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程述回过头,视线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皱了皱眉,一脸的“这家伙是谁啊”。


    “我啊,您不记得我了?”黄毛激动地伸出一只手指猛戳自己的胸口,试图勾起他的回忆:“上回,满哥那台球厅,我们见过。”


    程述略微思索了一下,仍是一脸茫然,祝好忍不住小声提醒他:“就是被你摁在地上揍的那个。”


    黄毛连连点头,谄媚地笑道:“对对对,就是我,当时我那胳膊疼了一星期呢。”


    程述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刘——”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黄毛满怀期待的脸上,试探道:“二狗?”


    黄毛一拍大腿,纠正他:“二虎,刘二虎,猛虎下山的虎!”


    “哦,刘二虎,你来这儿干嘛?”


    刘二虎抬手往上一指:“我就住这儿。”


    祝好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了眼:“你住这儿?几楼?”


    “五楼。”


    “那你认识六楼的姚雨欣吗?”


    “姚雨欣?”刘二虎挠着下巴想了想:“谁啊,不认识。”


    程述向秦聿风勾了勾两只手指,秦聿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姚雨欣的照片递给他。


    刘二虎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恍然道:“这不是小妖精嘛!不化妆我差点儿认不出来。她我当然认得,不仅认得,我还摸过——”


    他瞥了祝好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程述把手机还给秦聿风,张开手臂把刘二虎的脑袋往胳膊里一夹,朝楼上扬了扬下巴:“走,上你那儿坐坐。”


    刘二虎艰难地仰头看他,一脸为难:“我那儿?不、不好吧,我那儿乱七八糟的,还没收拾过呢。”


    “乱就乱吧,我又不是去做客的。”程述用大拇指指了指秦聿风:“我这位兄弟,刑警队的,想跟你打听一下姚——小妖精的事儿。”


    说完也不管刘二虎答不答应,夹着他的脑袋就往楼上走去。刘二虎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得歪着身子,艰难地跟紧他的步伐。


    上了五楼,穿过同样狭长阴暗的走廊,刘二虎领着他们在一个房间前面停下,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门刚推开一条缝隙,一股过期食物发酵的酸味混合着浓重的体味就迫不及待从门缝中钻出来,祝好忍不住捏紧鼻子,嫌弃地皱了皱眉。


    刘二虎尴尬地干笑了一下:“我就说嘛,我这儿乱七八糟的。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下。”


    说完率先冲进屋子里,手臂一挥,把沙发上堆着的臭袜子、脏衣服和食品包装袋全都推到地上,然后用脚扒拉到角落里,又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这才招呼他们:“进来吧。”


    程述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屋里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从桌上拿起一本印刷劣质的色情杂志,抖掉上面的瓜子壳,随手翻看起来。


    屋里能坐的地儿除了那张单人沙发外,就只剩角落里的一张床,祝好实在不想触碰床上那张包浆的床单,只好靠墙站着。


    刘二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盒,抖出一根递给秦聿风:“警察叔叔,抽烟。”


    秦聿风摆手拒绝:“不用。”


    他又把烟盒递到程述面前:“程哥,抽烟。”


    程述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摇了摇头:“我不抽烟,有水吗?”


    “有的有的。”


    茶几底下有一大堆矿泉水瓶,刘二虎猫着腰逐个拿起来摇一摇,掂一掂,半天后才站起身,手上拿了两瓶水,又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有些为难:“只有两瓶没开过的,不好意思啊。”


    靠着程述坐在沙发扶手上的秦聿风摆了摆手:“我不喝了,你给他们吧。”


    刘二虎又把水递给祝好:“嫂子,喝水。”


    祝好看着他那黑黢黢的指甲缝,撇了撇嘴:“别叫我嫂子,我不是你嫂子。我不喝,你自己喝吧。”


    程述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弃,合上杂志扔到一边,接过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才指了指那张床:“坐吧,谈事儿。”


    刘二虎规规矩矩地在床边坐下,挠了挠脑袋,问道:“你们想打听啥?”


    秦聿风也不绕弯子:“你跟姚雨欣很熟吗?”


    “还行吧,她在那个魅享party上班,说白了就是陪酒的,小妖精是她给自己起的艺名,我跟满哥去玩的时候偶尔会点到她。”说到这里,刘二虎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她犯什么事儿了?”


    程述把玩着秦聿风外套上的装饰扣,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这你就别管了,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


    刘二虎耷眉臊眼地哦了一声。


    秦聿风又问:“你知道她跟什么人有过矛盾吗?”


    刘二虎双手撑在膝盖上,垂头回忆片刻:“矛盾……她平时说话声音很甜,人也挺温柔的,不过大概半个月前,她在娱|乐城跟人打了一架。”


    “跟谁?”


    “也是个陪酒女,好像还闹到了派出所。”


    “因为什么原因吵的?”


    刘二虎手一挥,俨然一副在夜场混迹多年的模样:“嗐,那些女的吵架还能为什么,无非就是谁抢了谁的业绩啊,谁把谁的相好给睡了之类的呗。不过要说具体原因,我还真不太清楚。”


    秦聿风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眼屏幕,对程述使了个眼色,转身开门出了走廊。


    程述接着问:“你知道姚雨欣一个月大概能挣多少吗?”


    刘二虎想了想,给不出确切的答案,只说:“反正不少,她长得漂亮,一个月出台十来次是没问题的,加上陪酒和客人塞给的小费,就算要给娱|乐城抽成,也能有个六七千块钱吧。”


    祝好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一个月挣六七千块钱不算少了,姚雨欣却住在城中村最便宜的房子里,用着廉价的化妆品,衣服也全是地摊货,那她挣来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刘二虎说:“我有一回在楼下吃宵夜碰到过她,跟她聊了几句,她说她的的钱大部分都寄回家里了。”


    “她爸妈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老家那儿做这个的人多了去了。”


    祝好听得有些不是滋味:“那她们是自愿的吗?”


    刘二虎夸张地“嗐”了一声:“


    嫂子,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咱淮江市是法治社会,她们要不愿意,谁能强迫她们啊。这些女的恨不得多点客人呢,陪酒一晚上才一百,出台一次就能赚三百五百,我要是女的,我都想干这行。”


    他越说越兴奋,直到祝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讷讷地收声。


    秦聿风推门走进屋里,欠身在程述耳边低语几句,程述紧皱双眉,起身走到刘二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狗——”


    刘二虎纠正:“二虎,猛虎下山的虎。”


    程述敷衍地哦了一声,自动忽略了他的话,问道:“二狗,你知道姚雨欣有个男朋友吗?”


    刘二虎答得爽快又笃定:“知道,那个男的是娱|乐城里看场子的,刚来没多久,不像什么好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有一回我听到他们在楼道里吵架来着,那男的还扇了她一耳光。”


    顿了一下,又说:“有一回,满哥请我们去KTV,我正好点了她,看到她胳膊和腿上有好多淤青,像是被人打的,我猜就是那个男的干的。”


    程述问:“你不英雄救美?”


    他缩了缩肩膀,嘟囔道:“我、我哪儿敢啊?那男的高高壮壮,比你还高出一个头,我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架子似的,一推就散架了。”


    “那你知道那个男的住哪儿吗?”


    刘二虎把自己胸口拍得啪啪响:“当然知道,我二狗——啊不,二虎,可是这片的包打听!他也住在这片城中村,不过在另一栋楼,离这儿大概要走十来分钟吧。”


    程述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方不方便带我们去看看?”


    这句话看似是征求意见,实际上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刘二虎心虚地笑了一下,两只手指从脑门上往前一挥:“没问题,程哥。”


    *


    夜幕降临,城中村的道路两旁被小商小贩挤满,形成了一条了临时的夜市,空气中飘散着煎炒、油炸的香味。


    为了表示友好,程述这回没把刘二虎的脑袋夹在胳膊里,而是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刘二虎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脸仰得高高的,在路上逢人就浮夸地打招呼,得意地指着程述道:“我兄弟,条子,怎么样,牛逼吧?”


    祝好表示十分嫌弃,后退几步跟和秦聿风并行,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问道:“秦警官,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这聊到一半,突然要去找姚雨欣的男朋友,应该是警队那边掌握了什么证据。


    周围的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秦聿风不得已弯下腰,凑到祝好耳边解释:“队里调取了姚雨欣的通话记录,发现最后跟她通话的那个号码这几个月频繁给她打电话,平均一天要打五六个。但是从昨天晚上10点到现在,那个号码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也没再给姚雨欣打过电话。”


    “号码的主人叫杜俊明,经过证实,他正在和姚雨欣交往,而且还有过前科。”


    之前一直保持频繁的联系,可自从姚雨欣死后,就没再给她打过电话。那只能说明,他知道姚雨欣没办法接电话了。


    正思忖着,刘二虎突然顿住脚步,隔着人群一指:“喏,那辆就是小妖精那男朋友的车。”


    祝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破旧的银灰色面包车停在阴暗的巷子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从楼上下来,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一番后,打开后备箱,把袋子扔了进去。


    程述和秦聿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迅速分两头绕开,朝巷子的方向摸过去。


    第62章


    被押回警局的杜俊明耷拉着脑袋,身上沾满泥土,还淌着油腻腻的汁水,十分埋汰,连架着他的两个警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秦聿风脱下满是灰尘的外套扔到一旁,指了指杜俊明吩咐道:“带他去换身衣服,然后送到审讯室去。”


    想了想,又说:“再帮我定几份快餐,那一身的卤猪蹄味儿,闻了一路我都饿了。”


    警员应了一声,转身压着杜俊明走了。


    秦聿风低头签了两份文件,抬头时正好看到从医务室里出来的程述,走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嘿嘿笑道:“老程,你这身手退步了啊,以前一打三都不是问题,现在二打一都光荣负伤了。”


    程述抬起缠着纱布的手臂,摸了下后腰,嘶地吸了口凉气:“谁知道这孙子不讲武德,跟我来阴的,我这属于空手接白刃。再说了,你又好到哪儿去?”


    秦聿风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道:“我怎么了,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没伤着。”


    “真没伤着?”程述打量他一眼,冷不丁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往他肩膀上来了一拳——当然,收了七八分劲儿。


    “……!”秦聿风始料未及,捂着肩膀龇牙咧嘴骂了句什么:“靠,你也跟我来阴的,要是不服,改天我们到拳击馆比试比试。”


    程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还比试比试,你看我这张帅脸都被划伤了,万一以后找不到对象你们警局包分配吗?”


    秦聿风当作没听到,揉着肩膀转头看向祝好,岔开话题:“祝小姐,这回多亏你急中生智拦住了那家伙,替我们拖延了时间,不然没准还让他给跑了。”


    祝好衣服上也满是油星,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抿嘴笑了一下。


    系统响起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内勤组的女警员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狼狈,忍不住好奇:“秦队,到底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什么?”秦聿风轻笑一下:“当时——”


    当时杜俊明正把行李往面包车上装,神色十分慌张,看起来是在为了跑路做准备。


    程述和秦聿风对了个眼神,从巷子两头一前一后包抄过去。


    没想到杜俊明精神紧绷,但警惕性不减,在程述边打电话边“不经意”往巷子里走时,他就已经有了戒备,佯装低头捡东西,猛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虎爪刀,反手就往程述脖颈处划去。


    一道雪亮的冷光闪过,程述下意识后退一步,刀刃贴着他的脸颊划过,留下了一道血口子。他当机立断,抬手钳住了杜俊明的手臂,屈肘狠狠地撞向他的胸口。


    杜俊明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他从小就在街头跟人干架,练就了一身野路子的格斗本领,加上身材优势,几乎从来没输过,这一点疼痛对他来说更是算不上什么。


    他始终紧握住虎爪刀的刀柄,目光一凛,又一次往程述挥去。


    程述矮身躲过那一刀,调整身体重心,同时迅速绕到他身侧,咬紧牙关席肘紧紧勒锁住他的脖子,


    杜俊明被他勒得直翻白眼,情急之下手里的刀乱舞,把程述的手臂划出了几道口子,汩汩往外冒血。趁着程述吃痛松了些劲的空当儿,猛地擒住他的手臂来了个过肩摔,把他狠狠掼倒在地,扬起一阵烟尘。


    这么一闹动静不小,周围的行人和小贩都在巷子口围成一个半圆,指指点点,驻足围观。


    没等程述从地上爬起来,杜俊明就疾步冲向驾驶座,打开车门跳上了那辆面包车。


    秦聿风绕了一大圈从巷子的另一头过来,本想着跟程述来个前后夹击,没想到刚赶到巷子口,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程述和启动了车子要逃的杜俊明。来不及多想,他从腰间拔下配枪,朝天空射了一枪以示警告。


    听到枪声,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紧接着如流水般迅速散开,四处奔逃。刘二虎也吓得两腿发颤,哆哆嗦嗦地扯着祝好躲到了一个卖卤猪蹄的小摊贩后面。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看着逐渐拉近距离的秦聿风,杜俊明知道自己没了退路,极度紧张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干脆一咬牙挂上档,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面包车顷刻间犹如一头钢铁巨兽般咆哮着朝秦聿风


    扑去。


    秦聿风一惊,赶紧侧身往旁边一躲,几乎与此同时,他果断抬手,往面包车的轮胎上射了两枪。


    面包车旋即失去控制,瘪掉的车轮碾压着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杜俊明踩下急刹的同时把方向盘向左边打死,将面包车横停在巷子里,打开车门慌不择路冲向四散的人群。


    刘二虎从小摊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惊呼道:“卧槽,嫂子,他要跑了!”


    杜俊明步履不停,城中村的路错综复杂,可藏身之处数不胜数,如果融钻进混乱的人群里,说不定还有逃脱的可能。


    祝好没有思考的时间,眼睛一瞥小摊上那锅咕嘟冒泡的卤汁,在心里对摊主默念了一声抱歉后,扛起锅子就往前冲。


    杜俊明边跑边慌张地向后张望,完全没注意到抬着锅迎面而来的祝好,只听“哗啦”一声,油腻滚烫还带着辣椒的卤汁泼了他一身、也溅了他一脸。他反应不及,脚底一滑,整个人翻倒在地,被烫得吱哇乱叫。


    秦聿风和程述也及时追上来,这才扣住他的双手将他摁在地上,给他戴上手铐,带回了警局。


    其实当时事发突然,场面极其混乱,祝好也是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做出的举动,此刻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她悄悄把被烫出一溜儿水泡的手掌心藏在身后,心想虽然刚才的行为有些冒险,不过跟秦聿风好感度又提升了一些,也算是没白忙活。


    *


    秦聿风倚在审讯室的桌沿上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啧啧感慨:“赌博、打架斗殴、猥亵……你还真是战果累累啊。”


    说完抬眼看着缩在审讯椅里的杜俊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对了,现在还要加上一条袭警。杜俊明,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杜俊明人高马大,狭窄的审讯椅几乎要容不下他壮硕的身躯,他留着寸头,一条长长的伤疤从右边的眉尾一路延伸至下颚,就跟刘二虎描述的那样,凶神恶煞。


    不过他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刚才那一系列操作有多狠,现在就有多狼狈。


    他垂着脑袋,被拷在小桌板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不、不知道。”


    “不知道?”秦聿风敛起笑容,抬脚往铁制的桌腿猛踹了一脚,厉声问道:“不知道你跑什么!”


    杜俊明被“嘭”的一声吓得浑身一颤,薄薄的两片嘴唇翕动一下,没有说话。


    秦聿风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拉过一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问道:“7月28号,也就是前天晚上的9点到12点,你在哪儿?”


    杜俊明的喉结在粗壮的脖子上轻滚,声音很小:“在家。”


    “跟谁在家?”


    “自己一个人。”


    他不自觉撇了撇嘴角——这是对自己的话没自信的表现。


    秦聿风没有马上拆穿他,而是示意记录员把姚雨欣的照片放在桌板上:“你家楼下的监控在八点钟拍到一个女人上了楼,你看看,你认得她吗?”


    杜俊明眼珠子向下一睨,视线只在照片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惊恐的神色就从脸上一闪而过,随即迅速摇头否认:“不、不认得。”


    “真不认得?”秦聿风欠身往前,直视着他的双眼,似笑非笑:“要不要仔细看看?”


    杜俊明艰难地转动眼珠子,强迫自己又看了眼姚雨欣的照片,摇了摇头:“真不认得。”


    秦聿风发出一声冷笑:“你跟她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过去的两个月里,每天都要给她打四五个电话,还经常往她家跑,怎么这就不认得人家了?”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一滴冷汗从杜俊明的额角缓缓滑落,他张了张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秦聿风装作没看到他脸上的异样,突然起身走到审讯椅前,二话不说就动手卷他的袖子。


    杜俊明挣扎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把手收回来,却被手铐牢牢铐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聿风卷起他的衣袖,露出一截精壮黝黑的手臂,以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怎么伤的?”


    “被猫抓的。”


    秦聿风带着嘲讽短促地笑了一下:“是被猫抓的,还是被小妖精抓的?”


    杜俊明紧紧咬着嘴唇,拼命抑制住疯狂颤抖的下颌。


    秦聿风绕回审讯桌后面,抬起水杯喝了口水,语气平静:“说说吧,姚雨欣是怎么会出现在河堤上的。”


    杜俊明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溃,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没有杀她!不是我杀的!”


    “哦?”秦聿风放下杯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记录员:“我刚才有说姚雨欣死了吗?”


    记录员配合地摇了摇头:“秦队,没有。”


    “那你告诉过他吗?”


    记录员还是摇头。


    “这就奇怪了。”秦聿风佯装疑惑挠了挠下巴:“没人说过,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她已经死了呢?还是说——”


    他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照片扔到杜俊明面前:“监控里拍到你拖着的这个行李箱,里面装的就是姚雨欣?”


    杜俊明脑门上的汗越来越多,但他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负隅顽抗,索性闭上双眼,采取沉默的态度,仿佛只要他不开口,姚雨欣死亡的真相就永远不会被人所知。


    秦聿风等了一会儿,看他一直不愿说话,用遥控器把审讯室的空调温度调到了最低,拍了拍记录员的肩膀:“算了,他要想歇着就让他多歇会儿,我的饭应该送到了,我们先去吃两口,让他一个人冷静一晚上。”


    说是“冷静”,其实也是缓兵之计。虽然杜俊明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姚雨欣的死十有八九跟他脱不了关系,但现在警方手上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将他定罪。


    坐在与审讯室隔着一面单向玻璃的监听室里,祝好若有所思:按照这个游戏的尿性,每个案子都恨不得来上十万八千个反转,可如果坐在审讯室里的杜俊明就是凶手,那这个案子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难道说,系统是看之前的几个案子难度太大,大发慈悲为她降低了难度?


    第63章


    程述的手臂受了伤没法开车,祝好本想主动承担起司机的责任——毕竟她在穿进游戏也是考过驾照的,然而在她看着脚下三个踏板,一脸疑惑地问“这仨哪个是刹车”时,程述便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对一旁笑得前俯后仰的秦聿风道:“秦队,要不还是辛苦你帮我申请这段时间的交通补贴吧。”


    坐在出租车上,祝好忍不住为自己挽尊:“我在驾校开的车就只有刹车和油门,一定是你的车太破了,什么年代了,还开手动挡。”


    程述难得不用当司机,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你懂什么,手动挡开起来才带劲儿。”


    祝好白他一眼:“李砚川说要送你跑车你还不要,你就装吧你。”


    程述没辩解,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祝好有点搞不懂他了,之前他被自己说服去帮李砚川的忙是因为“谁会跟钱过不去?”,现在倒好,跑车不要,委托费也不提,未免也太视金钱为粪土了吧?


    难不成他也被李砚川的美色迷惑了?


    回到家里,祝好先去洗了澡,冲掉了身上的卤汁味,换掉了沾满油星的衣服,整个人神清气爽,舒坦多了。


    程述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被刀划破的地方没有伤到肌腱,但遵循医嘱,还是要尽量少碰水,每天换药,直到伤口愈合。


    祝好在沙发上逗白眼狼玩儿的时候,他洗了澡从卫生间里出来,没穿上衣,只在脖子上挂了条毛巾,裸露的后背有一大片醒目的淤青——那是白天被杜俊明给摔的,从皮肤上那星星点点的紫红色血点就看得出来,这一下摔得不轻。


    “诶,老大——”祝好叫住他:“你需不需要我帮忙涂药?”


    程述站定在房间门口,掂了掂手上的药酒:“好啊,那你进来吧。”说完径直回了房间。


    祝好犹豫了一下,起身跟上前,白眼狼也瞅准时机屁颠屁颠从门缝中挤进去,跳到他床上得意洋洋地打了个滚。


    程述拍了拍白眼狼的屁股,见它死皮赖脸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索性随它去了。


    他在床沿上坐下,拧开瓶盖把药酒递给祝好。


    药酒是警局的医务室给配的,说是加


    了很多种草药,对铁打损伤有奇效,就是味儿有点冲。


    祝好被刺鼻的药味熏得把脸扭到一旁,她边把药酒涂在程述背上,边趁机转动眼珠子,环视着他的房间。


    在这儿住了那么久,这还是她第二次进来。这个房间其实比阁楼大不了多少,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衣柜。总体还算整洁,没有随处乱扔的脏衣服臭袜子,床上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


    床头放着几本书和一张微微有些褪色的老照片,照片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是一家四口的合影,祝好一眼就认出中间那个少年是十几年前的程述——除了看起来更稚嫩一些,他的脸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旁边那个笑靥如花的漂亮女孩就是程霜,左右两边自然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了,背景像是某个景区,应该是去旅游时的留影。


    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包括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程述,他当时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吧?


    原本幸福的一家四口,现在却只剩他孑然一身,其中的落差应该挺让人难以接受的。


    想到这里,祝好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明明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跟他还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意味,为什么还要替他操这份心呢。这个世界如果也有乐山,那应该换她去坐大佛那位置。


    况且这可是程述,他那扇紧闭的心门上不知道挂了多少把生锈的大锁,对任何关怀向来不会买账,与其白费心思去替他担忧,还不如多替自己操心呢。


    祝好拧紧盖子,把药酒搁在床头柜上:“好了,你等药干了再穿衣服就行,我——”


    她的目光落在没关紧的抽屉边缘,突然顿住了。


    程述等了片刻,见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回头问道:“你什么?”


    祝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拉开抽屉,只见里面里面赫然躺着一对粉红色的毛绒手铐。


    难怪翻遍阁楼都找不到,居然被他藏在这儿了,她当即觉得全身血液往天灵盖上窜,从床上抓起一个枕头狠狠砸向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程述迅速反应过来,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稳稳接住枕头,一脸贱兮兮的笑:“怎么了,你自己硬要送我的礼物,为什么要杀我?”


    她非要送的?祝好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程述佯装无辜:“真的!那天晚上你醉得跟滩烂泥似的,我把你扔在床上刚要转身走你就突然叫住我,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了这玩意儿硬要塞我手里,说是送我的礼物,我不收就不让我走。”


    说完欠身越过祝好,从抽屉里拿出那对手铐在白眼狼面前晃了晃:“白眼狼,你说她送礼物的品味是不是还挺特别的?”


    “还给我!”祝好羞愤难当,脸红到了脖子根,伸手就要去抢。


    白白花了200积分不说,还要在他那儿落下笑柄,更可恶的是,他一个不可攻略对象,连增加一点好感度、获得积分的机会都没有!


    程述腾一下站起来,把手举到最高,笑得花枝乱颤:“那不行,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礼物呢,当然得好好保存。你说是吧,白眼狼?”


    白眼狼十分配合地“喵”了一声。


    祝好瞪了他一眼:“……那你人缘可真差。”


    程述没脸没皮地怂了下肩膀:“既然你那么说,那我更得好好保存了,说不定这就是我人生中唯一收到的礼物呢。对了,改天我得去定制个玻璃柜,把它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祝好气得七窍生烟,脑子像一团浆糊,半天憋不出一句怼他的话,想揍他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干脆狠狠一甩头:“算了,你喜欢就送给你吧,我睡觉去了。”


    她还没往前跨出一步,手腕却被他制住:“等等,你手怎么了?”


    手?她下意识摊开另一只手的手掌,上面的水泡已经连成了一片,有些隐隐作痛。


    程述皱着眉,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今天在医务室为什么不说?这么大一片水泡,不及时处理会发炎的。”


    祝好没说话,把手抽回来藏在身后。


    今天在医务室本来想说的,但跟程述的伤比起来,这几个水泡根本算不了什么。况且等医生终于处理完他的伤口时,对杜俊明的审讯已经要开始了,她不想错过任何能够获得线索的机会,所以就想着待会儿回阁楼随便处理一下就好。


    程述叹了口气,从衣柜里拿了件衣服套在身上:“我下楼去给你买支烫伤膏。”


    祝好气还没消,抬手拦住他:“不用,哪敢麻烦你一个伤员啊,我自己去就行。”


    程述说:“大半夜让一个女孩子自己出门,让老秦知道,非得骂死我不可。”


    争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叫个跑腿。跑腿小哥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把药送到了。


    程述不知从哪儿找了根绣花针,淬了火后又用酒精消毒了一遍,摊开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替她挑破那一大片水泡。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如丘陵起伏的侧脸轮廓,像是给他镶了一层带着毛边的光雾,每一寸线条都是十分恰好的弧度。


    祝好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跟他见面时,他浑身跟长了刺似的,脸上满是生人勿近的冷漠,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一句比一句刺耳。


    不知是不是错觉,现在从同样的角度看他,竟多了一丝柔和。


    察觉到自己有些晃神,她赶紧抽回神思,拿起袋子里那支烫伤膏看了看,喃喃道:“姚雨欣家是不是也有支一样的药膏?”


    程述示意她把盖子拧开,把药挤到棉签上,细心地涂在挤破的水泡上:“你脑袋里除了破案还有什么别的吗?三句话离不开案子,老秦都没你那么敬业。”


    “我——”祝好撇了撇嘴:“我以前就喜欢玩推理游戏,现在有机会亲自参与破案,当然不能浪费了。”


    “把破案当成通关游戏,你这想法还挺独特的。”程述帮她涂好药膏,又缠上一层纱布:“好了,先尽量别碰水,明天早上起来再换一次药就行。”


    祝好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纱布,又悄悄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好像真的有哪里变了,却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那手铐他如果喜欢就让他留着吧,虽然损失了200积分,但他也帮自己上了药,就算是扯平了吧。


    *


    第二天刚敲开秦聿风办公室的门,就见他一拍脑门道:“诶,忘了告诉你们,今天在家休息就行,案子已经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祝好有些不可置信,毕竟系统根本给出没有任何剧情结束的提示。


    她问:“秦警官,杜俊明承认杀人了吗?”


    秦聿风点点头:“对比结果已经出来了,温主任从姚雨欣指甲缝里提取到的DNA跟杜俊明的一致,案发时他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不仅如此,勘查组在他家里发现了跟姚雨欣脖子上的索沟形状一致的绳子,还在他那辆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找到了跟姚雨欣身上那条短裙一模一样的亮片,他的鞋底上,也提取到了跟案发现场成分一致的泥土和芦苇花。


    在审讯室里熬了一夜,杜俊明的心理防线本就已经摇摇欲坠,当如此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时,他立刻放弃了抵抗,一五一十地承认了罪行。


    据他交代,他跟姚雨欣是在娱|乐城认识的,当时有个客人点了姚雨欣陪酒,揩了油又不愿给小费,两人便起了点争执。作为保安——也就是看场子的杜俊明替她狠狠修理了那个客人一顿,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


    秦聿风说:“杜


    俊明好赌,在娱|乐城挣到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他赌几把,姚雨欣当陪酒小姐,赚的钱比他要多一些,于是他隔三差五就问姚雨欣要钱。一开始姚雨欣还会给,时间久了,她就不情愿了。每当这种时候,杜俊明就会动手打她。”


    ——这也印证了刘二虎的话,他之前在娱|乐城里见到姚雨欣时,曾发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那天晚上,姚雨欣主动去他家里找他,说要跟他分手。杜俊明当然舍不得这样一个长得漂亮又能给他钱的女朋友,就跟她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失手把她给勒死了。当时他也吓得不行,把她装在行李箱里抛尸后在家里躲了一天才决定要跑路,没想到刚装好行李被我们给碰着了。”


    祝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蹙眉问道:“行李箱上的指纹也是他的吗?”


    昨天在看到杜俊明的资料时她就觉得奇怪,一个留有那么多案底的人,居然没在数据库里找到匹配的指纹。


    秦聿风说:“不是,不过他说自己抛尸时戴了手套,那个指纹说不定是售货员留下的。”


    “那……那个报警电话呢?”


    秦聿风摇摇头:“查过了,是个虚拟号码,查不到机主信息。不过杜俊明交代了自己没有同伙,我们调取了所有的监控,也确实没发现第二个人。”


    言下之意,就是那个报警的人虽然有些可疑,但眼下案件已经十分明了,没什么追查的必要了。


    秦聿风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最近的案子一个比一个复杂,这回总算碰到个轻松点儿的,终于可以回去补个觉了。”


    祝好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他那一脸疲态,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想了想,只问道:“温主任在吗?”


    第64章


    祝好敲响法医办公室的门时,温珣正目不转睛看着电脑屏幕,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桌上的文件,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像是在写鉴定报告。


    听到敲门声,他抬头看向门口,对她笑了一下:“祝小姐,你怎么来了。”


    祝好举起手里的咖啡:“温主任,你吃过早餐了吗?我给你买了咖啡。”


    温珣刚要搭话,就看到程述从她身后探出一张讨人厌的脸,夹着嗓子说道:“温主任,你吃过早餐了吗?我想吃个哈根达斯。”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奈地白了程述一眼:“哈根达斯没有,解剖的脏器倒是有几个,程大侦探要吃吗?”


    程述径直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到他桌上,随手拿起一本《法医学导论》翻了翻:“看来温主任是跟尸体打交道太多了,说出来的话也冷冰冰的。”


    说完还装模作样打了个寒战。


    温珣只当他是空气,他接过祝好递过来的咖啡,说了声谢谢,目光落在她包着纱布的手上,关切地问道:“祝小姐,你手怎么了?”


    “没事,小伤而已。”祝好笑了笑,说出了来找他的目的:“温主任,姚雨欣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尸检是完成了,不过死因明确,只进行了尸表检查,没有解剖。”顿了顿,他有些疑惑:“我听秦队说,那个案子已经结束了。”


    祝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问:“我可不可以看看她的尸检报告?”


    “这个……”温珣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面露为难,似乎正斟酌着拒绝的措辞。


    看他的反应,祝好有些失落,但她也能理解,毕竟她只算是编外人员……身边的小跟班,按照规定,根本没有资格查看案件记录。


    “没关系”的“没”还说出口,就看到程述从他手里拿过眼镜,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镜片,又替他架回鼻梁上,嬉皮笑脸道:“温主任,我一个刑事顾问,看看鉴定结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温珣无奈地瞥他一眼,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扶了扶眼镜:“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不过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见他松口,祝好忙问:“我想知道,她身上有没有烫伤或者烧伤的疤痕?”


    温珣仔细回想片刻,摇了摇头,在电脑上点开了一个文件夹,连人带椅挪到一旁,给他们让了个位置:“死者身上所有的伤痕我们都拍了照,但基本都是新鲜的挫伤和皮下出血,没发现近期烫伤的疤痕。”


    烫伤或烧伤的疤痕比较特殊,会在皮肤上形成坚硬、凹凸不平且边缘形状不规则的癜痕组织。程述滑动鼠标,一张一张翻看着电脑里姚雨欣尸体上伤痕的照片,果然都只是些淤青和擦伤,并没有找到烫伤或者烧伤的痕迹。


    难道说姚雨欣家里那些明显是处理烫伤伤口的药,并不是为了自己买的?


    文件夹里的照片共有几十张,滑动到最后一张时,祝好突然摁住他的手:“等等,刚才那张照片,能不能再看一遍?”


    他侧目看了祝好一眼,没说什么,把照片调到之前的一张。那是姚雨欣锁骨上的一处挫伤,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祝好从他手里接过鼠标,把照片放大,最后却定格在她胸口处那朵红色的玫瑰纹身上。


    她端详着那张照片许久,突然问道:“老大,你身上有纹身吗?”


    “没有。”


    温珣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怎么,程大侦探怕疼啊?”


    程述怼他:“温主任不怕疼不是一样没有纹身?”


    温珣耸了耸肩膀:“跟某人不一样,我可是有编制的,不能纹身。”


    祝好没空理会他们的拌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又从姚雨欣的资料里找到她的照片,放在屏幕旁边对比。


    那张照片是姚雨欣两年前刚进入魅享Party娱|乐城时拍的“入职照”,当时她身穿一件红色抹胸,露出了胸口的玫瑰纹身,但那个纹身看起来颜色暗淡,线条也有些许晕开;而尸体上的纹身线条干净利落,颜色也十分鲜艳。


    祝好回想起大学时她曾经陪舍友去过纹身店,差点在她的怂恿下也纹了个小图,最后因为怕疼才作罢。


    舍友的纹身在背后,不方便自己护理,之后的几天祝好还帮她清理了纹身上渗出的组织液、涂了修复的药膏。她记得那个纹身刚完成的时候颜色十分鲜艳,过了几年,颜色才慢慢暗淡了一些。


    她拿出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拍了个照,转头问程述:“老大,你认识开纹身店的人吗?”


    *


    程述带她去的纹身店也在魅享party娱|乐城附近,那一带多鱼龙混杂,聚集的多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小人物——当然,这些人也是他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


    下了出租车,他带着祝好七拐八拐钻进一条巷子里,绕到一栋骑楼面前,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停在一扇蓝色的铁门前。


    门上满是花里胡哨的贴纸,中间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写着“BlackMoonTattoo”,营业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程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像是没睡醒:“谁啊,有预约吗?”


    “我,程述。”


    那个女声由慵懒转变为惊喜:“程哥?你等等,我换件衣服。”


    不多时,门打开了。一个染着蓝色头发,两条胳膊上全是纹身的年轻女孩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哟,程哥,怎么有空来找我啊?”


    程述大剌剌走进屋里,在沙发上坐下,问她:“今天没活儿?”


    女孩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两瓶


    冰可乐:“有啊,这不离我营业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嘛?我才刚睡醒呢。”


    她把其中一瓶递给祝好,自我介绍道:“嗨,我叫月月。”


    祝好接过可乐,礼貌地笑了一下:“我叫祝好。”


    这家纹身店被一张帘子分成两个区域,里面的应该是月月的卧室,外面就是她工作的地方。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消毒设备、工作台和纹身床,浅灰色的墙上挂着许多精美的画稿。


    月月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揶揄道:“怎么,你们是来找我做情侣纹身的吗?”


    程述单手接住她扔过来的可乐,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碰到些跟纹身有关的问题,想向专业人士请教一下。”


    月月爽朗一笑:“哟呵,你还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呢?说吧,什么事?”


    程述给祝好使了个眼色,祝好放下可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尸体上纹身的照片递给她:“以你的专业知识,能看出这个纹身大概恢复多久了?”


    月月接过手机,放大照片看了一会儿,回答得很笃定:“不久,应该没到一个月。”


    她接着解释:“纹身其实就相当于一个浅创伤口,皮肤从被针刺破到完全长实,大约需要两个月时间。你看,这个纹身的部分还有些反光,说明恢复时间不长,新长出来的皮肤还比较娇嫩。”


    祝好又拿出姚雨欣的入职照,指着她胸口的纹身问道:“那这个呢?”


    月月又仔细看了看,说:“这个,至少有好几年了。”


    程述喝了口可乐,挑眉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月月从工作台里拿出一台纹身机,装上纹身针,摁下开关,讲解道:“纹身的原理是用机器带动针,把色料注入真皮层的位置。真皮层相对稳定,能保留大部分的纹身色料,但随着时间流逝,还是有一部分的色料会被巨噬细胞带出体外。所以恢复的时间久了,纹身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晕色和褪色。”


    这些话虽然专业,但祝好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她至少得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姚雨欣尸体上的纹身是刚恢复不久的。


    她脑袋有些发懵,同一个人身上的纹身,怎么能做到一会儿新,一会儿旧的?


    程述一直没吭声,只是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这时才接茬:“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把褪色的旧纹身变成新的呢?”


    月月点点头,指着姚雨欣的入职照上那朵褪色的玫瑰花道:“做这个图的纹身师技术应该很一般,很多地方都没纹好。有的客人会选择给失败的旧纹身重新上一遍颜色,让图案看起来更精致一些。”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就跟我们装修时翻新墙面是同一个道理。”


    祝好忙问:“那你能判断这个纹身是不是旧图翻新吗?”


    图片不是很清晰,月月来回划拉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这两个纹身的部位和图案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光凭照片我也拿不定主意。”


    看祝好一脸失落,她眼珠子转了转,说:“这样吧,我还认识几个纹身师,你可以把照片发给我,我帮你打听一下,近期有没有同行做过这个图。如果有人做过,一定会对它有印象。”


    祝好又燃起一丝希望,道谢之后添加了月月的联系方式,把照片给她发了过去。


    离开之前,月月抿着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扫:“你俩真不来对儿情侣纹身啊?”


    祝好这才解释:“我们不是情侣,我只是他的助手而已。”


    月月佯装失望叹了口气:“唉,我还以为程哥这个万年老光棍终于脱单了呢。”


    说完拍了拍程述的肩膀,拍着胸脯道:“你要是哪天真脱单了,别忘了来找我纹对儿情侣纹身啊,免费!”


    第65章


    傍晚六点,城中村附近的小饭馆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这里的服务意识不比市中心的高档餐厅,服务员脚步飞快,全都在忙着点菜上菜,根本没空招呼新来的食客。


    程述找了张角落的桌子,跟祝好面对面坐下,等了半天,才等来点菜的服务员。


    “二位吃点什么?”


    程述把菜单推到祝好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菜单略显陈旧,上面的塑封仿佛裹了层油。这里卖的基本都是些家常菜,但是价格都很实在。


    祝好随便点了个两菜一汤,把菜单递给程述,程述也没看,直接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菜还没上来,祝好闲得无聊,掀开手心的纱布想看看伤口的恢复情况,却被他用筷子敲了下手:“别乱动。”


    她撇了撇嘴,把纱布贴回去,想了想,问道:“老大,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案子还有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程述受伤的是右手小臂,不太妨碍他做一些幅度不大的动作,他拆掉碗筷上的塑料薄膜,漫不经心道:“有,但是不多,至少不足以让老秦重新调查。”


    祝好问他:“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帮我?”


    他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可疑?”


    祝好想了想,敷衍道:“直觉。”


    “嗯,直觉。”程述手上的动作没停,轻笑一声:“说实话,最近的几起案子都挺奇怪的,只要你觉得还有疑点,那就一定是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你说你靠的是直觉,那我也想验证你的直觉到底准不准。”


    这个理由无法反驳,祝好心虚地抿了抿嘴,没吭声。她这哪儿是直觉准,只不过是钻了游戏的漏洞而已。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在系统没有弹出“恭喜您完成本阶段剧情任务”之前,案子就一定没有结束。


    小饭馆虽然热闹,但上菜的速度还挺快,没多久菜就上齐了。


    顾及到程述有伤在身,医生让他尽量别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所以祝好点的菜口味都比较清淡:一个蒸排骨、一个炒时蔬,还有一份菌菇汤。


    她从桌上的筷筒里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把其中一双递给程述,岔开话题:“你和那个叫月月的纹身师认识很久了吗?”


    “一两年了吧。”程述拆开筷子,夹了块排骨,慢悠悠地解释:“之前有个醉汉去找她纹身,纹完之后不愿付钱,还对她动手动脚的,她一害怕就从店里跑出来了。当时我正好在楼下蹲人,就顺手替她教训了那醉汉一顿,把纹身的钱给拿回来了。”


    祝好扯着嘴角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我当初差点被许安宁剁死,人还在医院躺着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别人就那么热心呢。”


    程述对她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我帮她也不是白帮的,她的客户什么样的人都有,人在忍痛的时候没什么防备,我有什么想知道的信息,让她帮忙随口一套,就什么都知道了。”


    祝好嗤之以鼻:“你还真会利用人。”


    程述也不辩解,反而大方承认:“我又不是单方面利用她,顶多算是互相利用吧。”


    祝好说:“我看人家对你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根本没有要利用你的意思。是不是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没有认识和交往的必要?”


    他不置可否:“不然呢?维持人际关系本身就已经够累的了。”


    祝好再一次笃定,她和程述的想法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根本不会有相交的那一天。


    算了,还是闭嘴吃饭吧。


    没吃几口,他却主动开口:“除了那个神秘的报案人和姚雨欣身上的纹身,还有什么你觉得可疑的地方吗?”


    祝好含着筷尾想了想:“有,你还记得刘二虎说过在姚雨欣身上看到过淤青吗?杜俊明也承认自己会动手打她,可是温主任的尸检结果却说她身上的所有伤痕都是新鲜的,这点要怎么解释?”


    程述停下筷子盯着她:“怎么,你怀疑姚雨欣不是姚雨欣?”


    祝好沉思片刻,摇了摇头:“DNA不都匹配上了吗?应该不会错。”


    “不一定。”


    这话一出,祝好吓了一跳,不自觉停下手中的筷子跟他对视。


    他神色突然认真起来,解释道:“同卵双胞胎源自单一受精卵的分裂,拥有相同的遗传信息。也就是说,如果姚雨欣有一个同卵双胞胎的姐妹,那么对方就会拥有跟她一模一样的DNA。”


    这倒是个


    新的思路!如果死的人不是姚雨欣,而是她的双胞胎姐妹,那么有一部分疑点就能解释得通了。


    祝好精神一振,随即又有些泄气:“可是姚雨欣的资料上显示她只有一个弟弟,而且那个弟弟比她小了几岁。”


    程述用筷子敲了敲盘子:“先吃饭,一会儿我们去个地方。”


    *


    “欢迎光临魅享party,二位需要什么服务呢?”


    魅享party娱|乐城一共有好几层楼,每一层又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一楼时酒吧,再往上分别是KTV、桑拿房、麻将馆等等,无论哪一层都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世界。


    门口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脸上的笑仿佛是半永久的,乍一看甜美可人,看久了就像是戴了层人皮面具。


    祝好刚想要说明来意,就被程述打断了:“我们来找朋友,他待会儿就到。”


    说完扯着祝好离远了些,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在这种地方亮出警察身份是不会有人愿意跟你说实话的,况且之前老秦肯定也派人来过一回了,能让警察知道的他们应该都已经说完了。”


    有道理,祝好问:“那怎么办?”


    话刚落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程哥,嫂子!”


    顺着声音看去,远处一个细长的身影朝他们走来,他顶着一头黄毛,手里还装模作样拎了个公文包。


    是刘二虎。


    祝好朝他打招呼,故意打趣他:“嗨,二狗。”


    “二虎,猛虎下山的虎。”刘二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抬手做个了“请”的手势:“满哥已经在包厢等着了,我带你们上去。”


    刚踏进娱|乐城的大门,祝好的心脏就被轰轰作响的音乐声震得一抽一抽的。


    一楼的酒吧十分热闹,灯球射出五彩的灯光,映得人眼花缭乱的,舞池的音乐震耳欲聋,各种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放浪形骸、群魔乱舞。


    刘二虎领着他们穿过人群,走进电梯,不放过任何一个跟程述套近乎的机会:“哥,你这手没事儿吧?”


    没等程述回答,他又眉飞色舞地描述起昨天的场景:“我本来想上去帮忙的,但是又担心嫂子受伤,你会因此怪罪我,所以就赶紧带她去躲起来了。是吧,嫂子?”


    还“是吧”,昨天也不知道是谁跑得屁滚尿流,只敢从摊子后面探出半个头。


    祝好阴阳他:“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没有你我还不一定活得到现在。”


    他没听出祝好语气里的揶揄,手一挥道:“嗐,客气啥呀!程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程哥的女人就是我的——”


    说到一半,察觉到不妥,猛地刹住车,幸亏电梯门也刚好开了。


    这一层是娱|乐城的KTV,整体是浮夸的欧式装修,金光闪闪的罗马柱,巴洛克风格的浮雕,随处可见的小天使图案,看得出多是为了投目标客户的喜好,毕竟来这儿的多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走到熟悉的808包厢门口,刘二虎先一步推开隔音门,鬼哭狼号般的“浪奔,浪流”立刻从厚厚的门缝中传出来,祝好一下子就听出这个声音正是李福满。


    刘二虎朝里面打了个手势,歌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背景音乐。


    片刻后,李福满从里面走出来,张开双臂,浮夸地朝他们打招呼:“诶!程哥,嫂——”


    他没说完的话被祝好一个眼神怼了回去,讪笑道:“哦,还不是嫂子啊?来来来,赶紧先进来坐坐。”


    程述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包厢,往沙发上一坐,把桌上的骰盅拿在手里把玩。


    李福满坐在他身边,双手呈上一张酒水单,脸上满是殷勤的笑:“程哥,今晚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全都算在我账上!”


    程述嗯了一声,把酒水单递给祝好:“嫂子,喝什么?”


    祝好白了他一眼:“……”


    她看了眼酒水单,上面都是些名字花里胡哨的酒,但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碰酒精这玩意儿了,于是翻到最后一页,点了杯橙汁。


    程述接过酒水单还给李福满:“一杯橙汁,一杯苏打水,再帮我找个陪酒的公主。”


    “公主?”李福满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了祝好一眼,给了她一个“这你都能忍?”的眼神。


    祝好也懒得解释了,耸了耸肩膀,用眼神回复他:“没办法,管不了,随他去吧。”


    李福满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程述竖起大拇指:“程哥,还是你有一套。”


    说完给刘二虎使了个眼色。


    刘二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一条缝,门外先是响起一阵悠扬的音乐声,随后数十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袅袅而入,在包厢里有序地排成一排,像是经过某种专业训练,摆出妖娆的姿势,朝着沙发上的人抛了个媚眼:“老板晚上好,欢迎光临魅享party!”


    祝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目瞪口呆,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


    李福满满脸堆笑:“程哥,您看看喜欢哪个?”


    第66章


    程述的眼神在数十名陪酒公主身上逡巡了一阵,突然问:“小妖精的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公主们皆是一愣,然后面面相觑,隐晦地交换着眼神。


    从她们脸上,祝好看到了惊讶、疑惑、迷茫、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不屑。只有其中一个长发披肩,穿着桃红色包臀裙的女孩低着头不说话,目光有些躲闪。


    程述也注意到了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手一指:“就你了。”


    ——夜场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是利益为上。这些公主一般都会为了某些资源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姚雨欣的死对她们来说要么是事不关己,要么就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从那个长发女孩的表现来看,她跟姚雨欣的关系显然不仅如此。


    李福满凑过来,一脸谄媚的笑:“程哥,一个就够了?”


    “够了。”程述靠在沙发上,手掌朝外挥了挥。


    李福满猜到他不是真的要找人陪酒,而是来问事情的,暗暗为自己的钱包松了口气,赶紧起身打开门,催促其余的人离开:“出去出去。”


    除了那个女孩之外,其他没被选中的公主排成一排,依次离开了包厢。


    李福满回到沙发上刚要坐下,屁股就被程述托住:“谁让你坐下了,你也出去。”


    他愣了一下,面露无奈又不敢多言,只得点头:“好好好,我出去。”


    前脚刚踏出门,又回过头,欲言又止。


    程述掀起眼皮看他:“说。”


    李福满搓了搓手,轻咳一声:“程哥,那个……我这豪包是按小时计费的……”


    程述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就占用你半小时时间。”


    李福满还想说些什么,被他一记眼刀给生生截住了,只得悻悻退出门外。


    包厢里只剩下祝好、程述和那个女孩,祝好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沙发上。


    女孩在这种地方工作时间长了,久经沙场,虽然还有些摸不清眼前的状况,但一坐下就主动往程述身上贴:“老板晚上好,今晚由娜娜为您服务,希望您能满意。”


    程述抬手把她拦在一臂之外:“不用靠那么近,坐那儿就行。”


    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换上一张妩媚的笑脸:“那您是想跟娜娜喝酒,还是想听娜娜唱歌呢?”


    程述开门见山:“不用喝酒也不用唱歌,就是有点事儿想问你,姚雨欣你认识吗?”


    那个叫娜娜的女孩态度变得谨慎了些,换了个姿势,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认识,但不太熟。”


    祝好看得出她在撒谎,虽然她脸上并没有出现害怕或愧疚的表情,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别担心,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她的情


    况。“她把自己那杯橙汁递给娜娜,向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只耽误你半个小时时间,小费正常给。”


    娜娜低了一会儿头,紧紧咬着嘴唇,半响后才深吸一口气:“你们想知道什么?”


    祝好问她:“既然你知道姚雨欣的真名,那你们的关系应该不只是‘认识,但不太熟’,对吧?”


    毕竟在这种地方,陪酒公主之间大多是竞争关系,很少会真心实意把对方当朋友,所以大家最多也就知道彼此所谓的艺名,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真实信息透露给其他人。


    娜娜那刷着厚厚一层睫毛膏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祝好又问:“她平时是不是对你很好?”


    娜娜倏地抬眼看她,眼神颤了颤,随即很快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她轻叹了一口气:“我跟雨欣姐是同乡,她在这儿工作的时间比我长,人又温柔又热心,一直很照顾我。其实我们平时不怎么碰面,碰上了也就是随意聊几句,但有人欺负我的时候,她都会替我出头。”


    “你对她的家庭情况了解吗?”


    娜娜没说话,程述瞅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停捻动,猜到她是烟瘾犯了,随手从桌上拿起李福满留下的烟和打火机递给她。


    她接过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勉强弯了下嘴角:“谢谢老板。”


    程述没接茬,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回答问题。


    娜娜吐了口烟雾,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平时我们对家里的事聊得不多,只知道她父母都以种田为生,还有一个在上大学的弟弟,她说家里要盖房子,弟弟上学也要学费和生活费,所以每个月挣的钱几乎都寄回家里了。”


    “她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就她和一个弟弟。”


    这些情况跟刘二虎说的差不多,不过祝好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姚雨欣的父母十分重男轻女,家庭的重担几乎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靠女儿出卖色相和身体的钱起的房子,真的能住得安心吗?


    娜娜看出祝好脸上的愤懑,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她的单纯,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力:“像我们这样出身农村的女孩,没什么选择的余地,要么就是随便找个人嫁了,要么就是出来打工。可我们没文化、没背景,打工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趁着年轻、还有点姿色,在这种地方陪陪酒,能赚一点是一点。”


    “雨欣姐曾跟我说,我们这辈子也就是这样的命了,这份工作虽然会被人看不起,但比起年纪轻轻就嫁人、过那种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好歹还能多见见世面,万一能碰上什么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可惜,她还没等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已经陨落在河边的芦苇地里。


    包厢内自动播放的音乐应景地切换成一首曲调有些哀伤和沉重的粤语歌,娜娜把烟搁在烟灰缸里,拿起麦克风轻轻哼唱起来,唱到动情处,一滴泪顺着浓妆艳抹的脸缓缓滑落。


    一曲唱罢,程述冷不丁问了一句:“既然她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还要跟她打架?”


    娜娜神情一滞,连麦克风都没来得及放下,下意识用手覆盖着胳膊上淡粉色的伤痕:“我、我……”


    踌躇半天,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泪,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出实情:“其实,是雨欣姐要我配合她演一出戏。”


    “演戏?”


    “她让我假装跟她争吵、打架,闹得严重一点,最好能闹到派出所,留个案底。”


    这是什么操作?


    祝好觉得自己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为什么?”


    娜娜捻起烟灰缸里只剩半截的烟,双眉紧蹙:“不知道,我也追问过几次,但她不肯说。本来我不愿意的,毕竟如果留了案底,对将来肯定会有影响。但她求我一定要帮她,并承诺自己会承担主要责任,最后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不要说出去。”


    祝好把探寻的目光投向程述,试图从他那儿得到合理的解释,然而他却像是忽略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跟姚雨欣平时接触得比较多,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什么不一样?”


    娜娜:“不一样?你们指的是……”


    对了,那个双胞胎的推断!


    祝好想了想,补充道:“在她出事的前一段时间,你会不会觉得她只有外表还是她自己,但其他地方——比如性格、动作、习惯等等,都跟之前一些差别。”


    娜娜低头认真思索了一番:“差别……好像看不太出来,不过她那段时间在减肥,效果倒是挺明显的。”


    “减肥?”


    娜娜点头:“嗯,也不知道她是节食还是用了什么别的方法,那段时间每说几句话她就要停下来大喘气,还总是咳嗽,我问她是不是减肥太拼命了,她却说自己没事,只是吃太少没力气。”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祝好又问:“还有吗?”


    娜娜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其他的就没有了。”


    问完该问的,时间恰好过去28分钟。程述拿起桌上的苏打水喝了两口,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多久,李福满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包厢里,脸上挂着虚伪又客套的笑:“程哥,这就结束啦?其实你再聊聊也没关系——”


    程述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是吗,那我再加半个钟吧。”


    李福满发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不、不过这个地方那么吵,太妨碍您谈事情了,要不……我请您去楼上桑拿房?”


    程述起身伸了个懒腰,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小子,知道我受伤了没法蒸桑拿,故意的吧?先记着,我下次再来。”


    临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他:“记得给这姑娘小费。”


    从灯红酒绿的娱|乐城出来,震撼耳膜的音乐声倏然消失,耳根清静得竟让人反而有些不习惯。


    祝好随手拦了辆出租车,跟程述一起坐上后排。


    车子在深夜无人的马路上一路驰行,碾碎初秋的落叶。她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致出了神,神秘的报案人、行李箱上的指纹、承认杀人的杜俊明、时新时旧的纹身、相同的DNA……一切或明或暗的线索本身就已经够复杂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姚雨欣为什么要花钱雇娜娜跟自己演一场戏?


    她刚想跟程述探讨一下,却突然发觉肩膀一沉,下意识扭头,发现他竟然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她抬手想要拍醒他,却看到车窗外流转的灯光从他脸上晃过,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低低垂落,在脸上留下淡淡的投影。


    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一整天都在跟着自己奔波,辗转了好几个地方,他确实也累坏了。抬起的手停止在半空中,犹豫片刻,祝好还是轻轻收回手,转脸看向窗外。


    第67章


    出租车开到楼下,祝好付完钱才戳了戳程述的脸,把他叫醒:“老大,起床了,到家了。”


    程述缓缓睁开眼,茫然片刻,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睡在什么地方,噌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低头搓了下鼻子:“你怎么不叫醒我?”


    祝好:“……”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程述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憋住了,揉着肩膀,故作轻松:“辛苦你今天跟我跑了那么多个地方,


    肩膀借你靠一下也没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跟我说句谢谢就行了。”


    程述抿了抿嘴没吭声,开门下了车,径直往楼道里走。


    白眼狼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刻嗷呜嗷呜叫唤起来,进了屋,祝好发现它的食碗已经空了,赶紧打开猫粮袋子给他加满,又把水换成新鲜的。


    吃饱喝足,白眼狼叼来自己的玩具老鼠,缠着祝好陪它玩儿。祝好手一扬,把它那只被咬得全是洞的玩具老鼠往远处扔,它立刻冲上前与老鼠缠斗一番,又屁颠屁颠地叼回来,半路差点撞上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程述,嘴一松,把老鼠扔在他脚边。


    程述弯下腰,拾起老鼠又一次扔向远处,白眼狼也又一次屁颠屁颠追上去,乐此不疲。


    祝好随口问道:“还要我帮你搽药吗?”


    他顿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能不能够得着后背,片刻后还是妥协了:“嗯。”


    祝好跟着他进了房间,拧开放在床头的药酒蘸湿棉签,涂在他结实的背肌上。警局医务室配的药酒效果还不错,只涂了一次,淤青就开始逐渐消散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跟昨天晚上相比,气氛有那么些尴尬。祝好心想被当成靠枕的人明明是自己,他怎么反倒还委屈上了,搞得好像吃亏的是他似的。


    她清了清嗓,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老大,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足够让秦警官重新调查了吗?”


    程述慢悠悠地反问:“我们现在掌握了什么证据?”


    祝好迟疑了一下:“娜娜不是说了吗?姚雨欣让她配合自己演戏,还要闹到派出所,这么可疑的事情,难道不得调查一下?”


    “这些只是她一面之词,算不上什么证据,跟姚雨欣的死也没什么直接关系,老秦那个人轴得很,先等月月那边有了答复再说吧。”


    祝好“哦”了一声,拧紧瓶盖:“好了。”


    她把药瓶放在床头,起身往门外走,程述却突然叫住她,摸了摸后脑勺:“那个——”


    后面的话迟迟没说出口,祝好停在门口:“嗯?”


    他掀起眼皮,刚触及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猝然收回目光:“记得给你手上的伤口上药。”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祝好忍不住揶揄他:“一句‘谢谢’真的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他没吭声,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低沉得几乎要听不清:“谢谢,还有……对不起。”


    祝好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本来根本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只是想随口逗逗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说出口了。


    不仅说出口了,还买一送一,莫名其妙附赠了句“对不起”。


    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他:“对不起什么?”


    “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态度不好,当时刚得知指甲油杀手的消息,我太心急了,所以——”


    他显然是很不习惯说这些话,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儿,手上一直想找些事干。本来想扯扯衣角,又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只得故作随意地摆弄起裤腰上的抽绳,好像这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能证明他很松弛似的。


    祝好靠在门框上,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握拳掩住嘴唇,干咳了一声:“看在你那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想了想,又忍不住抓住这个机会说教:“看吧,其实这两句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你应该跟白眼狼学学,饿了就去吃饭,渴了就去喝水,需要陪伴的时候就主动蹭上去,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消化。”


    程述抬手“啪”地揿掉了房间的灯,往床上一躺背对她:“我要睡了,帮我关门。”


    祝好摇头叹息,看来想要一个人做出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他今天能说出“谢谢”和“对不起”,就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她抱起在脚下打转的白眼狼,关上房间门。


    睡前,祝好打开控制面板,看着上面那可怜兮兮的65积分,又想起衣柜里那件华而不实的丝绒连衣裙和程述抽屉里那副粉红色毛绒手铐,悠悠叹了口气。


    不过她倒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资料变得更详细了,不仅多了生日、血型,就连毕业的学校都写出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等她召唤,系统就主动现身说明:“宿主,为了让您拥有更好的游戏体验,我们将会为你建立更完整的资料。”


    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可攻略对象有一天会完全觉醒自己的意识,对她产生怀疑了!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拖到现在才办,她实在不知道这游戏该不该夸。


    系统接着道:“接下来我们还会逐步完善你的背景,包括家人的基础资料。”


    家人的基础资料?祝好腾一下坐起来,心脏砰砰直跳:“我爸爸妈妈也会存在这个世界里吗?”


    系统的回答却让她很失望:“抱歉,宿主,您在这个世界的背景,是结合您在现实世界中的经历生成的。”


    言下之意就是,之前她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将来也还会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什么本质的改变。


    她缓缓躺倒,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程述好歹还有张合影留个念想呢,她却什么都没有,时间久了,连脑海里爸爸妈妈的长相都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


    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愣,她又唤出系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您说。”


    祝好说:“其他的可以不变,但是能不能把我爸爸的职业改成警察?”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既然在现实世界没办法成真,那就在这儿替他实现这个愿望吧。


    *


    大早上刚睁眼,祝好就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月月发来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三点半还没睡,好阴间的作息。


    点开对话框,弹出几段语音。


    第一段语音:“祝好,我替你们打听过了,有个同行曾经做过这个玫瑰图案的纹身,时间就在半个月前。”


    第二段语音:“那天他店里来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要求他按照另一个女孩胸口的纹身,给她纹个同样的。那两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所以他印象特别深。”


    祝好一下子来了精神:也就是说,姚雨欣——或者说,姚雨欣的双胞胎姐妹——身上那个恢复不久的纹身,并不是什么旧图翻新,而是两个人纹了一样的纹身。


    换句话说,被杜俊明杀死、抛尸在河堤上的很有可能真的不是姚雨欣,而是她的双胞胎姐妹。


    可正如娜娜所说,姚雨欣的档案上只显示她只有一个弟弟,也从来没见她提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祝好蹬开被子往楼下跑,走到客厅,正好看到程述提着早餐进门。


    他边换鞋边阴阳她:“真难得,不需要我当闹钟你就自己醒了。”


    祝好没理这茬,点开月月的语音,把手机递给他。


    程述皱着眉听完语音,把手机和早餐一起塞进她手里:“先吃早餐,待会儿我们去警局一趟。”


    ……


    “哟,老程,你那么勤快呢,没活儿也来值班呐?”


    大早上在警局里见到程述和祝好,秦聿风一开始还笑容满面地打趣,然而在程述揽着他的肩膀、把昨天查到的线索都跟他说了一遍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些许烦躁的无奈。


    “双胞胎姐妹?死的可能不是姚雨欣?太玄乎了吧,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儿听不懂呢。”他靠在椅子上低头翻看手里的资料:“再说了,姚雨欣的档案上根本没写她有什么姐妹。”


    程述不置可否,冷不丁换了个话题:“外面那对中年夫妇是姚雨欣的父母?”


    祝好想起刚才看到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在警局门口徘徊,那对夫妇皮肤黝黑,穿着朴素,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干活儿的人;而男孩用的却是最新款的手机,身上的衣服、鞋子全都是某知名运动品牌。


    中年夫妇不知是来警局干什么的,但显然不太了解流程,又找不到人问路,急得满头大汗,男孩却蹲在一旁专注地打游戏,时不时骂上一两句粗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最后还是祝好领着他们去登记了信息,才顺利进了警局。


    听程述那么一说,她才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是姚雨欣一直没有露面的父母和弟弟。


    秦聿风点点头:“说来也奇怪,一开始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来领姚雨欣的尸体,说是没钱买墓地,让我们看着处理就好。今天不知怎么良心发现,突然来了,说要把她带回去厚葬。”


    程述若有所思,突然说


    了句:“姚雨欣有没有双胞胎姐妹,出去问问不就好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


    祝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秦聿风对了个眼神,也不约而同起身跟出去——当然,祝好是因为好奇,而秦聿风则是担心他不按套路出牌,又惹出什么乱子。


    程述径直走向接待室,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回应,直接拧动把手推开门,对着里面一脸茫然的几个人说了句什么。


    几秒钟后,接待室里传来一声怒吼:“不行,我们不同意解剖!”


    程述勾唇笑了笑:“姚雨欣的死因有疑点,我们有权利决定是否对她的尸体进行解剖,不需要经过家属同意。”


    “我不管,必须得留个全尸,你们要是敢解剖,我就去告你们!”


    说话的是夫妻之中的男人,他穿着件领口洗得皱巴巴的汗衫,身上酒气很重,听到程述这么说,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掐着腰,勃然大怒。


    负责接待的两个内勤小姑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直到秦聿风给她们使了个眼色,才坐回沙发上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看戏人。


    跟急赤白脸的男人相比,程述显得淡定很多,他倚靠在门框上,不紧不慢道:“刚才我看了下你们的资料,你们俩都是A型血,而姚雨欣是AB型血。”


    男人怒喝:“你在说什么狗屁,我听不懂,总之我们不同意解剖!”


    他们那个满脸痘坑、一直在低头打游戏的儿子闻言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插了句话:“啊?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你们亲生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男人气得瞪圆双眼、唾沫横飞,抬手就要往男孩头上拍,女人赶紧起身护住男孩:“你别打孩子!”


    程述让这场闹剧持续了一会儿,才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姚雨欣不是你们亲生的啊,怪不得用她出卖身体赚来的钱盖房子、养儿子,你们都丝毫不会觉得愧疚呢。就是可怜她被压榨了那么多年,你们不关心她的死也就算了,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


    男人甩开女人的手,怒气冲冲地指着程述:“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一开始心疼安葬的钱,连尸体都不愿领回去,怎么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了?是不是听了哪个亲戚的话,知道配阴婚也能赚到一笔,才想着要压榨她最后一点可以利用的价值?”


    程述微微俯身,把额头抵在男人的指尖上,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才不愿意让我们解剖她的尸体,毕竟尸体不完整,就不值钱了呢。”


    男人登时脸色煞白,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第68章


    两个小时后,秦聿风从接待室里出来,同时也带来了姚雨欣身世的真相。


    当年姚雨欣的母亲——或者说是养母——跟丈夫结婚几年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在思想落后的山村里,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等同于一头没法犁地的牛,叫人看不起。


    为了不成为其他人笑柄,他们偷偷托亲戚到周围的村子打听,看有没有人生下孩子又不想养的。


    没过多久,亲戚那儿就有了消息,有个女孩未婚先孕,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想要送养出去。得到消息,他们急匆匆赶过去,花几百块钱抱走了双胞胎中的一个,也就是姚雨欣。


    为什么只抱走一个?因为不是男孩,一个就已经足够了,虽然没办法“光宗耀祖”,至少将来还有人替他们养老送终。当时农村对这方面管得不严,所以姚雨欣的档案里并没有写上她是领养的。


    然而在她三岁那年,养母居然怀孕了,还生下了一个男孩,全家欢天喜地,把祖宗十八代都感谢了个遍——这下子终于可以光宗耀祖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本被寄予“养老送终”厚望的姚雨欣,就成为了家里的累赘。


    她只念到了初中就被迫辍学,跟着同村的姐姐一起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但她没文化、没技术,只能做些端盘子之类的工作,赚到的钱连自己的生活都维持不了,更别提按照父母的要求每个月给家里寄钱了。


    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她去了一家KTV当服务员,之后的将近十年时间里,几经辗转,最终在魅享party娱|乐城当起了陪酒小姐,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陪酒、陪笑,甚至陪睡,却住在最便宜的房子里,买最廉价的衣服和化妆品,赚到的钱基本都往家里寄。


    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姚雨欣几乎被本应成为避风港的那个家连血带肉吃干抹净。或许她想过逃离,但长久的控制就像风筝的线,看似透明,却始终牢牢禁锢住她的翅膀和思想。


    不论她飞得多远,只要放风筝的人一收线,她还是要回到原点。


    “姚雨欣的养父母说,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秦聿风靠在椅子上,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据说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不久后被一对开着轿车的夫妇接走了,但是她们的亲生母亲——那个未婚先孕的女孩——后来跟家人一起搬离了村子,再也没有回去过。想要找到她,可能得费点功夫。”


    祝好沉吟:在那个年代能开得起轿车,应该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也就是说,明明是一对双胞胎,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被好人家收养,过上了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另一个却在KTV里陪酒、被父母和弟弟无止尽压榨、还被滥赌的男友家暴。


    所有或明或暗的线索逐渐在祝好的脑海里串联起来。


    如果姚雨欣无意中得知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妹,对方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样貌、身材,却过着比自己好上百倍的生活,会不会因此心生嫉妒、感叹不公,然后生出歹念?


    她假意与对方相认,让对方在同一个部位做了跟自己一样的纹身,设计让杜俊明将她杀死,再报警把抛尸的地点告诉警方。


    而她让娜娜配合自己演的那出戏,就是希望能将自己的DNA留在警局系统里,就和行李箱里那张魅享party的卡片的作用一样,是为了能让警方在找到尸体后可以快速确认她的身份。


    这样一来,从前的“姚雨欣”就永远消失了,而她也终于能彻底摆脱令人窒息的家庭和男友,以全新的身份重新活一次,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祝好觉得自己简直是福尔摩斯再世,恨不得为自己天才般的推理能力鼓掌叫好。


    然而秦聿风却给她泼了盆冷水:“祝小姐,你说的这些乍一听很合理,但是只凭一个纹身就推断死的不是姚雨欣,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她策划了这一切。”


    ——毕竟同卵双胞胎的DNA是一模一样的,不论死的是双胞


    胎中的哪一个,都需要先找到另一个人,才能确定尸体的真实身份。


    说的也是,没有证据支撑的推测,不论再怎么合理也只能是臆想。


    祝好颓然:“那现在怎么办?”


    秦聿风看她一脸失落,宽慰道:“别着急,我已经派人去你们说的那家纹身店调查了,顺着交易记录或者监控往下查,应该能找到双胞胎中另一个人的身份,我们先耐心等等吧。”


    祝好点点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眼下确实只能耐心等待。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给初秋干燥的天气添了几分温润,云开雨霁,秋日午后的阳光洒进屋里。


    祝好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抬头看到秦聿风板板正正地坐在电脑前写案件报告,大概是顾及她的感受,叼在嘴里那根烟一直没点燃。


    她再次感慨这个可攻略对象也太忙了点儿,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哪怕想跟他聊聊天提升一下好感度都不好意思打扰,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靠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程述当电灯泡。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秦聿风停下敲键盘的手,说了声“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温珣,他左边胳膊夹着一份文件,右手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眼神略过程述,落在祝好身上:“祝小姐,来尝尝哈密瓜,挺甜的。”


    祝好推醒程述,让他往沙发边上挤挤,给温珣腾出个位置。


    程述伸了个懒腰,没脸没皮地往温珣面前凑:“哟,温主任来送温暖啦?”


    温珣淡淡一笑:“不好意思,知道程大侦探也在,不过没准备你的份。”


    “可惜了,看着挺甜啊。”程述出乎意料没有还嘴,拿了一片瓜递给祝好:“小助手,替我尝尝看好不好吃。”


    祝好不疑有他,接过哈密瓜咬了一口,认真地作出反馈:“挺好吃的。”


    又问道:“温主任今天不忙吗?”


    温珣说:“前两天有一起盗窃案,指纹比对结果刚出来,我来给秦队送材料,正好我们那儿的实习生带了个自家种的哈密瓜来,就顺便带点儿来给你们尝尝。”


    ……指纹?


    祝好突然想到了什么,腾一下坐直身子:“温主任,同卵双胞胎的指纹也是一模一样的吗?”


    温珣摇了摇头:“同卵双胞胎只是基因相同,但指纹不是由基因决定的,它的形成与胚胎发育的环境有关。”


    ——也就是说,就算是同卵双胞胎,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指纹。


    祝好心一凛,精神提振起来,转向秦聿风:“秦警官,我可以看看杜俊明的审讯记录吗?”


    “审讯记录?”秦聿风迟疑片刻,点开电脑上的文件,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她。


    那天对杜俊明的审讯持续了大半宿,记录里密密麻麻全是字,祝好拖动鼠标往下滑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


    ——【抛尸用的行李箱是怎么来的?】


    ——【是姚雨欣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大概三四天前,当时我还抱怨了几句,说买那么大个箱子放在我家干什么。】


    ——【那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家太小了,没地方放,暂时放我那儿几天。我那天赌赢了几百块,心情好,就没理会她。】


    按照杜俊明的供词,他在失手杀人后虽然十分慌乱无措,但还是想到了戴上手套,所以行李箱上并没有发现他的指纹。


    而警方当时先入为主地认为尸体正是姚雨欣,所以并没有在其他地方采集她的指纹。


    如果那几枚指纹既不是杜俊明的,也不属于那具尸体,会不会正是真正的姚雨欣购买行李箱时留下的?


    再说了,在抛尸前四五天突然买下能装得下一个人的行李箱,还特地放在杜俊明家,未免有些太巧合了吧。


    除非,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听完她的推理,程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助手,我有个问题啊,假设姚雨欣真的‘设计’让杜俊明杀害了她的姐妹,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祝好闻言一噎,一时间答不上来,刚刚还无比振奋的心情又一次跌回谷底:确实如此,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姚雨欣设计的,那她是怎么让双胞胎姐妹心甘情愿去找杜俊明,并且确定杜俊明一定会杀死她,同时又准确的知道他抛尸的地点呢?


    秦聿风把那根一直没抽的烟扔进烟灰缸里,扶着额角叹了口气,低声骂道:“真特么邪门,还以为终于碰上个轻松点儿的案子了呢,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去烧柱香才行。”


    程述把另一片哈密瓜递给他,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秦,吃片瓜降降火,法医部出品,绝对不一样。”


    秦聿风对他突然的殷勤没有产生任何怀疑,接过哈密瓜咬了一口,称赞了句“挺甜的”,又随口问温珣::“温主任,你们法医部设备那么齐全啊?连切瓜的刀都有。”


    温珣扶了下眼镜,笑了笑:“用解剖刀切的。”


    顷刻间,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几秒钟后,秦聿风扶着桌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祝好捧着手里的半片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看他们的反应,温珣无辜地耸了耸肩:“没关系,刀是消过毒的。”


    祝好:“……”


    秦聿风:“……”


    只有程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得差点从沙发滚到地上。


    第69章


    新的线索出现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等待的时间里,祝好虽然有些心急,但她知道警方一定也没闲着。


    姚雨欣和她的姐妹在纹身店付的是现金,警方只能从监控下手,顺着纹身店附近的交通监控捋,终于找到了她们乘坐的出租车,又从出租车公司调到了那辆车当天的行车记录,最终才确定了另一个女孩的身份。


    秦聿风把一份档案搁在办公桌上,简明扼要地跟他们介绍了几句:“韩瑾,25岁,是一名作家,出版过几本言情小说。七年前她去了M国留学,之后一直留在那边生活,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不过她一个月前突然回来淮江市,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祝好打开那份档案,照片里的韩瑾果然有着一张跟姚雨欣一模一样的脸。


    秦聿风喝了口浓茶提神,接着道:“她的父母——哦,应该说是养父母——是淮江市小有名气的富商,住址在……”


    祝好凑过去看了一眼:“咦,这不是李砚川的小区吗?”


    *


    路过李砚川家的时候,祝好特地多看了几眼。


    院子的大门已经换了新的,围墙也加高了一截,上面还做了一圈带刺的铁栅栏,看得出来郑文昊那件事给他留下的阴影不小。


    她又望向窗帘紧闭的二楼:这个点,估计他还没睡醒呢,不然待会儿还可以去他家坐坐,顺便看看能不能提升点好感度。


    跟总是在忙工作的秦聿风相比,李砚川的工作相对清闲许多,经常会给祝好发消息,知道白眼狼的存在后,时不时还会跟她分享一些搞笑的小动物视频。


    不过就算有长相绝美的极品男嘉宾主动示好,母胎solo的祝好也深感无能为力,不论怎么努力,却总是不知不觉就把天给聊死了,最后只能用一个尴尬的微笑表情包结束对话。


    别墅区面积很大,经过李砚川家后再拐过两个路口才到韩瑾养父母的别墅。


    摁响院子的门铃,开门的是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看样子是家里的保姆。


    她从门里探头看了看,面露疑惑:“你们是?”


    秦聿风掏出证件递给她:“刑警队的,来问点儿事,请问屋主在家吗?”


    保姆被“刑警”这两个字吓了一跳,自觉不是自己应该管的事儿,赶紧回屋叫来家里的女主人。


    片刻后,一个女人迈着碎步急匆匆从屋里出来,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也搞不懂警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但脸上仍保持客套的微笑:“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她应该就是韩瑾的养母,大概五六十岁,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整齐地绾在后脑,模样十分端庄。


    秦聿风问:“请问韩瑾在家吗?”


    “小瑾啊?她早上出门了,还没回来呢。”韩母一听他们是冲着韩瑾来的,神色更紧张了:“警察同志,小瑾做错什么事了吗?”


    秦聿风向她展露了一个人民警察该有的和善笑容:“没有,就是有些情况我们想向她了解一下,请问方便进去坐坐吗?”


    韩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开门,把他们请进屋里:“抱歉,你看我,一紧张差点儿忘了,快进来。”


    又转头吩咐保姆:“王姨,给警察同志泡杯茶。”


    韩家的别墅整体风格偏中式,但不是暴发户喜欢的那种靠红木家具堆砌起来的中式装修。墙壁是浅浅的米灰色,家具以黑檀木为主,没有太多复杂的装饰,但内敛沉稳、禅意十足。


    请他


    们在沙发上坐下后,韩母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安地摩挲着裤腿:“请问,你们找小瑾什么事呢?”


    秦聿风微微一笑:“那我就直说了,韩瑾是你们领养回来的对吗?”


    韩母倒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对,我跟我丈夫一直很想要个孩子,可我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所以就领养了小瑾。”


    秦聿风往四周看了看:“您丈夫呢?”


    “哦,他在工作呢。”


    保姆端来了几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放在茶几上,招呼道:“几位请喝茶。”


    秦聿风报以礼貌一笑,等保姆离开后,才继续问:“您知道韩瑾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吗?”


    韩母捧着茶杯点点头:“知道,本来我们想把她们一起带回家的,但是去晚了两天,另一个孩子已经被人抱走了,这一直是我们的遗憾。其实我们也没瞒着小瑾,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姐姐。”


    “那她有没有试图去找自己的姐姐或者亲生母亲?”


    “她倒是没提过,不过我跟他爸私下找人查过,可惜她们的生母已经过世了,姐姐……也不知道在哪儿。警察同志,你们要问的事……”话到嘴边,又被她急急忙忙掐住,再三斟酌,才小心翼翼地问:“跟她们有关系吗?”


    秦聿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岔开话题,问道:“韩瑾这次回国是办事还是探亲?”


    “她说太久没见,想我跟她爸啦。”提起韩瑾,韩母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这孩子虽然是领养的,但我们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她也很争气,从小学习就很努力,语文年年拿全年级第一。”


    说着起身从沙发旁边的玻璃柜里拿出几本书递给秦聿风,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你看看,这些都是她出版的小说,我每本都好好收藏着呢。”


    祝好同往常一样不直接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聆听。


    从韩母的话里可以得知,韩瑾虽然是领养的,但韩父韩母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不仅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也对她的事业给予最大的理解和支持。


    秦聿风接过书象征性地翻了翻,看似随意问道:“她这回回来,您看出她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韩母想了想:“这孩子刚回来的时候瘦了不少,可把我心疼坏了,肯定是国外的东西不好吃,写作又太累。回来之后我就让王姨天天给她炖汤,现在才胖回来一些。”


    秦聿风点点头,把书放回茶几上,环视了屋里一圈:“方便让我们去韩瑾的房间看看吗?”


    韩母有些犹豫:“这涉及孩子的隐私……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征求一下意见?”


    一直靠在沙发上没说话的程述突然开口,语气懒洋洋的:“你女儿可能跟一起刑事案件有关,我们调查是为了帮她洗脱嫌疑,还请您配合。”


    韩母一开始还是拿不定主意,被程述这么一说,才抬手往楼上指了指:“二楼左拐第二间就是。”


    秦聿风给程述和祝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像平时一样上去看看,自己则继续留在客厅跟韩母谈话。


    韩瑾的房间还是保持着出国前的装修,浅粉色的墙,带着蕾丝花边的窗帘,床柜桌椅等家具质感都很好,床上铺着的床单被子一看就是特地新买的,看得出来韩瑾的养父母确实对她疼爱有加。


    墙上挂了很多照片,祝好的目光从上面逐一扫过:有的是她的毕业照,有的是家庭合影,有的是和朋友旅游拍的照。照片里的韩瑾无一例外有着一张无比自信的笑脸,一看就是在爱意的滋养中成长起来的孩子。


    姚雨欣的生活与她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灰头土脸的鹌鹑,怎么会不羡慕优雅高贵的白天鹅呢?


    程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十几本笔记本,笔记本的新旧程度不一,有的是卡通封面,有的是素雅的牛皮封面,应该都是韩瑾的日记本。


    祝好无语:“老大,你不会又要偷看别人的隐私吧?”


    程述若无其事把其中一本卡通封面的笔记本递给她:“什么隐私,这是线索。”


    翻人家的日记多不好,祝好撇了撇嘴,翻开了那本日记。


    从日期上看,这本日记是韩瑾初中时写的,里面多是些小女生的日常,比如跟哪个好朋友吵架啦,哪个喜欢的男孩子对自己笑啦,诸如此类。


    她又随意翻开几本,除了某些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比如毕业日、或者她的第一本小说的出版外,基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程述翻了一会儿,大概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把日记本一股脑扔回抽屉里,刚要打开衣柜,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


    他对祝好做了个“嘘”的手势,打开一条门缝侧耳仔细听。


    “小瑾,你回来了?这位警察同志有些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


    是韩母的声音。


    祝好跟程述对视了一眼,韩瑾——或者说是姚雨欣——回来了吗?


    他们推开房门往楼下望去,客厅中央果然站着个女孩,穿着一套素雅的浅色套装裙,背着一个白色的小挎包,除了不是红发,看起来简直跟姚雨欣一模一样。


    “韩小姐,你好。”秦聿风向她出示了证件,又往楼上指了指:“这两位是我同事,我们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方便跟你聊聊吗?”


    韩瑾闻言抬头,瞥见戴着手套的程述和祝好,脸色僵了一瞬,随即很快又恢复平静,甚至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警察?警察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对着她勾了勾手:“韩小姐,我看茶几上放了降压药,你妈妈身体应该不是很好,要不上来你房间聊聊吧。”


    韩母起身拉住韩瑾的手,满脸担忧:“小瑾,没事吧?”


    韩瑾笑着安慰了句“没事”,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行,那就去我房间聊聊吧。”


    第70章


    韩瑾的房间十分宽敞,甚至比程述家的客厅还要大些。


    程述和秦聿风把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让给祝好,两人一左一右靠在桌沿,活像两尊守护神。


    韩母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欲言又止,目光再三闪烁,最终还是带着满腹忧心忡忡退了出去,顺带把门给关上了。


    韩瑾在床尾坐下,向程述露出一个礼貌又略带疏离的微笑:“我妈这人身体不好,又容易多想,避开她说话确实比较好,还要谢谢你考虑周到。”


    程述没接茬,眼神落在她刻意藏在身后的手上。


    祝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韩瑾手上缠着一圈纱布。真巧,一个房间里四个人,三个都是伤员。


    她看似关心、实则试探问道:“韩小姐,你的手怎么了?”


    韩瑾苦笑了一下,举起手晃了晃又快速收回:“这个啊,上回在厨房帮王姨打下手,我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撞翻了水壶,被开水烫伤了。还挺严重的,手伤的皮肤都快脱落了。”


    “那么巧,我手上也是被烫伤的。”祝好拆掉手上的纱布,水泡已经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结痂,她把手心向外,展示给韩瑾:“你看,都三四天了。你呢,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记不清了,也就几天之前吧。”敷衍答完之后,韩瑾主动问道:“请问几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似乎比起闲聊,她更在意警方来找自己的原因,并有种想要速战速决的意思。


    秦聿风问:“韩小姐,你认识姚雨


    欣吧?”


    出乎意料的,韩瑾并没有否认,迅速而笃定地点头:“认识,她是我失散了很多年的双胞胎姐姐,我们前些日子刚刚相认,她怎么了吗?”


    程述盯着她,冷冷道:“她死了。”


    韩瑾一下子坐直身体,眼眶倏地红了,下颌微微抖动:“怎么可能?她怎么死的?”


    秦聿风没回答,只是公事公办地抽了张纸递给她,接着问:“韩小姐,7月28号晚上9点到12点之间,你在哪儿?”


    韩瑾似乎没从姚雨欣的死讯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笨拙地用缠着绷带的手捻住纸巾擦了擦眼泪,才啜泣着低声回答:“我在家陪我爸爸妈妈呢。”


    “陪他们干什么了?”


    “最近有部抗日剧,晚上八点钟开始播,我爸特别喜欢,我们一家人这几天晚上都在一起看电视,看完后我就回房间睡觉了。”


    “之后也没有出过门?”


    “没有,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的。”


    秦聿风和程述对了个眼神,转身离开了房间,向韩母求证去了。


    程述接着问:“你上一回跟她联系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一个星期前吧。”


    “你们是怎么相认的?”


    “说来也巧,我们是逛街时无意间碰上的,那个人的样貌、身材跟我一模一样,简直像是在照镜子。说起来也是缘分吧,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但也没有想过可以去找她,没想到居然就这么遇上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那你们之后一直都保持联系吗?”


    韩瑾轻轻摇头:“不经常。”


    一问一答间,她几乎没有露出破绽。警方在查到她的身份后,再与姚雨欣的通话记录做对比,发现一个月时间里她们确实只联系过三四回。


    程述从柜子上拿了个小玩偶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双胞胎姐妹失散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相认了,不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吗?为什么不经常联系?”


    韩瑾深深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姐妹相认,本应该开心才对。可是那个人除了外表跟我相似之外,我们的经历、性格和三观简直是天差地别。”


    程述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那个人,她怎么样?”


    “她在那种地方上班,碰到的人又乱又杂,又没素质,我让她换个工作,她却一直拒绝,说要挣钱给家里盖房子,还要给弟弟交学费和生活费。她说我过惯了好生活,不能理解她生活在底层的辛苦。”


    “我确实不能理解,那个收养她的家庭简直是在压榨她,根本没把她当家人看,为什么还要帮他们?还有她那个男朋友,总是问她要钱,稍不顺心就对她拳打脚踢,就这种人渣,她还坚持要跟他在一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瑾不时皱眉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祝好蹙眉看了她一会儿,问道:“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做一个跟她一样的纹身呢?”


    “虽然养父母对我很好,但是身为家中独女,难免会觉得有些孤单,我小时候就时常幻想,如果我的双胞胎姐姐也跟我一起生活就好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泪又一次卷土重来:“遇到姐姐之后,我想着毕竟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就让她带我去纹了个一模一样的纹身,觉得这样或许能离她的世界再近一些。不过我还是太天真了,我们本就已经是两路人,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真的亲生姐妹一样。”


    程述把手里的小玩偶抛在半空中又稳稳接住,回头看了看身后一墙的照片,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是你朋友吗?”


    韩瑾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是我高中同学,左边那个是顾筱希,右边那个是黄苑,她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述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又指着一张大合照问道:“这是高中毕业照吗?韩小姐是1999年生的,那你高中毕业应该是……哪年来着?”


    韩瑾十分自然地接过话茬:“16年。”


    他又指着一张与韩父韩母拍的全家福问道:“这张合影是什么时候拍的?”


    “2018年,当时我从M国回来过春节,带我爸妈去拍了张全家福。”


    祝好猜到了程述让她“回房间聊”的目的,为的就是想让她在试探中露出破绽。然而她神态自然、语气从容,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程述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挫败之色,眉心微微皱了皱。


    祝好干脆把话题挑得更明了:“你的纹身,能让我们看看吗?”


    韩瑾迟疑地瞥了程述一眼,见他识趣地转过身,才扯下自己的领子,露出那朵红色的玫瑰纹身。纹身上结了一层痂,但是颜色浅了许多,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她把领子拉起来,主动向一脸疑惑的祝好解释:“其实我当初决定纹身时有些冲动,后来没过多久我又后悔了,就去把纹身给洗了。”


    “那姚雨欣的纹身……”


    没等祝好把话说完,她就冷笑了一声:“她的纹身也翻新了,对吧?我真心把她当姐姐看待,她却处处要跟我攀比,看我的纹身比她的好看,第二天就马上把自己的旧纹身重新上了色。”


    这番说辞依旧没有任何漏洞,祝好一时无言以对。


    卧室门被敲响,秦聿风推门进来,轻轻对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离开。从他的表情上看,几乎可以断定他也一无所获。


    祝好失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发现隐藏线索。”


    隐藏线索?祝好顺着放大镜图标的方向回过头,瞅见床底角落似乎有个箱子,便试探性地问韩瑾:“韩小姐,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韩瑾脸色微变,嘴角微微抽动,显然有些紧张:“只是我的一些私人物品而已。”


    祝好不想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追问道:“具体是什么?”


    她微微挪动身体,往箱子的方向靠了一些,干笑了一下:“这个涉及到我的隐私,我想我可以拒绝回答。”


    祝好还想说些什么,秦聿风轻轻扯了扯她的胳膊,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得作罢。


    走到楼下时,她看到韩母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保姆正在用血压仪给她测量血压,茶几上还放着一瓶打开盖子的药。很显然,突然激动的情绪让她的高血压犯了,为了避免更严重的后果,秦聿风只能让他们先离开。


    坐回车里,祝好透过车窗往楼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韩瑾站在窗边看着他们。跟祝好对视一眼后,她缓缓拉上了窗帘。


    程述靠在副驾驶上捋了捋头发,问秦聿风:“怎么样?”


    秦聿风皱着眉摇了摇头:“那天晚上他们确实在家看电视,韩瑾也没有再出过门。她的手也确实是被烫伤的,我看了医院给出的病历,深二度烫伤,指纹肯定是没办法提取了。”


    他又问程述:“你们这边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太多了。”程述一只手支着下巴,露出沉吟的神色:“首先,她听闻姚雨欣的死讯时,表现出来的悲伤大于惊讶。”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在提到尸体的时候,她所流露出来的悲伤情绪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可在说起“姚雨欣”时,却又表现出轻蔑和鄙夷,并且多次使用“那个人”来替代她的名字。


    这样的说法,显然是想要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


    程述又接着说:“还有,对于某些问题,她回答得很迅速,而且详细得有些刻意。”


    就比如提到自己被烫伤的手时,她把原因和过程都描述得十分详尽;提起姚雨欣遇害那晚自己的行踪,也回答得很笃定,甚至没有经过回忆和思考。


    祝好不解:“难道她的


    养父养母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程述说:“她这些年都在国外生活,很久才回来一次,没察觉也很正常。”


    祝好颓败地倒在后座上,重重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窥见了真相的冰山一角,却又一次走进了死胡同里。


    本以为可以这一次的谈话可以让她露出破绽,没想到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仅毁掉了自己的指纹,还能做到对每一个问题都见招拆招,应付自如。


    指纹是分辨同卵双胞胎的唯一方式,现在没办法提取指纹进行比对,加上韩瑾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些日记里事无巨细地记载了她成长过程中的所有节点,只要花点时间把日记看完,她就能轻易变成真正的韩瑾。


    祝好想到了隐藏线索提示的那个箱子,里面应该藏着破案的重要线索,然而他们这回来只是例行询问,没有证据,就没办法申请搜查令。没有搜查令,自然也就没办法知道那个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不过,如果箱子里装着的真的是能证明破案的线索,那韩瑾——或者说是姚雨欣——会不会在发觉自己被警方盯上之后,想办法把它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