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祝好,祝好。”
祝好猛地掀开眼皮,大口喘息了一阵,下意识应了一声,忽然觉得浑身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你还好吗?”
眼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逐渐消失,四下还是一片黑,她扭动僵直的脖子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水泥柱旁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温珣?”她晃了晃脑袋,试图理清混
乱的思绪:“这……这是哪儿?”
温珣压低声音:“看起来像是个废弃的工厂。”
“工厂?”
祝好心里一激灵,瞬间清醒不少,这才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借着黯淡的月光,可以看到四面高耸的围墙,到处充斥着残砖断瓦、破损的管道和各式各样的垃圾,角落里有棱有角、黑黢黢的影子应该是之前遗落的机器设备——这儿的确是个废弃工厂,而且废弃的时间不短,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秋风萧瑟,吹得外面大片树林沙沙作响。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浑身的湿冷和黏腻,来源于身上渗出的一层没被深秋的冷风吹干的细汗,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死死捆住,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心下一惊,再凝神看向温珣,发现他垂着脑袋靠坐在水泥柱旁,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好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视线中漆黑如墨的天空,两张戴着面罩的脸居高临下看着她,其中一个粗旷的声音问道:“这个搞定了吗?”
当时她想张嘴叫温珣,却只是脑子动了动,全身的肌肉仿佛僵住了,根本无法动弹,随之而来的,是意识逐渐沉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中途她模糊醒过一次,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到身下的颠簸、还隐约听到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
没等她分辨出个所以然,意识又不受控制地滑入深渊。她仿佛沉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海里,咸腥的海水灌满胸腔,她却没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海水淹没……
再然后,就是温珣把自己叫醒。
早些醒来的温珣逐渐摸清了状况,沉声道:“祝好,我们应该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难道是新的剧情又开始了吗?
祝好突然想到颈侧挨的那一针,猜测十有八九又是什么麻醉剂一类的东西,连忙唤出控制面板,点开自己的资料,体力值果然又归零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压得很低:“温珣,你的手机呢?还在你身上吗?”
“我也不确定。”温珣有些为难,他没有力气动弹,根本摸不到口袋。
祝好想了想,点开商城,斟酌片刻,先用20积分兑换了20点体力值——手脚被捆着,就算体力值全满也根本无法逃脱,不如把积分留着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随着“已成功兑换20点体力值”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祝好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十分钟的倒计时也开始了。
她吃力地把被反捆在身后的双手撑在地面,支着身子朝着温珣的方向挪动,好不容易离他近了些,却听到工厂外有一阵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操,不是让你看着他们吗?你怎么跑外边来了。”
是一个男人的嚷嚷,声音有些粗旷。
在祝好的意识消失之前,也听到过这个声音,看来这两个就是在停车场用麻醉剂把他们放倒的人。
紧接着是个稍尖利的男声:“我出来透口气、抽支烟而已,怕什么,药效猛着呢,而且手脚都捆得那么牢,怎么跑得了?”
“你特么的,真是一点都不靠谱。”粗嗓门“啐”了一声,迈着大步往工厂里走来。
祝好心一紧,来不及思考他们绑架的用意,连忙加快移动速度挪到温珣身旁,问他:“温珣,你手机在哪儿?”
“应该在……”温珣顿了顿:“右边裤子口袋。”
祝好:“……”
该死,就不能放在风衣口袋吗?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了声抱歉,用活动范围有限的双手胡乱在他大腿处摸索了好一阵,手指终于触到了一块四方形的硬物,赶紧把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来。
祝好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束刺眼的强光突然扫到她脸上,她下意识扭头避开强光,下巴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擒住:“哟,你这小妮子,力气恢复得还挺快。”
是那个粗嗓门的男人。
“别碰她!”温珣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体力不支又倒在了地上。
“放心吧,我不碰她,我是冲你来的。”粗嗓门冷笑一声,轻而易举就从祝好手里夺下手机,“啪”地扔在地上,用军靴的鞋尖把屏幕碾了个稀碎,然后半蹲在地上,闪着精光的眼神透过面罩,上下打量着倒在地上的温珣:“你是温珣,没错吧?”
温珣大口喘息,问道:“你是谁?”
粗嗓门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又帮他把滑落的眼镜架回鼻梁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不用管我是谁,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有机会活命。”
“大哥,什么情况?”那个声音略尖利的男人也匆匆忙忙回来了,从身形上看,他瘦瘦高高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粗嗓门扭头呵斥:“还什么情况,不是让你记得把他们的手机都扔了吗?特么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瘦高个儿挨了骂,怔了怔,说话也有些磕巴:“麻、麻醉剂的药效会那么快吗?不应该啊。”
粗嗓门抬手看了下表:“药效应该还没过,可能是这小妮子的量给少了,再让他们歇会儿。”
说完仔细检查了祝好和温珣口袋里的东西,确认他们手脚上的绳子没有松动,接着把祝好拖回了原来的位置,对着瘦高个儿摆了摆手,两人一起走到角落里的废弃器械上坐下了。
体力值的十分钟有效期一过,祝好的身体又瘫软了下来,好在大脑还能正常运转。
粗嗓门刚才说他们是冲着温珣来的,难道是知道他家境不错,想向他妈妈索要赎金吗?
思忖片刻,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温珣就算家境好,也比不上那些做生意的人,况且他身高有一米八出头,为了赎金绑架这么一个成年男性,风险未免也太大了些。更何况不知为何把她也给带上了,这样风险就又增加了不少。
她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个绑匪,比起瘦高个儿,粗嗓门的那个男人稍矮一些,但是体格很强壮,手臂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
温珣是学术派的,不像程述或者秦聿风那么擅长打斗,祝好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三个她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绑匪,所以靠武力取胜是不可能的,只能见机行事。
所幸从刚才的态度来看,他们并不是那种毫不讲理的悍匪,只要装作顺从的样子,尽量不表现出反抗情绪,他们应该不会对动粗。
想到这儿,她清了清嗓,尽量把自己的声线拿捏得柔柔弱弱的,向着不远处的两个绑匪低声交谈的喊道:“大哥,我好渴,可以给我点儿水喝吗?”
粗嗓门犹豫片刻,从脚下的塑料袋里拿了瓶水扔给瘦高个儿,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水拿给祝好。
瘦高个儿拎着水在祝好面前蹲下,拧开瓶盖,把瓶口微微倾斜,伸到她嘴边。
象征性地喝了两口水,祝好瘪着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那张被面罩覆盖的脸,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大哥,你们把我们抓来干什么呀?我好害怕。”
说着还作势抽泣了几声。
瘦高个儿似乎被她出神入化的演技骗到了,语气也缓和了些:“别怕,我们只是受人所托,来请你
们帮忙办件事儿而已。”
祝好趁热打铁,追问道:“办什么事?”
瘦高个儿还没答话,就被粗嗓门打断了:“瘦猴,先别跟她废话。”
又远远指了指祝好,语气森冷生硬:“还有你,喝完水就赶紧闭嘴,我看你刚才拿手机那样儿,一点都不像害怕的样子。”
瘦猴噎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祝好,拎着水瓶又回去了。
不过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功夫,祝好也大概摸清了两人的关系。
两个人中,粗嗓门应该占主导地位,相对来说更聪明些,没那么好糊弄;而那个瘦猴耳根子比较软,粗心大意,做事还有些马虎。
如果接下来有机会,可以从瘦猴这里下手。
祝好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虽然这饥饿感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按照平时吃饭的时间、以及窗外漆黑的天空来推算,可以判断距离他们被从停车场掳走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应该也就是三个小时左右。
温珣平时独居,现在又在休假期间,这么短的时间内,大概率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失踪。
她虽然在被迷晕前还跟程述通过电话,可她实在不确定那家伙有没有注意到电话这头的异样,也没有把握他是否会在意自己的去向。
不行,与其等着别人发现,还不如想办法自救。
温珣的方向传来一些动静,祝好扭头看去,发现他已经能支起脑袋了,连忙点开控制面板查看自己的资料,发现体力值已经恢复到了40,说明麻醉剂的药效正在逐渐消失。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祝好的思绪。
粗嗓门接起电话,应了几声,然后走到温珣面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面罩后面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温法医,头还晕吗?”
盯着他手里那把闪着冷光的刀,一股寒意顺着祝好的脊柱直窜上天灵盖,激起脑门上的一层细汗,颤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粗嗓门没有理会祝好,只是用刀背沿着温珣的下颌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他脚踝处的麻绳上,划动几下,割断了绳子:“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忙。”
第82章
温珣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戒备:“帮什么忙?”
“当然是需要用到你专业的忙。”粗嗓门给瘦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把他从地上架起来。
瘦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祝好,问粗嗓门:“哥,这妮子怎么办?”
粗嗓门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扔给他:“把她带上吧。”
看着瘦猴隔断自己脚踝上的麻绳,祝好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正盘算着要怎么脱身,就听到粗嗓门说:“你看好她,如果她敢耍什么花招,你就——”
说着朝瘦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祝好头皮发麻,“咕咚”咽了口唾沫。剧情这才走了这么点儿,她可不想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儿,于是决定装作乖乖听话的样子、暂时先按兵不动。
粗嗓门打着手电筒、架着温珣往工厂外走去,瘦猴领着祝好跟在后头。
刚踏出工厂门口,冷风就呼啸着扑面而来,顺着祝好针织衫的缝隙往里钻。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四下一张望,心也登时凉了半截——工厂外墙破败不堪,周围杂草丛生,一看就是荒废很久了,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更别说向谁求救了。
工厂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皮卡,牌照被遮起来了,应该就是两个绑匪的车。
本以为绑匪会开车把他们带到哪儿去,没想到他们只是穿过一片小树林,绕到了工厂后面。这里有一排砖房,看起来像是员工宿舍,不过从砖墙上的爬山虎和墙边堆积的杂物来看,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粗嗓门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间宿舍的门,伸手在墙上摸索片刻,揿亮了灯。
惨白的灯光突然亮起,习惯了黑暗的双眼一时有些不适应,祝好闭着眼缓了一阵,刚睁开眼,屋子中央一具发白的尸体就猝不及防闯入视线,吓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之所以说是尸体,是因为他全身皮肤白到发青,身上也没有任何呼吸带来的起伏,衣服上还沾了不少杂草和泥土,看上去像是被人从土里刨出来的。
她从牙缝中倒吸了口气,即使心里已经有了差不多的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他……他还活着吗?”
没等粗嗓门和瘦猴作答,温珣就率先开口:“没有生命体征,目测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
祝好这才小心翼翼把视线挪到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上,这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口鼻周围有溃烂的痕迹。
那具尸体旁放着一些简易的工具:几把尺寸不一的钳子、剪子和解剖刀,还有一盒橡胶手套。
粗嗓门扣好门上的锁,把钥匙放进口袋里,转身笑了起来:“温法医真不愧是专业的,看来我们没请错人。”
温珣眉头紧拧,踱步到尸体跟前打量了一番:“这孩子怎么死的?”
粗嗓门一脸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如果知道,还需要你干什么?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查明他的死因,以及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这里条件跟你们专业解剖室没法比,工具也不算齐全,但也应该够你用了吧?”
祝好听懂了,他们绑架温珣的目的,就是想让他帮忙解剖这具尸体,查明死因。她想了想,问了一嘴:“想进行尸检,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粗嗓门斜了她一眼,仿佛她问了一句蠢话:“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把嘴闭上就行。”
说着割开了温珣手腕上的绳子,抬了抬手:“温法医,开始吧。”
温珣扭动僵麻的手腕,与祝好对视一眼,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说道:“我还需要一个助手。”
粗嗓门冷冷地笑了一声,一脸的“我有那么好骗吗?”:“你下一句是不是想说,让我们把这小妮子松开,让她当你的助手?”
话刚落音,他又忽地敛起笑容,飞快地绕到祝好身后,钳住了她被反捆着的胳膊。一把冰凉的刀刃飞快压住祝好的咽喉,她登时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呼啸着涌上颅顶。
身后响起粗嗓门阴恻恻、似笑非笑的声音:“温法医,你别想着跟我玩什么花招,最好乖乖按我说的去做,不然我可保证不了这小妮子的安全。”
温珣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煞白,连忙举起双手:“行,我按你说的做,你、你别伤害她。”
粗嗓门双眼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力道未减分毫,祝好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紧绷得厉害,所有感官神经都集中在颈间那一抹凉意上。
一时间,逼仄的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半晌后,粗嗓门才难以自抑地轻笑一声,打破了诡谲的沉默,把刀从祝好颈间移开,用刀背轻轻划过她的侧脸:“别紧张,我是逗你们玩儿的呢。”
又朝着瘦猴扬了扬下巴:“瘦猴,你去帮他。”
瘦猴一愣,眼神在粗嗓门的脸上和尸体之间飘来飘去,有些踟蹰:“大哥,我……”
粗嗓门不耐烦地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别啰嗦,快去。”
瘦猴没站稳,往前趔趄了几步,险些扑倒在尸体身上。站定后,他咽了下口水,不安地搅动手指,向着温珣问道:“我、我要做什么?”
温珣没答话,喉结轻滚,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着拳,直到祝好强忍恐惧给他递了个“我没事”的眼神,才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从盒子里抽出两只手套戴上:“我会
先对死者进行尸表检查,你负责做记录。”
瘦猴闻言松了口气,点点头,掏出手机:“你说,我记。”
“等等。”粗嗓门突然打断他,掏出一副耳机戴上,然后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祝好微微偏头,刚窥见屏幕上的几个数字,颈间的刀突然又贴近了些,吓得她浑身一颤,不敢再动。
电话接通,粗嗓门沉着调“喂”了一声,才扬了扬下颌,示意温珣开始。
温珣定了定神,从桌上那堆工具中拿起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男孩身上的衣服——一件本应该是白色、却被泥泞和杂草弄得污浊不堪的长袍,露出他已经毫无血色的躯体。
他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按压男孩有些肿胀的腹部,又查看了他的四肢和手足:“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天以前,四肢有多处挫伤、淤青,右手食指、中指骨折,生活反应明显,可以断定均为生前伤。”
说完对瘦猴道:“戴上手套,帮我搬动一下尸体,我要检查他的背部。”
这似乎还在瘦猴的承受范围,他没说什么,戴手上套,跟温珣把男孩的尸体翻了过来。
“背部和臀部的拖拽痕迹很明显,也是生前造成的。”
粗嗓门不满地皱眉:“说点我能听懂的。”
温珣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斟酌片刻,说道:“这孩子生前遭到过殴打、拖拽,手臂上有抵抗伤和约束伤,说明他曾经激烈地反抗过。”
粗嗓门扶着耳机,像是凝神听着什么,然后开口问:“他是被活埋的吗?”
温珣掰开男孩的嘴巴观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嘴里和鼻腔没有太多尘土,他是死后才被埋起来的。不过他口腔内部和嘴角有溃疡,看起来像是服用了某种强腐蚀性的液体。结合他身上的伤痕来看,多半是被人强迫的。”
“死因是什么?”
温珣说:“尸表检查看不出来,我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
粗嗓门顿了几秒,又问:“解剖之后,尸体还能复原吗?”
“我尽量。”
他沉吟片刻,点头说:“那行,你开始吧。”
温珣从桌上拿了把解剖刀,将尸体的皮肤从颈部道耻骨联合处划开,露出了胸骨和脏器。
屋里的门窗都被锁上了,空气并不流通,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离得最近的瘦猴露出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两眼往上一翻,转身冲到窗前手忙脚乱打开窗,扒在窗沿上吐得稀里哗啦,差点儿连面罩都来不及扯开。
温珣面不改色挑了挑眉,朝着粗嗓门问道:“你们没准备口罩吗?”
粗嗓门虽然戴着面罩,但看着那不停滚动的喉头,也没比瘦猴好到哪儿去。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温珣提醒:“那待会儿的气味可能会更难闻,你们忍一忍。”
瘦猴吐了好半天,刚把脑袋从窗外收回来,一股更强烈的气味顷刻间扑面而来,他喉头一翻,又转身吐了起来。
这回连祝好都没差点忍住,然而她的双手被绑住,甚至没办法捂住口鼻,只能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试图屏蔽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
温珣停下了动作,视线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贴心地向粗嗓门提出了建议:“这个味儿确实有点冲,要不这样,你们留个人帮我,其他人出去透透气吧。”
一听他这么说,瘦猴率先缴械投降,朝着粗嗓门哀求道:“哥,对不住,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我得出去……”
话还没说完,又用袖子遮住嘴干呕了几声。
粗嗓门嫌弃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给瘦猴。
瘦猴如获大赦,赶紧接过钥匙把门打开,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粗嗓门又把祝好推出门外,交代瘦猴:“我留在里面帮忙,你看好这小妮子。她精得很,你别跟她说话,更别让她跑了。”
想了想,又说:“万一他们其中一个人敢耍花招,就把另一个给杀了。”
第83章
祝好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理由很简单:瘦猴个高、腿长,论速度自己是一定落下风的,更别提她的双手还被反捆着,连最基本的平衡都很难保持。
再者,就算自己真的成功逃跑了,依照粗嗓门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格,指不定会迁怒于温珣。她虽然不想死,但也不希望他人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
想到这儿,她主动靠着墙坐了下来,仰头看着瘦猴,跟他套起了近乎:“大哥,你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吧?真够吓人的。”
瘦猴不知从哪儿找了瓶矿泉水,掀起一半面罩,咕噜咕噜漱完口,才说:“吓人倒不吓人,不就是个死人嘛,主要是这味儿太大了,普通老百姓哪受得了。”
还“普通老百姓”呢,普通老百姓会绑架法医来给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验尸吗?
祝好把吐槽咽了回去,半搭茬半套话:“就是,要不是没吃过晚饭,我都差点儿要吐了。对了,大哥……”
她本来想问几点钟,但又担心引起瘦猴怀疑,于是不动声色地换了个问法:“这大晚上的,野外还有点冷呢。”
瘦猴一看就是个单身狗,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更没想过给祝好拿件外套,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口道:“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祝好“哦”了一声:“那还要多久啊?”
“三四个小时吧。”
祝好心里有底了:按照秋天的日出时间来算,现在约莫是凌晨两三点左右。
她转动脖子,把周遭的景物的收进眼底,尽量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万一待会有机会逃脱,回到警局还能靠剧情回顾想起一些可能被遗漏的细节。
除了工厂伫立的大烟囱外,目之所及皆是幢幢的树影,再往远了看去,是几座黑黢黢的山体和天空中稀疏的星光,以及半轮清冷的月亮。
祝好再次感慨了句:这破地方可真够偏僻的,能一路跟踪、并瞅准时机把他们绑到这儿,说明绑匪十有八九是提前踩好点、做好了准备。
周围很安静,只有持续不断的虫鸣和一两声怪异的鸟叫从茂密的野树林中传出。隔着一堵墙,屋里粗嗓门时不时干呕和清嗓的声音格外清晰,看来法医助理的工作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解剖一具尸体至少也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祝好靠坐在墙上,心念转得飞快:既然都是等,何不趁这个时候,想办法从瘦猴嘴里撬出点线索来?
瘦猴看她乖乖坐着,逐渐放松了警惕,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支叼在嘴里。
“大哥。”祝好突然开口叫他。
瘦猴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那孩子,”祝好顿了顿,斟词酌句问道:“是你们认识的人吗?”
“不——”话到嘴边,瘦猴像是突然想起了粗嗓门的叮嘱,陡然间变了个调:“不关你的事,别多问。”
祝好叹了口气,泛起一个半酸不苦的笑:“我就是觉得他太可怜了,看样子,应该还在上中学呢。无冤无仇却被人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害,他家人一定很难过吧?”
瘦猴没吭声,掏出火机“嚓”一声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
借着转瞬即逝的亮光,祝好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波澜,说明他并不对这个孩子的死感到悲伤或是惋惜。
难道这个孩子的死是他们所为?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祝好排除了。
如果事情跟他们有关系,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死的,更没必要大费周章、冒着巨大的风险把温珣绑架到这儿来给他做尸检、查明死因。
粗嗓门在尸检之前拨出去的那个电话,很明显,他是在跟什么人保持通话,并且一直在按他指示的去做。
可那个人的目的究竟是
什么?这个孩子,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她又想到,粗嗓门曾经向温珣询问解剖之后是否能将尸体复原——一般来说,对待尸体的方式,也能反应出凶手对受害者的感情。
把尸体剖开、又特地问能否复原,这样的行为表现出了对受害者的关爱。然而男孩身上的种种伤痕,又表明他生前增遭受过虐待。
到底怎么一回事?
祝好心下疑窦丛生,看向瘦猴,刚想接着问点什么,门突然“砰”一声被撞开,粗嗓门跌跌撞撞从屋里冲出来,唰地扯开脸上的面罩,扶着墙吐出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概。
瘦猴嘴里的烟差点没叼稳,愣了一下,赶紧过去架住他:“哥,你没事……呕!”
关心的话还没说完,他也被顺着门缝飘出来的气味呛得干呕一声,赶紧把门给关上了。
粗嗓门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朝地上啐了几声,大口喘着粗气。
他铁青着脸接过瘦猴递来的半瓶矿泉水漱完口,骂了句粗口:“特么的,受不了了,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
说着又冲瘦猴指了指祝好:“把她解开,让她进去帮忙。”
机会来了!
祝好心中一喜,脸上却表现得很为难。为了演得逼真点儿,她往墙角缩了缩,硬生生挤出两滴泪花,嗫嚅道:“大哥,我也害怕死人,能不能不进去?”
粗嗓门不耐烦地一挥手:“别废话,赶紧进去,解剖完后记得把结果一字不拉告诉我。”
说完给瘦猴递了个眼神:“我去守着窗子,你守着门,如果他们敢耍小心思,就让他们永远都离开不了这里!”
瘦猴在原地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把祝好从地上拎起来,掏出小刀割开了她手腕上的绳子,打开屋门,一把将她推进去,忙不迭关上了门。
祝好踉跄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咔嗒”上锁的声音,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温珣见进来的是她,脸上交织着惊喜和担忧,赶紧脱下手套,走上前一把薅住她的肩膀,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祝好,你没事吧?”
“没——呕!”祝好话还没说完,就被屋里充斥的臭味熏得头晕脑胀。
那气味……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几摞臭鸡蛋在封闭的下水道里放了几天几夜,比刚才出去前还要浓烈成百上千倍,难怪连粗嗓门都无法忍受。
温珣冲她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气温虽然不高,但尸体在湿润的土壤里埋了一天多,体内充满了腐败气体。刚才为了逼他离开,我故意切开了盲肠,气味有点难闻,你忍忍。”
怎么忍,忍不了一点儿。祝好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撅过去,捏着鼻子问他:“你查明他的死因了吗?”
温珣点头:“他被灌入了强腐蚀性的液体,不过他并不是被毒死的,而是那些液体腐蚀了他的气管,导致他窒息而亡。”
祝好心一凛:不但被殴打、施虐,还被灌下腐蚀性液体致死,谁会对一个孩子那么残忍?
耳边突然响起“发现隐藏线索”的提示音,那个小小放大镜图标又一次出现在祝好眼前,并且不停闪烁。
位置是……被剖开的尸体。
祝好忍着恶心,眼神刚触到被剖开的腹腔里那些溃烂的脏器,就飞快地收回——太可怕了,法医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但是为了线索,她不得不又一次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回去。
放大镜闪烁的位置是喉部,祝好扯起针织衫的领子捂紧口鼻,眯着眼凑近了一些,发现尸体的一截食管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她扯了扯温珣的袖子:“温珣,你看这是什么?”
温珣下意识跟着她的话音很认真地看了一眼,重新拿了副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用解剖刀切开了那截食管,用镊子夹起一枚圆形的、跟硬币差不多大的金属徽章。
徽章上似乎有个什么图案,但表面被灌入喉咙的强腐蚀性液体给腐蚀了,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8”。
正常情况下,人应该不至于吃掉这东西,所以这枚徽章要么是被人强行塞进嘴里的,要么就是这孩子为了留下线索,自己吞下去的。
虽然发现了隐藏线索,但祝好不但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反而觉得真相愈加扑朔迷离了。
她转头问温珣:“温珣,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报警呢?”
温珣平时只管做尸检、并把结果反馈给秦聿风,查案、破案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遇到这种需要推理的问题,他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靠直觉去推测:“我也想不明白,或许……这个孩子的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祝好捻起徽章,放在灯光下端详片刻:“还有一个可能,也许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对警察不再信任。”
温珣拿了一只新的手套,让她把那枚徽章放进去,正要把手套扎好,门就突然被拍响了。
粗嗓门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进屋里:“别磨磨唧唧的,快好了吗?”
温珣朝着门外喊了句:“还需要一点时间,要不你们进来看看?”
不出所料,粗嗓门果断拒绝了:“不看了,你们赶紧的。”
门外又静了下来,但窗子上映出瘦长的、不停晃动的身影却表明他们并没有离开,仍在寸步不离地守着。
外面的天空逐渐从浓重的黑色过渡成丝绒般的深蓝,天快要亮了,祝好内心却开始泛起焦灼。
她示意温珣弯下腰,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对我们怎么样吗?”
温珣似乎也拿捏不准,脸上露出沉吟不绝的神色:“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就没有必要全程戴着面罩了,除非——”
除非,他们的长相被看到了。
一丝凉意无端窜上后背,祝好打了个哆嗦,跟温珣对视了一眼:刚才粗嗓门在屋外扶着墙吐的时候,扯下了自己的面罩,虽然天色很暗,但祝好还是看到了他的脸。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没暴露自己的长相,但既然知道温珣是法医,想必也知道他是在警局工作的。
如果真的把温珣放走,他们怎么保证他不会将这件事告诉警方,让警方回到这儿,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
如果这样,绑匪还会轻易放他们离开吗?
温珣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想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紧紧咬着嘴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浮气躁爬上眉梢:“我们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说得简单,可这里位置偏僻、门前窗前都有人守着,他们又手无寸铁,怎么逃?
他焦躁不安地在尸体周围来回踱步,似乎在尝试着将理智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剥离出来,半晌后,他镜片之后的眼神落在被男孩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上,面色有些凝重:“或许,他可以帮我们。”
祝好倏地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他怎么帮?”
第84章
温珣没有马上答话,抿着嘴唇环顾四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祝好不明所以,只好也跟着他的视线在屋里环视了一圈。
第一回进来时,她被粗嗓门用刀架着脖子,只顾着关注颈间那一丝凉意;第二回进来,又被男孩的尸体和浓烈的尸臭攫取了注意力。
这时,她才头一回认认真真打量周围的环境。
屋子面积不大,应该不到十平米。
地板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天花板上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除了中间用铺着塑料布的床板简易搭成的解剖台外,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没来得及清理的杂物和垃圾,粗略一看,都是些牙刷、毛巾、蚊帐之类的日用品。抹掉挂在墙上的日历上的灰,能看出日期是十多年前的。
之前判断的没错,这里显然年久弃置,没再有过住人的痕迹,估计就连流浪汉也嫌弃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吧。
没水没电是必然的,屋里的光源来自于那种充满电就能用的节能灯泡,因为面积不大,所以也够用。
看了一圈后,温珣的目光又回到了尸体身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祝好,你化学怎么样?”
祝好学的是文科,化学知识早在八百年前就还给高中老师了,她含含糊糊地敷衍:“也……也就一般吧。”
温珣紧接着又问:“那你应该知道甲烷是易燃气体吧?”
知道是知道,这毕竟算是常识,但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祝好无端有了一种回到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窘迫感,生怕他再问出什么超出她知识范畴的问题,连忙把话题拉回正轨:“你是不是有什么计
划了?”
温珣点点头,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兴奋,却没有马上解释,只是问她:“可以把你扎头发的皮筋给我吗?”
祝好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摘下手套,解开丸子头的皮筋递给他。
他有些亢奋,全然没注意到祝好那一脸信息量过载的迷茫,自顾自地拿起解剖刀,切开了男孩的结肠,用皮筋把一只橡胶手套固定在切口处。
做完这些后,才低声向她解释:“人死后,整个身体处于停摆状态,肠道里会开始产生一些废弃气体,其中就有甲烷。只要时间足够,我们就能够将甲烷收集起来,跟氧化剂一起点燃,可以引发爆炸。”
祝好顺着他的话思考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制造爆炸,不需要多大的爆炸,只需要让粗嗓门和瘦猴分神,他们就有机会逃跑。
可是氧化剂要从哪儿弄到?
温珣仿佛察觉了她的疑问:“浓酸大多具有强氧化性,使蛋白质变性失活,相较于强碱来说,对表皮层的伤害更大,并且会使皮肤被漂白。而强碱不但有腐蚀性,还会与真皮层的脂肪发生皂化反应,使皮肤硬化,还能伤害皮下组织。”
他弯下腰,用手指轻触男孩口鼻周围溃烂的皮肤:“你看他口鼻周围溃烂的皮肤偏硬,而且真皮层也已经受损了,所以我猜他被灌下去的强腐蚀性液体应该是强碱,例如氢氧化钠,这就是十分完美的氧化剂。”
果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祝好精神一振,忙问:“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温珣思忖片刻,指了指墙角那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杂物:“我会想办法从他的体内收集一些剩余的氢氧化钠,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火源以及可以装液体的器皿,最好是敞口的。”
祝好明白:分工合作,他想办法收集氢氧化钠,而自己负责打下手。她拍着胸脯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说干就干,她找了根木棍,在屋子里到处翻找起来。
装盛液体的容器倒是容易找到,杂物堆里有挺多矿泉水瓶,随便拿一个,用解剖刀割掉瓶口就能用——按照温珣的说法,落入胃袋里的氢氧化钠会和胃酸中和,只有少数进入肺部的还能用,如果不是敞口的容器,很容易浪费掉来之不易的氧化剂。
不过火源就令人头疼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哪儿找可以点火的东西?
瘦猴抽烟,身上倒是有打火机,但总不能指望他乖乖把打火机呈上来吧?
祝好心念微动,突然有了主意。
她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温珣一眼,他正认真地用解剖刀切开死者的肺部,全然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于是悄悄打开控制面板,点开商城里“礼物”那一栏。
玫瑰花、巧克力……怎么尽是些没用的东西,她边吐槽边继续往下划拉,唱片、领带夹……
有了,打火机!
虽然一个打火机就要100积分,但眼下也不是心疼的时候。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兑换,下一秒,一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复古风打火机就出现在手里。
她假意在杂物堆里扒拉了一下,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温珣,我找到了一只打火机,还能用!”
温珣接过那只做工精致的打火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在这儿找到的?”
祝好含糊地“嗯”了一声,又连忙岔开话题:“现在东西都齐了,我们要怎么做?”
好在温珣并没有多问,只是看向那只逐渐充盈的橡胶手套,目光微沉:“接下来,我们还需要拖延一些时间。”
……
两个小时后,粗嗓门的耐性终于到了极致,他忿忿地把脚下一地烟头踢开,招呼瘦猴用钥匙打开锁,大力搡开那身本就不算牢固的门:“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不就是解剖个尸体吗?为什么会花那么长时间!”
温珣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捧着的一坨稀烂的肠子“哗啦”一下落回剖开的腹腔里,抱歉地对他笑了一下:“解剖已经结束了,我正要把尸体复原呢。”
粗嗓门嫌弃地捂住口鼻,没好气道:“又不是绣花,不用那么精细,随便糊弄过去得了。”
又指着祝好问道:“尸检结果记下来没有?”
他们这回进来,脸上已经没戴着面罩了。粗嗓门露出一张跟他的声音十分相符的脸——皮肤黝黑,眼神凶悍,两条粗眉斜插入鬓,一条深深的疤痕由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处。
而瘦猴除了瘦,长得还真挺像个猴:颧骨隆起,两颊凹陷,中庭很长,眼睛又圆又凸,不得不说,这外号起得还怪合适的。
这是铁了心不留活口,索性连脸都不遮了么?
祝好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一层薄汗,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记下来了。”
粗嗓门先是掏出手机对着尸体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才示意她开始,这也印证了祝好对他们“背后有人”的猜测。
她放下手里的缝合针——其实也没打算真的缝合尸体,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清了清嗓,按照事先对好的台词,有板有眼地介绍起来:“死者的手臂有约束伤和反抗伤,背部、臀部都有拖拽痕迹,从手臂上留下的手印来看,施虐者不止一人,有可能是多人作案。”
粗嗓门没说话,眼珠子向下,似乎在聆听耳机里电话那头的指示。片刻后,才问道:“具体的死因是什么?”
温珣接过话茬:“死者被灌入高浓度的强碱类物质,口鼻处糜烂,体内多处器官出现溃疡,初步判断他的死因是呼吸道灼伤导致的窒息。”
粗嗓门又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不寻常的地方?”
他们一早就商量好暂时把那枚徽章的事隐瞒下来,万一“甲烷爆炸”的计划出了什么岔子,徽章还能当作最后的筹码,所以温珣只答:“从尸体上留下的伤痕来看,施虐者力气不小,而且人数不止一人。”
祝好提醒:“这不仅是谋杀,而且还是虐杀,手段很残忍,性质很恶劣,最好还是报警。”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直目不转睛观察着粗嗓门的表情,然而他跟瘦猴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对这孩子的任何关心,甚至还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从容。
他挂断电话,抬起头淡淡一笑:“这就用不着你们操心了。”
温珣喉结轻滚,努力压伏情绪:“既然尸检已经完成了,待会把尸体缝合好,是不是可以就放我们走了?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绝对不会说出去。”
“当然没问题,你们先缝吧。”
粗嗓门看似答应得爽快,脸上却分明写着“我信你个鬼”,在温珣低头拿缝合针时,就悄悄给瘦猴递了个眼神。瘦猴心领神会,细长的胳膊往后伸,把门锁给锁上了。
这一切被祝好用余光尽收眼底,她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了句:“就现在。”
温珣动作一顿,目光一凛,突然摘下两只沾满黏液的手套,分别朝粗嗓门和瘦猴的脸上砸去。
在他们下意识闪躲的同时,祝好从“验尸台”下取出了那只混合了甲烷和氢氧化钠、膨胀得像一只气球的橡胶手套,点燃了用从日历上撕下来的纸捻成的“导线”,快速朝他们脚下掷去。
手套上绑了一枚不大不小的砖块,在惯性作用下,砖块带着手套滚到了瘦猴的脚边。
粗嗓门和瘦猴错愕低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嘭”
的一声巨响。霎时间,周围烟尘四起,砖屑、木块乱飞,年久失修的砖房也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炸得颤了一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粗嗓门回过神时,只觉耳鸣眼花,鼻腔几乎被烟尘填满。
他努力聚焦视线,这才发现本就不牢固的门已经倒塌,身旁的瘦猴正手忙脚乱扑打裤腿上的火焰,嘴里发出凄厉的哀嚎。
而浓雾似的烟尘里,早就没有了祝好和温珣的身影。
第85章
早些时候,祝好还盼着天赶紧亮,浓重的夜色可以埋藏着许多秘密,但只要天一亮,就总能让人看到些希望。
现在她却又觉得黑夜挺好的,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帷幕,可以将他们的行踪遮掩得一干二净。
然而不遂人愿,天际的深蓝色已经逐渐褪去,露出了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天马上要亮了。
甲烷造成的爆炸比祝好想象的威力要大许多,本来以为顶多声音响一些,只要能吓到绑匪、给她和温珣制造逃跑的机会就行,没想到巨响过后,不仅碎石横飞,连门都轰然倒塌。
当时来不及多想,她便拖起温珣的手,绕过倒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的粗嗓门和瘦猴,夺门而出。
这个废弃工厂虽然位置偏僻,但绑匪的皮卡车能开进来,说明一定是有适合行车的路,沿着路走,就能到达大马路。
但是光明正大地走车道就太显眼了,所以她拉着温珣钻车道旁边的野树林,这样既能沿着路跑,又能靠复杂的地形和灌木丛遮蔽身形。
清晨的野树林雾气浓重,祝好精神紧绷,耳边呼呼生风,脸上数次被细小的树枝划得生疼也不敢停下脚步。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树林,身后温珣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树干大口喘着粗气。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散乱,眼镜早在混乱中不知掉落在何处了,额角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却不停在发抖。
祝好一开始以为他是冻着了——风衣容易被树枝挂到、拖慢速度,刚才从屋里出来时就脱掉了,这时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贴身的的薄针织衫,而林间雾气缭绕,温度并没有升高。
然而她很快就发觉不对劲——温珣的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头了,下颌线崩得很紧,仿佛在抑制不住的痛苦,左手死死摁着右手大臂。
“温珣,你——”
她轻轻掰开他的左手,却感觉掌心染上一片温热黏稠的濡湿,摊开一看,“还好吗”三个字当即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是血。
她愣怔片刻,连忙扶住温珣靠着树坐下,这才发现他手臂连同衣服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早已经洇透半只袖子。
再一回头看,路上也依稀有些滴落的血迹。
温珣的声音很轻,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费力:“是……刚才爆炸时,玻璃……”
祝好当即反应过来“把“手套炸弹”掷出去的那一刹那,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当即抱头蹲下,温珣还下意识把她护在身下,想来应该就是那时候被迸裂的窗玻璃划到了,只是刚才场面太过混乱、一路上又只顾着奔逃,才完全没有发觉他受了伤。
好在血是缓慢渗出的,说明没有伤到动脉,但还是得先想办法把血止住。
祝好脱下自己的针织外套,把袖子拧起来,尽量紧地缠在他的手臂上方,剩下的部分紧紧摁压在他的伤口上。
这样一来,血是暂时止住了,但疼痛感没法马上消失,只能先原地缓一缓。好在他们倚着的这棵树足够粗壮,周围还有灌木丛蔽身,目前来说还算安全。
温珣终于恢复了点力气,自嘲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啊,祝好,我连累你了……”
祝好打断他:“说什么呢,如果不是你想办法制造爆炸,我们都没法逃出来。”
温珣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我让你陪我去挑礼物,又拉着你去看什么展,我们也不会被人盯上。”
“别这么想,不关你的事。”
她倒不是客气,而是实话实说。这回的绑架八成是触发了什么新剧情,跟他没什么关系。换个角度想,说不定还是因为自己,才把他卷进来的呢。
温珣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艰难地笑了一下,阖眼养神,没再说话。
天色亮了起来,视野也逐渐清晰,没有了夜色的掩护,祝好无端觉得危险的气息又开始萦绕在周围。
她查看了温珣的伤口,已经没再流血了,这才松了口气:“你再歇会儿,天完全亮之前,我们——”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噤了声,同时也捏紧了温珣的手,示意他别说话。
不远处有悉悉簌簌的动静,像是有人拨开了杂乱的灌木,然后是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是双底很硬的鞋子,每走一步,就“咔嚓”碾碎地上的残枝落叶。
祝好小心翼翼地从树干后探出脑袋,循声望去,隐约从半人高的杂草的罅隙中觑见一个壮硕、熟悉的身影,顷刻间头皮一麻,喉头发干——是粗嗓门。
好消息是,只有他一个人,瘦猴多半是在爆炸中受了伤,被留在原地了。
坏消息是,温珣受了伤,战斗力约等于零,所以这头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更坏的消息是,粗嗓门手里有刀,而她身上却没有任何可以防御或者攻击的东西。
从脚步声判断,粗嗓门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只要他发现地上的血迹,一路顺着找,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儿。
温珣也听到了动静,他强忍疼痛,催促道:“祝好,你先走,我想办法拖住他。”
祝好迟疑了一下,脑子飞快运转,觉得不现实:他伤成这样,自身难保,怎么拖?粗嗓门两刀就能把他解决了,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说得难听点儿,到时候连个替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打定主意,扶住温珣的肩膀,简短有力地交代他:“温珣,你听我说。我待会会把他引开,然后你打起精神来,沿着路走,想办法到大马路上拦住过往的车辆。”
温珣挣扎着一把扯住她:“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祝好又一次打断他:“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拦不住他,他把你杀了,撵上我,我一样活不了。我帮你拖延时间,你尽快想办法联系秦警官,再找人回来救我。你放心,我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温珣还想说些什么,但祝好没给他机会,因为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快速点开控制面板,查看了自己的体力值,不多不少,还剩一半,于是又兑换了50体力值——既然是要逃跑,体力值当然是越多越好。
体力值兑换成功后,她从地上摸出一块石子,用力朝着远处掷去,果不其然,粗嗓门顿住脚步,警惕地朝石子落地的方向看去。
趁他分神的工夫,祝好起身撒腿就跑。
粗嗓门很快也反应过来,只不到一秒钟时间,立刻回身朝她追来。
祝好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不辨方向在树林里狂奔。
还好,这一路还算顺利,没有出现电影里那种不小心被树枝绊倒的狗血情节,凭借身材的优势穿梭在灌木丛里,甚至与身后的粗嗓门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跑着跑着,祝好却发现不太对劲——眼前的景致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她心一凉,刚才只顾着跑,完全没注意方向,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废弃的员工宿舍,所幸粗嗓门应该是跟丢了,暂时没追上来。
一个瘦长的身影奄奄一息靠坐在墙边,是瘦猴,他的一条裤腿已经烧没了,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的焦黑,嘴里正低低呻吟着。
活该。
祝好暗骂一声,脚步没停,刚要钻回树林里,就听到身后传来瘦猴虚弱
的声音:“站、站住,别跑……大哥,她在这儿……”
靠,刚才怎么没把你炸死!
祝好一咬牙,扭头回到墙边,捡起瘦猴掉落在地上的鞋子,用鞋底狠狠往他脸上“啪啪”抽了好几下。
瘦猴本就因为腿上的烧伤疼得奄奄一息、动弹不得,被她这么一抽,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下好了,没办法告密了。
祝好刚要转身跑,余光突然瞥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车钥匙。想来应该是爆炸时从他们身上掉落的,混乱之中,竟然没人发现。
上天果然还是眷顾她的!祝好心下一喜,拾起钥匙,拔腿就沿着小路往工厂跑——她记得那辆黑色的皮卡车就停在工厂门口。
可当她用钥匙开了车门跳上车,伸腿一探时,心登时凉了半截——
怎么又是手动挡,她上辈子是跟手动档有仇吗?
好在之前恶补过手动档的口诀,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在这种危急时刻,也只能放手一试。
祝好深吸一口气,踩下刹车点火,心里默念口诀,手脚上动作也没拉下:“踩离合,挂一档,松手刹……”
接下来是什么?对了,抬离合,抬脚刹……
嘭嘭嘭!
一阵急促又愤怒的敲击声把祝好吓了一激灵,她扭头看向车窗外,正对上粗嗓门那张愤怒到扭曲的丑脸,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这时正握紧拳头砸着车门,嘴里不停骂着粗话。
祝好收回目光,注视前方,强迫自己定神,嘴里继续念叨:“最后一步,加油走……”
车果然启动了,平稳向前方开去,祝好握紧方向盘转向车道,却听后车后传来“咚”的巨响,还伴着一阵晃动。
她下意识抬眼望向后视镜,却见粗嗓门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后车厢,手里举着一把铁锤,正一下一下用力往后档玻璃上砸。
该死!她踩下离合,换到二档,然后猛踩油门,车速终于又提升了一些。
祝好心里燃起了希望,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注意车厢的动静,只要稳定提速,能把车开到公路上,她就安全了。
可没等她高兴,就听到“哗啦”一声,后档玻璃居然被粗嗓门砸碎了!眼看他半个身子已经探进车里,祝好来不及思考,迅速换档,用力把油门踩到底,然后又一脚急刹的同时,把方向盘向左打死。
疾驰的皮卡车恍如受惊的野兽,轮胎与崎岖的路面产生剧烈的摩擦,猛然向左转了个半圆,“嘭”一声撞到树上。
强大的惯性迎面推来,把祝好狠狠往前一扯,又重重拍回座位上,好在她谨遵“系好安全带,生命不打折”的口号,就算急着逃命也没忘记把安全带系上,这时除了胸口发紧、颈椎被震得有些疼之外,没什么其他外伤。
而粗嗓门就惨了点,他刚从被砸碎的后档床爬进车里,又被强大的惯性甩在后座上,跟一堆碎玻璃渣滚作一团。
这车估计是专门为了绑架他们准备的,性能本就不好,再经过这么猛烈的撞击,估计是彻底报废了。
祝好没时间关注粗嗓门的惨状,一脚踹开变形的车门,正打算跳车离开,却觉得颈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掼回座位上。
第86章
祝好眼前一黑,金花炸开,下意识把手抬到脖颈处,摸到了几乎要箍进皮肉里的麻绳。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粗嗓门那张狰狞的面孔,他看起来真的愤怒到了极致,鼻孔差不多要跟眼珠子一样大了,眉毛几乎要竖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臭娘们儿,本来想两刀了结你的,但是我改变主意了,不能让你死得那么轻松!”
好老土的反派台词。
颈间的皮肤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生疼,粗嗓门的力道之大,让祝好根本无法动弹,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太阳穴发胀,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鼓膜里心跳如雷,沉重而缓慢。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但是祝好强撑着一口气——不行,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野树林里,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完成。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她打开了控制面板——好在虽然视线充血,但眼前的控制面板还是很清晰。她点进商城,选择了一瓶“高级香槟”,下一秒,手里便多了个沉甸甸的酒瓶。
她握紧瓶口,不管不顾地奋力向后一砸,“咚”的一声闷响,酒瓶悍然撞上了粗嗓门的脑袋。
这一下祝好几乎使尽全力,手臂都被震得微微发麻,而瓶子居然没碎。
不得不说,高级香槟的质量还挺好的。
粗嗓门脑门上本就沾着些后档玻璃的碎片,猝不及防被砸得两眼一黑,碎片扎进皮肤里。他吃痛“嗷”了一声,手上的力也松了几分。
觑着这个机会,祝好摸到座椅旁边调节靠背的按钮猛地一掰,迅速将靠背放倒——手动挡有手动挡的好处,如果是那种慢腾腾的自动座椅,可就麻烦了。
脖子上的束缚一松,新鲜空气顷刻间涌回肺里,祝好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推开车门想要下车。脚底触到地面的一刻,却双膝发软,整个人扑通跪倒在地。
体力值的十分钟有效期早已结束,原本的那50点体力也所剩无几。
她又一次点开控制面板,却发现积分只剩下15点了,只够兑换15点体力值。少是少了点,但聊胜于无,至少还能让她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刚点了兑换,却觉得头皮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后背被狠狠掼在粗糙的地面上。
下一秒,视线里出现了粗嗓门的身影,鲜血顺着他被玻璃扎破的伤口流了一脸,看起来更凶恶狰狞了。他单膝跪地,高高举起手臂,手里的弹簧刀闪着森然的寒光冲着她的脸落下。
祝好心道不好,好在手里的香槟没扔,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抬手朝着寒光的方向抡去。
又是一声闷响,香槟瓶子似乎是砸到了粗嗓门的手腕,他猛吸了口凉气,手一松,弹簧刀直直坠落,几乎是同一时间,祝好把脑袋往旁边一扭,刀锋擦着她的耳廓而过,“哐当”掉落在地面上。
真没想到啊,高级香槟竟是全场MVP。
她卯足全身力气,屈肘往粗嗓门最脆弱的裆部撞去。粗嗓门闷哼一声,目眦欲裂,脸色涨红,捂着裆部跪倒在地。
“我可真牛啊。”祝好心想。
耳边响起体力归零的倒计时警铃,不能再拖了,她咬咬牙,翻身捡起弹簧刀,踉跄着往前跑。
没跑出多远,她就清晰地感觉到两条腿在发颤,力气逐渐从身体里抽离,紧接着“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几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面板上的体力值只剩下一个刺眼的、红色的“2”,浑身大小伤口随着脉动的跳动一抽一抽地疼。
糟了,体力马上要耗尽了。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想把弹簧刀往灌木丛里扔,却发现手已经没法抬起来了,因为粗嗓门的军靴,已经踩在了她的手臂上。
祝好叹了口气,心里想:可惜了,如果她是那种爽文里的大女主该多好,法力无边,杀伐果断,上一秒看着憋屈,下一秒就能打脸,不用像现在一样窝囊地等死。
可现实是,她就算穿进游戏里,也依旧是个普通人,没有超能力,肉身还是一样脆弱。虽然绑定了一个系统,但积分一清零,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跟废了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好歹努力过了,之前换个桶装水都觉得费力,现在居然能凭一己之力跟一个壮汉打得有来有回。
努力过,但是没有成功,那就坦然接受失败吧。
也不知道温珣怎么样了,自己拖延了那么长时间,他能顺利逃到大马路、找到人求救吗?
就算赶不及回来救自己,能替她收个尸也是挺好的。
哦,对了,昨天出门前忘了给白眼狼放猫粮。不过就算没有她,程述应该也能把它养得很好吧。
程述……
真奇怪,人都要死了,现实世界的事她一点儿也不留恋,却突然想起了程述。
……想起他小心翼翼给自己的手心上药时,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尖上。
粗嗓门弯下腰,从她掌心里拾起弹簧刀,但祝好已经不在意了。预知了结局,她的内心忽然平静,最后看了一眼被朝阳染成金黄色的
天空。
真美啊。
眼前的光被粗嗓门投下的阴影遮住,祝好缓缓闭上眼睛。下一秒,他应该就要举起刀子插进自己胸口了吧。
刚进游戏时,好不容易躲过许安宁那一刀,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死在刀下,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希望……别太疼。
……
“砰!”
一声枪响炸开,回荡在树林上方。
祝好猛地睁眼,看到林颠惊起一片飞鸟,一个身影带着风声飞快从眼前掠过,忽地把粗嗓门扑倒在地,紧接着是拳头砸到皮肉的闷响,一下,一下,又一下。
“祝小姐,祝小姐!快叫救护车!”
是秦聿风的声音。
呼,好像不用死了。
祝好长长吁了口气。
拳拳到肉的声响还在继续,秦聿风吼了一句:“老程,住手!再打他就没命了!”
程述也来了吗?
祝好吃力地转动眼珠,看到程述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他跪在地上,一只胳膊撑着地,轻拍她的脸,布满红血丝的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焦灼:“祝好,你别睡着,打起精神来。”
祝好想说她没事,只是太困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老大,你给白眼狼放猫粮了吗?”
程述倏尔一愣,片刻后才回答:“放了。”
放了就行,白眼狼那么胖,少吃一顿肯定会饿吧。
她又问:“温珣呢?”
秦聿风说:“我们在公路上看到他,已经把他送去医院了。”
那就好,温珣也安全了,那她就能放心睡了。
她又一次闭上眼睛,放松身心。
迷糊中,她感觉被人抱了起来,耳边有清晰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她的意识又开始涣散了,像是碎成了无数轻盈的碎片,纷纷扬扬落进不见底的深渊中。
*
祝好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再睁开眼时,她一时没适应眼前的光线,花了好一会儿才让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
先是白色的天花板,明晃晃的日光灯,然后是输液瓶。
是医院。
身旁有细微的声响,她吃力地转动脑袋,看到床边有个一个蓝色的头顶,仔细回忆了片刻,才试探性问了一句:“月月?”
月月正在平板电脑上画图,听到祝好叫她,猛地抬起头,满脸惊喜:“祝好,你醒啦?”
“嗯,我……”
月月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自顾自解释:“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准确地说,是两天一夜,不过医生说了你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太累了,歇几天就好。”
说完合上平板,起身揿下床头的呼叫铃。
“那你……”
“哦,我啊?程哥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护工,他又不方便帮你换衣服、擦身什么的,就让我来帮帮忙。反正我晚上习惯熬夜画图,在哪儿都一样。”
祝好轻轻皱眉:“程述?”
月月说:“嗯,他守了你一天一夜了,我刚让他回去休息。对了,我得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醒了——”
祝好抬手阻止她:“不用,让他睡会儿吧。”
病房门被推开,医生来了。
还是那套熟悉的流程,先是用电筒照了她的瞳孔,又询问她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祝好闻言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睡太久造成的僵麻之外,身上的确有些痛,不过应该是些不太严重的皮外伤或者瘀伤。
医生点点头,跟护士嘱咐了几句,又交代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医生前脚刚走,月月又凑上来:“哎,祝好。”
“嗯?”
“听那些警察说,你失踪那天,程哥急得眼睛都红了,一个晚上都没睡,一直在想办法找你。”
祝好愣了一下,刚清醒的大脑转得慢,一时没听出她话里的八卦意味,只是讷讷地回了句:“是吗?”
记忆逐渐回笼,她只记得她倒地的时候听到枪响,然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朝粗嗓门扑去,接着就是拳拳到肉的声响。
那应该就是程述吧。
如果没有秦聿风拦着,粗嗓门就算不死,估计也要被程述揍得半残。
看她满脸呆滞,月月自觉话多了,连忙截住话头:“对不起啊,我话太多了,你再睡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祝好摇摇头,她睡了两天一夜,早就睡够了。而现在,她满脑子都被疑问填满——
温珣还好吗?手臂被割出那么深一道伤口,应该不会影响他将来拿解剖刀吧?
粗嗓门和瘦猴都被抓到了吗?他们又没有说出谁是在背后指使他们的人?
还有……
那个死去的男孩,究竟是谁,经历了什么?
第87章
祝好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脖子被粗糙的麻绳磨掉一层皮、有些刺痛,胳膊、腿上和脸上有不少擦伤和划伤,后背也有些疼,让月月帮忙掀起病号服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一大片紫色的淤青,应该是被粗嗓门掼在地上时摔伤的。
好在这些伤都不算严重,只要动作幅度不大,基本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她下意识想去拿手机给温珣发个信息,问问他的伤怎么样了。手摸到枕边,才想起来绑匪把他们从展馆的停车场掳走时手机早就掉了。
那台手机还没用多久呢,可惜了。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笑,命都差点儿没了,还关心手机。
不过在现代社会生存,没有手机,也确实不太方便。祝好点开控制面板,本来想看看商城里有没有手机能买,却发现自己的积分居然有250点。
怎么回事?之前明明已经清零了,这250点的积分是哪儿来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点开了温珣的资料,发现好感度那一栏的数值是40,比原先一下子多了25点。
祝好很快明白过来,就跟之前救了李砚川那回一样,温珣和她共同度过了这么惊险的一个夜晚,自己又为了救他差点没命,好感度当然会提升了。
至于为什么没听到系统提示,多半是因为前两天她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吧。
正当她胡思乱想,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这回来的竟然是程述。
祝好愣了一下,月月不是说他回去休息了吗,自己醒来也才半个多小时,他怎么又回来了。
月月看出了她的疑问,朝她做了个鬼脸:“程哥走之前交代过我,如果你醒了第一时间告诉他。啧,你看他急的。”
祝好这才注意到他一脸风尘仆仆,估计也就是回家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赶过来了,头发还只是半干,甚至连下巴上的青灰色的胡茬都没来得及刮干净。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丝感动:这位领导虽然平时嘴毒了点,关键时候还是挺关心下属的身心健康的。
月月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打开,“哟”了一声:“程哥,你这准备得还挺周到,精挑细选的吧?”
程述面无表情:“随便买的。”
月月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看:“牛奶、坚果、橘子……优质蛋白和维生素C有利于伤口恢复,程哥,你‘随便’得还挺精准。”
“……”程述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个和颜
悦色的笑容:“月月,既然她已经醒了,你就不用在这儿守着了,回去歇着吧,来回车费哥报销,辛苦了。”
“噢,这是要送客了?”月月起身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我在这儿确实不太方便,那我就先回去了。”
程述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祝好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不方便”,想了想,倏尔恍然:自己想跟程述讨论案情,有她在确实不太方便。
尔后得出结论:月月真是太贴心了。
她问程述:“老大,温主任怎么样了?”
她住的是间单人病房,没有其他病人在,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程述掀起眼皮看她,漫不经心地答:“在家休养呢,也就受了点皮外伤而已。”
“皮外伤?看起来挺严重的呢。”祝好比划了一下:“我当时看了伤口,有那么深,那么长……”
像温珣这样的学术派,细皮嫩肉的,多晒点太阳都嫌热,那个伤口对他来说可不能算是皮外伤。
程述打断她:“你还不是一身的伤,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家长还没见着,怎么挑个礼物就差点把人都给挑没了。”
祝好噎了一下,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绑架的事才过去两天,但她还是有些恍惚,总觉得那段经历跟做梦一样。
她突然想到什么:“那两个绑匪都抓到了吗?”
“嗯。”
“那具尸体呢?就是那个男孩,他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程述没说话,从袋子里拿了瓶牛奶扔给她:“医生说你现在最好先吃点流食,你先补充一下体力,我再慢慢跟你说。”
祝好哦了一声,拆开牛奶盒上的吸管插上,程述这才拉了张椅子坐下,把两天对粗嗓门和瘦猴的审讯情况大致跟她说了。
粗嗓门大名孙彪,是个在逃的通缉犯,几年前在老家跟人打架时失手把人给打死了,之后一直辗转在各个城市,靠接些“脏活”维生。
他做的“脏活”可不是保洁一类的,而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工作,比如帮人讨|债、收保护费,或者找人做局敲诈勒索,一回能赚个两三百,运气好能赚到千八百。
大约四五天前,有个人在网上找到孙彪,说是要他办件事,只要事成,就给他十万元酬劳,并且立刻给他转了三万块钱定金。
十万,对孙彪来说是笔巨款,足够他挥霍好一阵了,他甚至没问是什么事就满口答应下来——反正人他都杀过了,难道还有比杀人更难的事?
更何况,对方交代的事可没有杀人那么严重,只不过麻烦了点儿。
首先,他们要去一个指定的地方挖出一具埋在地里的尸体,把尸体带到无人处,并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请一名专业的法医去给尸体做尸检。
而且这些事,最好能在两三天之内完成。
祝好问:“那他们为什么会选温主任呢?”
程述没好气:“急什么,事情不得按顺序说吗?”
祝好白他一眼,讪讪地闭了嘴。
按“道上”不成文的规定,孙彪只管收钱办事,其他不该问的一律不会多问。
不过有一点孙彪自己也觉得奇怪,挖尸体的地方是西临市的郊外,跟淮江市相隔五六百公里,如果在那儿随便绑个法医,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毕竟把一具尸体运那么远、万一路上碰到交警查车怎么办?
但雇主很坚持,要求验尸这件事一定不能在西临市办。孙彪虽然无恶不作,但还挺讲诚信,即然收了钱,那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挖出一具尸体运到无人的地方,还要绑架个法医去验尸,这工作量显然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必须要有个帮手,所以孙彪想到了瘦猴。
瘦猴名叫侯展鹏,之前曾跟孙彪一起上门帮人讨|债,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孙彪知道他好赌,而且最近赌运不好,十分缺钱,便把这事跟他说了,并答应事成之后跟他四六分。
不出所料,瘦猴一听说有几万块酬劳,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找到帮手之后,就开始制定计划,首先是要找个验尸的地点。
这个地点必须很偏僻,不会人被打扰,周围路况最好复杂点,就算绑来的法医不小心跑了,一时半会也逃不远。
瘦猴想到了自己之前曾工作过的一家木材加工厂,十多年前工厂倒闭后就一直闲置着,那里位置偏僻、周围又都是树林,就算真的发生点什么,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发现。
接着,他们租了一辆即将报废的皮卡车,在指定的地点挖出了那具尸体,用塑料袋包裹好后拉到了工厂里。
解决了尸体的问题,接下来就是找个法医了。
既然工厂是在淮江市郊区,那法医最好也是淮江市找。孙彪上网搜索了一阵,正好看到了温珣出任警局法医部主任的新闻,又打听到他那几天刚好在休假,便把他选定为最佳人选。
搬运尸体倒是简单,毕竟是个死人,不会挣扎也不会逃跑,但绑架一个大活人可就没那么简单。
好在孙彪这么些年在外奔逃,也认识了些形形色色的人,于是从某个当兽医的朋友那里搞到了几支兽用的麻醉剂。
听到这里,祝好不自觉摸了摸颈侧:原来是兽用的麻醉,难怪药效那么强。
那天他们从早上就开始跟踪温珣了,一路跟到了商场,但商场人多,自然不好动手,好在从商场出来后,温珣的车又开到了那家展馆。
展馆观众本就不多,位置偏远,监控也少,简直就是为了绑架而生的好地方。于是趁着停车场空无一人时偷偷从背后靠近,给他们注射了麻药,然后捆上手脚扔上车,去了那废弃工厂。
虽然知道是剧情任务,祝好还是忍不住吐槽:“绑架温主任去尸检,为什么要把我也带上啊?”
“一是担心你醒过来之后报警、惊动了警方,二是觉得你跟温珣的关系——”程述顿了一秒钟,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不一般,如果温珣敢反抗,兴许还可以用你的安危来威胁他就范。”
祝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好像还有点儿道理。
程述从祝好手里接过空了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手,从袋子里拿了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皮,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跟温珣真的关系不一般啊?”
祝好捻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目前来说……还是一般吧。”
他掰了一半橘子递给祝好:“意思是,将来会有‘不一般’的可能?”
祝好又想了想:现在跟三个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都没过半,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要说将来会不会有什么样的进展,她还真是拿不准。
于是一摊手:“谁知道呢。”
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不对啊,老大,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八卦的?”
“随便问问而已。”他把剩下的那半个橘子塞进嘴里,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你不想知道是谁雇了孙彪吗?”
祝好顿住了:“是谁?”
第88章
祝好满怀期待地看着程述,谁知他一耸肩:“不知道,还没查出来,他每次跟孙彪联系用的是虚拟号码,转账用的也是海外账户。”
没查出来,
那还说个屁啊。
祝好又问:“那他一开始是怎么联系上孙彪的?”
程述说:“据孙彪交代,他们在暗网上有个论坛,双方用的都是虚拟的IP地址,没办法追踪。”
祝好泄了气,一脸失落地靠在床头,突然又想起最开始的问题,“腾”一下想要坐直,却不小心抻到背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缓了一会儿,才问:“尸体的身份总该查出来了吧?”
那个孩子虽然浑身是伤,但看起来身材并不消瘦,不像是生前流浪或者遭受过囚禁、虐待的样子。正常人家的孩子丢了,应该会马上报警吧?
更何况,根据温珣的尸检结果,他死亡时间已经超过48小时了。
程述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腰后,让她坐得舒服点儿:“查过了,淮江市暂时没有找到匹配的失踪人口,不过孙彪交代,那具尸体是从西临市市郊的荒地里挖出来的,那里不属于淮江市的管辖范畴,只请那边的警方配合调查了。”
至于在尸体的食管里发现的那枚徽章,上面的图案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个若隐若现的“8”之外,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查不到雇主,也查不到尸体的身份,更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这起案子如同走进了死胡同。
祝好有些失落,微微叹了口气。
“老秦已经在查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程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早点恢复,早点出院,还能给我省点医药费。”
也是,这单人病房看起来应该比普通病房贵了不少呢。
“我明天就能出院,这伤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边说边抬起胳膊想要证明给程述看,却不小心扯到肩膀上的伤口,“嘶”地吸了口凉气,只得讷讷转了个调:“大不了,医药费从我工资里扣呗。”
程述没应声,抬眼看到输液瓶里的药液已经见底了,摁铃叫来了护士。
过了一会儿,护士推门进来,拔掉了祝好手背上的输液针,走之前又交代了一句:“马上要关灯了,家属要陪同的话就别说话,让病人早点休息。”
医院住院部统一晚上十点熄灯,祝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四十分了。
“听到没,早点休息。”
程述起身小心翼翼抽出祝好腰下垫着的枕头,右胳膊绕过她背后,微微俯下身。
祝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扶自己躺下。犹豫了一下,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借着他的力往下挪动身子,调整好姿势。
躺下是躺下了,但理应“早点休息”的病人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毕竟之前睡了两天一夜,这会儿正是精神的时候。
不过听月月说,程述在这儿守了一天一夜,也该累坏了吧,刚想开口让他先回家,就看到他一声不吭从墙边拉了张折叠床,在病床旁边的空地上支了起来。
祝好怔了怔,眨巴着眼睛看他:“你今晚还在这儿睡?”
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但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中间隔着一层楼板,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可现在算是共处一室,孤男寡女,再怎么的……也不太方便吧。
程述支起折叠床后,“唰”一下拉上了床边的帘子,才应道:“懒得来回跑,随便应付一晚上得了。”
顿了一下,又说:“你晚上如果有事,就叫醒我。”
能有什么事啊?顶多也就是上个洗手间什么的。虽然身上的伤口阵阵发疼,但也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动作幅度小点儿就是了。
不过祝好还是“嗯”了一声。
十点一到,病房准时熄灯。
祝好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好一阵也没睡着,只好睁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病房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过了会儿,她听到帘子那边的折叠床的支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于是试探性用气声问道:“老大,你睡了吗?”
顿了几秒,程述才回答:“干什么?”
他的声音还算清醒,不是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祝好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一时睡不着,又没有手机可玩,想找人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而已,于是艰难地翻了个身,面对帘子的方向,没话找话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失踪的?”
程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你不睡觉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祝好抿了抿嘴:“我睡不着。”
想了想,又说:“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不太牢固的折叠床又发出“吱呀”的晃响,程述似乎是翻了个身,没再说话。
等足足一分钟,正当祝好以为他真的睡了,却听到他开口说话:“从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
许是周围环境太安静,他下意识把声音压得很低,祝好屏息凝神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告诉祝好,那天在电话里,祝好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时,他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手机摔落后,电话并没有马上被挂断,他依然能听到听筒那头的动静,立刻警觉起来,给秦聿风打去电话,让他查一下温珣的行踪。
秦聿风跟他认识多年,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不及细问,就委托交警部门的熟人帮忙调取交通监控,查了半天,发现他的车在去往展馆后,就没再出现过。
程述闻言,马不停蹄赶往展馆,却只在停车场发现了温珣被罩扎破轮胎的车和祝好被踩碎的手机。
一般来说,查手机定位需要申请审批,但是情况紧急,秦聿风大半夜给上级领导打了几个电话,硬是想办法把人摇醒,让技术人员定位到了温珣的手机。
只是温珣的手机大概是半路没电关机了,信号消失的位置是一条二级公路,两旁全是树林,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确定他们究竟被带去了哪儿,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面派出大量人员搜索,一面动用无人机在沿路的树林里寻找。
这一找,就从天黑找到天亮。
再后来,就是从温珣口中听到的了。祝好把孙彪引开后,他从路边拾了根木棍,咬牙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才走到公路上,拦下了一辆货车。
巧的是,热心的货车司机一路开过来,恰好遇见过在路边参与搜寻工作的警员、又出于好奇打听了几句,一见到温珣,意识到或许这就是警方要找的人,赶紧报了警。
接到电话,秦聿风赶紧吩咐警员把温珣送去医院,然后跟程述一起按他提供的位置赶到了工厂。
当时祝好已经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了,情急之下,秦聿风拔枪朝着天空射了一枪,趁着孙彪愣神的功夫,程述迅速扑上前,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没想到自己的失踪的这一夜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惊动了那么多人,祝好听得有些热血沸腾,困意更是消失无踪。
程述给她浇了盆冷水:“警方忙活又不全是为了找你,主要是为了温珣,你只是个附带的。”
祝好当然也明白,一个是毫不起眼的编外人员,一个是有编制的法医部主任,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谁更重要。
她想了想,问:“那你呢?”
程述顿了几秒钟,才说:“我什么?”
祝好:“听说你急得一整个晚上都没睡。”
——他每次跟温珣见面都恨不得掐起来,总不见得是为了温珣急得睡不着吧?
如果不是为了温珣,难道是……为了她?
帘子那边陷入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困了,睡吧。”
祝好:“……”
她面向帘子,定定望了很久,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啊,老大。”
程述:“嗯。”
祝好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保证,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嗯。”
真冷漠,白瞎了自己这些掏心掏肺的肺腑之言了。
她没再说话,帘子那头也安静下来,连折叠床都没再发出声响。
程述似乎是睡着了。
祝好静静地侧卧在黑暗中,过了许久,悄悄摁开床头的小夜灯,做贼似的把帘子掀起一角,凝视着他的侧影。
那张折叠床对他来说又短又窄,他的两条长腿只能微蜷着。小夜灯橘色的灯光透过帘子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沿着他的侧脸轮廓迤逦而行。
祝好突然回想起孙彪踩着她的胳膊、差点把刀插进她胸口之前,脑海里曾经回闪过程述的身影。
为什么会是他呢?
她思考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自从上回把话说开后,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算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始终不会过问对方的过去。
或许也因为如此,不知不觉中,她把程述当成了一个避风港,以至于每次碰到解决不了的事、遇到危险,甚至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他。
有那么一瞬间,祝好生出一种冲动:她很想告诉他关于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不是怕他不相信——不相信,顶多当她是在说胡话。可如果他真的相信了,这份彼此不问过去的信任会不会就此消失?
她放下帘子,关掉小夜灯。
病
房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倾泻而下。
刚才还觉得自己精神,这会儿困意又袭来了,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发出了绵长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折叠床上的程述缓缓睁眼,扭头望着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
第89章
第二天,祝好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程述不在病房里,折叠床已经折起来了,整整齐齐靠墙放着。
护士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检查了一下她伤口的恢复情况。
脖子上被麻绳磨破皮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后背的淤青估计还得四五天才能消退,比较严重的伤口是手臂关节的几处擦伤,虽然经过及时处理没有造成感染,但还是需要每天换药。
护士掀开伤口处的纱布,用镊子夹住生理盐水棉球清洗伤口,接着又用碘伏对伤口周围进行消杀。
虽然她的动作很轻柔,但祝好还是疼得龇牙咧嘴,于是拉着她聊起天来,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护士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护士给伤口换上新的纱布:“这个得医生说了算,不过你看起来恢复得挺好,再过两天估计就差不多了。”
祝好松了口气,又听见护士问她:“你男朋友呢?”
“啊?”她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程述,连忙解释:“哦,那个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板。”
护士动作一滞,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老板?”
又笑:“那你这老板还真是关心你,我看他把你送进医院的时候急得咧,天天来这儿守着,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
祝好不知该怎么接茬,敷衍地笑了一下,想把这页翻过去。
护士换完药,前脚刚走出病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祝好说了句:“请进。”
进来的是温珣,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单手拎了个袋子,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又恢复了往日的矜贵,全然看不出那天的狼狈模样。
他把袋子放在床头,关切道:“祝好,你怎么样了?”
祝好抬手给他看新包扎的纱布:“我没事儿,马上就能出院了。你呢?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温珣点点头:“好多了,昨晚就听说你醒了,但是太晚了不好打扰你,今天探视时间一到我就过来了。”
说完拉了张椅子坐下,用没受伤的左手扶了下眼镜,不太自在地清了下嗓子:“祝好,我听秦队说了,那天你——”
祝好知道他又要提那天自己引开孙彪让他先走的事,赶紧打断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缺胳膊少腿的,那天的事就别提了。”
“我是想说——”
祝好又一次打断他:“也别说什么谢谢、对不起之类的。”
他嘴角微微一动,笑得有些勉强,看起来还是在为那天的事情感到愧疚。
祝好给他递上一个安慰的眼神:“真没关系,再说了,我们现在不都平安无事吗?”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之前看过的那篇“女追男不败攻略”,里面曾说过,“不经意的身体接触可以让感情升温”,于是心念微动,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温珣顺着她的话音一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终于露出一个跟往常一样温柔又和煦的笑,另一只手也轻轻搭上她的手背。
系统响起提示音:“与温珣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心里乐开了花:太好了,积分又重新回到了300!“不败攻略”居然真的有用,看来等出院了得好好研读一遍才行。
“咳咳——”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突兀而做作的咳嗽声,打破了祝好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暧昧氛围。
她循声望去,看见程述提着一袋早餐倚在门框上,一脸似笑非笑:“怎么,打扰到你们了?”
听到他的声音,温珣默默翻了个白眼,甚至懒得回头看他,拿过床头那个袋子递给祝好:“对了,这是整形医院专用的祛疤凝胶,我妈说效果很好。等你的伤口结痂脱落后,每天涂一点,以后就不会留疤了。等用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带新的。”
祝好点点头,接过袋子打开,里面放着五六支祛疤凝胶和一个盒子。
“这是……”
温珣笑了笑:“哦,你手机不是摔坏了吗?我昨天去商场买新手机,顺便也给你带了一台。”
“哟,温主任又破费了?”程述没脸没皮地凑上来,把装着手机的盒子拿在手里把玩,然后又还给温珣:“不过她是我的助手,您就不用替她操心了,我会给她买手机的。”
温珣发出一声冷笑:“呵,稀奇了,听说你连工资都不给人家发,你说你要给她买新手机,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程述挑了挑眉:“温主任这是怀疑我的经济实力啊?要不要给你看看我的银行卡余额?”
温珣一抬手:“不必了,我担心会被你散发出来的穷酸气熏到。”
程述被他呛了一下,嘴上还是不服输:“那也比你身上的尸臭味好闻点儿。”
又来了,又来了。
祝好扶着额角,一脸无奈:两个加起来快六十岁的男人,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啊!
她现在已经不奢求什么暧昧气息了,只希望能赶紧把这两个聒噪的家伙赶出去。
好在又一阵敲门声让他俩暂时闭上了嘴,这回来的是秦聿风。
“哟,一大早的那么热闹,在病房开party啊?”秦聿风风风火火推门进来,先是问祝好:“祝小姐,你的伤好些了吗?”
祝好回答:“护士说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秦聿风点点头:“按照流程,我需要先给你做份笔录。”
说着拍了拍温珣的肩膀,示意他给自己让位。
温珣刚站起身,程述就十分自然揽住他,把他往门口带:“我们温主任也是个伤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哎,等等,差点忘了——”
他走回病床边,拿起手机塞到温珣手里,将他送出门外后果断锁上了门,隔着玻璃对他摆手:“不送了,拜拜!”
*
闹腾一早上,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祝好稍稍整理了思绪,把那天从展馆停车场被绑架开始,到从废弃的员工宿舍逃脱的事跟秦聿风讲了一遍。
末了,她问秦聿风:“秦警官,这个案子目前有什么进展吗?”
秦聿点头:“我正要跟你们说呢,西临市那边查到了死者的身份。”
祝好精神一振:“真的吗?”
秦聿风打开手里的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两份资料,给她和程述一人递了一份:“经过DNA比对,确认死者名叫陈瑞泽,居住在西临市,今年十四周岁,他的父母两天前向西临市警方报告了他的失踪。”
两天前?祝好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温珣做尸检的时候,陈瑞泽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48小时,而现在距离当时的48小时又过去了三天。
也就是说,从他死亡到现在至少有五天时间了,可他的父母为什么没有在他失踪的第一时间就报警,而是等了足足三天呢?
秦聿风解释道:“据陈瑞泽的父母说,陈瑞泽很叛逆,三年前就不肯上学了,
一直辍学在家,之前夜不归宿的情况也发生过好几次,他们就没在意。”
祝好认真看了下资料,上面的确写着,从三年前开始,陈瑞泽就一直处于辍学状态。
秦聿风接着说:“之前他离家出走最多也就是一个晚上,这回连续两天都没回家,电话也一直打不通,家里人这才报了警。”
“西临市警方搜寻了两天都没有结果,恰好我们抓捕了孙彪和侯展鹏、找到了那具尸体,这才对上号。”
叛逆、辍学、夜不归宿、离家出走,加上他身上的伤和被人逼着灌下的氢氧化钠……
祝好灵光一闪,双眼发亮,兴奋得差点儿蹦起来:“我知道了!”
程述无奈地斜她一眼:“你知道什么了?”
“我已经推测出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祝好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年,深夜徘徊在街头时,无意间听到角落里的对话。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靠在墙上偷听,却无意间撞破了帮派的秘密……少年大吃一惊,转身想要离开,却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石头,引起了帮派成员的警觉。”
“少年拔腿就跑,可帮派人多势众,他很快就被逮住、带到了帮派头目面前。虽然他极力解释自己一定不会将秘密说出去,然而头目完全不理会他,大手一挥,吩咐手下把他处理干净。”
她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怜的少年,不仅遭到了殴打、强行灌下氢氧化钠,就这样死在了那个深夜,尸体还被人埋在了荒地。”
说完,她简直要被自己有理有据的推测给折服了,向程述投去期待的目光:“老大,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的觉得不太符合我的觉得。”程述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不应该浪费人生中宝贵的五分钟来听你说这些废话。”
秦聿风用力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强压笑意:“祝小姐,你这想象力还挺天马行空的,不去拍电影可惜了。”
祝好朝他们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懂什么,这系统安排的剧情永远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她不服气:“那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程述问秦聿风:“他父母有怀疑的对象吗?”
秦聿风:“有一个,是他的一个朋友,名叫周逸,今年十八岁。西临市那边的警方调取了陈瑞泽的通话记录,发现他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周逸的,而且陈瑞泽死亡当天,他的手机信号曾出现在埋尸地点附近。”
“不过这个周逸目前下落不明,电话也关机,不排除是畏罪潜逃了。”
祝好不死心:“这个周逸有没有加入过什么帮派?”
秦聿风险些笑出声来:“没有,资料上显示,他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目前在一家工厂打黑工。”
祝好有些失望,问道:“那让孙彪绑架我们去给陈瑞泽做尸检的是谁?”
秦聿风摇头:“现在还不清楚,我明天要去西临市一趟,毕竟尸体是在淮江市发现的,我们得配合那边警方的调查,老程,你要不要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述抬手打断:“别找我,我没空。”
他指了指祝好:“我要照顾这个病号,还要给家里那只长毛猪铲屎喂粮,忙得要死,你找别人跟你一起去吧。”
秦聿风也没计较,轻笑一声:“算了,不想去就不勉强了,免得又要逼我替你申请加班费。”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先回去收拾行李了,你好好照顾祝小姐,她在警局内部都要变成传奇了。”
祝好一脸茫然:“啊?”
传奇,什么传奇?
秦聿风说:“侯展鹏,就是那个瘦猴,在审讯室里一直哭诉你用鞋底抽他的脸,把他半边脸都打肿了。还有孙彪,身强力壮,之前还杀过人,我们那儿的男警员都不一定能打过他,你一个女孩儿能把他弄得一头一脸都是伤,已经很了不起了。”
祝好被“传奇”两个字夸得飘飘然,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决定暂时收回刚刚对他嘲笑自己的不满,还替他劝程述:“老大,要不你跟秦警官一起去吧,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程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去,别废话,你先吃早餐,都凉了。”
说完披上外套,冲秦聿风摆手:“走了,我正好回家一趟。”
祝好打开他带回来的早餐,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老大,你能不能给我拍几张白眼狼的照片?”
好几天不见,还怪想它的。
程述脚步一顿,撂下一句“真麻烦”,拉着秦聿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90章
程述一直到下午都没回医院,这期间祝好实在闷得慌,本想去走廊散散步,奈何因为警方的特殊关照,她被医院列为了重点保护对象,还没挪出几步就被护士抓到,好声好气把她劝回了病房里,生怕她把伤口扯裂了。
她只得百般聊赖地躺在床上,先是扯着系统陪她闲聊,可还没聊几句系统就被她烦得不行,索性直接装死,再也不肯出现了,还怪有个性的。
祝好没办法,又把控制面板中商城的页面翻来覆去看了五六次,想买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又舍不得辛苦积攒的积分,纠结半天,还是悻悻地关掉了面板,用遥控器摁开了墙上的电视机。
然而电视里播的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节目,不是新闻就是狗血肥皂剧,她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哈欠连天,甚至开始想念起刚才的热闹了。
她从床头拿了张废纸,三五下叠成个纸飞机,往尖头部分哈了口气后,轻轻把飞机送了出去。
纸飞机优雅地绕着病房转了一大圈,然后精准地戳进推门而入的程述的头发上。
程述:……
精神支柱终于回来了,祝好迫不及待朝他伸出手:“白眼狼的照片呢?”
他把头发上的纸飞机拿下来,从口袋里摸了台手机扔给祝好:“都在这里面了,自己看吧。”
祝好点开相册,瞬间满头黑线——不得不说,程述的拍照水平十分有限,十张照片里有八张没对到焦,还有一张只拍到白眼狼的半边身子,只剩一张勉强还能看。
几天没见,白眼狼似乎又胖了些,难怪秦聿风要叫它“长毛猪”,这么看来,这外号起得还挺贴切。
祝好把那张照片放大又缩小,看了十几遍,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机还给程述。
程述没接,瞥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句:“这手机是给你的。”
“给我的?”祝好愣了一下,才注意到手里拿的确实是台新手机。
所以他刚才出去那么久,不只是回了趟家,还给她买了台新手机?而且还是最新款,价格差不多能抵两个月房租了。
祝好心里一咯噔,护士早上说过的话如醍醐灌顶,回响在耳边——
“你这老板还真是关心你。”
一个模糊的想法从心里掠过,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缓缓转头看向程述,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大。”
“干嘛?”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说。”
“你该不会是……”祝好缓缓把被子扯到胸口,咽了口唾沫:“想潜规则我吧?”
程述正收拾着床头柜上的果皮纸屑,闻言动作一滞,扭头凉嗖嗖地剐了她一眼,似乎在努力用他为数不多的道德涵养强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国粹,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你该不会是有病吧?”
满腹狐疑被他一句话怼了回去,祝好愣了一下,倏尔松了口气。
也是,自己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怎么可能是一台手机就能收买的?
她捧着手机认真地看了几眼,问程述:“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还给我买那么贵的新手机?”
程述一脸无言以对的恼火表情:“你烦不烦人?不要就还给我,改天再给你买台老人机,能打电话就行。”
“要要要,谁说不要了?”祝好生怕他上手抢,赶紧把手机捂在怀里,欢天喜地
地把唯一能看的那张白眼狼的照片设置成了桌面,又给自己打圆场:“一定是我辛勤工作、努力付出被你看在眼里,所以才奖励我新手机的,对吧?老大,你可真是个好老板。”
程述无奈地斜乜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的电话卡也放进去了,刚才一开机就收到好多条信息,你自己看看吧。”
祝好退出相册的界面,果然看到信息那一栏有个小红点。点开一看,除了几条垃圾短信外,剩下的十几条信息全部来自李砚川。
“好好,你看视频里这只小猫好可爱。”
“好好,你怎么不理我?”
“好好,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好好,我到侦探先生家门口了,可是没人在家,你还好吗?”
“好好……”
祝好扶额:好好好,这家伙的本体是只黏人的金毛犬吧?
她点开对话框,回复李砚川:“我没事,前几天有事出差,手机刚好坏了。”
信息刚发过去不到五秒钟,李砚川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声音委屈巴巴的:“好好,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几天我担心得睡不好。”
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受伤住院,指不定会哼哧哼哧赶来抱着她大哭一场。
祝好尽量把语气调整得得轻松又随意:“别担心,我没事,你好好睡。”
李砚川松了口气:“那等你忙完了,我可以约你出去玩吗?”
祝好含糊答道:“可以啊,等我忙完了再告诉你吧。”
挂断电话,她叹了口气:应付三个可攻略对象就已经够她头疼的了,万一再多个程述,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更何况,程述还是个不可攻略的对象,连提升好感度、获得积分的机会都没有。
*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整整三天,祝好终于等到了可以办理出院手续的消息。
不过这几天有了新手机,她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显著提高,可以看视频、玩消消乐打发时间,每次程述回家时还会给她拍几张白眼狼的照片——虽然拍摄水平一如既往地敷衍,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回到家里,一打开家门,白眼狼就一路小跑冲过来,破天荒地没有先去蹭程述的裤腿,而是冲着祝好撒娇打滚。
祝好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全,抱不动重达十几斤的白眼狼,只好蹲在地上狂撸它的肚皮:“真乖,不愧是我日思夜想的小猫咪。”
程述换了鞋,提着在菜市买的菜径直进了厨房,祝好仗着自己是个伤员,心安理得地在沙发上躺下,边啃着苹果边陪白眼狼玩“你丢我捡”的游戏。
还没过多久,门就被敲响了。祝好从沙发上爬起来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提着旅行包的秦聿风。
“秦警官,你回来了?”
今天恰好也是秦聿风出差归来的日子,他一早就跟程述打了招呼,说要来家里跟他们讨论案情。
当然,主要目的是蹭饭。
“刚到淮江市,累死了。”秦聿风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先被厨房散发出来的香气吸引了,把旅行包往地上一放,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往里张望:“程大厨在忙呢?”
程述回头白他一眼:“我不忙,难道要猫给你做饭?走开,别挡道。”
“好久没尝过程大厨做的菜了,可真怀念啊。”
秦聿风侧过身子给他让出一条路,看着他端了一盘清蒸排骨放在餐桌上,忍不住伸手捻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给出评价:“技术没退步啊,很有当家庭煮夫的潜质。”
程述回到厨房里,把沸腾的牛腩煲转成小火,不耐烦地朝他挥手:“滚去沙发上坐着吧,别烦我。”
秦聿风难得气他一回,嬉皮笑脸地退回客厅。
白眼狼似乎还对秦聿风给它起的外号、以及他上次偷吃自己零食的无礼行径耿耿于怀,看他走过来,扭头就要往沙发底下钻,可惜被肥硕的身躯限制住了,刚进去半截身子,就被秦聿风一把拎起。
“长毛猪,我们又见面了。”
白眼狼在半空中挥舞爪子,发出不满的叫声。
秦聿风不明所以,转头问祝好:“祝小姐,它在说什么?”
祝好一摊手:“不知道,不过感觉骂得挺脏的。”
秦聿风啧了一声:“怎么跟厨房里那位一样脾气那么臭。”
他一松手,重获自由的白眼狼立刻撒腿往门口跑,把他放在地上的旅行包当成了泄愤的磨爪工具。
祝好递给他一杯水:“秦警官,你从西临市回来,掌握了什么新的线索吗?”
秦聿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点点头:“嗯,收获不小,不过——”
话说到一半,就被程述打断了。他把最后一盘菜端到桌上,解开围裙:“饭好了,边吃边聊。”
秦聿风的味蕾常年被外卖和路边摊荼毒,难得吃一回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一坐到饭桌上,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边吃边聊”,恨不得连盘子一起吃进肚子里。
吃饱喝足,他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一抹嘴,才开始说起从西临市那边得到的线索。
“上回我跟你们说过那个周逸,你还记得吗?他的电话已经销号了,我跟西临市的警方一同去了他家,感觉有些奇怪。”
祝好皱眉,问道:“怎么了?”
“他家里什么电器、家具都没有,不过倒是在卫生间里发现了一瓶新买的通渠剂,还有几根头发和一颗牙齿,经过DNA比对,确认属于孙瑞泽。”
秦聿风接着道:“警方还在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里发现了他的车,车轮上有与埋尸地点成分一致的泥土,同时还在他的电脑里找到了跟孙彪的聊天记录。”
祝好:“也就是说,这个周逸是重点怀疑对象吗?”
秦聿风点了点头:“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基本可以确定了。”
祝好思忖片刻,不解道:“可是如果人是他杀的,他雇佣孙彪挖尸体、绑架温主任去做尸检,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十万块钱不是小数目,自己杀了人、又雇人去做这些事,完全就是多此n举,甚至还增加了暴露自己的风险。
“据这个周逸的邻居所说,他的精神不太正常,自从他母亲去世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秦聿风解释:“不过该我们淮江市警方配合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嫌疑人和死者都是西临市人,剩下的工作就交给那边的警方去完成了。”
祝好一愣:全都交给那边的警方去调查,那她岂不是没办法完成剧情任务了?
更何况按照系统的尿性,案子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