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赌局。(修)
在自动驾驶技术无比成熟的当代,位高权重的皇室和高级官员们仍旧保持着乘坐人力驾驶汽车的习惯。只因为,在遇到突发状况时,人类的操控远比机器来得更灵活。
从机场驶回皇宫的高级轿车上,前排坐着身份还是军人的司机和安德鲁,后排则是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
寂静无声的车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成团,犹如冬日袭来的低气压,令人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
洛斯贝尔小幅度地偏头,瞄了一眼正垂头看平板的德墨柏亚。他紧绷着唇线,嘴角隐隐向下,眉头似是山根轻轻拢起,周身气压低沉。
德墨柏亚不高兴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像散发着寒气的冰山,更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喷涌出滚烫岩浆的活火山,更危险。
回到维斯宫殿,洛斯贝尔跟着德墨柏亚一前一后地进入书房,随后轻手将房门阖上。
“殿下,我也不知道安柏王子为什么会……”突然亲她。
洛斯贝尔突然止住了话口,她看见德墨柏亚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质感厚实的西装被他随手用力地甩丢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啪的响声,好似宣泄。
德墨柏亚站在窗边,左手单手搭在腰际,右手食指扣进绑得齐整的温莎结中,闻声回头时一边用力扯松领口的领带。
目光看向她时,倏地停顿住半秒动作。然后,他缓缓走到办公椅旁,同时用双手拆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又将解下来的领带搭在椅背上,才在椅子上坐下。
洛斯贝尔沉默着,先去给德墨柏亚倒了杯水,将水杯轻放在他面前。
“殿下,我与安柏王子之间绝没有除工作之外的任何往来。”
洛斯贝尔有一种直觉,她必须为此做出解释。
虽然她自己都不明白,安柏说喜欢她的心思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洛斯贝尔紧蹙眉头,垂下眼眸,心想自己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可能让安柏产生误解的行为。
她不懂,安柏一个贵为王子的omega,到底喜欢她这么一个普通beta什么。
洛斯贝尔不禁想,难不成这是罗非为了离间她和德墨柏亚,采取的另一种新手段吗。
“我知道。”德墨柏亚的声音唤回她陷入思考的意识。
他放下水杯,抬眼直视洛斯贝尔,肯定道。
“我没有怀疑你,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与那双蓝眸对视。这一次,她确实没有从那双眼睛中察觉出一丝一毫的不信任。
但她发觉德墨柏亚的眼神并不平静,仿佛在蓝色的海面下,还燃烧着灼热的火焰。
海水也会有着火的时候吗。
事实上是会的。
当海底火山喷发或是海里的天然气发生能源爆炸时,海水也会燃烧起烈焰。
而此时,藏在德墨柏亚眼底里的那座火山,隐隐就有要觉醒喷发的前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吻,德墨柏亚因此怀疑她和安柏的关系,他又是在为什么生气呢。
德墨柏亚注意到她脸上出现瞬间的怔愣且迷惑的表情。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垂下头重重地闭眼,吞咽口水又轻送出胸口沉积的那股郁气,以平缓自己焦躁的情绪。
德墨柏亚的确在为安柏的那个吻感到烦闷。
安柏在她脸颊上落下轻吻的画面,就像是被强行压下水面又不断浮上来的泡沫球,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重现。
刚刚在车上,德墨柏亚看似是拿着平板在办公。但实际上,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为安柏和洛斯贝尔的亲近感到无比的烦躁。
明明他很清楚,洛斯贝尔和安柏之间并无其他关系。
德墨柏亚思考了一路,最终归结出两个原因。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讨厌安柏。比起罗非这种直接将野心摆在明面上的,他更讨厌安柏这种表里不一的家伙。
另一个原因,是他卑劣的占有欲在作祟。
德墨柏亚从不否认自己存在人性的缺点。贵为皇室,他从小就几乎有求必应,轻易就养成了对私有物品具有强烈占有欲的性格。
不仅是他,公主罗莎琳娜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说他们傲慢,因为他们只愿意主动地赠予,却绝对反感他人的索求。
所以,安柏对他的秘书表现出超出自己的亲密举动,德墨柏亚为此感到十分不爽。
尽管他知道这是不正确的。
洛斯贝尔并不是他的所有物。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沉下语气,决定对此话题闭口不谈。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他再次抬眼望向她,转移话题,“是有关于你的体检报告。”
这一回,眼底里的火山逐渐平息,恢复了海面平静的常态。
既然他决定开始信任她,首先就不应该隐瞒她真相。德墨柏亚还是将她本该分化成alpha的事实告诉了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看着手里的体检单,发现正如德墨柏亚所说,她的许多测试数据都符合alpha的数值范围。
德墨柏亚观察着她的反应。
出乎他预料的是,他原以为至少会从洛斯贝尔的神态里,看到一丝的惋惜或是失落。
但都没有,洛斯贝尔表现得无比平静。
她放下手中的体检单,问:“我的身体素质能达到alpha的水平,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有成为指挥官的资格。”
洛斯贝尔接受得太快了,神奇的脑回路也让人感到意外。
德墨柏亚忍不住失笑:“你不为此感到遗憾吗。”
“已成事实的事没必要感到遗憾。”洛斯贝尔摇头。
她很干脆地说:“倒不如说我很幸运,我既拥有alpha的身体素质,又拥有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的清醒理智。”
洛斯贝尔倏地笑了,发自内心地肯定。
“这很好。”
她的乐观心态让德墨柏亚不由地松了口气。
关心则乱,其实是他多想了。
从洛斯贝尔面试时,敢言之凿凿地反驳卡姆侯爵就不难看出,她不是个容易自惭形秽的人。
“所以,我也有机会成为指挥官,对么。”
洛斯贝尔的目标也是一如既往的明确。
德墨柏亚没肯定也没否定,只说:“看你表现。”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洛斯贝尔了解德墨柏亚不少,知道他口中的不否定就是默认
——也就是有机会。
洛斯贝尔的眼睛刷地亮了。
这时,德墨柏亚忽然解开衬衫的袖子,将袖口上翻,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让洛斯贝尔不禁回想起前几天晚上他在拳击室打拳的场景。
他小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仿佛约束着身体力量的某种禁制。用力时,充血的小臂肌上暴起青筋,肌肉下的力量会随之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洛斯贝尔真心觉得,德墨柏亚的肌肉线条特别漂亮,艺术品般的漂亮。
饶是她有媲美alpha的身体素质,力量上却也完全比不上德墨柏亚这个真正alpha。
明明他也经常需要忙公务和应酬,平日里都做了什么训练才能保持完美的体脂率和肌肉呢。
德墨柏亚察觉到她的视线与出神,嘴角微微上翘。
他主动提出:“洛斯贝尔,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她目光上移,对上他含笑的蓝色眼睛。
若世界上真存在塑造人类的神,那他的确格外偏爱德墨柏亚。他拥有充满力量感的身体,还有一张精致如人偶的脸。
“我看过你学院的成绩单,你的射击成绩尤其好。”德墨柏亚向她提出挑战,“和我比一场。”
洛斯贝尔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既然是赌局,比什么。”
“如果你赢了,我就让安德鲁按照军营里的训练计划帮你训练体能。”
黑色的眼睛里也瞬间燃起斗志,这让德墨柏亚的笑容弧度更深。
“如果我输了呢。”
赌局有输有赢,洛斯贝尔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一定能赢,何况对手还是德墨柏亚。
“输了的话……”德墨柏亚沉思片刻,“我一时想不到。”
他随口一提:“不如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这可太宽泛了。
洛斯贝尔犹豫着没应。
“看来是我的赌注还不够诱人。”
德墨柏亚轻笑一声,他从椅子上起身,活动手腕,语气宛若闲谈笑语。
“一个条件而已,我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德墨柏亚用激将法刺激她:“还是你不敢和我赌,怕输?”
洛斯贝尔倒不是被他激得起胜负心,而是她相信德墨柏亚不会故意拿要求为难她,要她难堪。
若是比体能和肉搏,洛斯贝尔真的没把握赢他。
可射击,比的是心态、手稳还有准头。这一贯是洛斯贝尔的长项,她还真未必会输。
“怎么比。”她算是应下他的挑战。
在维斯宫殿东侧殿的二层,那里还有一间专门的射击室。
德墨柏亚简单概述了比赛规则。
“真,枪实弹,射程二十五米,一人五枪,比靶数。”
洛斯贝尔眼神犀利地看向远处的靶子,目标明确,后收回视线看向德墨柏亚。
她追问:“比快速射击?”
德墨柏亚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否定:“不。”
“每一枪前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回答完后再举枪射击。”
“总共限时三十秒。”
洛斯贝尔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若是要听见对方的问题,就必须摘下耳罩。回答完问题,套上耳罩再举枪射击,对准靶心的时间很可能只剩下十秒,甚至更短。
德墨柏亚要比的不仅是准度,还有心态。
“洛斯贝尔,既然你未来要继承毕夏普的职位,成为我的贴身秘书。”
“那我们就要足够了解对方。”
德墨柏亚玩味地笑:“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好。”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洛斯贝尔从不是临阵脱逃的性格。
她又问:“谁先来。”
“都行。”德墨柏亚随意地耸了耸肩。
德墨柏亚不仅是庄家,他的手上还有不怕输的足够筹码。他姿态轻松,似乎不将这场赌局当比赛,而只是游戏。
“既然是我提出的规则,那就我先来打个样。”
但不怕输,和不愿输,是两种概念。
德墨柏亚将计时器交到她手里,补充说:“你问完问题就可以按了。”
“来吧。”德墨柏亚站在射击位前,眼里有好奇,“想问我什么问题。”
洛斯贝尔没有迟疑,很快就问出第一个问题。
“毕夏普阁下从秘书长到成为指挥官用了多久。”
问完问题,洛斯贝尔按下计时器。
德墨柏亚嗤笑一声,倒是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关心的竟然是毕夏普。
“一年半。”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枪是半自动手枪,第一次击发需要上膛。
德墨柏亚迅速地戴上耳罩,利落上膛,双手举起枪对准靶子,快速射击。
数字靶心会自动显示靶数。
德墨柏亚的第一枪,满环10环。
他放下枪,摘下耳罩,笑着回头看向洛斯贝尔。
“下一个问题。”
洛斯贝尔忽然意识到,德墨柏亚提出的这个规则,胜利条件完全是在向她倾斜,给她赢的机会。
作为帝国的最高指挥,德墨柏亚不可能射击不准。
所以她该问的,不能是自己关心的问题,而要是能够影响德墨柏亚心态的问题。
这样,她才有赢的几率。
德墨柏亚气定神闲,见她愁眉苦脸,轻笑着问:“想好要问什么问题了吗。”
德墨柏亚会在乎什么呢。
“殿下,你最害怕什么。”
人会轻易向他人坦言自己的软肋吗。
答案是,越强大的人越不会。
德墨柏亚微微一愣,很快回答:“失控。”
尽管愣了一瞬,靶数还是满环十环。
“殿下,你刚刚在生气什么。”
德墨柏亚扯了扯唇角,回答慢了半拍。
“你和安柏走得太近了,我不喜欢。”
洛斯贝尔的问题起效了。
第三枪偏了点,十环边缘的九环。
“那殿下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这对常人而言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答案无非是钱,权或者爱。
可德墨柏亚什么都有,这个问题他还真未必能马上回答得出来。
果然,德墨柏亚默了几秒,才回答:“被允许。”
由于回答问题时犹豫了,对准目标的时间被迫缩短,这一枪还是靠近十环的九环。
但德墨柏亚的答案很抽象,洛斯贝尔有些疑惑。
德墨柏亚转头对上她不解的眼神,笑着补充了答案:“准确来说,是被允许犯错的权利。”
帝国的皇储,决不允许有行差踏错的一步。
洛斯贝尔沉默下去,德墨柏亚语调轻松地提醒她。
“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洛斯贝尔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问:“殿下最希望我为您做些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就是利益的互换。
她接近德墨柏亚是为了成为指挥官,作为交换,他也该图谋她些什么。
但她有什么是值得拥有一切的德墨柏亚图谋的呢。
“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答。
她以为答案会是绝对服从,但不是。
德墨柏亚要的,从来不是令行禁止的下属,而是能够真正站在他身边的“自己人”。
他培养她,成就她,结果也要完全“得到”她。
所以这场比赛不存在胜负,无论结局,她都会成为利益获得者。而德墨柏亚的赌局,赌的也不是这场比赛的输赢,是赌她将来能成为真正为他所用的可用之人。
最后一枪,满环十环。
总成绩,48环。
德墨柏亚以轻松的姿态单手摘下耳罩,将耳罩递给她。
“你对我放水了么,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顺手接过,想回答不是。
那确实是她真心想问的问题。
可德墨柏亚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对她说:“洛斯贝尔,轮到你了。”
第42章 坠机事件。
帝国对枪支有着严格的管控,除了军队与特批,一般人不得私自持有枪械。
当然,许多贵族与大臣的家里,大多都“非法”地保管着一支或几支的用于自保的防身武器。在没有引起重大问题之前,帝国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格登贵族学院高年级的射击课用的就是真枪。
毕业后,洛斯贝尔就没有再摸过枪了。金属的枪身冰凉,装有实弹的重量微微沉手,这种感觉令她感到无比着迷。
具有杀伤力的子弹是危险的,而危险是迷人的。
最有趣的是,只有通过理性与克制,才能完美地操控这种危险,让伤害远离自己,去攻击敌人。
射击时,持枪者必须牢牢握紧住手中的武器。因为子弹射出的瞬间,强大的后座力会返回到自身,没有力量的人会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
想要精准射击,必须要有稳定的身体姿势,冷静沉着的判断力,还要能准确无误地瞄准目标并扣动扳手,连错乱一拍的呼吸都会导致射偏的结果。
德墨柏亚敏锐地察觉到洛斯贝尔的变化。
当她的手触碰到枪的时候,她的眼神变得凌厉,嘴角微微上翘,细微的表情暴露出她真正的心理情绪。
他在军队中见过不少类似的“疯子”。
这群人和极限挑战者一样喜欢刺激。他们表面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但骨子里流动着躁动的血液,迷恋着危险带来的精神愉悦。
洛斯贝尔执着于想要成为指挥官,不单纯只是为了地位与权势,虽然那的确是卡佩家族所需要的。
但更重要的是,她在渴望“战斗”,普通人的平常生活无法满足她的精神需求。
洛斯贝尔回头瞧见那双蓝眸中流露出的审视目光,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很快调整好脸上的表情。
“我准备好了。”她侧身站立,下半身已经稳定好了站姿。
德墨柏亚浅笑了一下,应了一声好。他像是一早就想好了问题,很快就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成为指挥官。”
手指按下计时器按钮,三十秒倒计时开始。
尽管德墨柏亚没有拆穿,但这个问题也令洛斯贝尔意识到,他发现了她隐秘的心思。
洛斯贝尔没打算撒谎,据实相告:“因为想成为强者。”
跟她是alpha还是beta无关。
洛斯贝尔喜欢将一切都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但只是掌控生活的点滴小事还不够。
成为指挥官,运用脑的智慧和身体的力量让对手心甘情愿地俯首,那种感觉才能满足她。
瞄准,击发。
嘭的一声,火药在枪膛内燃烧爆炸,高压气体推动子弹高速飞出。
满环十环。
洛斯贝尔瞥了一眼自己的成绩,脸上是理所当然的平静。她摘下耳罩,侧头再次看向德墨柏亚,等待他的下一个问题。
“如果你真成为指挥官,家人和任务保护目标,你选哪个。”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计时器上的时间在流逝,已经过去了三秒。
“家人。”洛斯贝尔最终做出选择。
德墨柏亚轻挑眉头,看向显示靶数的数字屏。
还是十环。
但是子弹几乎是打在了九环和十环的交界线上。
洛斯贝尔稍稍皱了下眉头,似乎是对结果不大满意。
其实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家人是第一位的,洛斯贝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家人。但她还是迟疑了一瞬间,是因为她想到了德墨柏亚。
如果目标保护对象是德墨柏亚呢。
她犹豫了。
“如果是我呢。”洛斯贝尔才摘下耳罩,就听到德墨柏亚的声音。
他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准确无误地问出她内心所想。
洛斯贝尔垂眼看向他的手,德墨柏亚是用左手拿的计时器,但他并不是左撇子。而他没有按下计时器,于是她不答反问。
“这是第三个问题吗。”
德墨柏亚极轻地发出一声气音的轻笑:“不是。”
“那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可以。”
关于第二个问题,本身并不存在绝对正确的答案。比赛规则没也有要求一定要回答出正答,德墨柏亚更无意评判洛斯贝尔选择的正确性。
“第三个问题。”德墨柏亚没有顺着她的想法去问刚刚补充的问题。
“我和毕夏普,你更敬佩谁。”
这算什么问题?
洛斯贝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题目。
目光快速地扫过德墨柏亚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回答:“殿下。”
洛斯贝尔确实将毕夏普当做努力的目标,但她打从心底更敬佩的也确实是德墨柏亚。无论作为皇太子,还是军事指挥,他都无可指摘。
和德墨柏亚共事的一个月,她更确信这一点。
德墨柏亚嘴角笑意更深,他还以为洛斯贝尔会说毕夏普。
毕竟洛斯贝尔的第一个问题就和毕夏普有关。
这一次,洛斯贝尔没有擦线,子弹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九环。
德墨柏亚的问题出乎她的预料,让她的心态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而一丁点变化都会导致失误。
不过,下一次不会了。
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有失误。
“下一个问题。”
“更喜欢安柏还是帕文。”
德墨柏亚的问题*问得很无厘头,这难道也是他的策略吗。
洛斯贝尔不假思索:“帕文。”
有了上一个问题的铺垫,洛斯贝尔很完美地打出了十环。
最后一个问题,德墨柏亚会问什么。
要是她再射中十环,这场比赛她就赢了。
洛斯贝尔看向德墨柏亚,他自己说:“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德墨柏亚的脸上挂着淡然的浅笑。
这洛斯贝尔感到不解,德墨柏亚不会有胜负欲吗,还是他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对手。
“洛斯贝尔。”他喊她的名字。
是要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吗,她做好准备了。
“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洛斯贝尔愣了一瞬,简单归纳总结为:“比我强的。”
绝大多数的beta都是智性恋,他们认为聪明的头脑是一种性感。而洛斯贝尔也不例外,她的慕强不仅包括智慧的大脑,也要有能与她不相上下的身体能力。
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洛斯贝尔很少思考关于情感的问题。
德墨柏亚沉思了片刻,和上一个问题联结起来,他自动将洛斯贝尔的理想型总结为。
——比她实力强的alpha.
总之,她的理想型跟安柏没有丝毫关系。
洛斯贝尔的总成绩,49环。
比德墨柏亚多一环,洛斯贝尔赢了。
可洛斯贝尔表现得并没有很高兴。放下枪后,她单手扯下头上的耳罩,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她认为德墨柏亚压根没有认真和她比赛。
德墨柏亚观察她的表情,立刻猜到她内心所想。
“我没有轻视你,洛斯贝尔。”他解释说,“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
面试时德墨柏亚就看过了她的成绩单和简历,还有她的家庭背景资料。现在还看过了她的身体报告,他几乎可以说是对她了如指掌。
“洛斯贝尔,我告诉过你,这是我们互相了解的机会。”
“比起那些刻板的资料数据,我更想了解你的想法。”
洛斯贝尔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出内心的困惑。
“殿下,您真的没有对我放水吗。”
自己射击过后,她更觉得德墨柏亚不可能因为几个简单的问题就受到影响。
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输给她的。
德墨柏亚摇了摇头,他举起空着的右手,无奈地笑。
“实际上,前几天练拳击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手,稍微有点影响。”
他轻压下眉头,嘴角却上勾,说:“这应该不算是故意放水吧。”
原来是这样。
那天她去拳击室的时候,他就明显是已经练了很久。而在她离开后,他还在继续,所以是训练过度受伤了吗。
若说放水,这场比赛的规则本身就偏向她。
洛斯贝尔眉头微微舒展,却没有完全展平。德墨柏亚的理由合情合理,但她依旧胜之不武。
“是你赢了比赛。”德墨柏亚垂下手,“愿赌服输,我会让安德鲁为你定制训练计划的。”
德墨柏亚与她擦肩而过,准备去收好那把被放在桌上的枪。
此时,门口一阵有节奏又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引起射击室内两人的注意。
门边,毕夏普突然出现,他眉头紧锁,紧绷着下颚。
“殿下,出事了。”
毕夏普扫了一眼洛斯贝尔,又看向德墨柏亚,欲言又止。
“说吧。”德墨柏亚没有要避着洛斯贝尔的意思。
“莱索王子归国的飞机。”
“坠机了。”
洛斯贝尔瞬间瞪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毕夏普。毕夏普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那就是真的。
几个小时前,安柏还亲吻她的脸颊,嬉皮笑脸地和她说一定会再见面。怎么一天还没过去,就传来了他可能不在人世的消息。
飞机失事的存活率微乎其微,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人恍惚。像是在耳边敲响巨大的钟,钟声震得人头晕目眩,头脑发懵。
“消息确认了吗。”德墨柏亚也变得严肃,“飞机是在哪里坠机的。”
“是过了国界线,飞机在莱索王国境内才失事的。”
飞机才刚坠机不久,事故原因尚未可知。但无论飞机出事是否是意外,这都会是一桩麻烦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飞机不是在帝国境内坠机的。否则,帝国或多或少都需要为安柏的死承担一定的责任。
“有幸存者吗。”德墨柏亚不抱期待地问。
即便他讨厌安柏,却也没有到想要安柏死的地步。
毕夏普沉默地摇头:“机毁人亡,只剩下机身残骸了。”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有人生还。
德墨柏亚瞥了洛斯贝尔一眼。她正垂眼出神,比起悲伤和惊讶,神态更像是难以置信。
这也难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就没了。
谁都会为此感到意外。
德墨柏亚没有时间为安柏的死感到遗憾,需要他处理的事还有很多。首先飞机在莱索王国境内失事,得先等莱索王国调查事故的原因。
如果不是意外,帝国需要配合调查;是意外的话,安柏是为了罗莎琳娜的成人礼才来的,返程出了事,帝国也要出于人道主义进行慰问。
无论如何,在莱索王国为安柏举办葬礼的时候,德墨柏亚都需要亲自去一趟。
就在德墨柏亚得到消息的两个小时后,另一架直升机降落在莱索王国首都城郊。
直升机螺旋桨带起的风吹起地面等候男人的黑色西服外套。他看着从飞机上下来的人,朝对方走去。
男人张开双臂:“欢迎回家,可爱的小骗子。”
安柏粉色的眼睛里满是嫌弃和冷意,启唇冲他骂了一句。
“滚。”
第43章 血色葬礼。(修)
飞机失事后的第六天。
另一架目的地同样是莱索王国首都的飞机,从帝国蓝城机场起飞,并经过近六小时的航程,平安降落在乌拉诺首都国际机场。
洛斯贝尔陪同德墨柏亚前去参加安柏的葬礼。
抵达乌拉诺当天是个阴天。
飞机着陆前穿越过厚厚的云层,在机舱能感受到轻微的颠簸。洛斯贝尔下意识地往舷窗外看,视野被糊上一整片白花花的云,什么都看不见。
几分钟后,飞机破云而出。
再看向窗外,视线内出现随着飞机高度降低而变清晰的地面建筑。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密云之下,将地面上所有彩色都蒙上灰暗的色调。
一段地面滑行后,飞机停稳。
洛斯贝尔透过舷窗,看见了站在停机坪不远处的一群人,他们一律穿着黑色的正式服装。
唯独被包围在其中的一个男人,是与众不同的白色。不单衣服颜色不同,其他人都穿着西装,只有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的长袍。
莱索王国是个有着浓烈宗教色彩的国家。
在这个国家,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民众都有宗教信仰,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人又都信仰莱索王国的国教——阿波罗教,俗称光明教。
阿波罗教的教皇,同时也是莱索王国握有实权的首相。由于教徒众多,民众对教皇的推崇更胜皇室,导致莱索皇室式微。
当初与图诺王国一战后,莱索国王之所以心甘情愿成为帝国的附属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希望依靠帝国增强皇室的实力,与教廷争权。
这些年来,莱索皇室得到帝国的支持,也大致保持着与教廷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自从新教皇的上任,新教皇的举措比前任教皇更激进,步步紧逼,令国王惶恐。
为首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向德墨柏亚伸出手,他自我介绍道。
“我是阿波罗教的教皇,艾泊斯波尔森。”
艾泊斯身上穿着的是代表教皇身份的白色法袍。法袍领口有金织的纹路,衣袍的扣子也是金色的,扣子上还有太阳的纹样。
白金色的配色有种神圣的纯洁与高贵感。但这位教皇的眼睛,却是充满了欲望的血红色,犹如神话中邪恶的血族。
“也是莱索王国的首相。”艾泊斯浅浅勾唇一笑,补充道,“久仰大名,皇太子殿下。”
德墨柏亚与他轻轻握手,礼貌回应:“我知道你,艾泊斯阁下。”
他是去年新上任的教皇,也是前一任教皇的养子。
艾泊斯是个平民beta,年龄才不过三十出头。按理来说,艾泊斯才刚接任教皇,羽翼尚不丰满,是皇室削弱教廷权力的最好时机。
但这一年多来,艾泊斯不仅稳坐教皇位置,还扩大了教廷的影响力,进一步威胁到了皇室的地位,让莱索国王不惜想出“利用联姻”这样的无奈之举。
足可见,这位教皇虽年轻,但手段了得。
两人相视一笑,一蓝一红的四目相对,犹如水与火的交锋,隐有硝烟,彼此都很快松开手。
艾泊斯解释说:“国王陛下听闻安柏王子的噩耗后悲痛欲绝,所以无法亲自来迎接您。”
“陛下特命在下代为接待,还望您不要见怪。”
究竟是被命令,还是不愿莱索国王与德墨柏亚接触,这就不得而知了。
德墨柏亚小幅度颔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理解,这的确是个突然的消息。”
艾泊斯脸上转瞬即逝地闪过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又表露出哀伤地深深叹了口气。
“皇太子殿下一路奔波想必也很劳累了。”艾泊斯侧身让出上车的通道。
“明天还要参加安柏王子的葬礼,我先让人送您回酒店歇息吧。”
洛斯贝尔和安德鲁跟在德墨柏亚身后,上了同一辆车。
从艾泊斯身侧擦肩而过时,洛斯贝尔隐约察觉到,那双宛如鹰眼的红色眼睛,似乎审视地扫视过她。
洛斯贝尔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稍稍回头瞥了对方一眼,只瞧见艾泊斯面露温和微笑,仿佛刚刚感受到的探究只是她的错觉。
寒暄的这一段时间,天色又阴沉了几分。
天上的黑云如海浪般流动,云层压低了天地之间的距离,仿佛随时都会大雨倾盆。又冷又湿的空气像是一团沾湿的棉花堵在呼吸道,压得人胸口沉闷。
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洛斯贝尔就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她预感着,这次行程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车子直接从机场内行驶离开。
除了学院公费的研学旅行和外出比赛,洛斯贝尔没有为了游玩而出过国,至今只出国过两次。
当然,这一次也不单纯是外出游玩。这是洛斯贝尔第一次出差,也是她第一次来莱索王国。
洛斯贝尔的目光落在车窗外,从机场到酒店的这一路,她已经看到了不计其数的大小教堂,整座城市有着浓厚的扑面而来的宗教气息。
轿车在红绿灯的街口短暂停留。
洛斯贝尔注意到,连市中心的城市大屏上,播放的都是教皇艾泊斯主持公开祷告的报道。
可以说,莱索皇室的存在感真的是低得出人意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不是国王,是艾泊斯。
乌拉诺国宾馆主楼的一扇窗户后,窗子拉着半扇窗帘,窗帘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透过那扇能够看到酒店前院的窗户,可以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被窗帘遮挡住半张面孔,暗中观察的那人嘴角翘起愉悦的弧度。
直到人群走进大厅,再看不见底下的人影,他才离开窗户前。
他对另一个人说:“你朝思暮想的那个beta也来了。”
屋内,活生生的安柏坐在沙发上。他手里的平板,正实时地传来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的照片,包括他们从下飞机露面后的所有动态。
葱玉般的手指双指放大洛斯贝尔的脸,眼底含着笑意,回答的声音却冷:“我知道。”
德墨柏亚来参加他的葬礼,怎么可能不带洛斯贝尔呢。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你一个omega,怎么也该喜欢我这种魅力四射的alpha才对啊。”
安柏这才抬眼,看向斜靠在柜子边的戈狄。他手里捏着一瓶价值五百星币的高级红酒,就那么直接握着瓶口往喉咙里灌,连醒酒的步骤都跳过了。
真是粗陋的举止。
安柏微微压低眉头,冷嗤:“你不也成天跟在艾泊斯身后么。”
艾泊斯不也只是个beta吗。
只不过后半部分的这句话,安柏没有明说罢了。
喝了口酒的戈狄瞧了眼瓶身的价格标签,砸吧嘴啧叹道:“这么贵的酒我也没喝出什么特别来。”
戈狄姿态懒散,将才喝了两口的红酒随手放在柜子上。之后,他又拖了把靠背椅,反着放在安柏对面,岔开腿坐下。
戈狄双手交叠搭在靠背椅的椅背上,下巴抵着小臂,嬉皮笑脸地应道。
“艾泊斯不一样,他可是我的恩人。”
戈狄轻佻地笑了一声,挑眉说:“而且,我也不是想和他谈恋爱啊。”
安柏对上戈狄那双眼尾细长的异瞳,见他下一秒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刚从嘴角溢出的红酒,忍不住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握着平板的手稍稍用力,强忍住往那张欠揍的脸上招呼的冲动。安柏不禁想,戈狄的脸皮那么厚,说不定打他疼的还是自己的手。
不仅如此,安柏更怕戈狄会抓住他的手吻他的手背。光是想想,就觉得像是泥鳅滑过皮肤般的黏腻恶心。
“要发情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污染我的眼睛。”
安柏脸上的嫌恶的表情太过明显。
“你知道吗,你越是露出这种瞧不起我的表情。”
戈狄扬起一个畅快的笑,轻哼:“我就觉得越爽。”
什么受虐狂,安柏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低头不再看他。
还是看看洛斯贝尔洗洗眼睛吧。
安柏垂眼看向照片上beta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
戈狄注意到安柏看照片的神态变化,不由地浑身冒出鸡皮疙瘩,也反过来被安柏恶心到了。
他忽然有点同情那个beta了,被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骗子看上了,真可怜。
安柏的爱一看就很畸形。
“不跟你开玩笑了,真是没品味的omega.”
玩笑归玩笑,戈狄才不想真被安柏喜欢上。
他宁愿安柏一直嫌弃他。毕竟,现在会对他表现嫌弃还活着的人,也没剩几个了。
能看上戈狄这种轻浮alpha的人才是真没品味,安柏暗自腹诽。
大概是跨坐的姿势不舒服,戈狄很快就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俯视安柏,收敛了脸上张扬放荡的笑容。
他正经了几分语气,问:“你想好了吗,明天真打算自己动手?”
安柏再次抬眼,毫不犹豫地答:“当然。”
戈狄眼底流露出几分玩味,只一瞬,他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
戈狄又笑着问安柏:“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感觉。”
天底下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活着参加自己的葬礼。而安柏,却能亲眼看见参加他葬礼的那群人虚情假意地故作悲伤。
尤其是他那位伪善的父亲。
“我倒是更好奇,他们看到活着的我的表情。”
死人复生,不知道他们是会惊恐,还是生气呢。
安柏的葬礼在乌拉诺城内最大的教堂,阿波罗教堂举办。
“愿受神庇护的信徒得到祂的降福,他的灵魂会得到安息,进入天堂的亡魂将会获得永生的宁静。”
洛斯贝尔盯着台上的艾泊斯。作为教皇,他将亲自为皇室的王子祝祷。他身穿洁白的法袍,手拿金色钵碗,一边祝祷一边往棺材上泼洒“圣水”。
她的目光又移到那个纯黑色的棺材上。
由于飞机失事是由于飞鸟卷入飞机引擎导致的坠机,安柏尸骨无存。所以棺材里只有一套安柏的衣服,还有几束鲜花。
莱索国王站在人群最前列,身穿黑色西服,胸口口袋上插着一朵白色的晚香玉。
洛斯贝尔也是后来从毕夏普的口中得知,安柏的信息素是晚香玉的味道。
安柏一定故意送她自己信息素气味的香挂。
这种行为近似于“标记”,也有alpha或是omega会送信息素气味的香水给喜欢的beta.
毕竟beta没有也闻不到信息素。
但即使到了现在,洛斯贝尔还是不相信安柏真喜欢她,这太无厘头了。但她也的确想不出安柏怪异举止背后的其他居心。
起初,洛斯贝尔也怀疑过安柏没死。只是此时身处他的葬礼,周遭的肃穆氛围让她疑虑消失几分。
她想,安柏总不至于连他的父亲莱索国王也一起戏耍。
莱索国王已经年近七十,满头的白发已然看不出原来的发色。他垂首站在棺材前,静默着聆听艾泊斯的祝祷词。
“神的孩子,你将回到神的身边。”
“最后再听听人间爱你的人们的话语,就请安歇吧,亲爱的安柏冯戴纳。”
随着艾泊斯祝祷词的结束,莱索国王布满皱纹的手抚摸上那冰冷的棺材,泪水从他沟壑的皱纹上滑下。
他悲痛地啜泣:“我可怜的孩子,竟然遭遇了这么可怕的意外。”
“我不敢想象临死前你该有多么绝望,又会有多么疼痛。”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假设安柏没死,莱索国王也知情,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引德墨柏亚前来。
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因为莱索国王的演技太差了,除了流泪,洛斯贝尔根本感受不到他发自内心的悲伤。
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三个孩子哭了整整一晚。
等到第二天葬礼,洛斯贝尔感觉身体里的水分好像都流干了。干涩的眼眶里仿佛飞进了细小的沙粒,只能感觉到疼痛,已经挤不出一点儿泪来。
父亲站在灵堂前,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对前来吊唁的宾客点头。他不张口说话,是因为一张口就会暴露出因为哭泣变得嘶哑的声音。
可刚刚在教堂门口,德墨柏亚向莱索国王致哀的时候,他眼底完全没有一点儿伤感的情绪。
莱索国王还想拉着德墨柏亚说些什么,是教皇身边的一位主教阻止了他。
一种不祥的直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洛斯贝尔环视教堂内前来吊唁的人,光是皇室就占了整整三排座位。
莱索王国允许alpha有多个配偶。
莱索国王一共娶过两任正室妻子,妃子更是不少,是以莱索国王的孩子也不少。
莱索国王的膝下有七个皇子八个公主。
其中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是alpha,一个皇子两个公主是omega,剩下的孩子都是beta.
而且,是omega的两个公主都已经下嫁给了权臣,仅有一个omega王子安柏是未婚。
所以,安柏成了唯一一个能与帝国联姻的omega.
安柏不是王储,有关他的新闻太少了。但猜也能猜出,这对父子之间,感情并没有多深。
莱索国王拙劣的演技,看着完全不像是知晓安柏还活着的演戏,全然是无所谓安柏生死的假装悲痛。
不过话说回来,刚刚和莱索国王说话的那个主教去哪了。
洛斯贝尔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个主教。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见发现那个主教的身影。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教徒长袍的人,两人从侧门悄悄进入。
洛斯贝尔莫名不安,伸手摸向后腰的枪。
这是德墨柏亚特许她这次出行随身携带的防护武器,其威力可比射击室里的那把手枪要厉害得多。
德墨柏亚注意到她的动作,偏头看她。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个戴着兜帽,没露出脸的,穿着黑色法袍的怪人。
与此同时,德墨柏亚还察觉到了教堂内流动着一股不甚明显的精神力,只是没有攻击性。
“既然这么想念我的话,不如就上天堂陪我吧。”
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枪响响起。
鲜艳的血色飞溅在纯白色的晚香玉花瓣上。
人群纷乱,可举办仪式的教堂大门正紧闭着,他们无处可逃。
洛斯贝尔手里握着枪护在德墨柏亚身前,迅速找到掩体蹲下。
这个声音很熟悉。
洛斯贝尔皱眉有预感地看向持枪的人。
那人放下枪,摘下兜帽,脱掉了身上的黑色长袍,露出黑袍下的纯白色西服。
而露出的侧脸,不是死去的安柏还能是谁。
安柏走到莱索国王面前。
中枪的莱索国王倚靠着棺材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还活着的安柏。
安柏注视着父亲见到他时霎时睁大的瞳孔,露出天使般的单纯微笑。
“只不过很可惜,你得先去天堂等我了。”
他语气柔和,仿佛梦呓:“我亲爱的父王。”
安柏将视线从那张惊恐的脸上移开,看向莱索国王背靠着的棺材。他伸手摸了摸那口棺材,皱着眉头,语气充满孩童般的撒娇埋怨。
“父王果真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我最讨厌黑色了。”
他抽出插在莱索国王胸口那束沾了血的晚香玉,捻了捻花枝,又松开手指。花朵从半空坠落,掉在已经断气的尸体上。
“您亲自选的棺材,那就送给您自己用吧。”
安柏倏地回头,一眼就捕捉到了蹲在椅子后的洛斯贝尔。
他朝她笑:“又见面了,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隔空与他对视,比起意外他还活着的事实,更惊讶于他杀死自己父亲的举动。
她同时发觉,这间教堂已经被艾泊斯控制住了。
势不两立的皇室和教廷,安柏却站在了教廷那一边。
莱索国王死了,那这场戏的主谋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洛斯贝尔看向镇定的教皇艾泊斯。
会是他的计谋吗,为了德墨柏亚的命?
第44章 教皇,波尔森。
教廷在莱索王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前。
在时局动荡不安的年代,莱索皇室利用教廷统一民众的信仰,借此来稳定皇室的统治。
但随着教廷势力的不断增强,教皇的地位逐渐威胁到了皇室统治者,令皇室开始忌惮教廷。
在两个世纪前,为了防止教廷权力的进一步扩张,另一位莱索国王提出了一项专门针对教皇的限制举措。
由于教皇位置的传袭,是由上一任教皇直接指定下一任继承者。所以,国王要求教皇不得指定任何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亲属作为继任者。
阿波罗教并不限制教徒结婚生子的自由。
尽管如此,仍有许多教皇选择独身,旨在保持他们在教徒心目中神圣的神的使者的形象。
所以,国王特别允许教皇领养年龄超过十六岁的孩子作为养子,并选择他们成为教皇的继承人。
然而十六岁,恰好是快要分化的年纪。
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们叛逆、特立独行,已经有了相对清晰的自我认知和独立思想。想要重塑、培养他们的三观,这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项举措也确实使教廷的发展停滞过一段时间。
但很快,教廷也想到了新的对应办法。他们开始着重资助儿童福利院,并从中挑选合适的孩子,等他们十六岁后再让教皇领养他们。
艾泊斯的确是个孤儿。
但他并不是出身教廷资助的正规福利院,而是成长在一家又破又小的孤儿院。孤儿院的院长是个老婆婆,她中年丧子,后来便开始收留那些被丢弃的孩子抚养。
婆婆本身并不富裕,收养的孩子也不多,就六七个。而这所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大多数都是因为先天疾病被遗弃的。对他们来说,能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艾泊斯也不例外,他有一只耳朵是先天性耳聋,完全听不见声音,另一只耳朵也只有微弱的听力。
他在大约两岁的时候被婆婆带回孤儿院,一直到十七岁,才被上一任教皇领养。
还在孤儿院的时候,艾泊斯和其他孩子们就时常帮着婆婆卖一些手工的小玩意赚生活费。
夏天多卖金属塑料制成的小首饰,冬天卖针织的围巾帽子,节日时也卖些鲜花。
某一年圣主节,艾泊斯在街头贩卖鲜花和有太阳符号的小首饰。
“这个戒指多少钱。”
艾泊斯抬眼看向面前的顾客,她穿着一条黑白两色的修身长裙,外面套着一件轻薄但看起来暖和的羊毛大衣。
“5星币。”艾泊斯看着她的唇,回答道。
闻言,那女人捏着廉价的铁制戒指轻笑了一声,像是讥嘲。
艾泊斯对上中年女人黄金般的金色眼睛。
她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眼神轻轻扫视过他,含笑的眼眸中不含一丝一毫的嘲讽,更像是看到新奇事物时会露出的新鲜与好奇。
他盯着女人的唇一张一合,冰冷刺骨的风吹得他的脸和四肢都已经麻木。
可解读对方唇语拼凑出来的字句,却令艾泊斯从脚底又倏地由内升起一股寒意。
“可我刚刚才听见你跟上一个顾客说,这个戒指的价格是1星币。”
女人光滑的肌肤透出健康的红润,明显养尊处优养出的纤细手指,正把玩着那个材质甚至不是银的戒指,目光掠过少年被风吹得皲裂发红的脸颊。
艾泊斯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耍赖卖惨。他可以说自己是个孤儿,上有老小有小,为了生计在寒冬卖点小东西不容易,以此博取对方的同情。
再不济,他还可以耍赖说节日商品“溢价”很正常。更何况这是一年一度的圣主节,神说每个人都值得获得幸福,绝大多数的教徒都会容忍他的小小“谎言”。
艾泊斯却难得地沉默下去。
因为他有一种直觉,面前的女人虽然看起来温和,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女人无言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厚实但并不保暖的,被缝缝补补过数次的旧棉衣。
一双粗糙的手裂开数道鲜红的口子,手背被冻成青紫色,手指僵硬地捧着装着商品的木箱子,方便随时跑路。
正当艾泊斯以为女人会刻意刁难他的时候,女人将5星币轻手放进他的木箱。
“如果你想改变命运的话,就来阿波罗教堂找我吧。”
“将这个戒指拿给教堂的人,他们会带你来见我的。”
女人没有带走那枚太阳图案的戒指,戒指和钱一同被留在了箱子里。
改变命运,听起来多么充满诱惑性的话语。
可艾泊斯只是面无表情地将五星币塞进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卖东西。
如果改变命运那么容易,他干脆就住在教堂里天天祈祷算了。
三个月后,阿波罗教堂的主教拿着那个戒指找到了女人。
“教皇大人,您等的人来了。”
那个女人,就是教廷的上一任教皇,莉姆波尔森。
莉姆微笑着走进少年等候着的房间。
这个房间温暖舒适,桌子上还摆有美味的茶点。
可艾泊斯只是局促地坐着,不敢去碰那些食物。他害怕自己会被这些美好的东西所侵蚀,再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
“你来了。”莉姆对艾泊斯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
艾泊斯抬眼看向穿着白色法袍的女人,一本正经地严肃问道。
“你说能改变我的命运,是真的吗。”
艾泊斯不在乎她是教皇还是国王。
低头讨生活的人从没有闲情逸致抬头去关注屏幕上的新闻,更不会在乎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他们只在意明天会不会下雨,会不会降温,天气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计。
“神会造福祂的信徒。”
莉姆朝他伸出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如果你愿意成为神的信徒,那祂便会改变你的命运。”
少年老成的艾泊斯微微皱眉,坦言:“我需要钱,很多的钱。”
“神也会答应吗。”艾泊斯紧盯着她金色的眼睛,眼里充满了不信任。
莉姆微微勾唇,温暖且柔软的手牵起艾泊斯如糙石般的手,诚实地回答他。
“这个请求,神无法答应。”
她又启唇说:“但我可以。”
自那之后,艾泊斯就成了教皇的养子。
作为交换,教廷出资资助了那个孤儿院,让孤儿院的孩子们接受最好的治疗,后续还会赞助他们上学和生活。
莉姆和他路过正在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手术室门口。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莉姆还找人为他定制了最好的助听器。这下,艾泊斯就算不看别人的口型也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了。
但是习惯一时很难改变,和人交谈时,艾泊斯还是会下意识关注对方的嘴唇。
莉姆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禁莞尔:“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如果不是孤儿院里的一个妹妹突发心脏病,急需要钱做手术,艾泊斯不会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来找莉姆,完全是走投无路下,死马当活马医的情急之举。
“那你呢,你为什么选择我。”艾泊斯抬眼看她的眼睛。
戴上助听器有好处也有坏处,那些不愿意听到的话也会不受控制地往耳朵里钻。
从前,艾泊斯如果不想看见别人的冷眼,只需要低下头就够了。可现在,即使他低着头走路,那些充满不屑的议论的声音还是会跑进耳朵里。
“真不明白教皇大人为什么选一个残疾的小孩做养子。”
“教皇大人过了四十岁才领养养子,我还以为她会选个聪明的alpha.”
“怎么会选一个beta呢,真搞不懂。”
莉姆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话还是云里雾里的。
“神对待祂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平等的。”
“艾泊斯,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那时候的艾泊斯,觉得莉姆简直就像是神的狂热信徒,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提及所谓的“神”。
世界上哪有真正的神呢。
如果有,为什么世上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神又为什么不拯救他们呢。
“神会指引祂的信徒前往正确的方向,也是神将你我的缘分牵连在一起。”
莉姆的眉眼温柔,眼神像是透过玻璃彩窗映入教堂照在神像背后的光,充满了神性。
“所以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艾泊斯。”
十七岁的艾泊斯,因为营养不足,身量比同龄人都要矮,身形也比同龄人更瘦弱。
三十岁的艾泊斯*,从外貌上再也看不出过去孱弱穷苦的模样。一身洁白的法袍在身,在莱索民众的眼中,他就是尊贵圣洁的教皇。
但没有人会知道,这位教皇根本不相信神的存在。
在他的心中,莉姆波尔森,才是改变他命运的神。
艾泊斯看着莱索国王中枪倒地,红色的眼睛里满是冷漠。他只觉得,莱索国王死得太轻松了点。
可是没关系,他会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就像他过去对他做的那样。
一年八个月零九天前,属于他的神回到天堂。
其凶手,正是莱索国王。
眼瞧着教廷的势力日益庞大,莱索国王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对教皇下手,然后趁新旧教皇交替时打压教廷。
在一次公开祝祷活动时,莱索王国让人往教皇的圣水中掺了毒药,那是种只要碰到就会渗入皮肤的慢性毒。毒性顺着血液循环蔓延全身,一小时内就会死亡。
每次公开祝祷,艾泊斯都会亲自帮她检查器具。
唯独那一次,艾泊斯外出不在。
等艾泊斯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时,莉姆已经快要断气。她躺在床上,用尽力气地伸出手去抚摸他变得丰盈饱满的脸颊。
“艾泊斯……”她轻声喊他的名字,“我的乖孩子。”
“莉姆。”除了公开场合,他总是这样直接地喊她的名字。
莉姆无奈地笑了,无力地闭上眼睛,唯独那双手还被艾泊斯握在手心。
这一次,是他手心的温度比她更温暖了。
“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她皱着眉头,艰难地用气音说。
艾泊斯恳求她:“莉姆,别说了。”
“神爱……”
最后一句话,莉姆没有说完。
或许,她是想说神爱祂的信徒。
她平日里总这么说。
艾泊斯双手紧握住她变得越来越冰冷的手,将额头抵在自己的交握的手上,任由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声啜泣。
莉姆死后,艾泊斯顺利接任成为新教皇。
莱索国王以为,新教皇的民众基础薄弱,是趁机削弱教廷势力的好时机。却没想到,艾泊斯在成为主教时就已经积累了一批忠诚的信众。
成为教皇后,艾泊斯更是积极地进行公开祝祷活动和牧灵活动。他还亲自为教徒告解,这些教徒中不乏有朝中大臣的妻子家人,从而更深入地渗透到了朝政之中。
这些年朝夕相处,艾泊斯怎么会不了解莉姆,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开始就是看中了他的精神力能力。
莉姆让他每日去告解室聆听信徒的忏悔,帮忙开解信徒的烦恼。在教堂,穷人会得到教会实质性的帮助,而富人通过忏悔和捐助钱财得到内心的平静。
出现在艾泊斯面前之前,莉姆观察过他好几回,发现他大多数时候都能以理想的价格,顺利卖出手里的商品。
因为艾泊斯的精神力,能够感知到人内心的情绪。
这个能力在社会上看似无用,但放在利用人心的教会里就是最有用的武器。
起初,艾泊斯还只是能感受到大概的善意和恶意。再后来,他愈发能够辨别出人的喜怒哀乐惧。
此时阿波罗教堂里,惊恐的人影乱作一团。
艾泊斯眯起眼睛看向角落里的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周身仿佛隔着屏蔽罩,使他完全看不透那两个人的情绪。
目光最终落在洛斯贝尔身上,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好奇。
在机场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看不穿洛斯贝尔。不仅如此,他还听说她不受安柏精神力的影响。
艾泊斯猜测,洛斯贝尔的精神力应该具有隔绝他人精神力的力量,似乎还有连带身边人的效果。
“洛斯贝尔。”安柏委屈巴巴地撅起嘴,“见到我还活着,你不高兴吗。”
安柏当然注意到了她的警惕姿态,以及她偷偷瞥向艾泊斯的打量视线。
就在此时,旁边的一个人打断了安柏与洛斯贝尔叙旧。
“安柏,你疯了不成!”
安柏闻声侧目。
原来是他的王兄,莱索王国的王储,库里因。
库里因咬牙切齿地怒斥安柏道:“你竟然跟教廷狼狈为奸,居然连弑父……”
倏地,一直压制着库里因的紫衣主教,毫不犹豫地往他的腹部干了一拳。
“唔。”库里因立刻疼得弯了腰,发出疼痛的闷哼。
“烦死了,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洛斯贝尔也随之看向那名紫衣主教。他就是带安柏进入教堂的男人,也是阻止莱索国王与德墨柏亚对话的人。
那男人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打的人是皇室的王储,姿态嚣张。
“再啰嗦,老子一枪崩了你。”
戈狄抬眼对上安柏不悦的眼神,朝他嬉笑扯出一个笑脸,竟莫名给人一种宠溺的感觉。
“你继续。”戈狄打哈哈说。
紧张的气氛被这个主教出声打断,整间教堂的氛围悄然发生变化。
这时,德墨柏亚顺势从洛斯贝尔身后起身,走到安柏对面。
一开始躲避是担心敌人无差别攻击,但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德墨柏亚也没必要再继续躲着了。
更何况这里是乌拉诺,是安柏和艾泊斯的地盘,他躲也没用。
“安柏王子,原来你还活着。”德墨柏亚的语气却丝毫不意外。
他看向安柏身后的尸体,说:“看来不是你命大,死里逃生,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假死戏码。”
“做这么一出大戏,应该不单纯只是为了杀掉你的父王吧。”
安柏若只是想杀莱索国王,完全可以私下动手。在葬礼上大张旗鼓地枪杀,所有来宾都是目击证人。
而杀害一国之君,依法是要判处死刑的。
德墨柏亚扫了一圈教堂内的人,莱索皇室的重要人物基本都聚集在此处了。
他故作疑惑地问:“你是打算一网打尽?”
安柏笑了笑,说:“皇太子殿下远道而来参加我的葬礼,我还没表示感谢呢。”
他猛地抬起手,枪口对准德墨柏亚。
同时,洛斯贝尔也快速举枪对准了安柏的脑袋。
被枪指着,德墨柏亚一点儿也不惊慌,插兜站在原地,反问安柏。
“安柏王子想好开枪的后果了吗。”
他甚至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继续说:“每半个小时,我身边人就会向帝国发送一次人身安全信息。”
“如果一个小时内帝国没有收到我消息,这个国家就会被导弹夷为平地。”
德墨柏亚勾着唇角,仿佛料定了安柏不会开枪,信步走到他身边,手握着他的枪,将枪口抵在自己的心脏部位。
“想好要动手了吗。”德墨柏亚看向安柏背后的艾泊斯。
这些话看似是在对安柏说,实则每句话都是说给艾泊斯听的。
从他抵达乌拉诺开始,艾泊斯一直在防止他和莱索国王接触,肯定是不想帝国插手莱索王国的内政。
而他刚借安柏的手铲除了国王,眼见马上就能大权在握,会舍得杀了他,丢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吗。
德墨柏亚赌他舍不得。
洛斯贝尔瞧见了德墨柏亚背在身后的左手,他比出不要开枪的手势信号。
而安柏手上的枪完全被德墨柏亚的身体挡住,她根本看不到安柏拿枪的手部动作,只能凭借观察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果然,艾泊斯适时开口阻止:“安柏,够了。”
安柏倒是听话,冷哼一声收起枪。他与近身的德墨柏亚对视一眼,又故作可怜地看向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别拿枪对着我了。”
安柏举起双手空空的手:“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洛斯贝尔还是没有放下枪,教堂里都是艾泊斯的人。就算安柏不动手,未必没有别人动手。
擒贼先擒王,她将枪口移向艾泊斯。
戈狄见此也举起枪对着洛斯贝尔,又被艾泊斯的眼神示意放下了手里的枪。
“皇太子殿下,我并没有要与你为敌的意思。”
艾泊斯露出微笑,温和开口:“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干涉我们国家的内务。”
“可莱索王国是帝国的附属国。”德墨柏亚挑眉,“国王死了这么大的事,你是要我坐视不管吗。”
艾泊斯走近德墨柏亚,与他面对面,低语道:“殿下,与国王做交易也是做,与我做交易也是一样。”
“只要殿下保证不插手,我保证您平安回到帝国。”
“那如果我说不呢,你打算杀了我灭口吗。”
艾泊斯摇了摇头:“皇太子殿下,我可不傻。”
“您死了,帝国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他的语气低沉几分:“但只要您活着,人在莱索王国,就是威胁帝国最好的人质。”
艾泊斯话里的胁迫意味明显。
“您说呢,殿下。”
第45章 捕鱼游戏。
洛斯贝尔的枪口还稳稳地对准艾泊斯的脑袋。
艾泊斯正在与德墨柏亚面对面地交谈。
他似乎有意与德墨柏亚靠得很近,两道身影有着高度重叠。若是她一不小心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很可能会误伤到德墨柏亚。
因此,洛斯贝尔不得不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并慎重判断开枪的时机。她双手托着枪,不敢轻举妄动。
一旁的戈狄也一直紧盯着洛斯贝尔。
戈狄有一双特别的异瞳,左眼瞳孔是稍暗的褐绿色,右眼是对比颜色鲜艳的明黄。他的眼神就像是伏击在水面下的鳄鱼,随时准备冲上前去撕咬猎物。
安柏站在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的站位中间。他侧目瞥向戈狄,眼里隐有警告意味,示意他不要对洛斯贝尔动手。
教堂内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此时,只需要一个契机,如一点明火,点燃充斥在空气中的易燃气体,瞬间就会引发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与混乱。
“真是个疯子。”库里因见状,忍不住喃喃道。
真是活久见,库里因忍不住感叹。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看见平民教皇威胁帝国皇太子的机会。
和库里因这个无权无势的莱索王储不同,德墨柏亚是法兰帝国精心培养的皇储,大权在握。
而法兰帝国是整个艾雷诺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国。帝国的国力,随随便便就能灭掉莱索王国这个小国。
库里因不知道艾泊斯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想出拿德墨柏亚当人质,以此要挟帝国的馊主意。
艾泊斯怕不是想让整个莱索王国为他陪葬。
被艾泊斯命令放下枪的戈狄正有气没地方发泄。他耳边传来库里因的声音,叽叽喳喳的,跟麻雀一样扰人。
戈狄一脚踹在库里因的腘窝部位解气,库里因立刻曲膝,半跪在地上,又一次发出疼痛的闷哼。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戈狄磨着后槽牙恐吓道:“再啰嗦,信不信我一拳打碎你的牙齿,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戈狄发出的动静像是出气阀门,放掉了空气里的易燃气体,教堂里紧张的氛围再次松弛下来。
“戈狄。”艾泊斯闻声向戈狄投去视线,警告地喊他的名字。
显然,戈狄脾气暴躁。
但他很听艾泊斯的话,就像是一只对敌人次牙咧嘴的凶恶狼犬,在主人面前也只能乖乖俯首。
戈狄扯了扯嘴角,撇开眼露出心虚的表情。他撇头又瞧见跪在地上的库里因,极不耐烦地啧叹了一声。
最终,那道犀利的视线再次凝视在洛斯贝尔身上,关注着她拿枪的手。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稍稍侧身回头看她,温和地说,“把枪放下吧。”
洛斯贝尔和他对视,海蓝色的眼睛仿佛天生就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见他眼神似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片刻后,她缓缓放下举枪的手。
德墨柏亚轻轻勾起唇角,在转回头面对艾泊斯的一刹那,向上弯起的唇角弧度很快又恢复平直。
“艾泊斯阁下,你似乎还不够了解我。”
德墨柏亚露出疏离的微笑,眼底满是冷意,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我不喜欢,也从不受人威胁。”
德墨柏亚只是站在原地,连艾泊斯的一根发丝都没有碰到。倏地,艾泊斯双膝直接跪倒在德墨柏亚面前。
在他身后的安柏也是,像是突然被抽走全身力气的气球,霎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用手掌撑着地面,以支撑自己不完全倒下。
德墨柏亚释放了一定范围的精神力,这个范围恰好不会波及到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站在不远处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的余光忽然瞧见,戈狄猛地冲上前,想对着德墨柏亚的后脑勺开枪。只一秒,他举枪的手臂跟被施加了千钧重量般,骤然沉坠下去,人也跟着伏地。
洛斯贝尔感受过德墨柏亚精神力的威压,很沉很重,仿佛置身于空气稀薄且气压强大的深海。呼吸也会像是被浸湿的厚毛巾遮盖住口鼻,胸腔内的肺部被一点点挤压,愈发难受。
洛斯贝尔的压制性精神力只是能很大程度减少她受他人精神力的影响,并不是完全屏蔽。
之所以能一点儿都不被安柏的精神力影响,还因为她本就是个不容易有情欲的beta.
说到底,艾泊斯也只是个普通beta.
且不说他的身体素质本来就比不过alpha.
教皇的工作也是动脑比用体力多,艾泊斯的力量根本不能与训练有素的德墨柏亚相提并论。
“想拿我做人质,首先要能困住我。”德墨柏亚将手轻轻搭在艾泊斯的肩膀上。
只一瞬,艾泊斯就觉得身上的骨头像是要被重型机械碾碎一般。
“艾泊斯阁下,你觉得就凭教堂里的这些人,困得住我吗。”
这就是帝国第一alpha的力量吗,对付整个教堂的人都毫不费力。
感受到痛苦的艾泊斯却倏地笑了。
他紧皱着眉头,强忍着疼痛抵抗那股重力抬头,仰视着德墨柏亚压低下巴才能与之对视的蓝眸。
“殿下,你不会杀我的。”艾泊斯语气肯定。
“若是莱索王国的国王与教皇死于同一天的同一个场合。”艾泊斯紧盯他居高临下的高傲眼神,反问道。
“您觉得,人们会将谁当做凶手。”
嫌疑最大的,当然是在现场的德墨柏亚。
当莱索王国没有了领导者,帝国就能顺理成章地直接吞并这个附属国。
“何况这还是发生在安柏王子的葬礼上。”
艾泊斯扬起一个得意的笑:“或许,人们还会怀疑,安柏王子的死也与帝国有关。”
以帝国的实力,消灭一个国家并非难事。但毫无缘由地让一个国家遭受灭顶之灾,帝国也要为此承受相应的代价。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其他国家会以此为由头反抗帝国。一直虎视眈眈的图诺王国势必会火上浇油,想借机取代帝国。
比力量,艾泊斯当然比不过德墨柏亚。
但比攻心,他可是最会操控舆论与人心的教皇。
德墨柏亚一把将艾泊斯从地上拽起,冷笑说:“我也没有打算杀你,艾泊斯阁下。”
“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质了。”
德墨柏亚毫不留情地扣住艾泊斯的手压在他的身后,像羁押犯人一样压住他的手臂。
他冷声命令道:“带我们往后门走。”
阿波罗教堂位于乌拉诺的城市中心,一出教堂正门就是人潮聚集的主街道。葬礼仪式开始后,正门关闭,安柏是从侧门进入的教堂内部。
所以,这间教堂一定存在后门或侧门。
“顺便提醒一下,距离我上次给帝国发送安全信息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在安柏进入教堂的前五分钟,这间教堂的信号就被隔断了。
再过十五分钟,如果帝国再不能确认德墨柏亚的安全,莱索王国就会被一颗威力巨大的导弹锁定。
艾泊斯终于开口:“出口在神像左边。”
德墨柏亚回头给洛斯贝尔一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洛斯贝尔。”还倒在地上的安柏突然叫住她。
洛斯贝尔低头扫了安柏一眼。
那双向来温柔的粉色眼睛此时多了几分晦暗,如蜘蛛的网丝网住她。黏腻的眼神,像是蜘蛛丝,即使用力扯开,也依旧会藕断丝连。
“别走。”他软下眼神,语气温柔地劝她,“你留下,我送你回家。”
安柏知道的,洛斯贝尔最重视的就是家人。
要是他让她留在莱索王国,洛斯贝尔肯定会拒绝。但他会许诺送她平安回国,让她和家人团聚。
反正王子安柏已经“死了”,他会拥有一个新身份,可以跟着洛斯贝尔去任何地方。
“你只是德墨柏亚的秘书,何必跟着他以身涉险呢。”
“你别跟他走,好不好。”安柏伸出手恳求。
洛斯贝尔没有回答,但她的行动已经给出了答案。她走到德墨柏亚身边,举枪对准了还趴在地上的戈狄。
如果说从前洛斯贝尔还对安柏留有一点同情心,认为他被迫来帝国,行使莱索国王的“联姻计划”不是出自自愿。
在安柏假死又亲手杀死莱索国王之后,他再怎么装得柔弱无辜,洛斯贝尔都不会再相信他了。
安柏的演技比起他父亲,可谓是出神入化。
洛斯贝尔可不敢信他。
德墨柏亚看向目光流连在洛斯贝尔身上的安柏。
安柏的眼神在一刹那变得阴狠,撑在地面上的手紧握成拳,流露出不甘。
德墨柏亚冷哼了一声,收回视线,对艾泊斯说:“带路。”
他押着艾泊斯走在前面,洛斯贝尔拿枪殿后。在快到出口前,德墨柏亚击晕了艾泊斯,让他靠在墙壁上。
教堂后门是一条小路,虽然行人不多,但艾泊斯穿着教皇的衣服太过显眼,带着他反倒惹人注目。
德墨柏亚牵住洛斯贝尔的手腕往外跑:“走。”
他们迅速混进人群中,人群就是他们的掩体。艾泊斯的人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对他们动手。
等德墨柏亚走出教堂正殿,那股压迫着戈狄和安柏的精神力才逐渐消失。
戈狄立刻起身追上前去,只看见了昏迷的艾泊斯。他轻手扶起艾泊斯,黄绿色的眼睛快要冒出火焰,最后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句。
“该死。”
洛斯贝尔被他拉着手走,跟着他穿过人群,见他拦了一辆无人汽车。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儿。”
上车后,德墨柏亚看着她笑,故弄玄虚:“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无人汽车后座的屏幕上自动跳出填写框。
屏幕上是莱索语,也可以更换语言种类,德墨柏亚还是直接用莱索语填写了目的地。
洛斯贝尔在学院里选修过莱索语,看懂了那个地点名称,是帝国使馆。
车辆行驶过程中,洛斯贝尔透过后视镜观察到,在他们的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车。她转头想告诉德墨柏亚时,发现他也在看后视镜,止住了口。
他一定也发觉了那辆车不对。
德墨柏亚注意到洛斯贝尔看向自己的视线,扬起一个轻松的笑:“放心,他们不会公然对我出手。”
他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说:“我要是在乌拉诺出了任何事,莱索王国脱不了干系。”
所以,艾泊斯刚刚也只是想将他留在莱索王国,作为谈判的筹码,并不敢真的对他如何。
德墨柏亚忽然沉默下去,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
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艾泊斯那么缜密的人,不可能没有留有后手。除非,他别有目的。
“刚刚安柏挽留你的时候,你有动摇过吗。”
洛斯贝尔对上他浅笑的笑脸,摇头否定:“没有。”
“我发誓,我对帝国永远忠诚。”
“洛斯贝尔,你不必这么严肃。”
“我只是和你闲聊罢了。”德墨柏亚弯起嘴角,“稍微缓解一下刚刚紧张的情绪。”
洛斯贝尔不语,目光又不自觉地关注后面那辆紧紧跟随的车,心想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刻。
静谧中,德墨柏亚的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后知后觉地垂下眼,目光落在右手上,刚刚握住洛斯贝尔手腕的触感似乎还留有余温。
洛斯贝尔的个子不矮,有一米七六,但她的骨架却比想象中更小。他的虎口圈住她的手腕后,拇指和食指都能够轻松地交叠,手腕纤细得出乎人意料。
不过,她持枪的手倒是很稳。
德墨柏亚不自知地嘴角翘得更高。
车辆停稳后,AI语音温柔提醒道:“已抵达行程终点,请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下车。”
下车前,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都注意到那辆尾随他们的车也跟着停在路边。
下车后,两人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了一栋建筑楼中。
车内是教廷的人,他们及时给戈狄反馈了消息。
[他们去了帝国使馆。]
大约半小时后,莱索王国帝国驻军处指挥官抵达使馆,这个消息也被传送给了戈狄。
这时候,艾泊斯已经醒过来。
戈狄走到他床边,问道:“要不要我带人去把那家伙抓回来。”
艾泊斯睨了戈狄一眼,心想,估计只有他敢这么随便地称呼帝国皇太子为那家伙。
戈狄也是个孤儿,没接受过什么教育,行事肆意张扬,不计后果。
艾泊斯当初从上不得台面的那群人手里救下他,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看中戈狄在地下拳馆下手够狠。而他的身边需要一个能够豁出命保护他安全的alpha.
另一个原因是,戈狄的妹妹有一双和莉姆相似的金色眼睛。戈狄在拳馆打拳,全是为了他的妹妹。所以,艾泊斯利用他的妹妹,成功“驯养”了这条狼犬。
“你叫什么名字。”艾泊斯冷冷扫向半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男人。
“怪鳄。”
这是拳馆老板替戈狄取的名字,因为他的异色眼睛凶狠得像是鳄鱼。
“我问的是原名,不是代号。”
男人微微一愣,从没有人在意他的真实姓名。
他低声答:“戈狄。”
“戈狄波尔森,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
“以后你就是教廷的人了。”艾泊斯语气平淡,“你的妹妹,教廷会好好地照顾,让她接受教育。”
戈狄不解地抬头,问:“你为什么不给我重新取个名字。”
上位者总喜欢用命名来展示所有权。
“有人说过,名字代表着你的过去。”
“赋予人新的姓氏,则是给予一个新的未来。”
艾泊斯波尔森的现在,全由莉姆波尔森所赐予。
他会延续她的姓氏,让她一直存在。
艾泊斯很久没梦见过莉姆了。
但是刚刚,他梦到莉姆,她只是看着他笑,笑容和从前一样。她启唇说话,却没有声音,他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醒来后,艾泊斯听到戈狄的声音。
他才恍然,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聋子”了。
“不用。”艾泊斯垂眼淡淡道。
“你抓不回他,帝国驻军处的人我们打不过。”
帝国驻军处,是帝国驻守在莱索王国的武装机构。
“那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戈狄不甘心地攥紧拳头,忿忿道,“他可是打晕了你。”
“他就是把我杀了,你也拿他没办法。”艾泊斯冷静地阐述事实。
艾泊斯和刚刚在教堂咄咄逼人的样子截然不同,有一种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漠然。
“德墨柏亚不能在莱索王国的地盘出任何事。”
“否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艾泊斯抬眼看戈狄,问:“安柏呢。”
戈狄想起安柏在教堂时的眼神就觉得莫名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去收拾库里因去了。”
安柏跟皇室成员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尤其是他那个只会利用子女笼络势力的父亲,还有他那个瞧不起beta和omega的王储皇兄。
艾泊斯嘱咐道:“看着点,别让他把人弄死了。”
“麻烦。”戈狄烦得挠了挠头,出门找安柏去了。
等戈狄走后,艾泊斯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
艾泊斯说:“你要我引德墨柏亚离开帝国,我办好了。”
“作为交易,别在我的地盘上动手,给我惹麻烦。”
“放心。”电话对面的那人轻笑一声。
“想要他命的人,可不止你我。”
罗非举起手上的蓝宝石,颜色跟德墨柏亚的眼睛很类似,但成色还是不够完美。他将宝石丢进装满了其他宝石的匣子里,盖上。
他笑着说:“捕鱼的渔网已经准备好了。”
“就等鱼自投罗网了。”
第46章 皇家蓝号邮轮。
帝国使馆,使馆长办公室内。
使馆长微微躬身,拘谨地站在沙发前。他低压着下巴,小幅度抬眼用谨慎的目光打量坐在沙发正中央的德墨柏亚。
以他的身份,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帝国皇储,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当德墨柏亚面无表情且不言语的时候,浑身自有一种令人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他的身上还穿着参加葬礼的纯黑色西服,双腿交叠地坐着,气质上更多了一丝冷酷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
德墨柏亚放下手中茶杯,轻轻抬眸,目光如羽毛轻扫过眼前的使馆长。
瞧见对方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稍稍用力,暴露出紧张的模样。他曲身向前,将茶杯轻手放在茶几上,对使馆长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使馆长,坐下说话吧。”
像是猜到使馆长下一句要说什么,德墨柏亚又说:“你站着,我得抬头才方便和你说话。”
半张嘴唇要开口的使馆长闭上嘴,立刻点了点头,迅速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坐姿规矩,双膝并拢,后背离沙发上的靠枕还有一段距离。
使馆长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开口:“殿下,驻军处军长说马上就到。”
刚刚,德墨柏亚让使馆长联系了帝国驻军处。
不久后,驻军处的领导人便匆匆赶来。
两声干脆利落的敲门声响起,德墨柏亚应了一声进。
办公室的花梨木门从外被推开,一名身穿深蓝色军服的健壮男人大步迈步进入室内。
脚下的军靴踩在地面上,发出一步一声毫不拖沓的声响,男人最终站定在德墨柏亚的对面。
驻军处的军长是一名高级指挥官。
指挥官的职级比使馆长高得多。见他进屋,本来还坐着的使馆长即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名指挥官单手抱着军帽,军姿挺拔,朝德墨柏亚躬身行礼。
“帝国驻莱索王国部队指挥官塔什,见过皇太子殿下。”
塔什直起腰,又朝身侧的使馆长微微颔首,礼貌地表示了问候。
驻军处的消息灵通,就在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离开教堂后不久,驻军处就收到了莱索国王遇害的消息。
在塔什前往使馆的路上,他又从副官的口中得知了大概的状况。
塔什面色严肃,声音如他本人一样低沉有力。
“殿下,是否需要在下安排人手护送您归国。”
皇太子是帝国的皇储,他的安危是头等要事。
至于莱索王国将要发生的政变和内乱,完全可以等德墨柏亚回国后再派人前来处理。
“不用。”德墨柏亚轻轻摇了摇头。
他放下叠在左腿上的右腿,起身走到窗户边,用手指勾开纱帘的缝隙。透过玻璃窗向外眺望,他看见了那辆还停在楼下的黑色轿车。
“护送回国的队伍太惹眼。”他放下纱窗,转身看向塔什,“无论是走空中还是陆地,都很容易被人盯上。”
即便是乘坐军机,也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势力在暗中埋伏。而且,军机作为目标更加明确,只怕会有人想趁机让他和安柏一样死于“意外空难”。
塔什为难地皱眉:“可若是不派人保护殿下……”
一旦德墨柏亚发生任何意外,帝国一定会追责驻军处,其后果不是区区一个驻军处能够承担的。
德墨柏亚抬手打断塔什的话,问他:“杜苏比岛最近有异常情况吗。”
杜苏比岛是莱索王国的附属岛屿,其附近海域有着丰富的海底能源。
当初在与帝国签订附属国条约时,不同于乌拉诺所在的本岛区域仍保有自治权。
莱索王国将附属岛屿的管辖权完全递交给了法兰帝国,并以此作为交换,寻求帝国的保护。
这些附属岛屿的自卫权,现在就掌握在驻军处手里。
塔什静默两秒,才回答说:“德林王国的巡航船在杜苏比岛附近海域游荡。”
“有一次他们靠近岛屿企图登岛,被我们的军舰及时发现,并警告劝退了。”
听完塔什的话,德墨柏亚垂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不说话,屋内霎时变得寂静无声。
昨晚深夜,乌拉诺下了一场暴雨,直到早上才停歇。
雨过天晴,此时窗外阳光明媚。
从纱窗透进来柔和的光映照在德墨柏亚的侧脸上,甚至能瞧见他垂眼时的长睫毛。
德墨柏亚直接下结论说:“帮我买从乌拉诺到津月湾邮轮的票。”
津月湾是法兰帝国境内最靠近杜苏比岛的港口。
“用假身份买。”德墨柏亚抬眼与塔什对视,补充道。
上位者从不解释自己做法的原因,他的下属只需要按命令行事即可。
塔什噏动嘴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问:“就买一张吗。”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这才偏头看向她。
“接下来,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也可以选择直接乘坐民航回蓝城。”
正如安柏所说,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人的目标是他。洛斯贝尔只是他的秘书,他们不会特别为难她。
而且如果洛斯贝尔选择离开,他依旧会让塔什安排人手保护她的安全。
安柏能做到的,他当然也能。
德墨柏亚向她解释:“接下来的工作,不在你秘书的职责范围之内。”
他们刚刚才提及杜苏比岛,杜苏比岛与德林王国有关。在公主的成人礼晚宴上,洛斯贝尔还亲耳听到首相说,德林王国的外交部长在不久前曾到访过莱索王国,目的不明。
而德林王国一直都是图诺王国的同盟,图诺王国又一直视帝国为“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战败,图诺王国就一直对德墨柏亚怀恨在心。
除此之*外,安柏显然与罗非威尔逊有牵连。
安柏如今又与教廷一派,这是否意味着艾泊斯与罗非也有关联。
洛斯贝尔很快理解,德墨柏亚的后续行动很危险,甚至很可能危及性命。
她注视着德墨柏亚的眼睛,他正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殿下,您需要我吗。”
洛斯贝尔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是因为她不确定德墨柏亚是否真的需要她,也不确定她的陪同,于他而言是助益还是累赘。
但这个问题又像是另一种回答。
好像只要德墨柏亚说需要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德墨柏亚倏地笑了。
“说实话,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容易掩饰身份。”
“那我选择留下。”
德墨柏亚没有向她再次确认,扭头对塔什说:“三张票。”
“但其中一张票需要单独买。”
第二天,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在码头等待上船。
“有人尾随。”洛斯贝尔凑到德墨柏亚耳边轻声说。
德墨柏亚余光瞥见身后两个眼线,一个假装倒水,一个假装看报,他装作没有发觉地收回视线。
“没事,当做没看见就好。”
人越多,他们就越不敢轻易出手。
这也是德墨柏亚选择乘坐邮轮回国的原因。
德墨柏亚冲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别忘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游客。”
过了一会儿,广播通知允许乘客登船。
塔什为他们购买了最高级的套房票,有单独的检票口。
检票口的检票员检查完他们的票后,冲他们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欢迎道:“欢迎登船,祝您二位在皇家蓝号邮轮上度过美好的时光。”
这艘名为“皇家蓝号”的邮轮,是一艘足以承载万人的超豪华巨型邮轮。
邮轮从莱索王国首都乌拉诺出发,目的地是帝国津月湾,总航程五天四晚。
船上有超过二十层的甲板,构造复杂,堪比一座“海上城市”,是最适合隐匿行踪的交通工具。
“谢谢。”德墨柏亚朝检票员微微一笑。
上船时,洛斯贝尔险些绊倒,发出一声轻呼,是德墨柏亚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德墨柏亚扶住她的小臂,顺势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臂弯处。
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的洛斯贝尔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德墨柏亚牢牢抓住,不许她抽离。
她抬眼近距离地对上他那双含笑温柔的蓝眸。脑中莫名闪现过成人礼晚宴的那个夜晚,于是下意识眨了眨眼,咽了下口水。
德墨柏亚弯唇凑到她耳边,轻声提醒:“就这样,售票员在看。”
闻声回头的售票员担心乘客出现意外,需要帮助,视线久久地流连在这对俊男靓女身上。
“扶着我,就不容易摔倒了。”
这句话,德墨柏亚没刻意压低声音。
观察到男人对女人温柔宠溺的笑意,以及时刻关注对方脚下的眼神。
乘务员内心不禁感叹,真是好一对恩爱的情侣。
他们这次的假身份,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新婚夫妇。这对新婚夫妇来乌拉诺度蜜月,现在准备乘坐豪华邮轮返航。
洛斯贝尔刷房卡进入套房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房间内的纱窗都按开关拉了起来,防止外面有人监视。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由于他们伪装的关系是夫妻,所以塔什为他们定的这间邮轮高级套房内。
——只有一张床。
洛斯贝尔撇开眼,将注意力转移,又忽然撞进在她背后的德墨柏亚的视线中。
“你似乎很紧张。”
德墨柏亚轻笑一声,低下眼瞥见她手部的小动作。
接着问道:“是因为第一次和人假扮情侣么。”
他刻意避开了“夫妻”和“夫妇”这样直白的字眼,以免将人逗得原地起火冒烟。
洛斯贝尔没有回答他充满揶揄的问题,转移话题问道。
“我们是不是要先熟悉一下船上的环境。”
下一秒,德墨柏亚举起手上的邮轮宣传册,又从中抽出了一本更小的图册。
“塔什给了我邮轮的内部地图。”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直言她在意的问题:“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我睡沙发就好。”洛斯贝尔很快回答。
总不可能让皇太子睡沙发。
所幸,套房内的沙发很宽大,躺下一个她也绰绰有余。
德墨柏亚似乎又轻笑了一声,他翻开手里的图册。
他正经了点语气说:“但愿能有睡个好觉的时候。”
所有的害羞和扭捏都瞬间消失。
也是,他们并不是真的来度假的。
邮轮面积大、人员复杂是易于躲藏的优点。
但邮轮的速度远比其他的交通工具都慢得多,他们必须躲避更久的危险,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让她过去和他一起看图册。
洛斯贝尔站在他身边,低下头,没有扎起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滑下。发丝轻拂过德墨柏亚的脸颊,飘过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同时,还有点痒。
他偏过头,顺滑的头发又轻柔地扫过他的鼻梁和眼睛,他下意识地闭眼。闭上眼后,嗅觉更加敏锐,他清晰地闻见那股熟悉的味道。
明明他们住的是同一家酒店,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为什么好像洛斯贝尔发丝上的气味却更好闻些。
洛斯贝尔靠近后,又没听见德墨柏亚说话,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正扰人地“打”在德墨柏亚精致的脸上。
她赶忙将头发捋到另一边:“抱歉。”
洛斯贝尔直起身,想去浴室看看有没有皮筋。
萦绕在鼻端的气味淡了,德墨柏亚问她:“去哪儿。”
洛斯贝尔回头,说:“我去看看有没有皮筋。”
等她扎好马尾回来,德墨柏亚挪动身子,给她让出身侧的一块空间。
“图册不大,你坐我旁边看。”
洛斯贝尔犹豫半秒,还是在他身边坐下。
“殿下,越上层人越少,如果要隐匿身形,最好还是要到下层去。”
洛斯贝尔侧过头,倏地愣住。
为了同时看图册,德墨柏亚半侧着身子才能将头凑近去看。洛斯贝尔扭头后,两人的脸部距离比那日在晚宴客房内面对面时更近。
近到稍微用力些呼吸,气息就会扑到对方脸上。
不等她往后退,德墨柏亚稍稍直起腰就拉开了这段距离。
他平淡地嗯了一声,说:“你说得对。”
“所以我们最后两天还需要再换个身份。”
德墨柏亚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吧台边,打开了小冰柜,从里面掏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
“你要喝吗。”他投来视线,问道。
洛斯贝尔摇了摇头,刚刚在贵宾等候室已经喝过了。
看到德墨柏亚这么淡定,她恍然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并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还需要加强。
等回国后,她得再多做一些排除心理干扰的训练。
冰凉的水从喉咙富有存在感地从食道灌进胃里,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
待德墨柏亚放下水瓶,瓶中的水只剩下半瓶不到。他再次看向神情专注的洛斯贝尔,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刚刚她面容近在咫尺的一瞬间,德墨柏亚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止跳动了一秒。
那一刻,他控制不住地止住呼吸,撑在身后沙发上的手也蜷缩紧握成拳。
德墨柏亚不禁感到庆幸,还好洛斯贝尔没发现他乱拍的呼吸节奏,和撇开头后频繁眨动眼睛的频率。
事实上,是连德墨柏亚自己都没发觉,他发丝后的耳根也在染上绯红。
德墨柏亚心想,或许母后说得对,他确实该找个伴侣了。
易感期的失控状态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第47章 假身份。
海济餐厅位于邮轮的第十六层甲板,是仅允许套房乘客入内的高级西餐厅。
舒缓优雅的古典乐在餐厅里流淌。
身着统一黑白制服的服务员躬身在餐桌旁,轻声询问食客们的需求,脸上挂着一致的亲切微笑。
德墨柏亚从餐厅菜单中抬头,笑着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洛斯贝尔。
“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洛斯贝尔正在环视周围环境,被他温柔的声音唤回注意力。紧接着,她又听到德墨柏亚以一种熟稔又亲昵地语气称呼她为,
——“亲爱的”。
洛斯贝尔扭头对上他凝视自己的专注眼眸。
海蓝色的眼眸在餐厅柔和的暖色光线下,如阳光下的海水潋滟,和此时餐厅一侧玻璃窗外的夕阳海景一样迷人。
她为这陌生的称呼感而轻愣,随即对着德墨柏亚无声地摇了摇头。
德墨柏亚抬头,对身旁的服务员说:“那就这样吧。”
“好的,先生。”服务员收起两份外壳厚实的菜单离开。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注视着她,勾起唇角浅笑。
他用手稍稍指了指她身后的一桌,同她介绍道:“你身后穿条纹西服的那位,是莱索王国首富克林顿家族的长子,他身旁的那位是他的妻子。”
“还有你左侧,坐在窗户的那位红发穿紫色裙子的女士,是国际海事组织的理事会成员。”
“角落里的那个老先生,是世界知名的美食家,也是帝国食品安全研究所聘任的教授。”
德墨柏亚轻笑一声,视线回到她轻蹙眉头的脸上。他姿态轻松,完全不像是被威胁着人身安全的样子。
“在这艘豪华邮轮上,不乏有身份贵重的乘客。”他宽慰她说,“为了掩人耳目,那些人不会选择在如此惹人注目的地方动手。”
“所以,先安心吃饭。”德墨柏亚朝她轻轻挑眉,玩笑道,“心不在焉地吃饭,会消化不良的。”
他有意放松她时刻紧绷着的神经,撑着下巴扭头问她:“你看,外面的海景是不是很美。”
洛斯贝尔朝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
一整面的玻璃窗外,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和逐渐西沉的落日。橘红色的阳光映照在海面之上,波光粼粼,美得让人恍惚。
若是有机会,洛斯贝尔也想带艾尔莉丝他们一起再来坐一次邮轮。
想到家人,洛斯贝尔的精神才稍稍松缓些许。
事实上,刚刚洛斯贝尔完全没有注意德墨柏亚到底点了哪些菜。等服务员将摆盘精美但分量超乎想象的帝王蟹和龙虾摆上桌时,洛斯贝尔还是没忍住稍微睁大了点眼睛。
她犹豫地开口,问道:“这些,我们吃得完吗。”
“先尝尝看,海鲜合不合你的口味。”
蓝城在法兰帝国内陆,并不靠海。
虽然空运高级海鲜并不困难,但一边看着海景,一边吃着从海上直接捕捞食材烹饪的海鲜料理,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德墨柏亚拿起手边刀叉,先给她取了一块龙虾肉,放到她面前的白瓷盘中。
“如果不喜欢,菜单上也有牛排。”
德墨柏亚的一举一动都在完美地诠释着,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形象。他不仅举止体贴入微,连对她说话的语气都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宠溺。
新婚夫妻是他们用于登船的假身份。
但若是能用这个身份引起餐厅里权贵们的注意,让他们对这对夫妻产生印象,那这层假身份就会更加安全。
同样是高级套房的乘客,一旦他们消失不见或是发生意外,势必就会让权贵们留意到船上的异样,产生惶恐。反之,这也能让那些在暗中盯着的人更加投鼠忌器。
洛斯贝尔隐约察觉到身后观察的视线,目光轻扫过德墨柏亚做过简单易容的脸,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叉子将盘中的龙虾肉放进嘴里。
俨然是一个对丈夫的溺爱感到无可奈何的幸福女人。
德墨柏亚的目光始终凝视在她脸上,关切地问:“怎么样。”
新鲜的龙虾肉经过蒸制,肉质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再辅以简单的蒜香料汁,既提升了海产品的鲜味,又不至于使过重的调味料掩盖了食物的本味。
洛斯贝尔并不是一个贪念口腹之欲的人。但她不得不承认,这道料理的味道确实好得令人惊艳。
“好吃。”她点了点头,亮晶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和惊喜,语气诚恳地肯定道。
德墨柏亚盯着她,不禁嘴角弧度更深,此后才动刀叉开始用餐。
餐后,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正欲起身,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请留步,先生。”
洛斯贝尔回头,发现叫住他们的人,正是那位莱索王国的首富之子。
——克林顿先生。
克林顿走近他们,主动打招呼道:“冒昧打扰您,我是维希克林顿,这位是我的妻子,多娜。”
“刚刚我的妻子瞧见你们,认为你们很恩爱。”
“我与妻子准备乘坐邮轮去帝国旅游,路途想要结识一下新朋友。”他解释道,“希望不会给你们带来困扰。”
“不会。”德墨柏亚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与他握手。
“我叫威廉,这位是我的爱人,德拉。”
克林顿像是感到意外,用疑惑地语气重复了一遍他们的名字。
“威廉?德拉?”迟疑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
洛斯贝尔向他扬起一个笑容,轻轻颔首表示确认。
克林顿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以抱歉的口吻地道歉:“不好意思,其实是我觉得威廉先生很面熟,刚刚还误以为您是我知道的另一个人。”
“是帝国的皇太子,德墨柏亚吗。”德墨柏亚干脆地主动提及。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白,克林顿怔住片刻,才应声说:“是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
德墨柏亚毫不心虚地故作无奈地笑:“不过我家也算是皇室的远亲。”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我的父亲,查理公爵。”
“他是女皇陛下的堂兄,我与皇太子勉强也能算堂兄弟。”
克林顿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戴着银框眼镜,笑时眼睛微弯,右眼的眼尾比德墨柏亚多了一颗明显的泪痣。
近距离观察后,他还发现对方的眼睛颜色更偏灰。并且除了那双与德墨柏亚酷似的蓝色眼睛,其面容越看越觉得和德墨柏亚不同。
这个名叫威廉的男人,气质更斯文些。
克林顿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威廉搂着女人肩膀的手,显露出两人的亲密关系。不仅如此,威廉的左手中指上还带着戒指。
在他印象中,德墨柏亚的身边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女人,更从未听说过有秘密的未婚妻或妻子。
或许真的是他认错了。
“确实是有些像。”克林顿调笑道,“威廉先生和德拉小姐是打算回房间了吗。”
他主动提出邀约:“船上夜晚的时间还很漫长,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陪我和多娜去棋牌室玩一玩。”
德墨柏亚与洛斯贝尔对视一眼,她明白他的意图,冲他点了点头。
之后,德墨柏亚这才应了声好。
克林顿揶揄他说:“威廉先生真是个听妻子话的好男人。”
“那当然。”
德墨柏亚一点儿也为此感到羞赧,言语坦荡。
“德拉是我最珍稀的宝物,我可不能没有她。”他侧过头,满眼柔情地凝望着洛斯贝尔。
德墨柏亚口中的情话信口拈来,如果不是洛斯贝尔知道实情,恐怕也会以为这个男人对她情根深种。
四人来到邮轮十八层的“棋牌室”。
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是有钱人打发闲暇时间的赌场。
“威廉先生平时玩牌吗。”从洗手间回来的克林顿笑着问。
去洗手间的短暂时间,克林顿收到消息。他手底下的人打探到,帝国的确存在一个查理家族,查理公爵也确实是法兰皇室的远亲。
威廉没有说假话。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真的“威廉”。
刚刚克林顿口中的“玩一玩”,自然也不是简单的娱乐消遣。他依旧对德墨柏亚的身份存疑,所以有意试探。
据克林顿的情报得知,真正的威廉是个玩牌很厉害的高手。若是眼前的这个“威廉”在游戏中露出马脚,那他的身份就值得存疑了。
德墨柏亚蹙眉露出苦笑,谦虚地回答:“会一点儿,但不精通。”
克林顿转头看向洛斯贝尔:“德拉小姐会德扑吗。”
“也不太会。”她轻轻摇了摇头。
实话实说,洛斯贝尔是真的不会。
“那就随便玩玩吧。”克林顿也不在意,招手让荷官来发牌。
游戏规则很简单,首先荷官会给每个人发两张暗牌。
玩家轮流做庄。
庄家的下家和下下家被称为大小盲,在发公共牌前必须加注。之后按照顺时针顺序,玩家根据手中的暗牌选择跟注、加注和弃牌。
接下来荷官会直接翻出三张公共牌,玩家可以根据暗牌和公共牌的五张牌组合,依据大小继续做出行动。直到最后一轮摊牌,拥有最强组合牌的玩家将赢得所有筹码。
毫无疑问,这是个同时需要运气与策略的游戏。
第一局,德墨柏亚打得很谨慎,但洛斯贝尔却加注加得很猛。
“加注。”洛斯贝尔脸不红心不跳,大胆抛出筹码。
多娜的两张暗牌本来就不是同花色,也不是连牌,赢的概率太低。她在翻牌前就决定弃牌,退出这局游戏。
之后几轮,洛斯贝尔还在继续加注。
克林顿难免感到诧异,如果洛斯贝尔是个新手,那是否意味着她手中的牌特别好,所以这么大胆。
克林顿开始变得犹豫。
“弃牌。”经过深思熟虑后,他最终决定放弃。
深刻铭记“爱妻人设”的德墨柏亚,自然也选择弃牌让洛斯贝尔赢。
明牌后众人才发现,洛斯贝尔最好的组合牌才不过全牌同花色。反倒是德墨柏亚,手上的牌完全可以组合成四张同数值的牌,压过洛斯贝尔。
所以,洛斯贝尔是在小牌装大,诈他们退出。
赢了的洛斯贝尔收下筹码,勾唇笑了笑,说:“这大概就是新手的运气吧。”
第二局,洛斯贝尔依旧保持高歌猛进的高调步调,只不过克林顿这一回没再选择弃牌。
虽然洛斯贝尔开局时就好运气地拿到了两张数值相同的对子,在最后还集合了四个花色的同数牌,即“四条”。
只有同花顺能够压住她的牌。
但克林顿确实更加好运地拿到了同花顺。
克林顿挑眉,说:“看来,风水轮流转。”
这一回合,所有人加注的筹码比上一轮更多。所以现在,克林顿成了场上筹码最多的人。
克林顿依旧在暗暗关注德墨柏亚的手牌。这次,德墨柏亚在第三轮选择弃牌,手上的牌不差,但也确实不够好。
及时退出止损,是合理的选择。
第三局,也是最后一局。
德墨柏亚低眼瞧了眼手里的牌,面无表情地盖下牌。
关注着德墨柏亚的克林顿瞧他似乎皱了皱眉,一时不确定他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拿到了不理想的手牌。
德墨柏亚依旧保持着和前两局一样的谨慎小心。
翻牌后,玩家重新开始下注,德墨柏亚选择了过牌。
第三轮,多娜和洛斯贝尔都选择弃牌后,场上只剩下了德墨柏亚和克林顿。
德墨柏亚直接推出手上的全部筹码,一鼓作气:“Allin.”
难道是和洛斯贝尔第一局一样的打法吗。
克林顿只迟疑片刻就立刻决定跟上。
荷官亮出仅剩的一张公共牌,是张黑桃10.
克林顿先翻开牌,暗牌是红桃10和梅花10,能与公共牌组合成四种花色相同数字的“四条”。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德墨柏亚,除非对方手里有同花顺,否则赢家就是他。
但德墨柏亚刚刚刚刚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过牌,而不是加注。
有很大概率,他手里的暗牌并不是很好。
想要获得胜利,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
这个游戏,玩的也是心理战。
德墨柏亚亮出底牌,是一张方块A和一张方块J.
“皇家同花顺。”胜者语气平淡。
皇家同花顺,是数值最大的同花顺,也是德扑中最大的牌。
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的策略正相反,是大牌装小。
这运气得有多好啊,克林顿不禁感慨。
“看来确实是,风水轮流转。”透明镜片后的眼睛微弯,“最后一局,轮到我了。”
德墨柏亚牵住洛斯贝尔的手,看似亲吻她的手背,眼神明动,一句话将氛围变得轻松。
“又或许,是因为我的幸运女神在场吧。”
他手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只有洛斯贝尔知道,他十分绅士地亲吻了他自己的拇指。
德墨柏亚转头,对克林顿友好微笑。
“承让了,克林顿先生。”
第48章 “副作用”。(修)
整场游戏结束后,荷官将奖池中所有的筹码都移到了德墨柏亚的面前,筹码在桌上堆叠成一座小山。
但德墨柏亚似乎完全不在乎这场游戏的输赢。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斯贝尔身上,亲昵地凑到洛斯贝尔的耳边,问她玩得是否开心。
洛斯贝尔余光瞟见,坐在座位上的克林顿正紧紧地注视着他们。她与德墨柏亚相视一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像是提醒他还有旁人在场,又轻轻捏了捏他握着自己手的手心。
在一旁洞察他们举止的克林顿,自然没有看漏洛斯贝尔与男人亲近的小动作。
克林顿轻轻挥了挥手,让荷官离开,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见此,多娜也跟着站起来,挪步走到丈夫身边,安静地站在克林顿身侧。
“是威廉先生过谦了。”克林顿内心的猜疑消除大半,对他们露出温和的笑。
“明天邮轮会在西亚格的港口靠岸,停留半日左右的时间。”
这艘豪华邮轮会在沿途不同的港口停靠,这些港口都位于著名的旅游城市。
而在邮轮再度起航前,船上的乘客可以自由下船到城市里去观光游玩。
“我和多娜打算去西亚格的城市广场逛一逛,吃点美食。”
克林顿再次对他们发出邀约:“威廉先生和德拉小姐,要与我们一道吗。”
这正是德墨柏亚所期望的。
船靠岸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乘客都会选择下船。这时,船上人员骤减,他们再留在船上反而不安全。
但是如果选择下船,西亚格依旧在莱索王国境内,城中难免埋伏教廷或是其他意欲对德墨柏亚不利的人。
为了避免落单被盯上,他们需要与人结伴。并且对方只是普通人还不够,与他们同行的人,最好有着让人不敢轻易动手的身份。
所以,与克林顿夫妇一起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我和德拉对西亚格不算太了解。”德墨柏亚顺势答应下来,“那就劳烦克林顿先生捎上我们一起了。”
电梯里,德墨柏亚一手揽着洛斯贝尔的肩膀,一手按下二十层的楼层按键。
“真巧,威廉先生也住在二十层的套房。”
克林顿收回要伸出去按楼层的手。
德墨柏亚笑着回应:“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洛斯贝尔正在悄悄地观察克林顿的妻子多娜。
一整个晚上,多娜都很少开口说话,更没有表述过个人的观点。她完全像是依附于克林顿生存的“菟丝花”,亦步亦趋地跟在克林顿身侧。
洛斯贝尔还注意到多娜左手上戴着一个太阳形状的戒指,与她在阿波罗教堂看到的教堂符号很相似。
多娜毫无疑问是莱索国人,而莱索王国的民众大多信仰阿波罗教。所以,多娜是阿波罗教的教徒也很正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洛斯贝尔就是莫名有种不安的直觉,她直觉多娜有些古怪。
多娜隐约察觉到有一股视线集中在她脸上。她抬眸对上洛斯贝尔的眼睛,对方冲她扬起一个笑容。她回以一个腼腆的微笑后,又垂下眼盯着脚尖,看起来很是内向。
克林顿的房间在走廊的更深处。
洛斯贝尔拿房卡开门时,德墨柏亚还在和克林顿点头告别。
关上门后,上一秒还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立刻自动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像是冷战期间的夫妻,沉默不语地去做各自的事。
德墨柏亚走进卫生间,准备摘下眼睛里的美瞳。而洛斯贝尔则是径直走进卧室,关门,打算换下身上不方便的淑女长裙。
卫生间内,德墨柏亚打开水龙头洗手。水打湿手后,他随手挤压手边的洗手液打泡,洗手时不自觉地放空思绪,无意识地揉搓手指间隙。
忽然,他摸到套在手指上的一个硬质物体。
低头一看,平日里空荡荡的无名指上,此刻正套着一个戒指。
戒指是塔什临时准备的,是假身份的道具,尺寸稍小。戒指造型简单,白金材质的圈环上只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素钻。
德墨柏亚盯着那枚戒指出神,时间好似静止。
与他手上这枚戒指成双成对的另一只,此时正戴在洛斯贝尔的手上。
一种奇怪的感觉包裹了他。
因为从未感受过,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更无从寻找感受的源头。
非要说的话,大概类似于给宠物犬套上项圈的感觉。只不过,他既感觉到了作为宠物犬主人的满足感,又感受了宠物犬被套牢的所属感。
这太诡异了。
洗手液打泡后触感滑润,毫不费力就能将戒指从手指上脱下。但悬停在水龙头下的手停顿住,任由簌簌的水流不断冲刷掉手上的泡沫。泡沫的消失暴露出时间的流逝,也显露出手指上更加光洁明亮的戒指本体。
等德墨柏亚从卫生间内出来,他已经摘掉了影响瞳色的美瞳,也脱掉了戴在鼻梁上的眼镜,唯独眼角的那颗泪痣经过水洗依旧还在。
那是用植物制成的海娜膏点上去的泪痣,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才能自然掉色。
德墨柏亚忍不住捏了捏被镜框压得发酸的鼻梁骨,抬眼瞧见正好从卧室里出来的洛斯贝尔。她换了身舒适的棉质的卫衣长裤,将长黑发绑在脑后。
秘书处的工作人员都会在维斯宫殿的休息室留几身换洗衣物。那次成人礼晚宴后,洛斯贝尔去拳击室找他时,换的也是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
像这样休闲的装扮,还是德墨柏亚第一次见。
德墨柏亚“无意”瞥向她的左手,发现她换完衣服也还戴着那枚对戒。
而洛斯贝尔只是单纯觉得,脱了很容易忘记再戴上。反正不影响做事,干脆就不摘了。
装亲密的后遗症显露。
两人对视了几秒,空气中弥漫着无所适从的尴尬氛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正当洛斯贝尔张开嘴唇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响起门铃,并传来声音。
“客房服务。”
回屋后,他们谁都没有叫过客房服务。
洛斯贝尔下意识地蹙起眉头,迅速伸手摸向绑在腰后的枪,精神变得高度警惕。
“殿下,我去……”德墨柏亚抬手打断她的话。
他站在比洛斯贝尔更靠近门边的位置,说:“我去。”
德墨柏亚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抱歉,请问是否送错房间了。”
“我们并没有点客房服务。”
“先生,是赠送的晚安酒,还有果盘。”门外的人回答道。
德墨柏亚又问:“是什么酒。”
“是酒吧的特调,龙舌兰日出和明天见。”
德墨柏亚朝洛斯贝尔看去,压手示意她放下枪。
门打开,门外的“服务员”推着餐车入内。
那名服务员,是安德鲁假扮的。
当初德墨柏亚要塔什准备三张船票,多出来的那张,就是为安德鲁准备的。
明天见,是德墨柏亚和安德鲁提前约定的“暗语”。
“殿下,经过大致排查,船上大概有十个可疑人物。三个主要活动于上层区,一直在监视您和卡佩小姐。”
“那三个人的照片我已经发送给您。”安德鲁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德墨柏亚,“这是那三个人的房间号。”
安德鲁不能在房间里停留太久,说话语速极快。
“我已经解决了四个人。剩下三个人一直游走在船上的各个区域,应该是在了解环境,暂时没有威胁。”
“我明天会想办法把他们都清理干净。”
德墨柏亚扫了一眼纸上的数字,点了点头。
“处理干净些,等船靠岸,对方很可能增派人手。”
“我明白了。”
安德鲁将餐车上的酒和果盘放下,拉着空推车离开了套房。
洛斯贝尔问德墨柏亚:“殿下,我们晚上要行动吗。”
趁机把那三个隐患都解决掉。
“不。”德墨柏亚将纸条捏成团,对洛斯贝尔摇了摇头,“把这些都交给安德鲁就好。”
“我们只需要隐藏好身份。”德墨柏亚注视她,尴尬氛围消失,“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
他轻扫了一眼她宽松的卫衣,没想到她换了休闲衣服还戴着武装带。
德墨柏亚说:“今晚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年,教廷一直靠着贵族和富商的捐助获取活动资金,用于扩大势力和影响力。
兴许,教廷对首富克林顿家族的尊敬比对莱索皇室更甚。
他们一整晚都和克林顿夫妇待在一起,还约定明天一起游玩,教廷的眼线应该将消息告诉了艾泊斯。
“睡个好觉吧,洛斯贝尔。”
翌日,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按照约定,在自助早餐的餐厅和克林顿夫妇见面。
四人坐在一张四方桌上吃饭。
克林顿的座位在德墨柏亚的对面,他一边用黄油刀往吐司上抹黄油,一边对德墨柏亚说。
“威廉先生看起来昨夜没睡好的样子。”
克林顿似有深意地看向一旁的洛斯贝尔,笑了:“但是德拉小姐看起来精神却不错。”
“大概是坐船不大习惯,前半夜有些失眠。”德墨柏亚苦笑着解释。
“多娜准备了一些晕船药。如果您需要,我让她拿一些给您。”
德墨柏亚没推脱:“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
事实上,德墨柏亚一点儿也不晕船。
至于昨夜失眠的原因,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似乎从被安柏下了药之后,他的精神就没有从前那么稳定了,格外容易受到影响。
德墨柏亚问过路佩尔alpha气味剂是否存在副作用。
“暂时没查出来气味剂存有明显副作用。”路佩尔回*答他,“可能是你一直用抑制剂压制易感期,抑制剂对你的作用减弱了。”
“几乎没有alpha像你这样,分化后超过七年都用抑制剂度过易感期。”
路佩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和omega结合是alpha的天性,你也是时候找个伴侣了。”
“再不济,你找个愈灵师疗愈一下也好。”
说完,想起什么的路佩尔沉默下去。
Omega给alpha做精神疗愈时,需要alpha完全放松警惕。否则,alpha具有攻击性的精神力很可能对omega造成不好的影响。
起初,德墨柏亚也找过一次愈灵师。
但他不喜欢omega用精神力安抚自己的感觉,像是被对方侵入了自己的私人领域,触碰到他敏感的部位。
那一次,德墨柏亚差点用自己的精神力把对方给杀了。
他似乎天生对他人的精神力具有抵抗。
所以在洛斯贝尔用精神力帮他压制易感期时,德墨柏亚才更加意外。
西亚格是莱索王国曾经的首都,后来随着改革,迁都到了乌拉诺。在西亚格城市广场周围,还完好地保留着早期的古建筑群。
下船后,他们便在城市广场周围闲逛,午餐也是在城市广场内的一家知名餐厅吃的。
用过餐后,人也变得懒怠。
多娜凑到克林顿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克林顿微微皱眉,然后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的洛斯贝尔。
“德拉小姐。”洛斯贝尔抬头,对上克林顿似有请求的眼神。
“多娜想去刚才路过的那家服装店买衣服。”
“你也知道,丈夫最害怕陪妻子逛街。”克林顿面露苦色,问道。
“能否请你陪多娜去一趟。”
多娜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用充满恳求的眼神望向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扭头看向德墨柏亚,她不放心他一个人。
德墨柏亚冲她笑了笑,说:“没事,你去吧。”
“我还以为只是威廉先生一方面黏着德拉小姐。”
克林顿开玩笑说:“看来德拉小姐也一样舍不得威廉先生。”
“你们夫妻的感情,还真是如胶似漆。”克林顿由衷感叹道。
多娜难得地提出自己的需求,柔声问洛斯贝尔。
“德拉小姐,可以吗。”
“那家店不远,很快就能回来。”德墨柏亚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抚。
他温柔地说:“我在这里等你。”
这实在不是一个过分的请求。
洛斯贝尔要是再拒绝,那就是不给克林顿面子了。
“那我快去快回。”洛斯贝尔应下。
德墨柏亚目送着洛斯贝尔的背影离开。
收回视线后,他正对上克林顿的笑脸。
“威廉先生,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最近两国的形势。”
很显然,克林顿是故意在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才开口谈及此话题。
德墨柏亚泰然自若,神色不变,放在桌下的手不经意地抚摸手指上的戒指。
“略有了解。”他语气平淡。
德墨柏亚不禁好奇,克林顿的后话,究竟想说些什么。
下楼后,洛斯贝尔跟着多娜往服装店的方向走,两人并行。
路上多娜太安静了,于是洛斯贝尔主动找话题开口聊天。
“夫人是怎么跟克林顿先生认识的。”
刚开始,克林顿也称呼洛斯贝尔为威廉夫人。
是德墨柏亚提出,希望他们称呼她的名字。
“德拉是独立的个体,你们可以直接叫她德拉。”
德墨柏亚又自我揶揄道:“不过,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德拉的丈夫。”
“我们是家族联姻。”多娜低头笑了下,轻声回答。
她看向洛斯贝尔的眼神中隐有羡慕。
“德拉小姐和您丈夫的感情真的很好,你们一定是自由恋爱吧。”
洛斯贝尔面对多娜如此真挚的眼神,竟产生了一丝心虚。她没有应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真好。”多娜回头后,垂眼小声感慨。
在服装店,多娜直接买下了刚刚看中的衣服。
“德拉小姐,作为感谢,我送你一件衣服吧。”
“不用……”洛斯贝尔出声婉拒。
多娜直接拿过手边一条宝蓝色的连衣裙,眼神亮闪闪的。
“我刚刚看见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德拉小姐。”
“德拉小姐,请试一试吧。”
她将裙子递过去,又说:“威廉先生一定会喜欢你穿这条裙子的。”
洛斯贝尔还想拒绝,偏偏多娜的态度变得特别坚定,推着她往试衣间走。
“就试试看,如果不合适就算了。”
盛情难却,何况多娜还提到了德墨柏亚。一而再地拒绝只会令对方起疑,洛斯贝尔只好进试衣间换上裙子。
等她换好裙子出来时,多娜却不见了。
“很好看。”一道声音传来。
洛斯贝尔猛地回头,看见了本该在乌拉诺的安柏。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危机感倏地笼罩住她。洛斯贝尔脑海里最先想到的,就是德墨柏亚的安危。
“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安柏受伤似地捂住自己的心脏。
安柏走近她,上下打量她穿着裙子的美丽模样。他伸手想要抚摸她垂在肩头的黑色秀发,却被洛斯贝尔避开。
安柏脸上依旧挂着笑,轻叹了口气:“洛斯贝尔,你知不知道,在教堂你抛下我走了的时候。”
“我有多伤心。”
粉色的眼眸凝视着洛斯贝尔,令她格外不安。
她想走,却被安柏拽住手腕。
“洛斯贝尔,你要去找德墨柏亚吗。”
他看向她手指上的戒指,眼神变得凌厉。
安柏沉下语气,问:“还是,变成了你丈夫的‘威廉’。”
安柏什么都知道。
这也意味着,教廷也什么都知道。但仅是知道他们的假身份不要紧,至少还有克林顿在。
洛斯贝尔甩开它他的手,直接问:“安柏,你们想做什么。”
她紧皱着眉,又问:“多娜呢。”
“多娜?”安柏面露疑惑,很快舒展眉眼。
“你是说克林顿的妻子吧。”
安柏乖巧地回答她的问题:“放心,她没有任何危险。”
他嘴角勾起更愉悦的弧度,一字一句地告诉洛斯贝尔。
“因为,她是教廷的人。”
第49章 将计就计。
随着莱索皇室的没落,莱索王国的贵族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
反倒是那些富可敌国的财阀家族,通过大量捐款,与掌握实权的教廷牵扯上关系,逐渐成为了权豪势要,声望也压过了莱索贵族。
因此,许多莱索贵族开始利用联姻笼络这些财阀家族。财阀凭借贵族获得名正言顺的参政权利,而贵族也能借此保持家族地位的稳固。
多娜是公爵家的千金。
只不过,她是私生女,一直以公爵侄女的身份生活在家里。
她的亲生父亲,莫兰公爵,是莱索王国的司法大臣。同时,他也是一名“虔诚”的阿波罗教徒,与教廷的关系亲近。
在一次祝祷活动中,莫兰公爵与克林顿家族的家主结识。多娜与克林顿家少爷的婚姻,便是两个家族缔结盟约的产物。
多娜起初并不愿意嫁给陌生的克林顿,只是她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自幼在家族氛围的熏陶下,多娜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名阿波罗教徒。
她为无法自主选择的婚姻感到苦闷,只能到教堂的告解室内向神父诉苦。
封闭的告解室内,教徒隔着窄小的窗口与神父对话。正因为无法看清对面人的脸,教徒们才能够尽情地诉说内心的真实想法。
“神,请给予我指引,告诉我如何才能逃脱这段非我自愿的婚姻。”
多娜跪在软垫上,低着头闭眼,充满着渴求的声音透过窗口传入帘后人的耳畔。
从小到大,多娜做过无数次的告解,其原因可能小到考砸了一次考试,也可能是逃了一节无关紧要的课程。
她很清楚,无论是忏悔还是许愿,多数的神父只会聆听教徒们的苦恼,几乎不会给出明确的提议。
“你真的想要逃离吗。”小窗后传来神父问询的声音。
多娜睁开眼,她没有立刻回答神父的问题。
她的思绪有些飘散,因为这是她听过的最平和的声音,仿佛是真神的回应。
“哪怕这是神为你选择的最好的命运,你也希望改变吗。”
多娜有些迟疑。
她很清楚这段婚姻将为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并且要是她不嫁给克林顿,以她私生女的身份,也再找不到比克林顿家族权势更盛的结婚对象了。
可她并不了解克林顿,更谈不上爱,如何能与他度过漫长的一生呢。
神父像是洞悉她内心的困惑,温和地给予她有所偏向的选择。
“神从不干涉人的命运,你可以选择你所希望的。”
“若你觉得不幸福,那就去向对方传达你真实的意愿吧。”
神父像是有所预料地抚慰她说:“你会如愿得偿的,神亲爱的孩子。”
多娜轻愣着,不知是为那句“如愿得偿”感到欣喜,还是因为这声音所说的“亲爱的”而感到心动。狭小的告解室内,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多娜忽然生出一个大胆且冒犯的想法,她很想看一看这位神父的模样。
下一秒,她又骤然清醒过来,如梦初醒。她再说话,对面都没有再应答。
刚刚是神降临了吗。
祂又消失了。
后来,在一次克林顿家族举办宴会的时候,多娜想要找到克林顿少爷,同他表达自己不想联姻的想法。
正当她要开口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克林顿家主问男人:“届时,是否有幸能请教皇大人为我儿子的婚礼主持仪式呢。”
“这是我的荣幸。”男人微笑着回答。
那是教皇艾泊斯大人,他的声音与那夜的神父是那么的相似。
“多娜,你想说些什么。”克林顿少爷疑惑地问道。
多娜收回视线,她犹豫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之后,她在后花园遇到了落单的艾泊斯。
“教皇大人。”她主动上前去打招呼。
艾泊斯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太阳项链,对她露出柔和的笑容。
“你好,莫兰小姐。”
多娜天生就有绝对音感,对声音具有超高的敏感度。近距离地听见艾泊斯的声音,她更加确定对方就是那夜的神父。
“您认识我?”多娜感到意外。
艾泊斯勾起唇角:“刚刚克林顿老先生向我介绍了克林顿小少爷和你。”
“他还邀请我为你们的婚礼做见证者。”
多娜微微蹙起眉头。
她不禁心想,教皇大人怎么能这样呢。他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嫁给克林顿,却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多娜摇头,却不敢直视艾泊斯的眼睛,直言道:“我不愿意嫁给他。”
头顶的空气静默下去,她微微抬头去瞄艾泊斯的表情,却见对方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浅笑,既没有诧异也没有为她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满。
“是么。”他淡淡回答,语气听不出态度。
“莫兰小姐是希望我帮你向克林顿先生说明此事吗。”
艾泊斯像是纵容孩子的长辈,不问缘由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帮你,莫兰小姐。”
由教皇提出取消婚约,克林顿家主和她的父亲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从前的多娜从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够这么“咄咄逼人”。
“因为你是神的孩子,神希望祂的孩子们都能得到幸福。”
艾泊斯完全不因她的鲁莽冲撞生气,宽容地回答她:“而我是教皇,我应该为教徒达成心愿。”
“所有心愿都可以吗。”多娜小声喃喃道。
“什么?”
尽管戴了助听器,艾泊斯的听力也比不得常人灵敏,他并没有听清多娜的低语。
多娜改变了主意,抬头又问他:“教皇大人,你说神会为祂的孩子们选择最好的命运,是吗。”
“是的。”艾泊斯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如果我和克林顿结婚,您会为我们主持婚礼吗。”
“会的。”
后来,多娜改变了主意,和克林顿结了婚。
在婚礼仪式上,艾泊斯亲自为他们见证,并祝福了他们。
而多娜改变的原因,是因为艾泊斯。
她明白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但她也很聪明地知道,教廷希望克林顿家族同与教廷关系紧密的贵族联姻。
这样,教廷就能更好地掌控克林顿家族。
身为教皇,艾泊斯公开表示过自己不会结婚生子,将用一生侍奉神。所以,多娜决定利用与克林顿家族的婚姻,成为莱索王国最有权有势的人之一。
这样,她就能离艾泊斯近一点,与他多见几次面。
“说实话,我个人并不希望莱索王国和帝国发生冲突。”
“我毕竟是个商人。”克林顿坦言,“如果两国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再严重些说,如果真的发生战争,这对我的家族来说,实在不是件好事。”
德墨柏亚依旧淡定得像是在聊与自身无关的事。
“您说得对,没有人会喜欢战争。”他附和道。
克林顿看得出男人在和他打马虎眼,转移话题说:“我真的很羡慕威廉先生和德拉小姐的感情。”
“我与多娜是联姻,多娜并不喜欢我。”克林顿低下眼去,笑容似有苦涩。
克林顿只说多娜不喜欢他,并没有否认他喜欢多娜。
事实上,克林顿是喜欢多娜的。
在中学时,他就对多娜一见钟情。
否则,以克林顿家族的权势,完全可以选择比莫兰家族更具声望的贵族。甚至,莱索国王也曾有意将自己的omega公主许配给他,以拉拢克林顿家族。
所以,如果当初多娜提出想要取消婚约,克林顿完全能够满足她的心愿。只要他主动提出要娶别的贵族女子,莫兰公爵根本无法阻止。
后来,多娜改变了心意。
作为莱索王国最有钱的家族,克林顿家主不能中立,必须要选择一方栖身。只因克林顿家主认为教廷更有潜力,才最终选择了成为教廷一派。
尽管克林顿家族投靠了教廷,可做出选择也只是为了保护克林顿家族的存续,并不代表着他们要唯教廷是从。
婚后,虽然克林顿喜欢多娜,也做不到对她坦诚一切。因为对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而言,爱情是最不值当的东西。顾忌着莫兰家族与教廷的关系,克林顿必须提防着多娜。
这也是克林顿选择在多娜不在场的时候,才对德墨柏亚说出真心话的原因。
其实,克林顿本身并不在意坐在他对面的人究竟是德墨柏亚还是威廉。或者说,他更希望对面的人是威廉。
如此,多娜的所有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多娜是教廷的人。”洛斯贝尔低着头,重复了一遍安柏的话。
“是啊。”安柏站在她的身前,用眼神抚摸她的面容,“如果不是她的帮忙,我怎么能这样单独与你说话呢,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冷冷抬眸对上安柏的笑脸:“你引开我,是为了更好对殿下下手么。”
安柏只回答了她后面的问题,却没有告诉她教廷的真正目的。
“可克林顿还和殿下在一起,你们敢对克林顿家族的长子下手吗。”
洛斯贝尔左一句殿下右一句殿下,句句不离德墨柏亚,这令安柏感到烦躁。
安柏蹙眉叹气:“洛斯贝尔,你就那么担心德墨柏亚吗。”
他一步步地靠近她,但没有上手去触碰她,只是一味拉近两人足尖的距离。
而洛斯贝尔跟着往后退,最后伸手按住安柏的肩膀,直接阻止他的逼近。
“安柏,我不是不会对你动手。”她警告他,“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个‘死人。’”
要是安柏还“活着”,洛斯贝尔对他动手,很可能会上升到两国矛盾。
可现在,王子安柏已经死于坠机,她就是真杀了他,莱索王国也拿不出理由找帝国算账。
安柏完全不害怕,也不生气。
他低眼瞥见她按压在他肩膀的手,只恨不得她能多触碰他一点。他碰他要躲,那就让她来主动接触他好了。
下一秒,安柏再次垂眼扫见她手指上的戒指,气得眼皮都忍不住跳。
“是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自嘲地笑,又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可我就是死了,冤魂瞧见你和德墨柏亚成了恩爱夫妻,死人也会被气活的。”
安柏将目光重新凝聚在她充满警惕的眼神中他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皱起的眉头,也不放过她绷紧的唇线。
只可惜,她所有的情绪,都因德墨柏亚而起。
“可洛斯贝尔,你不想也变成个死人吧。”
“只有离德墨柏亚远一点,你才安全。”他放轻语气,言语如情人间的呢喃,“我就是为了保护你,才来的啊。”
安柏察觉到她微张的嘴唇,似要开口说话。
他不想再从她的嘴巴里听到有关德墨柏亚的任何字眼了。
安柏干脆直白地告诉她:“已经有好几个狙击手都埋伏在城市广场附近了。”
“你放心,他们都是专业的,绝不会误伤到克林顿先生。”安柏语气里满是无所谓,“他顶多就是受到点惊吓而已。”
“殿下在莱索王国出事,你们不怕帝国报复吗。”
“洛斯贝尔,你是在试探我吗。”安柏笑着反问。
安柏再怎么样也是皇室的王子,不至于连洛斯贝尔口中的试探都听不出来。
不过,安柏也不介意让她知道。
反正再过一会儿,德墨柏亚也要变成个死人了。
“动手的人不是莱索王国的人。”
“帝国就算要追责,主要责任也不在我国,他们没理由向我们开战。”
德墨柏亚若是在首都乌拉诺出事,教廷难脱保护不力的罪责。
可这是在西亚格,是德墨柏亚自己选择伪装身份坐邮轮回国的。
“路途上发生意外,谁又说得准呢。”安柏冷哼一声,极具嘲讽意味地笑言道。
“我不也是路上出意外‘死’的么。”
安柏注视着洛斯贝尔,他发现她隐隐勾起嘴角,倏地笑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洛斯贝尔的眼神里哪里还有刚才的慌乱。
“安德鲁。”她喊了一个人名。
安柏猛地回头,发现了捉住手腕的多娜,还有德墨柏亚身边的那个侍卫。
他皱眉又转头去看洛斯贝尔,不可置信地问:“你一早就知道她是教廷的人。”
“不算一早。”洛斯贝尔也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有所怀疑罢了。”
昨晚,洛斯贝尔就察觉到了克林顿和多娜相处方式的奇怪之处。
克林顿和多娜,看似是多娜处于弱势,一直乖顺地跟在克林顿身侧。但无论是在牌局上,克林顿主动给多娜添水;还是在电梯里,是克林顿先准备伸出手按楼层。
从这些细节都能够看出,这对夫妻绝非表面看着的男强女弱。
洛斯贝尔接触过许多贵族子弟。
无论他们性格高傲还是谦卑,在细节上,这些人都习惯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侍奉或讨好。
更遑论是首富之子的克林顿。
像倒水和按电梯这样的小事,总是有人为他代劳的。他自己未必会有意识主动去做,就算知道,也完全可以指挥旁人。
当然,也存在一种可能。
就是克林顿深爱妻子,所以心甘情愿做这些小事。
但经过洛斯贝尔的仔细观察,他们完全不像是相爱的夫妻。哪怕是不擅长表达爱意的情侣,也会将爱意显露在细枝末节处。
多娜和克林顿,俩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薄玻璃,看得清对方又无法完全地触碰到最真实的彼此。
“多娜和克林顿感觉有些奇怪。”
“尤其是多娜。”
昨晚临睡前,洛斯贝尔将自己的怀疑直接告诉了德墨柏亚。
德墨柏亚了解克林顿家族,却对克林顿的妻子多娜不甚了解。
由于多娜是私生女,连莱索贵族的圈子都对她知之甚少。还是因为她和克林顿结婚,圈子里才多出一点儿关于她的消息。
“她有什么问题。”德墨柏亚问道。
洛斯贝尔将她的猜测都一一告知,并询问德墨柏亚。
“如果他们跟教廷有联系,该怎么办。”洛斯贝尔顾虑地问,“我们明天还要同他们一道吗。”
德墨柏亚沉思片刻,解释说:“克林顿家族虽然与教廷有所往来,但他们一直不愿意受教廷的挟制。”
“克林顿家族不会对我出手。”他语气肯定,“因为他们不希望看到战乱,以影响他们在两国之间的生意。”
“但是寄希望于他出手保护我们,是不可能的。”
德墨柏亚仔细思考了洛斯贝尔所说的可能性,最终决定重新制定计划。
原计划是利用克林顿保证他们不受到明目张胆的攻击,然后不断地转换场地,尽早回到船上,防止遭受敌方的埋伏。
但现在,假设多娜真的与教廷有关。
德墨柏亚就干脆将计就计,直接引出埋伏在暗处的敌人,一网打尽,还免得安德鲁一个个地麻烦收拾。
“回来了。”德墨柏亚对洛斯贝尔扬起笑,注意到她身上的新裙子。
“买新裙子了。”他直白地夸赞道,“很好看。”
克林顿回头看到多娜,她还是穿着去时穿着的衣服,他一眼就看出她情绪低沉。
克林顿问多娜:“买到想买的衣服了吗。”
多娜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衣服袋子放在座位边。
洛斯贝尔在德墨柏亚身边坐下,笑着说:“多娜小姐实在是太热情了,是她给我买的裙子,说是送我的礼物。”
就算假身份已经被拆穿,但他们也都需要继续将戏演下去。
“那可真是要多谢贵夫人了。”德墨柏亚冲多娜笑了笑。
多娜知道克林顿一直清楚她与教廷有所往来,也知道克林顿家族一直在防范教廷。
只不过作为表面夫妻,他们都是家族的棋子,为了利益,两方谁都不会主动揭开那层遮羞布。
多娜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用谢。”
暗地里,驻军处的军长塔什人还在乌拉诺混淆教廷的视线。
在得到德墨柏亚的消息后,他立刻让手下人带一支精锐伪装身份,连夜赶往西亚格,并提早摸排了一遍城市广场周围,将埋伏在暗处的射击手都处理干净了。
在对面的餐厅包间里,安柏咬牙恨恨地望着窗边相视而笑的德墨柏亚和洛斯贝尔。
回想起刚刚。
“安柏,你现在走,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要是你执意拦我,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安柏又怎么可能拦得住她呢。
洛斯贝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又回头补充了几句。
“麻烦你转告艾泊斯,罗非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与他合作,只会引火烧身。”
不是德墨柏亚,就是艾泊斯,就没有一句话是要对他说的吗。
“安柏。”洛斯贝尔喊他的名字。
安柏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是期待着她说出什么温情的话来。
“下次再见,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们是不同阵营的人,注定要彼此为敌。
如果不想最终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碰面。
可洛斯贝尔不了解安柏。
他是个宁愿死在她手里,也不愿轻易放手的人。
他死死盯着洛斯贝尔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好啊。”他笑得诡异,“那下次,你就亲手杀了我吧。”
“洛斯贝尔。”
他轻声又柔情地呢喃她的名字,仿佛无比期待死亡到来的那天。
第50章 “有烟吗。”
四人相安无事地回到邮轮上。
电梯抵达套房楼层。
克林顿从口袋里掏出房卡,交到多娜手中,并低头轻声嘱咐她。
“你先回屋休息,我有几句话要和威廉先生说。”
多娜沉默着接过房卡,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克林顿。她垂着眼,更是连告别的招呼都没打,毫不犹豫地就转身离开。
克林顿注视着多娜走远的背影,有些无奈。直到见她开门进屋后,他才回头,对上德墨柏亚的视线。
“抱歉,威廉先生和德拉小姐。”克林顿脸上露出歉意的笑,替妻子找借口解释,“多娜大概是身体不大舒服。”
他顺势提出:“很可惜,后面的行程大概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谁都能听得出来,这是克林顿的托词。
但德墨柏亚并未揭穿他,只是叹了口气表示遗憾。
“那克林顿先生就好好照顾贵夫人吧。”德墨柏亚友好地客套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不必客气,尽管来找我们。”
“多谢。”克林顿微微一笑,“不过还是很高兴能够结识威廉先生。”
克林顿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将名片双手递到德墨柏亚面前。
“日后若有机会,欢迎威廉先生来乌拉诺做客。我定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二位。”
德墨柏亚收下名片,只笑了笑,说:“一定。”
回到套房后,咔哒一声,洛斯贝尔将房门利落落锁。
仅一秒,德墨柏亚脸上的笑意尽数散去,他径直朝沙发边走去。
正当他准备坐下时,脑中倏地回想起,两天前在同个位置发生的转瞬即逝的画面。并且,这还是洛斯贝尔晚上睡觉的地方。
德墨柏亚不动声色地脚尖转了个方向,走到吧台边。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坐在了高脚凳上。喝水时,视线不自觉地关注着洛斯贝尔所在的方向。
关上门后,洛斯贝尔没有立刻离开门边,而是附耳在门上,确定门外没有可疑的脚步声,最后又瞧了眼猫眼确认。
进屋后,她首先先排查了一遍屋内的痕迹。
早上她亲眼盯着保洁打扫房间。在出门前,她还刻意偏转了一些物品的角度,并按下了免打扰的按键。
这些标记有利于她回来后辨认,是否有人在他们不在时进入了房间,很可能有人潜伏或安装了什么设备。
很好,没有人进来过。
洛斯贝尔松了口气,也走到吧台边。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打开,仰头喝下。带着凉意的水从喉咙滑下,如甘霖迅速渗入干涸的土地,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瓶。
刚刚在外面,为了防止入口的食品有问题,以及需要解决的生理问题,她连水都没敢多喝。
放下水瓶后,洛斯贝尔感觉到嘴角微微有些湿润,像是溢出的水珠将要滑落,下意识地直接用手背擦了。
抬眼与德墨柏亚对视的瞬间,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动作的过分随意,于是放在唇边的手顿住片刻。
在贵族的礼仪中,她的举动无疑是粗鲁的、不得体的。
洛斯贝尔有一瞬的心虚。
在母亲去世后,艾尔莉丝就担负起了教导她和米洛斯规矩的职责。她曾不止一次地因为不拘小节的举动,被艾尔莉丝训斥。只不过艾尔莉丝从不体罚,口头的训诫于他们没有任何威胁。
尽管洛斯贝尔打从心底不甚在意这些繁琐的细节,但在人前,她始终尽可能地保持一个贵族应有的礼仪规矩。只因为她不想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说卡佩家是没有教养的家族。
艾尔莉丝听到这些评价会难过的。
悬了一天的警惕心猛然放下,让洛斯贝尔一时疏忽了德墨柏亚的存在。
另外,装亲密的夫妻的时间越久,她越容易忘记德墨柏亚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殿下。
洛斯贝尔垂眼,同时缓缓放下手,一边将水瓶的盖子旋好,一边想着要怎么转移话题。
“殿下,安德鲁让我告诉您,在城市广场埋伏的那些狙击手来自国际杀手组织。”她提起正事,“他们领赏金,受人雇佣,是非正规军,所有也没有明确的派别。”
因为洛斯贝尔迅速错开眼,所以没能看见德墨柏亚含笑的眼眸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见偷偷撒娇又被人类发现的小猫。
德墨柏亚觉得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鲜活且灵动,可爱极了。
西亚格的气候要比乌拉诺和蓝城都暖和。
洛斯贝尔身上只套了件外套遮风,内里还穿着那条宝蓝色的连衣裙,收腰的设计勾勒出她富有力量的腰线,不是那种风一吹就飘走的纸片人身材。
洛斯贝尔虽是个beta,但她却拥有一种区别信息素的,令人着迷的吸引力。
德墨柏亚搭在吧台上的手,手指轻而无声地点着桌面,静静地听着洛斯贝尔说话。
人一心虚就容易话多,洛斯贝尔还在说:“不过听安柏的意思,那应该不是教廷的人。”
“你见到安柏了。”轻点的手指忽然停下,德墨柏亚压下眉头。
德墨柏亚还不知道安柏也来西亚格的消息,更不知道他去见了洛斯贝尔。
洛斯贝尔诚实地点头,回答:“多娜支开我,应该就是教廷的授意。”
其实不管洛斯贝尔在不在德墨柏亚身边,都不妨碍狙击手击杀德墨柏亚。
与其说多娜引她离开是受教廷指使,倒不如说是安柏个人的私心更为合适。
洛斯贝尔不禁回忆起安柏那双眼神粘稠的粉色眼睛,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最后说:“不过安柏也没做什么,我便没对他动手。”
安柏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还是不说为妙。
自然弯曲的手指往回收,变成放松的拳头形状,德墨柏亚对此一言不发。
安柏对洛斯贝尔的意图太过明显,德墨柏亚厌烦这种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或人的感觉。
他不禁心想,安柏还真是阴魂不散。
深夜,躺在沙发上的洛斯贝尔忽然感受到,手腕上通讯器发出振动。她立刻睁开了眼睛,机警地伸手往放在身后沙发上的枪摸去。
洛斯贝尔在门外设置了感应器。
只要有人触碰到房间门锁,她手上的通讯器就会振动。
这个时间点,门外的人不可能是服务员。
脑内发出警报声的洛斯贝尔迅速起身。
她轻手轻脚地快速闪进德墨柏亚的卧室,准备叫醒他。
洛斯贝尔凭记忆摸索到床边,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身体,手腕*就迅速被床上的人抓住。她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机会,对方直接一把将她扯上床,并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洛斯贝尔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德墨柏亚利用翻身的惯性将人压在身下,有力的大腿肌肉禁锢住她的下半身,使她的双腿动弹不得。而她越动弹,对方用的力量也就越大,最后洛斯贝尔干脆不反抗了。
哪怕黑暗中洛斯贝尔看不清德墨柏亚的身影,却也能凭借感知猜出他正居高临下地压制住她。
德墨柏亚下意识的反应迅速,如同猎豹捕猎,拽住她手腕的力道也像是猎豹撕咬猎物时的狠劲儿,完全没有留情,被捂住嘴的洛斯贝尔还是忍不住吃痛地轻哼出声。
高度警惕的身体比意识先于动作。
幽暗的环境下,人体的嗅觉和听觉要比视觉更加灵敏。德墨柏亚无意识地做出防范举动后,一只手将对方的双手都控制住,另一只手正打算伸到枕头底下掏出枪。压低身体凑近对方的瞬间,他听到了洛斯贝尔的闷哼,以及鼻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德墨柏亚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他束缚的人是洛斯贝尔,愣了一下,赶忙松开她的手,并跨开腿从她的身上快速撤离。
安静的空气中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德墨柏亚轻声对她说了句抱歉。
重新获得自由的洛斯贝尔先捏着手腕转了转,心想万幸没有骨折。
“殿下。”她轻声唤他。
屋内,连微弱的月光都被遮光的窗帘遮去大半光线。洛斯贝尔只能凭借着感觉去靠近德墨柏亚,她一手撑在凹陷下去的床垫上,一手往前伸去触碰他。
有过摸黑作战经历的德墨柏亚比洛斯贝尔更适应无光的环境。他一边庆幸黑暗将他无措的神情遮掩,一边又清楚地了解,洛斯贝尔不会无缘无故地闯进卧室,贸然靠近他。
“有人,对吗。”德墨柏亚一抓一个准地拉住她的小臂。
德墨柏亚伸手按开了床头边光亮柔和不刺眼的夜灯。下一秒,视线恢复光明的洛斯贝尔看清了德墨柏亚的脸,无言地点了点头。
德墨柏亚反手握着洛斯贝尔的小臂,让她能够支撑着他的手臂从床上下来。
洛斯贝尔下床踩到地面后的第一想法是,
——这张跟要把人吞吃了一样的软床,给她睡她都不想睡。
确定洛斯贝尔站稳后,德墨柏亚才弯腰从枕头下面拿出枪。接着,他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两个消音器,其中一个递给洛斯贝尔。
他提醒她说:“非必要不开枪,否则枪声容易引起船上人注意。”
“明白。”洛斯贝尔轻声应道。
德墨柏亚有一种直觉,敌人为了出其不意,一定会从门口和露台两个入口分别进入。他看向卧室内露台的方向,给洛斯贝尔一个眼神,让她去外面应付。
等洛斯贝尔走出卧室后,德墨柏亚再次将夜灯关灭,悄声靠近露台位置。月光从外照在窗帘上,他依稀能够看见窗帘布后若隐若现的人影。
而洛斯贝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枪别在腰后,听着外面发出细碎开门的声音,准备等对方一拉开门就发动攻击。
三,二,一。
敌人在同一时间闯进套房,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也迅速发起反击。
洛斯贝尔一把将人拽进屋内,用脚踢闭了房门,又一脚踹在了对方背对自己的膝窝上。他跪下的瞬间,洛斯贝尔从腰后的武装带又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划拉了对方的喉管。她隐约感觉到手上喷溅到的温热液体,松手后,对方直接向前倒地。
面对要自己性命的敌人,洛斯贝尔不会手下留情。
另一边,对方打碎玻璃门进入屋内的一刻,德墨柏亚就先用精神力让他失去了行动力,然后一拳头打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立刻晕倒。
德墨柏亚不喜欢身上染上血的味道,于是拖着人直接将人从露台丢了下去。然而从高处坠落昏迷着掉进海里的人,大概率也是有去无还。
洛斯贝尔进入卧室时,正看见德墨柏亚将人往海里丢,再垂眼扫见漏进月光的地面上毫无血迹,回头看向趴在地上的尸体,皱了皱眉。
第一次杀人,还不熟练,血迹太明显了。
德墨柏亚回头注意到洛斯贝尔,她眉头紧锁,似是苦恼。接着,他帮着洛斯贝尔将人一起丢进海里毁尸灭迹。
“第一次已经算很干净利落了,没什么动静。”德墨柏亚夸赞她。
他也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宽慰说:“别担心,安德鲁会来处理干净的。”
善后的工作,安德鲁已经做得驾轻就熟了。
“这两个人应该是来事先试探的。”德墨柏亚的语气变得严肃几分,又玩笑说,“看来今晚是没得睡个好觉了。”
正如德墨柏亚所言,在这之后又来了两拨人。
天快蒙蒙亮时,洛斯贝尔和德墨柏亚才将最后一具尸体扔进海里。站在露台上,洛斯贝尔忍不住地歪了歪头拉伸脖颈。
这一晚上,扔尸体比杀人还累。
人死了之后,就变得死沉死沉的,搬人跟练举重做无氧似的。
“累吗。”德墨柏亚问她。
洛斯贝尔摇了摇头:“还好。”
如果这点程度就喊累,那她还当什么指挥官。
德墨柏亚望向远处的海平线,再过不久,太阳就会从云雾中升起。
“再过不到一天的时间,这艘船就会抵达帝国境内。”
德墨柏亚转头看向洛斯贝尔,说:“这也是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这艘邮轮将于今日午后,在莱索王国的最后一个城市靠岸,停靠六小时后重新起航,并在明天的凌晨停靠在法兰帝国的第一个城市。
等邮轮在帝国靠岸后,这些人想再对德墨柏亚下手就困难了。所以,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地这段时间内杀掉德墨柏亚。
“接下来至少二十个小时内,我们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德墨柏亚不希望洛斯贝尔为了面子逞强。
“所以,如果你确实感到辛苦的话,趁现在还算消停,去休息一会儿。”
“我明白了。”洛斯贝尔颔首,“但我确实不困。”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充满挑战性的训练,洛斯贝尔的精神还处于兴奋状态,根本感觉不到困意。
她低头闻见身上染上的难闻气味,皱眉说:“不过,我可能需要点时间冲个澡。”
就在洛斯贝尔进入浴室后不久,安德鲁正好来套房内清理痕迹。
事实上,安德鲁这一个晚上也没闲着,他忙着清理埋伏在船上的其他眼线。不然,昨晚来套房突袭的敌人只会多,不会少。
德墨柏亚闻到安德鲁身上的烟味,心头如有羽毛轻扫过,有点心痒。他知道安德鲁平日里有抽烟的习惯,尤其是在战斗后经常会用烟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问安德鲁:“身上有烟吗。”
德墨柏亚没有烟瘾,平常也没有抽烟的习惯。他突然的要求让安德鲁愣了一下,才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已经拆开的烟,递给德墨柏亚。
那是很平常的香烟品牌,也不贵,但德墨柏亚只从中抽走了一根。
他叮嘱安德鲁:“洛斯贝尔在浴室里,你别进去。”
嘱咐完后,德墨柏亚走到卧室的露台,拿套房内的打火机点燃了烟丝。他轻轻吸了口烟,从口中吐出灰白色的烟雾,朦胧了他的视线。
德墨柏亚不喜欢烟味,可他现在确实需要借助点其他东西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在客厅里听着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晚在卧室与洛斯贝尔发生的“意外接触”。
经过了一晚上的忙碌,他理应淡化了那段记忆。但此刻,他清晰地记着掌心戳碰到她唇瓣时那柔软触感和温热温度,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和当初感同身受的剧烈心跳。
德墨柏亚在心里默念,
洛斯贝尔只是他的秘书,她只是一个bata,他不应该对她有任何的妄念。
可仅仅是听见浴室传来的水声,他就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勾勒出她穿裙子的腰身,还有喝水时扬起的下巴,露出的纤长的脖颈。甚至,细致到她戴着戒指的手指。
最糟糕的,他的脑中竟然能明晰地浮现出她被水湿润的嘴唇形状。
德墨柏亚猛吸了一口烟,不熟练的吸烟动作使他猛不丁地被烟呛到,接连咳嗽了几声。
“殿下。”身后传来洛斯贝尔的声音。
有一刹那,德墨柏亚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德墨柏亚才缓缓回头,看到了快速洗完澡的洛斯贝尔,朝他走来。她一朝他走近,空气里就飘来一股温热的沐浴露香,仿佛带着水汽,紧密地包裹住他。
“停下。”德墨柏亚命令她别再走近。
洛斯贝尔在他几步之外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她感觉德墨柏亚现在似乎心情不大好。
德墨柏亚将手上的烟捻灭在露台桌上的烟灰缸里,刻意避开了洛斯贝尔的眼睛。
“我身上有烟味,别靠近我。”他有些厌烦地皱着眉头。
这烟一点儿平心静气的用处都没有。
这是洛斯贝尔第一次见德墨柏亚抽烟。她记得,关于他的个人档案上也没记录他有吸烟的习惯。
“殿下,你私下会抽烟么。”
“不抽。”德墨柏亚否定,“只是一时兴起。”
他从她身侧错身而过,同时说:“我也去冲个澡,醒醒神。”
“你头发还湿着,先去吹干吧。”
只是看她的一眼,他就注意到了,被她湿发打湿变得些许透明的衬衫。
刚刚的情绪起伏不仅没平复,德墨柏亚反而更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