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看祝好沮丧地叹了口气,秦聿风问她:“祝小姐,你有什么想法吗?”
祝好抓了抓脑袋,说:“我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说完愣了一下,这句话从她嘴里出现的频率之高,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聿风倒没在意,还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怪?怎么看出来的?”
祝好一愣,讷讷答道:“直觉。”
从被绑架去验尸,到顺着尸体的身份找出凶手,每一个环节都透露出说不上来的古怪。
至于究竟是哪里古怪,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程述用筷尾敲了敲桌沿,露出一个掺着些许揶揄的笑:“我这小助手别的优点没有,不过直觉倒是还挺准的。只要她觉得有疑点,那案子就没结束。”
祝好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得劲,一时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在夸还是在损自己。
秦聿风拍了拍肚子:“这样吧,反正饭也吃饱了,我现在回家也是躺着,不如我们把这件事从头分析一下。”
程述白他一眼,阴阳道:“秦队,你可真行,蹭了饭还要人加班跟你分析案情。”
秦聿风也不恼,
好脾气地笑了笑:“这不是合理利用资源么,大不了我负责刷碗,行了吧?”
程述给了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指挥他收拾好桌上的垃圾,把碗筷搬进厨房水槽里,还不忘叮嘱他:“洗干净点啊,洗完记得把餐桌也擦了。”
秦聿风不耐烦:“知道了,你出去吧。”
祝好乐得不用干活,美滋滋地往椅背里一靠,打开白眼狼的零食袋给它加了个餐。
秦聿风洗好了碗,把桌子擦干净了,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才回到餐桌前坐下,进入正题:“其实去了一趟西临市,我也觉得这个案子有些古怪,但我去那边只是协助调查,说不上什么话,所以才想着回来跟你们讨论一下。”
说完打开文件袋,抽出几份资料和一打照片摆在桌上。
程述拿起资料大致看了几眼,似乎是觉得直接提问比看资料更方便快捷,于是皱了皱眉,问他:“陈瑞泽的父母为什么会怀疑人是周逸杀的?”
秦聿风道:“据他们所说,陈瑞泽自从认识了周逸之后,就变得很叛逆,而且这个周逸还有过前科。”
“他们怀疑的只有周逸一个人吗?”祝好觉得奇怪:“我记得之前温主任给陈瑞泽做尸检时,发现他的手腕、脚踝上并没有被捆绑的痕迹,却有许多手印,说明施虐者可能不止一个人。”
秦聿风有些为难:“从我能拿到的资料上看,西临市的警方目前怀疑的就只有周逸,至于他有没有同伙,要等找到他本人才知道。”
祝好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从周逸的电脑上找到聊天记录来看,的确是他主动联系了孙彪去挖尸体、并绑架法医验尸。
还是那句话,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更何况,在解剖之前,他还特地询问能否将尸体复原。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从他的这些举动来看,他跟陈瑞泽应该的确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至少是对他有一定感情的。
她翻了翻文件袋里的资料,发现了一丝端倪:“秦警官,我看这些文件里并没有证据能证明陈瑞泽死亡当天曾经去过周逸家。”
秦聿风:“是的,周逸家在一个待拆迁的老小区,里面没有监控,没人能证明陈瑞泽到底有没有上去过。”
屋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每个人都陷进了各自的思绪中。
文件袋里有一打照片,祝好拿起来一张张翻看。
照片是被认定为第一犯罪现场的周逸家,如秦聿风所说,他家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样比较破旧的家具和一些基础的日常用品,甚至连“床”都是由铺在地上的凉席和几张被褥组成的。
从照片上看,卫生间很小,大约只有两三平米,地上并没有血迹。如果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应该已经清理过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把照片摆在桌上,问秦聿风:“秦警官,发现陈瑞泽牙齿的这个地方,是不是很隐蔽?”
秦聿风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不算隐蔽,多看几眼就能发现了。”
祝好思索了片刻,有些疑惑:“假设人是周逸杀的,从陈瑞泽死亡到警察上门,他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可以处理现场,怎么偏偏就留下一颗牙齿呢?”
“还有这几根毛发,是落在洗手池边上的,明明一开水龙头就能冲掉了……”顿了顿,她接着道:“这些东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故意摆在那儿的。”
程述放下现场勘查记录,十指交叉在鼻端前:“的确,这个案子怪就怪在,证据的数量多得有些超出常理了,除了小助手说的这些,他的车也是一个疑点。”
“如果抛尸、杀人都是他所为,那么他的车上至少会留下少量的血迹和毛发,可现场勘查记录显示,车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属于陈瑞泽的DNA。”
祝好提出疑问:“会不会是他洗过车了?”
毕竟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抛尸之后洗车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程述把一张照片旋向祝好:“如果洗了车,车轮上怎么会还留着抛尸现场的泥土呢?”
秦聿风:“你的意思是,周逸可能只是个替罪羊?”
闻言,祝好脑袋里突然打过一道闪,她终于想明白这起案子到底哪里古怪了。
先是陈瑞泽父母提出周逸是怀疑对象,当警方找到他家时,又发现了陈瑞泽的牙齿和毛发,紧接着又在他的车轮上发现了与抛尸现场成分一致的泥土。
一切都太顺利、太合理了。
从头到尾,似乎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他们往前走,并把所有的怀疑和证据都指向周逸。
程述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更倾向于,周逸无意目睹了陈瑞泽被杀害和抛尸的过程,也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于是把线索都引到他身上,制造了一个畏罪潜逃的假象。”
祝好顺着他的话音一抬头,喉头轻滚:“那他会不会已经……”
后面的两个字,她没忍心说出口。
程述叹了口气:“说不准,老秦,你有什么想法?”
秦聿风没有说话,抱着双臂凝神思考了一阵,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五分钟,才缓缓开口:“其实我在西临市时,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撑着桌上支着下巴:“这个案子的负责人表面上看似热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到来并不是十分欢迎,总是刻意忽略我提出的意见和看法。”
程述的目光变得冷冽起来:“你觉得西临市的警局内部有问题?”
祝好心头有些发瘆,突然想起之前曾经跟温珣讨论过,为什么绑架他们验尸的人没有报警。
按他们当时的推测,要么就是陈瑞泽的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要么就是之前曾发生过什么事,让周逸对警方失去了信任。
现在看来,似乎两者都很有可能。
毕竟有权利制造那么多“证据”的,或许只有警方了。
“只是有这个可能,不过我这只回去只是协助调查,没有什么话语权,所以即便觉得事情古怪,也没法说上话。”秦聿风顿了顿,说道:“今晚我把这些资料整理一下,明天去跟上级领导申请把温主任的绑架案和这起杀人案并案调查,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加入西临市的调查小组了。”
祝好精神一振:如果能并案调查,那么就能从他这儿获得更多线索,也就不用担心剧情没法完成了。
不过她的心又很快沉了下来,直觉告诉她,这起跨越两个城市的案子,恐怕比之前的案子都要复杂许多。
秦聿风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他把资料和照片收进文件袋里,起身伸了个懒腰:“唉,看来又得出差一趟了,老程,这回你去不去?”
程述果断拒绝:“不去。”
祝好举起手,两眼放光:“我可以去吗?”
秦聿风笑了笑:“虽然我很乐意和祝小姐一起出差,不过你的伤还没好全呢,再养养吧,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祝好有些失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他:“秦警官,西临市毕竟不是你们的地盘,你自己要小心点。”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队长,他们能拿我怎么样?”秦聿风无所谓地一耸肩,把文件袋放回旅行包里,又转头问程述:“老程,等我回来,能不能再上你家来蹭一顿饭啊?”
程述从厨房拿了两袋垃圾塞到他手里:“看心情。”
*
一眨眼,时间就到了三天后。祝好正躺在阁楼里看书,突然听到楼下客厅里程述的手机响了起来。
秦聿风去了西临市那么久,一直没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回会不会是他找到什么线索、要告诉程述?
她合上书,竖起耳朵,凝神聆听楼下的动静。
程述接起电话:“嗯,是我。”
紧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再开口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祝好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床上爬起来,掀开门帘,看到程述低着头倚着沙发靠背上。
察觉到她的视线,程述缓缓抬起头,祝好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里登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等他挂了电话,祝好忙问:“老大,怎么了?”
程述面色凝重,顿了一下,才说:“老秦出事了。”
第92章
祝好心里一咯噔,赶紧从楼上下来:“怎么
了?”
程述捏了捏眉心,尽量用简练的语言把事情说清楚:“今天早上,有人在西临市一处废弃工地上发现了周逸坠亡的尸体,法医初步判断他是被人推下楼、颅骨碎裂而死,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
思绪还没理清,一股凉意便攀上颅顶,祝好怔住了,头皮一阵发麻。
周逸死了?
不仅死了,还是被人推下楼的。
结合他们之前的推测,难道这是……杀人灭口么?
疑虑一层层漫上心头,祝好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这件事跟秦警官有什么关系?”
程述转了个身,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吐出一口气:“路口的交通监控拍到了老秦当时曾经在附近停留过,从那之后,就没人能联系上他了,现在西临市的警方把老秦列为了主要嫌疑人。”
嫌疑人?!
祝好浑身一滞,瞬间冷汗直冒。愣了几秒钟,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秦聿风的号码拨了出去。
毫不意外地,电话那头传出了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她抬头看向程述:“老大,现在要怎么办?”
程述面色沉郁,略一思考,朝她挥手:“去穿件外套,我们去警局一趟。”
*
好多天没来警局,办公楼内依旧忙碌而有序,或许是得益于祝好靠一只鞋、一瓶酒差点干翻两个悍匪的传奇事迹,警员们对他们的态度相比平时明显好了不少。
有个面熟的警员过来跟程述打招呼:“程先生,你来了。”
程述跳过寒暄,直入主题:“怎么回事?”
警员叹了口气,给他递上一打文件:“我们也是接到西临市那边的电话才知道这个消息。”
程述随意翻了翻资料,皱着眉问:“那边警方还有什么证据吗?”
光靠一个掐头去尾的监控视频,不可能轻易把一个秦聿风列为嫌疑人。
警员:“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西临市已经派人过来了,局长正准备开会,指名要你也去。”
程述显然对“开会”这种形式主义不太感冒,但这起案子不仅横跨两个城市,还牵扯到秦聿风,连局长都亲自出马了,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他“嗯”了一声,转身向会议室走去,祝好连忙跟上。穿过走廊时,正好在拐角处碰到了温珣。
祝好有些惊讶:“温珣,你那么快就收假了?手上的伤没事了吗?”
温珣苦笑了一下:“听说秦队出事了,我哪还有心思休假,立刻就赶回来了。”
顿了顿,他看向程述:“程述,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程述大概是习惯了平时一见面就互掐,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不太适应,喉结轻滚,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问道:“陈瑞泽的尸体还在吗?”
“在殡仪馆的冷库里,他的父母已经来认过尸了,不过程序没走完,暂时还不能领回去。”
“那麻烦你再对他做一次更细致、更全面的尸检吧。”
温珣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程述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犹豫了,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径直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有一部分祝好见过,还有一部分看起来很陌生,每个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祝好还是第一次见到警局的局长,他坐在会议室中间,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笔直的制服,长相跟想象中差不多——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利剑似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看到程述进来,局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程述笑了一下,摇摇头,拉着祝好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局长大概也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勉强,清了清嗓,开始了会议。
一开始都是些场面话,大概就是西临市的代表远道而来,招待不周之类的,祝好这才发觉,那几个陌生的面孔应该就是西临市派来的警员。
坐在前面的两个小警员压低嗓门窃窃私语:“你知道吗,这回的事儿,局长都快急疯了。”
——淮江市警局的刑侦队长出了趟差,莫名就变成了一起谋杀案里下落不明的犯罪嫌疑人,局长不疯才怪呢。
另一个警员点头:“秦队走之前,我听他跟局长汇报过,说觉得这件案子有问题,局长本来不想让他去的……”
“那他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谁知道呢。”
……
一轮客套话后,轮到西临市的警方代表发言了。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平头的中年男人,简单介绍一下案情后,他把一个U盘插进电脑里,在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播放了废弃工地路口的交通监控拍到的那段视频。
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的十点半左右,一个身影出现在工地门口,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看得出是个年轻男孩。他不时左右张望,看起来十分谨慎。
平头男摁下暂停键,介绍道:“这个就是涉嫌杀害陈瑞泽的凶手,周逸。”
说完继续播放视频。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秦聿风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先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左顾右盼一番后,走进工地里。
平头男摁下快进,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秦聿风又匆匆从工地里走出来,消失在监控范围里。
“那个废弃工地旁边摄像头不多,之后秦聿风同志的手机就关机了,追踪不到信号。”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议论声,平头男接着道:“周逸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显示在他坠楼的当天中午,曾用虚拟号码app给秦聿风同志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长为两分钟。”
淮江市的警员提出疑问:“光是一个通话记录就能随便怀疑秦队吗?”
“当然不是。”顿了顿,平头男又说:“根据调查,我们发现秦聿风同志从工地出来前,账户上有过一笔二十万元的汇款,经过对比,跟之前给孙彪转账的账户是一样的,转账人应该就是周逸。”
一直沉默的局长突然发话:“所以你们觉得是秦聿风收受了贿赂,然后灭口?他是名经验丰富的警察,就算要杀人,也不至于留下那么多漏洞吧?”
“如果是有预谋的犯罪,确实不会留下漏洞,但如果是激情犯罪呢?毕竟我们也在周逸身上发现了不少打斗留下的伤痕,也许——”平头男停了一秒钟,强调:“我也只是假设,也许是秦聿风同志觉得这个价格低了,想狮子大开口,但周逸没同意,所以发生了争执,结果秦聿风不小心把他推下楼了呢?”
说着他推了推眼镜,笑了一下:“局长,既然都是警察,你也明白办案要讲求证据的。我知道秦聿风同志口碑很好,我们也不想随便怀疑他,可他现在下落不明,至少得先找到他、跟他了解具体情况才能下结论。”
局长脸色铁青,看起来差点就要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了,但最终还是硬忍下来,没再接话。
坐在祝好前面的小警员用胳膊肘捅了捅另一个人,低声问:“诶,你觉得真是秦队做的吗?”
“不会吧,秦队是那种人吗?”
小警员努了努嘴:“我觉得很难说啊,二十万呢,对我们这种公职人员来说不算是小数目了。”
祝好的胸口仿佛被塞了一把冰渣,沉甸甸、冷冰冰的,坠得有些难受,她捏紧拳头,刚想要替秦聿风辩解,就看到程述突然伸手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
小警员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什么事?”
他眼珠子向下一斜,睨视着小警员,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在警局工作多久了?”
小警员虽然对他印象不太好,但还是颇有顾忌,无端被他看得心头发怵:“两、两年,准确地说,两年零三个月。”
“两年三个月,你们秦队平时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却透露出不容置疑。
“我、我……”小警员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辩解道:“可是,人总是会变的……”
“谁都可能会变,但你们秦队不会。”程述打断他,“与其在这儿胡乱猜忌,不如赶紧想办法找到他。”
小警员被他呛住了,尴尬地咳了一声,刚要转过头,又被程述叫住了。
“你举手问一下那个平头,能不能把完整的监控视频、通话记录都给我们一份。”
小警员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写着“你为什么不问”,但最终还是在对视中败下阵来,悻悻地举起手:“那个……麻烦把完整的监控和通话记录都给我们拷贝一份,我们也想尽一份力,看看能不能尽快找到秦队。”
平头倒是答应得爽快:“当然没问题。”
会议结束后,程述带着拷贝了监控和通话记录的U盘回到了秦聿风的办公室。
秦聿风出差的这几天,窗台的花没人照顾,已经有些蔫了。祝好接了杯水倒进花盆里,转过身时,程述正坐在办公桌前,凝神看着屏幕上的监控视频,手边放了支笔,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祝好凑过去看他写的东西。
12:43第一次通话,周→秦,通话时间2分03秒
22:32周进入工地
22:51第二次通话,秦→周,未接
22:52秦进入工地
22:59第二次通话,秦→周,未接
23:10第三次通话,秦→周,未接
23:26秦离开
她问程述:“老大,你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对于秦聿风的人品,祝好是深信不疑的。
虽然之前他们就怀疑西临市警局内部有问题,可对方既然敢大大方方把这份视频和通话记录,就说明他们笃定了光凭这些查不出什么端倪。
程述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张纸,过了一会才答:“时间线有些奇怪。”
祝好问:“哪里奇怪了?”
程述撑着额角说:“我还在捋。”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是刚才在会议室的那个小警员:“程先生,局长请你去他办公室,说有事要跟你商量。”
程述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不去,没看到我正忙着呢。”
小警员仿佛早有预料:“局长说你一定会拒绝,但是这件事跟秦队有关,很重要,请你务必去一趟。”
程述的笔尖一顿。
片刻后,他把笔放下了:“祝好,你先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93章
程述一离开,祝好就接替了他的工作,研究起纸上的时间线来。
她在几次通话时间下面划了横线,除了中午那通电话是周逸打给秦聿风的之外,其余几通电话都是秦聿风给周逸打的,间隔时间很短。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约在了废弃工厂见面,到了约定的地点后,秦聿风没找到人,所以拨了几通电话,但周逸都没有接。
周逸为什么会约秦聿风见面?
到了约定的地点后,他又为什么没接电话?
他们最终见上面了吗?
祝好把这些疑问记在纸上,又接着往下看。
周逸是十点半左右进的工地,二十分钟后,也就是十点五十分左右,秦聿风也进去了;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秦聿风又从里面出来,监控里的他是一路小跑离开的,看着似乎有些慌张。
工地里没有摄像头,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祝好盯着视频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从资料里翻出那份转账记录。
转账记录中显示,秦聿风收到汇款的时间是23点22分,也就是说,他当时还在工地里。
难道真的像西临市警方说的那样,周逸把秦聿风约出来是想要向他行贿,可钱转过去之后,秦聿风临时想要加价,最终两人发生争执,他失手将周逸推下楼后匆匆逃离吗?
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被祝好否定了。
程述跟秦聿风相识多年,平时他对一切人和事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今天在会议室里却反常地回怼了那个小警员,说明他对秦聿风的人品是百分百信任的。
而她……
郑文昊那件案子中,她选择相信李砚川,现在实在不应该怀疑当初救她一命的秦聿风。
祝好从这些胡思乱想中抽回神思,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那张纸上,打算一个一个解决刚才提出的问题。
首先,周逸为什么会给秦聿风打电话?
秦聿风身为一个有经验的刑警,在接到来自嫌疑人的电话后,会出于什么原因,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决定只身赴约?
难道说,周逸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要交给他吗?
如果西临市的警方内部真的有问题,那么周逸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并且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信任,所以选择把线索交给秦聿风。
秦聿风这些天一直在跟随西临市警方办案,多少也察觉出了一些端倪,所以在接到周逸的电话后,权衡再三,决定赴约。
然而到了约定的地点后,他连续回拨了三个电话,周逸都没有回应。
周逸为什么没接电话?
祝好把那几个时间线来回过了几遍,心头掠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揣测,拿起手机给温珣打去了电话:“温珣,你还在警局里吗?”
温珣:“刚要走,怎么了?”
祝好:“我有几个专业性的问题想问你。”
温珣:“你现在在哪儿?”
祝好:“我在秦队的办公室。”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温珣推门进入,笑着走到她身边:“祝好,找我有什么事?”
祝好把几张现场的照片递给他:“光从这几张照片,能判断出这个人是自杀的还是被人推下楼的吗?”
温珣接过照片:“这是秦队那起案子?”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拿起照片认认真真地看了几眼。照片拍得很全面,有近照,有特写,也有从远处拍下的全景。
过了一会儿,他得出结论:“跳楼自杀属于自由落体,而被推下楼的受害者受到外力作用,一般落地点会比跳楼自杀的距离远一些。单从照片上看,这个受害者更像是被推下去的,不过也仅仅是推测,如果能亲自做尸检,应该能得到更准确的信息。”
祝好想了想,又问:“尸检确定的死亡时间能精确到什么程度?”
温珣略一思考:“如果死亡时间在48小时内,最多能精确到相差半小时吧。”
西临市的法医判断周逸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如果前后误差半小时,很有可能在秦聿风进入工地之前,周逸就已经坠楼了,所以才没办法接他的电话。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见上面了吗?
从监控视频中看,秦聿风离开的时候身后并没有其他人,但他的状态明显有些紧绷,所以他一定见到
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周逸的尸体?真正行凶的人?还是……
祝好正咬着笔杆子思考,温珣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棒棒糖,剥开糖纸递到给她:“笔上细菌很多,用这个代替吧。”
把颅骨、脏器和哈根达斯放同一个冰柜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也是挺稀奇的。
祝好接过棒棒糖塞进嘴里,温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秦队一定会没事的。”
随着好感度的提升,可攻略对象的举动也会比之前亲昵一些,不过似乎不会轻易越界。
说实话,祝好也并不反感他的靠近,毕竟这点好感度不是靠亲亲抱抱、而是她辛辛苦苦用半条命换来的。
温珣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快十点了,你还不回家吗?”
“我在等程述,他被局长拉去谈话了,说是有很重要的事。”
“去多久了?”
祝好想了想:“一个多小时了吧。”
温珣笑:“那估计得等到十二点钟,你别看我们局长一脸正气,其实说话啰嗦得要死。”
十二点钟?难怪程述一开始不愿去他办公室呢,一旦进去,没有三个小时都别想出来。
温珣见她叹气,说:“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家,你留言跟程述说一下就行。”
见祝好没有马上答应,他打趣道:“放心,这回我一定不会被绑架了。”
祝好被他逗笑了,掏出手机给程述发了条信息,收拾好办公桌,跟他一起离开了警局。
祝好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发现他的后视镜上挂了个小小的平安符。
温珣打开空调暖风,看祝好一直在看那个平安符,笑了笑:“上回那件事快把我妈给吓死了,回国之后就去给我求了个符,硬要我挂在车上保平安。”
祝好点点头,问:“那个胸针,她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她还夸我眼光变好了不少,我告诉她是有人帮忙挑的。”温珣偏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对了,她说下回有空,让我带你回家里吃个饭。”
啊不是,这才40好感度就要见家长了?
祝好有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想翻过这一页:“温珣,你跟程述关系为什么那么差啊?”
“也不算关系差吧,可能——”温珣想了想:“跟他吵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见面不吵上两句反而觉得不自在。”
说完又笑:“你别说,之前他离开警局的这几年,没人能让我损几句,我还挺寂寞的。这大概就属于,看见的时候头疼,不见的时候嘴痒吧。”
祝好笑得前俯后仰,暂时把烦心事抛在了脑后。
车很快开到程述家附近,虽然路又窄又乱,车不好走,但温珣还是坚持把她送到楼下:“我就不上去了,等家里灯亮了我再走。”
祝好点点头,跟他说了声晚安后,下车径直往楼道里走。
回到家里刚打开门,就听见“扑通”一声重响,是白眼狼从柜子上跳下来的声音。
她摁开灯,敷衍地摸了两把白眼狼的脑袋,然后走到窗边对着楼下温珣的车招了招手。
温珣闪了两下灯,算作回应,然后缓缓把车开走了。
这一天下来可太累了,祝好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旁,颓然地倒了下去,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秦聿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他是个可攻略对象、好歹也算是游戏的主角,最基本的主角光环应该还是有的吧?那是不是说明,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不对,要说这个游戏的主角,应该是祝好自己才对。而她都三番五次差点gameover,秦聿风会不会……
呸呸呸!祝好晃了晃脑袋,想赶紧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喵——”白眼狼叫了一声,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裤腿,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奔向自己的饭碗。
这是又饿了?
祝好起身给它的碗里加满了猫粮,它只低头闻了闻,又蹭着祝好的裤腿喵喵叫唤不停,如果它会说人话,那要表达的应该是“老子不吃猫粮,老子要吃罐头”。
一天一个罐头,都是被程述惯出来的坏毛病!
祝好本不想搭理它,奈何它一直嗷嗷叫个不停,颇有吃不到罐头不罢休之势,把祝好本就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不得已只好打开放罐头的橱柜,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已经十一点了,不过刚才回来路过宠物医院时,门头的招牌好像还亮着,程述现在还没回信息,估计还在被那场冗长的谈话折磨着呢。祝好想了想,穿上外套拿钥匙出了门。
在路上她打开控制面板,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200块钱,走到宠物医院门口时,恰好看见在那个长得跟弥勒佛似的医生在喷洒消毒剂。
因为经常来买猫粮,弥勒佛医生已经认得她了,笑着问道:“是白眼狼的家长啊,白眼狼最近还健康吗?”
祝好笑了笑,这称呼还真是有够奇怪的。
“挺好的,我想给它买点罐头,还有一只化毛膏。”
弥勒佛医生指了指货架:“你挑吧,我刚做完一场手术,你买完我就下班了。”
祝好应了一声,从货架上挑了几种不同口味的罐头,又顺带买了几包小鱼干。结账的时候,不禁暗暗感慨:“在家躺一天,撒撒娇就有好吃的从天而降,下辈子如果能做只猫就好了。”
付完钱,她提着装罐头的袋子往家里走。
宠物医院离程述住的那栋筒子楼不算远,只是这条路不靠近大马路,这个点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年久失修的路灯也忽明忽暗,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祝好有些后悔下楼买罐头的决定了,反正白眼狼那么胖了,少吃一顿也没事。她裹紧外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要走到楼道前面时,一颗小石子不知从哪里滚出来,蹦蹦哒哒在地上弹了几下后,撞在祝好帆布鞋的鞋帮上,停了下来。
祝好低头看着那颗小石子,愣怔片刻,转头顺着它蹦哒的轨迹看向一条漆黑的深巷。
这条巷子处在两栋挨得很近的筒子楼中间,巷子口放了两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进去。
那这颗小石子……又是怎么来的呢?
正思忖着,又一颗小石子从黑暗中蹦哒出来,从她鞋尖前面掠过,滚到路中央。
是觅食的小野猫吗?
祝好停在原地思索片刻,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猫罐头,神使鬼差地调转了方向,朝巷子走去。
刚走到巷子口,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被孙彪绑架的那个夜晚,陡然间顿住脚步。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巷子里藏着的不是野猫,是个坏人怎么办。
她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巷子里似乎空无一人,更没有什么小野猫,于是深吸一口气,抬腿要走。
转身的瞬间,胳膊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接着耳边生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扯入幽深的黑暗中。
完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想要叫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声,嘴就被一只手死死捂住,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是我。”
第94章
虽然被狠狠拽了一把,但祝好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某个人的怀里。
思维停滞了片刻,她才恍然回神,挣扎着想要说话,可嘴还是被捂着,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嘘——”温热的吐息轻拂过耳畔,身后的人仍保持着把她圈在怀里的姿势:“是我,秦聿风。”
祝好定住了。
秦聿风:“我松手了,你别叫。”
祝好点头。
身上的禁锢一松,她终于得以扭头往后看,虽然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秦警官?”
秦聿风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对不起,祝小姐,是不是吓到你了?”
祝好心说不被吓到才有鬼呢,被绑架的阴影还未散去,又给她整那么一出,心脏病都差点吓出来了,要不是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早就给他来上一肘子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堪堪平复,转身问道:“秦警官,你还好吗?”
秦聿风勉强笑了一下,声音有些虚弱:“我还好,老程呢?”
巷子很狭窄,祝好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量,连忙挪了个位置,跟他一起靠墙坐着:“老大还在警局,局长有事找他聊,说是……跟你有关的事。”
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半了。
程述还没回复她的信息,难道真的跟温珣说的一样,不聊到十二点他都走不开吗?
祝好想给他打个电话,秦聿风却伸出手覆在屏幕上:“先别,我不想让警局的人知道我在哪儿。”
祝好心底一突:“为什么?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一连串的疑问,秦聿风轻轻摇头,把脸埋在掌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来话长。”
他没有继续往下解释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都经历了什么,但祝好看得出他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疲倦的气息。
她刚要把手机收起来,却透过屏幕暗淡的光,发现他嘴角有块淤青,忙问:“秦警官,你受伤了?”
秦聿风苦笑了一下:“没关系,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我们回家里包扎一下吧。”
祝好起身要拉他,可他却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着腿蹲在墙角的姿势:“不用了,西临市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吧?我担心有人在暗中盯着,最好还是不要露面。”
果然是西临市的警方有问题吗?
祝好愣住了,一时没办法把这么多复杂的信息串联起来,但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好问:“那怎么办?”
秦聿风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得先找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藏起来。”
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祝好有些为难。
程述家绝对是不可能的了,如果秦聿风能大摇大摆上去,也不至于偷偷摸摸蹲这儿等她半天;温珣还在警局工作,他家更是不安全;旅社、酒店都需要登记,系统虽然给了她完整的身份信息,但却没给她身份证……
怎么办呢?
斟酌了片刻,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李砚川的号码。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李砚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惊喜:“喂,好好。”
背景充斥着嘈杂的音乐声和喧闹声,毕竟这个点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祝好问:“李砚川,你在忙吗?”
“不忙,你等等。”噪音逐渐变小,他似乎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祝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他:“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李砚川甚至没问她要帮什么忙,就先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需要我做什么?”
“开车来我家一趟,嗯……别开太显眼的车,越低调越好。”她瞥了秦聿风一眼:“对了,顺便带件干净的外套,男式的,可以吗?”
*
夜间马路不拥堵,不到二十分钟,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就缓缓停在楼下。车窗摇下,李砚川露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朝她摆了摆手:“好好。”
祝好指挥他把车停靠在巷子口,趁着四下无人,拉开车门,让秦聿风先进了车里。
这大概是酒吧用来送货的面包车,后车厢堆着几个箱子和一些杂物,确实挺符合祝好要求的“低调”。
秦聿风在后排落座,先是客套地跟李砚川打了声招呼:“李老板,真是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好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李砚川从副驾驶拿了个袋子递给他:“这个点商场都关门了,我只好找了件我自己的衣服带给你。我俩身高差不多,应该合适,你先凑合穿一下。”
秦聿风尴尬地笑了笑,脱去了身上满是污渍和灰尘的牛仔外套,换上了李砚川的呢子大衣。
大衣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精致的燕子图案,与他的小麦肤色和硬汉气质格格不入。祝好想笑,又觉得实在不合时宜,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李砚川拧动钥匙,启动车子,转头问祝好:“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呢?祝好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了想,说:“先开着吧,往人少的地方开,我和秦警官有事要谈。”
李砚川点点头,踩下油门,从后视镜中瞥了祝好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祝好当然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如果她对一切毫不知情,一定也会好奇往日威风凛凛的刑警队长为什么会沦落得如此狼狈。
她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秦聿风,但现在最重要的,首先是确定他与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短暂的思考后,她打开系统商城,用50积分兑换了魅力值。
系统弹出“兑换成功”的提示后,她转向秦聿风,一字一顿问道:“秦警官,周逸的死跟你有关吗?”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后视镜中,李砚川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充当司机的角色。
车窗外流转的灯光晃过秦聿风的脸庞,他垂下眼睑,睫尖微微颤动,声音也有些沙哑:“没有,我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摔下来了。”
在魅力值的作用下,可攻略对象会说出“发自内心的话语”,所以他没办法撒谎。
看来一切跟祝好推测的差不多,周逸之所以没有接秦聿风的电话,是因为她当时已经被人从楼上推下来了。
祝好长长松了口气,同时又因为自己对他的不信任生出了些许愧疚。
“所以,”李砚川从他们的对话中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小心翼翼地开口:“秦警官是遭什么人陷害了吗?”
祝好和秦聿风对视了一眼,苦涩地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吧。”
李砚川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祝好一开始找到他,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给秦聿风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但这时她又有些犹豫了,毕竟李砚川虽然有钱,但也只是个普通人,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要难应付,万一把他牵扯进来……
李砚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好好,秦警官,你们不用替我担心,能帮的我会尽力而为,帮不了的我也不会逞强。”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祝好也不跟他客气了,问道:“李砚川,除了那栋别墅,你名下还有其他房产吗?”
“有的,不多,淮江市内还有三四套吧。”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也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就好像在阐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祝好:“……”
秦聿风:“……”
他对“不多”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祝好问:“那有没有稍微偏僻、入住率没那么高的地方?”
李砚川思考了一会儿:“我前两个月刚买了一套公寓,是个新开发的小区,环境很好,周围有山林和天然温泉,不过就是离市区太远了,交通不太方便。”
他的“不方便”,对现在的秦聿风来说就是最大的方便。
祝好厚着脸皮问他:“那你能不能……把那儿借给秦警官住几天?”
这请求实在有些过分,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李砚川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会爆金币的人脉。
李砚川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没问题,那个房子是精装修的,拎包就能入住。”
承蒙了好意的秦聿风看着有些局促,尴尬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我就住两天,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等事情结束了我立刻搬走。”
李砚川倒是毫不在意,调转了车头的方向,对他们笑了笑:“没关系,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反
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住得不舒服,可以换一套……”
常年作风简朴的秦警官被某位酒吧老板的豪爽做派震惊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有张床给我睡觉就行,我不挑。”
解决了一件事,车里沉重的气氛被冲散了一些,祝好也放松下来,刚往座椅上一靠,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坐直身子:“李砚川,现在几点了?”
李砚川低头看了仪表盘一眼:“十二点二十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刚才为了不暴露行踪,秦聿风特地嘱咐她先关机。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万一程述回到家发现她“不知所踪”,电话还关机,肯定又得急疯了。
接过李砚川递过来的手机,她拨出了程述的号码。
刚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他极不耐烦的声音:“谁!”
“老大,是我。”
“你……”程述的声音听起来又气又急,“不是让你在警局里等我吗?”
“温主任说你还要聊很久,就先送我回家了……”祝好说:“我不是给你留言了吗?”
“那你回了家为什么不好好呆着,又去哪儿了……不对,这是谁的电话?”
祝好愣了一下:“李砚川。”
电话那头的程述沉默良久,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话:“祝好,你可真行。”
祝好:“……”
她不由得脑补了一出叛逆的女儿夜不归宿、私会情郎,老父亲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戏码,向秦聿风投去求助的眼神。
秦聿风接过手机,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
车子驶离市区后,路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和车辆了,黑漆漆的夜路只有这辆面包车在飞驰而行。
他压低声音,道:“老程,是我。”
“……”程述顿了一下,思绪终于续上弦:“秦聿风?你特么在哪儿!”
第95章
如李砚川所说,这个小区确实交通不便,面包车在蜿蜒又荒凉的山路上行驶了将近十分钟,前方的路才逐渐开阔起来,道路两旁是修整齐的桂花树,散发着怡人的花香。
“我已经预付了三年的水电费,水、电都可以正常使用。”等电梯的时候,李砚川向他们介绍:“这边的安保很不错,闲杂人等一般进不来,秦警官你放心住就好了。”
这一点祝好倒是认可,毕竟刚才小区门口的保安再三核对了李砚川的身份证和号码,看着那辆面包车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又给物业总部打了电话确认,折腾了一番才边道歉边把他们请进来。
小区的入住率不高,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祝好看着大堂光洁照人的大理石瓷砖上映出几人的身影,忍不住问:“李砚川,开酒吧真的能挣那么多钱吗?”
李砚川笑:“开酒吧只是我的爱好,每个月也就挣点零花钱吧。”
“那你怎么能买得起那么多房子啊?”
李砚川解释:“我爸是开建材公司的,在我名下挂了几家公司商铺,不过我对他那些生意不太感兴趣,几年前偶然接触了调酒,才开始经营酒吧。”
似乎是担心祝好把他当成那种不食肉糜的富二代,又急忙解释:“其实其他那几套房子我一点都不想要,是我爸妈硬要给我买的,我觉得钱还是得自己亲手挣的用得开心。”
这解释还不如不说呢,祝好感觉万箭穿心,有些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偷偷瞅了秦聿风一眼,他果然也同样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还好电梯很快就到了,这个自取其辱的话题才告一段落。
李砚川用指纹打开门,揿亮门边的灯,领着他们往屋里走。
“这里的床品都是新的,衣柜里有一两套换洗的衣服,秦警官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先换上。”
秦聿风苦笑:“能住那么好的地方我还嫌弃什么,我感觉自己就不是个在逃的‘嫌疑人’,而是来度假的。”
他脱下李砚川借他的那件呢子大衣,在明亮的灯光下,祝好才发现他里面那件打底的衬衫袖子上有些斑驳的血迹,心底咯噔一下,忙问:“秦警官,你这是怎么了?”
秦聿风没所谓地笑笑:“那天晚上被人划伤的,我离开西临市之前找小诊所包扎过了。”
“是谁?”
秦聿风摇摇头:“不知道,没看清……”
他话还没说完,门铃就被摁响了。
李砚川快步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打开了门:“侦探先生。”
程述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象征性跟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直奔坐在沙发上的秦聿风:“老秦?”
秦聿风故作轻松地打趣:“哟,来那么快,想我了?”
程述没好气:“想看你死了没。”
秦聿风笑:“让你失望了,一时半会死不了,过来之前你关机了吧?”
“废话。”程述上下打量他,显然也发现了他袖子上的血迹,抱着双臂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了?”
秦聿风没吭声,朝李砚川的方向看了一眼。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把李砚川拉到角落里,低声问他:“李砚川,可以再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
祝好回头看了看秦聿风和程述,又转头对他说:“麻烦你去便利店给秦警官买点基础的日用品,还有一些处理伤口的药。”
李砚川不傻,也知道自己在场有些话他们不好放开说,便点头答应:“好。”
祝好把他送出门外,冲他笑了一下:“谢谢你啊,李砚川,今晚真的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
李砚川眼睛一弯,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别这么说,好好,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送走李砚川,祝好关上门,看到秦聿风正和程述说着什么,应该没注意到李砚川刚才亲昵的举动,这才松了口气。
在乙游里想要一碗水端平还真是不简单。
李砚川离开后,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程述虽然来得急,但路上还是没忘记给秦聿风带了几瓶水和一些吃的。
秦聿风狼吞虎咽吃完两个汉堡,又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才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自嘲地笑了笑:“靠,我怎么跟个难民一样。”
程述一屁股坐在客厅中间那张大理石茶几上,朝他扬了扬下颌:“说说吧,到底什么事?”
*
秦聿风在西临市呆的那几天,表面上是参与调查,实际上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警局内部的情况,确实也隐隐察觉出许多不寻常的地方。
特别是对于陈瑞泽和周逸这起案子,那边的警方永远是避重就轻的态度,而且刻意提防着他,他始终没办法接触到案件最核心的资料。
他总觉得这起案子背后牵扯的东西比自己想象中的复杂得多,却苦于找不到突破的口,直到那个中午,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电话那头的人用的是变声器,先是问他是不是来自淮江市的警察,得到肯定答案后,约他晚上十一点在废弃工地见面。
秦聿风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个无聊的骚扰电话,但跟祝好推测的一样,对面的人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说,他有陈瑞泽被害案的重要线索要交给秦聿风。
程述忽然哼笑:“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秦聿风给了程述一个“你当我是傻x吗”的表情:“他准确地说出了孙彪他们挖出陈瑞泽尸体的地点。”
当时,秦聿风问他:“你是周逸吗?”
对面沉默良久,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那天晚上,秦聿风想了很久,还是如约打了辆出租车来到工地门口。他按照那个电话回拨过去,却一直无人接听,只得先往工地里走。
工地很大,除了两三栋进行到浇筑混凝土阶段就停工的烂尾楼之外,到处都是沙堆和砖块。
他在里面转了一圈,没见到周逸的身影,就又拨了一次电话。
这回,他听到似乎有隐隐
约约的手机铃声从某栋楼的高处传来,循声往上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电话被挂断了,他第三次拨了过去,同时试探性叫了声:“周逸?”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的一堆乱石后面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连忙小跑过去查看,却见周逸仰面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后脑下的地面上已经洇了一大滩血。
他心一紧,下意识拿出手机想要打120,周逸却用最后的力气抓住的他的手。
秦聿风知道他的意思,他当时颅骨已经严重变形,整个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就算120能及时赶到,恐怕也无力回天。
于是秦聿风抓紧时间问他:“周逸,你要给我的线索呢?”
周逸看着他,刚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然后眼神逐渐失焦,很快就咽了气。
听到这里,祝好不解:“指自己的脸?什么意思?”
秦聿风双眉紧拧:“不知道,我还没琢磨透,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动静,往上一看,就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当时来不及多想,秦聿风拔腿就追了上去。
那栋烂尾楼有二三十层,里面黑漆漆一片,秦聿风没办法判断那个黑影具体在哪层楼,只得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一层一层查看。走到某一层时,突然有一个黑影从柱子后闪出,紧接一个拳头迎面袭来。
秦聿风下意识闪身一躲,那人一拳擦着他的嘴角而过,顺势绕到他身后,用手肘卡住了他的脖子。
秦聿风很快反应过来,一咬牙,把右脚插进他两脚之间用力往前一勾。那人重心不稳,向后摔去,手臂的力道却丝毫不减,带着秦聿风在地上滚作一团。
“从身手上看,那家伙不是小打小闹的,也不像是警校里教的功夫,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
程述微微皱眉:“雇佣兵?”
秦聿风:“我也是后来复盘的,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没时间思考。”
不过看样子,那人也不恋战,或者说,他并不打算要秦聿风的命。
缠斗间,他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往秦聿风的手臂上划了两刀,趁他吃痛的功夫,快速蹿到楼道护栏,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等秦聿风捂着滴血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没了手电筒,秦聿风在黑黢黢的夜里寸步难行,正要打电话求助,手机却弹出一条信息,显示他的银行卡收到20万的汇款。
看到那个账户,他心一凛,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这些天他没办法接触到太多新线索,只好把之前那些卷宗翻来翻去看了无数遍,甚至快把里面的信息都背下来了。
而他看着屏幕上收到的那笔汇款,很快发觉转账的账户跟周逸雇佣孙彪时,给他转定金的账户一模一样。
一瞬间,秦聿风脊背发凉,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掉入了某个陷阱:“周逸明明死在我面前,我到楼下时甚至还检查了一遍他的尸体,他早就没了呼吸,又怎么能给我转账呢?这明显是个早就挖好的坑,就等着我往里跳。”
没错,这是个早就挖好的坑,只要有人发现周逸的尸体,加上他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转账记录,很快就能把“收受贿赂、杀人灭口”这口黑锅扣到秦聿风头上。
意识到这一点,秦聿风没有迟疑。
他先是找了家黑诊所,花光身上的现金请医生帮他简单包扎了伤口,并嘱咐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然后趁着夜色赶到高速路口,趁着司机休息的当儿爬上一辆挂着淮江市车牌的运货车,一路躲藏,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回到了淮江市。
第96章
祝好有些疑惑:“秦警官,为什么你不能回警局跟他们解释清楚呢?”
且不说西临市警方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淮江市的警方肯定是向着秦聿风的,特别是在得知真相之后,更不可能不帮他。
程述摇头叹息:“没那么简单,事情是在西临市发生的,按照规定也必须在那儿接受调查,就算是刑警队长,也轮不到淮江市插手。”
秦聿风也接过话茬:“只要我一天不离开西临市,他们就随时有机会对我下手。而且在他们的地盘上,给我泼脏水可简单多了。”
这么一说,祝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短短两三天时间内,制定出既能杀死周逸这个知道内幕的“嫌疑人”,又能让秦聿风不再参与调查、甚至可以将周逸的死归咎到他身上这样一箭三雕的计划并完成实施,除了警方之外,必定还需要其他势力的配合。
也就是说,他们这回面对的或许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
祝好有些头疼,这破游戏,怎么系统给出的任务难度一下子跨度那么大?
不过再难的案子,也得着眼于当下,一步一步来。
她想了想,问道:“所以说,秦警官接到那个电话到底是不是周逸打的?”
秦聿风迟疑了一下:“电话对面的人用了变声器,我也有些拿不准。”
程述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皱了皱:“我觉得电话真的是他打的。”
他解释:“从监控上看,周逸走进工地时并没有被人胁迫的样子,也没有其他人随行,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真的有东西要交给你。”
祝好也想起白天在警局看的监控里,周逸确实是只身一人进了废弃工地,而且他看起来很谨慎,不时左顾右盼,如果被人跟踪,他一定能很快察觉。
她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得知了周逸的行踪,提前藏在楼上埋伏周逸,抢走了他的手机和那个重要线索,又将他推下楼?”
正因如此,秦聿风给周逸打电话时,才会听到手机铃声从楼上传来,因为当时他的手机已经在那个人手里了。
祝好有些失落:“可如果这样,唯一的证据不就没了吗?”
“西临市的警方或许只是一顶保护伞,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势力埋根在哪儿。”秦聿风眸光一暗,长叹了一声:“怪我太大意了,一心想着赶紧找出证据,居然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
程述扬起嘴角,语气讥诮:“谁让你硬要趟这趟浑水呢?当时好好在淮江市呆着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祝好很想给他翻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秦聿风倒是没生气,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没头没脑问道:“局长都找你聊什么了?”
程述嗤笑:“你都在逃嫌犯了,还操心这个呢?”
秦聿风:“他是不是苦口婆心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嗯。”程述伸了个懒腰:“这老家伙还是那么啰嗦。”
“那你答应了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
祝好诧异地瞅了他一眼。
秦聿风一脸“我就知道”,同时又面露担忧:“说真的,老程,你听他一回。西临市的水太深、太浑了,我一个在职的警察都能被他们算计,你……”
程述打断他:“我不去,你当一辈子的逃犯吗?”
秦聿风喉头一窒,没说完的话登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目光微微闪烁,过了好一会儿,也学着程述的样子,露出一个掺着揶揄的笑:“你说你,明明不关你的事,你怎么非得趟这趟浑水呢?”
“大概是闲得无聊吧,反正不是为了帮你。”程述的声音懒洋洋的,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就是因为我只是个编外人员,他们才不会拿我当回事。不然你想想,你一队长都能被他们弄得那么狼狈,换其他人去会是什么结果?”
秦聿风一时哑然,半晌才揉了揉发涩的眉心,忽然笑出声来:“谢了啊。”
程述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摩挲着胳膊嫌弃地斜他一眼:“……你真恶心。”
门铃被按响 ,祝好去开了门,看到李砚川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好好,我可以进去了吗?”
祝好忍不住逗他:“这么客气啊,我还以为这是你家呢。”
“我怕耽误你们谈正事了。”李砚川笑了笑,走进屋里,把东西放在茶几上:“秦警官,我给你买了一些日用品,还有双氧水、碘伏和纱布。”
秦聿风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一晚上接受了太多好意,他显得有些拘谨:“谢了,李老板,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把钱转你的。”
“不用客气。”李砚川突然想到什么,又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他:“对了,这手机你可以留着,方便和好好或者侦探先生联系。”
像是怕他不肯接受,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闲置的手机,你随便用。”
秦聿风点点头,接过手机,拍了拍他的肩膀。
洗漱用品都齐全了,程述让秦聿风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替他处理了手臂上的伤口,做完这些,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钟了。
秦聿风一天一夜没睡,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洗了个热水澡、稍稍放松下来之后,开始打起盹来。祝好见状提议先回去,让他好好休息。
临走时,秦聿风还是不放心,叮嘱程述:“老程,你当心点。”
程述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别啰嗦了,你就安心在这皇宫里养着吧。”
*
回到家里,祝好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从卫生间出来时,程述正坐在沙发上给没吃到罐头而生闷气的白眼狼梳毛。
她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边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问道:“老大,你真的要去西临市吗?”
“嗯。”
“什么时候去?”
“过两天吧,我还得做些准备。”
祝好说:“我跟你一起去。”
程述抬眼看她:“你去干什么?”
祝好呛了一下,又不能告诉他自己要想办法多搜集资料和证据,好完成这次的剧情任务,只好随口答道:“你总不能一个人去吧?带其他警员去,人家还不一定配合你,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你的助理。我们合作过那么多次,好歹算是有点默契,对吧?”
程述睨她一眼,阴阳怪气:“原来你还记得你是我助理啊?回回都擅自行动,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这个老板给开除了。”
“诶,你这个人!”祝好气得想拿毛巾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记仇呢?就这么说定了,我也去!”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却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说了句:“我再想想。”
*
第二天一大早程述就出门了,只说了去办事,晚点会回来。祝好一开始还担心他是不想带着自己去西临市、打算一个人偷跑,好在他离开时是空着手的,什么行李也没收拾,她这才松了口气。
去西临市之前能做些什么呢?祝好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多攒点积分。
毕竟是跟着程述出行,身边一个可攻略对象都没有,万一半途碰到什么特殊情况、积分又用完了,到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在楼下的快餐店打包了两份快餐,又买了些水和泡面,去了秦聿风借住的那个小区。
到了门口摁响门铃,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她心生疑窦,刚要给秦聿风打电话,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秦警官。”
秦聿风“嘘”了一声,飞快地把她拉进屋里,警惕地朝外面瞟了一眼,又飞快地把门反锁了。
屋子里窗帘拉得紧紧的,透不进一丝光亮。
祝好摁下墙上的开关,打开了客厅的灯,才对他说:“放心吧,西临市的人应该不知道你已经回到这儿了,而且我已经关了机,来的路上也转了几趟公车,没发现有人跟着。”
秦聿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职业习惯,有点草木皆兵了。老程呢?已经出发了吗?”
“没呢,他说要准备两天。”祝好看他眼睛下面两个乌黑的眼圈和一脸的疲态,问他:“昨晚你没睡好吗?”
秦聿风也不遮掩:“是啊,一直在做噩梦。”
“是住得不习惯吗?”
“不是,就是平时忙惯了,突然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不知道要干什么好。一闲下来,就免不了开始胡思乱想。”
他在沙发上坐下,嘴角扯起一个半酸不苦的笑:“难怪平时我抓到那些东躲西藏很多年的犯人时,他们很少反抗,反而如释重负。现在换我自己变成‘逃犯’,居然能理解他们的感受了。”
祝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岔开话题:“秦警官,你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啊?”
秦聿风是她进入游戏里遇到的第一个可攻略对象,他给祝好的印象一直都是正直、靠谱又随和。由于工作太过繁忙,像这样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所以祝好决定趁现在多跟他聊聊天,加深对他的了解。
秦聿风一愣:“你突然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爸爸妈妈都是警察,我爷爷也是警察,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好像除了警察也没法干别的。”
祝好问:“那你喜欢这个职业吗?”
秦聿风顺着她的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也说不上来。说不喜欢吧,亲手把坏人送进监狱的感觉确实挺爽的,说喜欢吧,好像也没多喜欢,只是这么多年了,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强大的惯性。”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祝好,接着道:“说实话,有时候我还挺羡慕老程的。”
祝好不解:“程述?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羡慕他冷漠又毒舌,还是羡慕他自恋、脸皮厚?
秦聿风被她逗笑:“老程这个人吧,特立独行、随心所欲,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你以为他是做事不计后果,其实他内心比谁都通透,只是平时懒得表达而已。”
他脸上笑意渐黯:“不像我,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总是要考虑很多,却还频频出错。就拿这回的事来说吧,我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周到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人算计。”
不知是不是本来情绪就低落,他低垂的眸子仿佛覆上了一层阴郁的雾霾。
祝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秦警官,你别这么想自己,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刑警队长,说明你实力本来就不一般。”
秦聿风闻言,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如果老程还在警局,这个队长还真轮不到我来当。”
“在警校时,他所有课程分数都比我高,格斗赛也是年年拿第一,后来毕业进了警局,局长对他十分赏识,他要辞职离开时,局长还劝了他很久。”
本来是想着要多了解了解秦聿风的,怎么不知不觉变成了“程述研讨大会”?
祝好把话题扯回来:“才不是呢,我觉得你比他更适合当警察,也更适合当这个队长。”
这几天大起大落的情绪已经严重消耗了秦聿风的意志,他只当祝好是在安慰自己,并没有当真:“是吗?”
祝好看着他的眼睛:“我是认真的,老大这个人吧,虽然有能力,但是冷漠又自我,喜欢单打独斗。可是作为队长,不仅需要领导力、决策力、良好的沟通能力,还需要号召力和协调能力,这些你哪一点不比他强?”
她摆出一副知心姐姐的姿态:“你可以肯定他的优秀,但也不能贬低自己呀。”
秦聿风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祝小姐,陪我聊了那么多,我心情好多了。”
话虽如此,但他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好多了”的意思。
祝好正色道:“秦警官,我觉得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秦聿风苦笑了一下:“我现在不就是在放假么?”
祝好摇头:“不是这种人在休息、心里还要挂记着案子的假,是抛下工作、身心彻底放松的假。”
秦聿风愣了一下:“除了工作,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祝好想了想:“这样吧,等案子结束,我跟你出去玩一天,怎么样?”
“玩什么?”
“就像普通人的假期一样,看看电影、逛逛小吃街、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和摩天轮,晚上再看场烟花。”
秦聿风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眼角弯出了一个弧度,终于露出了这一天下来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好。”
祝好暗暗吁了口气:这个知心姐姐当得可真累。
下一秒,系统传出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10,获得100积分。”
祝好:这个知心姐姐当得可真值。
第97章
正式启程前往西临市是在两天以后,程述虽然口头上没有答应祝好一同前往的要求,但看到她兴冲冲地收拾行李时也没说什么,祝好就当他是默认了。
白眼狼被暂时托付给了李砚川,李砚川来接它时,它死死扒住祝好的衣服,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死活不肯进航空箱里。
看来它也不是那么白眼狼,这么多猫粮没白喂。
祝好的感动在李砚川从口袋掏出一包进口零食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撕开包装的声音刚一响起,白眼狼立马毫不留恋地从她怀里蹿出来。
心满意足地享用完零食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航空箱,无论祝好怎么叫它,它都不愿搭理了。
程述在一旁贱兮兮地解说:“你要是早点把零食拿出来,它就不用演那么久了。”
祝好:“……”
真是个白眼狼!
祝好把李砚川送下楼,看着他把白眼狼的航空箱放在他副驾驶自动加热的真皮座椅上,还细心地把安全带给系上了。
“好好,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白眼狼的。”
祝好趴在车窗边,忍不住笑出声:“这话怎么说得跟我要去赴死似的?”
李砚川一愣,随机慌忙地摆手:“不是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
祝好打断他:“我开玩笑的。白眼狼就交给你了,如果它挠坏你家的真皮沙发,就让侦探先生赔钱。”
“挠坏了也没事,掉点儿皮又不是不能用。”
李砚川顿了顿,抬起那双好看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祝好:“好好,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虽然祝好没告诉过他自己去西临市是要干什么,他也没有追问过,不过从秦聿风现在的境遇,他应该也能略猜出一二。
祝好不太习惯这样的近距离的对视,站直身子时,顺势移开了目光,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放心吧,只是普通的出差而已,回来给你带伴手礼。”
*
从淮江市到西临市有六百多公里,动车只需要三个半小时就能到达。
车即将到站时,程述突然说了句:“待会儿我们可能要演场戏。”
“演戏?演什么戏?”
祝好倏尔一愣,无端有些紧张:既然要演戏,难道不需要先对台词吗?临场发挥算什么回事?
程述把太阳镜架在鼻梁上,嘴角弯了弯:“计划赶不上变化,临场发挥的反应才更真实,考验我们默契的时候到了。”
刚走出站台,祝好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有个穿着警局制服的年轻男人在伸头张望。
他们这回也是打着淮江市警局的名义来配合调查秦聿风“畏罪潜逃”的案子,即便西临市警方万分不乐意,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到位。这个年轻男人,想来应该就是警局派来接应他们的人。
程述突然张开手臂,一把搂住了祝好的肩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带着她往那个警员的方向走去。
警员也认出了他们,满脸堆着笑迎上来:“程警官是吧?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的警员,我姓苟,名辉,你们可以叫我……”
程述把太阳镜往上一推,顺着他的话音道:“小苟?”
苟辉尴尬地笑了笑:“叫小辉也行。”
程述点点头,再次发挥了他那装聋作哑的本事:“小苟,辛苦你了。”
苟辉点点头,眼神不经意打量着祝好。
程述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祝好说道:“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助手,祝好。”
祝好偏头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一时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但猜到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也配合地朝着苟辉笑了笑。
苟辉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圆脸、微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憨厚老实,实际上镜片后那双微眯的眼睛里透着精明。
他跟祝好打了声招呼,殷勤地接过程述手里的行李,领着他们往车站的停车场走。
到了车子旁,苟辉替他们把行李放到了后备箱,程述则是十分自然地拉着祝好坐在后座上。
车辆缓缓起步,刚开出车站没多远,祝好就看到苟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好几眼,一不小心对上了她的视线,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程警官……”
“不用叫我程警官,我只是个挂名的顾问而已。”程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来之前,你们应该查过我的资料了吧?”
苟辉不置可否:“那叫你程先生?”
“都行,随便吧。”
后座位置明明很宽敞,可程述偏要挨着祝好坐,时不时还贴着她耳边说两句话,在旁人看来,两人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苟辉开了一段路,几次想说些什么,但都找不到机会,最后终于在一个亮起红灯的路口前挑起了话头:“程先生,这回这个案子,挺麻烦的哈?”
程述抬起头,“嗯?”了一声,恍然道:“哦,你说秦队的案子啊?”
“是啊。”苟辉叹了口气:“唉,我们也不敢相信这件事会是秦队做的,但是你也知道,太多证据都指向他。你们淮江市那边,应该也很头疼吧。”
他的话看似客套,实则句句在打探淮江市警局对这件事的态度。
程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挺头疼的,他毕竟是个刑警队长,做出这样的事对局里的影响挺大的。对了,你们查到他的消息了吗?”
苟辉道:“还没有呢,从废弃工地出来那一段路只有一个监控,其他监控要么坏了,要么没通电,不过我们会尽可能寻找目击证人。”
祝好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并不知道秦聿风已经回到淮江市了。
程述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件事的关心点到为止,继续搂着祝好看窗外的风景,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小苟,我还是第一次来西临市呢,你们这儿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
听到他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祝好不由得有些疑惑,同样疑惑的还有苟辉。
“程先生,你……不是来调查案子吗?”
程述说:“工作是工作,也不妨碍我带我的助手出去转转吧?”
苟辉干笑一声:“那是,晚点我整理好几个值得一去的景点发给你。”
很显然,程述这样的态度跟苟辉——或者说西临市警方的猜测大相径庭,苟辉忍不住没话找话:“程先生,我听说你跟秦警官好像关系很好啊?”
程述耸了耸肩:“一般吧。”
“你们不是同一个警校毕业的吗?我听说在你辞职之前,你们还是搭档呢。”
看来程述说得没错,他们的确把他的背景和资料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程述:“认识很多年,不代表关系很好吧?”
苟辉倏尔一愣,不自然地笑了笑:“关系一般,你还愿意大老远跑来调查他的案子,说明你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程述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噗嗤”笑出声:“谢谢夸奖,我还是第一回得到这个评价,怪稀奇的。”
顿了顿,他终于敛起闲散的态度,正色道:“这回的确是局长点名要我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苟辉身形一顿,问:“
为什么?”
程述笑道:“因为其他人都不肯来。”
苟辉疑惑:“不肯?我听说秦队在警局里人缘挺好的啊。”
程述“嗐”了一声:“表面上看起来好而已,其实……”
说到这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其实他这个人吧,表里不一,警局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而且刑警队长这个位置可是个香饽饽,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最好别回去了。所以局长说要派人来你们这儿调查的时候,根本没人愿意,不然你以为我一个编外人员怎么会有资格参与这种案子?”
祝好心头微动,陡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从下车那一刻,他就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并且有意无意地向苟辉传达出淮江市警局对这件事并不是十分上心、他来这儿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走个过场这一信息。
而他的态度,这也正好顺了西临市警方的意——毕竟能不能找到秦聿风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他最好永远都不出现,这样就能把黑锅死死扣在他头上了。
只有这边的警方放松对他们的警惕,他们才能找到机会留在这儿、继续深入调查。
苟辉看似精明,其实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经验,被他几句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许久都没有接茬,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消化这些信息、准备向上头汇报。
程述突然开口:“小苟。”
苟辉回过神来:“嗯?”
“我们现在去哪儿?”
“局里给你们安排了招待所,就在警局对面。”
程述闻言,面露不悦:“招待所?”
苟辉误以为他是对环境不满意,连忙解释:“招待所是我来的那年才新建的,里面的装修还挺新,我爸妈从老家来看我的时候也住那儿。”
程述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诶,小苟,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特色酒店?”
苟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什么特色酒店?”
“就是那种……你懂的,”程述上半身向前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刺激点的,适合情侣住的酒店,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
祝好:“?”
苟辉更是浑身一激灵,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
他回过神来,把正了方向盘,干笑一声:“我、我也不知道啊。”
程述满脸失望:“算了,那我自己查吧。”
说完掏出手机划拉了一下,然后递给祝好:“你看这家怎么样?看起来比我们在淮江市常去的那几家都好。”
“……”祝好扫了屏幕一眼,嘴角抽了抽,用眼神问他:“你在搞什么飞机?”
“你也喜欢吗?那就定这家吧。”程述自问自答,面不改色地把手机屏幕伸到驾驶座旁:“小苟,麻烦下个路口右拐,送我们去这个……‘绯梦阁’。”
苟辉一再按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你们真的不住招待所吗?”
“招待所都是双人床,多没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有警局报销,当然要住得舒服点儿。”程述靠回座位上,一把揽住祝好的脖子,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你说是吧,宝贝儿?”
祝好:“……”
她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钢板,内心不停告诉自己:演戏,这都是在演戏,然后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呵呵,是啊。”
苟辉当着他们的面不好说什么,内心估计已经连骂了好几十个“卧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俩一眼后,默默调转了方向。
第98章
车很快开到了“绯梦阁”的门口,这里的接待大厅还挺有特色,以粉色和黑色为主,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造型别致的吊灯,灯光洒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铮亮的光。
前台的接待员看到他们进来,微微颔首,笑道:“先生、小姐,请问是第一次光临吗?需不需要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的特色房型?”
程述偏过头,用余光看了眼拖着行李箱往里走的苟辉,等他走近大厅,才刻意扬高声调:“介绍一下呗。”
接待员拿出一张海报摆在台面上:“我们的特色房型有‘秘密花园’‘月色旖旎’‘粉色漩涡’等等,还有比较有特色的‘赛博风情’‘火热囚禁’,这里有对应的照片,你们可以看看。”
程述给祝好使了个眼色,把海报递给她:“宝贝儿,你挑吧。”
“……”挑个屁啊挑,祝好尴尬得差点用脚趾把铮亮的大理石地面抠出一个洞来,她拿起海报随便扫了一眼,图片长什么样没看清,倒是被一晚上四位数的房价震惊了,低声自言自语道:“怎么那么贵啊。”
接待员介绍道:“小姐,我们这儿的房间经过精心装修和布置,隔音效果特别好,房间内所有的用品都是一客一换,卫生安全有保障,一定能给你们带来不同的惊喜和体验。我们酒店自从开业以来就十分火爆,今天是周末,再晚点儿很多受欢迎的房型可能就被订走了。”
祝好悄悄给程述递了个眼神,问他:“真住这儿?”
程述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看他们迟迟没做决定,接待员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一时决定不了,也可以参加我们的‘盲盒活动’,随机选房,还能享受八折优惠。”
八折优惠,能便宜不少呢,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祝好当机立断:“那就随机挑一个吧。”
毕竟住这种地方,是万万不可能让警局报销的。
程述又补了一句:“对了,给我来个有落地窗的房间,最好能朝向这边。”
他指了指酒店的大门。
接待员点点头,把一张房卡递给他们,笑吟吟道:“房间在5楼,祝愿两位能在绯梦阁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苟辉大概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穿着警服又不好跟进来,只能提着行李箱在大厅门口站得笔直,镜片后的眼神无处安放、到处乱飘。
看到程述拿着房卡过来,他拘谨地推了下眼镜,问道:“程先生,你放好行李,要先去局里转一转吗?”
程述把祝好搂进怀里,扬了扬手中的房卡,朝着苟辉眨了下眼睛:“先不去,坐了一天车累死了,明天再说吧,我还要留点精力到今晚呢。”
祝好:“……”
这一天下来,她槽多无口,内心的省略号连起来几乎可以绕赤道一圈。
苟辉看着也是十分无语,胡乱点了点头,把行李递给他们,撂下一句“明天见”之后,逃也似的冲出了门,仿佛身后的根本不是酒店大厅,而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地狱。
程述朝着他的“落荒而逃”的背影露出一个得逞的笑,电梯门一合上,他才放开了一直搭在祝好肩膀上的手。
电梯来到五楼,他用房卡打开了房间门。灯光亮起,祝好看清了房间里的装修,整个人都凌乱了。
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开盲盒居然开出了一个监狱风格的房间。
黑色的背景墙、粉色的氛围灯,垂坠的铁链随处可见。房间中央是一张圆形的大床,正对着床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整块镜子。床周围围了一圈铁栏杆,床头居然还有一副手铐。
程述没空理会房间里什么装修,放下行李,径直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隙向楼下望去,祝好也赶紧凑上前。
窗正对着酒店大门,能看到苟辉的车还停在楼下,而他正靠在车门上不知在给谁打电话,不过从那一脸无奈又嫌弃的表情来看,多半是在跟领导汇报,顺便吐槽今天的接待的这个傻X。
电话打了大概五分钟,挂断电话后,他抽了根烟,然后把车开走了。
程述拉上窗帘,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终于不用再演戏了。
祝好松了口气,问程述:“老大,我们真的要住这儿啊?”
程述一摊手:“没办法,不住这儿,就只能住招待所了。”
招待所就在警局对面,进进出出都有人盯着,不论做什么都十分不方便。不如借这个机会巩固自己的“草包”形象,给西临市警方留下一个轻佻又随便的印象,让对方觉得他此行的重心并不在破案上。
祝好问:“住这儿我们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吗?”
程述摇头:“说不准,苟辉好忽悠,但他上头的人估计没那么蠢,我猜他们今天还是会派人盯着我们。”
“那怎么办?”
程述无所谓:“让他们盯着呗,我们这两天先正常行动,该工作的时候象征性地应付一下,不工作的时候就到处转转,晚上回酒店住。总之,别让自己看起
来对这个案子很关注。”
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这些,程述才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嗬”了一声:“你别说,装修得还挺有那味儿。”
祝好朝他翻了个白眼。
好在这个房间除了大圆床之外还有张沙发,正对着床的浴室虽然是透明的玻璃,但也用一张帘子隔了起来。哪怕要在一起住两天,隐私还是能得到保障的,不至于太尴尬。
程述关掉房间里的氛围灯,从行李箱里拿了个紫外线手电筒出来,把全屋上下里外包括浴室、床和沙发都照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贵有贵的道理,卫生做得还挺不错,至少没发现什么别人留下来的子子孙孙。”
他收起手电,拿了套换洗的衣服:“我先去洗个澡。”
祝好看似八风不动地坐在床沿上点了点头,等他一关上浴室的门,立刻迫不及待起身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虽然表面上是拒绝的,但这样的酒店她只在小黄漫里看过,现实中还是头一回住呢,以后多半也没机会住第二次了,赶紧趁现在研究研究,不能浪费了这四位数的房费。
转了一圈之后,她失望地回到床上,除了灯光暧昧点、装修别致点,其他东西看起来跟普通酒店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默认了那张大圆床是属于自己的,床周围的那一圈铁栏杆还能拉上,晚上把自己锁在里面还挺安全。
至于程述嘛,就把沙发分配给他吧。
祝好往床上一躺,百般聊赖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突然发现床边放着个遥控器。
遥控器上面有几个颜色不同的按键,但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后面写着“惊喜遥控器”几个字。
惊喜?
她眼珠子转了转,随手按下一个粉红色的按键,房间里的灯光忽然从浪漫的粉色变成了一闪一闪的红蓝色警灯。
祝好:“……”
真不愧是监狱风格的特色房型,这灯光还怪应景的。
她又按下红色的按键,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声音不大、但十分急促的警报声,伴随着红蓝色的警灯,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越狱了。
浴室里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程述无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祝好,你干嘛呢?”
祝好连忙按下暂停键,朝他喊道:“没、没什么,你接着洗吧。”
还剩最后两颗按键,她的手指在遥控器上游移,先按下了绿色的那一颗。下一秒,身下的床猝不及防震动起来,她如被火烙,“嗷”一下坐直了身子,又摁了一次,震动才停下来。
还惊喜遥控器呢,迄今为止,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少。
看着最后那个蓝色按键,祝好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按了下去。
等待片刻,灯光、音乐都没有变化,床也没有再动,正当她疑惑时,就看到面前浴室的帘子正徐徐上升。好在程述正背对着她低头冲洗头发上的泡沫,似乎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异样。
祝好:“!!!!!!!!”
从她的角度看去,浴室里的风光一览无余。她瞪大双眼,如遭雷劈,石化了0.01秒后,赶紧狂摁那颗蓝色按键,然而帘子却像是要跟她作对似的,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缓缓往上升起,而程述已经关掉水龙头,拿了张毛巾开始擦头发。
祝好紧张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脑门子上全是汗,颤抖的手差点要把遥控器给戳烂,所幸帘子升到最高点之后,终于又缓缓降了下来,并且在程述转身的那一刻恢复了原样。
她整个人如释重负瘫倒在床上:差评,一定要给这个酒店差评!
还没等她舒一口气,就从天花板上的镜子里,看到一道殷红的血迹缓缓自她鼻端处流下。
靠,真丢人,居然流鼻血了。
刚想起身抽几张纸巾,浴室门就被推开了,她来不及思考,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口鼻,把脸埋在膝盖里。
程述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瞅了她一眼,问道:“很热吗?”
“不、不热啊。”祝好低着头含糊地应道。
“那你脸怎么那么红?耳朵也是。”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就跟个煮熟的大虾似的。”
祝好毫无底气地干笑了一下:“是灯光问题吧。”
“是吗?”程述狐疑地抬头看了眼粉红色的灯光,又问她:“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该死,怎么会有那么多问题啊!
祝好欲哭无泪:“没有。”
程述似乎不太相信,往床边走了几步,抬手要去摸她的额头。
一看到他的脸,祝好的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刚才那春光乍泄的场景,鼻血差点又一次喷涌而出。
她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真没有!我好得很!”
程述被她一惊一乍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刚要起身,目光突然落在她身旁的遥控器上:“这是什么?”
“别动!”祝好脱口而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程述把遥控器拿在手里把玩:“惊喜遥控器?什么玩意儿……”
眼看他就要按下按钮,祝好又没有第三只手去阻止他,情急之下,只得胡诌了个借口:“老大!我我、我生理期提前了,你可以去楼下帮我买一包卫生巾吗?”
程述一怔,“嗯”了一声,把遥控器扔回床上,穿上外套就要出门。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对祝好道:“你先去洗澡吧,记得反锁好门。待会儿洗好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再回来。”
第99章
看着程述出了房间,祝好赶紧起身把门关上、反锁,这才靠在门上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把那个该死的遥控器藏在床头的抽屉里,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才进了浴室。
浴室里开了排气扇,热水的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空气中还留着沐浴露的余香。
祝好抹开镜子上的水雾,镜中的自己半张脸糊满了鼻血,看着还怪吓人的,幸亏刚才急中生智把程述打发走了,否则要是被他看到,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解释。
她打开热水把脸上的血洗干净,迅速洗了澡换好衣服,回到床上掏出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框输入了“清心决”三个字。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宁宓,混然无物……”
虽然完全看不懂意思,但通读了一遍之后,祝好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洗涤,脑子里那些不可描述的马赛克画面都被删除干净了,整个人由内而外变得洁净无比,这才拿起手机给程述发了条短信。
“老大,我好了。”
短信才刚发出去,门就被敲响了。
祝好从猫眼向外望去,就见程述拎着个便利店的袋子站在走廊上,看样子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有些心虚,摸了下鼻端,确认自己没再流鼻血后,才打开了防盗链,让程述进来。
程述把鼓鼓囊囊的袋子递到她手里,眉头微微皱起:“看来他们还是对我们有所怀疑。”
祝好一愣:“真有人在楼下盯着?”
程述点点头,抬手关掉了屋里的灯,走到窗前
把窗帘拉开一小条缝隙,指着楼下一辆黑色的suv说:“这辆车在苟辉离开之后就来了,一直到现在也没离开。”
祝好撇了撇嘴:“说不定别人也是来住酒店的呢?”
程述:“我刚才特地绕过去看了一眼,里面坐着俩男的。”
“俩男的就不能来住这种酒店了?你这是性别歧视。”
“你非要跟我杠是吧?”程述不轻不重地往她后脑勺拍了一下,拉上了窗帘:“盯梢这事儿我又没少干,是来开房还是来监视的我还分辨不出来吗?”
“好好好,你最棒了。”祝好对着他竖起大拇指,打开了手里便利店的袋子。
程述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随口道:“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就每种都买了。”
品种还挺齐全,日用夜用,大包小包,丝网柔棉,满满一袋子。
他突然那么贴心,倒让祝好心底生出些愧疚来:“老大,今晚你睡床吧,我睡沙发。”
程述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嗯。”
祝好:?
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都不谦让一下的吗。
罢了,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占了他的便宜,不亏,睡沙发就睡沙发吧。
房间的沙发大概也不是为了让人坐的,而是……
虽然程述用紫外线手电筒确认过这里的卫生做得还不错,但祝好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幸好出发之前准备了一次性的床单,这时正好能用上。
给自己铺好“床”后,祝好才安心躺下。看着天花板上粉红色的氛围灯,她突然有片刻的茫然,转头看向铁栏杆里的大圆床上悠然自得翘着二郎腿的程述,问道:“老大,我们两个人,真的能完成这个剧——这个案子吗?”
仔细回想这起案子,陈瑞泽被从荒地里挖出来的尸体就像是一根线,本以为顺着这根线摸下去,就能找到完成剧情的关键线索,没想到牵扯出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谜团。
身为“嫌疑人”的周逸坠楼身亡,秦聿风被污蔑为凶手,西临市警方很有可能只是一把保护伞……而背后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却仍然被重重迷雾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么错综复杂的案情,光凭她和程述两个人,真的能完成吗?
程述还是像往常一样,声调懒洋洋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祝好想怼他两句,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也是,想太多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之外,没有其他作用,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呢。
想到这儿,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被程述这种佛系的性格给传染了。
*
祝好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转头看向那张大圆床,程述正靠在床头玩手机。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问道:“老大,几点了?”
程述头也不抬:“九点。”
九点?警局不是早就上班了吗?
下一秒,祝好就反应过来,既然他们要表现得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很关注,那迟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往下看,那辆黑色的suv果然还在。
沙发虽然睡得不太舒服,但转念一想,楼底下负责监视他们的人要在车里睡一夜,祝好心里登时平衡不少。
程述看她起床,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昨天入住前,招待员说了每个房间都会赠送特别定制的早餐,四位数的房费呢,不吃白不吃。
祝好刚洗漱完毕,早餐就送到了,还用两个不锈钢的半圆形餐盘盖盖着,怪有仪式感的。
她满心期待掀开盖子,差点被盘子里两个流心荷包蛋和一根香肠的奇葩摆盘给气笑,忍无可忍道:“老大,我们今晚能换个地方住吗?”
这个酒店她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程述拿起餐刀把香肠切成了几段:“忍忍吧,突然从情侣酒店换到普通酒店,还开两个房间,明眼人都能看出问题来。”
祝好叹了口气,行吧,忍吧。
吃完早餐,换好衣服,他们才慢悠悠出门,程述在楼下随手拦了辆的士。的士起步后不久,祝好就从后视镜里看到那里黑色suv也缓缓启动了。
看来西临市的警方还是对他们心存疑虑,也就是说,这场戏还得继续演。
苟辉早早就在警局门口候着了,看到他们来,立刻换上一副虚伪又客套的笑脸:“程先生,祝小姐。”
程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苟,早上好啊!”
苟辉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们往警局里走:“我先带你去见见我们队长吧,关于秦队那个案子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行,你走慢点儿。”程述一手扶着腰,一手自然地揽住了苟辉的肩膀,“诶”地叹了口气:“年纪大了,才那么四五回腰就不行了。不过你别说,那个酒店真是不错,我今天得多吃点生蚝什么的补一补,晚上再换个房间体验一下。”
这演技真是流畅又自然,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奥斯卡不给他发座小金人还真是可惜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祝好默默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心里十分庆幸西临市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否则她一定当场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程述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向苟辉传授“经验”,一看就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的苟辉十分不自在,满脸通红,走路姿势都变成了同手同脚,直到把他们带到了队长办公室门口,才如释重负,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恨不得把“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傻x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他敲了敲门:“林队,人到了。”
同时向程述和祝好介绍:“这是我们队长,姓林。”
办公室里的林队长闻声抬起头,对他们笑了一下:“请进。”
林队长看着四十来岁的模样,留着寸头,剑眉入鬓,身材精壮结实。
他起身向程述伸出手:“你好,林洋。”
程述也握住他的手,笑了笑:“程述,这是我的小助手,祝好。”
林洋穿着件黑色的衬衫,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握手的时候,祝好注意到他露出的胳膊上有一道蜈蚣似的蜿蜒的伤疤,从胳膊肘一直爬到手腕上。
林洋朝苟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请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说起了客套话:“秦队在我们西临市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十分惋惜,还麻烦你们大老远跑来,真是辛苦了。”
程述往沙发上一靠,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辛苦,就当旅游了。”
林洋也笑,话锋却陡然一转:“我看过程先生的履历,你在警校的表现十分优秀啊,而且刚进警局不久就得到了不少领导的赏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话说得直接,对自己查过程述的资料这件事毫不避讳。
程述不以为意一耸肩:“嗐,过奖过奖,都是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林洋脸上虽然带笑,目光却很凌厉:“冒昧问一句,你在警局明明有大好前途,为什么要突然辞职?”
祝好闻言不由得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程述:既然查了资料,不可能不知道他辞职的原因,这是故意要试探他吗?
程述面不改色地一挑眉:“林队,你
知道帮人抓一次小三能挣多少吗?抵得上警察一个月的工资了,我干嘛还要累死累活的,更别提——”
他坐直身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顿了顿,才继续道:“还可能连累家人。”
说着瞥了眼林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林队也有自己的家人,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
他坦诚地自揭了伤疤,倒让林洋有些意外,一时间噎住了,只是点了点头:“那倒是。不过你又是为什么回到警队里当起了刑事犯罪顾问呢?”
程述似笑非笑:“看来林队对我的兴趣,比对案子的兴趣要大得多啊。”
林洋不置可否地抬了抬手,目光没有从他脸上挪开,依旧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第100章
程述没有马上说话,林洋也耐心等等。
祝好注意到程述的手微微蜷起,食指有规律地、微不可察地一下一下轻敲着沙发扶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很显然,他也看出来林洋这么问是在试探他。
如果程述实话实说,告诉林洋自己是为了能继续调查指甲油杀手的案子才接受这份职务,那就跟他先前塑造出来的“草包”形象相背而行了——林洋身为西临市的刑警队长,一定知道“刑事犯罪顾问”不是谁都能当的。能被聘为警局的顾问,多少要有点本事在身上。
方寸大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似乎有暗流汹涌而起。
祝好能感觉到,此刻林洋对他们的怀疑已经到了顶峰。
心念电转间,她突然有了主意,冷不丁用手肘撞了程述一下,撅着嘴佯装生气:“都怪你!我都说了让你别这么做,迟早会被人发现的。”
不等程述说话,她就一把抱起他的手臂,焦急地朝林洋解释道:“林队长,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家老程,毕竟当初是秦警官主动要求他去当那个什么顾问的。他当时说得可简单了,只要有案子的时候在现场露个脸,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多一份收入,换谁谁都会心动吧?”
林洋眼角微微一抽,有些困惑,似乎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程述只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林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其实当时我想拒绝秦队的,但是转念一想,我也快三十岁了,娶老婆、买房子,哪一样不要花钱?他说他拿四分,我拿六分,我算了算感觉也不亏,这才答应他的。”
祝好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真情实意地挤出两颗泪花:“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了,秦聿风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偏不听我的。”
程述配合地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我这不是想多攒点钱,早点把你娶回家吗?别生气了,我答应你等这回出差的补贴下来我就辞职,以后专心抓小三,行了吧?”
祝好委屈巴巴地抹了把眼泪,诚恳地看向林洋:“林队,老程他知道错了,这事儿拜托您千万别告诉他们局长。”
她对自己浮夸中又带了点真诚的演技十分满意,觉得跟程述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人这一唱一和演了出双簧,不仅巩固了程述“不靠谱”的形象,也侧面向林洋暗示了一点:秦聿风在他们心里就是个爱财如命的伪君子,他能为了那点工资让程述当上顾问,自然也有可能为了二十万杀人灭口。
林洋犹疑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逡巡了一阵子,一时竟分辨不出真假,沉默片刻后,清了清嗓,转移了话题:“这些事以后再说吧,你们这次来,不是为了秦队的案子吗?”
程述愣了一下,然后一拍脑门,一脸“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的窘迫表情:“是的是的,那个……你们有什么线索了吗?”
林洋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出来,抖出一根,递给程述。程述摆手拒绝后,他自顾自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说道:“昨天苟辉也跟你们说过了,那片工地附近只有一个交通监控,我们已经尝试着在附近征集民用监控了,希望能找到秦队的身影。”
程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辛苦了辛苦了,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下,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说实话,这个案子我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不过还是希望林队能给我们一些线索、资料之类的,不然我实在不好回去交差。”
林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已经从心底认定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X,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试探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抽了两口烟后,他叫来了苟辉:“你带他们到待客室里歇一会儿,把卷宗整理一下,复印一份给他们吧。”
程述闻言大喜,双手合十朝着林洋鞠了个躬:“谢谢,谢谢林队。咳,那个……顾问那件事,还请你帮我保密一下,我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对,回去我一定主动辞职。”
林洋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朝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祝好暗暗松了口气,走出办公室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毫不客气地往程述的外套袖子上擦了两把。
*
在待客室坐了一会儿,苟辉就拿着一沓复印好的资料过来了:“你们看看吧,还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苟辉看似精明,但终归没有林洋那么老道,特别是被程述逗了几回之后,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了,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又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程述拿起资料随意翻了翻,就递到祝好手里:“宝贝儿,你不是一直喜欢阿加莎吗?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推理出什么。”
或许是对他们的防备降低了,苟辉拿来的资料还挺齐全,有周逸的个人信息、尸检结果,还有在他家和车里现场勘查取证的照片。
不过至于哪些是真的,那些又是伪造的,暂时还不得而知。
祝好翻看着资料,突然注意到了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周逸的车,吸引祝好的是后备箱里的一个行李箱。从照片上看,行李箱的四个滚轮十分干净,没有一点儿泥土的痕迹,应该不是用来抛尸的。
她刚想问些什么,又想到程述说过尽量别对这起案子表现得太关注,便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程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给她递了个眼神,换上一副宠溺的口吻:“怎么,阿加莎推理出什么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小苟警官请教一下。”
祝好强忍恶心,转头问苟辉:“小苟警官,周逸车里的这个行李箱,里面都装了什么?”
苟辉推了下眼镜:“我们看过了,就是一些衣服而已,估计他是打算抛尸之后逃跑,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把车扔在了那个地下车库里。”
祝好问:“我可以看看那些衣服吗?”
苟辉有些不情愿,但不知是不是想早点把他们打发走,还是回答道:“东西在物证室,我得去申请一下。”
程述笑了笑:“那就麻烦小苟警官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苟辉抱着一个箱子回到接待室,又拿了两对手套给他们:“行李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自己看吧。”
祝好戴上手套,把箱子里用证物袋装好的东西一件件摆在接待室的桌上。
行李箱里确实只是一些当季的衣服,从外套、外裤、T恤,再到内裤、袜子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双拖鞋和两双运动鞋,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祝好有些不解,如果周逸真的是杀了人打算逃跑,应该离开得很仓促才对,怎么会有心思把行李收拾得那么齐全呢?
正如程述所说,这个案子的证据多得有些超出常理了。加上在他家里发现的属于陈瑞泽的牙齿和毛发、以及他雇佣孙彪绑架温珣验尸的行为,祝好内心更加笃定,周逸并非杀害陈瑞泽的凶手。
苟辉看她对着那几件衣服发愣,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祝好回过神来,佯装失望地瘪着嘴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程述朝她眨了下眼睛:“宝贝儿,没事,今晚我们再回去好好学习学习。”
还演上瘾了是吧!祝好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胳膊,不动声色地踹了他一脚。
程述笑得没脸没皮,把那一沓资料收进文件袋里,转头对苟辉说道:“小苟,辛苦你了,也帮我跟你们林队说声谢谢,如果还需要什么资料回去交差我再联系你。”
苟辉十分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恨不得把“求求您可别再联系我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从警局离开
时已经是傍晚了,程述随手搜了家在西临市当地还算有名的粥底火锅,叫了辆出租车,报上了地址。
一路上,祝好特地盯着后视镜看,并没有发现哪辆车一直跟着他们。这也说明,西临市的警方对他们的警惕性放松不少。
正值饭点,火锅店十分热闹,就剩下最后一个靠角落的桌子了。
程述点了个招牌的粥底,锅里米白色浓稠的汤面咕嘟咕嘟冒着泡,他把一碟雪花牛肉倒进去,用筷子搅了搅,夹了几块放进祝好的碗里:“你今天反应还挺快呀,有进步。”
新鲜的牛肉微微泛红,奶香里又带着一丝粥底的米香,祝好点了下蘸料,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含糊道:“那是,我就说了你带我一起来不会错的。”
程述轻笑一声,又问:“那行李箱的东西你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祝好点点头,把一块刚烫好的牛肉塞进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抬手把服务员招呼到跟前:“你好,麻烦给我拿一罐冰可乐……”
程述打断她,对服务员道:“不要冰的,拿一罐常温的就行。”
等服务员走了,才说:“你不是生理期吗,喝什么冰的,万一肚子疼我可没空理会你。”
祝好莫名有些心虚:对了,差点忘了自己还是“生理期”。
她悻悻地喝了口常温的可乐,无滋无味,一点都不刺激,快乐瞬间少了一半。
放下可乐罐,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翻看那些衣服时发现的异常,说道:“我觉得周逸根本就不是想杀死陈瑞泽,甚至他到抛尸现场也并不是偶然,而是他俩早就计划好了要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