想啊,他出生时难产了两天,本来就是早夭的命数,好不容易长大点又生了重病,全靠他母亲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他,那种东西可不是以命换命吗?如今到底是出了事,初宜多仔细的一个人,怎么会惹下医疗事故,还在取生日蛋糕的路上出了事”


    ——“哎呦,可不是,眼看他父亲也快不行喽,这个家算是散了。”


    嚼舌根的保姆很快被辞退,但家门口不断有记者媒体前来骚扰。


    不久后祖母大病一场,醒来后全然忘记了他。


    自此,他的世界变成一栋虚有其表的华丽宅邸。


    暴雨如注,冷清寂寥。


    他不敢心安理得地生活,拾起了母亲救死扶伤的理想,父亲爱不释手的胶片,支撑起年迈虚弱的祖母。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某个夏夜,这片漆黑的屋檐下闯入了一只躲雨的蝴蝶。


    她蹁跹的蝶翼撕出一片空洞罅隙,抖落绮丽如梦的金粉。


    令他逐渐滋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可以吗


    该用什么将圈养她?


    人生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陈妄书重新回到地下酒窖时,投屏上的电影已进展到了难以解读的情节。


    空气中隐约残余着极为浅淡的葡萄柚香气。


    他靠回沙发上,翻开微信上的新消息。


    一只雪球:【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下次一起问吧。】


    指骨无意识碰及唇角,那柔软馨甜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其间。


    陈妄书呼吸微乱,下颔绷得很紧。


    须臾,他坐起身,端起矮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还未融尽的冰块相互碰撞当啷作响,捏着玻璃杯的指背青筋凸起。


    身体深处的躁动令人狼狈又唾弃。


    他攥着颈间的吊坠沉思,眸光黯的似乎能滴出墨来-


    办公桌上,半透明玻璃纸包着一捧粉白相间的花束,花瓣宛若翻飞的蝴蝶,色泽通透纯净,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花,好漂亮。”


    “好像是有人送给洛医生的,我打听过,是日本进口的香豌豆,这么大一束估计要四位数。”


    池雪和袁贞贞刚迈进抢救室,就吃了口新鲜的瓜。


    “提说我女神已经快成主治医了,”袁贞贞抬手挡在嘴边,小声跟池雪八卦,“前几个月一直在县镇医院支援,最近才回来,难怪我之前在医院没见过她。”


    池雪十分佩服,“这你都能打听到。”


    “我告诉你,世界上没有袁老师错过的八卦,”袁贞贞得意洋洋地卖弄着,忽然发动火眼金睛技能,“哎,你怎么总舔嘴唇,上火了?”


    池雪动作迅速戴上口罩,瓮声瓮气别过头,“是有点”


    恰在此时,祝老师的身影从门口闪过。


    两人都立刻绷起神经,让自己忙碌起来。


    这日的夜班还算清闲,危重病号很少。


    只有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突然面瘫,被家人急惶惶送来,被怀疑是脑卒中。


    医生紧急问诊后,开了全面的检查,最终确定只是面部神经炎,问题不大。


    袁贞贞跟着负责医生送病人去住院部,池雪则奉命去取血。


    路过门诊楼时,她碰到了取药的杨柳老师,得知VIP病房的章老爷子被妹妹接走了。


    “毕竟是骨肉至亲,再怎么也比护工靠谱,”杨柳老师提着药篮笑道,“我前些天就想着告诉你一声,忙起来就忘了,这下你可以放下心了。”


    池雪不确定这件事是否跟她送出的信件有关,但打心底里为老人高兴。


    杨柳老师又恭喜她成功进入技能大赛复赛,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两人才挥手告别。


    池雪舒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回到急诊科楼前,她在拐角处看到一个身影,以为是袁贞贞偷摸出来放风,便走过去准备吓唬她。


    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不用再说了,这些对我都不是问题。”轻柔冷静女声响起,“只要你知道,我在等你。”


    洛桐挂掉电话,指腹轻揉过眼角,神情有些落寞。


    池雪虽不是故意的,但此刻想藏也来不及了,对上洛桐转身而来的眼神,尴尬地招手,“对不起,我以为是我朋友在这儿。”


    洛桐怔了一下,很快露出平和坦然的微笑,“没关系。”


    池雪能看出她的心情并不像微笑和声音那样无坚不摧,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草莓味真知棒,“请你吃糖,开心点。”


    洛桐接过那支棒棒糖,忽然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池雪有点懵,这个话题属实有点交浅言深了。


    “我有一个喜欢五年的人,”洛桐惆怅地垂下眼眸,“但因为一些客观原因,现在还不能在一起。”


    池雪知道洛桐大概只是需要一个吐露心声的对象,笨拙地安慰道,“我觉得,只要不是进抢救室的程度,应该都不是大问题。”


    “有道理,”洛桐有点被逗笑了,不知道想起什么,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也许以后有机会,我能介绍他给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