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祝好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倚靠在沙发上的程述突然叫住了她:“小助手,过来一下。”


    “干什么?”有了白天的经历,祝好对这几个字有些应激。


    程述侧身把T恤掀到脖子上,露出紧实的背部线条:“你不打算为你今天的行为负责了吗?”


    什么意思?不会摔了一下就要她以身相许吧?


    祝好抱着浴巾后退了几步,眼角眉梢写满了戒备。


    看她迟迟没有行动,程述扭过头不耐烦地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箱:“愣着干什么呢,来帮我上个药。”


    祝好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背上有一大片淤青。


    没想到白天那一下会摔得那么严重,她有些过意不去,口是心非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今天我不是故意的。”


    程述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坐到沙发边上,从药箱里拿起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摇了摇,滋啦往他背上一顿喷,心想你知道个屁啊,我就是故意的。


    谁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她做那么尴尬的事,更别说人群中还有两个可攻略对象。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导致攻略失败,那她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然而他这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倒让祝好有些愧疚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公报私仇之嫌。


    喷完云南白药,程述又从药箱里翻出一块跌打损伤膏药贴递给她:“帮我贴上,好得快。”


    膏药气味刺鼻,祝好皱了皱眉,撕开背面的塑料膜。


    他靠在沙发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过我受伤确实是你的责任,我还要给你当司机,简直太辛苦了。要不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负责给我端茶倒水,没事的时候帮我揉肩捏背什么的,我勉强可以原谅你。”


    祝好动作一顿,愤然道:“还揉肩捏背,要不要我顺便伺候你沐浴更衣啊?”


    “可以吗?”程述扭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刚才生出的那一点儿愧疚瞬间荡然无存,祝好“pia”一下地把那张膏药拍在他背后淤青的地方:“当然不可以!”


    他嗷地叫出声来,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这一天天的下手也没个轻重,我早晚得死你手里。”


    祝好心想那最好不过了。


    她耸了耸肩,再次口是心非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帮你贴牢点,不然动两下就翘边了。”


    程述吁了口气,捂着腰趴在沙发上开始发号施令:“我渴了,帮我拿瓶喝的。”


    祝好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冰箱门还没关上,就听到他远程遥控:“不要啤酒,要苏打水。”


    她这才发觉,自从许安宁那件事之后,已经好几天没看他喝过酒了,便把啤酒放回冰箱,拿了瓶苏打水搁在茶几上,试探性开口:“许安宁现在怎么样了?”


    程述拧开瓶盖,面无表情道:“不知道,问你秦警官去,这已经超出我的工作范围了。”


    祝好又问:“那你还会继续查指甲油杀手吗?”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剧情要走,但毕竟这是主线任务,无论如何都得完成。


    程述表情滞了一下,语气也严肃了些:“如果他出现了,我肯定要查。”


    “那你觉得他还会出现吗?”


    被问得烦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下了逐客令:“别问了,吵得我腰疼,不想伺候我沐浴更衣就赶紧回阁楼睡觉去吧。”


    祝好咬了咬嘴唇,卯足了劲儿又往他背上那块膏药的位置拍了一巴掌,并在他发火之前恶人先告状:“都说让你别动了,翘边了吧?”


    *


    今天的仇也没有隔夜再报,祝好心情不错,回到阁楼躺在沙发床上翘起了二郎腿。


    白眼狼大概是嫌弃程述身上的膏药味,也不像往常一样黏着他了,退而求其次跟着祝好上了阁楼,翻着肚皮躺在她枕头边。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也没有睡意,祝好想了想,唤出系统。


    “宿主,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单纯睡不着想找个人闲聊,但屋里除了不会说话的白眼狼,就剩下还不如不会说话的程述。


    她没话找话:“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我在这个游戏里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她设想过很多次:是隐藏的反派,身世成谜的神秘少女,还是被选召来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系统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


    想:“宿主,您的身份就是‘您’。在我们的设定里,故事是从您进入游戏开始的,所以您并没有什么隐藏身份。”


    祝好有些失望,原来游戏里的自己跟现实中一样平平无奇。


    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个问题,她问:“那些NPC……我是说,秦聿风和温珣呢?”


    警局的系统里根本查不到她的身份,按理来说,特别是身为警察的秦聿风应该会怀疑她才对,可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坦然地接受她的存在呢?


    系统回答:“虽然NPC有了自己的意识,但还是保留着一些初始的底层核心设定,所以他们暂时能接受您的存在,不过——”


    又来了,每次说到重要的地方都要吊她的胃口。


    她没好气:“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系统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也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会完全觉醒,以及觉醒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祝好头皮一麻——


    也就是说,秦聿风和温珣目前对莫名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她表现出来的亲切友好,完全是基于他们底层的核心代码,甚至是他们的本能。


    一旦他们的意识觉醒,就一定会对她的身份产生产生怀疑,到时别说去攻略他们了,就连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都是个问题。


    她叹了口气:“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您说。”


    “只要通关了我就一定能回到现实世界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宿主,我只能保证,成功通关了就能离开游戏。”


    祝好发觉到不对劲了,这似乎是个文字游戏——


    能离开游戏,不代表能回到现实世界。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不会永远也回不去了吧?”


    系统语焉不详:“抱歉,宿主,我们一定会尽力修复这个bug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没等祝好再次发问,它就默默下线,并且再也不肯出现了。


    不会吧?不会吧?自己真的要永远呆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了吗?


    祝好满心怨愤无处发泄,把脸埋进白眼狼的肚皮里,眼泪差点流下来。


    她可太惨了,没谈过恋爱有错吗?喜欢玩推理游戏有错吗?


    凭什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乙游里,又莫名其妙差点死掉的偏偏是她?


    这破游戏不给她安排一个牛X的身份也就算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害得她还要寄人篱下,成为一个讨厌鬼的助手,甚至不知道千辛万苦过完剧情后,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也挺有趣,但如果真的再也回不去,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还那么年轻,生活还那么美好,电脑里还有那么多小黄漫没来得及删除……


    白眼狼当然不懂她的悲愤,但今天少见地没有挣扎跑掉,甚至在她怀里发出了享受的咕噜声。


    祝好其实一直很想养只猫,但她刚毕业没多久,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每天窝在房间里打游戏,连自己都快养不活,别说养猫了。


    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做不到的事,倒在游戏中实现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打开控制面板,点开商城里服饰那一栏,发现前面几页blingbling的礼服果然都换成了一些日常服饰,而且每件都只需要5积分。


    这个游戏居然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祝好看了下剩余的375点积分,决定兑换几件好看的衣服哄自己开心。


    牛仔裤、T恤是一定要有的,百搭又方便;小裙子也来两件,毕竟女孩子都爱美嘛。


    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饰品,全部兑换下来居然也才花了50积分,轻轻一点确认,衣服就整整齐齐出现在床头。


    享受了买买买的快乐,又免去了逛街的麻烦,连等快递的时间都省了。


    发泄完购物欲,祝好心里舒服多了。


    这么一想,现在的生活其实还不错,能沉浸式参与破案,还有帅哥包围。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面对什么,但活在当下最重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抱着毯子望着天花板发呆,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老爸,我现在算不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你的愿望呢?”


    *


    警局里,三五个警员两班倒熬了一整个通宵,一遍遍排查着酒店附近的监控记录,试图找到那个神秘女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身为队长的秦聿风也没搞特殊,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活动不停的监控,烟灰缸里的烟屁股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混杂着泡面味就扑面而来。


    祝好不自觉咳了几声,秦聿风抬眼看到她和程述,说了句抱歉,把手里的烟摁灭了。


    程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幸灾乐祸道:“老秦,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查到什么好东西?”


    秦聿风眼里布满红血丝,严重的睡眠不足把他的好脾气消磨殆尽。


    他一把将程述推开,不耐烦道:“滚滚滚,别烦我。”


    祝好把在楼下买的咖啡放到桌上,顺手帮他插上吸管:“秦警官,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秦聿风感激地道了声谢,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系统突然响起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诶?上次送咖啡没用,这次居然起效了。


    难道是因为上回他没熬夜太久,对咖啡的需求没那么高吗?


    还是说,带着目的性的讨好,跟发自内心的关怀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喝了咖啡,秦聿风的语气也缓和许多,解释道:“酒店地处市中心繁华街道,附近两公里内,排除掉没有监控和监控损坏的路口,一共有32个摄像头,我们要把这32个摄像头12小时内拍摄的内容都看一遍,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线索。”


    工作量那么大,难怪整个警局上上下下都累翻了。


    祝好想了想:“秦警官,不然你睡会儿,我们帮你看。”


    秦聿风摇头:“不用,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喝了咖啡应该能精神点儿。”


    程述也贱兮兮地附和:“就是,秦警官喝了爱心咖啡,应该还能再熬两宿。”


    祝好白了程述一眼,又转向秦聿风:“真没事,你去歇一会儿吧,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秦聿风大概确实累得不行,略微思考了一下就没再推辞,拍了拍程述的肩膀道:“那我去沙发上躺半个小时,辛苦你们帮我盯一会儿。”


    “刚才还说不好意思。”程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把椅子移到电脑屏幕前,接替了他的工作。


    秦聿风略微放松了一些,躺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果然再浓的咖啡也抵挡不住熬了一整夜的困倦,不到十秒钟他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祝好拉了张椅子坐在程述旁边,跟他一起看起了监控记录。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程述也没把秦聿风叫醒,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屏幕,倒是祝好先撑不住了。


    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起身松了松筋骨,捶了捶酸胀的腰。


    程述突然开口:“等等,往后退10秒钟。”


    祝好不满道:“你自己没有手吗?”但还是移动鼠标,把进度条往后拉了一些。


    “就这里,暂停。”程述从她手里接过鼠标,放大了监控里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双眼微眯:“这个背影,你看着眼熟吗?”


    第32章


    那个监控所在的位置是酒店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中午十二点半左右,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从公车上走下来,离开监控画面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视频像素不高,短暂的几秒钟只拍到了她模糊的背影和侧脸,但祝好却无端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


    思忖片刻,一个名字从她脑海中闪过:“方诗言?”


    虽然只在吕宏远家见过一面,但祝好记得方诗言也是留着短发,身高跟自己差不多,只是比她稍微瘦弱一些。


    程述往桌脚一蹬,连人带椅移到沙发旁边,拍了拍还在熟睡中的秦聿风:“起床了,老秦,找到好东西了。”


    秦聿


    风条件反射般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找到什么了?”


    祝好解释:“我们在监控里发现一个女孩,背影跟方诗言有点相似。”


    “方诗言?”秦聿风抓了抓脑袋,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哦,是吕宏远家那个远房亲戚吗?”


    程述点点头,调出了酒店大堂的监控。


    根据之前的调查结果,那个身穿风衣、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女人是中午一点钟左右出现在酒店大堂的,与短发女孩下车的时间只相差半个小时。


    秦聿风盯着屏幕上那个背影看了许久,思忖了一会儿,皱眉道:“但也不能证明这个女孩就是方诗言。”


    ——毕竟视频不太清晰,也没有拍到正脸,并不能作为把她带回警局接受问询的证据。


    祝好想了想:“那天不是周末,这个女孩又穿着校服,应该是从学校出来的。我觉得可以从这辆公车入手,查一下它的路线有没有经过方诗言就读的学校。”


    程述啧了一声:“真不愧是我小助手,才跟我呆了几天,脑瓜子都转得更快了。”


    祝好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家伙还真是会邀功请赏。


    秦聿风起身拿起那杯还剩下一半的咖啡一饮而尽:“行,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带人去酒店附近找找线索,同时调查方诗言的行踪。老程,辛苦你跟祝小姐再去叶怡然家一趟,向她打听一下方诗言的情况。”


    *


    隔了两天再次见到祝好和程述,叶怡然有些惊讶:“程先生?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你丈夫吕宏远的事。”程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没脸没皮地笑了一下:“天太热了,我们进去聊吧。”


    叶怡然微微皱了下眉,看着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解开了防盗链。


    吕可仍坐在落地窗前玩拼图,看到有人进屋,眼底闪过一抹瑟缩,不自觉往角落里挪了一下。


    当她认出祝好后,明显放松了一些,远远向她投来一个羞怯的笑。


    叶怡然问:“二位要喝点什么吗?”


    祝好从她看似客套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疏离,刚想说不用了,就看到程述拿起柜子上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丝毫没有要跟她客气的意思:“这个看着不错,随便喝一点吧。”


    祝好扶着额角,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自己留在车上吹空调等着也比跟他来别人家里丢脸要好得多。


    叶怡然倒是没有太在意,从他手里接过茶叶,又转向吕可道:“可可,妈妈有事要和叔叔阿姨聊,你先回房间画画好吗?”


    吕可乖巧地点点头,抱起拼图回了房间里。


    趁着叶怡然泡茶的当儿,程述自来熟地背着手在客厅里转悠起来。


    祝好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发现墙上的名家名画,架子上摆着的红木雕件都不见了,角落里有一个半开着的大号行李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些衣服。


    不多时,叶怡然从厨房里出来,把两只杯子放在茶几上,对他们礼貌地笑了一下:“程先生,祝小姐,喝茶。”


    祝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苦涩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放下杯子砸砸嘴,问道:“可可今天不上学吗?”


    叶怡然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哦,我跟学校请了假,让她休息几天。”


    “她知道您丈夫的事儿了吗?”


    叶怡然垂下眼帘,面色沉郁地点了点头。


    客套了几句,程述直入正题:“我们这次来,是想跟你了解一些方诗言的情况。”


    叶怡然抬头,面露不解:“诗言?她怎么了吗?”


    程述没回答,继续问道:“你上回说,方诗言是吕宏远的远房亲戚?”


    叶怡然点头:“诗言的外婆和宏远的爸爸是表兄妹,诗言父亲早逝,母亲又卧病在床,家里经济负担很重,她差点就辍学了。宏远知道后,就把她从小县城接到淮江市读书。”


    说完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次:“诗言她怎么了吗?”


    还没等程述作答,他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祝好瞥了眼他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秦聿风。


    他给祝好递了个眼色:“我去接个电话,你们接着聊。”


    聊?聊什么?


    祝好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担心自己问了什么不该说问的话。


    她尴尬地抬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思虑半天,硬着头皮选了个不那么敏感的问题:“叶女士,诗言和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叶怡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回答:“她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读书,我们就是她在这儿唯一的亲人。”


    答是答了,但语焉不详,完全避开了重点。


    祝好看了眼还在阳台上打电话的程述,又问:“对了,上次我来看到墙上挂着挺多字画,怎么这回都没了?”


    叶怡然干笑一下:“哦,我怕自己睹物思人,所以就收起来了。”


    说话间,祝好余光看到程述终于挂了电话,从阳台回到客厅。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听到他问:“叶女士,你有没有怀疑过你丈夫的出轨对象是方诗言?”


    她愣住了:那么直接的吗?


    同样愣住的还有叶怡然,她双眉紧皱,嘴巴微张:“程先生,您在开什么玩笑呢?”


    程述靠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警方确认了吕宏远坠楼那天,方诗言曾搭乘公交车到过酒店附近。”


    叶怡然满脸惊诧:“不可能,诗言怎么会跟宏远的死有关?”


    程述笑了一下:“她跟吕宏远的死有没有关系现在还没有定论,不过话说回来,你跟他们俩朝夕相处,就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叶怡然咬紧嘴唇,摇了摇头:“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程述步步紧逼:“那你又怎么会觉得吕宏远是死于谋杀?”


    “我没这么觉得,只是你说了诗言出现在那附近,我才……”叶怡然摸了摸后颈,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新的解释:“而且,如果宏远的死是意外或者自杀,警方应该不会那么大费周章地调查吧。”


    程述没再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叶女士,问个题外话,你跟你丈夫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连串问题让叶怡然心生警觉,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程先生,既然是题外话,那应该跟我先生的案子没关系吧?这个问题涉及到我的隐私,我想我应该有权利拒绝回答。”


    程述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嗯,抱歉,是我冒昧了。”


    说完低头看了下手表:“那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儿,我多嘴提醒一句,吕宏远的案子还没有结束调查,作为受害者家属,你有义务随时配合警方的调查。”


    说着朝角落里的行李箱扬了扬下巴:“所以你的旅行计划,建议延后一段时间。”


    叶怡然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看似礼貌地下了逐客令:“好,知道了。我晚点还有事,就不送了。”


    临离开时,吕可突然打开房间门,一路小跑穿过走廊,往正在换鞋的祝好手里塞了一幅画。


    祝好有些惊喜:“送我的?”


    吕可点点头,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即又转身跑回了房间里。


    *


    坐回车里系好安全带,祝好才打开那张画,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画上是两个并排站着的小人,从穿着和发型上看,画的是她和程述。


    她嫌弃地瞥了一眼把着方向盘的程述,心想这孩子画是画得挺好,就是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为什么站在自己旁边的会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啊。


    这时正值晚高峰期,路上车流拥堵。半个小时过去了,车子还没挪出香樟小区大门前的十字路口。


    程述大概是等得无聊,手指敲打着方向盘,转向祝好:“小助手,今天的谈话有什么发现吗?”


    祝好从吕可的画中收回目光,想了想,点头道:“有。”


    “说说看。”


    他问得随意,不像是想认真跟她讨论,而更像是无聊时的没话找话,甚至还带了几分戏谑。


    祝好对他这样的态度和口吻见怪不怪,皱眉思索了一番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次见到叶怡然,她依旧觉得她不太对劲。


    在从程述口中得知方诗言可能是吕宏远的出轨对象时,她的确表现出了惊讶,但皱眉张嘴的表情在她脸上维持了至少五秒钟。


    真正惊讶的表情在脸上不会停留超过一秒钟,说明她的吃惊是伪装的,她应该早就对方诗言和吕宏远的关系有所察觉。


    另外,她说话时还会时不时做出摸脖子、撇嘴之类的动作,说明她对某些问题的回答并不自信,并且可能所有隐瞒。


    程述轻笑一声:“你对微表情还有研究呢,谁教你的?”


    祝好实话实说:“CalLightman*。”


    程述被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洋名整懵了:“什么曼?”


    “说了你也不认识。”祝好哼了一声,没再理会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到那张画上。


    与之前不同,吕可送给她的这张画线条更简洁了,也没有使用沉郁的红黑色,而是用了明亮的彩色,那种压抑和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


    如果绘画风格能够反映一个人的心理情况,那么现在的她明显要比之前的状态要好很多。


    祝好有些奇怪,难道父亲的死不仅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反而还让她因此感到轻松吗?


    第33章


    警方那边的调查第二天就有了眉目。


    那辆公车的路线的确经过方诗言就读的高中,经过跟学校老师的沟通,证实了她那天早上上完课后向老师请过病假。


    与叶怡然说的一样,方诗言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妈妈有严重的糖尿病,没办法外出工作,母女俩全靠父亲的赔偿款度日。


    两年前,吕宏远把她接到淮江市,供她读完了初中,又送她去了一所有名的私立高中。


    而方诗言的妈妈也住进了小县城最好的医院,还被安排在单人特护病房。


    “我们调查了吕宏远的消费记录,发现他在过去一年里购买过很多情趣内衣和洛丽塔服饰,邮寄的地址正是方诗言的学校。”


    祝好被这个剧情发展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么炸裂的吗?这玩意儿也敢往学校寄。


    “还有更炸裂的呢。”秦聿风扬了扬手里的资料:“方诗言的医疗就诊记录显示,她半年前曾在一家私立医院做过人流手术,而手术单上的家属签字正是吕宏远。”


    这基本可以证实,方诗言跟吕宏远之间存在着某种不正当的关系。


    祝好咋舌,世界观又被刷新了好几轮:方诗言才刚上高中,而吕宏远都已经快五十岁了,这年龄差本就已经够夸张,更别说他们还是亲戚关系。


    大概是见多了这种事,比起她的震惊,程述看起来要平静很多:“她人在哪儿?”


    秦聿风低头看表:“已经派人去学校把她带回来了,现在估计快到了。”


    *


    方诗言被带到警局时身上还穿着校服,祝好一眼就认出她背上的双肩包跟监控里的一模一样。


    考虑到方诗言还没有成年,秦聿风没有把她带到审讯室,而是把谈话地点选在了警局的会客室,还请了祝好和另一名女警员陪同。


    女警员给她倒了杯温水,方诗言接过水轻道了声谢谢。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后,她把水杯圈在手里,背脊崩得笔直。


    秦聿风在她对面坐下,尽量把语气放得很缓和:“方诗言,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来吗?”


    方诗言惶恐而迅速地摇了摇头,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秦聿风没有点破她的反常:“6月14号那天早上上完课你跟学校请了假,之后去了哪里?”


    “我,我去了医院。”方诗言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看了秦聿风一眼,答得很犹豫。


    “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我肚子疼。”


    就算祝好不是专业的警察,也能听出她语调里的底气不足。


    秦聿风继续问:“去了哪家医院?”


    方诗言显然没有做好应付这个问题的准备,眼底闪过一抹瑟缩,支支吾吾道:“西州路的……一家医院。”


    “人民医院吗?”


    “对,人民医院。”


    秦聿风点了点头,漫不经心说了句:“人民医院不在西州路上。”


    方诗言一愣,浑身微微颤抖,手里水杯的水面晃荡着一圈圈波纹。


    秦聿风不动声色地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低头翻看手里的资料,把话题拐了个弯:“淮江市最大的医院就在你们学校旁边,既然你肚子疼,为什么还要选择去离学校有七个站的地方看病呢?”


    “我……”方诗言一时语塞,只得用沉默去应对。


    秦聿风没有把她逼得太紧,他从资料里抽出一份病历递到她面前:“这份病历是你的吗?”


    病历中夹着一份超声检查报告单,上面的名字正是方诗言。诊断意见那一栏写着“宫内早孕,孕龄约40天”。


    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辩驳,许久才低声嗫嚅道:“是、是我的……”


    “那个人是谁?”


    方诗言声若蚊蝇:“哪个人?”


    秦聿风耐着性子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让你怀孕的人是谁?是吕宏远吗?”


    方诗言没有回答,手中的杯子颤抖着,就连几滴水撒在了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祝好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触碰到她的瞬间,发现她的手冰得厉害。


    秦聿风起身又打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声音也软了下来:“那杯凉了,喝这杯吧。”


    方诗言接过杯子,低下头,眼眶倏地红了:“警察叔叔,我可以见见小叶姐吗?”


    祝好猜到她说的是叶怡然。


    秦聿风没有答应,看着她道:“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把你妈妈请来陪你。”


    “不!”方诗言闻言飞快地摇头:“先不要告诉我妈妈,我、我想见小叶姐一面,我有话想跟她说。”


    虽然方诗言的话到现在为止都漏洞百出,但DNA的比对结果还没有出来,警方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吕宏远的死跟她有关系。


    秦聿风嘱咐女警员留在会客室陪着方诗言,然后挥挥手,示意祝好先跟他一起出去。


    离开前,祝好回头看了方诗言一眼。她皮肤很白,因为紧张,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不知为何,祝好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叶怡然说的那句“她们都是好孩子”。


    方诗言真的是好孩子吗?


    据老师所说,她的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待人十分谦逊有礼,没什么心计,深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那天出现在1808号房的人真的是她,她提前准备好乔装的衣服,有意识地避开酒店的监控,离开的时候走的还是消防通道。


    一切都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她早就做好的计划。


    她的乖巧不像是装的,可祝好还是能看出这个女孩有着深不见底的心事。


    只是她的


    心事,跟吕宏远的死有关系吗?


    与她的满腹疑虑相比,程述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躺在秦聿风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警民一家亲”的宣传手册打发时间。


    祝好把椅子拖到他旁边,伸手戳了戳他:“老大,你觉得真的是方诗言把吕宏远推下楼的吗?”


    程述头也不抬:“不知道。”


    早就料到等待她的会是这样的回答,祝好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但又不想放弃:“你就没有什么猜测吗?”


    程述说:“猜测没有用,我们要做的是推测。”


    祝好不解:“有什么区别?”


    他终于把宣传手册合上,目光移到祝好脸上:“猜测是没有证据的凭空臆想,而推测是基于一定的事实作出的合理判断。”


    呵,这人可真奇怪,重要的事高高挂起,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就那么较真。


    这么一打岔,祝好的思绪差点被带偏,她把问题拽了回来:“所以你觉得吕宏远的死跟方诗言有关吗?”


    程述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看了下表:“涉及到凶杀案的DNA检测不需要排队,估计再过几个小时比对结果就能出来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祝好十分需要一个人替自己把思路捋清,但警局里她认识的也只有温珣和秦聿风,恰好他们现在又都很忙,眼下闲得不行的只有眼前这位编外人员。


    她放低姿态,从饮水机接了杯水双手递给他,谄媚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想听听您专业人士的看法嘛。”


    程述对这招很受用,接过水喝了一口,反问道:“那你是怎么觉得的?”


    “我?”祝好对他把问题抛回来这个做法有些不爽,想了想,说道:“方诗言的很多话前后矛盾,漏洞很多,我觉得就算人不是她推下楼的,她也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程述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觉得是什么?”


    祝好捻着下巴:“吕宏远供她读书,又给她妈妈治病,虽然不排除她是被强迫的,可是她可以报警啊!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程述也学着她的样子捻着下巴:“对啊,为什么呢?”


    还没等她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还有叶怡然的态度也很奇怪,我觉得她也很可疑,你说会不会是她杀的人?”


    随即又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对,秦警官说过,叶怡然那天根本就没出过门,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程述还是笑笑不说话。


    祝好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却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她余光瞥到程述那副讨人厌的笑脸,倒是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根本没打算跟她讨论,明显是在拿她寻开心而已。


    她有些恼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水杯,把剩下的半杯水倒进窗台上的花盆里,愤愤地离开了办公室。


    刚打开门,就正好碰见匆匆走进警局的叶怡然。


    叶怡然一眼看到秦聿风,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眼眶微红:“警察同志,诗言呢?她、她真的跟宏远的死有关系吗?”


    秦聿风轻轻拨开她的手,一脸平静:“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已经采集了方诗言的DNA样本送去与案发现场的生物样本做对比了,请你耐心等待。”


    说着请她在一张办公桌旁边坐下,示意警员给她倒了杯水。


    待叶怡然稍稍冷静下来,秦聿风也不绕弯子了,直言道:“叶女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方诗言和你丈夫的关系了?”


    祝好站在不远处,竖起耳朵认真听。


    “我……”叶怡然迟疑了一瞬,似乎也意识到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点了点头:“是,我一直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


    秦聿风肃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怡然撑着额角,声线微颤:“大概几个月前,我发现诗言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宏远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


    “有一回我带可可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个人衣衫凌乱,看起来很慌张。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一开始也没往那方面想,毕竟诗言年纪那么小,算起来宏远还是她舅舅,没想到……”


    秦聿风又问:“她怀孕的事你知道吗?”


    叶怡然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警方会查到这个地步,半晌才点头:“宏远跟我说她是被学校外面的坏孩子骗了,不小心怀了孕,我当时心疼她,还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补充营养。她怎么会,怎么会……”


    说完把脸埋进掌心里低声呜咽。


    “所以你知道她怀的是吕宏远的孩子?”


    “嗯。”


    秦聿风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看她擦干眼泪才说:“其实我们叫你来,是因为方诗言说想要见见你。”


    叶怡然闻言顿了一下,却摇头拒绝:“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虽然宏远是她舅舅,但我们年纪相差不多,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来看,可是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宏远推下楼……不过请你们转达,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替她照顾好她妈妈。”


    秦聿风似乎从她话里捕捉到了什么端倪,双眉微皱,正要开口询问,就看到温珣拿着一份文件走过来,远远给他递了个眼神。


    他暂时放下跟叶怡然的谈话,走到温珣身前接过比对结果认真看了一遍,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从他的表情上看,祝好已经能猜到那份文件足以证明方诗言跟吕宏远的死有直接关系。


    他把文件还给温珣,朝着一位警员挥了挥手。


    警员心领神会,对叶怡然道:“叶女士,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走了。”


    叶怡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警局门口,秦聿风才走向会客室,打开门,对着里面说了句什么。


    方诗言很快被两名女警员从会客室带出来,穿过走廊,去了审讯室。


    透过单向玻璃,祝好看到方诗言双眼噙着泪,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短发的发梢被汗水打湿。


    秦聿风走进审讯室,不轻不重地把手里的文件掼在桌上,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坐在桌子前翻看资料。


    过了十来分钟,方诗言忍不住率先开口问:“警察叔叔,小叶姐呢?”


    声音很小,但很急切。


    秦聿风收起了那份一贯的亲切,没回答她的问题,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方诗言,刚才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那天跟吕宏远在黄金假日大酒店1808号房的是你吧?”


    方诗言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他,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突然似乎意识到什么,哽咽道:“小叶姐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秦聿风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方诗言双眸陡然之间黯淡下来,喃喃道:“对不起,是我的错,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34章


    两年前,方诗言14岁,在小县城的一所普通中学念书。


    身为顶梁柱的爸爸在几年前因工伤意外去世,妈妈又患有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服药,定期注射胰岛素,无法外出工作。母女俩只能挤在一室一厅的家属房里,靠着爸爸厂里的赔偿款艰难度日。


    在一场盛大的家族聚会中,她第一次见到吕宏远,以及他身边年轻貌美的妻子和腼腆可爱的女儿。


    按照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她要管吕宏远叫舅舅。


    妈妈告诉她,舅舅的事业发展得很成功,在大城市经营一家公司,据说这场聚会就是他为了团聚家族亲情而筹办的。


    觥筹交错的饭局进行到一半时,妈妈带着方诗言去了吕宏远那桌,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让她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


    在


    方诗言的印象中,吕宏远文质彬彬,说话也十分客气,并没有因为两家人的悬殊的经济地位而对她们表现出任何轻视。


    在得知她家的情况后,吕宏远提出可以资助方诗言到淮江市读书,这样方妈妈就能安心养病,也不用为了方诗言的学费而费心了。


    起初方妈妈只当他是客套,没想到第二天,他不仅提着礼物上门来探望,还表示自己会替方诗言把转学手续办好,并承担她在淮江市的所有开销。


    方妈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她摸着方诗言的头轻声说:“诗言,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飞出小县城的机会了,你要好好把握。”


    方诗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当天晚上就默默收拾好了行李,跟着吕宏远一家去了淮江市。


    吕宏远没有食言,他把她安排到淮江市最好的中学,给她买了新手机、新衣服,还时不时把她带回家吃饭。


    他的妻子叶怡然年轻、温柔又漂亮,做得一手好饭。比起“舅娘”这个称呼,方诗言觉得她更像是自己的姐姐,所以管她叫“小叶姐”。


    他们的女儿吕可性格内向,只有对方诗言才会敞开心扉。方诗言也很喜欢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知道她朋友不多,只有一有时间就会来家里陪她一起画画、拼图。


    遇上他们一家人,方诗言觉得自己幸福又幸运。


    直到那一天——


    说到这里,方诗言沉默片刻,礼貌地小声问道:“警察叔叔,我有点口渴,请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秦聿风点点头,示意负责记录的女警员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方诗言双手接过纸杯,道了声谢谢,轻抿一口目光落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上。


    过了许久,才继续开口。


    那天是吕宏远的生日,叶怡然做了一桌好菜。放学后,方诗言也如约来到家里,还用自己攒下来的奖学金给吕宏远买了一条领带作为生日礼物。


    吕宏远心情大好,在饭桌上小酌了两杯,不停夸赞她懂事。


    饭后,趁着叶怡然带吕可出门买东西时,吕宏远把方诗言叫到房间里,从衣柜拿出一个大盒子,说也要给她送个礼物。


    方诗言有些奇怪,明明是他的生日,为什么要给自己送礼物呢?


    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套白色的泡泡袖连衣裙,蓬松的大裙摆上装饰着粉色的蕾丝和缎面蝴蝶结。


    “这是洛丽塔风格,喜欢吗?”吕宏远笑眯眯地看着她。


    其实方诗言不喜欢这种太华丽的服饰,但她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乖巧地点头道:“喜欢。”


    “那你换上,让舅舅看看合不合适。”


    方诗言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进了卫生间,把裙子换上了。


    第一次穿上这种衣服,她浑身不自在。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看到吕宏远半躺在床上,手撑着脑袋,眼神迷离。


    他抬手示意:“别扭扭捏捏的,转一圈。”


    方诗言缓缓转了一圈。


    吕宏远又对她招了招手:“背后的蝴蝶结没系好,你过来,舅舅帮你整理一下。”


    方诗言捏着裙角,僵在原地:“不用了舅舅,我自己来就行。”


    一向温文尔雅的吕宏远突然像换了个人,拍着床怒喝:“我说了让你过来!”


    这突然一声吓得方诗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舅舅,你别这样,我害怕。”


    吕宏远起身一把抱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扔在床上,死死压在她身上,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她的侧脸。


    他边在她身上摸索,边喘着粗气说:“诗言,你太漂亮了,舅舅真的很喜欢你。”


    方诗言全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她想将吕宏远推开,可这个平时和蔼可亲的舅舅此刻却如同一座巨山,压得她几近无法喘气。


    她带着哭腔低声说:“舅舅,小叶姐和可可马上就回来了。”


    吕宏远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如同久未进食的野兽捕获了一只出生不久的小鹿,眼里满是贪婪:“舅舅为你做了那么多,还给你妈妈出钱治病,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报答舅舅吗?”


    她的眼泪挣扎着溢出眼眶:“舅舅,我将来一定会加倍报答您的。”


    吕宏远微笑着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我喜欢你,我要你现在就报答我。诗言,难道你还想回到从前那种生活吗?”


    方诗言怔住了,眼前闪过小县城里昏暗逼仄的单间,和妈妈因为并发症溃烂的双脚。


    吕宏远在她耳边低声呻吟,滚烫黏腻的手从她的大腿缓缓往上游移。


    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也没有哭泣。


    吕宏远像一只沾满粘液的爬虫,肆无忌惮在新鲜饱满的水蜜桃上蛄蛹、蠕动,而她只是强忍疼痛,瞪大双眼望着天花板,一声也没吭。


    “这是强|奸,你为什么不报警?”


    听到这里,负责记录的女警员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诗言垂下眼帘,轻轻摇头:“我……我不敢,他威胁我,如果不乖乖听话,妈妈就没办法继续治疗,我也不能上学了。”


    秦聿风皱了皱眉:“所以你才要杀了他?”


    方诗言低声辩解:“我没有杀他,他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方诗言,如果我们没有证据,你是不会坐在这里的。”秦聿风起身把几张资料摊开放在审讯椅前的小桌板上:“经酒店证实,推拉窗的锁平时都是扣上的,我们在锁扣和玻璃上都发现了你的指纹,说明窗户是你故意打开的,对吧?”


    她到底还只是个高中生,眼界和阅历并不丰富,又或许是她向来不善于撒谎,秦聿风刚把证据摆到面前,她立刻满脸通红垂下头,似乎是为刚才的谎言而感到羞耻,随即很快就承认了。


    “我实在不敢反抗,又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我不知道怎么办,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又不敢告诉妈妈,所以……所以我只能杀了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止住了眼泪,神情呆滞,像一具木刻的人偶。


    方诗言描述的作案过程跟程述推测的大差不差。


    她来过这家酒店许多次,每次都是吕宏远先开好房等她,所以她从没在酒店登记系统里留下过信息。


    她记下了酒店摄像头的位置,在无人的巷子里换上提前准备好的风衣和帽子、墨镜,遮挡住了自己的面部特征。进了房间后,趁着吕宏远洗澡的功夫,她偷偷打开了推拉窗的锁扣,最后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突然把窗子打开,抓住他的双腿往上一抬,他便带着那一身肮脏的罪恶永远跌入了地狱。


    做完这一切,她又换上那一身装扮,从计划好的路线离开了酒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吕宏远家。


    最后方诗言对着秦聿风颔首,再次道歉:“对不起,警察叔叔,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可以的话,替我跟妈妈说声抱歉,我让她失望了。”


    祝好觉得胸口像是灌了把冰碴,扯着心脏沉甸甸往下坠。


    她退出监控室,靠着走廊的墙缓缓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长长地吁了口气。


    方诗言虽然是施害者,但同时也是受害者。


    她本可以拥有闪闪发光的未来,却因为亲手了结残害她的禽兽,将自己带入不见底的深渊。


    祝好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太容易与人共情,做不到铁面无私,更没办法从容冷静地去面对那些隐秘而惨痛的经历。


    她甚至觉得吕宏远死得太轻松,恨不得把他那具残破的尸体从冷冻柜里拖出来,扔进阴曹地府的油锅里。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一双熟悉的黑色工装靴停在她面前,鞋面上还有几道猫爪留下的抓痕。


    祝好抬起头,看到程述眼珠子向下睨着她,两只手指夹着一张纸巾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戒备地瞅了他一眼,提防他随时出言讽刺。意外的是,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纸巾:“我没哭,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说完装模作样地擤了把鼻涕,


    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程述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吧,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家睡觉了。”


    祝好扶着墙站起来,捶了捶蹲久了有些发麻的腿,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了?”


    程述往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方诗言承认了杀人的罪行,审讯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是非对错,法律自有定夺。


    可是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恍然间,程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祝好暗骂一声,拖着仍旧发麻的腿追了上去。


    第35章


    夜深人静,马路上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车灯如游鱼般从阁楼顶上滑过,随即消失不见。


    辗转反侧半天也睡不着,祝好睁眼看着转瞬即逝的光影发呆。


    虽然案子结了,她却没有半分破案的喜悦。想起方诗言的话,心里更是难受得紧。


    她唤出系统,问道:“这些案子的起因、发展和结局全都是你们设定好的吗?”


    系统回答:“本来应该是的,但因为剧情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所以除了开头之外,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剧情的走向。不论过程如何,只有走到设定的结尾,才算完成剧情。”


    哦,蝴蝶效应是吧。


    祝好又问:“那这个案子是不是没结束?”


    系统犹豫了一下:“宿主,抱歉我不能剧透。”


    又玩故弄玄虚这套。


    祝好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故作不满:“你们游戏是不是出bug了?”


    系统很快否认:“宿主,目前没有发现bug。”


    “那为什么这回没有弹出那个‘恭喜您完成本次剧情任务’的提示?”


    “因为这一阶段的剧情还没有完成,宿主。”


    说完这句话,系统沉默了三秒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然而为时已晚。


    这个案子果然还没有结束!祝好腾一下坐起来,翻身下床,踩着楼梯来到了一楼客厅。


    她猜得没错,对方诗言的审讯只是解开了表面的疑问,更深层的真相还有待挖掘。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程述房间门下的缝隙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他应该还没睡,隔着门能听到房间里细微的说话声,像是在和谁打电话,但是听不大清楚通话内容,只能隐约分辨出“玉”“貔貅”之类的词。


    片刻后,说话声停了,祝好才伸手敲了敲门,明知故问道:“老大,你睡了吗?”


    里面传来程述含糊的声音:“嗯,早就睡着了。”


    祝好当作没听见:“那你能不能醒一醒,我有事想跟你说。”


    程述回她:“不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我可要开门了啊。”


    祝好作势拧动门把手,本来只是装模作样吓吓他,没想到门居然没反锁,一拧就开了。


    她吓得一激灵,刚想把门关上,白眼狼就冷不丁从她脚下钻过挤进门缝里,用肥硕的身体把房间门给顶开了。


    大概是没想到祝好真的会开门进来,程述一下子也愣住了,举着哑铃的手停止在半空中。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陡然间凝滞,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祝好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上,隐晦地咽了下口水。


    直到白眼狼“喵呜”一声打破宁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捂着眼睛嗷了一嗓门:“你为什么不锁门啊!!”


    程述对她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感到无语:“我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十一点来开我房间门啊。”


    祝好把锅甩到了白眼狼身上:“不是我开的,是白眼狼!”


    好在程述没有跟她就这个话题纠结下去,无奈地放下哑铃,从床边拿起一件T恤套在身上:“大半夜不睡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祝好这才想起自己下楼的目的,清了清嗓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想跟你聊聊方诗言的案子。”


    程述不以为然:“方诗言的案子有什么好聊的?证据确凿,她也已经招供了。”


    说着把白眼狼从床上抱起来扔出客厅,接着就要关门。


    祝好堵在门口不肯罢休:“十分钟,就十分钟,我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


    “真服了你,大半夜把人从房间里薅出来跟你聊案子。”他叹了口气,绕开祝好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苏打水,把其中一瓶扔给她:“十分钟倒计时开始。怎么,你觉得人不是方诗言杀的?”


    祝好摇头。


    在1808号房的床单和吕宏远身上都提取到了方诗言的DNA,并且警察也在她宿舍的衣柜找到了监控视频里出现的风衣和帽子。


    这一切都能证明,她和吕宏远的死脱不了干系。


    根据方诗言的供词,她的作案手法和作案时机都十分明了,可祝好却觉得她的作案动机有些奇怪。


    她当初选择忍气吞声,默默忍受吕宏远的凌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忍看到妈妈继续被病痛折磨,更不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


    可吕宏远一旦死了,就算警方查不到她,她也一样会失去所有经济来源。


    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换个问法,到底什么才是她费尽心思杀死吕宏远的导火索?


    程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饶有兴趣看着她:“你觉得为什么?”


    又来了。


    祝好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又想像白天那样打发我。”


    “这不是打发,是讨论,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这话说得义正严辞,祝好一时竟没法反驳。


    她认真思索了一番:“难道是因为吕宏远做了什么太过分、而且让她无法忍受的事?比如虐待、殴打什么的。”


    程述否认了她的想法:“如果是这样,那在审讯的时候她就应该说出来,而不是用‘我实在不敢反抗,又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来一笔带过。”


    有道理。


    如果她真的遭受过吕宏远的虐待,那么说出来至少还能在法庭上为自己争取更多机会。可她对自己的作案动机却描述得很模糊,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祝好想了想:“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啊不,推测。按照叶怡然生下吕可的时间推算,她至少在18岁之前就认识吕宏远了,会不会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们想的要久得多?换个说法,会不会他们认识的时候,叶怡然的年龄就跟方诗言差不多?”


    警方对叶怡然的社会关系进行过调查,发现她的背景十分清白,从十三年前来到淮江市之后就没有任何上学或者工作的记录。


    十三年前,她恰好只有十三四岁。


    程述迅速反应过来:“你觉得吕宏远有恋童倾向?”


    祝好点点头,同时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颅顶。


    ——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么在叶怡然生下吕可,并且年龄逐渐增长,吕宏远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所以他们的婚姻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


    吕宏远需要新的泄欲对象,在见到方诗言的第一面,他就把这个腼腆、胆怯的女孩当成了新的猎物,戴上一副伪善的面具,将她一步步引入圈套中。


    程述眼帘微微一垂,若有所思:“这么想来,吕宏远的行为的确很符合剥削型儿童性侵者的特征。”


    祝好那颗勤学好问的心燃了起来:“展开说说,什么是剥削型性侵者?”


    “儿童性侵者被分为几种类型:固恋型、退缩型、剥削型和攻击施虐型。”


    “剥削型性侵者的原始作案动机是满足自己的性需求,所以他们会不择手段,抓住对方的弱点,采用各种策略逼对方就范。剥削型的行径可包括口头恐吓、限制、操控、威胁、身体接触,利用受侵害对象的天真、无助和敬畏心来阻止他们任何形式的反抗,并获得他们的服从。”*


    这么一想,吕宏远在侵犯方诗言时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恐吓和威胁吗?


    程述继续道:“但是方诗言性格懦弱,习惯逆来顺受,属于负担型的性侵对象。《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你读过吗?她跟里面的主角比较相似,虽然知道自己在受侵害  ,却因为各种原因选择忍气吞声,甚至是说服自己爱上施害者。如果不是有外力推动,她应该不会做出太过激的行为。”


    “外力推动?”祝好脑子里打过一道闪:“你说的这个外力会不会是叶怡然?”


    毕竟从请私家侦探去跟踪偷拍到吕宏远坠楼后,叶怡然的一系列举动都很诡异,很难不让人起疑。


    程述嘴角闪过一抹笑,答非所问:“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去吕宏远家的时候,他墙上挂了很多字画,架子上也有很多摆件?”


    祝好点点头,第二次去找叶怡然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那些名画和摆件都不见了。当时叶怡然说是担心自己睹物思人,所以收起来了。


    她不解:“有什么不对的吗?”


    程述轻笑一声:“睹物思人?吕宏远摆在门口鞋架上的鞋子都没收拾,反而把值钱的摆饰给收拾了。”


    祝好忍不住问:“有多值钱?”


    “那些字画和摆件都是藏品级别的,价格不菲。就拿柜子里那只玉貔貅来说,上好的羊脂白玉、精致的雕工,我找人问了下市场价。”他伸手在祝好面前比了个“耶”:“至少也值这个数。”


    祝好愕然:“就这么小一个玩意儿,要两万块钱?”


    程述扶着眉心,看她的眼神里写着“你怎么就这点儿出息”:“再加个零。”


    二十万?


    祝好抹了把汗,有钱人的生活真是不一样,六位数的东西就这么大剌剌摆在柜子里,也不怕被人给薅走了。


    “你的意思是,叶怡然可能把那些东西变卖了?”


    程述不置可否:“我已经让人打听了,这种质量上乘的玉器出现在市场上,玉石圈子的人一定会有耳闻。”


    没想到他人脉还挺广,看来这几年的私家侦探生涯也不只是替人抓猫找狗了。


    不过祝好想不明白,叶怡然为什么那么着急呢?毕竟吕宏远死后,他的大部分财产都会归到她名下,根本不需要急着把这些东西卖掉。


    她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祝好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程述:“你也觉得这案子有疑点吧?不然也不会大半夜打电话向人打听玉貔貅的事儿。”


    “想到了就随便打个电话问问而已。”程述斜乜她一眼:“等等,你半夜开我门就算了,还偷听我讲电话,到底想干什么?”


    “谁偷听你讲电话了,要怪就怪这房子隔音太差。”话虽如此,祝好还是莫名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当初是谁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叶怡然的?”


    “一个老客户。”


    “哪个老客户?”


    程述随口答道:“一个姓陈的富太太,她好像跟叶怡然关系还不错。”


    祝好想起那天替他接起的那个电话,眼睛一眯:“不会是那个‘很烦,尽量不要接’的陈太吧?”


    他撇了撇嘴,算是默认。


    祝好嘴角泛起一个不怀好意弧度,搓了搓手道:“她不是一直想约你吃饭吗?你能不能——”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手掐断了她的话:“不能,我只卖艺不卖身。”


    祝好双手合十,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老大,求你了。”


    他面无表情,完全不吃这套:“不要。”


    祝好啧了一声:“我又没让你委身于她,吃个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你也知道,这些富太太之间最喜欢聊八卦了,你一定能从她那里套出些什么话来。”


    程述不屑:“八卦有什么用?”


    祝好摆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八卦不会凭空出现,一定是基于某件事实衍生出来的。只要用心分辨,就一定会有收获。”


    他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十分钟到了,谈话结束,请你滚回去睡觉吧。”


    祝好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如果你答应了,我就承包一个星期的家务活,外加你的一日三餐。”


    程述这才来了兴趣,挑了挑眉:“你还会做饭?”


    祝好没好气道:“反正吃不死你。”


    他露出沉吟不绝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这场交易值不值得,半晌终于伸出一只手指:“一个星期太少了,一个月。”


    “哈?!”祝好恨不得冲进厨房拿把水果刀掀开他的脸,看看脸皮到底有多厚。


    程述悠然自得地抱着双臂:“你说得很有道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叶怡然的交际圈很窄。这么想想,好像也真的只有住在她家附近、经常跟她一起喝下午茶,还能把我介绍给她的陈太对她比较了解了。但是陈太呢,每天又要打麻将,又要去美容院,忙得很,想把她约出来可不容易啊。”


    祝好捏紧拳头,开始给自己洗脑:罢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毕竟必须把这段剧情过完,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而且一想起方诗言的遭遇她心里就难受,或许只有查明真相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最终她咬了咬牙,默默咽下了这口气:“行吧,一个月就一个月。”


    第36章


    不出所料,接到程述的电话,陈太立刻就答应赴约了,还发来一个地址——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时间定在翌日午后。


    祝好拉着程述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咖啡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他耳提面命,让他整理好衣领,嘱咐他多笑一笑,说话的时候客气点,別一张嘴就把人气跑了。


    程述扶着额头不耐烦地朝她挥手:“得了得了,这还用你教,我那么多年的私家侦探白干了。”


    祝好“切”了一声,起身在隔着一条走道的隔壁桌坐下,顺手翻开了桌上的菜单,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咖啡都是三位数起步,最贵的标王瑰夏居然能卖到四位数。


    难怪这家咖啡厅几乎没什么客人,能把“约会”地点选在这儿,不敢想象陈太到底多有钱。


    不过转念一想:要换取情报,不下点儿血本怎么行?大不了待会儿用积分换点现金就是了。


    于是她把菜单翻了又翻,招手叫来服务员,选了整家店里唯一只卖两位数的东西——一杯68块钱的柠檬水。


    服务员刚转身离开,咖啡厅的门就被推开了,一阵甜腻的香水味被风带进店里。祝好循着味儿往门口望去,就看到一个烫着大波浪、穿着酒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踩着细高跟走进来,浮夸地朝着程述招了招手:“哎呀,程先生,久等了吧?”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传说中的陈太来了。


    程述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起身替她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陈太,好久不见。”


    陈太在椅子上坐下,把蓝色的鳄鱼皮挎包随意放在桌上,娇笑道:“确实好久不见,想见你一面还是真不容易。哟,剪头发啦?不错,看起来精神多了,是为了来见我特地换的发型吗?”


    程述抿嘴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回避了这个话题,把菜单递给她:“陈太喝点什么?”


    “我都可以,你看着点吧。”


    “耶加雪菲怎么样?”


    陈太太皱眉:“那么便宜的玩意儿能喝吗?”


    说着招手唤来服务员,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过去:“两杯标王瑰夏。”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那么大呢,祝好愤愤地低头用吸管搅着面前的柠檬水,余光偷偷望向陈太太。


    听程述说她有四十岁出头,加上在电话里咋咋呼呼的,祝好先入为主把她想象成电影里那种包租婆形象,没想到她长得挺漂亮。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程述笑了笑:“陈太,您这也太破费了。”


    切,口是心非的男人。


    陈


    太托着腮,报以嫣然一笑:“不破费,托你的福,我终于摆脱那个软饭男的纠缠了。”


    说完又冷哼道:“花着我的钱,还敢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好,要不是你帮我拍到那些照片,我还没办法让他净身出户呢。”


    程述笑:“陈太不用客气,你花钱,我办事,应该的。”


    “你也别叫我陈太了,我现在呀,单身。”


    她话里有话,但程述继续卖傻:“那我称呼您陈女士……不,您那么年轻,还是叫陈小姐比较合适。”


    陈太看起来比电话里要优雅得多,她点了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突然想起什么:“你今天约我出来什么事呀?”


    程述也没卖关子:“这个嘛,一是想当面感谢您给我介绍客户,二个是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


    当面感谢,还要人家请喝四位数的咖啡,得亏他脸皮够厚,换做别人打死也说不出这句话来。


    陈太假意哀叹一声:“我说呢,约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出来,还挂我电话,这会儿怎么会主动找我,原来还是想找我打探消息。你呀,没安好心。”


    程述干巴巴地笑:“嗐,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忙嘛。”


    陈太把烟挟在两指之间,身体往椅背上靠:“说吧,什么事儿?”


    程述刚要开口问,就看到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朝这边走来。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礼貌向陈太颔首:“女士,抱歉,我们这儿不让吸烟,会影响其他客人的。”


    陈太不乐意了:“怎么啦,你们这儿也没什么客人,我影响谁了?”


    说完转向坐在隔壁桌的祝好:“小姑娘,我抽烟影响到你了吗?”


    正假装低头看书的祝好突然被cue到,心里突了一下,连忙摆手:“不影响不影响。”


    陈太手一摊:“看到没,别人都说了不影响,把她的消费一起记我账上就行。”


    看着面前的柠檬水,祝好登时有些后悔。


    程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给她递了个“真没出息”的眼神。她也不甘示弱,用眼神回他“你也好意思说我”。


    服务员对这位消费大户有些无可奈何,只好转身离开。


    程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进入正题:“您上回给我介绍了一位姓叶的客户,您还记得吗?”


    陈太说:“哦,你说叶怡然啊,当然记得啦。之前她说怀疑自己老公出轨,想找个人拍点证据,我立刻就想到了你,没想到她老公居然死了。这下好了,官司都不用打了。”


    看来吕宏远的死已经传遍了整个富人圈子。


    程述问:“您跟那位叶女士是怎么认识的?”


    “吕总是开建筑公司的嘛,跟我还有点业务上的往来。有一回我们聚餐,他也带着叶怡然来了。饭吃到一半,他突然胸闷、心慌,叶怡然都吓懵了,还是我张罗着把他送去医院才抢救过来的,才知道他对海鲜过敏。从那件事之后我跟叶怡然也就相熟了,正巧我女儿跟她女儿还是一个班的,就经常在一起聊天。”


    陈太吐出一口烟雾,继续道:“该说不说,我还挺羡慕她的,年轻、有钱、死老公,以后的人生可不要太美好。”


    祝好撇了撇嘴,心说那可不一定。


    程述接着问:“听说她女儿都9岁了,她也才27,那岂不是很早就跟她老公好了?”


    陈太回道:“我家的保洁阿姨是她的同乡,对她的事有点儿耳闻。听说她家境挺惨的,家里只有个奶奶跟她相依为命,连学费都付不起。有一年吕总去她们那儿搞了个什么扶贫项目,就把她带到淮江市来了,当时她才十二三岁吧。她们那儿的人都说,她是遇上贵人了。”


    顿了顿,她突然转头看了看祝好。祝好假意低头翻书,随手把碎发捋到耳后,“不经意”露出耳朵上戴着的蓝牙耳机。


    确认周围没有人会听到,她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后来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怀孕时才十八岁,生下女儿后就跟吕总领了证。要我说,那个吕总也不是什么好鸟,说不定带她回来就是把她当童养媳呢。”


    按照陈太的说法,他们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吕宏远是个该死的恋童癖。


    程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您说您家女儿跟吕可是一个班的,吕可的性格一直都那么孤僻吗?”


    陈太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是,可可虽然内向,但还没像现在那么孤僻。听我女儿说,大概从两个月开前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谁说话她都不理,整天就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写写画画。”


    祝好心里咯噔一下,霎时间头皮发麻:两个月前?也就是说,吕可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吕可时她那些怪异的举动,对男性下意识的恐惧,以及压抑诡异的涂鸦,似乎都在述说一个令人悚然的事实……


    难道禽兽不如的吕宏远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她望向程述,见他垂着眼帘,神情凝重,双手交叉放在鼻端,十有八九是跟她有了同样的推测。


    陈太突然扬起声调“诶”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等等,程先生,你怎么突然对叶怡然那么关心,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醋意。


    程述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再说了,她哪儿能跟您比呀?”


    陈太冷哼:“那倒是,我要能年轻个十岁,不知道能迷倒多少男人。”


    眼看有用的信息都问得差不多了,程述抬手看表,对陈太笑了一下:“今天太谢谢你了,陈小姐,抱歉占用了您那么多时间,那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太打断,她显然有些不开心,眉头微皱:“这就要走啦?我可是推掉了一个会议才来赴约的,你套到信息就过河拆桥,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程述嘴角一抽:“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怕耽误您正事嘛。”


    陈太翘着兰花指摆弄自己着镶钻的美甲:“我没什么正事了,就晚上在KTV有个局,作为感谢,你陪我去唱唱歌吧。”


    祝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赶紧抬起书挡住自己的脸,但还是能感受到程述眼角飞来的一记冷刀。


    他干笑一下:“我这五音不全的,去了给您丢脸。来日方长,我们下次有空再约嘛。”


    陈太冷哼一声:“下次?我怕你转身就把我拉进黑名单咯。”


    “哪儿能啊,我是那种人吗?”


    祝好余光看到他心虚摸了摸鼻子,呵,撒谎时的典型机械反应。


    他想了想:“这样吧,你待会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好在陈太还算通情达理,看他实在不愿意,也没再勉强,从包里掏出一把豪车的钥匙递给他:“那送我到KTV就行,开我的车。”


    两人起身时,祝好微微抬眼,用眼神向他表达了同情:“老大,你辛苦了,组织会记住你的牺牲的。”


    程述也用眼神回复她:“滚。”


    第37章


    陈太没有食言,走之前顺带把祝好的账也给结了。


    祝好满怀感激地隔着落地玻璃目送他们上了陈太那辆粉红色敞篷跑车,车没有马上开走,程述似乎在低头摁手机。


    片刻后,口袋里传来“叮”的提示音,祝好掏出手机一看,是程述发来的信息:“红烧排骨,番茄炒蛋,三鲜汤。”


    她内心一声叹息,真麻烦,这怎么还点上菜了,要不陪陈太在KTV嚎两声,顺便吃点儿小吃得了。


    抱怨归抱怨,答应的事还是要做到的,言而无信可不是她的作风。


    做饭当然要先买菜,她点开地图,发现附近就有个超市,心想也好,权当去逛逛街了。毕竟自从来到游戏里,不是破案就是在破案的路上,连个外出散心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她身上就剩下几十块零钱,还不够打车回家呢,于是点开控制面板,用20积分兑换了200块钱现金。


    200块钱说多不多,说少至少也足够她买菜和添置一些日用品了。


    祝好把书放回咖啡厅的书架上,推开玻璃门,跟着地图上的导航往超市走去,路过奶茶店时还给自己点


    了一杯奶茶。


    奶茶到手,迫不及待插上管猛吸了一大口,她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久违的快乐终于回来了。


    万幸这游戏做得足够逼真,连奶茶都跟现实世界里的一个味儿。


    超市离咖啡厅不远,只有十分钟路程。这家超市规模还算大,从家居用品到食品生鲜一应俱全。


    她拉了个小推车先在包装食品区逛了一圈,选了几包零食,又在日用品区给自己买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还挑了一张印着小猫图案的门帘——她住的阁楼没有门,虽然程述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平时基本不会上来,但还是挂上帘子更有安全感。


    最后才走到生鲜区,挑选起晚上要用的食材。排骨、番茄、鸡蛋、青菜,再买些蘑菇和豆腐做个三鲜汤。


    把这些都放进小推车里,祝好四处张望寻找调料区。程述平时几乎不在家做饭,厨房里除了泡面就是泡面,所以买完食材还要再买点基础的调料。


    她再次叹了口气,真麻烦,待会儿一定要把小票带回去让他报销。


    路过海鲜区时,她被一只大螃蟹吸引了注意力,便凑到玻璃缸前仔细端详。


    吕宏远坠楼那天他们第一次去找叶怡然了解情况时,也在厨房的水槽里见过这样的螃蟹,身形巨大,全身遍布红色斑点,跟平时在菜市场见到的普通螃蟹长得不大一样。


    她的目光移向玻璃缸上的价格卡,立刻吓了一大跳——澳洲皇帝蟹/3888元。习惯性地跟积分换算了一下,3888元约等于388积分,足够她在游戏里浪好一阵子了。


    果然是有钱人,随便一杯咖啡、一只螃蟹都是四位数起步,比不了比不了。


    她心虚地抿了抿嘴,赶紧从价卡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咕嘟咕嘟吐泡泡的螃蟹。


    工作人员见她看得认真,随口招呼:“小姐,这只螃蟹已经被人预定了,你可以看看其他海鲜。”


    祝好佯装一脸失望:“啊?那算了,我下次再来。”


    语毕有点心虚,生怕工作人员从哪儿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螃蟹卖给她,赶紧推着小推车一溜烟跑了。


    走到一半,不知怎么的,心头无端跳了一下,脑海里回响着刚才陈太说的话——


    “之前聚餐饭吃到一半时吕宏远突然胸闷、心慌,送到医院抢救过来,才知道他对海鲜过敏。”


    她脚步一顿,连忙推着小推车掉了个头回到海鲜区,拉住刚才那个工作人员问道:“这种螃蟹需要提前多久预定?”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她一眼,大概是看她穿着打扮很普通,年纪也不大,不像是能买得起3888元一只的螃蟹的人,答得有些敷衍:“这是进口货,全市的海鲜市场都要提前至少一天吧。”


    吕宏远有严重的海鲜过敏,这点叶怡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她为什么还要提前预定一只价格昂贵的螃蟹呢?难道是因为她自己或者吕可想吃吗?


    不对,之前程述分析过,叶怡然在家里并没有什么地位和话语权,吕宏远不可能让这种差点要了自己命的食物出现在餐桌上。


    所以水槽里的螃蟹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知道吕宏远再也回不来了。


    祝好匆忙对工作人员道了声谢,找了个休息区坐下,掏出手机给程述打去电话电话,可连续打了几个他都没接,只好悻悻起身选好了调料品,先去结了账。


    从超市里出来,她一手提着沉重的塑料袋,一手拿着奶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脑子里一直在想叶怡然的事。


    ——如果叶怡然真的是推动方诗言杀人的“外力”,那她的动机大概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


    那么方诗言愿意动手杀人,甚至承担所有罪行,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一想,叶怡然当初说的那句“她们都是好孩子”更是耐人寻味了。


    路边有家酒吧似乎是即将开业,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正指挥工人安装招牌,他后退两步想看看效果,却不小心与神游的祝好撞了个正着。


    祝好重心不稳,“哎哟”一声摔了个大屁墩,购物袋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男人吃惊回头,赶紧蹲下身扶她,目光相触的瞬间,祝好的心跳不为人知地停了一拍:靠,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系统突然响起“滴滴”的提示音:“新的可攻略对象出现,请问是否要查看对方基础资料?”


    他居然是新的可攻略对象?


    她选了“是”,控制面板上跳出一行信息——


    姓名:李砚川


    年龄:25岁


    职业:酒吧老板


    当前好感度:0


    这名字听起来跟个暴发户似的,实在很难跟眼前这个五官好看到几乎挑不出一丝差错的花美男联系到一起。


    不过这回偶遇的方式倒是很乙游,哪怕一屁股坐在街头,也比被人追杀和在案发现场的相遇要强得多。


    李砚川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又弯腰帮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拾回袋子里,满脸歉意:“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你没事吧?”


    祝好说了句“没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才发现胸前的衣襟被奶茶打湿了一大片。


    李砚川眉头紧皱:“哎?你衣服都湿了,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我怎么赔偿你合适?”


    祝好大度地摆了摆手:“没事,不值几个钱。”


    这倒也不是跟他客套,毕竟这衣服是拿积分换的,换算下来也就几十块钱,真要人赔偿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李砚川还是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店里有一批员工服,都是新的,要不你先换上?”


    衣服上的奶茶黏黏腻腻,贴在皮肤上确实不太舒服,祝好想了想便答应了。


    见她没再推辞,李砚川才松了口气,拎起袋子领着她往酒吧里走。


    酒吧应该刚装修好,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员工在收拾打扫。


    这儿整体是挺别致的工业风,天花板上几盏巨大的复古吊灯散发着暖光,墙壁保留了原始的水泥质感。中心是一个环形吧台,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酒瓶,周围两侧划分出一些包座和散座。


    她好奇问道:“这酒吧是你开的?”


    李砚川点点头:“过几天就开业了,到时候欢迎来坐坐。”


    他带着祝好到了员工休息室,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胸前印着LOGO的T恤递给她:“你先凑合着换上,桌上有纸巾,你随便用。”


    说完关上门退了出去。


    祝好脱下那件被奶茶浸湿的衣服,用纸巾擦了擦身上的糖渍,才换上那件宽大的T恤。


    推开休息室的门,李砚川还在门口等着:“你的衣服留在这儿,我帮你拿去干洗再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这衣服真不值钱,扔了也不心疼。”


    话虽如此,祝好还是把衣服叠起来塞进购物袋里。


    李砚川抱着胳膊沉吟片刻:“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等酒吧开业了你带朋友来玩儿,所有的消费都算在我头上。”


    衣服不用赔,但联系方式还是要加的。


    消不消费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可攻略对象跟目前的案子没有任何交集,不留个联系方式,将来怎么找到他?


    不找到他,就不能提升好感度,也就没办法获取更多积分了。


    李砚川打开自己的二维码递到她面前,自报家门:“我叫李砚川,你呢?”


    “祝好。”


    “这名字真好听。”李砚川收起手机,目光落在地上的超市购物袋上:“你要回家吗?我正好也要出去一趟,要不我送你?”


    换做平时,让陌生男人送自己回家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过这位可是游戏里设定的可攻略对象。


    目前出场的秦聿风、温珣都是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虽然还不清楚李砚川到底什么来头,对剧情的推动又有什么作用,但看他行为举止都彬彬有礼,总不至


    于是什么隐藏的变态病娇吧?


    权衡了一会儿,祝好还是答应下来,内心暗忖说不定路上跟他聊聊天,还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李砚川拎起祝好的袋子往外走,又对着店里的员工嘱咐了几句,让他们搬东西的时候注意安全。


    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他打开后座把购物袋放进去,又替祝好拉开副驾驶的门,问道:“你家在哪儿?”


    祝好上车系好安全带,报上了程述家的地址。


    程述家所在的地区属于老城区,除了几栋老旧的筒子楼之外,就是连甍接栋的自建小楼和错综勾连的巷子,跟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现代感十足的市中心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李砚川艰难地把车开过一条羊肠小道,犹豫再三,还是斟酌着语气问道:“冒昧问一句,你一个女孩子住这种地方,会不会不太安全?”


    祝好礼貌地笑了笑:“我不是一个人住。”


    “哦,跟你男朋友住吗?”


    “不不不不不。”祝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跟我老板一起住。”


    “老板?”李砚川满脸疑惑,但良好的素养又让他把到嘴边的问题生生咽了回去。


    祝好知道他一定误会了什么,赶紧开口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老板是个私家侦探,我是他的助手,我们住在一起只是为了方便办公。”


    听到这个词,李砚川的眼睛突然亮了:“侦探?像福尔摩斯那样的侦探吗?”


    看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祝好脑子里浮现出程述身穿斗篷大衣、头戴猎鹿帽,叼着烟斗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嗯嗯啊啊半天,最后含糊地点了点头:“差……差不多吧。”


    系统突然响起提示音:“与李砚川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这都行?


    李砚川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们是不是经常碰到什么密室杀人案、幽灵杀人案之类离奇古怪的事情?”


    “这个嘛……”祝好扶着额角强忍笑意,心想这个可攻略对象长得那么好看,没想到是个天然呆。


    万一他知道“侦探”平时的工作就是找猫逮狗捉小三,这莫名其妙获得的好感度指不定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正想着要怎么敷衍过去,幸好车很快开到楼下,祝好连忙示意他停车:“到了到了,停这儿就好。”


    李砚川把车停在路边,跳下车把后座的购物袋拎在手里:“这些东西那么沉,我帮你提上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祝好脱口而出,说完做贼似地往楼上看了一眼。


    三楼的房东大妈整天像个间谍似的盯梢来往的住户,如果让她看到自己带了个陌生男人回家,那真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见她拒绝得果决,李砚川也没再坚持,他把购物袋递给祝好:“行吧,等酒吧开业了我给你发信息,你记得带你老板来玩呀。”


    祝好连连点头,提着沉重的购物袋逃之夭夭,还不忘心虚地左顾右盼,生怕房东大妈从哪儿冒出个八卦的脑袋来。直到安全到家,才堪堪松了口气。


    白眼狼听到开门声,“喵呜”一声出来迎接,看到回来的人不是程述,象征性地蹭了蹭她的裤脚,又回沙发上睡觉去了。


    真没良心!祝好愤愤吐槽,把购物袋放在茶几上。


    她掏出手机,突然想起来程述那么久还没回电话,信息也没一条,该不会是正在被几个富婆摁在墙上狂亲吧?


    想到这个场景,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身为正义之士,自己有必要救他于水火之中,于是又一次拨打了他的电话。


    这回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从听筒里震天响的音乐声可以判断,他最终还是被陈太绑架到KTV里了。还没等祝好开口,就听他扯着嗓门喊:“什么,家里着火了?好好好,我马上回去!”


    说完又“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第38章


    祝好把做好的排骨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刚要把西红柿和鸡蛋下到锅里,就听到门口传出动静。


    她从厨房抻脖向外张望,看到程述开门进屋,脸色阴沉得跟抹了层锅灰似的,甚至没理会围着他撒娇的白眼狼,换了鞋径直走进卫生间,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祝好仿佛能想象到他一个人蹲在花洒下面抱着腿痛哭的场景,莫名开始担忧起来。正思考有什么安慰的话,就看到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坐在餐桌旁边擦着滴水的头发边摁手机。


    她拎着锅铲,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老大,你还好吗?”


    程述斜乜她一眼:“不太好。”


    果然,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祝好一脸“我懂”的表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没事的,往好处想,起码能少奋斗二十年。”


    程述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完了,受到打击后人都不聪明了。


    祝好扯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一脸严肃:“陈太是不是欺负你了?”


    这回他终于听明白了,无奈道:“欺负我?谁能欺负我?就是陪着她们喝了几杯酒而已。”


    “没别的了?”


    他反问:“你还想有什么别的?”


    祝好撇了撇嘴:“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们把我手机藏起来了,非要我喝完酒才还给我。”


    故事的走向居然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祝好还有些失望:“那你为什么要洗澡?”


    “你是被十万个为什么附身了吗?包厢里都是烟味,我不喜欢。”


    程述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突然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皱起眉头:“怎么一股焦味?”


    祝好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冲进厨房掀开锅盖,发现锅里的番茄炒蛋已经变成了一锅焦黑色的不明物体。


    还没来得及销毁证据,就听到身后传来幽幽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吃不死我?”


    她讪讪笑道:“只是个意外,我这不是太关心你,不小心给忘了吗?”


    “算了,指望不上你,我来吧。”


    程述叹了口气,从祝好手里接过锅铲,把锅里的焦炭倒进垃圾桶,重新拿了几枚鸡蛋磕进碗里递给她:“加点盐用筷子搅拌均匀。”


    祝好边用筷子把鸡蛋搅拌成蛋液,边看着他熟练地把两个番茄洗干净切成丁,好奇问道:“你会做饭?”


    程述接过她手里的碗,头也不抬地阴阳她:“反正吃不死你,你先去盛饭吧。”


    他的动作还挺利索,没多久就把剩下的菜做好了端到餐桌上,而且卖相看起来还不错。


    祝好夹了块沾满番茄汁的鸡蛋放进嘴里,意外地还挺好吃,忍不住嘀咕:“既然会做菜,平时怎么都吃泡面?”


    “一个人住,没心思做。”


    见他夹了块排骨咬了一口,祝好满脸期待看着他:“怎么样,我手艺还行吧?”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难吃。”


    这句话在他那儿已经等同于明面上的夸奖了。


    吃了两口,他突然问:“是谁教你做饭的?”


    祝好没多想,老老实实回答:“我爸,他做饭可是大厨级别的。”


    “你之前说你爸是警察?”


    祝好愣住了,随后敷衍地“嗯”了一声。


    程述低头吃饭,漫不经心道:“真奇怪,你记得你爸是警察,怎么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啊?”


    祝好夹菜的动作一滞,猛地抬眼看着他,心脏砰砰直跳。


    系统说过,秦聿风和温珣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但还保留着一些初始设定,因此暂时不会对她产生怀疑,也能坦然接受她的存在。


    可是程述呢?


    按照游戏原本的剧情,他是个不可攻略的对象,或许只是第一起案子中某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可自己却阴差阳错跟他产生了某些交集,还住到了他家的阁楼里。


    这一切看起顺理成章,有迹可循,然而他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突然让祝好心生警觉。


    他那么聪明,真的会相信她那些胡诌的话吗?


    可如果他不相信她,又为什么会把她留在身边当助手?


    一时间,祝好的脑袋里警铃大作  ,实在摸不透眼前这个人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看她不动筷,程述抬头问:“怎么不吃了?”


    她干咳一声,以掩饰刚才的失神,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你这是反悔了,想把我赶出去?”


    程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就随便问问,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阁楼空着也是浪费,你想住就住着,不想住随时可以搬走。”


    祝好不着痕迹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却没在他脸上看到任何不寻常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只是怀疑一旦生根,就会肆意生长,现在的程述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定时炸弹。


    这个人实在太难琢磨了,不行,她一定要努力获得更多积分,等换取到足够的钱之后立刻搬走,不能再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呆下去了。


    心里装着事,饭都不香了。


    潦草地扒了两口饭后,祝好清了清嗓,岔开话题:“对了,我今天逛超市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她把螃蟹的事跟他说了,又问:“你不是找人问了玉貔貅的事吗?怎么样了?”


    程述点点头:“下午刚收到消息,有人说曾在一家玉器行见过。”


    又催促道:“先吃饭,吃完我们出去一趟。”


    祝好一脸戒备:“不会又要打架吧?要不要先跟秦警官报备一下?”


    程述回:“不会,玉石行当都是文化人,就算没文化也会装作很有文化的样子,一般只动口不动手。”


    *


    玉器行开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门头没有招牌,只有门边挂着一块实木的小牌匾,上书“琼琚阁”三字。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大门,根本不像是卖玉石的。


    店铺面积不算大,古香古色的中式装修,三个玻璃柜台里摆着一些玉石饰品,都是些手镯、吊坠之类的,柜台后是一排木架子,陈列着形态各异的玉石摆件。


    老板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撮山羊胡,穿件白色的中式褂子,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果然是一派文化人的打扮。


    看到有人推门,他从柜台后起身,笑着对率先走进店里的程述打了个招呼:“帅哥,买玉吗?”


    程述报以淡淡一笑,说了句“随便看看”,给祝好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在店里到处转转,找找那只玉貔貅的身影。


    祝好会意点头,视线逐一扫过玻璃柜台和架子上的玉石摆件,却一无所获。


    也不奇怪,饶是她对玉石没什么研究,也知道一般的店铺不会将价格昂贵的东西随意摆放。


    老板看他们不像是正经来买玉的客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客套:“两位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说,我给您介绍介绍。”


    程述从口袋里掏出证件照放在柜台上:“警察查案。老板,我想跟您打听一下,您最近是不是收过一只和田玉雕刻的貔貅摆件?”


    他问的不是“有没有”,而是“是不是”,弦外之音就是笃定了那只貔貅在老板手里。


    老板微微吃了一惊,接过他的证件看了一眼,旋即又换上一副笑脸,不置可否:“警察同志,有什么问题吗?”


    程述道:“那个摆件跟我们正在调查的一件案子有关,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老板脸色有些难看,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把店铺大门给锁上了。说了句“稍等”,转身进了身后的一扇暗门。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只做工精致的木盒从里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柜台上。


    打开盒子,里面的绸缎垫布上躺着一只通透的白色玉貔貅,色泽温润,做工精细,果然就是吕宏远家柜子上的那只。


    程述把玉貔貅拿在手里翻看,老板紧张得眼神不敢离开一秒钟,生怕他不小心把这个这个宝贝给摔了。等程述终于把貔貅放回盒子里,他才松了口气。


    “这只貔貅是不是两三天前,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卖给你的?”


    老板不明所以,抿了抿嘴应了声是。


    程述又从手机里找到叶怡然的照片递给他:“是她吗?”


    老板取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接过手机端详,点了点头:“没错,是她。”


    祝好插了句话:“她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出手这只玉貔貅?”


    “她说她家里人生了重病,急需用钱,就想把这只貔貅给卖了。”


    程述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那你说说看,这只貔貅怎么样?”


    聊到了自己的专业,老板全然没了刚才的紧张,侃侃而谈:“我们看和田玉摆件,主要讲究四个点:新、奇、绝、优。新就是工艺上的创新,奇是指选材和构思,绝是玉石的品质要好,优是指工艺水平高。”


    “这只貔貅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气如白虹,色如截脂,细腻温润,经过能工巧匠的俏色巧雕,才能栩栩如生,我当时对它是一见钟情,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将它收入囊中。”


    程述问:“这只玉貔貅市价多少?”


    老板回答:“现在和田玉价格很好,就这只貔貅,至少也是中六。”


    祝好好奇:“中六是什么?”


    “抱歉,这是我们的行话,说顺嘴了。”老板竖起一个手掌,“大概是这个数吧。”


    这回祝好明白了,这是五十万,比程述当时估的价格高出了一倍还要多。


    程述又问:“那她开价多少?”


    老板抬起眼镜揉了揉眼角,欲言又止:“她犹豫了很久,最后问我十万行不行。我一听就知道这姑娘不太懂行,虽然急着出手,但价格也不至于那么低,所以我多给了她五万,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五十万的东西十五万买下,转手还能净赚三十五万,比起“行善积德”,更像是“趁火打劫”。


    程述笑了笑:“您就不担心这是件赃物?”


    老板脸色略微一变,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能吧?我看那个女人穿着打扮都像是有钱人,看起来真的很着急,也没跟我绷价,我觉得她或许真的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需要花钱,才忍痛出手的。”


    说完还是不禁担忧起来:“警察同志,这不会真的是赃物吧?她犯的是什么事儿?我是良好市民,正经买卖,绝对没有违法犯罪啊。”


    程述合上装貔貅的木盒子,一本正经道:“放心吧,我们会调查清楚,不会冤枉任何一位良好市民的。”


    老板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木盒,生怕这五十万就这么被他给端走了,又不敢伸手阻拦,急得两眼通红。


    抱着“戴罪立功”的心态,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她还问我认不认识收古玩字画的人,我推荐了一位朋友给她,至于他们有没有联系我就不知道了。警察同志,这只貔貅不会真的是赃物吧?我真的不知情啊,但这东西确实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我、我……”


    看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程述也没再逗他:“不是赃物,但是是证物。晚点儿我会让我同事过来取证,等案子结束后一定会完璧归赵的,您放心。”


    老板这才松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从玉器行出来,祝好终于有机会问出憋了半天的问题:“叶怡然为什么那么急着要卖掉这些东西?不会是想跑路吧?”


    程述摇头:“跑不了,警方派人盯着她呢。”


    祝好更想不明白了,哪怕叶怡然和吕宏远签署了婚前协议,吕可应该也是遗产继承人。身为吕可的监护人,叶怡然想拿到这笔钱并不难。


    难道是吕宏远走得突然,遗产无法那么快到手,而没有经济能力的叶怡然生活陷入了困难?


    不对,如果吕宏远的死是她早就策划好的,那她一定也为自己留了后路。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如此仓促地低价卖掉这些藏品呢?


    程述没有启动车子,他靠在座椅上,手指规律地敲打着方向盘:“你还记得老板刚才说她卖这只玉貔貅的理


    由吗?”


    祝好略微回忆了一下:“她说家里人生了重病,急需用钱——”


    她顿住了,脑子飞速运转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方诗言的妈妈!”


    程述点点头,掏出手机给秦聿风打了个电话:“老秦,你查一下,这几天叶怡然的账户有没有大额的转账?”


    第39章


    警局里,秦聿风坐在办公室边吃着盒饭边抱怨:“我说你可真会给我找事情做,累了几天了,我才刚要回去休息,你就让我查这个查那个。怎么,你对这案子还有疑虑?”


    “不是给你带了吃的吗?”程述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桌上胡乱排开的外卖盒:“再说了,我就不信你没有疑虑。”


    秦聿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祝好知道最近几天查到的信息程述都会同步反馈给他,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他应该也察觉出端倪了。


    这会儿技侦正在忙活着调查叶怡然的交易记录,等待过程中,程述俨然把秦聿风的办公室当成了自家卧室,霸占了一整张沙发躺得四仰八叉。


    祝好不想跟他挤在一起,只能坐在沙发扶手上。


    秦聿风看不惯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出长腿踹了他一脚:“老程,好人做到底,去买几瓶喝的回来。”


    他懒洋洋地对祝好扬了扬下巴:“小助手,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去给秦警官买几瓶喝的。”


    秦聿风啧了一声:“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使唤起女孩子来那么心安理得,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出去安全吗?”


    “警局附近都不安全,整个淮江市还有安全的地方吗?”嘴上这么说,程述还是不情不愿起身伸了个懒腰。


    “别啰嗦,赶紧的。”秦聿风往他屁股上招呼了一巴掌:“别忘了买外头为了你加班的那几个兄弟的份。”


    程述嘟囔着往外走:“什么叫‘为了我’,说得好像案子破了会给我发奖金似的。”


    门关上后,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他走远,秦聿风突然轻笑了一声:“祝小姐,你有没有觉得老程好像变了。”


    “变了?哪儿变了?”


    祝好把这这句话咂摸了好几回,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说呢……”秦聿风咬着筷子,似乎是搜肠刮肚思考着形容词:“就是变得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又转头问祝好:“你觉得呢?”


    祝好想也不想就摇头:有吗?明明跟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两样,毒舌、傲娇,性情古怪,永远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唯一不同的是,她从之前时不时被他气得半死,到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把他怼到无言以对了。


    她撇了撇嘴:“如果你觉得他变了,就只能有两个原因:要么就是你工作太累产生了幻觉,要么就是他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秦聿风“扑哧”笑了一声:“也是,现在你是跟他待在一起最久的人,你说他没变,那他肯定就没变。”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祝好,又让她想起了饭桌上的对话。


    她每天跟程述呆在一起,他真的没有对自己起疑吗?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话,究竟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在试探她?


    不论如何,搬出去这件事儿刻不容缓。


    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她问秦聿风:“秦警官,你知不知道哪里能租到便宜房子?面积不用太大,能养猫就行。”


    秦聿风愣了一下:“在老程那儿住不惯吗?还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儿?”


    “没有没有,就是……”祝好随便胡诌了个理由:“总在他那儿赖着也不太好,你想吧,万一他以后有了女朋友,我住那儿那多不方便。”


    似乎是觉得有道理,秦聿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道:“租房子倒是不难,不过你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吗?我记得当初送你进医院时,并没有在你身上找到身份证之类的东西。”


    “身份证?”祝好怔住了,随口应道:“我、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弄丢了吧。”


    秦聿风一拍大腿:“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之前想帮你再查一下身份信息的,没想到案子一件接一件,差点给忘了,不如现在就……”


    说着就把盒饭搁到茶几上,拖动椅子来到电脑前。


    祝好浑身一激灵,糟了,这怎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呢?


    当时他只问了自己是不是淮江市本地人,后来忙着查案也就没再深究。如果这时候发现她的身份信息还是一片空白,他一定会产生怀疑。


    情急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一把抓住秦聿风的椅子将他连人带椅拖离电脑桌:“算了算了,不用那么麻烦,秦警官你你你你先吃饭吧。”


    说完又往前跨了两步拿起桌上的盒饭塞进他手里,顺势用身体挡在电脑前。


    这一套操作看似行云流水,实际上明眼人都能从她慌里慌张的表情看出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掩饰。


    看着秦聿风捧着盒饭,一脸疑惑而欲言又止的神情,祝好脑门子上渗出一层细汗,心想完了,玩脱了,早知道就不提这茬儿了,万一他真的细究起来该怎么解释?


    该死,这破游戏为什么不能读档重来?


    正当她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应对方式,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秦聿风把盒饭放回桌上,说了句“进来”。


    祝好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得救了。


    进来的是个警员,满脸疲倦,却遮不住喜悦之色:“秦队,查到了,两天前叶怡然曾往一个账户上汇了30万元,账户的主人名叫张兰,正是方诗言的母亲。”


    程述刚好提着一袋饮料回来,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红牛扔给来汇报的警员,笑了笑:“怎么样,老秦,这班没白加吧?”


    秦聿风没理会他,三两口扒完了盒饭,对着警员一挥手:“去把叶怡然带回来。”


    又补充道:“她家有个孩子,注意方式,別吓到小朋友。”


    *


    坐在审讯室里的叶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只问了句吕可在哪儿。得知看在程述的面子上,陈太会暂时把吕可带回家住几天后,才放下心来。


    秦聿风给她倒了杯水:“叶怡然,我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叶怡然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铐,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命运,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从诗言被带走那天,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查到我的。”


    秦聿风坐回审讯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怡然抬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幽幽低叹了一口气。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从记事起,家里就只有我跟奶奶相依为命。那年我刚上初中,那天县里突然来了一位企业家,给学校捐赠了一批物资。作为贫困生代表,我被学校派去给他颁发荣誉证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吕宏远。”


    “当时他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昂贵的大衣,笑得很和蔼,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叔叔。颁奖的时候他悄悄跟我说,让我晚上跟他们一起吃饭。我一个十几岁的乡下女孩从没想过还能和校长、企业家甚至是县长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拘谨得不行,吕宏远却没有摆架子,一直给我夹菜,陪我说话,还问我想不想到城里去读书。”


    “他说我又聪明又漂亮,不应该永远被困在这小小的县城里。我告诉他家里有奶奶要照顾,他跟我说没关系,他会替我打点好一切。他还拿出手机,给我看了城里高楼大厦的照片。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县城,照片里的东西我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我心动了。”


    “第二天,他提着很多补品去了我家,拉着奶奶的手陪她聊天,说只要我跟他去城里,他会请人照顾奶奶,还会给家里盖一栋新房子。奶奶说我遇上了大好人,让我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后来的事,你们一定都知道了。”


    听到这里,祝好想起了方诗言的妈妈。


    她和叶怡然的奶奶都是成年人,


    真的会相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吗?


    还是说,哪怕早就知道吕宏远的目的或许不单纯,也要拿孩子的命运去赌上一把?


    顿了顿,叶怡然接着道:“当初他第一次带着诗言回来时,我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我知道她正在一步一步踏进深渊,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十几年里,我为吕宏远生下孩子,跟他结婚,都只是为了替他掩饰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那些肮脏的败絮。”


    “我只是他树立好男人形象的工具,在家里没有任何地位。他不喜欢我化妆,我就从来没买过化妆品;他海鲜过敏,家里从来没吃过一顿海鲜;他让我别继续读书,在家里做个家庭主妇,我也只能照做。我想过离开,可是我没钱,没本事,也不想让可可跟我一起过苦日子,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直到前段时间,我突然发现可可有些不对劲。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不敢说,却偷偷告诉了诗言。诗言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跟我说出真相——”


    说到这里,一直克制着情绪的叶怡然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出声来:“吕宏远真是个人渣,可可是他亲生女儿啊!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


    祝好捏紧拳头:果然跟他们推测的一样,吕宏远不仅是个该死的恋童癖,还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放过。


    秦聿风示意负责记录的警员给叶怡然递了张纸巾,看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才接着问:“是你指使方诗言杀了吕宏远吗?”


    叶怡然落寞地盯着手里被她捏成一团的纸巾,微微点头:“是的,是我。”


    秦聿风又问:“如果我们没有继续调查,就这么结案,你是不是会选择永远不把真相说出来,让方诗言独自承担一切后果?”


    他话说得凌厉且不留情面,却一针见血。


    叶怡然目光微颤,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话:“其实我已经买好了出国的机票,本来想带着她和可可永远离开这里,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查到了真相。”


    “我不是想让她独自承担,只是不知道如果我不在了,可可要怎么办好。诗言是个好孩子,她一定会理解我的。”


    秦聿风冷笑了一声,极具压迫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真的是这样吗?叶怡然。”


    叶怡然猛地抬头,眼底的惊疑不定登时被无限放大。


    第40章


    审讯室里明晃晃的白炽灯映照在叶怡然脸上,她的仓惶和心悸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秦聿风的语气归于平静:“既然你早就知道吕宏远不是出轨,也知道与他在酒店约会的对象就是方诗言,那么你找私家侦探跟踪偷拍吕宏远的目的何在?”


    叶怡然隐晦地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


    “说不出来,那我来帮你说吧。”秦聿风向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中的笔:“你明明知道方诗言在忍受着痛苦,却依然选择了沉默,甚至还庆幸因为她的出现,吕宏远不再把泄欲的重心放在你身上。她帮你分担了许多痛苦,你也终于获得了一点点自由。”


    “然而随着吕可渐渐长大,你发现吕宏远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你不希望你的悲剧在吕可身上重现,所以你想了个办法。你知道方诗言把吕可当作自己的亲妹妹来看,于是把吕可的事告诉了她,并向她说出了你的计划。”


    说到这里,他突然“啪”一声把手的的笔拍在桌上,身体前倾,眼里的光芒锐利如刀。


    叶怡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却发现自己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根本无处可躲。


    秦聿风缓缓起身,走到审讯椅前,双臂撑在桌板上,居高临下看着叶怡然。


    “你知道吕宏远会经常把方诗言带到黄金假日大酒店,便教会她如何乔装打扮进入房间,并趁着吕宏远毫无防备之时将他推下楼,试图伪造成一场意外。”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向方诗言许诺才让她答应你的,带她出国?替她妈妈治病?当然了,这些都只是你哄骗她的方法,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计划漏洞百出,迟早会被我们查出来。”


    叶怡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被铐住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隔壁监控室里的祝好忍不住小声惊呼:“哇,秦警官也太帅了吧。”


    旁边的程述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帅个屁啊,这些还不都是我告诉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一定没有这样的效果。”祝好嫌弃地撇了撇嘴,又把目光转向单向玻璃后的审讯室。


    秦聿风退回审讯桌前,抱着双臂靠在桌沿上:“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之所以提前找私家侦探偷拍,并不是为了拍下吕宏远的出轨现场,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方诗言独自承担一切。”


    “如果私家侦探能拍下方诗言的正脸,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罪名嫁祸给她了。只可惜你找的侦探不太靠谱,什么也没拍到。”


    说着有意无意地往单向玻璃的方向瞥了一眼,脸上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祝好无视了程述眼角飞出的冷刀,幸灾乐祸地点头附和道:“就是,不靠谱。”


    审讯室里的秦聿风接着说道:“方诗言只是个高中生,她只知道你向她保证过这个计划一定会天衣无缝,等吕宏远死了以后,你们就不用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却不知道你早已在背后算计好一切,只等着我们顺着线索找到她。”


    “在警局里,方诗言提出想见你,你却拒绝了她,只向她转达了会照顾好她妈妈。她很快就明白了你的意思,为了母亲,她选择一个人承担罪责。”


    “而你也还算守信用,变卖了吕宏远的古玩字画,给她妈妈打去一笔钱,顺便借她的口告诉方诗言你没有食言。我说得对吗?叶怡然。”


    “只是方诗言可能直到那一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愿意为了保护吕可而冒险杀人,你却从始至终把她当作一颗棋子。”


    叶怡然紧闭双眼,一言不发,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而落。


    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有一天,我陪可可看电视。电视里说到泰国的驯象师只用一根细绳绑住大象的腿,大象就会乖乖呆在原地。因为从它们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被这么绑着,所以就算长大之后体型再庞大,也根本不会觉得自己能够逃脱。那个故事让我震撼了很久很久,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大象,明明只要轻轻一拽就能逃离,却因为长期的驯化,而选择向命运低头。”


    秦聿风向前倾身,静静地看着她:“叶怡然,你本可以报警,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同时也保护方诗言和吕可,可你却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警察同志,你之所以能轻飘飘说出这些话,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们的痛苦。报警真的能解决问题吗?就算吕宏远被判刑,顶多就是坐十几年牢,等他出来后我们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当然了,还有他所有的财产。”


    “我承认我自私,我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诗言顶罪。她没有成年,而且遭受过吕宏远的凌辱,法院一定会从轻处罚,而我也会尽我所能补偿她。当然我早就留了后路,吕宏远的遗产中会有一部分作为可可的教育基金,我早就替她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也会有专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干涸的眼角又重新湿润了:“我的这辈子或许就只能这样了,可是我不想……不,我不能让可可过上跟我一样的生活。我唯一对不起的就


    是诗言,我利用了她的善良和单纯,如果还有机会,请替我向她表达歉意。”


    秦聿风沉默地凝视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


    离开警局时,已经是凌晨时分。车辆行驶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车轮碾碎了路灯撒落在地上的昏黄色暖光。


    系统终于响起了“恭喜完成本阶段剧情任务”的提示音,还附赠了150积分作为奖励。


    祝好很想吐槽它没用且小气,但实在没什么心情,怏怏地关掉了眼前的控制面板。


    原以为找出真相后会像撂下重担那般轻松,可是心情反而更沉重了,因为她没想到真相的背后竟隐藏着那么多人性的黑暗面。


    回到家里,程述大剌剌往沙发上一躺,对着祝好打了个响指:“小助手,我饿了,去给我煮碗面吧。”


    祝好身心俱疲,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我说了只包三餐。”


    他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死皮赖脸道:“都三点了,再过几个小时天也该亮了,你就当做了顿早餐吧。”


    祝好回答得很果决:“不,想吃就自己做去。”


    本以为程述多少还要跟她争几句,没想到他真的默默起身走进厨房,起锅烧水,打开泡面的包装袋把面饼扔进锅里。


    香味瞬间从厨房里飘散出来,他掐着腰用筷子搅拌着锅里的面条,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吃吗?”


    祝好刚想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抗议起来。在警局折腾了大半宿,确实也有些饿了。


    她厚着脸皮,理直气壮地回道:“吃!”


    程述轻笑一声,打开橱柜又拿了包泡面。没一会儿,两碗面条就端上了餐桌。


    祝好尝了一口,虽然只是普通的泡面,但吸饱了汤汁,还加了个煎蛋,味道还挺不错。


    随着空虚的胃被填满,飘忽的思绪也逐渐沉淀下来。她夹起一筷子面条,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老大,你说查出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就比如在这起案子里,吕宏远就是个人渣,死不足惜。可方诗言和叶怡然同样受到不可磨灭的伤害,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程述专心吃面:“大半夜把我薅起来分析案情的也是你,破案之后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纠结的也是你,我真搞不懂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个回答十分程述。


    祝好不服气,却又无言以对,总觉得自己跟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


    程述继续开口,语气毫无波澜:“不论是之前作为警察,还是现在只是个挂名的顾问,我的任务就是找出真相,剩下的是非对错,都不是你我有资格去评判的。再说了,不论方诗言和叶怡然杀人是出于何种目的,她们都已经触犯了法律红线,理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祝好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你当警察的时候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苦难和罪恶,难道不会觉得承受不住吗?”


    程述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我听老秦说你想搬出去?”


    这个话题的转弯来得又快又急,祝好一时反应不及,愣了一下:“啊?”


    他吸溜了一口面条,对她凝固在脸上的惊异视而不见:“如果想要搬出去,就得先把住的地方解决了,但是现在不论是住酒店还是租房都需要身份证,我听说你连身份证都没有,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祝好噎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到了吧?你自己还有那么多问题没解决,怎么还有时间去替别人操心呢?同理,我也一样。分内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自然有其他人去操心。”


    说了那么一长串,居然只是为了打个比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人未免也太理智了些,仿佛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祝好愈发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皮囊外面像是罩了层铁布衫,让人无法看透。除了之前提到程霜的事时他曾经把自己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其余时候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态度。


    她将心头翻涌的的情绪压了压,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了自己一整天的问题。


    “程述,你对我就那么信任吗?”


    程述似乎没听明白:“什么?”


    “我的意思是——”祝好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就没有对我产生过什么怀疑?”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面汤,把筷子搁在碗边,又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嘴。


    祝好紧张得嗓子发干,视线一刻也没有从他脸上挪开。


    这个问题实在太冒险了,但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他真的没有呢?


    更何况,不停的猜忌只能让自己更内耗,还不如把话摊开说清楚了更让人踏实。


    程述双手搭在桌上,似笑非笑地对上她的目光:“你是在问我,有没有怀疑过一个凭空出现,查不到身份信息,记不住自己家住哪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破案异常执着的人吗?”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祝好的心跳还是不为人知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心虚地垂下眼帘——


    人果然还是不能对自己太过自信,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